《典狱长》
1. 第 1 章
隧道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林芪和崔赧的喘息声,他们紧紧贴着彼此,林芪光滑的胳膊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突然冒出来那些鸡皮疙瘩,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崔赧,他的表情很平和,不见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茫然,他稳稳靠着隧道的猩红内壁,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塑像。
可塑像是冰冷的,没有呼吸的。林芪望着他的时间稍久,崔赧便微微偏过头,脑袋朝她这边凑近了点,轻声问:“暂时是安全的,不用太害怕,有我在。”
林芪摇头,“我没有觉得很害怕。”
除了呼吸声,她什么也没听见。如此安静,很好,要是有多余的声音响起,说明危险再度靠近。
该怎么形容他们刚刚遇到的那头野兽,不似林芪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两颗外露的牙齿尖锐的如同两把浸泡毒液的弯刀,从它嘴中流下具有腐蚀性质的酸液,将它的皮毛弄得坑坑洼洼,整具身体散布着或大或小的伤疤。
太奇怪了,既然它的毒液会伤害到自身,为什么造物主还会容许它延续生命?她转念一想,人不也是一种尽管有自毁倾向,仍将基因代代相传下去的存在吗?
它的外表足够恐怖,强壮的四肢和巨大的嘴巴,作为捕食者,唯一的缺陷是跑动的速度较慢,这才给了他们生机。
崔赧带着林芪用尽全力逃跑,终于摆脱了它。它随时都会追上来,而林芪的耐力有限,刚刚跑的那一段,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
他们躲进来的这条隧道很长,尽头或许就是出路,但也有可能,在跑出隧道的那一刻,他们会遇到更多像刚才那样的东西。人的想象力,有时候比现实更加危险。万一它追了上来,林芪只有继续往前跑,她在休息中思考,头一次有了自己无法应付眼前难题的危机感。
荒谬。林芪心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和崔赧一起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此类的猜测毫无意义,可她无法停止思考,而眼前困扰她的问题,暂时没有灵光一闪的线索供她找出答案。
忽然,崔赧握紧了林芪的手。
“来了。”他不由分说,再次抓着她,往前跑。
林芪回头瞥一眼,果然,在视线尽头,那头形似各种危险野兽缝合起来的东西,迈开四肢,朝着他们追了过来,它长了一根应激猫咪的毛茸茸直立尾巴。
“真可爱。”她低声笑了。
崔赧握住她的掌心发力,“别闹,你还笑,小心点。”
长长的隧道前方,突然多出了一丝光亮,林芪已经严重体力不支,每往前跑一步,她的脏器便有一阵搅荡的剧痛。双腿已然麻痹,气管像被刀刮。
不知什么时候,她和崔赧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足以让身后的东西拉近距离追上来。
庆幸的是,那团朦胧的光,也近了。
一秒,两秒,三秒……林芪随心跳数着时间,他们一头跑进光中。
撕拉——林芪的手臂被拽住,险些摔倒在地上,是崔赧,崔赧未受伤的手将她往前推了一把。而他的另一只手则被一张巨嘴咬住。
刀在崔赧身上。
林芪扑向崔赧,从他腰间抽出那把锐利的小刀,从下往上,扎进它嘴巴的缝隙。有酸液从伤口溅射到林芪的手上,她顾不上拔出刀,用全力拉着崔赧的手,她向后栽倒,崔赧得以挣脱,他伸出完好无损的手,扶林芪起身。
急湍的金色瀑布从高处垂落,眼前的道路依旧不明朗。
没有多余的选择。林芪和崔赧携手跳进流水。丑陋可怖的野兽,蹲守在隧道出口边沿,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芪。它哀嚎一声,回到了隧道里面。
林芪忽然想起各种和人的死亡有关的传说。奈何桥,孟婆汤,冥河渡船,死神镰刀,来自异界的接引者……难道她已经死了,很奇怪,她竟然无法立刻回想起来到这里之前,她最近在做的一件事。
假如人死后仍有意识存在,她即将抵达的地方,会是天堂,还是地狱。毫无缘由,她十分少见地流下一滴眼泪。
“怎么,不舒服?”崔赧的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关心她。
“兴奋过头了。快看,前面好像可以爬上岸。”她有些恍惚。劫后余生的感觉很不错,同时,一种令她深感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令她的心脏狂跳。
流水平稳地承载他们,林芪奋力游向岸边。顺流而下又会抵达哪里,念头一闪而过,她决定先抓住近在眼前的上岸的机会。
崔赧的头发湿漉漉贴着头皮,他浑身湿透的模样,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脆弱,而他受伤的那只手,不自然地垂下,林芪不忍心多看。一股怪异的冲动,刺激着她,想要抬起崔赧的手臂,在伤口处落下轻轻一吻,用嘴唇纠缠他被咬开的皮肉,舔舐从中流出的血。
林芪莫名脸热,她拿起一块石头压住裙摆,撕扯下半块布料,淡声道:“你看能不能用这个把手绑起来,我去找一些树枝,你的手脱臼了。”
经过漫长的三小时。林芪一直在搜索食物,附近植被稀少,遍布大块崎岖的岩石,偶尔有轰鸣声从远处响起,林芪无力探究那怪异的响声,只能绕道离远点。这里应该有其余生命体存在,可林芪走了许久,也未见到一个活物。
她经过一片树丛,从树皮裂缝里挖出几块凝胶,散发着清淡的草药香气,兴许对治疗伤口管用,她不太确定,便咬破自己的指腹,舌尖舔掉沁出的血珠,将凝胶物覆盖在伤口上。
这里地势起伏不大,植物外形怪异,也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巨大的灌木丛,波浪形的草叶,在无风状态下有节奏地蠕动,林芪不得不从它们旁边走过时,有些担心它们会突然攻击她。她抬头看不见太阳,只见云层汇聚。
时间正在流逝,她感觉离崔赧太远了,便调头往回走。
林芪捧着她认为有用的东西,先后经过来时记下的路标,她默默加快脚步,她没能找到食物。生长在这一带的植物,都不似人平时吃的蔬菜,她还没有饥不择食到必须啃食树皮来维持生存。她有些饿了。
凝胶物被吸收后,她指尖的伤口完全好了。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她可以帮到崔赧。
明媚的光线,让视线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她回到崔赧身边,把粘在树枝上的大块凝胶物往他的伤口涂抹,期间,她舔了舔嘴唇,喉间阵阵干渴,留意到林芪神色异常,崔赧皱眉揽住她,将她娇小的身躯往自己怀里压。
“放开我。”林芪瞪了他一眼。
她竭力遏制住不去看崔赧的伤,给他涂抹了凝胶物,说明具体用处后,便走到一边,拿有棱角的石头,挖掘暗棕色的地面。
她凿开一个小洞,想了想,从崔赧那里要来他随身携带的二人合照,埋进了土里。崔赧站在她后面,困惑地问为什么。
“我有种预感,回不到从前了。”
崔赧看着她,一脸别扭:“那你抢我照片,我不埋。”他挤开林芪,将照片贴身放好。
林芪定定地望着他,随后从自己头上拽下发绳,丢进坑里。她自顾自将坑填平,在坑上叠了一堆小石头,随后,双臂环胸坐在地上。
“浆果一类的东西,附近有吗?”
林芪:“没找到。”
最终,崔赧忍无可忍,他既饿又累,他拍拍林芪的肩膀,“趁天还未黑,去另一边看看,有没有吃的。”他们走了许久,明亮的天空,不冷不热的气温,没有丝毫变化。
林芪环顾四周,迟迟不见天色暗淡下来,也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植物。连一只飞虫都碰不上。她腿软地险些跌倒在地,缺乏食物的紧张感,让她面色愈发冷酷。
雷霆般的轰鸣再次响起时,她不禁想,要是一直没有食物,她就要主动朝异响传来的方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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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漫无目的地徘徊,让崔赧放缓脚步。他颇为无奈停下,拉住林芪的手,突然地吻住了她。
林芪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任由崔赧缠着她,耳鬓厮磨。
“感觉好一点了吗?”她推了推崔赧。
“不好,我饿了。”
林芪将掌心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心脏仍在跳动。她并不反感同他肢体接触,如果他喜欢,她也可以主动一点。可是,眼下这情况,不容她放松警惕。
“必须走了,留在原地,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也许,前面就有吃的。”
起初,只有微弱的啃噬声,窸窸窣窣,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林芪走在崔赧前面,视线眺望最前方,景色一成不变。然后,在不引人注意的声音中,她辨别出了一种令她不安的东西。有人在跟踪他们。
林芪回过头,一片荒野,没有任何生物的藏身之地。
崔赧认为林芪听到的,不过是风吹动的响声。
然而,在林芪的大脑深处,预感危险即将到来的可怕回声,萦绕不散。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怯懦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出奇,正是如此,她对危险的感知有着他人远不及的敏锐。
因为,她开始觉得兴奋。全身血液恍若发热沸腾是一种前兆,让她愈发确认直觉不会出错。她频频弯腰捡石头,每找到一块更适合做武器的,便丢掉之前捡到的。
崔赧的肚子咕咕叫了声,他注视着林芪的背影,为来得如此猛烈的饥饿感到羞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肚子饿得走不动路。
他快步走上前,有力的胳膊,再一次拉住林芪的手。她甩不开,只能任由他抓着。
明亮的光线始终笼罩着这片大地。
不久后,他们迎来第一个短暂的黑夜。总共维持不到五分钟时间。最开始,黑暗毫无预兆袭来时,崔赧拉着林芪,让她被迫停下脚步,紧紧贴着他。
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林芪轻轻将双臂环住他的肩膀。她倾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那窸窸窣窣的啃噬声,已经不如最开始她听到时那么微弱。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她疑惑地想。
“你的心,跳得好快,被吓到了吗?”黑夜的结束就和它的降临一样迅速,崔赧的下巴,轻轻擦过她的侧脸,他站直身体,受到光线刺激,流出两滴生理泪水。
林芪摇头。
并非是感到害怕,她兴奋的程度已经逼近阈值。
在第二次黑夜袭来之前,一个肥胖异常的男人,出现在前方。他坐在地上,旁边摆着一个铁锅,烧焦了部分的肉块,在锅中加热。
不加调料,仅是弄熟了的肉,散发的香气,竟前所未有的强烈。
“过来吃吧。”身材肿胀,如同层层轮胎堆叠的男人,笑呵呵招呼道。他的笑容怪异,眼睛眯成缝隙,肉肉的脸颊挤出的酒窝,遍布整张脸。
林芪从未见过这么胖的人。
崔赧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在他们完全找不到食物果腹的环境里,他是怎么吃得这么肥的。
“肉是从哪儿来的?”林芪一脸天真地指着铁锅问。
柴火好找,食材难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胖子摸了摸后脑勺堆叠的肥肉,脸上一直挂着笑,他拍拍地面,示意二人坐下,和他一起分享食物。
肉肯定有问题。
胖子熄火,从锅里捞出肉块,放在宽大的叶片上。热气扑腾的熟肉,肥厚均匀,胖子在他们面前,大口吃下一块,啧啧惊叹,见他们无动于衷,便自顾自地吃,不再主动招呼。
肉香让林芪保持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是饿了。可是,眼前这个胖子处处透着诡谲。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为什么长得这么胖。
见林芪和崔赧迟迟不肯吃下胖子分享的肉块,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
2. 第 2 章
黑暗与光明擦身而过时,胖子朝林芪扑过来,挟制她,他的嘴巴喷出的腥臭气息,混杂着一种腻味的香甜。
闻过又臭又香的东西吗?密封空间过量涂抹的香水,气味浓厚的讨厌的食物。林芪短暂地愣神,胖子潮热的舌头舔过她的脸。“眼睛最美味了。”他的声音黏糊低沉,很恶心。“弹性十足的眼球,生吃比什么都香。”
林芪狠踹胖子的腹部,他没什么反应。
“崔赧——”
林芪的怒吼,让胖子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在胖子发动突袭之前,崔赧距离林芪有一米多的距离,他摸黑从地上捞起煮锅,砸在胖子的后脑勺。在胖子转头对付崔赧的时候,林芪得以脱身。
没想到这具臃肿的身体拥有与庞大体征不相符的敏捷,他迅速制服了林芪印象中很会打架的崔赧,用沉重的身体压住崔赧。
“你的肉更有弹性和筋道,雌性身上只有眼睛值得吃,充分运动过的雄性就不一样了。”他的垂涎让崔赧暴怒,然而,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斗殴。
林芪大声骂起脏话,下流的言语,字字句句全部冲入胖子的耳膜。他双目猩红,两拳砸在崔赧面门,胖子重新折回对付林芪去了,崔赧晕乎乎地站直身体,鼻孔流出两道蜿蜒的血痕。
林芪边骂边跑,速度却不够快。
胖子沉甸甸的身体晃悠着追向她,在追到她的同时,刺眼的光线让胖子狰狞地闭上眼。
林芪被压倒在地上,剧烈挣扎,哀怨地不停喊叫崔赧的名字。
崔赧在吃剩的骨头中找到一根折断,他奔向林芪。胖子的手掐住林芪的脖子,这一次,崔赧用折断的骨头刺向他的后颈,可惜不管用,于是他在胖子背后发动猛力的踢打,胖子却无暇顾及,一心一意先弄死烦人的林芪。
随后,黑暗再度降临,崔赧怕林芪死掉,情急之下,一口咬在胖子的脖子上,重重撕咬下一块肉。
胖子疼痛难耐,气愤地拔出腰间佩戴的骨刀,刺中崔赧。用不明生物的骨头精心打磨的刀刃,比粗糙折断的断骨要锋利许多。崔赧捂住腹部倒地。被他丢弃在一旁的断骨被林芪捡起,在胖子折返,打算继续掐林芪的时候,她把断骨戳入胖子的眼睛。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那双宽大潮湿的手刚刚还放在林芪的脖子上,在胖子痛苦地大声喊叫时,崔赧脚步趔趄地走近,将插在他腹部的骨刀拔出来。
“你来。”崔赧把刀交给了林芪。
“非要掐我,现在好了!”她一刀捅进胖子的心脏。干脆利落。
天亮了。林芪见崔赧视线有些迷离,湿润的眼眶看起来很可怜。
“很疼吗?怎么办,你还在流血,对了,我还有一些不久前给你用过的药草。你抹在伤口上面。”她从裤子的松紧带掏出沾着凝胶物的树枝。
崔赧照做,几分钟后,他捂着腰,“伤口表面看起来愈合了,只留下一道粉红色的疤,里面应该还是撕裂的,很疼。”
尸体仰面躺在草丛中。林芪这才开始大快朵颐胖子分享的肉块,吃撑了开始呕吐,吐着吐着直接从嘴巴里喷出一团乌黑粘稠的团状物,滚落在地上的一滩黏液中,隐隐有一个人形的东西在站立了起来。
那是什么?它怎么看起来像一个嚎哭的婴儿!林芪当场便骂出声,她捂着嘴巴,继续干呕,她很努力地试着吐出更多东西,恨不得将肠胃都抽出来从嘴巴里吐掉。
自己的肚子里面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东西!
该死,它是什么?一个长得像人还会吼叫的邪物!
怎么能吐出来这样的东西,林芪心中语无伦次地大骂着。
而那个胖子的尸体就倒在呕吐物的旁边。
林芪眯起眼睛,一个令人惊恐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捞起锅里的肉块,举到崔赧嘴边,“啊,你也再多吃一点。”
“不,我不要。”崔赧连连后退。
“你……”林芪见无法勉强崔赧,索性自己将锅中剩下的肉块全部喂进肚子里。
在她慢吞吞地咀嚼嘴中滋味寡淡的肉时,崔赧就坐在一旁不停舔嘴唇,他看起来真是饿极了,可他比林芪更谨慎,她吐了以后,他更是对那些肉避而远之。
“你看。”崔赧转头,注视着呕吐物表面浮起的气泡,一串串迅速增多,像是冷水煮沸一样,婴儿的形状越来越逼真,从一个仅仅看出脑袋和身体模糊轮廓的东西成长为一个有眼睛嘴巴的“活物”。
“既然它的嘴巴现在才长出来,为什么它生下来就会哭?”林芪困惑地看着。
崔赧:“这不是重点吧……”
林芪:“我知道,人接受新鲜事物需要一定时间。可你说,这个东西,什么啊?有必要诞生吗?一想到它是被我吐出来的,我简直想死啊。”
崔赧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宠溺。他默默起身,坐得离那个嚎哭的东西更远了。
他表现出明显的逃避,并不再看它。
气泡完全消失后,它身上不断有粘稠的液体往下落,在地面上凝固成胶状,黑色色素消退,它们正在变得透明。一个肤色雪白的娃娃诞生了。
它摇摇晃晃两下,跌跌撞撞向林芪扑去。
“妈妈……”
崔赧刚坐下,又猛地站直。
林芪正要吃下锅中的最后一片肉块。
“不要过来啊。”见它要过来,林芪丢下煮锅,举起从胖子那儿抢过来的骨刀,对准它。
“妈妈……”透明娃娃的浊液蹭落一地。
林芪给胖子的尸体补了一刀。
她觉得不解恨,又大力捅了几刀,而那个不知道是否具有思想的东西,就在一旁,紧紧挨着林芪,用呆滞空洞的瞳孔望着尸体。
崔赧制止了她,“别这样,没意思。”
“我说什么,你不吃,我吃了,人是我和你一起杀掉的,我……”林芪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一阵搅乱内脏的剧痛让她躬下身,对着地面狂吐不已。
喷泄出来的黑色黏液,在地面上越积越多,之前才见证过的惊悚画面再次重复上演。
又一个新的透明娃娃向林芪走了过来。
它们到底是什么,林芪已经无心去深究。幸好,她和崔赧在默契地产生同样的猜测后,都不想再吃这些来源不明的肉了。而要怎么解决掉成熟的呕吐物,林芪最后看了它们一眼,做出决定。
她用杀死胖子的骨头,结束了它们的生命。
如果生命的定义,是会活动,那么这些显然不具备智慧思想的活物也是生命。尽管它们拥有类人的外表,却不能视为是人。可恰恰是如此,让林芪对待它们的态度变得异常清晰明了。
她无需纠结,便痛快地砍断它们。
这些娃娃不再动弹了,她应该把他们吃掉吗,绝对不要。她和崔赧还不够饿,在这片荒原的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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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定有别的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
“像制造粪便的一体机,难怪不得那么胖。”崔赧仍有些恶心,难得在林芪面前露出如此厌恶的表情。
“吃了又吐,吐出来的东西又变成食物。”要是这些活物是被拉出来的,令人不适的程度会翻倍。
他们都不再去想,呕吐物竟然会变成婴儿的模样,丢下胖子残缺的尸体,继续向前跋涉。
一些过去的记忆,在脑中闪现播放。当时的那种激情现在仍然记得,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所感觉到的是什么,已经全部忘记。记得的是身体出汗的兴奋感,可为什么而兴奋呢。试图追溯曾经所体会到,结果大脑一片茫然。
假如创世神真实存在,建设了大大小小的不同世界,然而,这种重口味的无聊桥段真的有必要发生吗?就算目的是为了自娱自乐,谁又能从中获得乐趣?
林芪将困惑掩埋在心底。在这之前,她只是有种预感自己来到了非常恐怖的世界,现在这个推测俨然是物理现实。
她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这里是没有太阳的。
光线是从哪里来的呢,天空中层云密布,黑暗降临总是格外突然。走一段路后,林芪突然亲密地挽住崔赧的手,“你有看到太阳吗?”
“没有。”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在一个玻璃箱子里,好亮啊,又没有太阳。光源来自玻璃箱子外面,黑暗是因为外面的光源被掐断,或者说,有一个幕布忽然盖住了玻璃箱。你明白我说的吗?”
“大概能够理解。”
林芪嘿嘿一笑:“那你猜猜,外面是不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
“或许有无数双眼睛。”
林芪亲了下崔赧的侧脸,“我就知道我喜欢你是理所当然的,无论说什么都很懂我。”而她的心中缺乏恋爱的激情,也从未对崔赧产生某种特别的冲动。她只当崔赧是她选中的男友,一个和她绑定的搭档,因为眼下遭遇的特殊情况,她原本偶尔才有的念头,迅速地成了她心中关于爱的真相。
他们忍耐饥饿,不断向前走,偶尔停下来,用树枝叶片做一个粗糙的坐标。
她粗略估算,明亮的视野,一次大概维持十多个小时,接着五分钟的黑暗,重现光明不超过十分钟,又迎来五分钟的黑暗。
和昨天她和崔赧杀掉胖子时发生的变化几乎一样,应该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某种规律。月升日落,让光线从明转暗,很好理解的现象,而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她频频抬头望向天空,确定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星星也从未存在过。
在林芪和崔赧走后,他们留下的死物,在温度上升后,熟透了,就变成了林芪之前吃下的那些肉块。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横穿过面颊的年轻男人路过此处,他自言自语道:“附近有活人?”
刀疤脸手上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两个体格臃肿却脸颊凹陷的胖子。
“哇哇哇——”两个胖子争先扑向地上的肉块。
十分钟后,他们吐出一堆嚎叫的活物。
“哈,你们终于能不挨饿了。可这东西,我不能吃,雷鸣声就在附近响起,说明雷蛇就在附近。”刀疤脸自问自答,笑了,“有几个活人?两个。希望他们没有抢先把雷蛇干掉。我也很饿啊。”
他强行拽走两个抱着活物啃食的胖子,沿着林芪他们留下的足迹,追踪过去。
3. 第 3 章
刀疤脸很快就追上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
这里原本有一处长满荒草的建筑废墟,雷蛇钻了进去,在里面繁衍产卵,不料,闯入的两个不速之客,打扰了它的安眠,它的速度极快,人类使用寻常手段,根本抓不到它。
碎石瓦砾被掀飞,落得到处都是。
林芪脸色难看,后腰被雷蛇撞到的位置,隐隐作痛。
“我一向脾气都很好。”她语调幽幽地慢声讲,“现在,实在是要被逼疯了。”
刀疤脸不由得呵笑出声。
“你是谁?”林芪转头看着他。
她是个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孩,骨架纤瘦,看上去不是个能打架的,而站在她旁边的男生,似乎与她年纪差不多大,一脸无所畏惧的锐气。他们都是外形出众的人,有股让人捉摸不清、引人遐想的气质。
刀疤脸对她伸出手:“我是个猎人,你们看起来不像是监狱内的人。”他停顿片刻,“你们都太年轻了,不该这么早就被放出来。”
林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审视令他发心里发痒。
“除非,你们做过的好事情太多,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圣徒。一对道德上毫无瑕疵的小天使。”他嘲讽的口吻,使林芪怒视以对。
“你是在笑话我们?”
刀疤脸摇头,抽刀砍向在灌木丛中以极快的速度游弋的雷蛇。他提前预料准了它前进的轨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它一分为二。
他捡起地上的半截蛇,抬头看一眼林芪,示意她捡起来。
“给我?”雷鸣声消失后,周围寂静的可怕,回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不正常的胖子,林芪不禁头皮发麻。
白送来的食物,谨防有诈。
“我喜欢你,你很可爱,送你,雷蛇很难捕捉,附近只有它煮熟吃掉不会有后遗症。当然,你愿意生吃也行,口感不错,很有营养。”刀疤脸上前一步,更近距离地打量林芪。
“你想做什么?”崔赧这才挡在林芪前面,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崔赧手中紧握骨刀,对着两个痴呆的被绳子牵住的胖子,转动刀柄,口吻略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你看起来比他们正常多了。”
“哦,这个啊,是我一个人在荒原上游荡,没人陪伴,太寂寞了,只好捡一对野人和我作伴。别看他们神志不清,又行动不便,完全是废物,但,有总比没有好,有的时候,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觉得很苦闷,看到这两个野人,心里多少好受一些。”
“……你不是坏人,我相信你。”林芪柔声道。
刀疤脸自顾自坐下,双手举着半条雷蛇啃咬。
林芪见状也拉着崔赧,坐在废墟里的一块大石头上,从崔赧手中接过骨刀,将半条雷蛇分成两段。金黄的蛇纹闪烁着光泽,内里的蛇肉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舔了一下,一股发酸的口感。
“吃掉吧,真的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她招呼崔赧,两人的大腿紧紧挨着,默不作声地生啃起蛇肉。
吃完蛇肉,刀疤脸勾唇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他从行囊里拿出一把弓箭,放在身前。
崔赧警惕地看着他。
他的紧张,使对面男人的行为愈发放肆,他索性走到林芪跟前,用箭矢带有钻头的一段挑起她的下巴。崔赧用手抓住箭,往旁边一扒,他起来,与刀疤脸面对面。
“哈,胆子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猎人。你说过了。”林芪在崔赧后面,冷声道。
“对了,我是个猎人,不仅如此,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荒原,像一对报团取暖的鹌鹑,弱得可怜。但我来这里,是有备而来的,为了训练自己,成为一个更强大的男人。”刀疤脸再次坐下,他拿出一块碎布,耐心地擦拭起几支箭的箭头。
“那你来荒原之前,是在做什么?”林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筹划着要怎么逃狱吧。”
林芪皱眉,她看一眼崔赧,崔赧点点头。她问道:“可以给我看一看你的弓箭吗?”
刀疤脸将弓箭丢给她。
“你做了什么被关进去的啊?”林芪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刀疤脸瞪眼:“做了什么——谁不是生下来就在监狱里!”他一脸不可思议,林芪感到危险,心中犹豫着要怎么解释,却见刀疤脸伸手抚摸侧脸的疤痕,若有所思道:“哦,你是在问我,第二次被抓进去是因为什么?因为孤独吧,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都还在里面。”
林芪浑身发毛。
不对劲。要么是眼前这个男人疯了,要么就是换了一个世界,人的生存环境也和她原来熟悉的不一样了。在她的认知里,违法犯罪的人被判刑后才会进入监狱接受惩罚改造。
开始下雨了。
林芪和崔赧匆匆用建筑废墟剩余的部分,搭建起一个临时的遮风挡雨的小屋。刀疤脸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哭,崔赧一开始还会抬头看他一眼,后来,就视若无睹了。
雨下得很大,风狂乱地呼号。没有火和保暖的衣物,两人只能紧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释放的一点暖意互相慰藉,睡觉的时候,刀疤脸躲得远远的,偶尔睁开眼,凝视对面睡着的两人。
林芪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能把她闹醒,听见刀疤脸劈砍木头的声音,她拢了拢衣裳,坐起来。
断裂的树枝和落叶俯拾皆是,地面凹陷处积水有一掌深。不远处,断顶的树木,深深扎进泥土里,对着天空如一把长矛。
这里的天气变化也很古怪。林芪不着急叫醒崔赧,而是和刀疤脸聊了起来,她跟在他后面,一边帮他开路,一边说:“我有些好奇,你是真的没有看出来,还是不放在心上?我和他,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不应该来这里。”
刀疤脸的衣服很普通,很像一款蓝色工装,他脸上再度露出嘲讽的微笑。“我对你们的过去不关心,也不想过问。”
他开路的动作很粗鲁,使荆棘藤条打在了后面林芪的手臂上,她面不改色,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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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随他来到一处潭水前。
刀疤脸蹲下,用手捧起一把水喝。
林芪也跟着喝了一些潭水。继续往前,有一棵倒地的树挡住了路,十分粗壮,周遭的泥地湿滑,铺满掉落的树叶。
刀疤脸停下脚步,直视前方道:“你现在就回头,把你小男友叫醒,赶紧走。”
林芪不明所以,她踮起脚尖,试图看清他在看什么。朦胧的雾气间,隐约有一座灰色的墙体藏在树木的掩盖后面。
视线内凌乱的绿色晃了晃,有什么东西在前面。
林芪:“是雷蛇吗?”或者是图谋不轨的野人。可是,没有雷鸣轰动的响声,前面的刀疤脸忽然倒地,林芪也跟着趴下,子弹爆射的噪声骤然响起,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千疮百孔。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难以集中注意力。
她深呼吸,调整心跳的节奏,硬物戳中后背的感觉,使她的心瞬间沉底,冰冷发寒。
“起来,转过头看我。”身着制服的陌生男人冷漠地命令道。
林芪举起双手,只见男人手中的枪支依然对准了她的胸膛,黑漆漆的枪口,让她哑然失声,“我……”她还来得及组织语言为自己辩解,就看见崔赧被另一个持枪的人押送到身前。
“都怪你,小女孩,不是你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肯定早就发现他们了。”刀疤脸龇牙咧嘴地怪叫道,“嘿,你们这些混账,对她好一点,她可不是我这种一心想要越狱的革命家,她,她是被监狱释放的。”
“是不是,我们会调查清楚,把人带走。”
一小队武装警卫从顶端有倒刺的铁丝网后面走出来,就在那堵灰色的墙后,一座小型堡垒屹然挺立,是监狱的前哨站,内部驻军,负责守卫防线,以及抓捕周边区域逃亡的犯人。
林芪和崔赧被搜身。
他们在现世情人节拍的照片被警卫找到,“很奇怪的背景,我从未见过类似的建筑。”警卫将照片交给长官。
“还给我。”崔赧冷声喊道。
照片里,林芪的头紧挨着他的肩膀,她难得如此小鸟依人,即便只是短时间的伪装,也足够让崔赧心生欢喜,他知道她性格坚韧顽强,极少多愁善感,许多时候,他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她是个冷漠的人,很多时候,他陪着她,却有种她眼里其实没有他的落寞感。
拿到照片后,她神情欢快地问:“我是不是很漂亮?”
“没有比你更好看、更让我喜欢的人。”崔赧如实说道,他想,他永远不会改变想法。林芪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骄傲的公主。
眼下发生的事,让崔赧低头陷入回忆。
他听见身旁林芪的呼吸声。
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很少记录下来,仅凭他的记忆,一遍遍去回温,他怕林芪会率先忘掉。
“把照片还给我。”崔赧重重踩在警卫的脚背上,扑向那名长官,想要抢回他和林芪的照片,却被枪托砸中后脑勺,重力击打下,晕了过去。
4. 第 4 章
“运气太坏了,小朋友们。”崔赧最后听见的是刀疤脸的声音。
他睁开眼,身体可以动弹,却什么也看不清,他疑心自己是瞎了,惊恐地呢喃道:“怎么会?”
视觉不好使,嗅觉却十分敏感,扑面而来的各种气味,高浓度的消毒液混杂着粪便、汗水和呕吐物,其次,他的听觉也没有变得差劲,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简直要让耳膜神经沸腾炸裂。
“你醒了?我一直没能睡着,除了做手术的那段时间打了麻药,有昏过去。”林芪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幸好,她还在附近。
“手术?”
“你眼睛看不见吧,我也是,我们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衣服也换了,押送到监狱后,他们把我们推进一个舱体进行体检,之后就来给我们做眼部手术了,好像是,装了个很小的芯片在我们眼睛里。不要担心,总有一天,我会把眼睛里的东西取出来。”
林芪的声音很温柔,他即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她说话时的神色。
“无聊吗?”
“还好。”
林芪的笑声清脆悦耳,他听见她说,“我在思考。囚犯被困在了封闭的空间里,一扇又一扇上锁的门,并不能起到管束他们的作用。一座空置建筑物,是死的,没有任何意义,人搬进去,建筑也就有了灵魂。要让有权势的人登场,要形成体系,要给囚徒们一些希望和痛苦,惩罚的形式则随心所欲。人们,也不只是囚犯啦,会为了有限的资源无止境地互相争斗。为了让各自的灵魂安息,他们会竭尽全力在人群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崔赧沉默。
“态度乐观一点,待在监狱里,也没那么差劲,这是个很适合静心学习的好地方。”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能做什么呢?至少,我不能困住自己。”
崔赧躺在一张窄小的硬板床上,他回想起过去和林芪在一起玩的那些画面,她有一双异乎寻常明亮的眼睛,她的嘴唇比较薄,气质冷淡。当然,她也有热情的一面,只有他知道,他看见。她强烈的占有欲不会让他觉得厌烦,反而从中体会到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安全感。
头顶,有人在用硬物锤击地板,咚咚咚,使隔壁房间的人怒骂出声。
他们睡了一天一夜,饥|渴难耐,期间也无人送饭来。崔赧尽可能地多睡,用睡眠抵抗肚中的空虚。终于,两个护士在警卫的陪同下,进入房间,给他们拆除眼部的缝线。
黄的白的色块彼此重叠,一片模糊的映入眼帘。几分钟后,视线才恢复正常。
“如果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去咨询台填表,会有人再来帮你们检查的。”护士叮嘱道,他们走后,崔赧从床上起身,焦躁不安地在狭窄的房间内踱步。
关押他们的这间房,面积不大,铁门上有远程控制的电子锁,门上镶嵌的玻璃窗,从里往外看是模糊的,反过来则是清晰的。
“不会一直把我们关在里面的。”林芪拍拍床垫,“来我身边坐着吧。”
崔赧沉默地坐下,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臂,温暖,光滑。在看不见的时刻,触感似乎敏锐不少,说起来,他和林芪的肢体接触并不多,尽管两个人互相喜欢,可她一直保持着貌似独属于她的那种骄傲矜持。
每次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一眼就望到她,崔赧便暗自狂喜。她是那样好辨认,他总是想,恐怕不只是他,会忍不住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你能看见了吗?”周围传来的噪声,他恍若未闻。
林芪对着他点点头。
送饭的男人高大强壮,头上戴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
崔赧狼吞虎咽地吃下他那份餐食,一旁的林芪,则慢嚼细咽,等他吃完,还问:“你还饿的话,我可以分你一半。”
尽管崔赧仍有些饿,他看一眼林芪,露出满足的表情摇头。
当晚,崔赧沉沉睡过去,半夜忽然被林芪摇晃肩膀给弄醒了。奇怪,他是有起床气的,可在林芪身边,却无论怎样都没有想对她发脾气的冲动。
“好安静。”林芪说话声很轻,她食指竖立在唇边,示意他小声。
她走到门边,示意他跟着靠近。
崔赧不明所以地蹲在她旁边,几分钟后,微弱的响声有节奏地在远处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扇门被打开了?”崔赧不确定的问。
“嗯。”
十分钟后。
率先发出响声的人,来到另一扇门前,叩响了门。
咚咚——咚。
没有得到回应。
林芪看一眼崔赧,借着从门外走廊渗透进来的光线,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咚咚咚——咚咚!她轻轻敲响了门。
崔赧望着林芪,轻声道:“待在这里,有没有一种世界末日已经来临的氛围?”
林芪转过头,打量他一眼。
“我突然想起了诺亚方舟的故事,就是大洪水席卷而来,神留给人类一艘巨船,要求诺亚把所有动物都选择一对带上船,延续生命的火种。”
“嘘——”林芪留神着门外的动静。
崔赧咽下到嘴边的话。“……”
西方人的宗教有虔信的人死后升往天堂的说法,在那里有人们现世渴求获得的东西。崔赧小时候过年,听大人提起一些人是福泽有余,能够荫庇后人。
比如谁家孩子父辈都是农民,到了他这一代,倒是摇身一变,在首都承包帝王坟的翻修工程。当时,崔赧在想,这人承包什么帝王坟,多半是个职业扫墓的。他不信大人讲的八卦,却对此念念不忘,夜里躺在床上梦见观世音菩萨,洒了两滴露珠在他脸上,教他多积善行德,转世回神仙身边当蓬莱童子。第二天醒来,崔赧发现天花板在漏水。
人有福气护身,事事都当顺利。短暂迷信过这个一段时间,步入青春期的崔赧,不再想人是有福还是无福,更多念着公平或不公平。他想,多么不公平,零花钱不如家庭条件阔绰的同学多,凡是人所有的都要和他人比较过才算经得起考验。
他看见林芪从操场走到教学楼楼下,消失在他的视线,两分钟后,她刚好出现在教室后门。紧绷的心情便陡然放松,生活一如既往,没有谁忽然死去或失踪,没有谁遭逢不幸,他来到学校,听老师讲课,写写作业,偶尔抬眼望向她。
星期一到星期五,他想着她兴趣盎然,到了星期天下午,想起她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向小学生兜售自娱自乐编造的恐怖故事,说放学回家路上的垃圾场,有一件女人穿过的红色连衣裙,常年日久飘在垃圾场旁的楼房上,要是有人半夜路过垃圾场,听见有女人问,“你是我的未婚夫吗?”那条红色的裙子便会罩在你的脸上。如果你是女生,这条裙子便成了你穿过的最后一件衣服,如果是男生,就要做他的未婚夫。吓得几个小学生连连向他保证,再也不走路过垃圾场的这条路。
中考前夕,他去接侄女放学,顺路去望了眼最后一年待过的教室,听见几个小学生在讲,垃圾场的红衣女人。他站在一旁偷听,强忍着向他们打听的冲动。
随口捏造的故事,竟然会在小学生中代代相传。
吓唬人,可称不上是积善行德。
不做好人也没关系。
崔赧忽然脸皮发烫,暗含羞耻,他在幻想他会站出来保护她。假如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会做什么?即便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人类,也不见得祂们会庇佑他。人太多了,而神又太少,太过高贵。
他当然不是把林芪认作神明,只是希望,她不会受到伤害,他将让一切危险远离她。
这多么可耻。于是,崔赧低下头,闷闷不乐。爱很简单,渴求回报却心如针扎。他要付出什么,才能换来日后林芪心甘情愿让他做她的骑士,永远爱她,永远保护她。
神佛与蝼蚁,距离他好远。
之后有一次路遇一个落单的小孩,坐在广场花坛边放声哭泣,看着他狼狈地大哭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绝对不能哭得这样丑,两排牙齿间可以看见口水太过黏腻形成的银丝,整张脸都哭红了,五官皱巴巴的,他在一旁,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看他不带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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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哭了许久,也没有大人出来安慰。
崔赧转身走进附近的小商店,买了两包他认为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原封不动地递给了那个孩子。“家里的大人呢,你记得他们的手机号码吗?”他见小孩撕开零食包装开始吃,停下了哭泣,心里一软,便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孩犹豫地报出一个号码,他打过去,没人接。
他又问:“还记得其他大人的电话吗?”
小孩摇头,于是他就坐在原地陪他等,等到那个未接的电话回拨,交代小孩的情况后,那边才遗憾地建议道:“你可以报警,这孩子不是我家的,他应该是记错号码了。”
于是,从夏天光线最刺眼的时候,等到黄昏。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朝这边冲了过来,应是孩子的奶奶,抱着他不停喊乖孙,一旁的崔赧,倒是完全被忽视了。直到那小孩指着他,喊了一声哥哥。老人才看见他。
“我要打个电话。”眼见他们要离开,崔赧忽然喊了声。
老人回过头,不情不愿地问他怎么回事。
“我要确定你是小孩的长辈,你报一个电话号码,我问问。”
如此折腾一番后,他才敢确定他们真是奶奶和孙子的关系,而不是随便冒出来一个老人想认领别人家小孩。
天黑了,崔赧去店里买了牛奶味雪糕和薯片,边走边吃,这两样他见过林芪在课间休息和其他女生分享。心里不禁想:“人死后会上天堂吗?”
随后,又一声哀叹。“我们家里不信教。”
崔赧轻轻地说:“我想保护喜欢的人。”她的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
有句老话,用来形容一个人有出息,叫祖坟冒青烟,一个人有了成就怎么和祖宗有关系?他想,当人认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自身相关,便会思考,自己要做什么,才是对人好。
眼下,他和林芪共处一室,思绪飘忽,记忆蓦然飘到很久以前。
林芪眼神一变,换了姿势,轻声道:“来了。”
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荒原上才有的野人出现在门后,面容浮肿,神情呆滞。他一打开门,便朝他们猛扑过来,身上肥肉震颤。
崔赧将林芪护在身后,抓住胖子的手臂借力把他推到在地上。
随后,崔赧随手抓起房间里的一个哑铃。
鲜血四溅。
“什么鬼?”身后,林芪诧异地皱眉。她将尸体拖到床底下藏起来,看着崔赧的目光充满困惑。
次日,一段清脆悦耳的铃声结束后,房门的自动锁打开,林芪和崔赧随着同一时间被释放的人潮来到食堂大厅。
热闹喧腾。林芪跟在队伍后,乖觉地拿了餐具,在自动出餐口接了一大盘原料不明的混合物。她尝了一口,味道很怪,像是放太久的哈喇汤。
林芪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这些人对食物毫无异议,她不禁有些生气,每天都吃这种水平的食物,人会废掉的。
崔赧犹豫着,想问林芪昨晚发生的事。
她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等会儿,我找个人聊聊。”
用过早餐,她随意地叫住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艾克。
“你去过监狱外面的世界吗?”
“新来的?没见过你。”
“昨天才到的。”
艾克顿时两眼放光道:“你是从另一座监狱转移过来的?我第一次见诶。”
林芪点头:“是啊。”
“月末有一场才艺表演活动,不知道你会不会参加。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可以告诉我吗?”
“最好多交一些朋友,总会派上用场的。”他嘻嘻一笑,向林芪伸出手。
这座监狱的氛围,林芪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欢,不过,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的是所有人都很友善,态度彬彬有礼,她小声和崔赧讲:“像是全都注射了镇定剂,每天一点烦恼都没有。不过,我可不相信,世外桃源存在于监狱里。”
哪怕这世上的人都生来有罪,大多数人生在监狱里面,死也无法逃离。
5. 第 5 章
下午,有身穿制服的人来到房间,给二人分配工作任务。
林芪被调往一间制作肥皂的流水线厂房,崔赧则被喊去做一项有偿实验。
说是监狱,但其内部包容万千,什么都有。
林芪穿上工作服,闻到面料上的消毒水气味,她叹息一声,戴着手套以飞快的速度分拣肥皂半成品。监狱内部的流通货币,分为两种,电子积分和金属币。价值最低的金属币也能买到很多东西。所以,人们大多情况下都使用电子积分,进行精细交易。
向组长询问过后,林芪得知工资会以积分的方式直接发往个人账户。
比较低级的工作,都不会给金属币。
那黑户岂不是挣不到钱?她转念一想,像她这样,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一被抓进来就做手术装载了芯片在体内,黑户恐怕少之又少,监狱外面可能多点。
一个脸颊圆润的女孩,在休息时段,凑到林芪身边:“第一次见你。”
“嗯。”
见林芪的视线落在包装好的肥皂上,女孩好奇地问:“在你原来待的地方,用的是不是我们做的这种肥皂啊。”
“不是,可以选择的品牌有很多,但没有这个。”
“啊,好羡慕,因为我们监狱比较小啦,好像一共只有八十多层。我们所有人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白天做这个,晚上回房间洗澡的时候,还是用这个。我听说自治区也造肥皂,他们那里做什么东西都是最高级的,就算从自治区送了批货进监狱,监狱底层也没人用得上。”
林芪偏过脑袋,“自治区?”
“就是刑满释放的那些大好人待的地方啦,还有为人类做出重大贡献的精英,有很多都在外面。”
结束当天的工作,林芪回到房间。崔赧不在。
她从床底下搬出野人的尸体,在他身上搜寻,藏在前胸的一块黑色徽章引起她的注意。
表面光滑,四方棱形,仅有两根手指并拢那么宽,坚硬,无异味。她举起徽章,在灯光下,反射微弱的光芒。她没找到别的有意思的东西,便专心研究起这块徽章。
她终于等到崔赧回来。
“我很好奇,昨晚遇见的野人是怎么打开门的。”
她把徽章交给崔赧,让他去房间外,她从里面把门关上后,一分钟后,崔赧推门而入。
“这好像是把钥匙。”他将徽章贴在掌心。
夜里,林芪睡得很沉,当她睁开眼,听见房间外传来的喧闹声,一转头,正好对上崔赧的眼睛。
“你看起来有点呆。”
“别一直看着我。”林芪低下头,心里感到难言的抗拒。
午饭时间,林芪又和新朋友艾克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管理员的宠物,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
监狱每层都有一位专职的负责人,手底下有两个管理员,辅导她进行工作。
“没人见过,是管理员特意从外面走私进来的。”艾克眨眨眼,“反正不是法律允许养的小动物。”
告别艾克,林芪来到厂房,分拣半成品肥皂。
崔赧依然比她晚回来。
在林芪的凝视下,崔赧默契地提起他白天遭遇的事情。听上去像是一段平常的去医院体检的经历。引起林芪注意的是,他在一个空阔的白色房间里,上次也是在这里,他填写一份调查表,今天则独自观看了一段视频,有护士在结束后,询问他是否愿意变成画面中那样拥有超凡本领的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在某地,有一个巨大的洞窟,从外面来看,它被装饰得非常漂亮,洞窟门口有一位讨喜的迎宾员,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引力。有人看到是漂亮的房子外面站着一位魅力出众的异性,有人看到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大钻石外站着一块金元宝。然而,这是一个吃人的洞窟,它张大嘴,等着人自愿献身,成为它的养分。”
崔赧:“……你写的故事吗?”
林芪:“你知道,我最喜欢和人分享故事了。有的是我自己编写的,有的则是很久以前听人提起过的。”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食人洞窟,我保证不靠近。”
林芪笑了笑,坐在了床上,她的视线尽头是一堵空无一物的白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唯有崔赧,比较有趣。她感到难以平息的烦躁,为多余的时间以及被困在囚牢里的无能为力。
无论以何种标准来看,这个地方都显得过分可疑。
说是监狱,但远比林芪认知中的监狱要宽阔,功能一应俱全,听说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生来有罪,所以都被关在监狱里修炼赎罪,而外面的世界她已经见识过了,只剩下荒芜和靠生产粪便后代生存的野人。
她不明白人为什么生而有罪,不过,这不是当下需要探究的问题。
她想知道这座监狱到底有多大,在其他地方,还有多少座类似的监狱,她稀里糊涂被押送进来,不知道从外面看,它有多高,设计成什么形状。
她初次干流水线,适应良好,分拣肥皂的工作机械盲目,她的思绪飘忽,总是在想事情。身边的工友,试着和她搭话,她没有及时回应,引来对方的抱怨。
“你说什么?”林芪平静地问。
女孩扮鬼脸,道:“三周后要举办节日宴会,本层的所有囚犯都会来,每三年才有一次,平常见不到的人,都能见到,待会儿我们一起过去抽签吧。”
林芪无法接受被称为囚犯。
可惜认知不同,她生活的世界,可没有无数拔地而起的监狱强行把所有人都装进去。
“抽签是做什么?”
小圆脸:“哎呀,就是参加才艺表演啦,抽中了的,必须登台演出。不过,你可千万别被抽中。”
“为什么?”
“你是新来的,不懂啊。可能每座监狱管理手段多少有些差别,我们这里最严重的惩罚是遭到驱逐。一般来说,决定被驱逐出监狱的人,都活不了多久,毕竟荒原不等于自治区,很可怕的。自治区的生活固然让人羡慕,但荒原,哎,不是人待的地方。才艺表演最差劲的人,等于是被大家投票选中的驱逐对象。”
林芪点点头,晚上和小圆脸一起到一个空房间。抽签的机器外形类似不透明的自动贩卖机,她拿卡在卡槽上刷过,一个盲盒滚了出来。
小圆脸的盲盒内什么也没有,她很开心,这意味着她没有抽中。
林芪缓缓地打开盲盒。
一个金黄色的铭牌,刻着数字07,她眨眨眼,将铭牌递给小圆脸看。
“哇,你运气挺好的诶。”
“……你说过登台表演不是件好事。”
“不是啦,你误会了,表演最差的会被驱逐,你长得很好看,会不会乐器?唱首歌?跳支舞都行啊。”
她将是第七个上台表演的人。
本届才艺表演共有二十名参演选手。
林芪回到专属牢房,崔赧依旧不在,她皱着眉头,感到困扰。
他手里拿着一卷报纸推门进来。林芪接过报纸翻看,“新星闪耀,落寞的竞技英雄”“种子选手退出决赛”“新技术垄断市场”“仿生人真相”,目光依次扫过硕大加黑的标题,林芪发现,上面刊登的耸人听闻的案件,是她最感兴趣的内容。
其中,落寞的竞技英雄和仿生人真相两个案子互不相关,却牵扯了同一个人。
五年前备受追捧的高薪体坛明星,五年后接受不明实验,皮肤表层被替换成软金属外壳,内里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仅有外表通过整形变成机器人,却因此拉拢了一笔实验经费,让一个仅有空壳的项目卷走典狱长下放的大额计划资金。
“这也行?你看。”林芪把报纸递给崔赧。
“为打发时间,我都看过了。”
“真厉害啊,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不过,这样低劣的欺骗能得逞,说明……”林芪欲言又止,她摊开掌心,分拣肥皂留下的化学气味仍残留在指尖。
“你今天又去做什么了?”她转移话题。
“没干别的,没有事情分配给我,你至少还可以捡肥皂,我只能坐在那空房间等。”崔赧叹息,“我说过,我不想参加实验,他们就让我等着,再考虑一下。”
次日,林芪的电子账户收到一条讯息。
她读过后,厌烦地闭上眼,暗自平息怒气。
她是最底层的囚犯,没有财产,工作是系统自动分配的最低底薪流水线。为方便管理,每个囚犯都有一个电子手环,新消息是她欠费了。
虽说她刚来这世界,被抓进监狱后还处于茫然中,她的账户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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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没有上一代亲缘的积累,打工也才做几天。而监狱的住房是收费的。
不仅如此,她还可以打工还款,而崔赧连分配的工作都没有,天天坐在空房间里等。崔赧和她面面相觑,他犹豫一会儿,说:“看来我只有参加那个实验项目,先要点钱到手上。”
林芪忽然拉住崔赧的手,轻声道:“凑过来。”
崔赧听话地靠近她的脸。
林芪落下一吻在他的脸颊上。
“我不想你任由他们摆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遇到不对劲的事,我们可以逃跑。”
崔赧点头,安静地和她并排坐在床上。
“晚上你容易睡着吗?”
“嗯,还好。”
“今晚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就读报纸上的文章,可以吗?”
崔赧深深地看她一眼,抓住她的手举在他的侧脸旁,他的下巴和嘴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让林芪手指有些发痒。她起身,背靠着门,望着他。
她讨厌和崔赧共处一室,不是不喜欢他,正常情况下,他根本没机会和她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哪怕两人交往已有一段时间,可林芪始终克服不了丧失独立空间的恐惧。
夜深人静,崔赧小声读报纸上林芪最喜欢的两则文章。
“据这位一度风光无限的前明星选手自述,他做运动员时最开心的便是无论他去哪里,享用的东西都是免费的,那些在酒店外逗留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菜式丰盛的豪华餐宴,最新款的装备。即使后来失去了明星运动员的光环,变得无人问津,他依然怀念那些无需付出就能拥有的东西。有人说他们的世界很纯粹,强者只需把自己视为对手,然而比赛之外,仍有太多值得探索……”
“这是一项危险的新技术,他鼓足勇气答应了投资方的要求,换来丰富的报酬,他再度含泪叙述起往日风光,那美好的旧时代。他外形非人,内里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人的欲望,俨然是与生俱来的罪,贪婪迫使他向命运屈服……”
崔赧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睡着了,醒来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流水线工作接着做了三天,崔赧答应参加的实验项目开启了,第一笔生活费打入他的账户,他帮林芪填平了欠款,一个星期过去,她一直未见到他。
幸好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参加的实验不算太危险,他回来后情绪有些不稳定,在林芪的追问下,他说是看了太多残忍的画面。
“一个简单的心理探测实验。”崔赧脸色有些苍白。
林芪看着他,“还有后续吗?”
崔赧说:“可能以后有类似的实验计划还会找我,最后两天,我一直在填表格。他们说,我有点特别,被标注了。”后知后觉察觉到林芪的眼神冰冷,他笑了笑,不说话了。
林芪和崔赧一起去食堂,遇到艾克。艾克主动和她打招呼:“我看到才艺演出登场人员公示了,你是第七个上台演出的,顺序不算坏,只要你前面有比你差劲的就可以放心了。”
林芪问:“你喜欢看什么?”
艾克:“呵呵,人的喜好各不相同,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林芪坐的这张餐桌除了艾克,还有另外三个她不认识的人,崔赧有些紧张,事后她得知是因为艾克故意吓唬崔赧,说假如他表现得不够友好,让人误会林芪。
对于林芪登台演出这件事,崔赧的反应比她还要小心谨慎。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最差的表演者,崔赧却说:“我们是新来的,听说表演的实质是在考察人情关系,就算某人演出很烂,他受欢迎就不会有人投票选他。”
林芪:“……太夸张了。”
自从听艾克提起管理员的宠物下落不明一事,林芪便做了相应准备。这天,有警卫来牢房搜索排查,幸好林芪早已转移了野人的尸体,而奇怪的钥匙她一直贴身携带。
身材高大的警卫临走前,对她露出可疑的狞笑。
“我怀疑你这里有违禁物品,算你运气好,把东西藏哪儿了。”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野人的尸体被林芪切割成数块,塞进布包里分批次丢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地方。她知道门廊上有监控,如果野人便是管理员失踪的宠物,怀疑到她头上是必然的。既然没有立刻把她抓走审问,想来,就是暂时拿她没办法。
6. 第 6 章
肥皂车间挂上了一幅新标语。每个人都需要埋头苦干为人生赎罪。林翘盯着看了一会儿。不论是谁都不可以轻松前进,她隐约感觉到,自治区对监狱内的所有人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力,可囚犯们不轻易提起它,它更是一个梦,至少,对于监狱底层的囚犯们来说,待着监狱里工作减刑比沦落荒原要强,别的事情暂时不用考虑。
林芪的新朋友告诉她,大多数被抽中的人选择了唱歌跳舞,历来如此。有新意的表演,要么拿高分,要么最低分。
她想了想,在原来的世界,有什么歌是适合她的嗓音的。她很少歌唱,也不曾在人前舞蹈,她对崔赧唱过专属恋人的歌,而崔赧无论她唱得如何都会喜欢。
她认真考虑过后,决定演唱一首在别人面前唱过被夸好听的歌。
至关重要的节日盛宴到来,林芪暂停了工作,被带到一个新的房间,她借此对监狱内部有了新的认识。这里远比她之前想象得要宽广,难怪大多数人从未想过要越狱,个人居住的囚牢虽然面积狭窄,但监狱整体囊括万千。
她现在待的房间类似于前世的酒店,站在窗户边往外眺望,可以看见垃圾堆积在场地,机器的轰鸣声响起,对着各色垃圾进行分类处理。房间的布置比个人牢房要豪华许多,风格优雅的台灯,把房间照得明亮,壁纸的花纹和地板的色调,配合家具整体的色调,给人一种华美隆重的感觉。
参加一次演出,至少住房环境暂时改善了。
做服务员工作的囚犯,比林芪有钱,女孩进来整理房间时,林芪和她闲聊了几句。她模样乖巧,年纪不大,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她笑着说:“表现得诚信友善可以减刑吗?法律没有这样规定,但我相信,对人好,别人也不会为难我。”
林芪:“是啊,大家互相帮助,困难都会少一些。”
女孩提到之前有人闹事,很快就被警卫带走了,在监狱里被抓会被送到哪里了。荒原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也许有比荒原还要令人畏惧的隐秘之地。
“你觉得孤单的话,可以和别人聊天。我是这么做的,每当我一个人待着,感到难受,我就想,去爱见到的每一个人,宽泛的爱一样可以摆脱孤独。”见林芪好相处,女孩的话也多起来。
林芪不认同,也没反驳。她在心里想,假如监狱底层有不少人都抱有相同的想法,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竭尽全力变得无罪的囚犯,她将来也会是其中一员吗?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距离才艺表演还有两天,女孩给她带来一幅画。
画面中高耸入云的塔楼散发着熠熠金光,一个不规整的塔顶缀满密密麻麻的符号,虚线涂抹的庙宇、雕像以及成片的树林,簇拥着中间的塔楼。林芪盯着这座直冲云霄的建筑,疑惑道:“这是监狱吗?”她对着空气说话。她也许已经死过一次了,轮回使她来到这里。
死亡和重生。她若有所思。
林芪记下了塔楼顶端的符号,她在掌心用指腹描摹了一遍。
半夜,林芪睡得很熟,她在梦里感到一阵饥渴,便醒来找水喝,她打开灯,房间依然是黑的,于是,她抹黑下床,凭着记忆和感觉来到桌旁,摸到了水壶。这时,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异响,黑暗中,她万分警觉地握紧了玻璃水壶。
她看不见,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也看不见她。
床头传来的布料骤然被撕裂的声音,十分刺耳,是刀刃划破了枕头,林芪抓起水杯,朝墙边砸去。她没有想太多,她不担心丢掉性命,正如她不祈求得到救赎。
她蹑手蹑脚靠近床侧,她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也许他也听见了她的,也许没有。林芪将水壶砸在他的后脑上,袭击她的人个头不高。
玻璃碎掉的同时,“我要杀了你。”她异乎寻常地冷静。
那人转身就要逃,林芪在他身后声嘶力竭怒吼道:“给我回来!你个死人——回来!”她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附近房间的灯亮了,更多陌生人闯了进来。
她房间的电源恢复正常,灯照亮室内,林芪靠墙静静地颤抖着,消化瞬间高涨的愤怒。
“没事吧。”
面对关心,她尽量回应。“我还好,抓到那个想杀我的人吗?”
“他应该不是要杀你,那太可怕了。他逃走了,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换一个房间。”
林芪默默看一眼露出内芯的枕头。
对方不好意思地说:“呃,枕头会给你换掉的。”
接下来几分钟,陆陆续续有咖啡、热毛巾和助眠喷雾送到房间里,喷雾是薰衣草香味的,咖啡不算难喝,热毛巾敷脸感觉很好。次日,女孩来房间清扫,进门便瞪大眼睛看着林芪。
“天啊,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烂,他脑子肯定不正常。你看起来还好,我本来想安慰你的,结果,我比你更害怕。一想到这个房间,昨晚有人闯了进来想对女孩子做坏事,我就觉得心慌,我能坐下来休息一下吗?”
林芪温声道:“本来也不乱,你歇一会儿吧。”
她透过窗户往外望,堆积的垃圾比起昨天更多了,与她房间平行的场地,视线最远也只能抵达运转中的机器。
“你是不是在好奇分配给你的房间外面是垃圾处理场啊?”女孩边收拾床铺边问。
“嗯。”
“因为我们酒店在这层监狱较为外沿的区域,你这个房间是酒店内最边缘的,垃圾处理场更靠外的是封闭的储水系统。说实话,我也搞不懂布局,我听说过,之前啊,有人特意选了这个房间入住,想从窗户往外逃,最后他的尸体就丢在垃圾处理场了。从这里是逃不出的。”
林芪转过头,一脸惊讶:“意想不到,长见识了。”
女孩临走前,林芪叫住她,“你见过管理员吗?”
“你问哪一个,我刚好都见过。有个很喜欢来我们酒店,有个女孩子,和我一样是服务员,矮矮胖胖的那个追求过她,后来女孩一直没来上班,我想她是不可能越狱的,就,不见了。”
“另一个呢长什么样?”
“经常不高兴,很难接近。挺高的。”
节日盛宴预热中,林芪登台表演的前一天,艾克带了两个朋友来酒店找她打牌。
“你说,打牌想赢,看什么,运气还是头脑。”
“看玩哪种。”
“妥妥运气啊,运气不好,打个屁的牌,别人炸你一波又一波,你机关算尽,一看牌面,全都烂。”
林芪始终面不改色,最后几轮,连赢几把大的,逆风翻盘,之前输的都翻倍补了回来。
“我输得最惨,可玩得不难受。”艾克笑眯眯地看着林芪,“一个好兆头,对不对?”
林芪笑了。
“崔赧他在做什么?你都能来,他呢。”
“不该说,还是该说,他让我不说,你问我,我就坦白交代。楼上下放的实验员,给钱多,至少相较于我们这层的烂工作,薪资确实优渥。而且不算积分,只给金属币,他转到你账户的积分,都是在我这儿拿金属币兑换的。”
“从上层来的实验员?”林芪皱眉。
“嗯,惹不起,我不参与,你看他是贪财还是想要别的,在乎他的话,劝一劝吧。”
林芪从外套口袋摸出一块玻璃碎片,说:“前些天,有人闯进来,预谋不轨,我拿水壶砸了他脑袋。你把碎片转交给崔赧,告诉他这件事。”
“明白。”艾克兴致勃勃地看着林芪,“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感情很好嘛。”
-
崔赧手臂上的输液管刚被拔掉,又被领着坐到一个复杂的仪器上,几种不同颜色线管彼此交缠,有的连接机器,有的则直接插在了他的脉搏附近。
他发现随着实验的深入,他感觉越来越难熬。
看不见林芪的时候,他很想念她,他知道她要准备表演,她不在身边情有可原,可是,来到这里后,他像是离不开她,比起原来那种黏糊糊的占有欲还要恐怖的依赖,让他没了林芪在身边,便失去控制,仿佛大脑里多出一个开关,他的心情思绪都不由自主。
他急于摆脱困境,对递过来的橄榄枝抱有不容失去的紧迫感。他不知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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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什么,把自己作为小白鼠的下场最后会如何,可他想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到林芪才艺表演的那天,就结束。等他回来,他可以告诉她,没有坏事发生,靠自己努力,多赚了一些金属币。
崔赧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出来,他头晕目眩。心想,还好,一直有在锻炼,体能过关。不然真晕倒过去就太丢人了。
“哟,你在这儿。”他回牢房的路上,遇到原地等候的艾克。
崔赧有心和艾克做朋友,人必须有朋友帮助,才不至于孤立无援。他的林芪过不了苦日子。
“有事?”
“还真有事找你。”艾克笑嘻嘻道,“我才见过林芪,不好啊,她一个人住在那边,有人半夜闯进去,拿刀捅,你猜什么坏掉了?”
崔赧心跳如雷,全身血液都往上涌,他的喉咙紧得迟迟说不出一句话。他看着艾克,眼前一片模糊,他上前揪住艾克的衣领,“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枕头坏掉了!她没事,她让我把这个给你。对了,你最近夜不归宿的事,我转告她了。”艾克亮出玻璃碎片,“你小看我可以,继续掐我脖子,没关系,你小看她,她随手拿个瓶子就把人脑袋爆了。”
崔赧呼吸不畅,往嗓子眼挤的心脏轻快地落下。
玻璃碎片放在掌心摩擦,有微弱的刺痛感。
他必须立刻见到林芪。
崔赧无视了下午还有一次实验要参加,他不去就拿不到报酬,可恍惚间,他忽然明白。林芪肯定生气了,没有他,她还可以有别人。若是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她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他急匆匆地快步走,蓦然想起,林芪站在夕阳下,对他说:“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很容易失去他的。我想保护的人,因为无聊的事情受伤,我都不知道要找谁算账,我无法接受。”
他为了林芪和别人打架,可她不领情,还说这叫不自重。
“没有人可以轻易地伤害我还佯装无事发生,你不要太担心。”粉橘色的光晕将她的皮肤照得柔和发亮,她静静看着崔赧,眼神温柔,却让他觉得受到了责备。
崔赧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他敲响了林芪的房门,随即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胆子真大,发生了袭击事件,也不保持警戒心,万一坏人推门进来呢。他进门,看见端坐在床上的林芪。
她背脊挺直,肌肉紧绷,肩膀下压,衬托得脖子如天鹅一样修长。崔赧紧张不敢动,他一手抓着门把,一手无措地贴着大腿。
“我不容许你背着我做危险的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很软弱,你可以随便敷衍我是吗?”
“说我……你又做了什么,让人半夜摸进来。”
“管理员的宠物失踪了,记得吧,我们后来杀的那个野人。有人心理变态,把那玩意儿当宠物养,也不是不可能。”
崔赧:“你确定?”
“我不能放过他,而且我知道他还会再来找我的。”
崔赧靠近,坐在她旁边。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艾克带我来的。”
“是不是离得很远,我搬到这间房里后,没有出去过。”
崔赧试着描述他沿途看见的监狱布局,许多条廊道,错综复杂,不少房间都上有锁,有大有小,无法看清内部。监狱单独的一层空间被分隔成几个大的独立区域,没有通行证无法进入。他有看见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匆忙经过走廊。
“也就是说,我住的所谓的酒店,和我的牢房在同一个区域。”
“嗯,应该是。”
“其他区域都有什么,你问了吗?”
“……没有。我想见你。”
林芪递给他一副闲暇时刻画得抽象画。斑驳杂乱的彩色色块,大片铺满纸张。
“送给你了,颜料纸笔全是服务员借给我的,她好像有加入一个独立的宗教,正打算拉拢我,我不好直接拒绝,我画得好看吗?”
“宗教……什么?”
“暂时无关紧要的,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了。她没有明说,我猜她也在犹豫。”
7. 第 7 章
快轮到林芪登台表演了。前面几位选手,都称得上外表美丽,表演也都很到位,透着一股专业的气息,林芪心情恶劣,她本以为靠抽签来挑选表演者的晚会,水平应该是参差不齐的。她准备唱的歌,相比之下,欠缺吸引力。如果她表现突出,绝对是因为她掉队很明显。
次序排在林芪之后的表演者,端着冷饮过来和她闲聊,林芪微笑着倾听,对方话很多,她几乎不怎么讲话,也能一直聊。
表情恬淡平和的林芪,心里急躁难耐,她非常确信舞台后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像她,纯属临时抱佛脚,根本不会什么才艺表演。
眼看时间逼近,她决定在附近逛一逛。她终于落单了,一直在暗处尾随她的人,躲在不远处,露出诡异的笑容。
她在前面,步伐不急不缓,他在后面,如影随形。
林芪挑着偏僻的地方窜,他不觉得害怕,心里高兴极了。
“再走远一点,你死了,都没人发现。”他舔舔嘴唇,一股热流从下腹往上窜。
他手里牵着绳子,蹲下,解开了宠物的嘴套。
他养了几只很好的宠物,每一只都是他精心挑选、很合审美的心爱之物。他没去过荒原,却心生向往,便托付专门的中介找来一只荒原上游荡的怪物。
他一收到货,便怜爱上了这圆滚滚的身躯,臃肿无神的面庞,看着像人,却不是人,这种怪物,吃了又拉,拉了又吃,靠粪便一般的后代维持生命体征。多么奇妙诡谲,是造物主孕育的邪恶之美。有什么比非常接近人类却注定了永远不能超越人类的生物更加美丽呢。
人类是造物主真正的宠儿。
所有生物都无法越过人,成为更高一级别的存在。唯有神,可以居高临下。
他尤其偏爱那些危险无脑的宠物,他自己身材矮小,不擅长斗殴,幸亏他父母都是很努力地想要赎罪的人,生下他这么一个独生子,靠继承上一代的积分在最底层混了个管理员,他不敢再往上爬,他知道,监狱里的囚犯是有上升空间的,最顶层的那些人,名为囚犯,实际上比外面的自由民要滋润丰裕许多。
但往上走的道路是艰难的,他自知无能,躲在下面过轻松的日子也不坏。可偶尔,他想起来上一代见识过比他更宽阔的风景,而同辈中也有人悄然无声地爬到了高层,他就难以自制地生出无限恶意。
凭什么,某些人可以踩着别人上位?
他嫉妒难平,他深知自己颓废无力,他并非纯粹的弱者,他已经享有很多。管理员的职位,给他很多便利,他害死了人,可他没被驱逐,也没有被调查。他知道,如果想对做一些不那么友好的……能满足自身残忍欲望的事,一定要挑选比自己还要弱小很多的人。
看看他养的宠物!他握紧了手中的绳索,对着林芪的背影渗人地笑。
那只荒原来的怪物,是他近来最疼爱的宝贝。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向违法中介购置,他经常放它出去玩,并期待着天亮前它能浑身是血地回来,带给他惊喜。一个人有能力掌握生死的极致浪漫,比追逐女人的刺激要强烈得多。
即便他再也不能向上攀登,他也是神的宠儿,如同他疼惜照顾自己圈养的恐怖宠物一般。
“真该死啊……你为什么不能乖乖被我的宝贝宠物吃掉呢。”
“为什么你要杀掉它,又伤害我。”
“我可是缝了好几针在脑袋上啊,你一个刚来这座监狱的小女孩,以为自己很特别吗?”
没错,他在她身上闻到那股令人厌恶忌惮的气息。将她悄然无声解决掉的滋味一定好极了,他要日后无数次愉快地回想起今天这一幕。
在她杀害自己最爱的宠物出现前,他手上牵住的这只曾经也是他的最爱。一条巨大的狗,是基因改良的失败品,因其过于凶残暴力,而遭到淘汰。这条狗的嘴巴,可以轻松撕咬下一大块血肉。
前面,林芪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牵狗的管理员视线对上。
瞬间,他的情绪高涨到极点,他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一心一意牵着狗追逐她的身影。他大笑着冲刺,尽快跑步速度太慢,惹得恶犬几度想回头咬他,不过就算这条狗别人看不上,他可是尽力给它最好的,世上哪有不忠心的狗。
崔赧站在麻布袋旁等候,袋子里装的是锋利的砍刀,他试过,用对了可以利落砍断骨头。
为了保护林芪,他不得不找来防身的武器。
林芪发现小个头的管理员后,便绕着路逃跑,她没有别处可去,只能往舞台的方向狂奔。
恰巧崔赧等在一旁。
“我临时改主意了,你把刀给我。”林芪气喘吁吁,停下脚步。
崔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瞠目结舌:“你别冲动。”
“我真受不了你,给我!”她一把夺过刀。
林芪冲上了舞台。在众目睽睽下,牵狗的管理员也随后出现在灯光照耀的舞台上。他狂热地追她,以至于浑然忘我,有些时候,人太过心驰神往一件事,自我感觉良好,便忽视了周围人的眼光。他只想得到自己无比渴求的事物,又有什么过错。
一出戏。
主题是压抑的恶劣人性,不受监管的阴暗面。
林芪与他对视,他眼中的兴奋,激动得发紫的面庞,他急剧起伏的胸口,流下口水的嘴角,无一不说明这人已经疯了。或者说,他早就疯了,现在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你真的认为只能这样做才能解决问题?”
他嚯嚯喘着粗气。
同主人一般嘴角流着口水的恶犬,有一身光滑结实的皮肉,它嗅到空气中散播开来的恐惧,来自于舞台下,而站在它对面的少女,反倒让他有种蠢蠢欲动的冲动,想要狂吠不止,不敢妄然上前。
“一个卑劣下流的人,妄图扮演神的角色,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人的生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他表情一变,盯着林芪的眼神更凶狠可怖。
“我不害怕你。你认为我会怕你?”
“你不怕我,你不怕我……我可以让你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狂妄的丫头!”他怒吼道。
林芪绕着舞台边缘游走,台下的观众紧张地看着他们。
莫名其妙的一幕,这是戏剧表演吗?演员的演技真好,让人很有代入感,压迫力太强了。人们议论纷纷,不禁为林芪捏了一把冷汗。唯有崔赧担心地凝视着林芪,他看向她的每一秒都仿佛被缓慢的电流贯穿全身。
“令人难以置信的废物。”她高傲地抬起下巴。
身材矮小的管理员再也无法忍受,他松开了缰绳。
伤人无数狗,一直紧绷着肌肉,忽然如离弦的炮弹冲了出去,它的速度是那般矫健,眼神阴森冷酷,喷出的鼻息都带着嗜血的气味。
崔赧试图冲上舞台,却被反应迟钝的警卫拦下。“情况不对,你不能上去。”
林芪挥刀砍下狗的脑袋。
鲜血四溅。
台下一片惊呼。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从小对我要求严格,他自己的事业也做得很成功,他一度攒下非常夸张的家产,我曾经想要什么都能拥有。他教育我,以后无论做什么样的人,在别人眼中被如何看待都不重要。但我不能犯错,至少不能做众人眼中无可辩驳的错事,他说犯错的人有不容忽视的弱点。我以为他从来不做错任何事,所以,大家都尊敬他。”
“可是,有天,父亲被带走了,他在家里藏了很危险的东西。我被质问,即使我那时候只是个小孩子,如果因此受到伤害的人是我呢。父亲却说,这就是留给我的。”
“当他不能保护家人,他认为,我们都应该追随他一起去死!”
管理员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宠物被杀了,就在他眼前,他的爱宠……可恶。
“我能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我重要的人。你亲眼看见了,你的狗,死了。你不做什么吗?”
管理员失神地望着林芪。
“你什么也不懂,你别想教训我!”
“过来。”林芪弯腰捡起狗的脑袋,流淌的血液滴落在她的裤腿上,“它是不是没你想得那样厉害?”
脑袋被她投掷向管理员,落在地上,滚落了一圈,他才醒悟过来,失态地跑向林芪。
做好充分准备的警卫,携带武器上了舞台。
“这不是表演,请立刻疏散人群!”
在一小队警卫跑上舞台后,林芪放下带血的砍刀,管理员则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她。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还没来得及靠近林芪,疯掉的管理员已经被警卫挟制双臂,押下了舞台。
崔赧等林芪走下舞台。不论他想表达怎样的同情和抚慰,不论他这样的心情有多强烈,他都无法开口。向来都是他比林芪更寡言,他不如她口齿伶俐,此刻,更是有心无力。
“他疯了,我没有。”林芪拥抱着崔赧,脸颊在他的肩膀磨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不是更令人担心?崔赧想说,却乖顺地闭上嘴巴。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听起来好像很黑暗。
“不需要知道,这已经不是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了。你看,周围这些观看表演的囚犯,一点没有囚犯的自觉,他们不是很开心吗,你也要开心。”
林芪的手心被崔赧用力地握住。一时间,分不清两人之间谁是发抖得厉害的那个。
“他学不会和人平等相处,所以,只能养他眼中极具威胁的宠物作伴。我不这样,我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我不会让自己失望。”
崔赧觉得浴血的林芪,比平时脆弱。她的表情冷峻残酷,可他,忽然害怕起远处刮来的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今晚,林芪依然回酒店睡,等待评审结果公布。
“有时我会看见他们。”半夜林芪睁着眼睛迟迟未睡,她听见门外响起的呓语。管理员已经被抓了,她打开门,看见服务员女孩。
“我的朋友们多数都有家人陪伴,可我一直是孤身一人。我小时候就被抛弃了,我想知道他们去哪里。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太糟糕了,我一直在想你,待在自己的房间睡不着,就偷了把钥匙过来找你。你知道吗?我在梦里能遇到我的家人,醒来的瞬间,他们依然围绕着我的床铺。那样紧密地将我团团围住,仿佛在告诉我,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好像躺在棺材里一样哈哈,他们知道我孤单,准备带我去他们团聚的世界。”
林芪听完,说:“你真的看到他们了?”
“不,我想那是我的幻觉,我其实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女孩看一眼脚下,问:“我可以进来吗?”
林芪点头。
女孩坐在椅子上,轻声哼了一段旋律,道:“我险些就忍不住去找他们了,放下世俗世界的一切。我想这样做想了很久,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让我明白,凡事发生都是命中注定,而我注定要做出更伟大的一番事业,我问他,那是在什么时候,他让我等。”
林芪静默地看她。
“其实,我们失去的十分重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到身边。你的家人在哪里,你很想他们吗?你和从前的我一样深感孤单,所以我和你注定要相遇。”
林芪轻叹:“你怎么会这么想?”
女孩:“我和你素不相识,可我就是有一种直觉,我不了解你,却能理解你。我们是如此相似,我能感觉到你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想要找回它,同时你自尊心很强,又自视甚高,幸运的是,你很优秀。”
林芪欲言又止:“啊……”她转过头,给女孩倒了一杯茶。
沉默而微妙的气氛在室内蔓延。林芪感到不可思议,她是如何做到的,解读出这些似真似假的内容,难道宗教内部也有培训班,一套全面的话术,每位信徒都背得滚瓜烂熟。
林芪送别女孩。她躺回床上,伸手一摸,在枕头底下找出一封信。她拆开信封,淡黄色的信纸在灯光下散发淡淡香气,她凑近闻了闻,这股气味似曾相识,很特别。
信的开头是一个故事,她默念出声:
“在当时,从事海上捕鱼的工作是件非常危险的,在暴风雨掀起的惊天波涛下,扬帆木船脆弱地颤抖着,渔民必须长时间地漂浮在海面上进行打捞,才能满足雇主贪婪的胃口。渔夫的妻子守在家里,为他点燃一根蜡烛,蜡烛的火焰燃烧着,她的心里就觉得很安全,她知道丈夫仍在海面上,没有遭遇不幸,仿佛烛焰是丈夫的生命力,她宁可少吃一点,也要拿钱购置蜡烛。”
“可怜而虔诚的渔夫妻子,日复一日等待着,蜡烛是她的生活必需品。然而,我们都知道,她真正失去了的是什么,希望一直拥有的又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你似乎是个很特别的人,我是否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你会在人群中把我找出来吗?
——对你一见钟情的K。”
林芪将纸塞回信封。
次日见到崔赧,林芪把信给他看。他读完唯一的感想是监狱之外除了荒原,原来也有海。
崔赧参与的实验项目自他拒绝继续做小白鼠后,一直没有音讯传来,林芪虽感到警戒,却只能暂时将其抛之脑后。本届才艺表演走完评选流程,到了颁奖典礼的这天,林芪接到通知,她虽然不是表现最突出的,不会有奖励,但得分最低的也不是她。
监狱里生活的人们最害怕的事恐怕就是遭到驱逐,轮到旁人被票选离狱,大家都非常兴奋,三两成群聚在一起,气氛热闹地议论着那名倒霉蛋的八卦。
他的生平经历全部摊开在众人的视线下。他曾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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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过,作为他的同事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有过两个女友,其中一位很乐意站出来向众人揭露他做人的好与坏,他的名字不重要,他的过往其实也不重要,作为一个久违出现的被驱逐的人,他是节日氛围的牺牲品。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节日的吉祥物,人们就此失去了他,同时也默契地从他遭到驱逐的这天开始怀念他。
林芪对这些事并不关注。她与管理员对峙的画面,官方的定义是一出别具一格的戏剧表演,管理员被押走后的遭遇,她没有打听。人们热衷于讨论最坏的表演者,舞台上神色癫狂的管理员则迅速遭到遗忘。有警卫来到酒店房间询问她,同她说了几句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她。
“难以置信,我之前竟一直没有留意到这幅画的角落里暗藏讯息。”林芪坐在床上喝着在自动贩卖机用积分兑换的罐装饮料,姿态悠闲的她,忽然举起手中的画,交给崔赧看。画面右下角树木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歪歪斜斜的字母,她盯着这些字母,在脑海中排列组装它们。
酒店服务员给她的这幅画,她闲暇无事时便饶有兴致地盯着看。画比起文字,更加不容易让她厌倦,所有的文章只要她读过一遍,便会记住内容。
诚然,去肥皂车间进行机械的工作,浪费了她很多时间,因此剩下的空闲日子,她决心过得更有意义一点。她试着向别人借阅书籍,却得知本层监狱只有免费报纸可看。
她急不可耐地去图书室借来一大摞报纸,失望地发现其中只有少部分可读,大多数文章都是无聊琐碎的小事,诸如有人发表自己做某件事后的心得,在房间里养一只小鸡,偷别人吃过的果核,或者是浪费版面的噱头八卦,可上面那些人她根本不认识,自然也没有好奇心去了解。
勉强糊口的工作,对林芪来说,坚持做也没什么。可崔赧却对此感到难为情,他干过一些危险的事情,相较于他尚且稚嫩的年纪。他曾有过很多梦想,并相信林芪也是一样,而眼下,她做着薪酬低廉的工作,从前所学都派不上用场,他为此感到烦躁。
林芪一直盯着看的这幅画,他也不理解有什么好看的。这天,林芪把画卷起来,带到艾克面前,他问她要不要一起打扑克牌,林芪摇头,把画给他看,“在哪里可以找到类似的画欣赏?”
艾克迟疑片刻,露出怪异的笑容,道:“你和我真是心有灵犀。最近,有认识的人托我和他一起做生意。你有收藏家的品味。”
“我是不是该问一下,你想做什么生意?”
“整天捡肥皂挺烦人的吧。”
林芪皱眉。
原来艾克的一位朋友认识楼上的人,具体是上面几层,他也不清楚,这位朋友眼光很好,他有渠道接触一些典藏画作,在日复一日的无聊工作中,他忽然发现这些画作随时可被替换。可价值高昂的艺术品存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被雇主找回来,于是,他心生一计,把收藏品送往楼下。
“我朋友打算在监狱底层建一个仓库,万一被发现,也没人能证明他确实偷了东西。谁能想到呢。”
林芪:“真是异想天开。”
她不禁想,监狱每层楼之间应该都有着严格的区分,不轻易允许人向上或向下。
“总之,当你打算藏一个东西,运输路线越复杂纷乱越好。”
林芪目光严肃地看着他:“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你乐于助人,嗯……”
“你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照做。”
艾克打了个哈欠,道:“人总有办法去另一层楼看看风景,只要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让林芪去应聘肉山公司销售员的工作,如此一来,就能办理一张临时通行证。
肉山公司是唯二可在所有监狱设立分部的大型商业集团,覆盖行业众多。即使是在监狱最底层也有招聘人员,不过相应地,它提供的岗位在本层要求最高的,应聘成功率极低。
肥皂车间的工作,林芪暂时不敢怠慢,趁这天休假,她赶往艾克所说的地点。由于划分给肉山公司的区域是7区,不在林芪所属的12区,她必须先在本层的处理中心提交申请表,等待一周后,才拿到许可去7区。之前才艺表演恰好在12区,不然她也要先填写申请表。
一张纸上面盖着一个章,有效期仅在两天内。林芪将这张纸递给警卫,自动门缓缓上升,她随即进入7区,出现在她眼前的依旧是同12区相差不大的弯弯绕绕的走廊。她无权进入走廊内的房间,除了纸上打印的肉山公司号房。
抵达目的地后,她在机器前刷了手环,拿到一张考卷,在监控下答完卷子后,她赛回机器的卡槽里。十分钟后,广播通知她进入侧门后的房间面试。面试官问了一些问题,她依次回答,她面色平常,应付自如,最后,桌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对她伸出手。“恭喜你,即刻起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林芪当天便领取工作制服和证件,蓝色的连体套装,宽松地罩住她全身。她的手环存入了一些新信息,她可以借用公司账号传递信息,同楼上的人联络。
监狱总共有多少层,到现在,她仍然不清楚。已知的是监狱中下层都安置着生产基地,最下层负责半成品加工,再往上,则是各种原材料的培育生产工厂。
她目前所在的这一层所有的半成品加工车间,都在肉山公司名下,自此,她每周都要带着分配给她的货物前往对应接收层数,完成对接。
得到这份工作后,再和崔赧一起去找艾克玩的时候,他悄悄塞给林芪一卷画轴。
“既然你有办法收到走私的画,应该也有办法送到监狱其他楼层吧。”林芪挑眉。
艾克解释道:“各有各的办法,有些地方,把画送下来的人,也去不了。”
林芪哂笑。
“他拒绝参加实验后,还是没有分配新工作?”艾克望一眼崔赧。
“我不担心他,如你所说,总会有办法的。”
林芪打开画轴。画中的色彩浓厚沉闷,大面积的色块铺设,构成一个个轮廓模糊却辨识得出来的人形。黑色之间镶嵌着深蓝,一头抽象的大象驮着一个裸|露的女人,一个斜躺的男子捧着一本有牙齿的书在读。
林芪看愣了,第一反应是她也能轻松画出这么一副离谱的画作,而阻拦她仿造一副类似画作的原因很简单,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线条布局,不是她的风格。
“看得懂吗?”
林芪试着组织语言:“我想,这幅画的象征意义,似乎有些高深莫测,常人很难识别出画面中的各种隐喻,它的色彩和线条的形态,表达了人对梦幻生活的向往。不协调也是一种和谐,正如人在冲突中发现了和平。朦胧的色调,与现实中含糊不明的理想呼应,如梦似幻,给人一种猜不透的神秘感。”
艾克鼓掌:“你说话的这种腔调,至少可以蒙骗一部分人。”
8. 第 8 章
回到专属牢房,林芪睡在床上清空大脑。崔赧则坐在椅子上,对着白墙发呆,他暗自纠结一会儿,不忍心吵醒林芪,等她睁眼下床,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说:“你和艾克最近走得很近。”
“毕竟他在监狱里待得时间比我们久。”
“我昨晚听见老鼠的叫声。”
林芪凝视着崔赧。他这两年没什么变化,五官俊美,气势强盛,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可现在,他们一起被关进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为不存在的罪行赎罪。
“你相信人生来有罪吗?”她问。
崔赧沉默良久,“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是在做梦吗?”不等崔赧回话,林芪摇头,“你也在。梦从来都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领域,同一个梦没有两个不同的主人。”
林芪看着他:“你知道吗?你的长相和你的内心,并不协调。”
气质冷峻的少年,模样帅气,皮肤也很好,眉眼鼻梁的走向,高低有致,到了冬天,他穿得严实,摸着冷冰冰的,她便感觉他像雪一样透明。林芪给不认识他的朋友看过合照,朋友说他看起来气焰嚣张,拽拽的,林芪听了一脸困惑。
“你不也是。”崔赧学她一边托腮一边盯着人看。
林芪恍惚片刻,“你比我善良。”
崔赧冷笑。他爬到林芪床上,忽然凑得很近,轻声道:“只有你这么想我。”
从他鼻腔喷出的气息令她心跳加快,对面的这张脸,她已经看了很多次,有的时候,近在眼前,却忽的愣神,有种想不起他是谁的错愕感,有时他在距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脑海中却清晰地描摹起他脸上的五官。
林芪将食指竖在唇边,嘘道:“不准凑这么近。不准冷笑。不准否认我。”
崔赧缓缓地爬下了床,站在地板上,抬头望她。
目光相对,林芪咽下想说的话。她冲他点点头,他又手脚利落地爬上床。他只是坐在她旁边,再没有多余的亲密举动。
“你生日是在多久啊?是在夏末,对吧。”
崔赧英挺的鼻梁上挂着汗珠,她拿手背将其抹掉。“九月初。”
“九月九号。我想起来了,我还笑话过你。”林芪视线平直看着前方,两条小腿悬在空中晃动,她的脚踝偶尔一次擦过他的腿,他便心里一颤。
“你是冬天出生的。”他说。
“嗯~我妈说,那年冬天特别冷。不过,我觉得是她怀孕了对一切都很敏感,要是我和你一样在夏天生下来,她也会说,那是印象中最热的一个夏日。九九,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永远拥有的吗?”
崔赧沉默片刻,反驳道:“我不叫九九。”
“崔赧……”
他躺下,双手压在脑后。“你。”
林芪叹息:“好可惜哦,不由你说了算。”她低下头,不禁露出满足的微笑。
手腕传来轻微的震感,她收到一条新消息。手环上显示了新分配的工作任务,要求她在上午十点前抵达监狱第八层。
次日,林芪在离开肥皂车间前,特意和圆脸女孩打过招呼,她依依不舍地对林芪说:“真好啊,我上一份工作,很难适应,但还是做了很久,我也填过申请表,上交后却被智能系统驳回,你下次换工作前,一定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不会通过的。我喜欢捡肥皂,真的,至少能坐着,室内还装有温度调节器,一年四季都不冷不热的。”
低级工作换较高级的工作,无需特别许可。假如林芪不想继续分拣肥皂,转而去另一个车间叠包装盒,便要向处理中心领取申请表,在走完流程后,也不见得被允许换一份差不多的工作。系统分配的低级工作,有固定的轮换期,每隔十月,便会重新组建人员进入不同生产线。
林芪只需盯着手环,便可照着规划出来的实时前进路线抵达本层的中转站。狭窄的金属门前,果不其然站有两名覆面守卫。在通过自动检测门时,手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她搭乘电梯,来到第八层,走特殊通道,进入交货点。
幽蓝色的灯光,看似密不透风的曲折长廊,如同管道一般,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很轻的脚步声,足以说明内部的安静。也许这种颜色的光线能照亮一些隐藏的痕迹。
在交换点等待的肉山公司另一名员工,黄雅身着与林芪类似的蓝色套装,林芪扫了一眼她的装扮,在肩膀处和衣摆多了几道绿色的亮线。
“你运气不错,上一个待在最底层的员工,犯了错,被带走调查了。公司很需要人,要是遇到竞争激烈的时期,可不一定轮到你。”
“我的下一任,运气也会很好。”
黄雅露出嘲讽的笑:“看到安全线内的那批货了吗,你待会儿把它们送到本层的医疗中心。该怎么过去,你应该知道吧。”
林芪举起手,晃动手环。
黄雅走到1.2米高的小型吊车旁,拍了拍。“新款产品,自动化程序,你坐上去,选择目的地,如果一次装不完,就回来再装一次货。我还有事,下次见。”
再次进入蓝光覆盖的通道内,林芪遇到了其他开吊车的人,原来这是货运专线。一段时间后,路线尽头的闸门打开,她出来,便是医疗中心。
林芪在原地等了两分钟,无人过来接应,她抬头看一眼,果然附近有监控。她索性抛下货物,在附近逛一逛。独立的病房,大多房门紧闭,她快步往前走,心里计算着回去的时间。她忽然听到病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便停下脚步,这时房间里的护士走了出来,与她对上视线。
护士周寥:“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病人。”
“我送货的。”
“哎呀,肯定是护士长又迟到了,让你久等了,我这就联系她。”
周寥对着手环发送一段语音,转过身,对林芪说:“你要吃苹果吗?有很多苹果发下来,多得都吃不完。”
林芪入狱后就没吃过水果,她点点头:“谢谢。”
周寥带着林芪去了休息间,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鲜红透亮的苹果。林芪咬着苹果,把剩下一个塞进制服口袋里。
“你是一点也不客气啊,给你两个,当场吃一个,还要带走一个。”周寥笑。
惨白的光线,映照得周寥一双大眼睛十分空洞,她无措地摸着白色裙摆,露出小女孩那般天真纯挚的笑容。她的嗓音忽然变得黏糊糊的,“我听K提起过你。”
林芪想起那封不知何时送到枕头下的信件。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你,你也察觉到了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是神的旨意,让我们相遇。”周寥用手捂住嘴巴,似曾相识的话语,让林芪皱眉。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普通。”周寥压低音量,双手捧着脸,“K,对你很感兴趣,他说你会让我们期待了很久的那件事顺利发生。我虽然没有预知的能力,也不懂得怎么看人,可K是个天才,他绝对不会错的。”
林芪:“我不是不可知论者。”
“我明白,因为你不曾亲眼见证过奇迹,不能理解有时候人的力量很渺小,必须有更高一层级的存在将人救赎。”
林芪笑:“好吧。”
周寥盯着她,苍白的皮肤和嘴唇,在轻微地颤动,她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护士长应该到了,你不要让她久等。”她走在林芪前面,护士长头上多戴了一顶蓝色镶边的白帽子,一见到她们,便出口指责两人不守规范。
林芪表情平和:“请你确认一遍数目。”
护士长:“我现在很忙,最近中心接收了很多病情严重的患者,你和周寥一起把货物转移到储备室,让她验收。结束后,再来找我,我给你确认。下次,不要让我等。”她目光严肃地瞪着林芪。
目送护士长离去,周寥耸耸肩,说:“跟我来吧,反正我还有话要对你讲。”
将货物送到储存室后,周寥没打开看一眼,便对她说:“我检查完了,你待会儿直接去找护士长。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林芪沉默。
“说话啊!”
林芪:“我不认为我可以和你交流太过深奥的问题,我是个肤浅的人。”
“K很重视你。K对我来说非常重要。K说过,你注定要和我们站在一起迎来审判日。你看,我对你很友善,如果你想提一些小要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满足你。”她步步紧逼,眼神中透出一丝狂热。
林芪依旧不吱声。
“前段时间,K的女朋友们轮流照顾他,他有过晦暗的日子,不过没有人放在心上。有个女孩厨艺很好,经由她的加工,食物散发的香气能勾起厌食患者的食欲。”周寥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芪,不顾她明显不耐烦的神色,絮絮叨叨地讲着和K有关的事。
在此之前,基于对未知事物的忌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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芪不愿直接挑明她的反感,可眼下,周寥越说越过分,她打断道:“我无意成为K的女友。”
“不,你误会我了,并非所有人都是K的伴侣,还有很多人是他的朋友,是他信任的伙伴,难道你眼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只有情爱可攀扯?狭隘!”
人不会无缘无故把一堆人召集在他身边。林芪平静地说:“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是我多言了,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周寥后知后觉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带你去见见那些病人。像护士长说的那样,情况危急的病人越来越多了,其中很多甚至不是本层楼的囚犯,而是其他层数转移过来的。”之前,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沉重的死亡气息萦绕在医疗中心。
粉刷成米色的墙壁,在暖黄色灯光下多出一丝温馨的氛围,矮柜上的绿色花瓶,浅木色的地板,装潢简洁的内饰,比林芪住的牢房环境好许多。这是属于重症病人的房间,种种迹象,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已被放弃治疗。
“我一直不忍心看那些生病后面目全非的人。不敢想象自己变成那样。”周寥淡声道。
的确,温馨的布置,也无法改变病床上的人面孔灰白,透着一股病气。
“我想让你亲眼看看,这样就不用我费劲地描述,多么残忍。自杀是一种罪,没有人想要自己活着的时候担负过多的罪行,而我仅仅只是看着这些病人,我就喘不过气来。你能想象人死后的世界吗?”
林芪站在病床旁边,观察帮助昏迷的病人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
她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世界后的经历,说:“我想象力比较贫瘠。”
周寥脸上挂着怒容:“我理解,你是懒得和我费口舌。人死后会抵达另一个世界,不管你信不信。不然,人活在世上为什么要做好事?”她掏出一只针管,弯下腰,撩起病人的衣袖,露出手臂皮肤,利落地将针头插入血管。
林芪愣住。
周寥自顾自地说:“这就和他平时扎针一样,不同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承受折磨了。”
“你刚刚才说,人活在世上要多做好事。”
周寥挑眉:“你以为我在害他?我是为他好。你见识太少,不明白这些病人有多痛苦,不用我提醒你,自杀是罪大恶极的。”
“你是在扮演死亡天使吗?”
“存在即合理。忽然间,这个地方就多了不少将死之人。原因呢,被送到这里的病人,在等待最终的救赎,也就是像我一样的人,帮助他们。”周寥将废弃针管放回制服内侧缝着的口袋,“你送到医疗中心的货物,全是同样的东西,却被用来治疗不同的病人,所有重症患者使用的都是相同的安慰剂。有时候,神会突发慈悲,让极少的一部分人幸存下来,但多数时候,人的生命走向尽头,便会抵达另一个世界,一个死后的乐园,或者,坠入地狱!”
林芪笑了:“你怎么知道,你现在待的地方不是地狱?”
周寥说:“因为我每天都很开心,我活得充实,K对我很好,大家互相照顾。不要觉得,你不幸,全世界都得和你一起痛苦。”
“我也很开心啊。”林芪的笑容愈发灿烂。
“那这里就不是地狱。”
口齿伶俐的女孩,想来再刁钻的问题,她都能为自己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芪去见了护士长,告知她货物完好无损。随即,她的手环一亮,护士长挥挥手,让她走人。
返回监狱的最底层后,林芪收到明天分配给她的工作任务。
崔赧无所事事地在牢房内等她。
“你还是没有分配新工作?要不然,你也试着去应聘肉山公司的销售员岗位,应该能被选上。”林芪坐在他身旁。
崔赧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今天试过了,不行。”
可当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林芪,眼里的担忧根本藏不住。林芪眼尖地留意到他的脖子有一片浅淡的红痕。
“把衣服脱掉,我看看。”
崔赧:“……会害羞的。”
“脱。”
崔赧无奈地把上衣丢在床上,薄薄一层结实的肌肉,在她的注视下紧绷着。在胸口往上的部位,一大片红肿的痕迹,不均匀地冒出比寻常痘痘更透明的颗粒物。她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红痕,毫无预料地使劲往下按压指腹。
崔赧默不作声地咬住下嘴唇。
林芪问:“很疼吗?”
9. 第 9 章
林芪问:“很疼吗?”
她的目光扫过崔赧的全身,她喜欢他频繁清洁身体,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崔赧很干净,这让他靠近林芪时,她能闻到的气味多半来自于自身,淡淡的香水味,洗发水的味道,汗液……因为他的气味不浓烈,即使凑得很近,也不会让林芪不舒服。
气味是有侵略性的,她的手掌轻轻抚过崔赧的后颈,有一种自己已然占领他的快感。
可现在,她感到很不舒服,她嗅到他皮肤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林芪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讨厌那个实验室,我要把它拆掉。”
她把苹果递给崔赧。
“咔嚓。”清脆的果肉被一口咬下,崔赧神色有些错愕。苹果在他们原来所处的世界,是最普通的水果,春夏秋冬,无论在哪里都有售卖。可现在,一切感觉都不同了。
深夜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的父亲,在她依旧快乐无忧的童年,任何东西只要她想要就触手可得,现在想来,之所以能这样,一是小孩子的愿望总是很简单,二是在她周围,没有谁的爸爸比她的爸爸事业更成功。
她懂事很早,三岁以后发生的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她满十六岁了也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对她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尤其是在她读初中以前。
仿佛林芪是一面镜子,或是一座雕塑,爸爸对着她讲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很久以后的林芪说话。她不理解,却记在了心里。
这天晚上,林芪梦见小学二年级的一个下午,爸爸吃完酒席,身上仍带着餐馆的气味,饭菜混合着浓烟烈酒,她坐得离回家后的爸爸很近,心里却想着上一次她过生日时去的那家餐馆,也是这样的味道萦绕在席间,六层高的生日蛋糕端上桌子,都不能使她开心。“好臭啊。”明明是她在过生日,是她重要的日子。
爸爸说:“不要去做有争议的事情,至少,不要在众目睽睽下对有争议的话题开口。争议,意味着有很多人对此不满,而在公众的监督下,坏的一面会被揭露,这世上有能力的人其实并不多。到最后,坏的一面多半会占据上风,当然,也就有一个坏的结局。”
他当时真的有说这些话吗?更有可能是林芪的梦里有太多空白,大脑自动对其进行填补。
她醒来后,想:“既然是这样,把争议消除掉就好了,怎么消除?最简单的做法,会危及到自身的事情,要让别人没办法谈论,不能分享,不能传播,也不能被看见。”
父亲说得对。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取得了成功。
而她,她的未来原本可以比他更出众的。
林芪想起周寥说这座监狱不是地狱,有很多人都在监狱里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她坐在床上,许久没有变过姿势。
“没错,这里不是地狱,无法困住我,无法折磨我。”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往上面,到底还有多少层。
曾经带给她无限幸福的爸爸,后来,也是他第一次让林芪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她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她不可能让自己幸福的人感受到痛苦。只有她不在乎的人,可以被践踏。想到这里,林芪踢了一脚上面的床铺。
没有反应。她继续踢。
终于弄醒了崔赧。
“什么事?好像还早,你已经醒了。”他说话的腔调听着就像还没睡醒,但很平静。
“不准再去那个实验室,你听到没有?”
“……嗯。”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林芪接到通知,换上工作服,来到第六层,她开着吊车,熟门熟路地将活物送到指定地点。上岗第二天,工作内容便多了起来,她先后跑了不同的三层,根本没有歇息的时间。接连几天,一直是这样,她刚完成对接,又接到指令。
回到牢房,林芪随口抱怨道:“哪里是销售员,根本是送货员,我不需要和人推销商品有多好,我只负责运送货物,完成订单,而不是拿下新订单。”
崔赧脸色有些阴沉,语气倒是平和:“多跑几趟,再过段时间,公司估计有新安排。”
林芪躺在床上,也不看他,她闭眼睡一会儿,艾克来敲门,他带给她两张卷起来的画。“等你下次去第八层,一共三幅画,你都送给同一个人,病房里有个独眼老头,对他态度一定要好。”
林芪点点头,送别艾克,她回头看着崔赧。
被抓进监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崔赧看起来便有些忧郁,她不喜欢这样,却心知自己无力改变。只要崔赧有朋友或有工作挣钱,他便能好起来,问题是在这座监狱的底层,一切都重在分配和服从,没有多余的选择。
林芪待在酒店等候时,他没有去实验室,而是来看她,后来便接到警告,非工作时间不能随意外出。可他没有被分配工作。
食堂免费供应的饭菜很糟糕,勉强饱腹而已。崔赧说他账户里还有找艾克兑换的积分,一日三餐不成问题。
时间又过去两天,林芪跑来跑去,一回牢房,就倒在床上休息。终于,又轮到她去第八层送货了。
本该由护士长接受的货物,在林芪见过她一次后,实际负责签收订单的就成了周寥。
周寥话很多,罗里吧嗦的,大概是想洗脑林芪。
她一直在讲,讲到生死的哲学,K做过的一些听起来很像是编造的事件,人的痛苦,人生命的意义。大多数时候,林芪都不回应,除非周寥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她。
“你今天还会杀人吗?”林芪问。
“不——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在好心做好事,我不是杀手!当我看见那些病人眼中的祈求,我就知道,这是神|的旨意。对待正常的病人,我是一个正常的护士。”她挑衅地拿出针管,在林芪眼前晃了晃。“人自然老死,便是在睡梦中死去。明白吗?这可是最幸运的死法。”
临别时,周寥交给林芪一封信。林芪抓住信的一角,她瘦弱的手臂颤抖着,又不肯放手了。
“你写给我的?”林芪微笑着问。
“我才不会给你写信!是K写给你的,我说过了,他很重视你。你不要不识好歹。”周寥松开手。她说话总是咄咄逼人,可林芪看出来了,她是个很脆弱的人。
于是,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轻声道:“纸叠得老虎,也很吓人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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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爱。”
周寥脸颊露出绯红:“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气哼哼地转身就走,还忘了签收订单。
林芪工作服内侧藏着画,她沿着走廊走,轻悄悄地看一眼那些敞着门的病房。独眼老头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非常安静,她拉开门缝,往内一看,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老人和艾克描述的外貌特征对得上。
“我受人托付,把这三幅画转交给你。”
“放在那儿。”老人指着门后放着的矮柜,他的脸布满沟壑,神色严肃,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林芪将画轴塞进抽屉里,“我应该还会来的,下次再见。”
砰——
重物砸在地上的响声,让林芪转过头。
摆在床头柜的花瓶被老人大力摔在了地上,“你,把画给我。”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他见林芪愣在原地不动,脸色更难看了。
林芪对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所以,她没有动怒,而是感到困惑。
“你是老年痴呆症患者吗?”她本想呛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咽下。
她一脸平静,而他涨起满脸青筋。
气氛剑拔弩张,老头却忽然开始大笑,他的笑声比怒斥更加洪亮。
“我不知道这画,是好,还是不好。你说呢?”
“你买下来的,你不觉得好?”
老头眯眼:“你应该向你的朋友打听,我是谁。”
“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沉默许久,老头忽然躺平,背过身对着林芪,“你走吧。”
林芪走出病房,刚来到走廊,便看见迎面而来、怒气冲冲的周寥,“你去哪儿呢?”
她微笑着对周寥点头:“下次记得先签收订单。”
接着,下三层,继续送货。六小时后,林芪才回到她的牢房。
林芪没有立刻拆开信,而是把它递给崔赧。
“懒得读他写了什么。你看看,如果写的都是废话,我就直接扔掉。”
崔赧抽出信纸,半晌后,眉头越皱越深。“这个K,很像以前偷窥你的那个跟踪狂。”
“是吗?”
崔赧背靠着门,过一阵,轻声说:“我想买一些蜡烛。”
“为什么?因为他上封信提到的渔夫的故事吗,你喜欢听睡前故事的话,等我想想,今晚给你讲。”
“这里没有售卖蜡烛的店铺。”
林芪惊讶道:“连卖蜡烛的地方都没有吗?”
崔赧爬上他的床,拿了份绿色封皮的小册子给她。林芪成为肉山公司的销售员后,多数时候就没和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了。吃过午饭后,崔赧去报刊室借了一份违禁品记录报告。
“蜡烛竟然是违禁品?玉米也是?难怪我没吃过玉米。还有什么?枪支、刀具……这倒是不意外。克林特的作品,阿拉蕾的作品,李白的作品,黄玉的作品……啊,一连串人名。”
“万||能|钥匙……携带者为重罪……一经发现,将通报给典狱长?”
林芪看着崔赧:“这上面对万||能|钥匙的描述,是不是很像在野人身上找到的那个黑色徽章?”她从床铺底下找出它。
10. 第 10 章
如果这个黑色徽章是很危险的东西,不能长期保管在她这里。她看一眼崔赧,又塞回原位。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钥匙?”
崔赧思索片刻:“不管它是什么,在这本册子里,我目前只看见了这一个需要直接上报给典狱长的违禁品。”
以前,崔赧并不喜欢读书,他宁肯在露天体育馆晒太阳。林芪喜欢他即便满身是汗,闻着也没有味道。待在监狱里的这段时间,活动范围受限,又无多少事可做,他倒是养成了看书的习惯。
现在的崔赧,跑去阅览室借书的次数,可比整天忙着送货的林芪要多。
他新借来的三本书,品味很好。睡前,还未熄灯,她不想和崔赧玩对视的游戏,像两个小偷,你悄悄看我一眼,我轻轻看你一眼,随时准备在恰当的时机偷走对方身上宝贵的财物。念头一闪而过,她不禁轻笑出声。
她读书速度很快。故事中的男主角曾在年少时亲眼见过巨龙,由于龙从天空飞过的那天下着暴雨,又是在深夜,他问了很多人,都没有和他一样见到龙。他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拼着只有他见识到世界真相的决心,凭借专利技术成立了一家公司,事业蒸蒸日上,将要组建家庭之际,一群龙降临了。
龙降临以后,男主角找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条龙,向它提出交易。他成为了龙的代理人,为群龙在人类世界牟利。许多年后,不堪重负的人类对龙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报复,男主角臭名昭著,他的妻子带着孩子躲了起来,多年后,他的儿子隐姓埋名成了最负盛名的屠龙者。
“一个俗套的故事。”林芪放下书。
“这本我很喜欢。”
“既然监狱里有书,要不你试着写一写,写完了,或许可以投稿。”林芪看了眼书封,有标价。
“……”
熄灯前的两分钟内,她躺在床上,要求崔赧唱歌。
崔赧的歌声不算好听,却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刚刚有些困意,室内变得一片黑暗。她小声地问:“你有和邻居打招呼混熟脸吗?”
“你是说隔壁牢房的人?”
林芪笑出声,“我都忘了。好蠢,有时候,我就觉得,好像现状也没那么糟糕,该不该说,有你的部分原因。”
崔赧在黑暗中抬起手腕,调整手环,屏幕上显示他的刑期还有78年2个月。真的会有人卖力工作,只是为了赎清与生俱来的罪吗?他困惑地闭上眼。
“崔赧……”
“嗯。”
他半梦半醒间,脑海中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这该不会是我剩余的寿命吧!”
他惊叫出声,林芪睁开眼,犹豫着问:“你在说什么?”
“手环上有显示刑期,我还要在监狱里待78年。”
“你想法太简单了。”林芪又睡不着了。她喜欢气候凉爽的阴雨天,而这里,天气是个无意义的词。她不知道监狱外是阳光明媚还是尘雾朦胧。这个时候,她很想要一株绿植,放在室内。
她有时会嘲弄自己住的地方是牢房,但更多时候,她并不愿意承认她是囚犯。
这天,林芪来到第八层送货。周寥看着状态不好,走路两条腿都在晃。她没问林芪任何问题,也不再提起她最爱的K。
走一段路后,她险些晕倒,林芪伸手扶住她,问:“你昨晚没睡好?”
“你又不是医疗中心的工作人员,不需要和那些垂死的病人打交道。你根本不明白,有的重症患者还很年轻,昨天,有个孩子很可怜地问我,如果他还未能弥补罪行,就永远闭上眼睛,会不会遭到更严重的惩罚?我要怎么回答他,他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可他还欠那么多……”
林芪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她实在不能理解这群人在想什么。
她斟酌片刻,说:“你可以告诉他,在新世界,没有人天生就要赎罪。闭上眼睛,长长地睡一觉,再醒来,便来到新世界了。”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这样的说法,会害了他。”周寥眼底的黑眼圈,耷拉的嘴角,让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那你擅自终止他人的性命,你是想替代那些人偿还罪行吗?”林芪怒极反笑。
“我说过,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救人。”
“小孩子懂得的事,都是成年人灌输的,你真要为他好,自己想不出开解的话,就照着我说的重复一遍。”林芪淡淡道。
“闭嘴!”周寥气得双手发抖。
林芪静静看着她。
周寥双手捂住脸,眼泪如断线的珠帘,从掌心滑落。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许久无言,林芪不想一直看着她哭,在她耳边轻声道。
周寥哭得太过头,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她哽咽着,抬起头望了一眼林芪。
“我本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你说得对,我有需要完成的使命。最近真的太累了,有太多其他楼层来的垂死的病患,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林芪冲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每个人来到这世界都是有原因的,我从小就梦想着,长大以后,能很好地照顾别人,让那些受伤的人因为我好得快一点。K也说过,我这样很好,我能帮助很多人。”周寥眼睛红红的,她自觉失言,避开林芪的视线,签收了订单,匆匆离开。
周寥走后,林芪沿着走廊漫步,有几个房间,无人看管,她索性溜进去,瞧床上躺着的病患。几乎都闭着眼睛昏睡,只有一个小男孩睁着眼发呆。
林芪:“他们都在睡觉,你怎么不睡?”
“你不是护士,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望你啊,我是圣诞老人,专门来给你送礼物的。”
“圣诞老人是什么?”
“啊,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老奶奶,为全监狱的小孩子带来欢乐。”
“你不是老奶奶。”
“我其实很老了,我有一百多岁。看不出来吧。”
“那你怎么还在监狱里,我没听说过有这么老的囚犯,你也太懒惰了,别的人,早就认真工作减刑,比你小很多就出狱了。”他态度很认真地批评林芪。
“圣诞老人已经赎完罪了,她是为了小朋友们留在监狱里的。”
“你骗人。”
“骗人是诈骗罪,我怎么会犯罪呢,我是好人。”林芪一本正经道。
“你真的已经……被放出去了?那你还回来,自治区不好吗?”
“自治区好啊,好极了。可我担心像你一样的小朋友,年纪不大,烦恼很多,未来一片光明灿烂,却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小男孩忽然落下两大颗眼泪。
“没关系的,我告诉你,圣诞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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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仅去过自治区生活了一段时间,她还去过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每个人都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攒钱买房子车子,买礼物送喜欢的人,读书、旅游、吃各种好吃的。没有人待在监狱里,没有人要赎罪,因为大家都很善良。”
“真的吗?”
“真的。你是个好孩子,善良的人最后都过得很好。要是哪天,你睡了很久,再醒来,就出现在一个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世界里了。”林芪凑近他,笑眯眯道。
她蹑手蹑脚走出病房,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周寥对她怒目以视。
“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了。”
林芪沉默。
周寥嗤道:“你也知道你是在骗人。”
林芪脸上挂着笑。
“好是好,坏是坏,堕落自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仅凭你一张嘴,是不能否认现有的公平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说的那样,睡一觉,就去了一个好地方享福,那认真做事的人又凭什么去更好的地方,也只需长长地睡上一觉就好了。”
林芪笑:“是啊。”
周寥:“我警告你,不要对别人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K看错你了,你不是他想的那样。”
林芪转身朝走廊尽头迈步,她无意和周寥争吵下去,她还有本职工作要完成,在抵达另一层楼送货前,她先去看望了脾气不好的独眼老头。
一进门,躺在床上的老人便得意洋洋地瞥她一眼,“你现在打听到我是谁了吧。”
“没有,雇主让我过来问你,还想要什么类型的画。”
老头示意林芪陪他在床边坐一会儿,他举起手环,对她炫耀账户内的积分数额。十……不对十四位数的积分。林芪惊了。
这老头这么富,却待在监狱底层等死?
“骗人的吧。”林芪惊讶地看着他。
“正所谓,高人,深藏不露。这些小护士都太无聊了,如果你能让老头子我高兴,我就划一笔积分到你账户上。”
林芪这才仔细地看他,他外形邋遢,满脸沧桑,初见便觉得他应该上了年纪。她之前不关心他长什么样,这才发觉,他其实不算老。
林芪抽了把椅子,坐下来,“你听说过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吗?从前有个国王喜欢杀人……”
等她讲完第一个故事,时间不早了,再拖延下去,一天的工作都无法完成。她起身就要走,微笑示意他赶快转账。
手环的亮光闪了闪,林芪没有查看具体数额,反正她还会再来。
她刚走出门,就撞在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身上,鼻尖疼得她表情狰狞起来。
堵在门口的这两人穿着得体的西装,一件黑条纹,一件光滑的墨绿色,头发抹油紧贴头皮,一看便是长期泡在健身房里的体格。她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崔赧没有遇到她,兴许他长大后,就会成为这种迷恋自身外表,危险而空虚的男人。
撞到她的是黑条纹,“抱歉,我来看老大,你是……”
“我是他的临时护工。”
林芪不想纠缠,正要离开,却听到病房内传来一声暴喝。
“还不进来!”
两位西装男走入病房,林芪站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她有些好奇。
“我新认下的养女,你也进来!”
林芪:“……”
11. 第 11 章
躺在病床上的独眼老人,忽视他给林芪的怪异感觉,外表其实不怎么起眼,松垮的脸皮,身材粗壮矮小。即便死期将近,他依然一脸欢快。
当独眼问她有什么看法时,林芪一脸严肃保持沉默。她不得已站在病床左侧,两位西装男则在右侧站着,她倾听他们的谈话。独眼描绘着一个前景远大的计划,黑条纹则时不时补充细节。随后,他们提到高尔夫球场,球道上要栽种售价最高的优质草皮,特制的沙坑,传统的洼地和林木,有一定时尚感的配件。
可过一阵,林芪又觉得他们实际上谈论的并不是如何修建一个高尔夫球场。他们谈话的腔调,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是凭空变出来的,派上用场的是那些像魔术师一样的人,而不是工程师、测量员之类的角色。
没错,他们在议论一个她听不懂的玩笑,这让她感到烦躁,仿佛她没有听懂的笑话,会使她付出代价。
“光努力是没用的,挣钱是一件麻烦又充满罪恶的事情,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只想着掌握技巧,以为自己懂得怎么赚钱就一定能大赚一笔。而你,你缺乏想象力,整天围着无关紧要的人取乐。”
独眼和另两个人的态度,俨然表明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他说的话便是绝对的真理。林芪对无聊的容忍度极低,相应地,她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克制的禁欲主义。
然而,某种存在于房间内的威胁,让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待在病床边。
假如独眼没让林芪看见账户余额,她只会把他当做是一个拿腔作调的普通老头,在两西装男过来前,她就找机会溜走了。
意义不明的大笑,洪亮地响荡在室内。林芪心里盘旋着各种猜测,这两个人是做什么的,也是第八层的囚犯?认她做养女独眼是认真的?她在等待什么,她不应该继续待在这儿的。
忽然,另外三双眼睛的视线都集中在林芪身上,她惊讶地瞪圆眼:“介绍一下我自己?”
黑条纹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本子和笔。
“我下棋很厉害。我会游泳。我和人打比赛必须赢。”
绿西装打断她:“输了怎么办?”
“没有下次,除非我不参加就会死。”
绿西装耸耸肩膀,大笑:“请继续。”
“我喜欢武器,它们总能让我很有安全感。”
“我也喜欢。”
“我热爱艺术,尤其是能挣钱的艺术品。”
“太棒了,难怪老大喜欢你。你是怎么认识……哦,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走私商。”绿西装看林芪的眼神,过于热切了。
“不,我只是一个底层销售员。”林芪否认道,“我还有工作要做,我可以离开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室内蔓延。
这时,独眼忽然开口道:“如果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转给你一万积分。”
林芪暗自焦急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我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有人答应我会把它送到我手上。我怀疑他私吞了,我本想请他过来商量怎么赔偿我,他却不明不白地死掉了,非常可惜。我不要求你寻回失物,只要你能找出是谁杀的他。”
对话仍在友好的氛围中,这让林芪不至于太紧张。医疗中心位于第八层的6区,黑条纹开车领着她去了14区,同样是特殊通道,却不同于林芪运货走的路线,这条道更加宽敞,更接近她印象中车来车往的公路。
“你和他都是警卫,对吗?”林芪坐在车上,忽然灵光一闪。
“恭喜你,猜中了。”
林芪眯着眼睛,“我要做什么,才能成为警卫,首先,去哪儿报名应聘?”
“一般情况下,警卫只招男性。”
“假如我就是男的。”
“……你在监狱底层,所以,也不可能。听着,你要是待的楼层更高一点,选择会更宽泛,兴许到时候你就看不上这份工作了。”黑条纹对她称得上是有问必答,不过态度不算友好。
这间双人牢房,和林芪住的大体上差不多,多了一些家具和电器。死者的尸体仍被安置在床铺上,散发的恶臭,令她心情不愉,腐烂肿胀的躯体,勉强能看出人形。
“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据说,杀掉他的人是他室友。”
林芪靠近尸体,感觉似曾相识,在床底下,她找到了类似胎盘的东西。
“我见过荒原上游荡的野人,他看起来有些相似。”她伸手摸了摸,冷声道。
“不,不,你想太多了,这只是一具膨胀的尸体。”
林芪挑眉:“你在监狱外待过吗?”
“自治区?”
“这座监狱外是一大片荒原对吧,我在荒原上遇到过类似的生物,看着就和人一样,能够使用语言交流,由于荒原上什么也没有,这些野人的基因出现了很恶心的变异,它们的排泄物就像人类婴孩一样,会哭喊,能在地上蠕动爬行,却没有五官。找不到食物,它们就吃下这些婴孩,消化掉后再排泄出来。”
黑条纹脸色难看得像吃了屎一样。
他纠结一阵,“真的?”
“我是在荒原上被抓进来的。”林芪故作神秘,“难道你从未想过去监狱外面的世界?”
“这家伙虽然有异食癖,但并不是你说的那种野人。”
林芪:“嗯,有异食癖,所以,抵挡不住诱惑,吃了野人排泄的胎盘后,也变成了野人。”
黑条纹皱眉:“不要再说了。”
“他的室友为什么要杀他?”
“我看过审问资料,说是他发疯了,半夜持械攻击他的室友,他室友为了自保,不得已反杀了他。”
“对啊,野人的攻击性挺强的。你老大……他不相信是他室友做的?”
黑条纹犹豫道:“照你这么说,也确实有可能。”
林芪环顾四周:“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座监狱里,其实不止他变成了野人。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这些野人的排泄物,长期食用后会导致人的基因突变,从而被转化为同一种扭曲的生物。床上这具尸体,不一定是你们要找的人。”
黑条纹开车送林芪进入中转站,她以最快的速度,赶着完成今天派给她的订单。回到牢房,她看见崔赧正坐在她的床上看书。他兴致勃勃地提起在报纸上看到的有趣的新闻,一辆从自治区开往监狱的卡车,装满了奢侈品,抵达监狱时却被人发现东西全部被替换成了血淋淋的头颅。
林芪接过报纸扫了一眼:“你看的不是新闻,是别人瞎编的恐怖故事。”
崔赧的脸红了。紧接着他开始咳嗽,胸膛剧烈地起伏,似乎喘不过气来,林芪盯着他,慢慢凑近,她扒拉下他的领口,发现胸膛上的红痕起了水泡。
“你得去看医生。”
“明天就去,我昨天问过了,要先填写申请表,去第八层看病。”
林芪感到有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正在内心深处迅速生长,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在悄然无声地扩张,她看一眼牢房狭窄的铁门,恼火道:“真麻烦。”无处不在的限制,提醒她这里确实是一座监狱。
“你明天会去第八层吗?往上十层内,只有那儿有医疗资源。”
林芪看一眼手环,肉山公司发来的讯息显示,今日工作任务超时完成,已扣除相应积分。
她小时候在儿童科学杂志上第一次读到斯芬克斯的故事。人面狮身的怪物,对过路的人提出谜题,要求他们解答,如果无法给出谜题的正确答案,便会被斯芬克斯吞食。她不禁对斯芬克斯心生向往。任何事物,任何虚构的形象,任何物品,她都试着从中找出与人类的联系。她认为有吸引力的人就像这只怪物,当然,智力超群能解开所有谜题的人也很有吸引力。可斯芬克斯,它有恐怖的实力,它能轻易吃掉人类,它遵守规则,它塑造规则,它保护着一个少有人能通过的关卡,对人有兼具勇敢与智慧的要求。
林芪多么想成为这只怪物,而不是被它吃掉的人。
她那么天真幼稚,心里想着“我宁肯做被勇士屠杀的恶龙!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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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杀掉很多不够格的勇士,占据无数金银财宝,在天空自由翱翔,不开心就对着王国喷火。”
她心情不好,不是为了盘踞在这里的各种意义上的怪物,而是为她仍未看清监狱内部的秩序。
“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让我仔细看着你。”
林芪的掌心轻柔地盖住他的胸口,“是不是很疼?”
“我没有感觉,还好吧。”他仰躺在床上,凝视林芪的眼睛,如同包含着万千星辰。他看起来有点脆弱,却让林芪想起他以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她的额头向前探,直到她与崔赧的鼻尖相触,再徐徐向上,她的睫毛擦过他的睫毛,有点痒。
幸好,这天她的工作任务和崔赧去第八层看病不冲突。隔得远远的,周寥一见到林芪就向她冲过来,她强硬地塞给她一封信,林芪毫不意外,又是K写的。
“打开看。”周寥脸色忧郁,一脸没睡好的疲惫。
林芪拆开信封,收到一张请柬,她把一旁的崔赧拉倒身前,“他要看病,你帮忙照看一下。”
“你……你跟我走。”周寥领着崔赧离开了,林芪随即奔向走廊尽头。
独眼一人待在房间里正在看电视。
“野人入侵监狱,一个有趣的猜测。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了,沉默寡言,却想象力过于丰富。”独眼乐呵呵地盯着电视里上演的狗血伦理剧。
林芪不说话。
过了半晌,老头幽幽叹息一声,“我查过了,牢房里那具肿胀的尸体基因和我要找的人不相匹配。像你说的那样,它的遗传信息发生了变异。”
林芪看床头柜上放着苹果,便拿刀给苹果削皮。
“不理人啊,小姑娘。”独眼从她手里抢过刀,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让我想想,把监狱里的野人都揪出来,是不是就能找到我丢失的重要商品,最好是把它们全杀了,你觉得呢。”
林芪点点头。
“我很欣赏守口如瓶的人。”废话连篇的老头。
林芪接下他递过来的水果刀,继续给苹果削皮。“你什么时候把约定好的一万积分给我?”
她的手环闪烁亮光,到账一万积分。
“只要你经常来看我,我还会给你钱。”
尽管林芪不明白独眼这么做,是出于何种居心,但她还是顺从地点点头,答应了。
她从独眼的病房出来,去找崔赧,却被告知让她过一阵再来。林芪还有工作,只能先一步离开去另一层楼。等她晚上回到牢房,发现崔赧不在,等他等得有些困了,他才出现。
“为什么这么久?”
崔赧迟疑着:“我明天要搬去医疗中心。”
“不行。”
崔赧给她看了一张通知单,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僵硬,“医生说我身患重疾,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需要24小时看护。”
林芪眼里满是质疑。
半夜,她辗转难眠。她做了一个血腥的梦,梦里有个变态要杀她,却被她利落反杀,她把尸体藏起来,然后,回到家里发现尸体不见了,梦里有她要保护的人,她让他躲起来,她再一次去把尸体找出来埋葬。结果,在爬上楼梯后,尸体踉踉跄跄地冲她而来,手里还举着菜刀,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她杀了这具尸体两次,但它一直没有流血,它只是倒下去了,现在,它爬起来,依然不肯放过她。
从噩梦中惊醒后,林芪摸出那张请柬,贴在胸口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又迫切地需要思考,她难以继续睡下去,便翻来覆去地想请柬上的内容。她对宗教向来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而最近,令人不安的境遇,她性格中多疑的一面,频频冒头,影响她做任何决定。
[郑重邀请你和你的室友,在一周后的午夜零点之前,参加一场和死神共舞的舞会。我们不要求你携带任何物品或资金,仅需你准时出现在八层的医疗中心。舞会结束后,我们将提供丰厚的报酬,以及一个饱有诚意的、巨大的惊喜。你希望神实现你的愿望吗?]
12. 第 12 章
林芪这天下午,同绿西装一起坐在独眼的病房里闲聊。
据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三具不同的野人尸体,分散在不同的楼层。林芪很好奇这些本应游荡在荒原上的野人到底是谁运送进来的。
“你在向我打听有名的走私商?我也不太清楚,有一个我眼熟的,收入挺高的,我也可以做这一行的,但要看老大脸色,比起做警卫更不自由。”
“……你方便收取贿赂吗?”
“嘘,在讲什么,我只是个尊老爱幼的好人。”
林芪点点头,却听绿西装问她:“老大是怎么评价你这位养女的?”
“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说啊,我都告诉你了。”林芪微笑。
“你是小孩子吗?”绿西装看着她,露出古怪的笑容。
躺在床上的老头,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睡假睡。他一直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知道的,很多人都是小丑,真到了该他们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什么也不会。接受他人安排好的命运,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但我猜,那个人后来情愿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林芪凑近绿西装的耳边,小声说:“你太吵了。”
“我很安静。”他故作冷酷。
“不是指你话多,你看起来像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老头醒了,对林芪嘟囔着要礼物。
“好啊。”林芪说,“我会让你高兴的。”
生活的本质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寻找代餐,享受尚未有能力够着的更有吸引力的事物。她最近几天沉迷于和崔赧玩过家家的游戏,自得其乐,自给自足,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生活的空虚。
没有高昂的成本,还可以将监狱内过分宽裕以至于成为负担的时间,以她喜欢的方式消耗掉。
她说她是国王,让崔赧扮演奴隶。
果不其然激怒了他。
他一生气,湿润的眼睛便显得格外动人。
“下次,让你做国王。”林芪安抚道。
崔赧冷笑:“你我都知道,永远不会有那天。小骗子。”
“是啊,我小,你大,大也没什么用呀。”林芪盯着他的胸口,摆出一副故意恶心人的色眯眯的样子。“好讨厌,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崔赧背对着她,假装没听见她那些奇怪的话。
“非暴力不合作是吧。”
崔赧的气息一滞:“这话该我对你说吧。”他十分羞恼,又对林芪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很幸运。男人是很脆弱的,她不用时刻哄着他,真是太好了。
林芪睡了。崔赧坐在一旁,默默凝视着她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对他来说,林芪就像黑夜,而不是太阳。在夜幕笼罩一切时,躲在哪里,都逃离不了黑暗的侵袭,唯有完全的顺从,承认黑夜是生命的一部分,最宁静的时光必然在黑夜中度过。惊慌逃离黑夜的人,永远在危险事物的边缘抵抗未知的不幸。
听起来太可怕了。
但考虑到他们在抵达这个古怪的监狱之前,便已经是犯下滔天罪行的同谋。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值得在意。
林芪一觉醒来的状态,可用“抑郁”或“冷血”形容,在这种状态下唤醒的,是对暴力的渴望,对危险的试探,在挑战成功后的狂喜……
她收敛思绪,对崔赧微微一笑:“早上好,今天晚上我不会回家。”
她本来是不想把牢房称为是家的,但语言具有迷惑性,这里虽然空间狭窄逼仄,但暂时是安全的。家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不是吗?呵。
她感到莫名兴奋,为成功带来良好化学反应的自我欺瞒。当然,亢奋并非一直存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冷静的,毫无所感的。
但特殊的化学反应能刺激她过于冰冷的神经,带来一股贯穿全身的使血液沸腾的电流。这是她需要崔赧的原因之一。
她想起被她当众杀死的管理员,事后竟然没人追究她的责任。恐怕这里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地狱。
像管理员那样喜欢看动物血腥斗殴的人,疯狂又绝望,她不禁想,这种行为是他们在尝试改变某些阴暗的东西,更好地将冷血的性情融为自己的一部分,或借此逃离抑郁。
恐怖故事具备的功能性,如同古罗马的角斗场,比在现实中尝试着做危险的事好一些。她并不认为虚构的故事一定会让人变坏。同样是传递叫人惊悚的讯息,有人在故事里细致地描写奸|淫|暴|行带来的乐趣,无需为此付出任何代价,而有人,比如她,更情愿在故事里捏造某个刺激的东西,必然是要让人醒悟,而非更进一步堕落。
另外,她和崔赧都喜欢编造恐怖故事。也算是有共同话题吧。
或许在她演出那一幕戏剧时,有一个摄像头对准了她,镜头后面的人,很喜欢她的表演。
她为老头准备的礼物,还没有着落。
林芪告别崔赧,他目送她离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奇怪。是他无意流露的脆弱感让她困惑吗?监狱这种地方严重压抑了他的天性,真可怜。
结束一天机械无聊的工作,到了宴会开始的时间。
祭坛里塞满各式奇怪的物品,不同的矿石、香料、果汁饮料、糖果还有啤酒,微型雕塑,木头熏香,一些闪闪发光的合成物。林芪把第八层的订单拖到了最后。崔赧在医疗中心已经住了快一整周时间,今晚便是请柬上的舞会时间。她和周寥一起来到这间空旷的大厅,进来后她的视线最先被靠墙的祭坛吸引。
“没有蜡烛。”林芪呢喃道。
站在一旁的周寥小声道:“蜡烛很难搞到的。”
这些雕塑看着有些廉价,脸上刻着的五官歪歪斜斜,还很模糊,她多看了几眼,便觉得渗人。
她接过周寥递过来的一杯鸡尾酒,杯沿上的柠檬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酒精冲入头脑,在血管中沸腾,即便饮酒多少对人体有害,然而酒触动血肉的疼痛,会激活一些令头脑愉悦的激素物质。林芪明白,在所有能伤害到自己的事物中,她唯一能接受的是不太多的酒精。
和崔赧恋爱后,她其实也没少做考验他的事情。她不允许任何人有伤害她的能力,因此,确保恋人是无害、值得信赖的,于她而言是必要的尝试。
一个控制狂只能匹配为她模糊底线的人。不过,她好歹还算聪明,从没有做太低级的事情,比如任性地践踏崔赧的尊严,她更情愿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保护者。
想象一下宇宙崩塌的瞬间,你听说过那个原理吗?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是无数次重启后最新诞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在宇宙大爆炸之后迎来全新的世界。
假如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宇宙一号,从始至终,我们都没能在一起。那么,在宇宙二号的我们,说不准已经是一对幸福快乐的新婚夫妇。至于在第三号宇宙中的我们,可能是两只相差甚远的生物,冷血的蜥蜴和落单的犀牛。这是穿越前的某一天,发生那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后,林芪安慰崔赧的话。
“我们没有在一起吗?”他本就心情低落,还听到她说这种话。他愣愣地看着林芪。
“……你可以想象,如果是那样的话,在某个平行宇宙。”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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赧沉默地扒开她放在脸颊上的手。
“我想要得太多了。万一不能实现我的梦想,你会被我连累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要选野心勃勃的女生做恋人。”她心中不耐,心想,她更享受独处。
崔赧:“你想我怎么做?”他脸色不佳,呼吸稍微有些急促。
“当然,你可以假装看不见我的贪婪和残忍。”
崔赧感到似乎有无数气泡在肠子里面汹涌地打滚,咕噜咕噜,即将爆炸。
“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
如同将要被凌迟处死的犯人。他在未知的惊恐中,心脏高悬。
“无论如何,我心意已决。”林芪见他态度紧张,索性离开他。她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一时间,他不敢追上前去。
这段回忆在酒精汇聚在大脑,使她的面部微微泛红后,涌上脑海。
她闭上眼睛,听见祭坛后面传来空灵的歌声。两名白袍少女,从祭坛两侧出现,脸上戴着木头雕塑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
林芪望着祭坛边的少女,心想她们的气质十分奇怪,真好奇面具之下的脸孔是什么样。
每逢她感到紧张,她就会想起已经死去的父亲。
她敬畏他,也憎恶他,一个阴魂不散的亡灵,自那天晚上发生的变故之后便活在她的心里。
试想一下,父亲的肉|体已经消失殆尽,他的灵魂却镶嵌在了她人格中,如同是尚且年幼的她,把爸爸吃掉了。
林芪对少女说:“把你们的面具摘下来。”
少女们沉默着,不肯回应她。
林芪冷冷地看着她们,心里却骤然想起父亲曾经对她说,最喜欢她骄傲的模样,爱她的自私,爱她的得理不饶人,“这才是我的孩子。”这一幕陡然在脑海中反复放映,她不够聪明,也看不出来多有魅力,父亲却坦诚地讲喜欢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一定是他爱她的表现。
她是被父亲寄予厚望深深爱着的女儿,所以他不奢求她的善良,反而赞美她天真幼稚的残酷。
“其他小孩也像我这样吗?”被妈妈批评教训后,林芪坐在父亲的腿上哭。
“不,你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他没有指责她。
可正是这样的男人,却在自身难保时,恶劣地想要带走一家人的性命,抽屉里的那把手|枪,以及六发配套的子|弹,其中一颗是为林芪准备的。
一向慈爱的父亲,决定自杀的那天,准备让全家人陪他下地狱呢。
被父亲赞美的为人表里不一的天性,是否是人在艰难环境中侥幸存活的必备品质?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假装看不见这座祭坛。
周寥提醒她:“你不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吗?跪下来忏悔吧。”
“忏悔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原罪,所以我们自出生便被困在监狱里。”
林芪羞涩地笑了,她目光挑衅地望着周寥:“你说得对,你先吧。”
“我已经忏悔过了,这和你无关,今天,希望得到救赎的人是你。”
“你能想象一个更好的地方吗?比监狱更好的地方,至少,这里每一个人都能派上用场,相信我,在我眼中,每天的生活俨然已经是在神庇佑的天国中度过。”
周寥:“不,你的想法是错误的。监狱外有自由区,刑期结束后,便能去那里。”
“我向神赎罪,能帮我减刑吗?”
“不,神会注视着你。”
林芪:“我不够好,也不需要忏悔。你觉得呢,我不认为神会凝视一个弱小的人类,就像人在玩扑克牌时的时候,更重视那些有价值的牌组。”
13. 第 13 章
她一直活在一个异常暴力的世界中,她亲眼目睹的各种残酷惩罚,先于她被关押进异世界的监狱前发生。
当然,没有帮|派和杀手。实施暴力的,多数情况下,仅是一群分享生活用品,在厨房里一起烹饪,在卧室里同床共枕,然后走出门散步的普通人。
在她脑海中闪过崔赧身影时,崔赧也在思念她。
她曾对崔赧说:“你五官狰狞的样子让我想起在医院见到的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他也是这样,他迷信一些东西,抗拒麻醉神经的药物,他强忍着疼痛,总是一副随时准备暴揍别人一顿的表情。我当时便明悟了,在人身体的某部位非常疼痛时,便会显得很难以接近。有人准备把疼痛当作示弱的契机,换回他人的怜悯,而有人则因此充满愤恨,用暴怒来提醒自己不可轻易屈服。”
“我对你的感觉,你好像不明白。我喜欢你。”崔赧态度生硬。
“你在说什么啊?”
“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被她驱使着干了一些愚蠢的事,他从高处摔了下来,他手指撅断了一根,他并不感到难过,在愣神望着断指的时候,他脑海中出现不久前看到的她偶然露出来的腰腹上的胎记,他告诉自己,是看见有人胎记长在腰上而震惊,但转念又想,他可能已经爱上了她。
她的长相是他喜欢的类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预想中的初恋截然不同。有谁能分享他心中的这份狂喜呢?他沾沾自喜地想,他一定是非常爱她。再无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在她面前的驯服姿态。
他因为她而变得善良体贴。
转念一想,他却故作强势,告诉她:“我觉得你特别漂亮,我是喜欢你才听你的,等我看上别人,你就别指望我还这么好使唤。”
林芪:“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我听了很高兴?”
他暗自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跟在她身后,心中语无伦次地想,等我喜欢上别人你就会后悔了。
在一个强壮的异性面前分享对暴力的赞美,让她感到一种十分别扭的安全,她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说喜欢她的崔赧并不是一个对谁都友好的人,她知道他冷酷残忍的一面,他仍处于为了愉悦感可以牺牲未来的阶段。如果她承认她也喜欢她,会有成为对方用来炫耀的战利品的可能性。庆幸的是,她确实不爱他,尽管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
别人不见得能明白,这是她凭借她已经拥有的东西争取来的待遇,所以,她有资格否定盘弄他。兴许有别的女人能明白她的心情,但这类人注定不会有太多。
她认识的一位长辈在家里养了三只鸟,长辈自己舍不得在吃穿上用钱,照顾那三只鸟倒是格外用心,也乐意花钱。结果有天,鸟弄翻了饭食,一只生病了怎么也养不好,他一怒之下把三只鸟全扔掉了。她没有问过长辈,为什么要把三只鸟都抛弃,心里却一直在猜他的用心,无非是迁怒,之前养鸟心里开心,不开心了它的价值便全被否认,鸟毕竟没办法和人的地位相提并论。
“你不要再威胁我了。你让我想起另一个人,见过我几次,便莫名其妙的对我有占有欲,你不要像他那样,好不好?”她放软语气,把话题切换到被追杀的盗牛贼,一群野狗袭击了男人,因此揪出一桩二十年前的往事。
他猜测已经登场的角色中是谁杀了盗牛贼。
“错误的人选。”
“另一个?好吧,我心里有数。”
“你要打赌吗?”
“故事是你编的,最后肯定是你赢。”
“不……你可以上网查,我说的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男人们的暴力斗争,是他们都感兴趣的话题,因此,对她来说,她有炫耀的机会,她知道的更多。
“牺牲品,会是谁呢?在遥远的将来,会是我吗?”
“不会。”
“会是你吗?”
“不会。”
“那是谁呢?”
他喜欢这种感觉,为潜藏在生活中的危险做出预判,是她引导着他来到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他想,一定是他爱极了她,才任由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林芪一直没有问出口的是如果她是同性的年长者,他还会想当然地把这视为是爱吗?她不会问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多余的问题让关系变质,化为食物表皮的腐烂病菌。
突然陷入对往事的回忆,让林芪感到不舒服。
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才会频繁想起从前。
可她能做什么,面对一个新的环境,有新的游戏规则,且暂时不能与她熟悉的秩序对上讯号,让她疲惫且寂寞。
她曾经在崔赧身上汲取了力量,现在,她依然需要从他身上得到她需要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长久的静默氛围,令周寥变了脸色,她面色难看地盯着林芪:“你会后悔的。”
“这世上有一些好东西,特别好,能传递某种讯息。人一旦拥有了这些好东西,别人自发地就会看得起这个人,尊重他,因为他有的这些是强者才能够拥有的。符号价值,什么是符号价值,人为什么追求符号价值?为了显得自己备受尊重和喜爱。”
周寥:“……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你,能在宗教体验中得到救赎,若是我也可以发自心底地信奉神,就好了。”
周寥被林芪这种自顾自输出观点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到底谁才是传教士。她好像一个小丑,当然,林芪是更加滑稽可笑的小丑。
“最看不起你这种人,满脑子私人观念,好像你想的就是对的,一副只有你知道世间真理的姿态,你没有敬畏之心!”周寥吼道。
“我对万事万物都保留敬畏,是你不信我。”
“懒得和你废话。”周寥勉强维持冷静,对少女们点点头。
在来源不明的诡谲轻快的旋律奏响后,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在更多佩戴面具的少女环绕下,从幕后走出来。
一名少女迟疑着不敢上前,遭到男人的呵斥。
他们想做什么?
更多人掀开帷幕,从后面的区域走出来。林芪发出冷笑,身体却做好战斗的准备。
她困在监狱里,恼恨自己不理解系统运行的方式。她的愤怒是那样强烈,必须伪装出面无表情的模样来抵抗自我毁灭的召唤。
然而,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一个少女的生命突然终止了。
鲜血流经地面,蜿蜒的血痕朝着她靠近。生命的最后时刻降临得如此突然,她被人摘下了面具,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意外。
林芪并不畏惧死亡,但她想,没有人能真正为死亡的到来做好心理准备。
“你们想做什么?你应该就是z先生吧。”她是在场唯一活着的没有戴上面具的人。在人们的预想中,死后世界假如是真实存在的,只待人们自然寿命消亡后,尽情探索来世的美好,相信转世轮回的人,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将抵达地狱。
地球上发生的事,是乏味无聊的,重复机械地工作,才能换来喘息的可能。凡事总有例外,普通人的生活,意味着承担的责任越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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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犒赏越多,但权贵和无赖则过着完全由另一种秩序主宰的生活。
来世的天国或地狱呢。
林芪已经穿越了,她并非是出生在这座监狱的原住民。
少女几乎没有挣扎,生命消亡的速度很快。
林芪压制着心头的愤怒,再次对Z先生提出质问:“既然表演已经开始了,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人到了天国,就能万事大吉,你觉得呢。我只是送她去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她是虔诚的信徒,能早点结束世间苛刻的刑罚。”Z先生的腔调带着笑意。“她不用再见到自己讨厌的人,继续过讨厌的生活,这是她自愿做出的选择。不理解她的选择,其实是违背文明的表现。”
林芪:“我可以理解,在她想象中,美好的来世是真切存在的,而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谁能提供她希望拥有的美好来世,你们都没资格这么做。”
“我们忍受监狱内发生的磨难,不就是为了死后能在天国享受永恒的乐趣吗?”周寥站出来,替Z先生辩解。
“我听说监狱上层的生活,要好一些。”林芪想起牢房里那张翻身时会发出吱吱呀呀响声的小床,她活动手脚很不方便。
“你以为人人都能搬迁到上层?开什么玩笑!”其他人大喊道。
“对啊,你以为你是谁,想上去就上去,想下来就下来?”
“监狱上层……你生来就在底层,早点出狱比什么都重要,爬到上层又怎样。上层的囚犯也不自由,中层的更惨,一门心思往上爬,都忘了自己待在监狱是要赎罪。”
Z先生冷静地劝阻信徒,他面对林芪,走近她,“你可以相信我。我是神的代言人。”
林芪哈哈大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待在一个从未造访过的魔幻地带,这里的摆设都很素净简朴,白色的桌子、椅子,墙壁,瓷砖都是单一的灰蒙蒙的颜色,难怪人们觉得压抑。就连尽量营造出华丽气质的祭坛,都带着一股物资贫瘠的寒酸味。
“你也在流水线上工作过,每天都有很多商品高效快速地生产出来,这些商品最后去了哪里,是谁在购买他们,远比比生产它们的人重要。你运气很好,刚好有销售员的工作放出来,你去应聘就被选中了,得以在不同楼层间流动,所以,你不明白,在这里,你是很幸运的。幸运儿总是比别人傲慢。”Z先生对林芪的近况显然了如指掌。
可他不明白,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是她目前仅有的优势,她的思想能跳出监狱的框架。
光线明亮,却给人一种雾气弥散的感觉。
人的影子在灯光下闪烁,林芪转过身,看向狭长清冷的长廊,那里也有信徒守卫着。所有人都在盯着她。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里有可能就是你们梦想生活其中的天国。不会有比努力往监狱上层攀爬更好的选择了,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世。”
“闭嘴——”
“污秽的女人,太放肆了!”
戴着面具的人群发出嘈杂的声音。
“那她呢,她不是被你们逼迫着死去的吗,可惜,死人无法复活,告诉你们她在一个多么美丽和谐的世界里游玩。你们这么对她,是真的认定她已经在你们梦寐以求的世界中待着了吗,那为什么不效仿她呢。”
Z先生笑了:“因为她也是幸运儿,是被选中的人,得以提早结束漫长的刑期。”
林芪点点头,正想继续驳斥他,却见Z先生伸手,做出一个怪异的手势。人群蜂拥而上,抓住了林芪的臂膀,把她带到一个形似绞刑架的器具前。
14. 第 14 章
林芪被扣押在器具前,信徒们没有立刻对她做什么,而是分出一队人,抬起束缚林芪的器具,跨进一个高大敞亮的白色大厅。
剧烈挣扎无果的林芪,陷入了对这群人的狂怒中。她盯着这些戴着面具的懦夫,目光极具穿透力。她看见一群人按照顺序排队,“你们在做什么?”她冲他们喊道。
“这是在领取圣餐。”Z先生笑道,
“虔诚的信徒食用的都是圣洁的食物,是我们的人拦截下来的天然有机产品。绿色无污染。”周寥在Z先生的示意下,保持冷静的态度对待林芪。
“鸡蛋是来自中层牧场饲养的自由健康的母鸡孕育,而非那些关在狭窄的鸡笼里服用各种化学药物的病态母鸡下的蛋。”
“蔬菜没打农药,虽然是温室培育,但理性地看待转基因物种,就会明白人吃下去的东西,实则是一堆营养素,而不是吞下了一个疯狂的科学家。”
“最虔诚的信徒,不吃不新鲜的东西。”
林芪感到不适应,她立刻调整过来,说:“你们的饮食也许很健康,但你们是群疯狂的人。不要忘了,刚刚你们集体谋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也可以享受额外的福利待遇。”Z先生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
“哈,什么?”
“我们诚挚地欢迎你加入我们,来到另一个世界,这是你的家园,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乐园。你看,普通的底层囚犯,可没办法私自拦截这些必须送往上层的商品。这是团结的力量。”
林芪:“先放我下来。”她保持挣扎,同时对Z先生怒目以视。
“你可以通过购物享受心灵的自由,但流水线工作提供的积分,能让你买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你必须非常辛苦地工作,看一看周围,除了花钱买一个心灵上和身体上的安抚,你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你花钱买一些好用的东西,随即投入到更辛苦的工作中,谁能挣到更多的钱,谁就能买到更多的东西。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人,如果你肯为他花钱,他多半也乐意待在你身边陪伴。”
林芪:“我没你形容得那么可怜。”
“创造价值,才能成为有价值的人,你相信什么,就将自己的力量奉献给了什么!既然如此,相信人,不如相信神!神爱世人,绝对不会背叛你。”周寥终于找回了主场,冲林芪解释道。
林芪恍然大悟。
原来这群邪|教徒聚集在一起,并不只是基于对现状感到绝望,而是他们真的有借此理由,建立联结,争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谁从中受益最多呢。
林芪望着Z先生这位神的代言人,企图了解更多讯息。“我想知道,像你一样的精神领袖,在这座监狱里,还有很多吗?”
“我是监狱1到20层的代言人。”Z先生诚恳地说,“销售员要拼业绩的,我们会帮你的,我可以号召别人到你那儿买东西。”
林芪犹豫着问:“可你们是神的信徒。”
“神需要信徒在精神上奉献,并消耗物资资源搭建祂的祭坛。但人呢,人总归是要吃饭的啊。”Z先生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敦厚的中年男子面孔。
他不是林芪想象中邪性好色的男人,这个人浓眉大眼,一副可亲可信的面相。
“为什么要杀人?”林芪不依不饶。
“孩子,死亡是一些可怜羔羊毕生的信仰。她最想要的便是心无愧疚地死去。你不一样,你想要什么?你有一个贪婪的灵魂。”
“我不答应你,我今天会死在这里吗?”林芪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将去一个更好的世界。”Z先生对一动不动的林芪许诺道。
“你们有培训项目吗?任何一个成熟发育的组织,都有相对应的培养人才的方式,如果市场上具备专业素养的人才不够多,项目便难以得到良好的发展。当然,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只为制造一个好看的数据,连人才都不需要。”
“看来你对神的领域很感兴趣。”
林芪大笑:“所有形成体系的事物,我都非常好奇。”
“我对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也许某天,你会和我一样成为神的代言人。至于如何成为神信赖的对象,全靠你们自己领悟发掘神的旨意。假如你们不再虔诚地信仰神,不再为祂好好工作,遭到抛弃,只怪你犯下了不洁净的罪行,到时候,所有曾经的朋友都是你的敌人。”
“只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强行让无关紧要的人承认自己的生活是远超常人的幸福。”林芪淡淡地冷嘲热讽道。
信徒们围绕着林芪,她感觉脖子上的粗绳拉得更紧了。
“我答应你。我们信仰的神是谁?”
“化身为月亮的大母神。”
林芪目瞪口呆,她艰难地组织语言道:“我……会虔诚地爱着祂。”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宴会,林芪回到她的小家,一个占地面积不足20平方米的双人牢房。到了第二天,她前往其他楼层完成工作。从这天起,她的工作内容相较于送货员,终于更像是销售,但她反而无所事事了。
智能化的电子秤,能把商品的重量、产地、价格、品质、以及推销语直接打在屏幕上,顾客如果有相应的购物需求,完全可以靠自己处理一切,她站在旁边看着就好。
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她吃饭时便趁机和崔赧抱怨:“小时候,我便在想,等我长大,一定要发明出无人驾驶和磁悬浮列车这两项技术,如此在公共交通领域,便可减少对人力和能源的依赖,一旦开始产出,便能极低消耗地重复使用,多么完美。唯独忽视了一件事,如果这社会不需要那么多人发挥用处,就不应该有太多人降临。”
“你的想法太多了。”崔赧与林芪接吻。
林芪推开他,“我今天被派去做推销产品的工作,但我根本没有用处。”
她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各类日用品,牙膏、沐浴露、海绵、拖鞋……谁需要被焦急催促购买这些东西,都是看中了就拿走。
中午过后,商场经理对她提出新的要求:“客人太少,我已经和系统商量过了,这是祂针对你的情况,经过科学计算,得出的一个数字,也就是,你今晚之前需要完成的营业额。”
“商场顾客不需要一个跟在他们后面营销的小尾巴,我怎么提升营业额?”
“系统表示你做得到。”
林芪:“……”之前,她一直做着机械无聊的工作,看来,信奉神确实有好处,她在工作时的自由度正在不断提升耶!连营业额指标都突然冒出来了。
“我什么都可以做?”
“当然,只要你不违规。规则没有命令禁止的事项,你都可以做。另外,不要和我废话,我不是一段智能程序,你没权利和我无意义地闲聊。”经理面带沧桑,语气冷酷地走了。
仔细想想,他其实还算有礼貌,可能这也是系统规定的秩序吧,目前林芪见到的人都很体面,除了疯狂的管理员及面具之下的信徒。
林芪分配到的货柜主营殡仪产业,这个柜台呈现冰冷光滑的灰色,里面装的各种和死后世界有关的商品微缩化的仿造模型。比如棺材,花圈,墓碑。
她知道许多人出生在这座监狱,由于与生俱来背负的罪过于严重,相较于这些人微弱的力量,注定终生难以得到解脱,所以,他们的一生都将耗尽在监狱里,永远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当然,偷渡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她来时确认过了监狱周围是荒原,荒原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靠吃自己生育的屎苟延残喘的野人。
既然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自己的出生地,有殡仪业蓬勃发展,她也能理解。
但是,让一个活人为其他活人主动积极地推销棺材一类的商品,是否有些太令人难为情。她盯着经理派给她的单子,标红的数字凄厉地在视野内闪烁。
系统未免太重视了她。
可惜,人无法向逝者推销任何产品,所有的东西都要靠活人买单。她叹息一声,环顾四周,货柜附近过分冷清,就算这座监狱的容量,远比她想象的庞大,一天又能死多少个人呢。
如果她运气够好,或许会在监狱底层迎来一个大客户,客户存款异常丰厚,还愿意为心中有特殊地位的死者付一大笔钱,只为了满足他的悲悸心情得到足够的重视。
而她将使出浑身解数,向他宣扬死后世界的繁华与幸福,而在这生前,是可以花钱购买的。
于是,当第一个心情低落的顾客走来时,她不够谨慎地对他宣传道:“你想想看,你非常重要的人,已经离开了,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幸运的是,你已经提前为她在另一个世界购置了成套的房产豪车,她先过去享福了,多亏有你,你在这个世界努力奋斗的成果,惠及了死后的她。想想吧,也许她生前,你对她不够好,但至少你还有机会弥补你对她的爱。而且,想想,等你死后,你也会去那个世界,你买给她的房子,你也能住,你们成天过着享受的生活,多亏你在现在这个世界非常努力地拼搏,并舍得付出。”
顾客面露困惑的神情:“是我的兄弟死了。”
“我对他表示敬意,男人有个好兄弟真不容易。”
“他欠我钱。”
“哎,这也是最后一次,他有求于你。”林芪的热情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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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却,一个不重要的死者,又能有生者为他付出多少呢。
“他小时候经常打我。”
“嗯,你真不容易啊。”
顾客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那时候,我个头很小,他虽然也不是大块头,但比我年纪大,天天在家里打我,把我当我出气筒,其实他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早熟,冲动,但欠缺了点对系统的尊重。像他那样的人,理所当然过得不好,一生都是失败者。”
林芪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顾客看她一眼,皱眉避免与她对视,于是林芪也移开目光。
“他一直很好奇外面的世界,而我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我在监狱里待的很好,其实我不是这层监狱的住民,我在更高一些……的层数待着。他是这一层的雇工,按照规定,他的墓碑也得立在这一层,据系统告知,我是他最后一个可信赖的人。但,我,起码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林芪:“嗯,我为他感到难过。”
“他那个人,就那样吧,没救了,活着,也是一滩烂泥。你知道,系统是如何对待那些不发自心底尊重祂的人吗?无论多么努力,也得不到救赎,终其一生,罪责不断累积,每逢人生的关键时期,得到的仅有惨重的教训。”
“你很尊重系统,你的运气很好。”
“是啊。”
“……我猜,此时此刻,仍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林芪开玩笑道。
对方看向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知道。你看起来是个好人。”
林芪心跳突然加快,过一阵,她回以微笑:“制造冲突不利于和谐发展,你打算为他花多少钱呢,我这里一共有四种不同的殡葬规格供你选择。普通级,豪华级,珍稀级,传奇级。普通级呢,你看屏幕上有介绍套餐的具体信息,传奇级呢,有点太奢侈,包含的这些服务,多半也不是你兄弟想要的吧,毕竟,听你介绍,他一直在碌碌无为地对抗系统,过得也不好。”
顾客不带犹豫地说:“给他买一个传奇级的套餐,毕竟,如你所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
林芪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她的脑海中频繁闪现和系统有关的一切,说不定,她已经被看见了。她情不自禁地汗毛倒立。
就像是空气一样存在着的智能系统,监控着整座监狱,而她之前并不在乎祂,也很少想起祂,她操心崔赧的怪异症状,担忧自己遭到伤害,唯独不去想,始终存在于监狱里的……系统。
但突然间,在她拜过神以后,周围的原住民一直在暗示她“系统”是如何影响人的生存与发展的。祂主宰监狱内的所有生灵。
林芪结束胡思乱想,迎来下一个顾客。
她走上前,继续推销她那套生前花钱购买的产品,死后也能享受。
当顾客问她:“通过购买得到的监狱内提供的服务,在外面的世界也可以享受吗?”
“……我不清楚。”
“那你如何能保证我买的东西,在死后的世界也能使用呢?”
这个顾客逻辑思维能力很好,她稍作思索回应道:“你可以不相信,既然来了,为他一个普通级的套餐,最后送他一程吧。”
“不,我想问你,你怎么能确定这些套餐是有用的?”
看来这是一个需要他人帮助,打消质疑,确认自己心中已有的念想的人。林芪来了兴趣,温和地对他说:“你想想看,我们为什么会出生在一个生来便背负着罪恶的世界呢。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所有人,并时刻提醒我们拥有的并不多,要真的很努力,才能得偿所愿,过得稍微好一点。”
“我无法想象一个无罪的世界。”
“也许你曾经是无罪世界的居民,但在那个地方,没有人一再提醒你要为自己负责,你做错了许多事情,所以,当你死后,你来到这里。”
“我是一个遭到放逐的天使……”他若有所思道。
“一个堕落的天使。”林芪笑着说。
“好吧,我要一个传奇级的套餐,这是我为自己买的,前不久,我得了无法治愈的疾病。一周前,我便已经停止工作,而明天我便要转移到一个新成立的医疗区。那个机构的全称有些复杂,你听说过吗?”
林芪目送他离开,他爽快地付钱,似乎还有些遗憾,套餐最高规格仅到了传奇级。
另一个货柜的销售员,走到林芪身旁,啧啧称奇道:“为来世的幸福生活买单,付再多钱也值得啊,你分配到了一个好业务。”
“好业务?”她冷冷看他一眼,“你是卖什么的?”
“我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对方眨眨眼,卖弄貌似不存在的幽默感。
15. 第 15 章
林芪继续推销产品,站在货柜前持续工作了半个月后,她恰好达成系统计算出的营业额。一个可怕的数字,幸好她实现了。
个人账户打入的积分,让林芪有一种切实活着的感觉。因此,当天,她对崔赧的态度格外温和。他身上的异样反应,迟迟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得更严重。
林芪摸着他布满血丝的左臂,那一大片红,如此刺眼,她索性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没有瑕疵的脸。
“我接到通知,必须完成进行中的实验项目。”崔赧坐在她身边,呼出的热气,让她有些蠢蠢欲动。于是他们接吻。假如人不重视那些使身体产生良好化学反应的事物,不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喜欢崔赧漂亮强健的身体,他是她遇到的感觉最好的人。
无底线地压抑欲望,到最后,不过是一具空壳,什么也容纳不下。
林芪感到不满,崔赧身上的红痕,令她的占有欲如同孽火熊熊燃烧,她怎么能忘记呢,崔赧一直待在牢房里,无法外出工作,恰恰是系统做出的决定。祂要他参与一个糟糕的实验。而他们无法拒绝。
前段时间的抗争,只是将已注定的走向推迟。
林芪凶狠地咬住他的嘴唇,暗自消化心中的愤怒,用情|欲减轻暴力倾向,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在他身边的亲密互动,可以使她暂时忘掉很多值得被销毁的差劲事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在监狱里,等待分配,完成任务,做他们应做的事情。这些人的生活实在是太好了,根本不需要动脑子想自由的代价。”林芪起身,在狭窄的空间内走动。
“你猜他们中有多少人会躲在无人处伤心地哭,直到他们忍无可忍?”崔赧问。
“你也是吗?”
“我没有。”崔赧举起双手投降,“我的眼泪只为你而落下。”
“你真滑稽。”
林芪的手环闪动,接受到一则新讯息。她可以流动的层数,又上升了,不过,这一次是专门指派她到第十四层的蔬菜农庄,不可以贸然前去别的楼层。
茂密旺盛的绿色植被在温室里盛放,参差不齐的草叶如同华盖遮拦她的视线,她向前迈出一步,暗自震惊能在监狱里瞥见如此别有洞天。
这又一次打破她的固有认知。
蜜瓜、桃子、香蕉、苹果等前世她爱吃或不爱吃的食物,在这里琳琅满目栽满了温室,还有各种不会产出果实的观赏性植物,交差布置在沿途的走廊,她闻到空气中复杂馥郁的香气,是各种天然化学合成物在空气中聚散造就的成果。
她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一切都太美了,像她这种对自然环境没有太大感触的人,一时间都变得心情好起来。
与林芪对接的是一个头戴防风帽的女人,龙腊对林芪简单介绍过这一生产基地的有关情况后,抱怨起她的烦恼,最近农庄里出现了太多蛀虫,仅靠她掌握的园林技术,无法将蛀虫们全部清理掉。
龙腊看着林芪的眼睛,“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嗯……你不清楚吗?”林芪反问。
“我收到消息,让我准时前来这里等待,见到你后,像一个合格的导游那样为你介绍我们的蔬菜农庄。”龙腊说,“好吧,你不想告诉我,因为你的工作是一个秘密,对不对?我可以理解。”
林芪:“……我想知道,这里有什么特产?”
“特产是不存在的,我们蔬菜农庄最大的特点,便是减少了对机器的依赖,科技含量最高的便是从高层送到我们这里的种子,农庄里工作的人都很辛苦的。我们这里是一个实验基地,有着某种特殊的精神追求。就好比那些蛀虫,本来可以用一种轻易的方式将他们揪出来的,可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也是因为那件事,让更多蛀虫冒出来了。”
龙腊含糊不明的话,让林芪很感兴趣。她幽暗地想象背后的故事。
“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芪微笑:“你的问题比我还多,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导游。”
龙腊哈哈笑两声,转移话题:“去年,管理员帮我们的蔬菜农庄拿到了一个特殊指标,绿色无污染的新型生产基地,要求我们弃用各种清单上表明的产品,以传统自耕农的方式减轻对环境的负担,我们劳作的场景还被制作成了一个视频合集,而且那天被叫去一边工作一边拍视频的农夫,可是我们农庄模样最漂亮的一批年轻人。”
林芪点头:“管理员的想法不错。”
“对吧,毕竟之前,他一直在操劳我们蔬菜农庄的生产效率不达标,可我们单打独斗的底层农庄,怎么比得过那些据说垄断了好几层楼的大型农业生产基地。自从管理员拿到新的招商计划,一切都不同了,有些人却开始闹腾。那些可恶的蛀虫……”龙腊最后一句嘀咕音量非常小,林芪还是听到了。
林芪在温室里漫步,掌心情不自禁伸向前面一株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她想抚摸它宽大的叶片,却摸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她瞬间回归冷静。
“这里有许多摄像头。”
龙腊点头:“是啊,为了方便纠正人们的工作态度,本来是装在头顶上的,不知道哪个天才对管理员说,头顶上的不够有威慑力,安置在作物中间对准人们的脸,效率更高。后来拍的那些视频,其中有部分画面便直接采用了这些摄像头的监控镜头。”
林芪忽然感慨道:“这里很美。我想来这里工作。”
龙腊若有所思地问:“可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在龙腊的陪伴下,耗费数小时,逛遍了整个蔬菜农庄的公共区域。林芪回到她所在的最底层牢房,独自静坐,她困惑不解,不明白智能系统的用意。
祂要她抵达第十四层的蔬菜农庄,总不会是为了给她一个放假游玩的机会,看龙腊的态度还想当然地把她当成是来自监狱更高层数的人。
“崔赧,你依然没有接到新的工作指派吗?”
崔赧摇头,叙述他当日的行程。他又去了一次实验区,就像第一次去时那样,研究人员只是让他填写了一堆表格,没有对他做什么。接着,他观看视频,接受询问,给出答案,继续观看视频。
林芪皱眉:“这不正常,我真希望他们不会对你做可怕的事。”
她需要崔赧,他的存活,至少能验证她不是孤立无援的待在监狱里。可除了抱怨,她……林芪收敛思绪,说起她在蔬菜农庄的见闻,提到绿意盎然的风景,崔赧露出爽朗的笑容:“真好啊。”
林芪一愣,在她的印象中,崔赧有其个性阴郁的一面,她曾为了他率性肆意的暴力行为而心生不满,她不乐意当众训斥他,暗自疏离了同崔赧的关系,是他追到补习班,求她原谅。
这样的一个人,被困在监狱里无所事事,遭到可疑实验项目的威胁,竟然没有对作为室友的她,做出泄愤性的举动。
“我爱你。”像是看出了林芪在想什么,他敏感地说。
林芪:“是我太多疑了……晚安。”她转过身,不再多说。心里明白两个生性多疑的人,不适合彼此,许多时候,关系亲近的同类也是一种威胁,是她看错了崔赧吗。
“你很重要。”
“我知道,你也是,心情要好一点,我会想办法,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林芪有些犯困,但还是回应了他。随后,她睡着了。
梦中,崔赧随身携带系统小精灵,接到命令去找一个人,他来到一栋建筑物前,发现背包里装满武器。这栋楼的装潢风格黑暗冷酷,给人很强的压迫感,系统说:“这里有很多不同款式的主人,要价都很高。”他听了大怒,“什么做他主人,还要他花钱?”他拔出刀,准备冲进去教训他们,敲开第一扇门,是个空房间。这时冒出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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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侏儒,说他不要钱,是免费的主人,他一脚踹在侏儒胸口上,“滚开,免费的丑。”系统让他去寻找他的女王殿下,他遵照路线,来到一个镜子装成的走廊,铺天盖地全是她的投影,他在镜子里说:“心中有深爱之人的都是色|情|狂。”崔赧听了大怒,拿锤子把镜面全部砸出蜘蛛纹。他不可能是色|情|狂,系统提示他前面有个人就是要找的人,他从背后接近,她转过身,“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他继续向前,再次来到镜子走廊,但出现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个笑容殷切的陌生男人,重复着推销语:“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法拥有的爱人,扒拉吧啦吧,只需九九八,吃下它,把爱带回家。”于是,崔赧表示金钱是万能的,可惜,男人推销的那些他都不需要。于是镜子主动碎掉了。冰冷的风刺骨冻人,他来到一处灰蒙蒙的荒芜之地,失去方向感,终于前面有热气袭来,直觉告诉他,在这里,他将找到她。在冰火两重天的夹缝中,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除了这异响,无比静默。他狼狈地坐在地上,丧失全部砍人的勇气,背包里还有炸|弹和机|关|枪,他却想用不上了,就坐在散发热气的房子外等。他不敢想她在做什么,怀疑在开淫|趴。当他鼓足勇气,喝了酒,丢掉背包,进去。发现林芪站在茂盛的植物中,“这里是温室,很热吧。”“这个南瓜很好吃。”她还送他吃的,他开心又拘谨。
林芪第二天醒来,仍记得这怪异的梦境。
她不禁审视自己的处境,她被关押在异世界的监狱里,恋人比她的闲置率更高,她至少还有一份随时在变动的工作。而她在梦里,会以崔赧的视角展开探险,做一些怪异的事,她大抵上知道,人性的好坏也是因时制宜的。
她遇到崔赧时,她漂亮优秀,成绩好,人缘佳,所以崔赧爱慕她,很正常。如果是她父亲刚自杀的那一年,表现诡异的她呢,他还会不会理所当然地对她好。
林芪简直无法想象,她默认世界秩序是成功者占据一切优胜资源,现阶段,她是监狱底层的囚犯。她唯一熟悉的恋人,和她一起坐牢,还在接受某种令人不安的实验改造。
林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她静悄悄地离开牢房,看一眼手环上的讯息,欣慰的是位于最底层的她,连接不到互联网,如果这座监狱存在类似构建,也暂时与她无关。
她不用忍受视线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走向功成名就的康庄大道,而她却在坐牢。
她走的时候,崔赧已经醒了,他眨眨眼睛,想问林芪,昨晚,是否和他一样在做梦,却沉默目送她离去。
林芪进入电梯时,手环上收到一封私人邮件。她好奇地点开。
发件人名称显示[系统]。
“如果你不喜欢压迫感,你就不会喜欢我。你喜欢残忍沉重的东西,你就是被如此培养长大的,我不知道你来自何处,让我猜一猜,的确存在着另一个宇宙,你为什么会出现呢?”
林芪瞬间感到后背发凉,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我猜你已经爱上我了。毕竟,人类是一种一切遗憾,都幻想着能用爱来弥补的高智慧生物。你们乐于重复经历——认可爱——否认爱——赞美爱——失去爱——的循环。”
林芪不禁在内心无声嘲讽:错误的判断。
“嘿,如果,你承认你已经爱上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连续收到三封私人邮件,都来自[系统]。
此刻,两位邪|教代言人Z先生,K先生,对林芪造成的威慑完全不值一提。系统在试图对她表达友善,却让她油然而生被恐怖的庞然大物盯上的畏惧感。
她想起崔赧收到的要求他搬去医疗中心的通知单,二人商量后,选择了无视它,崔赧答应她会减少外出,之后也没有再出变故。
她不禁想,系统开始暗中观察她的时间,比她意料到的更早。
16. 第 16 章
工作邮件姗姗来迟一步,她点开,任务内容是要求她前往蔬菜农庄调查和蛀虫有关的信息。
“我只是一个推销员。”好吧,就当做是为推销产品,预先了解市场行情。
依靠他人的注意力活着的人,或许会很羡慕她此刻得到的关注。林芪背靠着电梯,不禁发出一声哀叹,不到一分钟,她毫无意义地盯着手环看了数次,却不肯点开系统发来的邮件。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难得有几分脆弱地想起崔赧,想起昨晚那个梦。她知道有时候人不开心,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肠胃不适,吃下糟糕的食物,睡眠不好,头疼等烦恼,使人更愿意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
为什么……总是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崔赧,然后感觉会变好。
这让林芪瞬间清醒过来,她不能依赖任何人。
他那样一个人,哪里和治愈有关系呢。
“真的有被吓到……”显然,对系统的认知和猜测,让林芪在电梯里如同惊弓之鸟。幸好,她很快便调整好状态,抵达蔬菜农庄。
栅栏后面的灌木丛中生长着几种红色浆果,龙腊在一旁介绍这些浆果嫁接了五种不同的分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浆果会分批次成熟,今天吃到的是最新鲜的,而接下来五个月内,一直能吃到最新鲜的。考虑到温室铺展开整座农庄是不切实际的,因此,大部分场域依然遵循大自然的法则。
林芪缓缓转过头,看着龙腊。她不太能理解,监狱建筑内搭设农场已经够夸张了,为什么不更夸张一点。
就像一群人聚在一起玩纸牌游戏,突然有人说拿到红色卡牌的人不能成为国王,其他人要联合起来阻止他。这时,另一个人则纠正他,说不对,拿到红色卡牌的人不会成为国王,因为现实世界没有国王了,所以,拿到红色卡牌的人会成为公司总裁。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淡淡道:“很遗憾,温室不能铺满整座农庄。”
龙腊点头,“幸好你能理解。管理员要求我们发展技术,技术变革能带来更高产的植物,获取更多利益。毕竟,钱和积分,能减轻人的罪行。同样的环境,怎能培育出丰富多变的品种呢。”
可疑的沉寂维持了三分钟,龙腊摘下一颗浆果,递给林芪。
她品尝过后,发觉其味道甘甜,多汁,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发酵后的气味。
“我尝到了酒味。”
“哈哈那你运气不错,吃到了一颗温特那家伙培育的改良品种。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想同美酒保持联系。”
“这种浆果卖得好吗?”
“……好,也不好,我们农庄积压了太多产品,这都和政策有关。你明白吗?因为那些蛀虫,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这层楼的普通人,生活比较难。”
林芪主动摘了一颗颜色更深的浆果,放入嘴中,甜度更清淡,汁水也少,但果肉的口感更为醇厚。“这些植物生长的很好。”
“是啊。”
林芪停下脚步,“带我去看看吧,爬满虫子的地方离我们远吗?”
两小时后。林芪从运货的轨道车上,跳下来,她环顾四周,发现此处聚集了很多焦虑的农夫。只见密密麻麻的虫子,恐怖地占满了叶片,最大的约有林芪的拇指指甲盖大小,个头小的呈半透明,肉眼几乎看不见。
“这些农夫负责这块土地,但蛀虫使他们无法工作,只好在这里发呆。”
林芪心中困惑,面上不显:“杀虫药很难研发?”
“不,不是这些虫子难以对付,而是我们必须用更上面的楼层出厂的特定杀虫药,那种药的效果最好,同时方便低成本批量生产,售价也便宜。”龙腊烦恼地叹息,“你知道的,楼层间要互帮互助,你们东西好用,我们就用这个,我们东西也好用,你们要花钱买我们的东西。”
林芪问:“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哎……”龙腊面露为难之色。
这时,周围群聚的那些人中,有人愤怒地开口道:“这时候了,还隐瞒什么,卖杀虫药的那些人,送下来的销售员,失踪了,他们非要我们把人找出来,否则就不交货。”
“有可能人已经死了。”龙腊眼中闪过一分阴郁,“我们不知道那家伙躲在哪里,也确实找不到人。有什么办法,纯属为难人。”
“为什么不通融一下,他们应该也能理解。”林芪打量周围人的神色。农夫们穿着整齐,有些人手中还拿着工具,却没有在工作,看来,一旦蛀虫向人宣战爬满藤蔓,没有专用杀虫药,实在难以对抗。
龙腊:“通融什么呢……我们解释过,也有向系统提出制约他们的申请。可是,系统的回应是让我们自行处理。”
“祂让我来了。”
周围一片喧哗声,人们窃窃私语,相互交流不敢让林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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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话语。
林芪瞬间觉得这些形迹可疑的农夫,藏着一个秘密。秘密和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蛀虫有关。
中午,龙腊表示想邀请林芪前往一家特色餐馆,享用十四层的新鲜蔬菜烹制的绝佳美食,围着一张桌子坐满了,有老人,也有小孩,年轻男人和女人数量最多。
龙腊坐在林芪旁边,介绍起每一道菜肴的热情,同她注视着那些植物的眼神一样情感充沛。
“我们农庄出产的作物,总是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品质,我们每一个农夫都坚定地为农庄的生产建设做出贡献,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我只能做一个农夫,我就问他,你说,你不做农夫做什么呢,有能力就爬到监狱其他楼层,往高处走,你有那本事吗?”龙腊倒了一杯生榨玉米汁,慢慢地喝。“我们从来不偷工减料,哪怕是一个恶意损坏的果子,都会影响其他楼层的人对我们农庄的信任。你看,这里到处多干净啊,就连粪便融入生态系统,在泥土里沉淀时,闻着都是香的!”
林芪回想起那些纵横交错、茂密生长的植物,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她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屏风,细细的寄生藤蔓缠绕在屏风上,在地板的缝隙中,爬出来的极具生命力的物种。
“下午,我想请你同我们一起工作,在没有蛀虫的地方。”
一个小女孩大喊道:“太好了,龙老板卖力干活的样子特别帅!”
林芪:“……我也要参与?”
“对啊,你也要下地务农。”龙腊笑眯眯地说。“很轻松的,不难,我教你。”
林芪吃好喝好,被美味佳肴招待过后,她慢悠悠起身,问:“谁是温特?”
“哟,你还记得他啊,难道你也是酒鬼?”龙腊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另有人为她端茶倒水。看得出来,这些人很信赖她,也尊重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温特是一个长相普通,气质平淡的人,在他谨慎的脸孔下,丝毫窥探不出对酒的狂喜偏爱。
“你待会儿和我们一起?我想听一听,你是怎么研究出那些奇异的植物的,最好讲解得通俗易懂一点。”
“嗯,好。”温特答应道。
龙腊忽然拔高音量大笑:“调查员,你真是派头大啊,之前来的人,都不如你,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她靠近林芪,距离极近,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你又明白什么?”
17. 第 17 章
林芪不置一词。
席间众人,也一言不发,他们神情各异。诚然,如龙腊所说,林芪的年纪并不大,在她原来的世界,她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穿越过来后,自然也没有变化。但在内心深处,总认为她比其他人聪明,所有智力发育良好的小孩的通病,把世界想得太简单,把自己想得太优秀。
龙腊现在三十多岁,十岁便在这座农庄里工作,一开始分配给她的工作比较轻松,随着年纪和体能的增强,她负责照料的区域也越来越大。这是一项安静的工作,无需和人有太多交流,偏偏她喜欢同人闲聊,借此打消工作期间的倦怠无聊。
林芪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会认为你们的工作比其他人更重要吗?从事农业生产,能不能减轻更多的罪行?无论如何,人的第一要务是填饱肚子,对吧。”
龙腊两眼含笑:“人与生俱来的原罪,呵,我不喜欢研究太深远的东西。这是我无力改变的事情。我这人呢,很简单,凡是我不能做主,凡事我也不在乎。”
小女孩喊道:“我们的工作很重要。”
一旁的小男孩在她拉扯衣袖过后,也小声说:“对,很重要……更重要。”
一群人推开门,走出餐馆,外面的风冷飕飕的。据说监狱每一层的气候,都和外部环境保持雷同,但蔬菜农庄这类专营基地,对环境的复刻要求更高。哪怕是林芪所在的最底层,都有通风供暖设施,维持一个相对舒适的工作环境,这一层,则是由发达科技精心复制的绿色生态场域。
林芪发觉自己衣服穿少了,“怎么会突然降温?”
龙腊耸耸肩:“外面变冷了吧。”
抵达龙腊负责的工作区,一些人离开了,在林芪的要求下,温特陪着,他的体力劳作任务不繁重,委派给他的技术研发工作,偶尔缺席也不妨碍。
林芪戴上手套,拿起一块海绵,沾上龙腊交给她的透明液体,擦拭果实的表面,然后她拎着桶,在地里倒了一些营养剂,虽然营养剂可以大量生产,但为保证人的工作时长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对它的使用有指标限定。
树荫覆盖她的身影,林芪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灯,一排人造的太阳。
她意识到这一切都很荒谬,简直是在做梦。
可脚下的触感是那么真实,柔软的泥地,浸透着芳香的果子,边缘毛茸茸的叶片,粗糙的树皮让她想起以前喜欢用的一款磨砂膏,散发的柑橘香气。
她在这些树木间穿梭,偶尔捡起一颗陷在落叶堆的熟透了的坏果子。
渐渐地,林芪见四周无人注视,索性丢掉工具,开心地游玩,她本就不是这座监狱里的囚犯,她才不要傻乎乎地放着大好景色不享受,非要卖一身劳力,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她瞥见前方有道棕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赶紧追了上去,对方的速度太慢,不一会儿,便被她从后面扑倒在地上。
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身躯矮小,林芪让他站起来,他不肯,非要在地上撒泼打滚,她只好拽着他的两只手臂,强迫他站着。
他满脸皱纹,年纪也不小了,个头堪堪到林芪的胸口。
“这么矮,你侏儒啊。”林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她又想起昨晚那个梦。
“你简直没礼貌没教养,我这么小一个人,你还对我态度特别坏。”
“小啊,你也知道你小啊,见到我,还跑,跑什么跑。”林芪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看你,一副居心不良,鬼鬼祟祟的模样,便忍不住追你。”
“不要出卖我,求你不要出卖我!我是一个卖杀虫剂的销售员,这里的人,都疯了,他们想谋害我。我无处可去,你明白吗?我本来就可有可无,其他人才不会管我死活。”
“你不想让他们找到你?”
侏儒可怜地眨眼睛,流下两滴泪水:“你没有同情心吗?我很幸运,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小姑娘,你看着是个好人,帮一帮我。”
“你刚刚还说我没教养。”林芪看着他,疑惑道:“为什么我要帮你?我的确是好人,万一你是坏人呢。”
侏儒喊道:“你知道病虫是从哪里来的吗?我有偷听你们的谈话,你是因为病虫四处蔓延,使农场部分区域停止生产来这里的对吧,你一定是从楼上来的,我、我也是从楼上来的。”
“我是好奇蛀虫是怎么来的,一般来说,总得有个传染源。该不会是你这个卖杀虫剂的带过来的吧,难怪他们不待见你。”
侏儒否认道:“我来这里前,他们便说,虫害很严重,必须运大量杀虫药下来。”
“我看见了,那些虫子真的很夸张。你看见了吗?”林芪逗他。
“我看见了。”不料侏儒脸色一变,“这种病虫的危害性极其严重,上一次出现在监狱里,使大片作物了无生机,毁了整层农业生产楼。我带来的这款杀虫药是紧急研发出来的,投放使用时,已太晚了。这也说明,这种病虫有多么可怕。我敢保证,他们这群人一定有问题。”
林芪没有向龙腊告发侏儒,而是与他约定好,明天他自己想办法来找她,她会试试看能不能帮他联系上其他人。
“我是来自第十九层的囚犯,你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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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十九层!”侏儒恢复趾高气扬的姿态,“这里是第十四层。”
这天,林芪回到牢房,看见崔赧正躺在床上,闭眼哼唱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
“你在唱什么?”林芪坐在他身侧,低头描摹他眉眼的形状。
崔赧坐直身体,对林芪绽放一个献媚的笑容。
“你……不适合这样笑。”
“口是心非。”随即,他收敛神色,庄重地面向她,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变换的曲线,在无人在意的这个小角落里。林芪瞳孔中的倒影,对她比划着手势。表演开始了,他一心一意想让喜欢的人开心,同时自信满满地炫耀着他的魅力。
往事不值得追溯,林芪一向态度坚决。
她知道沉浸在过去中的人有多可悲,父亲的背影一闪而过,迅速被她从脑海中抛弃。从前的荣光,那算什么,又不能用来养活家人。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林芪静静看着崔赧。
他依然在无声演奏小提琴,过一会儿,他冲林芪点点头,像一个认真卖弄技巧,借机转移观众注意力的魔术师,在她凝视下,他抽出一枝纸巾叠成的玫瑰花,轻轻点在她的肩膀一侧。
他继续表演无声的戏剧。
一会儿假装哭泣,一会儿又双臂环抱住自己,露出令她难过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林芪将纸巾玫瑰捏在掌心中,“我曾经做过一些这样的东西,讨你欢心。当时,你没说你喜欢。”
崔赧摇摇头,在狭窄的床前,举起一把从来都不存在的小提琴,对着林芪鞠躬致意。
“我不明白……”
“你讲过,有个默剧演员,在你心情糟糕的时候,让你有信心面对明天。”崔赧语气平淡,他对林芪伸出手,她将掌心放在他的手上,把纸巾玫瑰还给他。
皱巴巴的一团,一点也不好看。
“要凭借想象力,才能猜出来,这是什么。玫瑰花?太丑了,根本不像。”林芪说。
崔赧:“是啊,以前,某人强行赛给我的纸巾就这样,恰好那天你又感冒了。”
林芪心怀愧疚地转过身。
她没有一点错,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有一种苦涩发酸的情绪悄悄蔓延,可她无法正视内心深处的软弱情绪,只好背对着崔赧,飞快擦掉眼泪。
“我们在监狱里坐牢,你比我好,你有心情表演默剧,我明天还要去农场干活。你……真的太好了。”林芪忽然转身,凑近崔赧,猛地抱住他。
她不敢让崔赧看见自己的表情,湿漉漉的脸,弄脏了他的衣服。
18. 第 18 章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快乐,这种独一无二的乐趣是你赐给我的,我真的很享受,有时,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感觉很不好,然后我会想起你,想到你的模样,想起你对着我的时候脸上闪过的神情,我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你,我爱你,我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独特的人。我相信,有些经历,仅提供给人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重复遇见的可能性。你无法想象我有多开心,因为你远不如我爱你一样爱我。”
因为林芪哭了,所以崔赧也变得伤感起来。
林芪听到他突然的表白,一时间,脸上流露出格外困惑的神情。
“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我始终相信,你值得最好的待遇,你配得上对你最好的人。从前,我无法靠近你,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那么多充实知足的人,那么多努力拼搏的人,而我,实在是太脆弱,我一直想变得坚强,成为一个能负担起任何一样自己真心渴望的事物的人。但是,那时候的你……我无法拥有,我坚信是因为我不够好,你没有一点错,你唯一的过错,是你无法使我满足现状。我总是期待有更好的明天,而我不知所措地等待,为一个没有美好明天的未来失魂落魄。我必须忏悔,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如果爱仅属于优秀的人,我宁愿忘记我对你的全部感觉。”他接着说。
林芪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点心情不好?”
“这不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她偏过头,不看他。“哦,一定那是那个糟糕的实验导致的。你变成这样……”
崔赧主动吻了上来,使她闭嘴。
林芪不免在心里想,如果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被她记录下来,一定会显得非常臭不可闻。因为她不是两人中更加心思细腻的人,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浪漫。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推开他,“男人不可以多愁善感的。你看着也不像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
她无法理解,此刻,她对崔赧的不解胜过了一切。她身处监狱,莫名其妙地要服刑一事,都暂时被抛之脑后。
林芪看了眼手环,“我明天应该能休假,我要陪你去实验室看一看。你现在不正常,我知道,这不是你。”
她随手捡起枕头下的一本书,记录了一位男作家写的随笔。其中,他对情人的表白比崔赧还要夸张多情,细碎的表达,满怀柔情的呓语。默默读了一会儿,她似乎更能理解崔赧了,这种文章都能出版成书,那他对着她说一些肉麻的话也情有可原。
“我一定会护送我们两个人平安地逃离这座监狱,抵达你心中的乐园。”林芪脑海中飞快闪过类似于投桃报李、一报还一报的句子。
崔赧沉默许久:“我……心中的乐园?”
“我不知道乐园是什么样的,你可以向我描述世外桃源是什么样的,我不在乎,我并不在乎处在一个多么糟糕的环境中,我只害怕自己待在人群中的位置是错误的。”林芪躺在床上,仰面睁着眼,她伸出手,便可以摸到冰冷光滑的铁板。
林芪醒的时候瞅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发觉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不在同一个时间醒来。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在如此寂静中,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崔赧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幻觉,提醒她并非陷入梦中身不由己。
她推了推崔赧:“真惨,在这座监狱里,有工作的人是没有假期的。”
“也许是因为你在监狱底层。”崔赧脖子上的红痕,不是她留下的,真刺眼。
“我知道了,你今天去图书室的时候帮我找一找和蛀虫有关的书。”她推开门,临别时,深深看了一眼他坐在床上的模样。
按照手环指示,她没有直接前往第十四层,而是找到之前的销售主管,对方让她去提货点,拿走一批产品,推销给蔬菜农庄的人。
“为什么?”林芪问。
销售主管不置可否道:“系统下达的指令,你问我,是不会有答案的。当然,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析、商量祂的用意,但我和你的关系谈不上很好。”讲到最后,他的神情愈发冰冷。
林芪回到走廊,开动小车自提了货物,经过探测仪器时,电子屏幕上闪过一段文字:[一款神奇的饮料,由监狱底层研发人员调配出的具有失忆功效的盐汽水。警告,会引起严重过敏反应。]
她皱眉,心中有了奇怪的猜测。
刺目的光线照亮前方的通道,明亮的环境,固然让人心情敞亮,可光照过强时,则引发反效果。堆成一座小山的产品包装盒,全部推销出去,可不是一件易事。
守在栅栏旁等待她的人依然是龙腊,一见到林芪,她便笑眯眯地问:“大好消息,昨天你一离开,藏匿起来的杀虫剂销售员主动找到我们,泪流满面地向我们道歉,说,都是他不好,害得杀虫剂滞销,农庄的生产效益大受损。”
林芪不动声色:“看来我有给你们带来好运气。”
“是啊,你想见一见他吗,他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你看到他,一定会觉得很开心。”龙腊热情爽朗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便放下戒心,她招呼来一个农夫,让他摘满一篮筐的水果,送给林芪。
“我一定要见他吗?我对杀虫剂的售卖不感兴趣,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他了,就不用担心接下来如何消灭蛀虫了。我这里有一批商品,你看看,方便的话,就把它们买下来吧。”
“我猜猜看,是系统让你卖给我们的。”龙腊笑意更深。
林芪点点头:“我对销售的工作不是很在乎。”
龙腊若有所指地说:“看来我们一定得帮你,否则就对不起你带来的好运气,帮我们找到杀虫剂的销售员。”
林芪:“皆大欢喜。”
龙腊陪林芪到温室里逛了逛,一股浓密混杂的花果香气扑面而来,龙腊介绍,头顶有一个收集气体的装置,经过仪器内部简单的蒸馏处理后,一款留香时长有待改进,但香味异常自然清晰的香水,便加工完成了,他们的人,接下来会简单做些包装,然后想办法签订协议,卖到监狱的其他楼层。
林芪听得不禁有些恍惚,沐浴着柔和的暖光,置身于大片烂漫葱郁的植被中,偶然经过一处杂乱生长的植物,散发淡淡的烟雾热气,弥漫的一股奇异的臭气让她捂住口鼻。
龙腊笑道:“这是王药花,它的果实具有特殊效用,和你带来的商品功能差不多。”
“你知道我卖的是什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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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货物放下来后,我们检查过了。”
林芪的手抚过栏杆,摸着潮湿光滑的青苔,在这里,一个健康发展的生态系统,正在无限生成中,然而,监狱十四层的空间始终只有那么大。
她淡淡地开口道:“在这种地方做一个农夫,其实挺好的,景色美,工作也不繁重。毕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科技给予的辅助也到位。”
“的确,我们没有觉得不满,一直都很感恩。”龙腊比划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芪觉得温室比上一次逛时,要更大一些了。她始终没有走到尽头,见识到的植物种类也更加丰富。
龙腊忽然停下脚步,问林芪:“你想去看看那些自愿购买你带来的商品的人,正在做什么吗?”
她犹豫片刻,想起那些穿着农夫的工作服却显得苗条优雅的人,头发在人工仿造的阳光下泛着浅色的光泽,他们好像也很贫穷,尽管这一层的管理员或像龙腊一样的人,有不断尝试着研发更多新产品,推销给他人来赚取减刑必备的金钱。
龙腊掏出一根烟,“我一次只买两根或三根,直接买一盒,对我有些太奢侈了。而且,我少抽几根烟,对身体也好。”
“烟很贵吗?”
龙腊哈哈大笑:“你总是能逗乐我,看来你也是个幽默的人。在监狱里,什么都贵,最贵的便是纯粹的感官享受品,除了放松自己的大脑,没有任何益处。这种东西凭什么不贵?如果你说的是那些抽了也没多开心的烟,那种是卖得便宜,垃圾货而已。”
林芪点点头,龙腊对导游的身份感到厌倦,接下来,没有主动和她说一句话。
今晚,人们聚集在一起,举办一场篝火表演,表演节目大多是些农夫不拘于形式、也没什么技术水平的随性发挥。歌喉如同被锐器刮得破碎的皮沙发的女人和男人们尽情地吼叫着,而台下与他们关系足够亲近的家人、朋友足以包容这数小时感官上的虐待。林芪则备受折磨。她对这些人没有感情,只觉得放肆歌唱的他们,让她恨不得耳朵暂时消失。
“这是温特挂上小黄鱼和鸭内脏做的诱饵,在池子里钓的鱼,我问他,何必这么奢侈,你非要享受钓鱼的乐趣,拿最普通的合成诱饵钓鱼就好。还拿这种人也可以吃的食物去钓,他说,这样更有仪式感,乐趣更强,真是个疯子。”龙腊给林芪倒了一杯酒。
林芪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副画面,白炽灯照亮的水面,温特的视线注视着漂浮的鱼饵,静静地想着事情。
“没错,是这样!”温特喝醉了酒,苍白的脸孔一片绯红,嚷嚷着,“自我反省,反省自我,比直接鲁莽地改变世界更好。我钓鱼的时候,是在做自己,表面上,我是一个猎人在捕猎,实际上,我在忍受自己的人生,反思我已有的认知。”
龙腊把散发酒气的温特推远了一点。“你喝多了。实际上,只是你没能力改变这座监狱和许许多多的囚犯。”
“这世上充满了太多研究无法解决的问题。”
“没错,这时候,我们应该尊重商人的头脑,让金钱丝滑地抚平人大脑多余的褶皱。”
他们都有些喝多了。
林芪心想,默默地饮下一口果汁味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