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主早死未婚妻》
1.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刺激?
祠堂内久不见光,昏暗的视野里,供桌之上有一层叠着一层的红木牌位,仅有的三根白烛缓慢燃烧着,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描金的先祖名氏。
灰色的衣裙拖在地上,女子刚站起来就抿着唇,一张小脸苍白,扶着柱子摇摇欲坠。
原身一从庄子上回来就被关进祠堂,整整两天一夜,就施舍了一碗稀薄的米粥,叫她不至于饿死。
现在受罪的成了代替她的徐拂衣。
就是当初福利院最艰难的那几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饿得头晕眼花、肝肠寸断。
心里念了一声佛号,随意挑了供桌上两三个水果,刚吃掉一个苹果,她动作就停下来,静心一听,门外轻巧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祠堂。
“三姑娘。”
祠堂门打开,西斜的日光被一道宽胖的人影遮了大半。这是杨嬷嬷,原身嫡母的心腹。
在她身后,四个高高壮壮的女侍列队,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闪着利器的寒光。
徐拂衣背靠着柱子,警惕的目光追随着她们。
杨嬷嬷定在供桌前,带着人先下跪三拜。
紧接着祠堂门再次合上,烛光跳跃,映在她横肉遍布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崎岖。
俯身,骇人的脸凑在她嘴里的三姑娘面前,身上呛人的脂粉味一阵一阵地侵占别人的空气,搞得徐拂衣捏着手帕捂住鼻子。
“三姑娘,您醒悟了吗?”
“我有什么要醒悟的?”
原身并无过错。
她的嫁妆被嫡母私吞,结果反被诬陷偷盗,祖母送她到庄子避祸,后结果祖母前脚刚逝世,后脚就被扭送过来。
一进家门,就挨了十个板子,关进祠堂两天一夜。
小姑娘又惊又惧,发着烧,直接一命呜呼。
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实在是凄凉,徐拂衣双手抱胸,嗤笑一声。
“三姑娘的骨头真硬啊。”杨嬷嬷阴笑着,“奴婢奉命代替夫人,好好教一教三姑娘规矩。”
“来人—”
她身后的女侍上前跪下,高捧的漆盘呈在表面上柔弱无依的姑娘面前,杨嬷嬷一样一样给她介绍:
“这是孝经,请您放血为墨,以表愧欠。”
“这是夫人的药,请您割肉为引,以表孝心。”
“这是……”
柔弱的姑娘一个闪身,夺过杨嬷嬷身后女侍盘里的匕首,尖刃对准逼迫她的人:
“滚!”
祠堂里沉默了一瞬。
“三姑娘啊三姑娘,哈哈哈哈—”
警惕的目光跟着狂笑的杨嬷嬷,嬷嬷突然停止了笑,眼一横,把一个女侍推在尖刀上,鲜血溅了徐拂衣一身。
轻轻抹去嘴角的鲜血,她凝视着女侍瞪大的眼睛,然后平静地陈述:
“……你也是个疯的。”
徐拂衣抽出匕首,女侍的尸体轰然倒地,腰间的帕子轻飘飘地飞起,盖在死去的女侍脸上。
“三姑娘还真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不过您也别白费劲了,要是求求奴婢,奴婢还能让您少受罪。”
虚弱的身体抵不过这些高大女侍的力量,徐拂衣被摁在地上,宛若钢筋的手臂压在她的背上就像压了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马上就要到夫人喝药的时间了,三姑娘,先请您割肉做药引吧。”
杨嬷嬷捡起从徐拂衣手里脱落的匕首,靠近她,一滴一滴的鲜血落下,静悄悄地折磨人。
匕首上鲜艳的红色也许刺激了癫狂得有些不正常的杨嬷嬷,徐拂衣冷静地看着她颤抖的手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
然而,疼痛没有袭来。
“请注意,本书男主已到达。”
徐拂衣脑海里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再次响起。
“砰”得一声,祠堂门被踹开,大片的夕阳余晖映衬一个少年身后,慢悠悠的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门内:
“哟,这里可热闹。”
他拎着一把剑,只听得见剑刃在石板地上划过的刺耳,听不见脚步声。
被压在地上的徐拂衣抬眼去看,来人一袭松花色的圆领袍,卷曲的头发高高束起,眉毛微挑,天生一双笑眼弯弯。
杨嬷嬷跪伏在地:“给王爷请安,三姑娘忧心夫人……”
“我让你说话了吗?”
他话音未落,杨嬷嬷庞大的身躯就被利剑横穿而过,挑起她的尸体扔飞到那个死去的女侍身上,震得最上面的牌位“啪”一下,掉在徐拂衣面前。
这就是男主。
徐拂衣想。
回忆起书里对他的描写:“……心中毫无顾忌,天地君亲师,在他眼里都是虚无。一把剑就搞得京城里人心惶惶,生怕被他盯上”。
“你让我帮他成为皇帝?”她轻声发问,“你确定他会是个好皇帝?”
书灵结结巴巴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大声反驳:“他以后不是这样的!”
“你决定了就行。记得事成之后我的一百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是的,徐拂衣其实是穿书。
书灵精挑细选,选中了她旁边温柔的校花学神,结果一个失误,成了她这个倒霉蛋。
好在书灵答应她,等面前这个人登上皇位,就会给她一笔钱,这笔钱,省着点用,足以让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长大考学。
就这样徐拂衣穿成了一本烂尾的大男主争霸文里与她同名的只出场过三章即死的男主未婚妻。
谁杀死了这位男主未婚妻呢?
就是面前这个人,男主,她的未婚夫,李云集。
徐拂衣的下巴被人挑起,耳边传来甜腻得就像是被糖糊住的声音:
“喂,你的眼神叫我很不舒服。”
李云集仔细打量着这个被强塞给她的未婚妻,左看看右看看,哪哪都不满意:
“你就是父皇指给我的未婚妻?”
他的宝贝剑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位小姐的细嫩脖子见面。
书灵早就溜之大吉。
徐拂衣挪开他的手,腿被压麻了,她就扶着柱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同李云集见礼:
“臣女徐拂衣,见过英王殿下。”
“你很不错哎”李云集上下打量她,把剑横在徐拂衣脖子上,凑在她耳边说:“这样吧,我给你留个全尸,你看怎么样?”
他歪着头,目光澄澈,手腕一翻。
反手握住剑刃,血顺着姑娘细细的手腕一滴一滴地滑落:
“不太行啊,王爷,我还不想死,不然,您先听我说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杀了我怎么样?”
李云集嗤笑着扔掉剑,欺身上前,换成他的手禁锢着她的呼吸。
“你最好想清楚了要和本王说什么。”
不理会他的威胁,徐拂衣流着血的手把李云集的马尾绕了几圈,缠在腕上,任由血从他的脖颈滑落,然后轻声说:
“上天派我来帮你,成为帝王。”
馥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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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萦绕。
“尔敢—”
李云集的怒火充斥着眼睛,手掌不断收紧。
胆大妄为的女子没有挣扎,她的眼睛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祈求他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书灵在她脑海里疯狂尖叫着:
“你在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不要着急,我只是试探一下他的想法而已,看来,他现在可没什么当帝王的意愿。”
“算了算了,我帮你一次。”
书灵无可奈何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空在书灵这个掌控者之下定格,眼前的一切流光溢彩。
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她人还凑在李云集的耳边。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叫徐拂衣急促喘息,长久停留的女子气息渐渐侵占了另一个人呼吸的空气。
“您别生气啊,是我说了一句胡话。”
徐拂衣眼神慢慢冷下来,嘴里却说着甜蜜羞涩的情话:
“因为我喜欢王爷啊,我想成为王爷的未婚妻,能死在王爷的手里也算是我的荣幸。”
咦~
李云集像是吃了冷掉的肥油,腻歪的浑身难受,把人推倒在地,反手就将剑刺到柱子上:
“徐三姑娘,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吧。”
剑刃分毫不差,紧贴在耳边。
“可我是真的喜欢王爷啊。”
徐拂衣眼睛垂下去,余光里的李云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就又进了一步,还没等李云集开口斥责,就听到她低声说:
“王爷,肃州的西面,有铁矿。您比我更清楚铁矿的重要性,这就是我的诚意。”
肃州,位于京城西北地区约六百公里,是面对草原王朝的第一道防线,也是英王李云集的封地。
然而,肃州西的铁矿李云集从未听说过,所以,徐拂衣一个闺阁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想的,李云集也这么问了:“你怎么知道?”
拔下耳边的剑,徐拂衣扯过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递给他: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得是不是真的。王爷,您还是去派人亲自去看看,记得,派您最信任的人去。”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英王殿下眼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他一把夺过剑,利剑归鞘,手里不自觉地揪着剑鞘上面的穗子。
“王爷”徐拂衣笑了,“我们来打个赌吧。”
“就赌肃州西的铁矿背后是谁。如果我赢了,我要求以后无论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如果我赌输了,婚约我去求陛下解除、还您自由,怎么样?”
李云集嘴角也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但他的眼睛却是冷的:
“这个赌注本王不同意。”
“本王想去掉婚约,那是轻而易举,不如就换一个。如果你输了,本王亲自取了你的命,你的头颅会镶嵌在本王的剑鞘上。既能没了婚约,也可以成全你一颗爱慕本王的心。”
“怎么样?”
行啊。
“好啊,我赌上我的命。”
欣然应赌。
“这是信物。”
接过抛来的玉佩,徐拂衣低头系在腰上。
面前有阴影投下来。
她耳边传来李云集疑惑的声音:
“哎,对了,本王怎么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2. 添一刀?
“有吗?那可能是我浴火重生,灵窍大开,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轻巧地把问题一带而过,转身推开祠堂的门,身后凝重的檀香蜂涌着冲出祠堂的束缚。
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否能让人信服。
但是信不信不重要,她还活着就好。
看着人全须全尾出了祠堂,门外闻讯赶来云鬓轻摇、金簪玉钗的貌美妇人的眼神仿佛见了鬼怪,一直游荡在他们二人之间。
这是侯夫人。
绛侯是开国功臣,又与皇家有亲,侯夫人自然是富贵窝娇养出来的人,衣裳首饰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比区区一个侯府庶女屋子里的东西加一起还值钱。
徐拂衣挑衅地弯了眼角。
英王刚迈出的脚步一顿,回首挑眉一笑:
“徐夫人,本王刚处理了两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到底是在祠堂,下人们不好进去收拾,不然您亲自去替本王向祖宗赔罪怎么样?”
徐夫人自然不敢违背这个京城有名的疯子,她一步一步挪到祠堂里,刚进门就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嬷嬷死不瞑目,尖叫一声,晕过去了。
尖叫声传到外面,罪魁祸首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你们家这位夫人怎么这么胆小。”
“等探子从肃州回来之后,你是死是活,就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了。”
夕阳西沉,背后是渐渐沉落的太阳,徐拂衣望进他的眼睛里,说:
“王爷放心,我定然不会叫自己在这场赌局中失了性命。”
“好啊”李云集扛起剑,回首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
日起日落就又是一天,太阳西沉,房间里早早就点上了蜡烛。
待到装扮好一切出门,徐拂衣在正院外拜别了闭门不出的嫡母,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马,前往白马寺祈福上香。
白马寺,是李云集前期最重要的转折点,是他从一把有主的刀到见人就砍的刀的开始。
山路崎岖,马车越来越颠簸,等到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徐拂衣不用书灵提醒都知道:
剧情点到了。
“怎么了?”她问。
听到小姐问,外面随行的侍卫只好哆哆嗦嗦地说前面死了一大片的人。
掀开帘子,冲天的血腥味掩盖了丛林本身的草木香。
通过衣服明显能看出来这是两拨人的鏖战,侍卫服和夜行衣交织在一起。
走两步,就有一个尸体横在地上,有的是一刀割喉,有的是刺中心脏,还有的被一把剑刺穿在一起的两个人。
拎着从侍卫那夺来的剑,她仔细翻看每一个尸体。
一步一步,被鲜血浸染的裙摆沉重,徐拂衣拎着裙角,顺手还会用那些尸体的衣服擦一下剑。
“谁?!”
树叶微动,示意他们噤声,她自己朝着那棵树背后走去。这树大概要四人合抱才能围过来,郁郁葱葱的叶子遮蔽了好大一片山地,属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而树的背后确实躺着一个人,他血肉模糊,衣衫褴褛。
就这个样子把他扔到大街上,没有一个人会认出来他就是张扬恣意的英王殿下。
当然,要把他手里这个能表明他身份的剑扔掉。
这次,换成徐拂衣的剑挑起他的下巴。
她仔仔细细地给李云集擦干净脸,接着手帕一扔,徐拂衣站起身。
“噌—”
背对着所有人,徐拂衣狠狠把剑插进李云集的身体里。
“你干什么!”书灵尖声质问。
拔出来,鲜血喷溅,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手上的伤还没好,还他一刀怎么了?再说,他伤得重一点,就更离不开我。”踢了一脚昨日还威胁她的人,“放心,他死不了,我怎么着也是个半专业人士。”
叫来人给他搬到马车上,她把擦过手的帕子一扔,轻飘飘的随风一起去了。
马车踏过遍野尸殍,沿着山路一直向上。
进入寺庙前,给李云集换上侍卫的衣服,徐拂衣烧了血衣,把他藏在一只大箱子里,安置在自己的厢房。
睁开第一眼就是模糊的灰色的厢房顶,明显感觉到自己失血过多带来的极度干渴,他忽略胸口处山崩地裂的疼痛,摸向床边放着的茶杯。
“砰”
茶杯摔落在地,最英勇的英王无力地垂着手,只能瞪大眼睛,急促地呼吸甚至带来了阵阵干呕。
厢房外,听着门里的声音,她推开门的手没有停下,径直进去。
“滚!”
“这是我的厢房,你在叫我滚?”
徐拂衣反问。
挣扎着再次将瘫软的右手紧握,然而除了疼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李云集抬头,眼眸低垂,定了好一会儿,才说:
“······抱歉。”
“手没残,敷了药暂时使不上劲而已。你得罪谁了,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放下盘子,托起他的右手拆开纱布换药,纱布上鲜血已经黯淡。
把纱布放在蜡烛上点燃,徐拂衣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清晰,她的手微冷,游移在李云集的眼与唇之间。
没有避开她的手,抬头对上了这双弯弯的眼睛看了很久,他冷不丁地一问:“你为什么救我?我死了,不就没人能威胁你的性命了吗?”
“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你死呢?”
身一轻,被他一拽摔到榻上,耳边就是李云集热热的呼吸。
“······骗子!”
冷笑一声,他背过身抱着手缩成一团,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捂住嘴。
“嘘——”
门外整齐的脚步声声传来,间或还有女侍阻拦的声音。
推了推李云集,让他藏起来,徐拂衣迅速扯松了衣领,拽过被子,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刚掩饰好,门就被敲响。
“这位女客,奉命搜查,请您配合。”
拢了拢衣服,一个春睡初醒的姑娘面含羞恼打开了门:
“你们是谁,奉谁的命到这来的?”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各个目光低垂。
“女客恕罪”领头的侍卫朝天作礼,“奉陛下之命,缉拿罪人,还请您配合。”
女侍给徐拂衣披上披风,她揪着带子,侧身让他们进去。
各司其职,每个人既规矩又细致。动过的东西会放回原位,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眼看着人接近了李云集藏身的竹箱。
倚在柱子上,徐拂衣慢慢屏住了呼吸,藏起来的匕首滑到袖口。
一切的动作都被箱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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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挡住了。
“小姐,这个钥匙?”还是那个领头的侍卫,他佩戴的刀就闪着寒光,抵在铜锁前。
“女儿家的东西你们也要查?”帕子一摔,她厉声质问:“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已经够配合了,你们也欺人太甚!”
“不劳烦小姐。”
侍卫踢了一脚箱子。
徐拂衣衣袖里刀隐隐露出来一个锋利的尖端。
竹箱仿若无物,轻飘飘的,一脚就被他踢出去了好远。
收回了紧握的刀,她的眼睛轻轻掠过这位领头侍卫:“怎么样,查够了吗?”
“冒犯小姐了,我们走。”侍卫们依次退出,只剩他留在了最后,离着徐拂衣有一臂距离,轻声说:“小姐,入夜山里凉,您注意关紧窗户。”
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厢房,反手就紧紧地锁上门。
“还活着?”徐拂衣打开竹箱子,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还很虚弱的李云集。她也不伸手去扶,只看着陪着她做戏的英王殿下自己挣扎着回到床上:
“刚刚那是你的人吧。”
李云集倒也倔强,靠着自己踉跄着回到床上:“有本王的人,怎么,害怕了?”
徐拂衣轻笑一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害怕?王爷,我可还是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要害怕你的人呢?”
“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唯一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明白吗?”
“徐三姑娘,你有点太放肆了。”
扯开她的手,看了眼特意被领头侍卫留下的一把短剑,然而无力的右手阻碍了李云集用剑威胁徐拂衣的想法。
“一个救命之恩还不能换来英王殿下的以身相许吗?”
“今天晚上,那个你的人要来接你?”
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要走。
“······不是”李云集咳得撕心裂肺,“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三姑娘就忍心看我去送死吗?”
“那我避开给你们谈话的空间。”
徐拂衣一退再退。
他不再说话,自然就有人要懂得:
“行,今天晚上我避开人,去隔壁将就一晚。”
今天上山是为了祈福拜佛,徐拂衣的衣服就选择了月白的这样素雅的颜色。
英王殿下拉住她将要远去的衣角:
“不用避开,你就待在这里。”
“不用避开啊。”挑眉一笑,徐拂衣抽走了他手里的衣角,“我可不敢留在这里听你的事情,万一再像之前一样一把剑就架在我脖子上,我可敌不过你招来的人。”
给他掖了掖被子,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上门,书灵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冒出头:
“他是信任你了吗?”
“不,他没有。这只不过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潜意识寻求的保护,他并不相信我,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这样的情感毫无根基,风一吹,就碎了。”
房间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徐拂衣无动于衷。
安排给她的厢房在整个寺庙的最高处。从这里,透过郁郁葱葱的丛林,仿佛能一直看到那座最巍峨的皇宫。
“且看吧,今天晚上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就度过。”
3. 添早了
月色正好,厢房的窗户大开,远处的丛林黑压压一片。
鸟叫了两声,左手持剑,李云集侧身藏在窗户旁听着鸟叫,他又等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一段很有规律的声音。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进到厢房里。
隔壁的窗户也开了一条缝,徐拂衣站在窗前,脑海里默默记着这段旋律。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她心中念着一句接着一句的经文,手里的念珠不停地转。
她已经听不清隔壁的声音,但也能记得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
“九死一生。”
又传来两声鸟叫,远处的树影摇曳。
呼吸声停滞,她手里的念珠也随之静止,慢慢挪到床边,抽出枕下的匕首。
隔壁交谈的两人也立刻明白,李云集拎着剑,催促那个来接头的人翻窗逃走,他自己则迅速扭动门边的柜子上的一个花瓶,一条狭窄黑暗的密室赫然露出。
但他迈入密室的步伐顿住了。
外面有人哐哐在砸房门。
“是我,开门。”
“出事了?”拎着一个小包袱,隔壁的姑娘冷静地问。
“……对。”
夜色渐深,徐拂衣的脸和月光一样苍白:“我必须和你待在一起。”
李云集还是放她进来了,先把在他眼里柔弱的女子塞进密室,自己则留下来断后。
顺着味找来的刺客只有几个,大概是派他们来的人对自己太有信心。但就这几个人,受了伤的英王也有点勉强。
刀剑交锋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独自躲在密室里的人耳边。
“······书灵,帮我一个忙。”
她握紧衣袖里的匕首,悄悄靠近了密室的门。
李云集左手持剑,吃力的应付黑衣人,努力寻求突破口,而他无力的右手则背在身后不断收紧又放开,解决了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的代价就是他身上被划了一道一道的伤口和黑色侍卫服上滴落的血。
解决了一个想往密室方向跑的黑衣人,刚转身,就看到举起的剑上映照着另一道寒光。
一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指距离,用尽全力,手里的长剑向黑衣人刺去。
死,也必须再带一个。
李云集的长剑没有刺中黑衣人,黑衣人的刀也没能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伤痕。
轰然倒向剑刃倾倒的黑衣人身后露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她举着刀,月白色的素衣染上了黑衣人的鲜血,徐拂衣抬手抹去溅上眼角的红色,嘴角弯了弯:
“我早就说过了,英王殿下,我是可以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
“······是,我相信了。”
李云集目光灼灼:
“我们是可以并肩作战的。”
有了徐拂衣这个开外挂的,很快,他们两个就并肩解决了这几个黑衣人,迅速钻进密室。
角落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花瓶,一进去李云集就伸手把花瓶推下在地。
“啪!”
破碎的声音回荡,与此同时,门外的放着的花瓶因为突然失去的底座也碎在满是尸体的地上。
密室的门被彻底封住,昏暗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两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徐拂衣点燃从房间里顺的烛台,跳跃的烛火晃动,勉强照亮了他们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李云集似乎想问什么,嘴张了好几次,最后只是问:“你的女侍呢?”
“我怕今天晚上你们接头不方便,就找理由让她们另寻了地方住。”
沉默了很久,他又问:“那你······”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她托着腮看他。
轻咳两声,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李云集就把自己的剑鞘扔给她:“这个给你,算作我们赌约新的信物。”
“那个玉佩呢,还我。”
“哦~”往后一倚,徐拂衣问:“这信物还能换吗?王爷,有点草率了。”
“我说能换就······”
拉住她的衣袖,话说一半,整个人眼前一黑,头一栽,晕了过去。
倒在怀里的身体微凉,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有起伏,差点就让徐拂衣以为怀里抱了个死人。
“李云集,李云集!”拍拍他的脸,她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人还是没有反应,就一只手翻开他的眼皮,让烛光照进他放大的瞳孔。
晕过去了。
把他放平在地,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就这样盯着看了很久,久到书灵都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她再给李云集来上一剑。
“宿主?!”
“他伤得太重了。”
跪坐在他面前,徐拂衣的手贴在了他额头,凉凉的触感让李云集即使昏迷也下意识地仰起头跟随她的手:“他死了,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失败了?钱我也拿不到了?”
“是的。”
徐拂衣抬手想撕一块干净的布包扎,一摸,手上湿漉漉的,他的衣服早就被血浸透了。
低垂着头,她说:“我们现在是合作了吧。”
烛光下脸上光与暗交织,书灵想去探知这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然而感知出来的内心是一片平静。
寂静了片刻,地上的伤患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
徐拂衣不过就等了一会儿,如愿听见它说:“我要怎么帮你。”
这是书灵的妥协。
“退烧药和金疮药,给我。”
没要绷带,敷上金疮药后,她干净利落地撕了自己身上比较干净的内衬给李云集包扎。
掰开他的嘴,喂下一丸药。
不知道书灵从哪搞来的特效药,刚才额头摸着已经不烫了,人看着也不是一副白里透着青,随时能死一死的样子了。
想要。
“宿主,你在想这个药吗?”书灵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不止。”
徐拂衣在地上虚虚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我还在懊恼,我错估了形式。”
大纲中对这场刺杀并没有着墨过多,她自然也以为李云集足够应付,所以由着自己性子报复他之前带来的伤害,是她大意了,最后还要依赖书灵的力量。
密室里面昼夜难辨,只有饥饿的腹鸣声告诉她时间在流逝。
扶着墙壁站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长时间不进食带来的还有酸软的手脚和杂乱的心跳。
李云集看着是没生命危险了,但一时半会儿估计还醒不过来。
四处敲了敲,徐拂衣贴着墙壁仔细辨别声音,很快,她就发现正对着她的一面墙听起来后面像是空心的。
掏出匕首,对准中间用劲凿下去。
从凿出来的洞可以窥见墙壁背后无尽的、令人畏惧的黑暗,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黑暗:
“除了这面墙,其他都是死路,对吗?”
书灵没有说话,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沿着凿出来的洞继续挖掘。
匕首钝了就换长剑,空手握着白刃继续凿,手掌心的血顺着墙壁往下流,就这样墙壁上才出现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
给自己手缠上绷带,徐拂衣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饼。这种干粮的口感属实是不算好,她就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就着水往嘴里硬塞。
李云集虽然尚未及冠,人看着也瘦弱,但毕竟是在战场厮杀的少年将军,身上都是肌肉,她自己根本背不动。
但也不能把他就这样留在这里,徐拂衣撕了布条把他捆在背后,就这么耷拉着两条腿拖着走。
火光跨过墙壁照亮了另一边的黑暗,烛台移动,背后也陷入一片漆黑。
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尘随着她的动作飞扬,掩住口鼻,举着烛火小心观察四周。
“砰!”
不知道走了多远,她脚底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嘶——
烛光轻晃。
那是一具白骨,阴森森的,眼睛的位置上幽幽的两个窟窿盯着她。
深呼吸几口,徐拂衣才感觉自己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她举着光想继续走,却突然看见白骨旁边有一点黄色的光。
捡起来一看,是铜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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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朝的半两铜钱,朝廷新发行使用,现在已经生锈了。
给亡魂念了往生咒,她就继续往前走。
刚要走,又转回去,挑了股骨拿在手里探路,最靠心脏的肋骨则被她系在腰间预备出去后给他挑个地方埋了。
做完一切,徐拂衣才又摸着墙壁坚定地走向黑暗。
这是一条不见尽头的道路,寂静与黑暗是这条路唯二的特征。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背后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虚,连绵不绝,在阴森的密道里就像是鬼魅故事里总爱喊人名字的恶魂。
“你醒了。”
徐拂衣解开布带,身后的人没有了支撑,直接结结实实地滑坐到地上。
“咳咳咳”
李云集咳得前仰后合,就差把心肺都一起咳出来,刚想扶着墙站起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小腿钻心得痛,脚一软,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还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火折子点燃了从包袱里翻出一根新的蜡烛,举着灯,徐拂衣朝他伸出手:
“起来吧。”
光在少女枯黄的发丝上跳舞,搭上手重新站起来,李云集低着头,对上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看。
她问:“这里的出口你知道吗?”
赶紧转头去观察四周的情况,他渐渐换上了凝重的脸色。
“这是什么地方?”
“你推我进去的那间密室后面的通道。”
“怎么可能?!”李云集瞪大眼睛,“这绝对不是通道。”
沿着墙壁一点一点摸过去,空无一物的触感提醒着,这里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密道。
“我骗你做什么?你也找不到这条密道的出口吗?”徐拂衣表面还是镇定着,心里在问书灵:“如果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那你们俩都会死,钱你也拿不到。”
看来再回溯时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徐拂衣想。
身体摇晃着,直到现在,李云集才真正相信是他身边的人想要他的性命,是他最信任的人想要他的命。
那间密室之后应该连接的是另一个通道,现在密室之后变成了这个没有留下出口的通道。
他宁愿自己不知道想要他命的究竟是谁。
“这条通道,没有出口。”
沉默,死亡般的沉默降临。
“怎么不说话了?”徐拂衣累了,她把白骨好好地安放在一边,坐在地上,仰头看向李云集,“你觉得我们要死了?”
李云集难得有些迷茫:
“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
“你不后悔吗?”
“生气你把我带入这样的境地?后悔我救了你?”她认真地想了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英王殿下,我确实不会救你,因为我害怕这样的险境。但是,那是假设。”
“我既然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面前的女子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应该是营养不良,看起来风一飘她也就能跟着走,但她的眼神坚定地就像是石头。
李云集觉得他也累了,坐在地上,身一歪,头就搁在徐拂衣的腿上,枕着她的手:
“我决定不杀你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咬牙切齿:
“你压着我手上的伤了!”
罪魁祸首缩在角落,看她咬着布条重新给自己包扎,手法干净利落,就问:“你怎么会这个?”
“以前会,刚还在你身上试验了一下。”
徐拂衣好心把他身上的布条照亮:“怎么样?绑得漂亮吧。”
还以为是她以前经常在她那个嫡母手下受伤才熟能生巧,又联想到昨天见面时候的场景,明明两个人还只是有着既定婚姻关系的陌生人,李云集还是觉得心有愧疚:
“你绑得很好看,还有……抱歉。”
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徐拂衣说:
“好了,别搞得这么伤感。我们死不了。”
“通道里面还有出口。”
4. 你要抛下我吗?
“你发现了什么?”
时空似乎都凝滞了,随风而舞动的火苗活泼而生动,她轻声说:“你看。”
呼吸都在此刻停滞了。
“这里有风。”
有风,还是带着点潮气的风,不然那枚铜钱、那具尸骨不会腐坏得这样快。虽然不能代表有出口,但至少代表了有缝隙,也就意味着有出路,就或许还能活命。
这是一面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墙,墙下面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上没什么泥,最上面的石头上甚至连灰尘都不怎么有,想来是风吹散了经年的尘埃。
徐拂衣捡了一块趁手的石头,刚要砸就被李云集夺过去。
“你手上有伤,我来。”
“我就只伤了一只手,又不是都废了。”
又挑了一块石头:
“现在这个时候没空计较这些了,赶紧干活吧。”
看着对方手里换了更大的工具,李云集感觉右手已经能使上劲了,直接选择双手上阵,较劲似的,和人家姑娘攀比起来。
两个伤患较着劲,干一会儿,喘一会儿,再歇一会儿。等终于看见了点曙光,已经是手着扶墙、气喘吁吁,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额头上已经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徐拂衣捻着袖子最里面还干净的一小块地方拭汗,咬着牙,攥紧石头来了最后一击。
碎石掉落,两人闪身一侧。
飞扬的泥土溅到眼睛里,酸涩的泪水落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对面的密室里幽幽的烛光忽然亮起。
又来了一阵妖风,吹灭了地上的烛台。
和李云集对视一眼,先捡一块石头扔进去,等了一下,没什么动静,刚要进去,就听到似乎有什么“咔哒咔哒”的声音。
利刃破空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心!”
利箭的尖端停在徐拂衣的眼前,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从平静变得喧嚣,一下又一下用力地跳动。
“我没事。”
手一松,紧握的箭坠落在地,她抬头,镇静地说:
“还好,这里的机关应该是长久不用,出箭的速度都钝了。”
李云集捡起地上的箭支仔细查看,他眼神有点湿漉漉的,嘴唇颤抖,但只是说:“走,进去看看。”
徐拂衣默默地把他外露的情绪都记在心里。
两人背靠着背,侧着身体迈入密室,黑暗里只有前方幽冷的光和温热的背后。
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刚要摸到蜡烛边上,突然巨大一声轰鸣。
“怎么了?”
“······没事。”
明明被撞到的腿还隐隐得痛着,李云集先找火折子点燃了放在角落里的两三个烛台。
这是一间兵器陈列室。
琳琅满目的兵器,刀、剑、锤,还有几样徐拂衣连认识都不认识的,就这样,陈列在密室的四周。
“哪来的这么多兵器。”
李云集没说话,他追查的失踪军械,在此刻就这样展露在他面前。
“这么大量的兵器,想必是有心人藏在这里的。”
有心人,被她特意加重了读音。
她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
拎起一把刀,指着徐拂衣,看着她的眼睛,最后猛地把刀插到地上,果然是好刀,寒光毕现、削铁如泥,恰如此刻锋芒毕露的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来追查这批军械的吧。”徐拂衣转到他面前,“我猜你知道是谁把这批军械藏到这里的,也知道是谁想杀你,对吗?”
对,她说得全对。
李云集侧过头,满心的惶惶不安几乎要从他眼底奔涌而出:
“闭嘴,我不知道,本王不知道!”
“他要杀你,要你死,如果不是我救了你,现在英王就该发丧了。你,明白吗?”
她的声音突然软下去,就这么在他耳边厮磨:“那个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你想宽恕他,他会宽恕我们吗?”
“滚!”
一双手攥住她的脖子,李云集的一路拖着她摁在墙上,恶狠狠地问:
“谁给你的胆子来挑拨我和皇兄之间的关系,说,是谁派你来的!”
呵。
“啪!”
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啪!”
徐拂衣又甩了一巴掌:
“清醒了吗?”
一边脸一个红掌印,颇为对称。
“······”
“对不起。”
她的眼神很冷:
“你看我身上的伤,我凭什么要去体谅你们之间的兄弟情。”
“我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李云集,你最好祈祷我死在这里面,但凡我活着出去,你就别想替你的皇兄隐瞒罪行。”
“男主重情重义,他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宿主你这招并不高明。”
“闭嘴,你真的很蠢。”
徐拂衣单方面关闭了和书灵通话的通道。
李云集看着她裸露的脖子,最后伸手一勾,把人摁在怀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怎么,你想杀我?”
反手勾起一把刀,抵在他的心口,逼得人步步后退:
“来啊,杀了我。”
后背抵上中央长长的石桌,翻身将徐拂衣压在身下,忽视掉能取走他性命的刀:“皇兄不会伤害我,你这些话,本王就当作没听过,下次再让我听见,别怪我心狠手辣。”
弓腰,腿往上一顶,转身就要跑。
李云集反应也很快,立刻把她拽回。
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
大概是扯到伤口了,一阵钻心的痛化作额头上的汗珠,还黏住了从头顶飘下来的灰尘。
不对。
同时抬头,往上面看去,一个铁笼坠下,已经来不及闪躲,两人就像是翁中的鳖被捉了个正正好好。
两个身体在狭窄的牢笼里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
铁笼不算轻,单纯靠顶、靠掰都很难出去,于是不约而同的,拿着手上的武器,对着铁杆边缘的土一阵刨。
许是刚才闹得不甚愉快,没一个人说话,安静地只能听见泥土翻动的声音。
手扶着铁杆,喘了两口气,徐拂衣刚要继续,不经意间地抬头,一个三角形的黑脑袋吊在她头上,极亮的眼睛正对着她,泛着诡异的光的黑斑纹尾巴绕在她手边。
“嘶嘶~”
它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这是一条有剧毒的蛇。
握紧匕首,冷静地和蛇对视,她另一只手慢慢背过去,拽着李云集的衣服。
他也听到了蛇的嘶鸣。
但他不能动。
因为铁笼里面太过狭窄,但凡动一下,激怒这条蛇,一旦它暴起,那么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徐拂衣尝试着挪动,蛇的脑袋就和锁定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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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高高扬起,紧跟着她的动作。
腥臭味一阵一阵地钻进鼻子里,它是吃生肉的,还是经常吃,必定是有人喂养它。
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大着胆子向蛇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蛇游动它长长的身躯,吐着猩红的信子,猛地弓起身扑过来。
往后一仰,背后有一只手托着她往旁边一撇。
剑鞘滑过它的毒牙,狠狠插进喉咙里,徐拂衣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砍下它的脑袋。
还有一把长剑从侧面猛地刺穿蛇的七寸。
蛇头掉落在眼前,劫后余生中她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双腿一软,靠在剧烈喘气的李云集身上。
他问:“你也怕蛇?”
“这不是很明显吗?”
她想起了那些年在福利院明明怕蛇,却还要硬装着自己不怕,来逼退那些天真的可恶的同龄小孩的日子:
“我好几次差点死在它身上。”
“别怕。”
那蛇的尸身还在旁边,李云集重新握住剑,指着被砍断的七寸:
“你下次就找准这个地方······”
“我知道。”
徐拂衣拨弄蛇头:“但是,打蛇只打七寸是不够的,难保它最后不会再咬你一口,最好连着头一起砍下来,斩草也除根。”
“还记得那个赌约吗?王爷,我现在想换一个。如果我赌赢了,可不可以让我成为你的王妃。”
“不行,不可以。”
他停了好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没有去问为什么,徐拂衣伸出手。
“滴嗒”一声。
一颗水珠正好掉落在她手里。
她感觉有点累了,但还是笑了一下,说:“你看,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了。”
“嗯。”
“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了。”
牢笼的边角上方,有一个小洞,看大小,应该是特意留给刚死的那条蛇进出的洞口。
把栏杆的一边下面挖了一条约十公分的长沟,两双手用力一推,另一边的杆底下就翘起来了一道勉强能供人钻出去的缝。
先后钻出去,把泥土回填回去,沿着栏杆攀到最高点,那个洞口离他们约二尺,徐拂衣抓着脚底下的杆子半蹲着:
“把你的剑给我。”
接过佩剑,直接就往上面捅,上面是硬的,不是纯泥土,里面还掺着一些小石子。
心神一松,脚下一个没注意,滑了一下。
“嘶——”
拒绝他的搀扶:“我脚扭着了。”
“把那个鞭子拿来,再搬两个箱子。”
李云集翻身跳下去,把她要的东西都挪过来,马尾黏在布满汗水的脸侧,实在是狼狈。
徐拂衣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外涌,沿着边角用绳子咬着牙把箱子拉上来,用力过猛,身体一直往后倾。
轻巧的脚步声落地,一双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背。
长舒一口气,让开位置给他。
两个箱子摞在一起。
“躲开!”
接连的碎石砸下来。
李云集用力破开那个小洞,徐拂衣也没有独自躲在旁边,而是爬到了牢笼的另一边,死死地压住。
“你先上去。”
月光洒落,慢慢充斥着密室,沐浴在光下,她轻声说:“我没什么力气了,你先去,再拉我上去。”
“王爷,你上去之后,会抛下我吗?”
5. 你回来了啊
“毕竟我想去告发你的兄长不是吗?”
李云集停下来,手腕轻轻翻动,寒光一现。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风吹动,春夜微凉,带来的是黏在身上的寒冷,挺直的背松解下来,他转身一剑挂在墙壁上,头也不回地往上去。
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徐拂衣知道,她算是劫后余生。
刚才他又想杀了她。
“他放弃你了。你最好自救,如果死在这里,我也会放弃你。到时候不仅钱拿不到,你也会被法则抹杀。”
书灵的声音冰冷而机械。
放弃吗?
“虽然你的想法有一定的可能,不过,他现在还不会放弃我,不然刚才那把剑就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书灵不再说话。
此刻,独留在这,凝结的露珠顺着草叶滴落在密室里。
“嘀嗒,嘀嗒滴嗒······”
越来越多的露珠坠落的声音轰鸣,盖住了徐拂衣的心跳,也浸湿了坐在洞口不远处的李云集的衣角。
他找了一根藤蔓,上面细小的茸刺被他削了干净,断口的地方就像是身上流淌的鲜血,在月色之下是阴翳的红。
看着面前逐渐下垂的红色,她仰头:
“你回来救我了。”
“对。”
李云集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在找藤蔓的时候被划了两下,疼得心里火辣辣的:
“我们赌约的胜负还未分晓,你不能死。”
把藤蔓勒得很紧,随着身体的上升,徐拂衣尽力保持着平衡。
月亮在她的面前上升。
连同月亮之下的人,都像是她那些年为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恍若梦中。
“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书灵,我承认我太冒进了。但是还好,结果是好的。”
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下轻轻颤抖。
“冷吗?”
犹豫着站在风口,李云集尽量给坐在树下的她挡风。
“不,我疼,脚疼。”
徐拂衣侧着身体,拽他坐下来:
“谢谢你,选择来救我。”
“不用谢。”
顺着她的动作坐下来,先去看她的脚踝:
“是扭到了。”
骨头声响,归位后就只剩下皮肉上涨涨的酸痛。
伴随着不知名的虫子叫声,李云集连呼吸都是平稳而有力,听他说:
“我现在不会杀你,但是我会看着你,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徐三姑娘,不要去可以吗?”
他的眼睛里,此刻甚至有着哀求。
他又在为什么而哀求呢?
是不想杀了她,还是怕她去揭发他的兄长呢?
天空的颜色慢慢从如墨般的黑褪成了蓝色,徐拂衣许久不说话,最后也没给他一个答案,只是说:
“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夜风也就没这么大了,先后站起来。
“哎,等一下。”
李云集跟着她顿住了脚步。
细细的风中传来细细的呼救声。
没有回头去看,都在往前走,但是拖着病体的脚步却越来越重。
是徐拂衣先停了下来:
“你想去救人?”
看着她的眼睛,李云集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你不怕我跑了?”
看着他徘徊的眼神,攀上绕着树干的藤蔓,轻声说:“我和你一起。”
雾气渐浓,脚步踩在枯枝烂叶的声音轻轻。越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求救的声音反而越弱,偶尔来一蔫蔫的响声,冲破薄雾,碎在耳边。
徐拂衣扬声:“谁?!”
求救的声音猛一顿,立刻嘶哑地喊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
声音就在下边。
拽着沿途的灌丛往上走,一踩下去湿湿的泥土就扒在脚上,再跟着声音转个弯,一个陡坡就在雾气中显现。
往底下一看,这其实是个小山谷,只不过两边的坡地犹如刀削一般几乎垂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悬崖。
她站在悬崖边,一阵风往上冲,吹得衣袍翻飞。
“你过来!”
李云集把她拽回来,“不要站得这么近,你脚下的那块地很有可能是松动的。”
她当然知道,徐拂衣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的?
“跟着军队打仗,经验就积累出来了。”
面对面,仗着对方看不懂,不同的眼睛里有着相似的情绪蔓延。
捡了一块石头,她在李云集的目光中踏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上,问底下的人:
“你在哪边?”
下面人回:“我在这——!”
手一松,石头滚落陡坡。
仔细听声音的方向,他说:“往东,要再往东一点。”
李云集带着藤蔓又往东找了一棵树缠上,打了一个不怎么常见的结。
摁下徐拂衣把藤蔓往自己腰上缠的动作:“我下去。”
不知善恶的求救者,未知的环境······
她能想到的危险他也知道,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性命的一半,交到了留在上面的人手里。
但是,人是他要救的,所以危险的事应该他来承担。
徐拂衣凝视着他的坚定,仿佛透过外表感受到了一个割裂的灵魂:明明视人命如草芥,却要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顺着藤蔓去救人。
又来了一阵风,吹得藤蔓飘起,刚刚下去救人的,已经丢弃了它的束缚,独自去做别人的神明。
她知道李云集已经把他生的一半希望交给她了。
拿着匕首,守在拴着藤蔓的树前。
这棵树选得极好,又粗又壮,枝叶繁茂。在这样高的陡坡上能给徐拂衣一个接近温暖的错觉。
她几次三番触摸到树的边缘,又贪恋这样温柔而返回。
“书灵,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后期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了。”
他对人心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抚触。
藤蔓太短,支撑不了他去救人。
“你还在吗?!”
“在,在······”
咬咬牙,往斜下方一看,连续几个树枝遮掩的地方有一个隐约的身影紧缩着。
松开手,转而去攀扯附在岩壁上的树枝。
步步下滑,谷风抵触这个入侵者,几次叫他险些踩空。
他看到那个求救者了。粗布麻衣,但还算完整,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好,就是面色苍白,想来是吹了很久的风冻得。怎么看都是他更惨,但是偏偏救人的是这个更惨的人。
“拉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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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人的目光追随着从天而降仿若天神一般的李云集,在飘忽迷茫的那一瞬间向上瞟了一眼。
沿途被锋利的石头狠狠地划了几道痕子,这样密布伤痕的手来救人,被握住,然后狠狠拉下来坠落。
他反应迅速,一只手握住匕首死死地插进岩壁上,下滑了好几尺才停下来,来不及平复心情,高声大喊。
山中雾气渐浓,一片叶子飘啊飘,从谷中而来,伴随着一声呐喊,落在徐拂衣的头上。
“徐拂衣,快把藤蔓收上去,快!”
绝对不能让他顺着上去。
叶子滑落在泥土里,她握住藤蔓,并没有想象中生命的重量。
“李云集······”
那截救命稻草往上窜到他们够不到的地方。
他嘴角扬起一个被冷风吹得有点僵硬的弧度:
“想让我死,你还不够格。”
岩壁上的每一个凹凸都可以成为他的落脚地。
在那人惊恐而慌张的动作中,刀刃插进作乱者的血肉。
血液滴在李云集的脸上,他抽出刀,插在岩壁上,头也不回的往上走。
“爷爷,爷爷,求您,刚才是我鬼迷心窍!”
身后传来瘦弱得像只猴一样的男人痛呼,眼见着他是真的想丢下他不管了,着急得求爷爷告奶奶,如果不是还在悬崖上,差点就给李云集跪下了。
闭耳不听,他够到了藤蔓的边缘。
“松手!”
鸟雀惊飞,徐拂衣冲到崖边:
“李云集!”
他把藤蔓绕在手上吊着,腿还被另一个人紧紧扒着。
两条腿倒腾着,像是想要把那个人踢下去。
青筋凸起:
“你快点松手,我裤子要被你扒掉了!”
不合时宜地勾起嘴角:“你就让他拽着呗,等裤子掉了,他不也就掉下去了吗?”
“你还笑。”
瘦猴死扒着不撒手,连用刀威胁他也不松。
两人僵持太久。
藤蔓抽条似地越来越长,在树下凸出的岩石上一点一点变细。
徐拂衣飞扑过去,拽住断开的藤蔓。
两个人的体重拉着她不断靠近悬崖,身体在地上摩擦的热气灼烧着皮肤。
四尺,三尺,一尺——
不断叩问自己要不要松手,到最后还是任由自己将要坠入崖底。
呼,呼······
急促的呼吸着,还好,没下去,有一块石头抵住了她不断滑动的身体。
瘦弱的身躯不知怎么爆发出了那样大的力量,徐拂衣只感觉一股热气往脑门上冲,咬着牙,愣是凭着这股气,撑住了两个人的性命。
“徐拂衣,松手,你快松手!”
“不能松,她松了我怎么办?”
也许是让书灵帮她增加体力的时效还没过,竟然还能回他:
“你······快点······上来。”
李云集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往上爬,一步也不敢停。
两个人都在努力,就连那个瘦猴都不敢添乱,生怕一个不小心,上面的姑奶奶松手或是下面的爷爷给他一刀。
但是石头要撑不住了。
石头翘起一个边角,眼看着就要腾翻,从崖壁下伸出一只手。
李云集脸上脏脏的,看着她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我上来了。”
6. 死讯
双手一撑,他满身狼藉地站在面前,其实她也好不到哪去,水雾拂过滚烫的身躯,到处都是火辣辣的。
她站起来,轻声说:
“是啊,我们活下来了。”
步步后退。
目光避开他,落在那个翘着条腿费劲翻上来的瘦猴身上:
“你想怎么处理他?”
“自然是杀之。”
毫不犹豫。
那瘦猴听了转身就要跑,腿还没倒腾明白,突然一个踉跄栽在地上,头顶就被李云集的靴子踩着。
冷静地收回绊他那只脚,徐拂衣轻笑一声:
“那你下去救他一趟,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的话就像刚才悬崖底下的风,看起来平淡无波,只有风自己才知道它蕴含着多大的破坏力量。
“下去了一遭,才知道这人不值得救。”
捡起断掉的藤蔓,给瘦猴绑了个结结实实。
瘦猴抖成个筛子,身体在地上蠕动着,跟个虫似的,一脚就能踩死。
“爷爷,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放······”
话没说完,就被徐拂衣塞了一块布进去堵住了嘴:
“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把剑给我。”
她亲自持剑,剑的尖端在瘦猴的脖子上轻轻比划着。
瘦猴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响。寒光闪过,他跟着觉得自己脖颈一凉。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风“呼呼”的声音还清晰着。
他悄咪咪地睁开眼睛一看,那奶奶收回了剑,背对着他和刚才那位爷爷面对面。
李云集的手握上了剑柄。
他就像身边的雾,本质和冰一样都是水汽,偏偏柔和得一吹就散。
怎么能在被亲手救下的人背叛后,他还想要让人活命呢?
他明明不是一个大善人。
剑刃没有再一次染上鲜血,徐拂衣把它插在土地里,迎风而立。
她说:
“不杀了,留着他一条命。看他这样,应该就是附近的人,让他带着我们去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突然就冷了下来。
瘦猴在地上快扭成了一条蛆:
“呜······呜呜,呜呜,呜······”
“你瞎叫唤个什么。”
脚踩上捂住他嘴的布条,一扯就掉了下来。李云集蹲下来举着匕首比划来比划去:
“听到吗?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吗?”
“清楚,清楚,您,您可悠着点······我家就在半山腰,不远,离这不远······”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东边一指。
俯视丛林,一层一层的树冠重叠着,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从密室出来后,为了救人,他们是一路向上走,如果这个瘦猴的话保真,想必他们出来的位置就在半山腰附近。
离开前,徐拂衣在树底下朝着阳光的方向,挖了一个小坑,李云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过来帮忙。
她把一直带在身上的肋骨,连同那根股骨一同安置在挖好的小坑里。
又扒了瘦猴的一件外衣,连同那枚铜钱和身上的玉佩一起埋了。
“为了活命,擅自动了你的尸骨,这个地方不算好,你将就一下。下辈子投个好胎,别遇上我。”
瘦猴带路,他们往半山腰走。
半山腰,可不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
心里转悠了几圈,一个没注意脚底下的湿泥,差点让她滑了一跤,即便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枝,但刚好没多久的脚踝还是又开始隐隐作痛。
旁边无声无息地伸过来一只手。
“不用你扶。”
眼看着她把最底下的裙边割了一圈扔掉,摸着树枝走。
李云集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原地,只是渐渐握成了拳。
突然手上一湿。
他颇有点不敢置信,抬头一看,一只鸟展翅盘旋,显然,他手上白白的、软塌塌的污秽就是对方赠与的“礼物”。
就算是在战场上,顶着个皇帝儿子名号的英王殿下也没经历过这种心理攻击。
徐拂衣回头,他颤颤巍巍地翘着手,又气又急,如果不是手边没有弓箭,她毫不怀疑那只鸟很快就不能在天上飞得那样嚣张。
轻飘飘的,一截布飞过来。
他连忙把手在布上蹭了几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离他远远的姑娘身边去凑:
“······刚才不是不让你出气。”
“他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太可疑了,我就是想先问清楚再处理了他。”
“我知道他可疑。”
“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呢?你说了我难道会不配合你吗?”
她侧着身,脸上被树叶分割成一片一片的阳光笼罩,明暗各半,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头顶落下来的树叶:
“想获得你的信任这么难啊”
徐拂衣忽然一笑:“离我远点,英王殿下,我可是会背叛你的女子。”
李云集一双脚就像陷入了泥泞之中,怎么拔都走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走远。
似乎有乌鸦一声叫,远远地很凄凉。
一路上没人再说话。
越走,瘦猴走得越慢,一步恨不得分成三步走。
“你,想,干什么?”
剑柄抵在瘦猴的胸口,他阴森森地问。
明明天已经大亮,瘦猴还是打了个寒颤:
“爷,爷,没,没想干什么······”
一双手突然袭来,那瘦猴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了拴着他的藤蔓,还藏着一块薄薄的石片架在李云集脖子上,抖成了筛子还壮着胆向徐拂衣叫唤:
“你,你后退啊,不然,我就杀了他!”
轮不到徐三姑娘出手,英王殿下把他威胁的手一拽,瘦瘦的身体直接起飞就被压在地上。
“谁在哪!”
徐拂衣猛地转头,朝着树后厉声道。
草丛婆娑,影子微动,一个人头怯生生地冒出来:
“求你们别杀我阿父,别杀他······”
深吸一口气,她拽着李云集掉了个头,确保他什么都看不到后,解开外衣,拿着匕首靠近了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最多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头只在她的大腿那里。长得很标志,就像是放在橱窗里展示的娃娃。
她全身上下只披了一短衣,裸露出的大片皮肤都是苍白的病色与营养不良的蜡黄交杂。
外衫牢牢地盖在那女孩子身上,把她包得严严实实:
“你是他的女儿?”
她歪着头看她,眼睛稚嫩得就像是三四岁的孩童。
“对,我是阿父的女儿。”
徐拂衣刚要说什么,被李云集踩在脚底下的瘦猴就一连串地开始求饶:
“小姐!小姐求······奶奶,求您,求您放了我闺女······”
“我对不起你们,我忘恩负义,我就是那狗,您就当被我咬了一口,求您了,放过她······”
她把瘦猴从地上薅起来,压在女孩面前:
“看清楚了吗?确定他是你阿父。”
女孩不知所以,点点头,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来,和当年福利院里犯了错被骂的孩子一个样。
这孩子,感觉不太对劲啊,像是……她的视线在女孩头那里绕了一圈:
脑子出了问题。
她踢了一下瘦猴:“把你女儿扶起来。”
刚要往前走两步,走不动,袖子被人拽着,李云集还是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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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像是受了风寒,有点鼻音:
“······我能转过来了吗?”
徐拂衣身上只剩下撕了小半的间裙,盖裆也撕了不少拿来当绷带。
露出洁白的皮肤上是遍布的红紫伤痕。
李云集眼睛只敢往地上瞄,又脱下外衣想给她披上。
“你······穿上吧,小心着凉。”
强硬塞到她手里,结果衣服勾到了她的匕首。
“撕拉”一声。
半块布在他手里留着,剩下半块布挂在匕首上面迎风飘扬。
断得清清楚楚,毫无半点藕断丝连的意味。
李云集愣住了。
一双手出现在他低垂的眼眸中,徐拂衣把断开的地方系了个结:
“你自己穿着吧。”
坏掉的衣服重新披在他身上,特别像乞丐装,破破烂烂的,只有周身的气质看起来还像是个王。
他闻到了淡淡的甜味,那是桃花的香。
几株野桃开了满树的粉白色的花,就像涌动的心潮,一眼过去都是鲜活的。
不远不近地缀在瘦猴父女身后。
走了两步路,就看到有一个简陋的草屋,外圈扎着高高的篱笆,尖刺威慑着所有不怀好意之人。
瘦猴到底是安分了,默默把女儿送回房间里。
往里看,桌子椅子一概皆无,只有草垛能歇歇脚,他的女儿倚在铁锹旁边无聊地玩手指。
“你就是为了她逃到这来的?”
挪了点干草来坐。
李云集的眼睛在这块小小的地方上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跟着坐下,听徐拂衣问话。
“是”瘦猴像滩泥似地跪在他们面前,“求姑娘大人有大量,您饶了我,我狼心狗肺······”
“我死了不要紧,我就是怕这痴儿似的闺女会受苦。”
冷眼看着,这人嘴里虽然哭天喊地得嚎,但也没什么后悔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去瞥一眼他的女儿。
如今日头正好,看什么都是清清楚楚。
李云集看着他觉得越发熟悉的脸,终于在记忆力找到了一个对应的名字:
“你······是原来的明经科的头名,田江?”
“你不是出任了吗?”
也许是没想到还能有人认出来他,田江的惊慌终于是落实在眼里。
“也是因为你女儿,对吗?”
阳光晒得泥土暖融融的,徐拂衣一把尖刀插进去:
“我们不会动你的女儿,但对你着实已经没什么耐心,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她的威胁是放在明处的,也是最戳中人心的。
“是,是因为小草。”
田江到底是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的女儿,田馥,小名叫小草,人虽痴傻,长得却很是清丽,虽然年龄有点小,但正正好好进了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眼里。
随随便便卡了田江一下,就想让他把女儿交出去。
田江表面上同意,实则连夜托了之前的朋友逃出京城,委身在这座山里。
“怪不得,怪不得······”
即使有了救命之恩,这人也还是想杀了他们。
她面上还能撑住,李云集可不太行,既羞又恼。
坐立难安、来回踱步,旁边要是有棵树都能叫他锤烂了。
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给田江一个什么承诺。
人影轻摇,田江猛地一下窜起来,被徐拂衣摁了下去。
来人自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侍卫头领。
一身黑色,在白日下嘴角的红色暴露无遗,他跪在李云集面前。
乌鸦一声叫。
“殿下,皇上驾崩了。”
7. 本王死了?
“你说什么?云风,你再说一遍!”
他沉默着,一片死寂。
盘旋的乌鸦一声接着一声地叫。
李云集攥着一颗石子使劲往那只黑鸦的方向扔:
“别叫了!”
石头没打中。
乌鸦一闪身,躲了过去,继续扇着翅膀,扯着它那个破锣嗓子高高盘旋。
突然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屋里的田馥,“哇哇”大哭不止。
哭声给阳光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她看着田江隐晦地瞥了李云集一眼,避着人溜进屋里,也不知道他怎么哄的,很快就听见田馥无忧无虑的笑声。
“冷静下来了吗?”徐拂衣站在他的视线里。
她静静地停留。
有春风拂过他僵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咚咚咚——”
拨浪鼓欢快的声音传来,他说:
“从前,我也有这么一个拨浪鼓。”
他再无法静心欣赏许久不曾听闻的拨浪鼓。
“现在京城里是什么状况?”
看着云风犹豫不决的神色,徐拂衣心里暗暗有了预感。
“太后掌权,太子登基。新皇下令,您在追查军械一案中不幸身亡,着礼部明日,就要出殡。”
正应了原著里那句“父死之后,无人可依”。
此刻他被树影笼罩着。
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分滑稽。
“那你呢?”徐拂衣问,“你是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新皇登基,你不去赶着效忠,来找你的旧主做什么?”
春三月的地上还残留着冰雪消融的冷意。
李云集蹲下来,一字、一句,就像是将这山头的地全部犁了一遍之后的老牛一样疲惫无神:
“若是你回去,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云风,你留在我这,以后说不定连个侍卫头领都做不得。”
一滴泪落在云风面前,也落在了徐拂衣的眼睛里。
五岁的时候,大年初一,她被远方叔叔扔在福利院门前。
罕见的大雪掩盖了叔叔离去的痕迹,发着高烧,她拖着身体努力往前爬,叩响了福利院的门。
从里面出来一个裹着军大衣的女人,惊呼一声,把她裹到自己的怀里,一滴泪落到她滚热的额头上。
“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
“殿下,云风永远跟着你。”
李云集破烂的身体被穿针引线,勉强缝补体面。
突然间,心底的雨倒灌,泪水挂在徐拂衣的眼角,欲落不落。
她背过身,给他们整理自己的时间,声音平缓中带着点点划痕:
“你来的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吗?”
云风看了眼殿下,英王点了点头,他才说:
“并无异常。”
“你功夫应该不错吧,能以一抵十,或者能隐匿自身踪迹吗?”
云风轻声说:“姑娘抬举,远不及姑娘所说。”
“那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宫中陡生变故,必然警戒森严。”
她半侧着:
“你应该被人盯上了。”
比起余痛阵阵的李云集,已经痛过一次的徐拂衣更能快速舔舐伤口、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立刻,现在,逃!”
“既然能不叫你发现,就意味着他们追得不紧。我们还有时间,兵分两路,赶回京城,必须赶在你被迫入殓之前回去。”
风欲动,树不静。
他借着云风的力量站起来:
“我自己一个人走,让云风跟着你,保护你。”
“不,我自己一个人。”
“英王殿下,你的命现在要宝贵很多。”
日光正好,伴她生长。
“还有他们。”
躲在门后偷听的田江父女被她揪出来,
田江被迫弯着腰,跟歪脖子树的瞎叫唤:“奶奶,姑奶奶,您慢点,慢……”
话没说完,就叫地上的烂树枝子绊了一跤,老树皮一样的脸差点就种到地上,还是徐拂衣和他女儿一边拽了一下,人才没跌到。
她把两人丢到李云集面前:
“这里估计不安全,你带着他们,绕远路,回京城。”
“我扮成你的模样抄近路回去。”
马蹄飞快地敲击着山路。
从远到近再到远,从轻到重再到轻。
皮毛顺亮、体型肥硕的黑色骏马在林间穿梭,背上耸起了异常的一块,那是套上了一件黑色外袍的徐拂衣。
这件外袍由田江倾情贡献,据说是他夜逃京城的战衣。
她趴伏在马背,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控制方向的缰绳。
“三姑娘,您还好吗?”
最后云风还是跟着她了。
“还,好!”
硬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带着尘土的冷风从她的唇缝钻进去,席卷整个口腔,最后窜到胃里。
她清一声嗓子,血腥味涌上来,带着后槽牙都隐隐作痛。
跟以前体测两千米的痛苦简直不相上下。
她这条路虽近,但多险峻,更是与云风找过来的路多有重叠。
飞马踏过,激起尘土翻飞。
尘土飞扬中驴车悠悠地钻出来。
还有一条路,重叠很少,既平且坦,但几乎绕了一圈才能进城,远了近两倍的路程。
“田江,你从哪找得驴,就快瘦成干了,能跑动吗?”
李云集扒着车杆,这驴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这年头,没得吃,人都吃不肥,更别提畜生了,您也别小看它,它可是我拿了一小袋米去和主人家借来的,出了名的好驴!”
想起来云风赶来的黑马,一小袋米还换不来畜牲吃得一把草料,那还只是王府里最不起眼的马。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驴还是慢悠悠地走,甚至感觉走得更慢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死寂。
路边的草丛抖动两下。
他握紧徐拂衣的匕首。
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跳出来,“嗖”一下窜到他们前面,没影了。
“连只兔子跑得都这么快。”
“兔子!”
被一根草哄着自己玩了半天的田馥眼睛一亮,草一丢,腻在田江身边:
“阿父,要吃烤兔子!”
“乖,还记得阿父教你的诗吗,小草背会了,阿父就带你去吃肉。”
李云集察觉到田江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
“好——”
“红楼弄清舞,里巷唱挽歌······”
田馥稚嫩的声音响起,她的诗句里字字句句都在叩问天地、敲击李云集的心。
从崎岖进到平坦,骤然间,流转在身边的风变得更加猛烈,风中隐约还传来像是唢呐震天的嘶鸣。
“有人来取我的性命了。”
徐拂衣直起因为不会骑马而弯了一路的腰。
受伤、死亡,这些恐怖的结果她当然可以全部推给李云集。
但是,这之后呢?他会为了自己受伤,而和自己的亲人反目成仇吗?
他一个自小缺爱的孩子当然不会。
可当遭受这些后果的人换了一个,换成一个与他有恩的未婚妻,他隐藏起来的高道德标准会加快这个离心的速度。
这才是她想要的。
“嗖——”
利箭破空。
云风护在她身前,一只接着一只如滂沱大雨般的箭羽落在地上。
徐拂衣握着李云集的佩剑,给他打起配合。
黑色的兜帽半遮着脸,加上护卫这样拼命地保护,明显,箭雨更加猛烈地朝她拍打。
身上被划了几道血痕,为了护住她,云风更是差点被射中心脏。
箭雨停歇。
蒙脸的黑衣人手持刀剑跳出来,比起他们的狼狈,这些人明显更游刃有余。
好在云风这个侍卫头头不是混的,是真材实料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徐拂衣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前世为了保护自己和福利院其他的孩子不受欺凌,她特意去找来做志愿者练跆拳道的姐姐专门学过。
如果不是后来,她以后有了空闲时间和金钱肯定会继续学下去。
对方来了十好几个人。
大白天,穿个黑色劲服行动,更显眼,更好找准位置。
利用自己相对来说更娇小的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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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连着撂倒了好几个人。
手上的剑又快又狠,专挑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干。
干到最后,就连云风都忍不住敬佩她。
双手自然是比不过四脚拳。
两人一退再退,退了不知多少步,对面攻势渐弱,他们也慢慢停了下来。
周围树木稀疏,唯草丛茂盛。
又是一个悬崖。
这可是个真正的悬崖,深不见底。
脚步轻轻一挪,一粒石子坠落,无声无息地被吞噬了干净。
压低嗓音:“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自然不答,举起剑:
“王爷,您,上路吧!”
徐拂衣使了个眼色,云风挡住所有黑衣人。
而她压低了兜帽,黑色的衣袍翻飞,气势恢宏。
只听见她说:
“还轮不到你们这群贼人取我的命!”
也不转身,仰着头就这么背对着悬崖坠落。
壮丽得就像是日光之下又一轮夕阳。
“殿下——”
云风的声音撕心裂肺。
随后转身,也跳入了悬崖。
往底下一看,两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飘荡。
······
“老大,我们也跳吗?”
“你脑子坏了?留两个人在这,其他人,跟我去崖底下,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大部队走了之后,剩下的两个人正打扫着战场,突然一个人问:
“这树上哪来的绳子?
“哪里有······”
“啊——”
云风手起刀落,利索地干掉了两个人:
“三姑娘,您小心。”
徐拂衣刚爬起来,就奔过去收回刚才趁乱系在树上的从田江家里找的绳子:
“走,我们快走。”
天色渐暗,日与月交替,相对又相向。
驴子和马奔跑的声音一快一慢,却能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和谐的音律交织。
京城的钟,一声一声,钻进吹了一夜冷风僵掉的脑子里,沉着悠长。
城门已开,徐拂衣翻身下马,云风接过缰绳排在她身后。
这么早进城的大多都是寻常人家,粗布麻衫中,气质突出的两人格外显眼。
“你们?”
云风默默往前挪了一步,徐拂衣把他摁了回去:
“有事吗?”
守城的兵仔细一看,兜帽下,柔和的五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意。
“行了,你们过吧。”
黑衣黑马,浑然一体,守门的兵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还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人杵了他一肘子:
“还看什么,抓紧的,昨天头儿可吩咐过了,今天他搬家,要我们去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拿他们当苦力,连顿饭都不管,这人傍上了国公爷家的小厮,只能由着他耍威风。
“李云集什么时候能到?”
云风落后她一步,李云集已经开府,灵柩从王府出发,两人就守在最近的酒楼里。
茶水放在桌子上,凉了一次又一次,换了一杯又一杯。
“驴车本来就慢,再绕远路,至少要等到未时。”
现在是巳时,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怕是来不及。”
满天黄纸纷飞,白布遮天蔽日,隐隐有唢呐声一响一响,连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更显凄凉。
二楼也是大堂,几扇珠帘划出的区域动静相和,虽别有趣味,但是挡不住有人嘴里恶臭阵阵:
“要我说,这英王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杀孽太多,阎王爷早早叫他下去赎罪……”
徐拂衣端着冷掉的茶顿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灵柩已出王府,腰间缀着当作赌局信物的玉佩被她拽下:
“我去拖延时间。”
她一路急走。
单薄之身挡在一列丧服孝帽之前。
灵柩沉默冰冷,近乎漠视,最前面捧着灵牌的吩咐人把她赶走。
徐拂衣攥紧玉佩,刚要举起来,一道身影从身边掠过,把她推到一边。
利剑出鞘,刺进棺材。
李云集扬声质问:
“谁说本王死了?!”
8. 和亲公主
最后一把黄纸飞扬到李云集面前。
他随着落下的黄纸站起来,手腕翻动,插进棺材里的剑重新被拎在手里,寒光扫射一切暗藏恶意的内心:
“本王这不是活得好好吗,怎么连葬礼都举办起来了?”
领头的人避开他的目光,大声呵斥:
“哪里来得贼人,竟然敢大闹皇室葬礼,侍卫呢?死了吗,还不快过来!”
这幅样子还真是熟悉。
这可太熟悉了。
李云集莫名想笑,但是嘴角涩涩的,怎么都扯不出来一个圆滑的弧度。
“这是狼狈啊。”
明明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坚不摧,脊背挺得笔直,可徐拂衣就是觉得他很狼狈、可怜、柔弱无依,像只下了雨找不到家的落汤小狗。
她为自己的想象差点笑出声。
真是又贴切,又不贴切。
她问:“那是他的什么人?”
云风答:“辅国公世子,殿下的表兄。”
确实贴切,真的是丧家之犬。
他跳下灵柩,反手扣住想要逃跑的辅国公世子,他的表兄——郑靖
李云集把剑横在郑靖脖子上:
“叫他们滚!”
“好,好······滚啊,还不滚。”
剑抖了一下,立刻换来郑靖杀猪般的嚎叫:
“你手稳一点,稳一点——啊!”
持剑的侍卫虽然犹疑,但并没有什么挂念的神色,瞬间退后了一大截。
他嗤笑一声,这个表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扬着得罪很多人。
泪珠从眼角凝结成明珠那样巨大一颗,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放大,走进他的视野。
那样瘦弱的身躯,是与他并肩几日的各怀心思又互相依靠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关系的一个女子。
她为什么走过来呢,和他这样一个明显被厌弃的皇室子弟牵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处呢?
李云集以为自己特别大声:“你别过来!”
风模糊了他的声音,可他的声音本来就小到连郑靖都听不见。
徐拂衣听见了。
“我会连累你。”
“我会帮你。”
“你不是侯门贵女吗?”
“我能帮你。”
“我还想过要杀你。”
“我来帮你。”
路很近,就几步路,但是在李云集心里她仿佛走过了刀山火海。
才走到了他的面前。
徐拂衣一把扯下灵柩上刺目的白布扔在身后。
那样高大的灵柩,那样洁白的白布,就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
白色的布条在她背后借着风力张牙舞爪,仿佛有着吞噬天地的豪气和能力。
但很快,白布就下落了。
李云集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地。
乌云散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明。
天上的雨和他心里的雨都化作一阵蓬勃的水汽,消失了。
那些微弱但沉稳的脚步声在郑靖把眼睛眨抽筋的频率下,慢慢靠近。
徐拂衣反持匕首,渐渐变成了和李云集背靠着背、充满信任的站位,单薄的衣服搁不住炙热的体温。
对面人多势众,即使他们挟持了郑靖,几次三番突破重围还是失败了。
他低声说:“你把玉佩给我,等一下你找机会赶紧走。”
“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她攥紧手心:“就算不是朋友,做人也要讲义气,要走自然是一起走。”
当然是朋友了,他默默地想。
这样坚定地选择,除了当初的战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乍一出现,就像是九星连珠撞日,热烈地让他心醉。
徐拂衣高高举起玉佩:“英王玉佩在此,谁敢造次。”
想看热闹的人多,想看权贵热闹的人更多。
越来越多的视线隐隐投过来。
郑靖听着议论声自己先慌了,大声喊:“英王已死,你个贼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他蠢如猪,都要替猪抱屈。
李云集接住云风抛过来的剑鞘,擦着郑靖的脖子归剑:“此玉佩是先帝所赐,珍宝司有记录。如果这个还不够,那——”
“先帝赐给我的九霄剑呢,我上阵杀敌可都是用它,杀你,自然也是轻轻松松。”
他话里有话,吓得熟知他胆大妄为性格的郑靖也开始用脑。
眼珠子咕溜咕溜地转。
“嘚嘚”的马蹄声在死寂的街道中叩响:
“陛下口谕——”
“父亲!”
郑靖喜极而泣,来人正是他的父亲辅国公,也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李云集的亲舅舅。
围着他们的侍卫在辅国公的示意下退远。
“辅国公还真是来得刚刚好。”
郑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精准地投递到辅国公面前,辅国公任由他扒着官服不松手,说:
“请吧,宫中召见。”
皇宫的巍峨靠不计其数的人堆叠了大半。
他们俩被宫女拽着洗刷干净,换了一套衣服后并肩等在勤政殿门口。
观察了很久,守在殿外的人不是先帝常用的人,但也不是李云集记忆中太子常用的人。
里面传唤他们进去。
阳光的明媚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削弱,取而代之的是白日里也在燃烧的蜡烛的沉静。
“蠢货!滚出去。”
轻飘飘的折子划过徐拂衣的裙角落在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臣属头上,臣属连声告罪,捡起折子慌慌张张地退下了。
高堂殿里坐在龙椅上的是个女子,高耸的髻发上盘旋着凤与龙,只一眼就会被她周身的威严震慑:
“怎么,见到孤也不行礼。”
“母后圣安。”
徐拂衣跟着跪拜:
这就是先帝的皇后。
真正陪着先帝打天下的实权皇后和现在的实权太后,取代了太子坐在了皇位上。
“跪着吧。”
太后的声音不喜不悲:
“你好好看看,那折子上写了什么。”
李云集捡起太后扔给他的一份折子,低着头翻开,满篇满页又是熟悉的陈词滥调,只不过这次定得罪可比以往重多了。
“我都是个死人了,太后还留着这种弹劾我的折子干什么?想我死了还要定我的罪,剥夺我的王爵?”
他不自觉地在颤抖。
徐拂衣握住他的手,抽出折子。
女子的手本就比男子的手凉,转瞬即逝的冷就像根刺一样扎进肉里不容忽视。
顺着手偏向她的方向。
折子上的字并不难看,但是乱糟糟的,压抑不住的开心从字里行间跃然纸上。
他垂着眼睛,写这个折子的人是徐拂衣的父亲,绛侯。
从英王曾经大闹京城,到追查兵部武器丢失案件时死讯传回京城,最后还隐晦地点出了绛侯府也被李云集搅得一团乱。
在这个关头,谁能看不出来,英王已经失去了能庇护他的树荫,谁都想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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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绛侯府可还出了一个未来的英王妃,为了保住地位,自然冲在第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
“你就是绛侯那个先帝给你和英王定下婚约的三姑娘,你怎么看?”
心中住了一架鼓,敲得时快时慢,慢到李云集感觉自己像是窒息了才等到徐拂衣的回答。
“在妾心中,英王自然是英雄。”
她说得算是真心话。
无论是在原著里还是这几日的接触中,英王李云集并不是京城里风言风语的疯子将军,更甚者,他堪称有情有义。更何况,他从十二岁就上战场,边关也因为这位少年将军而更加稳定。
“被关在祠堂那天,如果不是他,妾就死了。”
猛地抬头,他紧盯着她的侧脸,殿中的烛火轻摇,晃动得不只是影子。
“对你来说是英雄,对其他人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可是太后娘娘,他对百姓来说也是英雄啊。”
当年小小年纪就主动请缨征战沙场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是哪里有战争哪里
就有李云集的身影。对于生活在一个新生国家中的百姓,他如何不是一个英雄呢?
那鼓猛猛地敲,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敲破,进而占领他的大脑。
李云集小声嘟囔了一句:
“才没有人觉得我是英雄呢。”
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他在为模糊记忆中那个在父皇面前扬言要当大英雄的孩子抱屈,但也是为了他高兴。这么多年啊,终于有人说了他也是一个英雄。
徐拂衣偏头看着这个其实比原身还小几个月的少年,不含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李云集眼睛很亮,先是有点小骄傲的,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你倒是护着他。”
“这次的事孤就不再追究,明白吗?”
太后的神情隐藏在高高在上的阶梯中。
她的意思很明确,一切都要压下来。
那究竟是谁想要他死,是太后吗?或者就是太后护着的那几个人?
“现在,看你旁边的折子。”
李云集拿起被躺在地上很久的折子,还没翻开,就听到太后说:
“匈奴求娶皇室公主嫁给他们的单于为右夫人。”
先皇子嗣稀少,最后活下来的也就二子一女,这个公主就是和李云集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姐姐,自幼养在当今太后的膝下。
“姨母,皇姐是您亲自抚养长大的啊,您忍心看着她去和亲吗?”
“一个女人,换取我大随十多年的安宁有何不可?”
这是他的皇姐啊,哪怕平时和他并不亲近也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李云集不顾跪得腿脚发麻,膝行几步:
“太后娘娘,我可以去领兵,把匈奴打下来就彻底安宁了,不要牺牲皇姐,不要送她去和亲,求您······”
新生的国家如何能经得起一次和强大的敌人的对抗。
徐拂衣目光悠悠。
其实原著中也有求亲一事。
最后的和亲公主,是她。
当时的李云集远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早赶回来,当时满街的白布纸钱,他站在为自己举行过葬礼的场地里满目皆疮。
太后最后也答应了匈奴的和亲,但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她这个被献出去的英王未婚妻。匈奴太冷,冷到她最后在双方的战争里,被挂在阵前向大随叫嚣的时候求着李云集射杀了自己。
“太后娘娘,妾有一个想法。”
“或许我们并不需要和亲。”
9. 巴掌
“哦?既然如此,那也别只说给孤,说给诸公一起听一听。”
殿外静鞭声响彻天际,随着内监一层一层地通报,十几个身着缟素的官员手持笏板从远处小小的一个点,走到他们面前,弯腰:
“臣等恭请太后圣安。”
“众卿平身——”
臣属起身了,整个殿内,唯有跪着的两身素衣格格不入,隐晦的目光如涌动的潮水一般不断侵袭。
“行了,你们也起来吧。”
“叫诸公前来,是为了匈奴求娶公主一事,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这些官员大多是跟随先帝逐鹿中原的开国功臣,这样的人也会互相扯着头发在天子堂前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字一句织成的巨大乌云渐渐压过了另一种声音。
管钱的说自己没钱没粮。
管兵的说自己没人没兵。
既能引经据典又可以扯着嗓子哭嚎当年跟随先帝创业的不易,即使有少数人会说愿陈兵边关,保大随无忧,也被一条一条反驳回来。
在他们的一字一句中,另一个女子的命运就被这么仔细权衡下放弃了,即使她是公主。
或者说,就因为她是公主。
“他们一直是这一副死样子。”
“你要是害怕就别硬撑着。”
李云集的声音艰涩,像是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得一点都不悦耳。
徐拂衣摇了摇头,注意到他垂下的双手紧握,借着衣袖的遮掩轻拍两下安抚:
“别攥这么紧,手会痒。”
李云集怔愣一下,慢慢松开。
“英王殿下,您觉得臣说得怎么样?”
松开的手再次攥紧,他阴沉着脸,转身,飘扬的衣角飞到了那个跳得最欢还敢来询问自己意见的臣属面前。
一只手揪住衣服,抡圆的拳头一拳砸在了辅国公的次子腹部:
“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我该送你去替代我皇姐和亲!”
“你是辅国公的儿子,我皇姐的表弟,结果你说,要送我皇姐去和亲!”
人被打得躺在地上打滚,李云集没有再上去添两脚,只站在原地,凝视周遭谴责他的一切。
在他背后,徐拂衣撩起裙摆跪下:
“娘娘,请您听听妾的想法。”
他慢慢转身,少女单薄瘦弱的背影镶嵌在眼睛里,周围的一切都像被笼罩在黑雾里,唯有她的身影最为清晰。
“你说。”
“妾认为,匈奴此番并不是为了来求公主和亲,而是为了试探我大随的虚实。”
“如果真应了匈奴的请求,反而让他们认为我们此时内务空虚、不战而怯;但若是拒绝他们的求亲,辅以金银珠宝安抚,更可以体现我大随的大国风范。”
她不卑不亢,眼睛里虽有怯意,但仍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观念。
这样的道理,其实这些人也懂,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因为他们不敢赌,万一真就因此和匈奴闹翻,大随已然承受不起与一个强族的战争。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她想,他们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女子罢了。
身侧投下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正好两个人可以并肩。
他跪下,在她身边,叩首恳求:
“姨母,徐三小姐说得有道理。求您,回拒和亲一事,儿臣自愿领兵驻守边关,保大随安定。”
太后久久不出声,寒冬腊月的气氛下,冰在凝结、扩张、蔓延。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冰原上孤独的旅人,无衣无粮,只差一瞬就能窒息。
“启禀太后,臣有罪。”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移动到徐拂衣面前。
这是绛侯,原身的父亲,祖母去世的那天唯一给过她一个拥抱的亲人。
闭上眼,心跳莫名加速,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往最坏的那方面滑动,但也不自觉的祈祷:
别放弃我。
“臣自请,以臣三女代替公主和亲匈奴。”
冰从皮肤钻进心脏,从里到外,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冰雕,只会愣愣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
真的很冷。
就像那年大雪她半睁开眼,看见叔叔一家远去的身影,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滚烫的额头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伴随着李云集给绛侯清脆的一声巴掌,一滴泪从她的眼睛里坠落在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她只觉得身上忽然很轻松,再无桎梏。
徐拂衣冥冥之中意识到:
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个真诚善良、直到生命最后都在求一份爱的女子。
“父亲。”
绛侯捂着脸,看着眼角微红的女儿。她虽身在低位,却没有丝毫畏惧,眼神直直地钻进他的内心。
“且不说,太后娘娘尚未发话,公主和亲一事尚未商定。就算是要公主和亲,您为什么这么着急的献上我呢?是因为我头顶上顶了一个英王的未婚妻的名号,您自以为是的揣摩掌权人的心思,怕我连累侯府才想送我去当这个和亲公主?”
“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拂衣冷笑一声,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绛侯,眼里残存的遗憾与失望化作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逼得绛侯步步后退:
“我在胡说?你要是只是想献上女儿代替公主,二姐也未出嫁,您为什么不选?无非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物品,一物多用,多好。”
绛侯脸上的红痕愈发明显,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云集默默站定在她的身边,他从头到尾除了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把绛侯放在眼睛里,而是长久地把目光停留在徐拂衣身上。
看着、盯着、想着,自己的眼睛里也变得湿润,也许,此时徐拂衣的痛苦和他的曾经类似。
他此时共情的不是徐拂衣,而是曾经的自己。
“你,你。”绛侯感受到旁边人投递的目光,一阵青一阵白,怒气越激越大,就和飞快充气的皮球一样,一呼一吸之间就到达了那个将要爆炸的临界值。
徐拂衣刚要闪躲,绛侯的巴掌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另一个人的体温不断进攻着她的领域。
是李云集,他站在她的身边,甚至是一种隐隐保护的姿势。
这样保护的姿态,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总是她来担任的,那是一种责任逼迫着她不能后退一步,但有的时候她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
现在有了。
“绛侯还真是好气量。”李云集跟丢垃圾一样丢开绛侯的手,眼神蔑视,直接幻视这么多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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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权贵家里搜刮的英王。
“行了”太后终于发话,“勤政殿是议事的地方,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方才绛侯的想法,孤倒觉得······”
“母后!”
一声凄厉的女声和箭一样从远处射到眼前。
“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
提着剑,素衣女子提着裙从日光里一路跑到面前,裙角像炸开的重瓣茶花,从白色中透露出了属于红色的热烈与坚韧。
“母后,匈奴如果要和亲,就让儿臣去,不必再从臣属或者宗室里挑选其他的女子。她们尚且没享受过儿臣享受的权利,如何能叫她们去替儿臣担责!”
她砰得一下滑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
这就是楚国公主,先皇唯一的一位公主,同李云集一母同胞,与龙凤胎弟弟不同,她自小养在皇后姨母的膝下。
徐拂衣甚至都能看到她伸手偷偷揉自己的膝盖。
“谁放你出来的?!”
太后到底是心疼这个从小养在自己跟前的女儿,挥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皇兄放我出来的。”
“母后,您······”
“行了,孤这不是正与诸公商议。”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诸公方才讨论了这么久,到底能给孤什么样的决定?”
没人说话,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太后的意图,他们就是傻子。
明显太后也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女儿,更何况作为一个女子,太后也不想看到王朝的女子被送去和亲。
但是,谁都不敢担保匈奴会不会因为拒绝和亲而恼羞成怒。
“儿臣请旨。”
李云集迈出一步:
“儿臣自请,护送匈奴使者回边关。”
“你决定了?”
“是,儿臣自愿领兵护送使者,请太后恩准。”
“好,你既然决定了,那孤就准你领兵护送使者。”太后侧头低声问:
“皇上呢?”
“陛下在珍兽坊。”
“······罢了,蠢货一个。”
“英王听旨——”
“儿臣在。”
“孤给你一千精兵,你务必将使者平安送离国境,此后你就驻扎在边关,非诏不得动。”
“儿臣接旨。”
李云集不自觉把目光放到了徐拂衣身上。
她这样的瘦弱,又已经挂上了英王一派的头衔,如何能在京城里应对这些人腥风血雨。更何况,她无人可依、无人可靠,留在这里,也无人能庇护她。
可是边关的风沙也不适合养育她这样一朵娇花。
他又跪下来:
“儿臣想请太后给徐三姑娘赐下赏赐。儿臣一去边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好再耽误徐三姑娘的大好年华,请太后做主,给徐三姑娘一道恩典。”
楚国公主仔细看了看底下的两个人,跟太后说:
“母后,不然您把这位姑娘招进宫里,给儿臣当伴读怎么样?”
“多谢公主好意,妾不愿。”
徐拂衣坚定地说:
“妾自白马寺,多次被英王所救。更何况,若是匈奴变卦,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不可能再去边关那样凶险的地方。”
“妾自请与英王同去。”
10. 出事了
殿内的烛火一根接着一根点燃,亮如白昼,模糊了时间的流逝。等到走出勤政殿,人群退去,露出那一抹浅红,才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傍晚了。
绛侯被自己的女儿扯下脸皮狠狠在地上摩擦,早早就拂袖遁走,哪里还能记起自己有一个女儿呢?
怕不是想着当年这个女儿出生就该掐死。
徐拂衣一步一顿,迈下台阶。
太累了。
这里的台阶又多又密,一眼都望不到头,无人并肩、无人搀扶,只有她自己顶着几步一个侍卫暗暗打量的目光,不知道最后要走到哪里去。
急匆匆的脚步一路追过来。
“徐拂衣!”
少年的身影“噌”得一下窜到她面前:
“你怎么不等等我?”
风吹得她有点冷,呼吸之间都带着点点的冷气,疏离了她的眉眼:
“你不是要留在宫里吗,我怎么等你”?
“我不留!”
他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没有弟妹,总是里面虽有年纪比他小的孩子,但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有徐拂衣,只有她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大几个月,却让他不自觉地起了一点爱护之情。
“你是不是没地方能去?”
刚与血缘关系上的父亲那样激烈辩驳着的徐三姑娘说不出来话。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原身有一个血缘上的家,灵魂无处安放。可在自己的世界,她就有家了吗?
还是没有。
幼年父母去世,除了在叔叔家的那小半年,她一直生活在福利院,福利院既是家也不是家。
一时之间,天地之大,不知何处为家。
她只觉得自己有点累了,不想说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忽然袖子被扯住。
李云集绕到她前面,背对的夕阳将她笼罩进他的影子里。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拽着她,一路追着阳光奔跑。
飞扬的发带不受拘束。
直到徐拂衣忍不住问:
“你要带我去哪?!”
“把你绑回我的王府!”
他回首,笑得张扬肆意,带着她尽情地奔跑在肃穆的皇宫。
真是的,都跑热了。
微微的热意涌上心头,进而温暖全身。
风咋咋呼呼地带着他们的热烈席卷整个皇宫,吹了几步路,就冷了下来。
“谁的声音?”
从珍兽坊到勤政殿的路上走着一个单薄的黑衣青年,他眉眼温和,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是朕忘了,除了二弟,谁还能在宫里这样的肆意。”
“陛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
年轻的帝王望向弟弟远去的身影,转身,背道而驰,渐渐地远离了最后的光亮,越行越远。
两个人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圈,徐拂衣眼睁睁地看着英王府的牌子从她面前溜走了好几次,终于忍无可忍:
“你到底想干什么,天都黑了。”
“咳”李云集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飞快且小声地说:
“我王府里有点穷,你别嫌弃。”
一个王爷在她面前说自己穷?
还真是有点不太能理解。
徐拂衣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兴趣。
门口没有门童守着,她轻轻扣上大门。
“咯吱”几声,门就在她面前颤颤巍巍的,倒了。
倒了?!
这不会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吧?
李云集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尴尬地笑笑:“以前这个门的木材不错,我就给卖了。”
卖,门?!
“桌子、椅子、床,这些不会都叫你卖了吧?”
“······好吧,其实还有陶瓷和漆器······对了,那个棺材也是个好木头,也能拿来卖钱。就是被我刺了一剑,估计会被压价。”
他还挺了解行情的。
······
李云集率先进去王府,转过头一看:
她站在大门的废墟旁,脚就像粘在地上,一步都不敢动。
徐拂衣的声音虚虚的:
“我有点饿了,你王府里有饭吃吗?”
“······这个,这会儿厨房可能还真没有吃的了。”他停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
其实她想拒绝的,怕去酒楼两个人都没钱付,被当成吃霸王餐的赶出来,那属实是有点社会性死亡。
然后就被李云集拽进王府了。
“这就是你说的吃饭的地方?”
他俩站在王府最东边的一面高墙,徐拂衣怀疑自己饿昏头了:“在这里边?”
“对啊,就是这。”李云集敲响了隐藏在墙上的一道门:
“老许,开门,我回来了!”
墙那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很快就有很多脚步向他们这边靠拢。
门打开,探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他只有一只眼睛,见到李云集的那一刹那,泪水就充满了眼眶:
“王爷!你真的还活着!”
许老头立刻冲上来抱住他,死死不撒手。
“哎哎哎,老许,你冷静点。”
他缩着手,不断地向往后退,许老头的眼泪在他面前喷涌。李云集愣住了,双手慢慢放到了许老头身上,僵硬中又透露出一点温柔:
“好了,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你快别哭了,我这新换的衣服都要被你眼泪浸湿了。”
从门那边还露出了几个脑袋,老的小的,大概四五个人,无一例外,不是缺了一条腿就是少了眼睛或者胳膊。
他们外表并都矮小,但都有点怯怯的,不敢正眼看她,只敢把目光投在“死而复生”的英王身上。
徐拂衣还看到那边有一个身影本来想凑过来的,也许是看到了陌生人,又缩回去了。
“这是绛侯府的三姑娘。”李云集感觉有点不自在,轻声且快速地说:
“也是皇考给我定下的未婚妻。”
他忐忑地关注着徐拂衣的表情。
“你们好。”礼貌朝他们点头,“所以,是他们有人会做饭吗?我真的有点饿了,顺带问一下可以点餐吗?”
她姿态乖巧、平和,就像是来朋友家做客,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一样。
“可以!当然可以!姑娘想吃什么我小老头就做什么!”许老头愣了一下,满口答应。
“逗您的!”徐拂衣一笑:
“别这么紧张啊,我不挑食的,再说哪里有客人点菜的道理”?
气氛松快下来。
门后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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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一起笑,簇拥着他们俩,往里面走。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坐定后,趁着大家在厨房里忙着,他俩都被赶出来的独处时间,徐拂衣才问。
“老许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他被划瞎了眼睛,鳏夫一个,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我就把他带到京城里面来了。”他环视了一圈,“这里的人,都是我从战场上带来的,无牵无挂,就跟着我来京城了,平时就都待在这个院子里,帮我喂一下外边的马。”
“李云集啊。”她轻轻叹口气,“你真是······让我不好形容。”
温柔与残暴,这样的品质是如何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同拥有的呢?
也许是面对的人不一样吧。
“我怎么不好形容了?京城里的人都说我是一个疯子,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啊。”
看着她托腮看向自己认真思索的目光,李云集忽然有点期待她口中的自己。
“第一次见面你就帮我杀了杨嬷嬷,我跟你说,她可真不是个好人,好几天都不允许我吃饭。”
“后来,好几次你都救了我。不过你有几次也想杀了我,现在又收留了这么一个院子的人。你说,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了,李云集轻轻反驳她:
“我就是个疯子。”
“好吧”徐拂衣耸了耸肩,“你是个疯子。”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一样的疯子。
“菜来喽——”
许老头和几个人一人端了一个菜上桌:“对不住了姑娘,都是些素的。”
徐拂衣接过那一碗给她堆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没事,这些就可以了,看着就好吃。”
他们俩是真得饿狠了,这么多天就在田江家里吃了一顿饭,三天饿六顿,脸都有点凹进去了,瘦得走路跟魂似的飘着走。
好吃,是真香!
调味料自然是没有现代那么多,但是胜在火候掌握得好,都是些青菜叶子、豆腐这一类的,也是唇齿留香。
李云集却越吃越沉默,他想起了他父皇。
先皇活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信起了佛,整日里吃斋念经。
他整日出去打仗,父子俩这些年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先皇觉得他身上杀孽过重,自己道行不够,怕被影响,就不怎么见他。
现在回想,只有幼年母妃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没人要,就被父皇养着玩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是他和父亲最好的回忆。
手边瓷碗滚烫的温度拉回打破他的沉迷,徐拂衣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尝尝,这汤很鲜。”
他端着汤,顺着碗边,轻轻吹,热汽模糊了眼睛。
风吹得门呼呼作响。
“对了,云风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让他把田江父女俩安顿好了就回来吗,这么晚了······”
“殿下,殿下!”
外面的侍从领着一个小姑娘匆匆闯进来:“她拿着云风大人的令牌说有信要给你。”
那小姑娘刚进来就一阵哭,边哭边说:
“阿父,阿父被坏人抓了!”
是田馥。
李云集快速接过信,打开一看,行笔匆匆,但能看出来是云风的字迹:
城东客栈,速来。
11. 她是我的家人
“你以为你攀上了英王,我就会害怕了?”
简陋的客栈被小厮和侍卫层层围住,锦袍男子翘着二两腿歪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小酒,时不时捏起一粒小菜下酒,眉目含笑,悠闲而自在: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云风脸上红肿中又叠上了好几层青紫,和他一起被压住的田江已经有点意识模糊,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晕过去。
“我劝你啊,老老实实的把我的小美人叫回来,不然······”
“不然什么?”
阴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云集提着灯笼,烛光下,他就如同来索命的鬼魅般惊悚。
在他身后,横起八叉地躺着好几个锦袍男子的手下。
“不然你仔细跟我说说,本王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锦袍男子还能悠悠闲闲地叫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再上一壶酒:
“怎么,英王是来给爷赔罪了?”
踩着李云集开出来的血路,徐拂衣提着一盏更明亮的灯笼走出来。
月光在她头顶撒下一层柔光,美人身姿绰约,称不上绝色,却也靓丽。
看得李炆眼前一亮:
“呦,我还以为英王兄是来找我麻烦的,没想到是送了这么个美人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住脖子。
“你找死——!”
越来越缩紧的手挤压着李炆几乎所有的呼吸空间。
李云集看他凸起的眼球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披头散发、眸若野兽,也许是李炆的害怕给他加了一层滤镜,现在他就像再世修罗,收割性命。
温凉覆盖上他的手。
嗜血的眼神转移到徐拂衣身上,她没有丝毫退缩,也没有抽回手,而是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别把人真弄死了,这么多人,处理尸体有点麻烦。”
他突然反手,死死地攥紧她的手腕。
用力,再用力。
徐拂衣把头搁在他肩上,疼痛染红了眼尾,但她也只是轻声说:“你弄疼我了。”
月光里,李云集看到银色的尘埃在她周身飞舞。
他想替她拂去尘埃,伸出的手却忽然一顿,跟触电一样,飞快扯开她,眼神渐渐恢复正常,却又充斥一点迷茫,再不敢往她那里多看一眼。
徐拂衣过去给云风和田江松绑,鞋子从劫后余生倒在地上拼命呼吸的李炆手上踩过,顺带还来回辗了两下。
耳边李炆撕心裂肺的咳嗽混杂着呼痛和咒骂。
但李云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瘦弱得仿佛捏一下就会躺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会影响到他的声音。
冷掉的酒香弥漫。
檀香薰透了整间屋子。
女子泛黄的画卷前,总是跪着念经的父皇偶尔会把他抱进来,说是让母妃看看他长成什么样了。
那个男人说:
“云集,你要记着,任何会影响到你的人,杀无赦。”
儿童的声音响起:
“那父皇和母后呢,还有阿兄和阿姐。”
“家人除外。”
家人除外······
闪电划过,脑海中不停有她的身影在重叠。
白布作她的背景,她说:“我来帮你。”
月色为她的陪衬,她说:“你回来救我了。”
刀剑是她的配乐,她说:“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
父皇死了,母后不要他,阿兄阿姐有自己的家。
只有她。
徐拂衣是他的未婚妻,他未来的家的一份子。
惊雷轰鸣。
这春雷来得可真及时,万物复生,春芽萌动,正是播种等待丰收的好时候。
李云集僵硬在原地
他从酒香里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长剑的寒光慢慢对准徐拂衣毫不设防的背影。
她算得上是我的家人吗?
大脑没有告诉他答案,但是剑已经被他慢慢放下了:
身体,先给了他答案。
“请宿主注意,男主***”
手上一点一点地把绑过云风和田江的两根绳子卷起来,徐拂衣眉眼低垂,眼神冷凝。
书灵早早提醒过她,随着她和男主羁绊的加深,书灵的提醒将会遭到更多的限制。但即使没有它的提醒,多年来孤儿的身份早就养成了她对人恶意的敏锐。
“王爷。”她侧过头,“你的剑从这个角度杀不死我。”
“你过来。”
他愣愣地,提着剑,顺从着她的指令,一步一步过去。
徐拂衣握住他的剑刃,落到胸口:
“你该把剑从这刺进去,刺中我的心脏。”
恍惚间,时空交叠,仿佛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剑划伤了她的手。
剑被丢在地上,李云集跪在她面前,隐隐带了点哭腔:
“对不起。”
“你哭什么,明明是你想杀我啊。”
他拽着她的衣服不说话,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徐拂衣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想起之前树下她毫不留情的一剑,叹口气,主动张开手拥抱他:
“别哭了,该我哭才对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冷的,但是肢体接触间减酝酿的温度却是暖的。
“还得是英王兄啊,都落魄成这样了,身边竟然还有美人相伴。”
李炆理了理衣襟,踩着趴到他面前的小厮、扶着一个俊秀的侍卫爬起来:
“可惜啊可惜,这么个美人跟着你也是浪费,不然美人你跟着我,虽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手下都的是人,说不定就有喜欢你的呢。”
李云集狠狠盯着他,搭在剑柄上的手几次松开又握紧。
手上覆盖上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双手包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攥紧他的半身武器,徐拂衣说:
“给他点教训,人别弄死了就行。”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离弦的箭。
徐拂衣背过身,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微微阖眼,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实属是自保之举。”
就像李炆比不上征战沙场的英王,跟着李炆的那些人有几个练家子,但是也抵得上李云集身边那些真上过战场杀敌的士兵呢,徐拂衣在他们面前都是小鱼小虾。
雷声越来越大了,掩盖住了屋内的一切声响。
徐拂衣隔着手帕,仔细端详一张紫青红肿的猪脸,拍了拍李炆的背:
“不错,应该都是外伤,内伤不了一点,要是死了可别再来找我们哦。”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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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炆是没内伤,但可能被她那一掌拍出了内伤,疼得龇牙咧嘴还能继续放狠话:
“你等着,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李云集嗤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放不过我。”
手帕轻飘飘地丢在他脸上,徐拂衣轻声说:
“别等着了,很快,天亮了我就把你送到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强抢民女、滥用私刑的罪名,能不能让你从大理寺完好无损地回来。”
“你敢,你敢!”
“我父王可是先帝唯一的弟弟,我母亲,是当今太后的堂妹,你岂敢!”
李炆越说越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根本没人听。
徐拂衣停在小二藏身的柜子前,取了两根银簪子下来:
“这个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店里的赔偿,如果不够,你就打个条子,拿着这个去英王府。算了,还是去绛侯府要......”
她头发散下来,披在肩头。
素素的银簪子没什么装饰,但也亮亮的,应该也能值点钱。
小二刚要拿,就被一只手截了胡。
李云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什么都没说,把簪子又塞回她手里:
“这个你收着,这是你的东西。”
“不够,你明天再来英王府取。”
小二本来以为今天客栈就算是受了无妄之灾,明天他就能被炒了鱿鱼,或者马上这个客栈就要开不下去,却没想到还能有银子收,这一锭银子足够解决店里的损失。
他抬眼望去,少男少女一同迈入雨幕,离得不是很近,但似乎有一种其他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氛围。
雨细细地下,浇灭了激烈的情绪火苗,只留下心跳的余韵随着水滴一起涌动。
“你不是很穷吗,哪里来的银子?”
“很穷和有银子又不相背。”
又是许久不说话,但却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沉闷。
被人拖着的田江似乎缓过来了一点,半睁着眼睛,问旁边的人:
“我们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回去?”
同病相怜的云风有气无力地说:
“他们有他们的节奏,别管。”
李云集跟背后长了耳朵似的,转身喊道:
“把我的马让给你们了,你们先回去——!”
田江还要再问,被身后的人直接拖着上马,那人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驾着马“嘚嘚”的就跑走了,还回头偷看了两眼。
整条街上就剩了他们俩和一匹马
徐拂衣问:
“我们怎么回去?”
李云集试探性地拉上她的手,掌心里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
单薄的少女被他扶上马,他的声音随风飘散:
“你上马,我牵着你回去。”
为人牵马,这在这些贵族眼里是最低贱的活计。
趴在马身上,她盯着他一晃一晃的发尾,雨渐停,水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正好落到李云集的面前。
“嘭——”
“怎么回事?”
徐拂衣当即要翻身下马。
“没事”李云集从地上爬起来,面上镇定自若,耳根却红了透顶:
“不小心踩了个水坑,摔倒了。”
她刚要松口气,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谁?!”
12. 异变
“噌”得一声,李云集迅速抽出佩剑,徐拂衣警惕地看向周围,死死拉住缰绳。
风微动,有两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盏微弱的灯从角落里冒出来。
是两个戴着斗笠的小吏。
斗笠应该是用过很长时间,竹条开裂,偏离它原来的位置,毛毛刺刺得像个海胆。
明显听到那两个人送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趾高气扬地质问:
“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吗?”
李云集收起剑,扔过去令牌:“英王府办事。”
其中一个小吏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大人莫怪,我等只是例行检查,大人您请,您请......”
他转身,刚想说我们走吧,一只手垂在他眼前。
抬头,是徐拂衣趴在马上,眉眼间是难掩的疲惫,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上马带我一起走吧,太累了。”
她脆弱的手腕在黑暗的映衬下更显瘦弱,李云集抬头,月光下,他看着她,幻视曾经在大漠里看到的仙人掌上开出的花,既美丽又坚韧。
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他把手搭上去。
顺着她的手上马,但他这是第一次和别人共骑一马,浑身僵硬,就像背后杵着一根木头。
徐拂衣等了很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直接把缰绳塞进后面人不知何处安放的手里,狠狠一夹马腹。
马受到了刺激,长鸣一声,刺进黑夜。
“王爷,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塞在你手里了,你可要保证我的安全哦。”
冲击力让李云集不住地后仰,但不过一瞬,他就反应过来,握紧缰绳:
“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风随着速度的提高拍打在徐拂衣脸上,她忍不住低头。
突然腰间横过来一双手,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体。
一个腾空,她就坐到了后面。
看着李云集挺直背努力给她挡风的身影,徐拂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真正依靠在他的背上。
到最后,她也只是小小地拽着他的衣角。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小吏松了口气:
“今天运气好,这位大人不和我们计较,不然有得我们好果子吃。”
“得了吧,今天运气好?要是真运气好,就不会大晚上被弄到这边来,连个油水都没有,我看啊别说运气了,这命都不好,怎么就不能投生到他这样的人家,这样不是过年也能吃肉了。”
愤愤不平地抱怨撒了一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吏闭上嘴,静静地让他宣泄不满。
他们就继续提着那个随时都能熄灭的灯笼巡查,两个人,时走时停,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月落日升,夜里还下着雨,现在却已经阳光高照,一片晴朗。
还好,王府里再穷,也还留了两三间房能住人,不然昨天晚上徐拂衣还真没地方睡。
硬硬的床板和带点湿气的被褥明明只能算作是将就,却构成了这么多天她最安稳的一觉。
她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只觉得被子粘在身上了,这滚滚那滚滚,怎么都绕不出它的魔爪,舒服地她忍不住喟叹。
突然,“咚”得一声。
“啊——”
正要绕进去的李云集被这尖利的一嗓子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在了门槛上。
他扒着门框,语气中带着点焦急:
“你怎么了?”
“······”
好久没说话,吓得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想迈步进去,就听见那边闷闷的一声:
“没事,掉地上了。”
说完,徐拂衣沉默着和裹着她一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挣扎好久,才终于出来。外面的冷气一激,红晕从耳根渐渐蔓延到脸颊。
她拢着头发,尝试转移话题:
“怎么了,你这么早来有事吗?”
一个早上经历了进宫想去哭灵结果被赶回来气得在练武场怒练一个时辰的李云集退出去,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刺眼的光晃住了眼睛:
“这个时间······不早了吧。”
徐拂衣脸更红了。
他背对着室内,坐在门槛上,不自觉地拨弄着衣摆:
“喂,你真要跟我去边关吗?”
“那里很苦的。”
“我不怕。”
“我第一次去边关,风沙糊了一嘴。”
边关的风是真大啊,随着风钻进来的除了空气还有沙砾。
他口渴喝水,连水都是喇嘴的,喝一口进喉咙的里的不止是水还有口腔黏膜被划破的血腥。
吃也吃不惯,比起京城的享受,对于边关的人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我也不怕。”
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支教团,跑到人家山区去教女孩子各种卫生知识,可惜······
如果不是她略通拳脚,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段时间里,她老是做梦,梦到那个男人恶心的嘴脸、朝她看过来时不知悔改的挑衅。
那让她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恐惧。
她也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看向远方。
但之后,更多出现在梦境里的却是教室里看着她一双又一双流露着渴望的眼睛,那些孩子啊,那些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却塞给她的糖啊。
李云集就看着她,轻轻、慢慢地说:
“你决定了的话,边关,也挺好。”
还以为会被继续阻止。
徐拂衣有些诧异,回头,却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阳光在他身后,模糊了面容。
但模糊不了他温和得、像是乍寒还暖的眼神。
午后开始天气就变了,风速骤然加大,徐拂衣本来还想带着田馥在花园里玩,结果不得不退居房内。
她找了本书,却看不进去。
窗户没关,雨随着风飘进室内,沾湿了书页。
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下,春日里,少有这样的大雨。
“三姑娘——三姑娘!”
远远地,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是老许。
他穿过雨,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中途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徐拂衣连忙拿着油纸伞冲进雨里。
跑进一看,他身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子。
他一把抢过油纸伞,拽着她的衣角就要往后跑:“快走,李炆带着大理寺的人,要来抓你去审问!”
飞扬的裙摆停滞,她问:
“他只来抓我吗?田江呢?田馥呢?!”
老许沉默了。
宫里跟溜猴似的又把李云集传召回去。
现在王府里没有人能有底气去阻止李炆嚣张的气焰,她尚且需要出去躲避,更何况田家父女呢?
“老许,我不能走,我走了,你们又怎么办呢?”
“更何况,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走哪去啊?”
乱糟糟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穿过雨幕,冲到她面前。
领头的正是昨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炆。
一早他就被扭送到大理寺,现在再见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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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更甚至,连脸上的伤都好了大半。
他姿态嚣张,想必底气就是身后多了一倍的侍卫。
“哟,这不是英王兄身边的小美人吗?怎么,你主子进宫避祸没带上你?”
“把她带走,就是她昨天打伤了本世子!”
油纸伞被打落,洁白的伞边染上污垢。
他的侍卫争先恐后地摁住徐拂衣,连带着老许一个都没放过。
人影在眼前重叠,她抬头却一眼就看到了李炆。
他就像是这雨冲不干净的污泥,肮脏的令人厌恶、唾弃。
“用不着你来押我去!”
徐拂衣挣脱束缚。
她狼狈地不成样子:
湿透的衣服,凌乱的发丝,惨白的唇。
却能让人幻视悬崖上的青松,虽艰苦瘦弱但坚韧坚强:
“我自会前往。”
李炆缩在侍从给他举起的伞下,嘲讽似的鼓掌:
“好啊,我倒要看看到了大理寺,你还能不能这么清高。”
雨渐渐停了,但天还是阴的,隐隐还带了一点潮湿的热汽。
侍女轻轻地摇晃扇子,带来黏腻的风。
赵王,也就是李炆的父亲就跪在太后面前,声泪俱下的控诉。
他嘴里,自己儿子简直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所有坏事都不是他儿子做的,他儿子做的都不是坏事。
“噗嗤——”
在哭声中,李云集的讥笑特别清晰,他弯着腰,疑惑地问:
“赵王叔,你就不心虚吗?”
“李炆在外面做的那些混账事,国孝期间寻欢作乐,强抢民女,暗中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赵王转头怒视:“英王殿下,你莫要污蔑我儿的清白,这样的事情,我儿怎么会做!”
托着头,仔细地打量他,李云集发现,他竟然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他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清白的。
“他无辜?他清白?”
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他手一甩。
漫天黄纸在殿内飘扬,淹没了自欺欺人的赵王。
“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李云集随手抓了几张纸,递给婢女:
“太后娘娘也看看吧,看看这赵王世子是怎么借着郑家的势作威作福的。”
太后看都没看一眼,语气淡淡的:
“你是在责怪孤吗?”
“臣不敢。”
一时间殿内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只剩下侍女扇子下悠悠地风。
“传赵王世子和宗正寺卿。”
既没有刑部,也没有大理寺。
如今朝政为太后把握,郑家自然也水涨船高,横行霸道、目无法纪。
李云集看着上首的龙椅,慢慢抬头,又正好对上那块先帝留下的“勤政为民”的牌匾。
牌匾是红木的、镶着金,富贵无边。
这块牌匾下,没有一个皇帝,真正的做到了“勤政为民”。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底下的人回话:
“娘娘,赵王世子现在在大理寺······”
他瞥了一眼英王:“从英王府上把绛侯府的小姐截走了,现在在大理寺。”
李云集话都没听完就想往外跑,飞扬的衣角绕了一圈,又回来。
把赵王从地上提溜起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最好祈祷你的好儿子不会做出一些什么事,不然,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13. 你怎么才来啊
“英王,李云集!”
太后的呼喊都被他丢在身后。
“娘娘,要不要······”
“不用了。”
太后挥手叫他们下去,一个人在殿内,想着英王那一张像极了先帝的脸还有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眼睛,许久,呐呐自语:
“要是英王是孤的孩子,孤也不必这样担心。”
国丧期间,除了客栈,其余商铺皆闭店。
街上少行人,少车马。
“驾!驾!”
少年急促的声音伴随着飞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风把李云集的衣袍吹得扬起,马尾不断地拍打在他脸侧,细细的疼,却被他忽略了。
赵王在前面骂骂咧咧:
“李云集,你混账!混账······”
刚出宫门的时候,几个侍卫在后面追都没把赵王救下来,赵王被李云集结结实实地捆在马背上,头朝下,胃抵着马背。
等他加速,赵王就只能跟着马背的上下颠簸晕头转向,再骂不出来一句话。
想象中各种血腥的场景来回交替,徐拂衣在他脑子里十八大酷刑都已经受过一遍。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周围的风景不断倒退,李云集默念:
你再等等我。
凝结之后血液的腥臭味是经久不散的,阴天的雨水一泡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会增添一点霉味,像是密封在罐子里腐败了很久的肉,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清洗不掉。
本朝实行三省六部制,除此之外还有三台九寺五监的监察机构。大理寺就是负责京城及周边郡县的刑事案件审理。
这样的地方上,凝集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就连墙角、地板都有了挥之不去的暗红色。
衙役垂首,静候在两侧。
由他们的血肉之躯铸成一条通道,黑暗且冰冷,妄图吞噬一切生机。
他们四个人被推搡着进入,就像是柔弱无助的待宰羔羊,被恶狼盯上了他们温热的血。
正中间设一公堂,公堂正上方也有一块牌匾。
“公正公平”。
这块牌子由先皇亲赐给大理寺,一直悬挂在大理寺的堂前,就像一只沉默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所有案件的审理、判决。
徐拂衣莫名感受到了一道带着窥探意味的视线,她抬头,正想寻找,突然被迎头一喝:
“给本官打!”
原本站在两边的衙役就像是活起来了一样,举着棍棒如同大雨一般倾盆而下。
她反应迅速,蓄力,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棍棒,使其不能向下一步。
衙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愣了一下。
趁着这个时间,夺过棍棒,握在自己手里,她指着大理寺卿,眼中像是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大理寺便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先把人殴打一顿,随后屈打成招的吗?!”
“徐氏,你还不肯承认自己以上犯下,冒犯宗室的罪名吗?!”
徐拂衣抬头,却正好看到了李炆得意的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无非就是他买通了大理寺卿,不仅自己逃脱了罪名,还能向他们问罪。
但,这是大理寺卿。
这可是大理寺卿!
“罪名?”
她反问:
“你能看清楚吗?你的眼睛里还有律法吗?我有罪我认,我接受律法的惩罚,那你身边的这个人呢?他的罪足以叫他万劫不复!”
他为什么能完好地站在原地,为什么呢?
徐拂衣笑出了声。
她环视四周,无所畏惧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那块牌匾上:
公平公正。
风呼呼地从门那里喷涌而来,从她耳边掠过,就像是一声一声歇斯底里地讥讽。
她单薄的衣服被吹得鼓起来。
再次对上大理寺卿的眼睛,他被肥肉挤成一团的眼睛中有被冒犯的不悦,有被戳中心思的恼怒,但唯独没有羞愧。
她举起棍棒,就像是举着一把正义之剑。
眯着眼,那块“公平正义”的牌匾在她眼里慢慢变大,随后——
“嘭!”
“啊——”
牌匾被棍棒砸碎,碎成两半,木屑飘扬,再也拼接不起来。
大理寺卿和李炆抱头躲避,怒吼:
“徐氏,你真是疯了!”
风被公堂挡了回去,向她反扑。
她张开双手,既像是在拥抱风中夹杂着的刺人木屑,也像是在保护身后的老弱病残:
“您,或者说有您在的大理寺,配不上这块牌匾。我今日替您摘去,以后便是做了亏心事,也不必再害怕愧对于心!”
书灵。
她在心中默念:
这个世界,这个朝廷真的是糟糕透了。
“你,你真是大胆!你们,还不快给本官拿下她,还不快去!”
衙役们互相对视一眼,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困住他们。
徐拂衣看着四周衙役们高举的棍棒。
这里黑暗阴郁,衙役们在举起棍棒时眼睛里的光,就像是棍棒光秃秃的头上窜出的一个个红光火苗。
一切都那么得像她曾经看过的原始人活祭的场景那么相似。
而他们都是祭品。
她试图再次反抗,但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在毫无同理心的上位者眼里,蝼蚁的挣扎只不过是一场可供观赏的游戏。
她垂着眼睛,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审判。
“姐姐!姐姐!”
冰冷的心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暖烘烘的身体。
是田馥,她挡在自己身前。
她抬头,面前一个一个身体层层叠叠,把她保护在最后。
那样瘦弱的身体,比起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和李炆、甚至是这些衙役们都显得那么的瘦弱。
但他们依然挡在了自己身前。
“好啊,你们反了!都打,都给本官打!”
徐拂衣来不及反应,只能将田馥护在自己怀里。
棍棒交错之间,大理寺阴暗的血气突然化为实体,凝结在李炆和大理寺卿的嘴角,成了一抹令人厌恶的弧度。
随着大理寺卿的一声令下,棍棒犹如破风之势下落。
“嗖——”
大理寺卿感觉到一丝痛意,他缓慢转头,
凌空飞来的一把剑,正正好好地扎在他脖子后面的墙上。
他捂住自己肥油似的脖子,黏稠的血液慢慢流出。
“本王看你们谁敢!”
俊秀的纯黑宝马冲破众多阻碍,直直闯进堂前的那片空地。
李云集拽着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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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天空此刻都是他的陪衬,大雁被惊动,展翅腾飞。而他安坐在马背上,高傲地睥睨一切: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在本王府上抢人,兴风作浪。”
一片寂静。
赵王从马背上软塌塌地滑下来,一耸一耸地趴在旁边干呕。
大理寺卿捂着脖子,不断地叩头求饶: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他充耳不闻。
眼前只有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周围跪倒一片。
渐渐地,乌云退散,阳光冲破云层撒进来,金黄色的木屑在她身边慢慢下落,她站得地方仿佛不是一片废墟,而是她孤独且盛大的庆典。
但这场盛典唯一的主人却在轻轻颤抖。
她是在害怕?或者哭泣?
李云集不知道,但其实徐拂衣也不知道。
她不敢、也不想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遭受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又或者是被人难以抑制的可怜与厌恶。
她在等。
但是在等着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有不断的脚步在靠近,等了很久,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她紧握的棍棒被另一个人握在手里。
徐拂衣先是紧握,又慢慢放松,任由对方夺走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你来得不晚,刚刚好。”
她转身,眼里噙着泪,却还是坚强地说着:
“我们都还好。”
不是的,她不好。
李云集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是被拉进了一滩沼泽,不能挣扎、难以脱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说: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他抬起手,慢慢靠近徐拂衣······
“父王!”
李炆就跟一个炮弹一样冲到赵王的跟前,没刹住车,踩着赵王的背一个滑跳,又跌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
“李云集,你好大的胆子,我父王可是你的王叔,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啧。
“杂碎。”
李云集停下动作,半侧着脸:
“你也就只有这点能力了。宗室里的王爷,我揍得还少吗?你凭什么认为你和你的父王是例外?”
“而且你欺辱的是我府里的人,李炆你胆子是真的大啊。”
他身上的气息和大理寺的血腥味融为一体。
阴森森地,像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
李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突然反应过来,面色由青变紫,最后竟又恢复正常,他就地坐下,撑着额头,嘴角一抹邪邪的笑,他说:
“我还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呢,李云集,你不也是这幅死样子吗?京城里你干得那些事可不比我少。”
“还有你,小美人,昨天你们是怎么对我的,这就忘了?”
明明已经马上要及冠了,但他还能像一个小孩子抓到了大人的把柄那样洋洋得意。
“既然如此”
徐拂衣转身,对上李云集的眼睛:
“我愿意承担殴打权贵的一切罪责。”
“但我要求世子殿下您,必须同样为您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您敢吗?”
14. 你的惩罚
她在说什么?
许久,李云集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
挤出来的泪水滋润着他酸涩的双眼,世界在此刻都是明亮的,但他却在看不清徐拂衣的表情:
“徐拂衣!”
他扯住她的衣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
她的目光毫不退让。
他的手背搭在了她的额头上:微冷,不像是起热的样子。
徐拂衣握住他的手:
“我很清醒,没病,也没疯。”
她的眼神沉着而坚定。
黑暗里,她的眼睛明亮、柔和,就像是一轮明月。
李云集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在白马寺的月夜下也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当时她说,要跟着他,此后,一路的艰难困苦她再也没放弃过他。
他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真的决定了吗?”
徐拂衣点点头。
李云集气得转身叉腰,来回踱步,还是忍不住说:
“你知道吗,本朝律法规定殴打权贵杖刑四十,你看看这个”他拎着棍棒塞回她手里,“你看看,你能在它底下挺过几次?!”
硬塞进来的棍棒上有一股不正常的温热。
但很快,这股温热就褪去了,阴暗地气息反渗,从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上,像条蛇一样,钻到心脏里,狠狠咬了一口。
她打了一个寒战。
钻心的阴冷叫她险些拿不住这根棍棒。
但徐拂衣还是握住了。
她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握姿,将李云集重新送到她手里的棍棒牢牢握住,说:
“如果我受这四十杖刑,就能让李炆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那我觉得我可以尝试。”
“姑娘这幅心气还真是让本世子佩服。不如我们就按照你说的······”
“你闭嘴!”
李云集朝他怒喝。
他闭上眼:
“你”不受控制地手抖,只能尽量平静气息,“是绛侯的三女,开国功臣之后,皇考去世前将你赐予我为妃。你就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依照律法,只能算作互殴——”
“徐拂衣,你要受十五下杖刑。”
一滴酸涩的泪水从眼角落下,大概是因为太久没眨眼的缘故吧。
“啪”
这滴泪没落到地上,落到了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上,徐拂衣接住了这滴泪。
他为什么要哭呢?
为了她吗?
她犹豫着,抬起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
刚想抽回手,却被李云集紧紧攥住。
脸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没有消散,他睁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双目含泪,一时间堵在心里的话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替她抹掉了泪珠,轻声低语:
“怕了,就还可以后悔。”
但她摇头,说:
“我不怕。”
不怕吗?
真的不怕,她没有说谎。
她从前受过太多的伤,以至于到最后对疼痛已经不太敏感。
“好啊,好!”李炆鼓着掌,“来人,上刑具!”
杖刑的刑具被搬上来。
每一个受刑人的鲜血铸就了刑具的威严,明明是一个沉默的死物,却能叫每一个受刑人在它面前哭天喊地着求饶。
真的不怕吗?
真的就已经对疼痛不再敏感了吗?
他看到徐拂衣一步一步走过去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腿像是被绑着五公斤的负重,每走一步,都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她的本能在叫嚣着逃离。
短短几步路,无数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就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承接着每个人的揣测,揣测着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里才会甘愿自己受罚。
为了什么······
徐拂衣说不上来,但至少,她想让这个得意洋洋的世子殿下,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站定在刑具前,一动不动。
李炆嘲笑她:
“小美人,你不会后悔了吧?要是你······”
不,她没有。
李云集看着她的背影,即使他心里更希望此时的她害怕了、畏缩了、后悔了。但他知道,不是的:
她,没有后悔。
徐拂衣眉眼一弯,笑了。
“世子殿下,我自然是说到做到......”她的声音渐渐降低,“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才是。”
刑具设在庭院。
乌云不知何时有了消散的趋势,日光在云边的小小一角露出了身影,恰好就笼罩着她。太阳之下,她白衣的边缘泛着微光,微风拂动,飘飘欲仙,如佛祖座下的童子,天真中又带着一点神圣。
裙摆拂过条凳,她虽趴着,眼神却不低微,反而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
“大理寺卿,请吧——”
“来人,打!”
棍棒带着破风之势。
第一下,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的棍棒与皮肉碰撞,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皮肤肌理在断裂;
第三下,透过皮肤直击内脏深处,血气涌入喉咙,被她强行吞咽下去;
第五下,棍棒下落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哭声,血终于溢出嘴角;
.........
有点痛......
徐拂衣一直紧握的手腕失了力气,渐渐松开。她觉得自己眼皮有点累,抬不起来了,就死死地咬住唇,连牙齿都沾染上了血丝。
“别打了。”
李云集眼看着棍棒一次一次地下落,每一次,他的心都跟着紧缩,一抽一抽地,几乎将他的理智逼到绝境:
“本王说,别打了!”
“英王兄,这可还差八次呢,这无疾而终的,我可不认。”
他握紧拳头,非常想再给操着一副幸灾乐祸嘴脸的李炆一拳,但——
“李云集。”
他转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拂衣再次睁开了眼睛。她很狼狈了,冷汗黏住了发丝,血色从她的皮肤一层一层向上晕染,最后在衣服上染成了一幅血色的画。
李云集的手,哆哆嗦嗦地,不知道放在哪里才能不加重她的伤痛,思索良久,最后也就只是替她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发丝:
“疼吗?”
她摇头,轻轻喘息着。
怎么会不疼呢?
徐拂衣笑得有点艰难:
“你怎么又哭了,从前还不知道你这样爱哭,别为我而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前与现在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问:
“你还要继续,对吗?”
她没有再次回答,只是又闭上眼。
但李云集却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他一步一步后退,眼看着棍棒就要再次落下,心脏猛烈的疼痛激发了他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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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意识。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转身。
却在徐拂衣闷哼的声音传来时停下了动作。
第八下.....
?
第八下迟迟未落到她的身上,但是却有棍棒与人体接触的声音传来。
疼痛使大脑迟钝,徐拂衣缓慢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李云集因忍受痛苦而青筋暴起的手臂。
她这才意识到,是李云集为她挡下了那一击:
“李云集!”
“你骗我!”
被先发制人了,徐拂衣一时有点发懵。
他又继续输出:“明明就很痛,你骗我!”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笑着笑着又哭了:
“你干嘛要来替我挡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关啊。”
李云集说:
“这也是我的决定。”
眼看着这一棍打到了当朝亲王,行刑的人不知道怎么办了,面面相觑,停下来,等待着上司的指令。
“这,这......”
大理寺卿额头上也直冒冷汗,忍不住向李炆投去目光。
李炆自然觉得畅快:
“看我干什么?既然是英王殿下自己愿意的,那就继续打啊。”
大理寺卿眼一睁一闭,狠下心来:
“打!”
徐拂衣又听到棍棒与皮肉接触的声音,但这一次,没有疼痛在降临到她身上。
不是因为她过于迟钝的痛觉神经,而是有人撑在了她的上方,像一层密不通风的薄膜一样,护着她:
“李云集,你下去吧,别撑着了!”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哭腔:
“我自己能撑住,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你逞什么强啊?!”
李云集闷哼一声,继续反驳她:“你还能撑,就你这小身板,再撑几次本王看你就要魂归西天了。”
“而且,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徐拂衣,我们是未来的一家人,我帮你,那就是天经地义,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们是注定的一家人,我帮你,不需要什么理由。
徐拂衣忍不住想回头看他。
她的心像是未被开垦的荒山,一片虚无。突然就有人说,这里很不错,我想种朵花,然后一朵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就此种下。
它还是颗种子,还没发芽。
最后一棍落下,李云集起身差点没站稳,但还是过去把她扶起来。
徐拂衣反手撑住他。
那颗种子,一定会发芽长大,成为最漂亮的那朵花。
她挺直腰板,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李炆:
“世子殿下,轮到您了吧。”
“今天你卖官鬻爵、抢夺民女,贿赂官员的苦主就在这,你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依本朝律法,抢夺民女,杖十。”
是田江。
“卖官鬻爵、贿赂官员,废除爵位,流放边疆。”
他曾经日日夜夜地研究律法,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此刻。
“这么严重啊”李炆夸张地捂着嘴,“那你们有证据吗?”
还真是想反悔啊。
徐拂衣目光幽深:“昨日你抢夺民女,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证据我有!”田江打断她的话,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这块玉佩,世子殿下还认识吗?”
15. 李炆挨打
玉佩?
什么玉佩?
李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变了脸色,红红紫紫在他宛若猪头的脸上分外狼狈。
田江举起一直藏在怀里的玉佩。
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晶莹剔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上面刻了字。
单字一个:惠
李云集嗤笑一声,这个玉佩他也有一块,是当年郑家给几个姑娘打的,他手里那块还是他母妃留下来的。
“本王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你母亲的吧,李炆啊李炆......”
此时的阳光和当年宴会上的烛光渐渐重合。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那根柱子后面,看着赵王妃哄撒泼打滚的李炆吃饭时,腰间的玉佩摇晃,只看了那一下,他就被嬷嬷拽走了。
这你又想如何抵赖?!
这如何不能抵赖呢?
徐拂衣想。
果然,李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安坐在高堂之上,蔑视所有人:
“这玉佩我早就丢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是不是你偷的!”
他狡辩的嘴脸让人厌恶。
天气阴晴不定,乌云有反扑的态势。
李云集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紧紧的盯着李炆,眼神沉如墨汁。
真是让人想不通究竟为什么。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抢过行刑的棍棒大步朝李炆走去:
想不通那就去做!
他是那样的气势汹汹,但徐拂衣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背影中,看出来了一点寂寥。
像是孤独的逆行者,独自奔赴一个没有友军的战场。
李云集拽着李炆的衣领,把他拽落高台。
“啊啊啊,李云集,李云集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就这么拖着他往外走,像条死狗一样。
他向她走过来,从面对面到背靠背,一个还停留在光里,一个已经走到黑暗。
风吹起发梢,在并肩的一瞬间,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缠绵在一起。
他们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徐拂衣就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李云集,李云集!你想对我儿干什么?!”
赵王终于清醒了,终于,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地追过来,神色慌张,鞋子都差点跑掉一只,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憋了回去:
面前有一只手拦住了他,是徐拂衣。
她勾起来的嘴角还带着血迹,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挡不住她沉静到宛如一潭清泉的眼神:
“王爷,世子受刑,您去干什么?”
赵王几乎没办法与她对视,那样清透,清透到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内心的淤泥。他狼狈地移开眼睛,虚张声势:
“你......你,你大胆!”
李云集把叫嚣了一路的李炆扔在地上:
“她是遵照本王的吩咐,赵王叔,你有问题吗?”
“我是英王殿下的人,自然遵从英王的命令。”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两道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一个时间里响起。
突然笑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李炆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了:
他不必回头,不必孤寂。这条路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人从后面追上了他,做他的友军。
“田江,你过来。”
“英王殿下?”田江有点不明所以,走过去,突然眼前一黑,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横空飞过来的棍棒。
就差一点,那棍棒就直接招呼在了他脸上:
“王爷——!”
李云集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眼睛飘忽不定,就是不看他:
“还不快过来,世子的刑罚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田江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到了头上,颤抖着手,却一直死死地握着棍棒,就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交给你。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徐拂衣摸了摸凑到她身边的田馥的小脑袋,突然想到了刚见到的田江。他那时候跟一条应激的狗一样,护着自己的崽子,见到谁都要咬一口。
时间和经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一开始那么针锋相对的人,到现在也能互相信任、依靠。
就像他们俩。
“我没错!李云集,我没错!他个贱民?!李云集,你怎么敢的,父王,救我,父王救我啊!”
“贱民?”李云集蹲下来,捏着他的脸,“你还记得吗?你的父王一开始也只不过就是一个贱民,你以为你身上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血脉吗?”
松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他把位置让给田江,亲自按住李炆。
“你们还愣着干嘛?”看着他真要动手,赵王忍不住了,一声怒喝。
大理寺卿眼一闭一睁,既然已经跟得罪了英王,那就不要再得罪了赵王。
他使了个眼色,衙役们就只能又围了上来。
但是——
“啊!”
田江打下了第一下。
第一下是打他品德败坏,觊觎幼女;
第二下是打他公私不分,徇私枉法;
第三下......
他打得迅速,几乎没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这几个月的东躲西藏,把他身体毁了大半,不过几下,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田江,你要是累了,就换本王来。”
田江摇摇头,仍然紧握着棍棒,不肯松手,他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都被震惊了。
李云集看着他这幅样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徐拂衣刚才被打到眼神迷茫,仍要咬牙坚持的样子。
他回头,却看到了徐拂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眼神。
她静静地,眼神飘渺,看起来似乎没有着陆点,但总是静静地落在田馥身上。
似喜似悲。
他好像知道了,徐拂衣为什么这么坚持。
坚持着,要让李炆付出代价。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田江,还有田馥。
如果不是这样,他难以想象,田江这样的人究竟会将自己的情绪憋到什么时候,而田馥在多年后状态比较正常的时候回想起来这段经历,她又会是什么感觉。
徐拂衣看着这样的田江,想起来了原著里那个女儿身亡,隐居山林自杀,很久之后才被后人发现他那些关于水利工程手稿的田江。
无数人哀叹他那惊人的天赋,但再无人能触摸他的身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给本王上啊!”赵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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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斯底里地喊。
她迅速拉住几个人往李云集身边退。
衙役就像是看见肉的苍蝇一样,紧紧地将他们围成一团,就和当初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她身前有了一个能挡住她的人。
李云集……
徐拂衣的手上空空荡荡,而围住他们的衙役却高持棍棒。
一切都与他刚来到大理寺看到的她被围困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这次他在她身边。
李云集迅速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不必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背靠着背。这样的信任与之前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在密道里,他们的背靠背尚且有所顾忌,而现在不会。这样的信任与默契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流露在他们之间。
可是,她还是那样的瘦弱。
衙役中有被逼迫向皇亲国戚动手的,自然也有想要拿下他们向赵王邀功的人。周围是蠢蠢欲动的敌人。
但偏偏是这样的险境,他已经让徐拂衣陷入好多次了。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他牵连的。
紧紧贴在一起的后背上覆上了另一个人冰冷的体温。
他莫名觉得有些沉重,就像是他把主动把另一个人的生命重量叠加在了自己身上。
李云集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种逃离微不可察。
就只是衣服布料间的摩擦,可就在这时,徐拂衣问:
“你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了这种逃离。
但并不是因为他远离的动作,而是因为他僵硬的身体、缓慢的呼吸。
这是一个人下意识地防备另一个人的表现。
她还以为自己又像以前一样,只能不断地去靠近他。
但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铁块。
这是李云集的匕首。
匕柄也是铁的,但是并不冰冷,还留着他的温度。
他在手里握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匕首递过来,说:
“我在想,是我一直把你拉进这种险境。这是我当年习武的时候,父皇给我的。这个留给你防身,你且安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徐拂衣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忘了吗?李云集,从一开始,就是我选择了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云开见日,李云集似乎有点热了,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喉咙微动,偏过脸去,高声说:
“赵王叔,本王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不然,你的宝贝儿子,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了。”
他弯腰,拍了拍李炆的脸。
轻蔑中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赵王颇有点不甘心,一直不肯叫衙役退下。
到最后双方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局面,无人放下武器,也无人冲锋陷阵。
树上的乌鸦嘎嘎地叫着。
“圣旨到—!”
洒水开道,几个小黄门先进来,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而后一个明显品级更高的太监迈入大门。
拂尘一挥:
“圣上旨意……”
“王爷,王爷!”
一个侍卫冲破封锁进来:
“匈奴使者找上门来了!”
16. 风动与幡动
匈奴使者?
他们不在自己的驿馆好好待着,跑到他的王府去做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问,传来一声做作的咳嗽,那个太监斜着眼,笑说:“巧了,杂家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圣上口谕,命您稍作准备,后日护送使者启程北上,这几日,使者就住在您的府上。”
这个太监从前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但不知为何,这几次,李云集常常在太后那里看到他的身影。
他还在笑,他的笑是皮肉分离的笑,只浮在表面上,看上去就和指甲划在玻璃上一样,叫人浑身刺挠。
“对了,宫里的娘娘召见赵王殿下和世子殿下,王爷,您看······”
他言语中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点毛病,态度却很是强硬,身后的小黄门一瞬间动了起来,穿梭着,生生地把李炆和赵王从对峙的局面里挖了出来。
呵。
李云集冷笑一声,嘲讽道:
“太后娘娘还真是操心。”
太监不置可否,把人带上恭恭敬敬地,走了。
只留下一地的鸡毛,也把李云集留下来。
总是这样。
他站在原地,树叶把太阳分割成了好多片,这么多片,还是少有阳光会眷顾他。
李炆从小和他作对。
闹得最大的时候看似公平的各打五十大板,李炆有父母替他求饶,被打之后的看护。他什么都没有,只得一句叫宫人照顾好他。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记得那样昏黄的宫殿里,从不与他多说一句话的宫人和潮湿的、无法摆脱的疼痛,他一直喃喃自语:
“母妃,我好疼。”
“李云集,我有点疼。”
他慢慢转过身去。
徐拂衣在他身后,面色苍白,就像是当年记忆里的自己。然后就听见她说:
“你呢?你是不是也很疼。”
她看到李云集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他伸出双手,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头埋在她的脖子间,像一只求安慰的小狗,拱了拱。
他低声,一句话似乎都说不完整:
“怎么办啊,我也很疼。”
这一句话,他似乎梗在喉咙那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刚刚能够吐出来。
徐拂衣推了推他:
“快起来啊,你太重了,我要站不住了!”
她这一推,好了,李云集软塌塌的身体差点滑倒在地上,幸好周围的人眼疾手快,给他捞起来了,着急忙慌地给他抱进去叫医士。
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一双瘦弱的手,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能推两下就把人·弄晕过去的样子。
徐拂衣暗自摇头,这才几天啊,小伙子就晕过去了好几次。
从他们医学的角度上,一般是要建议做个全面检查。
有点想笑,嘴角勾起来,却是苦苦的。
她想,怎么还想着以前那些呢?出了那样的事,即使她能够回去现代,大概也不会选择去当一个医生了吧。
田馥塞给她一块糖:
“姐姐吃糖。”
她笑得很甜,没心没肺,天真可爱,这样好的孩子啊。
徐拂衣接过糖,自己没吃,却把糖剥开,喂进她嘴里,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姐姐不吃,小草吃。小草你记住,以后,什么人递过来的糖都别吃,一个都不能吃。”
田馥听不懂,懵懂地看着她。
徐拂衣摸了摸她红彤彤的脸,再也没说一句话,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脚越来越轻。
最后,也晕了过去。
“这段时间,忌食荤腥辛辣,平时也不要······”
李云集刚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四肢施展不开,委委屈屈地将就着。
他睁眼一看,结果发现自己不是躺在了那张挑了捡去好不容易找到的、能放下他的床,而是那张被砍了一角,卖不出去一个好价钱而留下来的贵妃榻。
不对啊,他记得这张贵妃榻不在他屋子里啊。
他想起身,冷风一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个毯子都没盖:
“咳咳,咳咳。”
“哟,你也醒了。”
屏风后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徐拂衣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头。
她现在有点庆幸,幸好这具身体还没发育完全,不然这个姿势是真的非常不舒服,压得心脏闷闷的。
什么叫也?
“啊——”
还没等李云集问,那边就传来一阵惊呼。
徐拂衣捂着自己的下巴,她晕倒时磕到的下巴,现在又因为她刚才一时不慎、松开的手再次栽在了床板上。
这该死的硬床板。
“怎么了?!”
“李云集!”
“我在?”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心中隐隐不太好的预感让他非常谨慎地应声。
“你能不能把你这该死的床换掉!我刚才都磕到下巴了。”
此话一出,徐拂衣颇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她心脏跳得很快,这真的会是她说出来的话吗?对着李云集?
她应该做出补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连呼吸都格外明显。
“好!”
她抬头,床头的带子轻晃,但也许不是带子在晃。
李云集在那边盘算着:
“我其实不穷的,还有钱,养你一个是绰绰有余的。你还要不要衣裳,首饰,你会喜欢这些吗?”
喜欢啊,是真喜欢。她这样穷过来的人,最难拒绝的就是钱。徐拂衣有点想笑,笑他傻乎乎的,现在提这些,他怕不是忘了些什么了:
“我们后日就要启程去边关了,你现在买这些,到时候要怎么带走呢?”
那边久久不曾出声,风把她那天没看完的书又翻了一页。
“徐拂衣。”他很郑重的,从未有如此的郑重地问:“你真的要和我去边关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没有搪塞他,更没有去因为书灵发布的任务来思考。她真真正正地想,只关乎她自己的意愿。
她想了很久很久,觉得:
“我愿意,不后悔。”
李云集翻了个身:“行吧。”他面上还挺冷静,身体却在咕涌着,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还是上扬的弧度。
一道屏风分割的两个人各自无话,太阳的角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低,房间里越来越多的物品被日光笼罩着、在温暖中渐渐黯淡。
这么晚了,他还待在女子的房间总归是不太好的,李云集动动已经枕麻了的手臂强撑着想爬起来。
“啪”,又摔了回去。
门帘微动,盖住了他弄出的声响,顺着缝隙溜进来的风,还帮忙降了脸上的温度。
是一个女侍端着两个瓷碗进来,分别放在他们俩面前:“殿下,徐姑娘,药好了。”
黑漆漆的药,还冒着热汽,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苦味,这苦味熏得头晕眼花,觉得这热汽都像是黑透底的,手还没端起来,就放回去了。
徐拂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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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点恐怖,她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中药,但是都是医院里现成熬好的药,怎么这里的就这么惊悚?
她小心翼翼地问:“一定要喝吗?”
女侍点了点头。
刚才这句话就不应该问出口,现在那个女侍两只眼睛交替着往她这边瞥,似乎就是要盯着她把药喝完。
刚端起药就一阵止不住地干呕,吓得女侍连忙过来给她顺气。
“姑娘,姑娘!”
“徐拂衣!”李云集翻身下来,手虚虚地捂着腰,急急忙忙走过来,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徐拂衣被这股药味熏得眼泪汪汪,衣衫在女侍的安抚之下微微凌乱,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
“......我在。”
余光里屏风的边角出现了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李云集探出一个头。
他担心地目光投过去,不免看到了那一片白色,眼神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是好,迅速又背过身去:
“不喜欢喝药?”
“不是”
徐拂衣看着药,甚至感觉到了一点恐惧:
“不是不喜欢喝药,而是你不觉得这个药的味道特别难闻吗?你的药呢,喝完了?”
“还没。”李云集叫女侍去找些糖果子来,端着自己的药倚着屏风,“不过我可不像你,这药有什么难闻的,我教你。”
“屏住呼吸,一口闷。”
他端着药碗直接往嘴里灌,黑漆漆的药汁在唇边溢出一点,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姿态潇洒,像是习以为常。
但是——
“你喝药的时候为什么皱着眉呢?”
她的手隔着空间,虚虚地点在了他的眉眼之间:“你也觉得苦,对不对?”
谁觉得苦了?!
李云集想反驳,手却跟着她摁在眉心,果真皱成一团,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潇洒。他有点不知所措,又嘴硬:
“我就是刚被光闪着眼睛了。”
此时外面已经是灰蓝色的一片,说完这话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徐拂衣挑挑眉:你看我信吗?
人病了,总要吃药。被哄过的,下次还会闹着不喝药;没人哄的,病得厉害了,也就知道吃药了。
没有药是不苦的,没人是爱吃苦的。
挑了一块女侍端进来的糖果子,递到他唇边:“吃点甜的?”
他想说他不爱吃甜的。
但就像是被蛊惑了,李云集低下头,含住那颗糖果子,白霜在进嘴的那一刻化开,炸得口腔里都是甜味,甜得糊嗓子。
太腻了,他想。
“好吃吗?”
“......好吃。”
徐拂衣也挑了一块放进嘴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太甜了。她不喜欢吃太甜的,总觉得不适合自己。
“把药喝了。”
她拒绝:“刚吃完甜的,就喝药,要就会更苦的。”
“行吧。”李云集只能叫人去把药温起来。
同样的甜腻在两个人嘴里化开,慢慢地融进了血液,直击心脏与大脑。甜份能给人体供能,所以哪怕是傍晚了,风渐大,站在窗边也不觉得冷。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渐近,是云风,他说:“王爷,肃州来人了。”
肃州,大概是他们当初的那个赌约。徐拂衣以为他会现在就让人回话,一步一步后退,退回到床边:
“你不问问吗?”
出乎意料地,他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吧,这些,我们明日再说。”
明天吗?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17. 你赌输了
入夜了,天上一轮弯月,勾着几颗繁星。
“殿下,属下扶您回去休息?”
李云集转身,烛光穿过窗纸,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神情难测:
“不,先不回去。带我去找从肃州来的人。”
“我要亲自问他。”
云风引他过去,脚下的路渐渐成为他不熟悉的模样。但,真的不熟悉吗?
不是的。
这是英王府,一尺一寸,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只是现在心中迷茫,再加上月光朦胧,也就不认得这脚下的路了。
他突然停下来,回望来时的方向,夜色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那肃州来使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他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噼啪”炸了一朵烛花,徐拂衣静静注视着蜡烛地燃烧,看着它滴落的烛泪一层叠着一层,自己却慢慢变短。
“宿主,去肃州的人已经回来了,你当初……要不要逃?”
逃?
“为什么要逃?逃到哪里去?绛侯如今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更何况在外人眼里,我已经跟英王牢牢绑定在一起了,根本无处可逃。”
“可是肃州根本就没有铁矿,你当初是在骗他。”
是的,原著中从来就没说过肃州有铁矿,她当初就是在骗他。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在等。”
等这些天她付出得来的回报。
面前的人鬓发微湿,身上冒着水汽,他刚洗漱好,但身上的沧桑怎么也洗不掉,面色也疲惫,大概是连续好多天赶路导致的。
李云集却看着他,一字一句:
“你再把你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回王爷,并未在肃州境内寻到铁矿。”
双手不断地抬起又放下,最后叉着腰,来回在屋内绕圈,他清楚地知道来使传达的消息必然不可能有误,但是还是忍不住问:
“你确定吗?”
“属下确定。”
“呵,嗬”
李云集停下来,闭上眼,抽出自己的佩剑,然后—
啪。
桌子被削下来一个角,木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刺耳。
他转身,睁开眼,正对着月光,盯着看了很久,眨了眨眼,一滴泪划过。
徐拂衣,你赌输了。
狠狠地抹去眼泪,李云集拖着剑,大步向前。
剑刃划在石板上是刺耳地尖叫,划在泥土上是沉闷地呜咽。肃州来使歇脚的地方到徐拂衣的小院里,脚下从石板变成泥土。
他只觉得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沉,但王府就这么大,路就这么远,很快就回到了来时的地方,但是此刻他的心,却不是当初的感觉。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站在院子里,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暗的窗户,拎着剑肃立,剑刃泛着寒光。
她赌输了。
所以要杀了她——
......吗?
心从坚定变得动摇,或许他一开始就是动摇的。
如果不是动摇的,他在知道她赌输之后就应该立刻叫人拿下,而不是自己过去;
如果不是动摇的,在肃州来使到来就应该传召,而不是要避开徐拂衣;
如果不是动摇的,他为何,会不想杀她......
“骗子,为什么要骗我......”
“傻瓜,为什么不进来?”
徐拂衣低声喃喃:“他是在想该怎么杀了我好吗?”
风四起,吹得李云集衣袍纷飞。他充满恶意地回想他们两个所有相处的细节: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从一开始徐拂衣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会救他,又或者......
黑暗几乎吞噬了全部的观感,只觉得一双手不断地拽着他,往下坠——
但,没有坠落。
漆黑的眼珠里突然照进了一束光,他慢慢抬头,火焰跃动之间,看到一个身影立在窗前举着烛台。
“啪。”
剑从手里脱落。
是徐拂衣。
“他为什么不进来杀我呢?”
她嘴角含着笑问书灵:“你说他是不是不想杀我呢?”
不用书灵回答,她自己就已经能给出答案:是的,她舍不得杀他。
徐拂衣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湿润。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可当李云集真的站到她的窗前的时候,反倒觉得莫名的亏欠。
亏欠啊。
她闭上眼,残存的泪滑落。
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站了许久,久到烛火突然跳了一下,像是被惊醒。
徐拂衣问:“你为什么不进来?”
为什么不拿起你的剑,进来,杀我?
李云集的声音像是被冻住了,是僵着的:“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求生之举。英王殿下,那天你闯进祠堂,刀就横在我的脖子上,如果不是那个赌局,想必今时今日,我的头七都过了,不是吗?”
她一字一句诉说当日那样险峻的情形。
女子的身影在烛光下映在窗纸上,她是那样□□的身姿。
李云集突然笑起来。
“你真是胆子大啊,徐三姑娘。”瞬间,嘴角下落,他弯腰提起剑,直直地指向窗户对面的徐拂衣:“依照当时我们的赌约,你输了,这条命就要赔给我。”
“那你进来啊?”徐拂衣推开窗户,“或者,你就这样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剑距离她的心脏不过三指的距离。
但,也就此停住了。
徐拂衣挑眉:不再继续了吗?
她主动伸出手,细细的手指,仿佛一折就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第一次,他们刚见面,李云集的剑就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二次,在密室里面,那把匕首被她夺过去逼迫他后退。
现在是第三次了——刚要搭上去,剑一个后退,退到她怎么都够不到的地方去,退到无论如何都伤害不到她的地方去。
她赢了。
“你赢了。”
这场赌局里,原本的赌约只是表面的,真正的赌约,是徐拂衣可不可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叫李云集把自己放到心里,输了,就是她的命。但很显然,她赢了。
他苦笑一声,扔掉剑,怔怔地站在原地。火光从窗台移动到他面前,温暖终于不是触手可及却又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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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它就在他面前。
这束光被徐拂衣塞进他手里。
她弯下腰,李云集看见她黑黑的发顶,落下又起来,手里就被塞进一个东西。
是他刚才扔掉的剑,她捡起来了,还给他,然后说:
“握紧你的剑,李云集,别再丢下它。”
“......好”他叹口气,然后渐渐握紧了双手:“我不会再丢下它。”
“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拂衣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就像是一直绷紧的琴弦,只差一步,就要断裂。她主动退后一步,给他松懈的时间:
“你也早点休息。别忘了,明日还要去见匈奴使者,烛台就留给你。”
她提起裙子,在进门的那一刻,回了头。李云集举着烛台,眉眼在灯光下,是温煦的。屋内没有再点上其他的灯。
趴下来,徐拂衣感受着心脏滞后一般,跳动的频率慢慢变快。
“宿主,男主已经认同你了!”
“是啊,他已经认同我了。”
默默地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链,大颗大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是脑子里不断地闪回穿越以来经历过的所有事。
有对峙,有并肩,有她当初捅他解恨的那一剑,也有自己身上的伤......
她抽出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泪珠。
现在变成了院子里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她的脸上。
李云集还没走:他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
翻腾的思绪随着徐拂衣的回去,慢慢冷静下来,但他的脚就像是定住一样,一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蜡烛越燃越短,最后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回归黑暗,院子里的人走了,一瘸一拐的,只有月亮还在。
日月交替,霞光高照。
“姑娘,姑娘。”女侍隔着屏风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回话,她走进床边一看,床上只有一个鼓鼓的大包,徐拂衣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个头顶。
女侍本想退出去,余光撇到了她的脸,连忙跑到门边,大声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叫医士,快叫医士!”
被子掩盖下的脸,红得像是充血,叫人一眼过去就心生畏惧。
徐拂衣还有点模模糊糊的意识,她摸了摸额头:
哦,发烧了,转眼就沉沉地睡过去,也可能是晕过去了。
“殿下,殿下!”
李云集恢复得挺快,一个晚上已经差不多了,但到底是身上有伤,就没有去练武场,而是收拾好了在看书:
“怎么了?”
“匈奴使者已经来到了。”
“这么早?”
他放下书,微微挑眉:“他这葫芦里又卖得是什么药?”
刚要出门,又是一阵乱糟糟的声音闯进来:
“殿下,姑娘,姑娘病了,发高热,您去看看啊!”
“发高热?!”李云集声音一颤,脚步不自觉地就想向后院走。
“殿下,那使者呢?再叫他等着吗?姑娘那,不然就......”
匈奴使者那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只留了一句话话飘在空中:“叫他等着。”
18. 本王不许你走
李云集越过满是荒草的院子,大步跨进内室,一股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唇边:
“姑娘怎么样了?医士来看过了吗?”
透过屏风,看到徐拂衣通红的脸上眼泪不断地流,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角,看得他眉毛不自觉地皱起眉。
“医士已经来过了,药也煎好了,但是姑娘她怎么都喂不进去药。”
怪不得一屋子苦味。
“再去端一碗来。”
女侍领命,李云集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女子缩在最里面,无知无觉的。他弯下腰,手一撑,目光死死地粘在她身上。
他拉住徐拂衣骨节突出的手,往自己方向一带。
哎——
她现在就像是面做的,软塌塌地,头一直往后仰,差点就栽了回去。李云集另一只手及时把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慢慢低头,盯着她通红的脸。
“殿下,药好了。”
李云集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徐拂衣,起来喝药了。”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自然是没有应答的,他的手穿过徐拂衣的发,放在了她的下巴上,轻轻挑起来。
“咔嚓”一声,卸掉了她的下巴,说:“愣着干什么?把药给我。”
“哦,好,好......”
药灌进去,“咔嚓”一声,又把下巴装回去。他把碗扔回去,搂紧她,拍了拍背,唇边溢出的药液也被粗糙的手指抹去。
徐拂衣有些挣扎,一直喃喃地说:“苦,好苦......”
“这么苦?”李云集闻了闻沾了药液的手指,一股苦味,又舔了一下,脸皱成一团:“好吧,是有点苦,糖果子呢?”
他捻一枚糖果子塞进她嘴里,突然笑了,带着点顽皮,像是孩子的小报复:“算了,我就原谅你了。”
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徐拂衣,她软软地趴在他耳边,炙热的气息烘烤着。
李云集有点不自在了,刚想推开,就听见她在低声啜泣:“妈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妈妈,想你......”
她哭得实在可怜,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却是一片冰冷。他扯下她的手,死死握住,一个用力,抵在床头:
“你,说,什么?徐拂衣,你再说一遍!”
徐拂衣头痛欲裂,意识不断地被高高抬起、重重抛下。感觉到脸被人轻轻拍了拍,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的模糊的身影把她笼罩着,嘴一瘪,扑到人家怀里,哭闹着说: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
李云集松开手,站在床边,高高地凝视着床上的姑娘:她不是他的王妃吗?她说,她想回家,回哪里去?哪里是她的家?
哦,对,还有绛侯府。
她提出这个赌约不就是为了让他放过她吗,所以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他而已,绛侯府还是她心中的家。
李云集冷笑一声,低声重复:“你想回家?”
徐拂衣用尽全力,像只小猫一样抬头,摸索到他的手拉住,蹭了蹭:“对,我要回家!”
“和......”
“好。”李云集打断她,一只手垫在她的头后面,然后一把搂过她的腰,把人扛在自己肩上:“本王就送你回去。”
最开始的几步路,走得又急又快,刚出院门,风一吹,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越走越慢,仿佛是踩在了泥沼里,前进一步都艰难。
耳边呼唤着他的名字:
“李云集,李云集......”
“你怎么把我搬到这来了?”徐拂衣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要随风而远去,“你先把我放下来,头晕。”
把她放下来,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句话,不应该我对你说吗?”
将将清醒,大概是风把她从混沌中拉了出来,剧烈的头痛和酸软的身体让她下意识地竖起保护自己的屏障:“趁着我病了,直接把我拉出去埋了吗?”
“那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
“你......”
李云集刚说了一个字就没再继续,他该说什么呢?向她低头?
他就这么停留在原地,看着原本站在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然后,擦肩而过。
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交织在一起,太阳赋予的光泽,就像是泪珠,缠缠绵绵到最后,还是各自分开。
“咳咳,咳咳......”
徐拂衣突然停住脚步,弯腰一阵猛咳,她面无表情地擦干眼角沁出的泪水,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
每走一步,她其实都在承受煎熬。
她知道,于她而言,此时回头,粉饰太平,装作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才是最好,可是她现在犟着脾气,仗着现在生病,放肆地纵容自己。
一个不稳,踩到了路上的一个小石头,本就是强撑着站立,现在更是摇摇欲坠。
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一阵疾风从背后而来,突然横来一只手环住腰,硬生生地把她提起来。惯性,让她撞在身后人坚硬的怀里。
他的一缕发丝随风飘到她面前。
徐拂衣伸出手,这缕发丝正好落入她的手中,轻轻握住,握紧。
李云集默默地收回另一只手,然后放在她的手上,握住,头虚虚地搁在她肩上:“你说你要回家。”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家了?”
“就在刚才,你说你想回家。徐拂衣,绛侯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这么留恋那个家?”
不,那不是......我的家。
反驳的话说不出口,绛侯府不是她的家,福利院也不是,叔叔那里更不是,她早就没家了。
“我只是,想我娘了。”
泪水晶莹。落在相握一起的手,他愣了一下,随即顺势而上,顺着泪痕一点一点擦干。
粗糙的、异样的触感从下颌延展到眼角,紧接着就蔓延到整张脸和脖子。
徐拂衣撇开他的手,转过身,拽住他的领子,迫使他与她对视:“你要我回去吗?”
“......明明是你要离开王府,离开我的。”
“回答我,你要我回去吗?”
“......不要,我不要你回去,你是我英王府的人,是我未来的王妃。”李云集不再逃避,紧紧跟随,注视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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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一声:“即使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呢?我没有家人了,绛侯府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英王府是。你是英王府的人,是我未来的王妃,这里可以是你的家。我也是......你的家人。”
徐拂衣定定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好,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李云集,别再抛下我,别再叫我离开,好吗?”
“好!”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一定能听到的回答,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来气:
“书灵,我真的能帮到他吗?”
“你可以的,宿主,请相信自己,男主已经改变了。”
他已经改变了啊。
徐拂衣问:“现在什么时间了?昨日不是说匈奴使者要来吗?应该快了吧?”
“巳时中了,辰时他们就来了。来这么早,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得。”李云集扶着她,“走吧,我送你回去躺着。”
“医士说了,你午时还要再喝一次药,等会叫人给你端来。”
“我知道——等一下”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用词,“什么叫‘再’?我今天是喝过一次药了?你怎么让我喝药的?”
身旁的人突然僵住,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
“英王殿下,你不会是卸掉我的下巴,灌、进、去、的吧。”
他这心虚的模样一看就是了:“我说我怎么感觉下巴麻麻的,我还以为是之前磕到东西的缘故。李云集——!”
徐拂衣拖着病体气喘吁吁地追他,李云集不敢跑太远,生怕她再倒了,只能停在原地,抱着头挨了好几下,嘴里还替自己辩解几句:
“这不是......这不是——你喝不进去药吗,只有这个办法了!”
“你就不能等我醒过来喝药吗?!”
她叉着腰,占据了道德高地,英王殿下也就只能耷拉着脑袋,乖乖被她训斥。
“殿下,殿下,匈奴——”云风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家王爷这幅惨兮兮的样子,立刻转过身:“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李云集咬牙切齿:“距离这么远,本王都能看见你肩膀在抖,马上树都要叫你扇跑了,云风,你能不能收敛点。”
“说,什么事?”
“是!”云风压下嘴角,刚转过来,看到他的样子,又忍不住上翘,强忍着笑意:“殿下,使者又来催了,你要不要去见一面?”
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放肆的云风:“他就这么着急?给他上壶茶,让他等一下。”
“等应该可以,茶,属下估计就不必了,已经喝了好几壶,再喝就水饱了。”
这使者就这么着急吗?
李云集和徐拂衣对视一眼,嘱咐她:“我先去见见他,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去吧,虽然有圣旨,但是他这么着急看起来像是别有所求,你小心一点。”她脑子里在回忆关于匈奴的事情,只记得后期李云集趁着匈奴内乱,率轻兵击退了匈奴大军,这一战叫他本就极高的声望更上一层。
内乱?
或许是从现在开始就有了预兆吗?
19. 贪恋
阳光斜斜地打进来,温热的笼罩在她身上,大概是喝了药,人有些乏困,慢慢地,意识逐渐模糊,睡了过去。
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总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钻进她脑子里。
“姑娘,姑娘,该喝药了。”
徐拂衣下意识地翻了个身:
嘶——
正正好好压在了被打的地方上,痛得她暗暗咬牙,整个人都清醒了:
“药呢?”
女侍呈上来一个盘子,她仔细一看,竟然有两碗:“这都是我的?!”
那药是一碗比一碗黑,看得她眼前更是一黑又一黑,刚醒来晕晕的头,现在被这药一熏,两眼一闭,只想就这么晕过去了最好。
“是,殿下吩咐了,要奴看着姑娘把药喝干净。殿下说......”女侍指了指那边的花盆,嘴角是抑制不住的上翘:“花盆里的药味太浓了,叫奴挪出去。”
......狗鼻子。
她就往里面倒了这么一回,哪里就这么大的味道。
壮士断腕似的端起一碗药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碗,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一刻,徐拂衣感觉灵魂都升天了,还好,有一碟糖果子在。
她一连含了好几个,才觉得活过来了:
“外面怎么这么吵,谁在弄些什么?”
“是新的床,殿下叫人新搬来一张床,又叫奴们新晒了床褥,好给姑娘换上。”
新的,床?
“好端端的,换床干,嘛......”
“你能不能把你这该死的床换掉,我刚才都磕到下巴了。”
恍然间想起,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就这么记住了吗,可是当初她自己也只是当做一句牢骚而已,他就记住了啊。
“那这张床怎么办?”
“王府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应该又是要拉出去卖了。”
徐拂衣透过窗户去看,外面还站了几个婆子,为首的穿金戴银,跟她这个有点荒凉的院子看起来格格不入:
“正好我醒了,你叫她们进来,把这床搬走吧。”
女侍出去和那个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看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不过一瞬,就飞快地闭眉敛目,低着头跟着女侍进来。
“给姑娘请安,姑娘金安。”
她故作不知:“这位是?”
“老奴姓许,是府里负责采买的,从殿下开府就一直跟着殿下”
徐拂衣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是许嬷嬷,听说殿下新置办了一张床要替换这张,那就有劳你换掉。”
许嬷嬷一迭声地答应,指挥着人,把新床搬进来,又请她别处安坐,撤下旧床。
她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刚放到嘴边,又在许嬷嬷时不时斜过来的目光中放下,问:“这张旧床能卖多少钱?”
大概是没料到她突然发难,许嬷嬷看起来还很镇定,额头上却有一层冷汗:
“回姑娘,这要先请当行掌眼才能定下来。”
“自该如此,那这新床呢?”
许嬷嬷定下心:“这床可是上好的乌木,足足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
茶盏重重地与桌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嬷嬷应该是记错了吧,是两百两吗?”
许嬷嬷打心里不认为这深宅大院养出来的姑娘会知道什么乌木多少钱,就想着蒙混过去:“姑娘......”
话在嘴里含着,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对上了这个年轻姑娘的眼神,沉沉的,怎么都看不透,谎话也就说不出来,只能是半吊着笑:
“是老奴记错了,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常常记错......”
徐拂衣静静地喝完自己的茶,然后轻飘飘地说:
“跪下。”
“砰”得一声,许嬷嬷就被女侍摁住,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挣扎不得。
目光不自觉地停在女侍身上,轻咳一声:“去问殿下,就说我能不能看一下账本。”
“姑娘,你不能这样我,我是这王府里的老人了”许嬷嬷自然知道账房的人一来,她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就死命地挣扎起来,“您还不是英王妃,无权......”
女侍拿手帕堵住了她的嘴:“不用问,殿下吩咐了,英王府一切皆可供姑娘取用,奴叫人传账房的来见。”
一切皆可供我取用?
她侧着头,半张脸被阳光笼罩着,雾蒙蒙的,眉毛又细又弯,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修理了,有几根脱离了管束。
许嬷嬷被堵住了嘴,但是其他人可没有,早有那眼尖手快的婆子偷偷去前院找自己丈夫儿子求救,让他们暗戳戳地给殿下透露,等着他过来。
徐拂衣没管,她也在等,等着账本,也等着李云集。
计时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下,账房的人先带着账本到了:“这是最近一个月的账本,还请姑娘过目。”
现在已经是月末了,账本竟然只有薄薄的一本,她一翻开,还有小半本没用上:
只有每日进了多少银两,又出了多少银两,其余一概没有。
怪不得这么薄。
眉拧在一起,成了一个死结,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翻看。
她看得专注,所以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看她也看得专注。
李云集停下来,倚在门口,注视着她,不自觉地双手抱胸,就连马尾也安静下来。
她此刻是真的像,太像了。
他制止了侍婢们的请安,点燃一个烛台,拿着它,轻轻放到桌子上。
烛光的跃动下,徐拂衣此刻更像是从前梦里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场景更像是从前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是曾经的野望。
眼前骤然一亮,却不刺眼,徐拂衣抬起头,与李云集四目相对。
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她眼角一弯:“你怎么来了,使者那边处理好了?”
李云集没说话,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几乎将她整个环绕在了自己身下,伸出手——
徐拂衣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着他的动作,仿佛做什么,都可以接受。
但他知道,不是的。
他的手挑起了她掉落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肌肤碰触间,不同的温度传递,徐拂衣被触碰到耳垂,不由自主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收回手,背到身后:“处理好了,听说姑娘今天大发神威,所以我过来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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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大发神威,喏,你自己看看,这是新换的乌、木、床。”
李云集自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那依姑娘之见,该怎么处置她呢?”
“自然是依照府规处罚,然后再赶出去。”
不够,这样的惩罚不够,她太心软了。
他挥挥手,外面来了两个侍卫,跟拖一条死狗一样把许嬷嬷拖了下去。
许嬷嬷身体都软了,却远不敢像刚才在徐拂衣面前撒泼一样,对着李云集哭天喊地,只是双目无神,隐隐透露着一股死气。
徐拂衣看着她被拖去的身影,突然问:
“她不会再活着了,是吗?”
“是。”
他毫不遮掩,“你们都退下。”
烛光几度闪烁之后,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蹲下来,把头搁在她的膝上:“我让她去负责采买,结果她竟然吃我的回扣!你说,这该不该罚。”
徐拂衣不吃他这套,也没有被一味的偏向迷惑,轻声说:“对我而言,该罚;可对你而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对吗?”
“她穿金戴银,富贵无比,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她,你怎么可能会看不到,所以你知道的,是你放纵的,是吗?”
李云集喟叹一声:“你真是聪明。”
“那你为什么还要顺从我的话,惩罚她。”
徐拂衣想要推开他,却反被紧紧地握住手。
一只手禁锢住她,另一只手强迫她看向自己,这样的强硬,目光却是温柔的:“你也许是错的,但是在下人面前,你只会是对的。”
“无论对错,你都可以去做,我会教你,就像今天这样。”
无论对错,我都可以去做。
这句话就像是吸铁石一样,明明怕自己会沉沦,但还是被吸引过去,她偏过头:
“真的吗?你会教我?”
像只小猫,傲娇着不肯示弱,其实肚皮都露出来了。
李云集托住她的腿,把她往旁边抱过去,自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自我开府就一直负责采买,但是她身边的人可并不同她都是一条心。”
他一点一点地把其中的关窍讲给她听。
他说,几方势力混杂在一起,虎视眈眈那一个最好的位置,就会相互制衡;
他说,水至清则无鱼,人性都是贪婪的,你要学会适当松松手;
他说——
“停——!”徐拂衣满是怀疑,“照你这样说,这王府不应该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财源广进吗?怎么还到了要变卖财产为生?”
这话他可就不爱听了:
“我是能钱生钱,但是架不住用得地方多。”
用得地方多?
李云集不自觉地躲避着她的眼睛,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在无风的情况下,熄灭了。
还好,还是白天,阳光虽不如正午的好,但总归,聊胜于无。
“那你说,人性都是贪婪的。”徐拂衣直起上身,逼近他:“那我呢?我在你心中也是贪婪的吗?”
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猛地一拉,人就掉到他怀里了:“你自然是贪婪的,但我也是。”
“我,也是贪婪的。”
20. 追逐太阳(小修)
他就这样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贪婪。
太阳渐渐倾斜,只有少数的光还愿意青睐,他们在充斥着阳光中的昏暗中,静静地对视着。
李云集的眼睛是很典型的凤眼,尾端上翘,凌厉而张扬。但四目相对时,专注得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面前的这个人。
徐拂衣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指尖滑动,遮住了这双眼睛:
“那你贪图些什么呢?钱,还是权,或者是色?”
眼睛被遮住之后,触觉和感觉就在这片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不同温度的皮肤相互交融,淡淡的香味缭绕......李云集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脱离了既定的规律,策马奔腾。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充满着沙砾感:“那如果我说,我贪图你呢?”
“贪图我?我有什么能叫英王殿下贪图的吗?”
扯下她的手,他握住,攥紧。
徐拂衣身体不自觉地后仰,想要退回去,却被腰间的手牢牢禁锢住,不得动弹。她想闪躲,不去看他。但是李云集就像是狩猎的猛兽,锁定了就再也不会松口:
“你干什么?!”
“徐拂衣,如果我说我贪图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的贪婪,现在都是由你掌控的呢?”
那你会宽恕我吗?
听着他低低的呢喃,她突然觉得有点奇异:
明明她才是被控制的那个人,明明她才是被掌握的那个人。现在却反过来,控制她的人、掌握她的人,来寻求她的宽恕。
昏黄中,空气中的微尘萦绕在身边,朦胧不清,一切都仿若梦境。
他问:“所以,你能宽恕我吗?”
徐拂衣一点一点地将他推离:
“仅仅是因为你的贪婪因我而起,所以我就要宽恕你吗?殿下,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顺从她的力道远离,李云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来,弯着腰,低下头:“你现在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一刻,徐拂衣突然想起了从前在电视里看过的那样优雅的王子,只有手中厚厚的茧昭示着他并非王子,而是将军。
他在等待着——
手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猛地抬起头,天光为她作配,她携天光一起降落于他。
徐拂衣似有若无地笑:“希望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不会很累,你知道的,我还是个病人。”
“你放心。”
把她拉起来,李云集的双手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腰,两人在寂静中相拥,就连心跳都渐渐趋于一致:
“我叫他们备好马车,铺上厚厚的垫子,我来给你驾车......不,让长英来,他驾车的技术是最好的......”
慢慢变成了低低的呢喃,与之相对的,是他收紧的双臂,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但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
徐拂衣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小心翼翼:“好。”
“嘀嗒嘀嗒”的水声只短暂的低落了一段时间,就有女侍进来传话:
“殿下,长英大人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请您和姑娘移步。”
马车布置得很好,软垫靠背、茶水点心应有尽有,长英的驾车技术也是相当优秀,平稳到几乎感觉不到移动。
“我们要去哪?”
“去......”
车厢的前端突然高高扬起,东西、人都因为惯性飞快地往尾部移动。徐拂衣坐在右侧,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扒住旁边的窗棂,但是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都只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点心的碎屑飞到她脸侧,滚烫的茶水形成了一道弧线——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
在空中挥舞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不过一瞬间,她就被死死地护在一个怀抱里,徐拂衣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又要替我挡。”
上一次,他替她挡住了高高落下的棍棒;这一次,他替他挡住了滚烫的茶水。
这又究竟是为什么?她不敢细想,心中隐隐地期待着他会给出一个答案,一个足以抚平她所有犹豫不安的答案。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不会叫你受累,那就更不会叫你受伤。”李云集皱着眉,却还想把她皱起的眉抹平。
她追问着,声音急促而颤抖:“仅仅是这样吗?仅仅是因为这句话吗?”
他看着她,在想: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的眼睛现在像极了冰雪初融的湖面,满满的泪水要溢出。
但李云集没法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连他自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重诺的的人,也许去了那个地方之后,他就会明白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马车外,长英勒马的声音堪称歇斯底里,但马车内,连空气都是沉默的。
茶水虽然滚烫,但浇在李云集这样皮糙肉厚的人身上却没什么影响,只有热汽不断地从背后上涌,源源不断,光是瞧着就觉得炙热。
很是滑稽
徐拂衣想笑,也确实笑了。她努力地想保持嘴角的上扬,但还是失败了,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这个笑有多么的僵硬:
“算了,不说就不说。既然是因为你答应了,那就继续做吧。”
只是因为他答应过了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她的眼神渐渐冷下去:这样也好,这样这段时间的情份,就足以让她方便行事,不必再心惊胆战,步步谋算。
李云集不想看到刚刚解冻的湖面又被一场倒春寒重新冻上,他缓了缓,说:
“我想......”
“殿下,您和姑娘没事吧?”
长英探进来半个身子,放低声音:“拦马车的是匈奴使者。”
心脏能从胸腔里跳到眉毛上吗?
徐拂衣觉得是可以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李云集几度深呼吸都没压下去眉心的跳动。
他掀开帘子,扬声质问:“使者这是什么意思?”
透过帘子的缝隙,她看到了这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使者的真面目:他不像是她印象里高大壮硕外族人,面貌也并非是想象中的粗犷,反而是有几分中原人的秀气。
他拱手致歉:“惊扰王爷的座驾实在不该,只是送我来的马车自己先走了,这才出此下策,想问王爷借一辆马车回驿馆。”
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借一匹马也是好的。”
李云集冷冷地提起嘴角:“侍从如此胆大妄为,使者竟也能忍受?恰好本王要经过驿馆,不然替使者把他们重新传回来,待本王进宫禀报陛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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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给使者换一批侍从。”
“长英,走。”
长英自然照做,也就不管使者还挡在前面,直直就要冲过去。
李云集看进这个使者的眼睛里,他还保持着那股让人厌恶发烂的风度,脚下一寸地都不曾退让。
“吁——!”
长英握紧缰绳死死勒住马,马蹄高高扬起,差点就到阴曹地府报到了,使者还能镇定自若。
这个使者不简单,他的目的恐怕更是不简单。
“殿下。”徐拂衣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提高了声音,“让人从马厩里选匹马给使者骑回去吧。”
李云集抿着唇,身体向后仰。
她了然,避开一滩狼藉,弯腰向前几步,在他耳边约一掌的距离停下,轻语:
“他这一段话强调了两次马,你叫人选两匹差不多的马,但是一定要一匹上等,一匹中上,给他挑选。选中了哪匹,就把另一匹牵给他。”
李云集自然也听出来了使者强目的性,但他还是更喜欢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直接不给不就行了。”
他一点一点往后挪,想离她更近,回头,却只有空气,徐拂衣坐回她原来的地方,注视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变。
但他知道其实变了。
徐拂衣无视他,目光虚无:“他的目的就是这个,达不到他就会一直想办法接触。与其要等着后面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直接先让他上上棋盘,然后我们把棋盘掀翻。”
“云起”
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李云集掀开窗帘和骑马跟在旁边的另一个侍卫压低了声音:
“你去跟老许讲,叫他把甲一、乙一和乙三牵给他挑,记着,挑中哪匹都把乙三给他,你亲自跟他去驿馆,找他的侍从问今天跟着他的人是什么情况。”
“是,属下明白。”
放下帘子,他说:“你去跟着他回我府中挑一匹马。”
淡淡地讥讽:“使者下次还是别这么大胆,不然,这马蹄把你踩死是小,影响两国邦交是大。”
“多谢王爷。”
匈奴使者还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目送马车逐渐远去,昏暗里,他扬起了一抹笑,丝毫不被阳光青睐。
已经是斜阳当空,最后的余晖还眷恋着宫墙上的一砖一瓦,霞光虽还在,但天空的最底端已经被鸽灰色侵染。
马车停在远处,一前一后下来的是两个穿着素白色衣服的男女。
天地之大,一开始,两人就并肩而行,夕阳映照在他们的衣服上,恰镀了一层金光。
徐拂衣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向宫墙走去,红转绿瓦镶嵌在宫墙之上,由远处小小的色块变成了高大只可仰望的存在:
“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爬宫墙?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是爬宫墙,但是不会叫你出力。”
她问:“那我要怎么上去?难不成飞上去......哎——!”
李云集猛地把她拽过来,牢牢环住纤细的腰,打横抱起,往前奔跑:“我抱你上去——”
她抬头,夕阳就在前方,此刻就像是他们在追逐着太阳。徐拂衣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脖子:“你别跑,慢点走啊!”
“王爷。”
横冲直撞的人,被冷冰冰的兵器拦了下来:“这里您不能上去。”
21. 她背后
霞光渐消,天空呈现出一片浓浓的鸽灰色,像是黑云,紧紧地压在心头。
“怎么,从前本王都能来,如今就不行了?”
侍卫牢牢地挡在他们面前,目光低垂,看着恭敬有礼,却是寸步不让:“王爷,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还请您不要让臣为难。”
李云集看着他,却又不止是在看他。他的目光穿过这一个小小的侍卫,越过了高高的宫墙,落到了恢弘的宫殿上。
倏然,轻笑出声:母后,皇兄;太后,陛下。
这是他的亲人啊,就如此迫不及待。
“李云集。”
胸口贴过来一个热热的脑袋,温度通过他深藏的血肉,落在了他冰冷的心上,他低下头,向她垂首。
徐拂衣轻声问:“你还想去吗?”
......他,想。
“那么你一定要去吗?又一定要带我去吗?”
李云集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在这双清澈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眉毛皱在一起,眼尾低垂,嘴角紧紧地抿着。
他想勾起嘴角,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真丑啊。
狼狈地逃离她的目光,眉心却突然多出来了一抹冰冷。
是徐拂衣的手。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表面的的愁绪和不甘抚平,却激起他心中更大的不甘:
“我一定要上去,一定要带着你上去。”
“好”环上了他的脖子,紧紧搂住,她说:“那我们就冲过去,管他是刀还是剑,李云集,我不怕,你怕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嘴角还保持着那样丑陋的弧度,轻轻地说:“我不怕。”
不再逃避,也不再因为脖子上突兀的温度而闪躲。
此刻,脖子间的,不是禁锢,而是铠甲,是支撑他战场杀敌的铠甲。
李云集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轻声说:“你别看。”
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拔出佩剑,寒光直指对面的侍卫:
“让开!”
徐拂衣闭上眼,周围刀剑碰触发出的声响尖利刺耳,她却觉得一切皆为虚空,甚至心跳都不曾乱了节奏。
李云集把剑插到地上。
这把剑真是一把好剑,削铁如泥,血不留痕。一滴一滴的鲜血从剑上滑落,汇聚成了一一个有一个血泊。
身后是捂着被划到的伤口、瘫坐在地上的侍卫们。
他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抱住徐拂衣的腰。面前是层层叠叠的阶梯堆积出来的高墙,高墙之下之下,他们显得那样的渺小。
手,紧了又紧。
竟然发觉,他在犹豫、也在恐惧:真的,要让她看见吗?她看见之后会觉得,我胆小懦弱吗?
心跳越来越快,与人交锋尚且没叫他心跳变动,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为什么不上去?”
徐拂衣问:“你累了?不行了?不然我和你一起走上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真想要下来,李云集瞬间心跳回归平静了,又把她往上提溜了一下:
“不用,我抱你上去是绰绰有余。”
她轻笑一声,然后问:“你就不累吗?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或者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这里。”
风吹过,吹得他们原本交织在一起的衣衫渐渐分离,又在空中相遇。
“这里,不一样。”
他的发丝轻轻飞到徐拂衣脸上,痒痒的,勾得忍不住想去抓住,落手却是一片空。
“我想给你一个答案,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
“李云集,我期待着你的答案。”
希望你的答案,是我想要的答案,不会叫我......失望。
他定了定神,迈动步伐。
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天空中彻底没有了太阳的痕迹,灰蓝色占据了所有。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是阿姐带我来的。她喜欢满皇宫玩耍,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
“后来,她再也不来了,她有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还会来这里。”
水珠落到她手背,是热的,但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瞬间变冷,像烟花一样,握都握不住。
她好像看见了,身边有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拉着手,迈着小短腿,和他们一起爬上阶梯。
踏上第十个台阶的时候,他说:“皇兄也来过里,这里离他的宫殿非常近。那年,我在这里待到晚上,宫人都找不到我,其实我就躲在那个凹槽那里,最后是皇兄找到我的。”
徐拂衣侧过头,是一个很小的凹槽,矮矮的,应该只能勉强容下一个六七岁孩子。
走着走着,先前和他们一起女孩消失不见,只留下小男孩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但还好,来了一个少年牵上他的手。
“皇兄是太子,他太忙了,忙到最后他的身边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
踏上第三十个台阶的时候,只剩下那个男孩自己。他总会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从一开始的满眼殷切,到最后再也不曾回首。
徐拂衣看见,黑暗中,他站在阶梯的尽头、站在最高处,然后义无反顾地像他们奔跑而来。
“父皇、母后、母妃,他们更是很少在意过我。我总想着,也许呢,也许就有一天他们会愿意到这里来,陪我一起看看宫墙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刻钟。”
少年的身影在奔跑的过程中慢慢变大,徐拂衣不自觉地伸手。
他在撞上来的前一秒,侧眼注视着她,然后义无反顾地撞在了他们身上。身形消失,在月光下化作点点虚妄,融在了李云集身体里。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
也许,还有几点落在了她身上,藏在了她的发里、耳后、唇边,等待着两个人发现。
终于登上宫墙,李云集放下她,站在原地,眼睛紧紧地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局促地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心跳缓慢沉重,就连呼吸都微不可察。
她问:“这是哪里?”
他张了张嘴,涩涩的声音就像是被堵住泉水:“这,是宫墙。”
“不,不止是,对吗?”
徐拂衣背对着他,黑暗下的宫殿像是怪物,吞吃着每一个窥探的目光:“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在这里,看到了你。”
“不是我眼前的你,而是从前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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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头发飘飘,李云集一步一步上前,从那月光下走到她身后的黑暗里,伸手,又放下,什么都没动,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晚上的宫墙吹起了阵阵的风,他却不觉得冷。
徐拂衣闭上眼,她好像在这异世、与她没有一丝关联的异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多像啊,真像。但她却远没有李云集这样的勇气,去将遍体鳞伤的自己再交给另一个人。
她又有勇气,去接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气吗?
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滑过她的脸,落在地上。
“啪!”
水滴声,落在心上,惊醒了沉思的两个人。
李云集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沼泽里,明明在不断地下坠,还要故作坚强地说自己只是踩在水坑里:
“你......不必为此感到压力,我就是太久没来这里了,想来看看......”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李云集,你说你要给我一个答案,你要反悔吗?”
她回头,泪水还挂在眼角,却笑了:“我听到了你的答案,你不该高兴吗?”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走到沼泽边、走到沼泽里,走到他面前。
那泉眼被她一点一点地拨开堵塞的青苔、杂乱的石子,水流重新涌动,萦绕在他们身边。
四处亮起了灯笼,灯光在徐拂衣身后一盏接着一盏、一处接着一处,慢慢亮满了他的目光所及,照亮徐拂衣含笑的嘴角和她亮亮的眼睛。
此时心跳如鼓,锣鼓喧天。
李云集快步上前,停了一瞬,慢慢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你接受我的答案吗?”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我接受你的答案,李云集,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在这宫墙上待到很久很久。你是英王,我是未来的英王妃,是你的未婚妻子,我不会抛下你。”
也许她永远不会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永远都不会让别人有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但她,永远尊重真情实意付出的人。
所以,她愿意去尝试接受他的勇敢。
烛火照得整个天空恍若烟花初绽,肆意绚烂,李云集嘴角上扬:“多好的灯火。”
“对啊,多好的灯火。”
“啪啪啪”
鼓掌声突兀刺耳,上次传旨的太监站在楼梯口,吊着眉:“多谢英王殿下夸赞,但恐怕您和这位姑娘都没有继续欣赏的福气了。”
“娘娘听闻殿下擅闯,大发雷霆,殿下,请吧。”
他身后黑压压的人像是沉默的兵器,盯着他们,能与寒冰比一比温度。
“别怕。”
徐拂衣轻轻点头:“我不怕。”
“真厉害。”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她记得她应该比他还大几个月吧。
“怎么说话呢,我比你大!”
“好,姐姐真厉害。”李云集含着笑喊她姐姐,眼看着她耳朵都红了,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姐姐真乖。”
这人!
“走吧,我们去见见太后娘娘,本王还有事请教太后娘娘!”
他把请教二字说得很重。
22. 你教我学武吧
每走几步路,就会有一盏宫灯散发着明亮又柔和的光,盈盈地照在暗红色的宫墙上,呈现出来的却是血的痕迹。
衣裙时不时会碰触到石板,再次抬起,素白的布料竟然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刚一转过弯,突兀的灯火通明扑面而来,徐拂衣眨了眨酸软的眼睛,一滴眼泪滑落。
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只手上。
像珍珠一样,被捧着。
她抬头,眼前一片昏暗,是他挡在面前的侧影,李云集用他自己的身体替她遮蔽了大半的光。
他侧身而立,光从这漏下的缝隙中穿过,照亮了侧脸的轮廓,印在眼里。
“多眨眼睛,别揉,过一会儿就好了。”
在她的视野里,他的眼睛被淹没在一片黑绿色之中,徐拂衣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握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
泪水,在相握的双手中蔓延,又在两个人的温度中渐渐消失,她说:
“已经好了。”
“我们一起进去吗?”
我们,一起,多美好的词,温暖、迷人。
比这身后所有的灯火加起来都要炙热。
徐拂衣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整个人便在她的视野里渐渐清晰,面前的人弯着眼睛,攻击性极强的凤眼是第一次收敛了它的锋芒,听他说:
“好。我们一起进去。”
交缠衣衫一同越过门槛,又顿住,被一双布鞋挡住了去路。
引路的太监隔空点了点,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嘴角却是在向下撇着:“王爷,面见娘娘,这兵器就请您卸下来吧。”
“你是说,本王的佩剑?”
李云集把手放在腰间,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
那太监颇有点洋洋得意的意思,浮尘一扬:“自然,还请王爷卸下来,交由奴婢保管。”
徐拂衣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伴随着她的笑,利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寒光架在了太监圆短的脖子上。
“本王的剑是先皇亲赐,先皇特许本王可以佩剑出入,怎么如今太后是有了新的想法吗?”
他单手持剑,但看也不看那太监一眼,直直地与高堂之上龙冠高戴的太后对峙:
“娘娘,您也觉得儿臣该取下吗?”
太后轻飘飘地抬眼:“放他进来。”
剑在空中绕了个弧线,回到剑鞘中,李云集拉着徐拂衣往里走,路过那太监的时候冷哼一声,故意撞了他一下。
太监还不敢吭声,只能磨着牙,还要给他拱手作礼。
“请太后娘娘圣安。”
“娘娘深夜唤臣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什么要事?你自己不清楚吗?”太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李云集,孤看你这个英王是做到头了。擅闯东华门,怎么,你是想谋逆吗?”
他自顾自的起身,还把徐拂衣一起拉起来:
“东华门,从先帝时臣就可以随意出入,先帝故去尚且不足一月,年号都没更换,为何臣就不得出入了?”
满殿的灯火都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就如同他现在的内心一潭死水,起不了一点波澜:
“更何况,也没有人通知臣,这东华门此后都不对臣开放了。”
安静,安静地像是撞上冰山前的死寂,只有太后身边的女侍轻轻摇动扇子的声音。
春夜里尚且微冷,这扇子摇得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你是在怪孤?”
“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怨。
太后看着下面这个她很少关注过的孩子,心中慢慢升起了一股无论是多凉爽的风都吹不散的火:
“那现在孤告诉你,东华门此一朝用不许你踏入,否则视同谋逆!”
“来人,英王刚才刺伤了侍卫多少次,就给孤在他身上也刺多少次。”
殿外涌入了很多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李云集仍然毫不顾忌,直直地与太后对视,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嚣张的弧度:
“娘娘,您请。”
“娘娘,不可!”
徐拂衣一个箭步上前,把他往身后扒拉:“是妾对东华门神往已久,王爷经不住妾苦苦哀求,这才犯下大错,求您,要罚就罚妾。”
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他还这么嚣张。
她太瘦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他全部遮住。
李云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却挡在他面前,面对着千军万马。烛光下,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虚幻,只有她最是清晰。
“认错!”她轻声说。
“什么?!”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就多了一只手,揪起来仅有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圈,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我听清了,我听清了,你松下手啊。”
伸手把徐拂衣圈在怀里,李云集收敛了那一幅找死的姿态,到底是低下了头,但却不是为了给自己求饶:
“一切皆是臣所为,与她无关,太后要罚就罚臣。”
“不是......”
捂住她的嘴,任她怎么示意,都不为所动。他仍然站在她身后,却,是以保护者的姿态。
像啊,真是太像了。
他这样一张脸,又是这样的一副姿态,就和当年先帝在她面前,怀里拥着她瑟瑟发抖的妹妹、警惕着她一模一样。
先帝啊,你死了都还要留下一个他,时刻提醒着孤,你是怎么将我们郑家的脸面、将孤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呵,呵。”
冷冷的笑带着冷冷的风,吹得烛火几度跳跃,太后坐回凤椅,广袖一甩:“李云集,孤准许你躲,孤倒要看看你能撑过多少刀。”
“没听到英王说得吗?!把她给孤拉下去。”
当即就有两个嬷嬷朝她走过来。徐拂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面对,是我们一起......”
“徐拂衣。”李云集打断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掰开,极尽温柔,但看在她眼里却是极尽残忍:
“这是我做的,就由我来承担,你不要牵扯进来。”
手骤然滑落,在空中,无依无靠。
她有点茫然:什么叫不要牵扯进来,不是说过要并肩作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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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那两个嬷嬷的手劲着实大,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比之当初杨嬷嬷的那些人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被硬生生地拽走。
刀剑声响起。
徐拂衣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李云集正注视着她,笑着目送她的远离。突然瞪大眼睛,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不,不要,李云集,看后面!看后面!
身后的利刃,高高扬起,寒光乍现。
嗡——
她感觉一阵耳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慢动作。
“书灵,书灵,帮帮我,你帮帮我!”
“抱歉宿主,现在帮助您的话,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惕,请恕我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在寺庙里一样,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你怎么会无能为力!”
她一直含着的泪、强忍着不掉落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下了。
泪如雨下,泪如河奔。
李云集远远地看见她被丢在了柱子边上,紧绷的心神才微微放松,这时,背上的刺痛就愈发强烈。
他扯了一下干裂的嘴角,抹掉溢出的红色,眼神微微变换,像一头刚饿极了的野兽,满是嗜血的味道。
捕猎的人群将他团团围住,高举屠刀,想要以此来威逼野兽,要他向他们臣服。
扒着柱子站起来,也许是刚刚用力过度,现在徐拂衣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脱力的,刚一站起来,就又滑倒了地上,软塌塌的,像是只有一坨肉,没有一个骨头能支撑着她走到他面前。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攥在手心。
尖端划破了她的掌心,疼痛带来了一点微弱的力量。她就紧贴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素白的衣衫在地上拖成一道爬行的痕迹,没人会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如何驯服一个强壮的野兽,谁会注意到野兽瘦弱的同伴?没有人。
只有她和他。
她像是自己最害怕的蛇一样,一路游荡、潜伏在地面上,寻找着机会,然后——
进攻,一击即中!
带着她的血液的簪子狠狠地插进了一个侍卫的脚踝,鲜血溅了她一脸。她闭上眼,眼角的泪水冲淡了血色:她知道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因为任务而已,她还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掩盖了被她刺中的那个侍卫的轰然倒地,李云集飞奔到她身边,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袖子胡乱地把她脸上的鲜血蹭干净。
“我没事。”徐拂衣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还是虚无的,“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她笑着,笑意是苦的。
“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听话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李云集埋在她的脖子边,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害怕将她微弱的气息吹跑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他低着声音,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徐拂衣缓慢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她声音轻轻,飘渺得像是从远方而来的呢喃:“李云集,你教我学武吧。”
“这样,我们以后就能并肩作战了。”
23. 好,我教你练武
“练武,特别苦。”
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汗水都能浸湿衣衫。
“我知道。”
前世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其他人,她曾经也练过一段时间的武,不然,那个男人的刀她根本就躲不过去。
手上一阵湿润,那粘稠的热,徐拂衣知道,是他的血:“那你呢,你练武累吗?苦吗?”
他想说不苦,也不累。但是就在这,就是这,曾经那个幼童被要求以后要成为一个保护皇兄江山的大将军。此后的厉暑酷夏、隆冬严寒,就都是他的遍体鳞伤。
那个孩子在看着。
李云集感觉话在嘴边,又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慢慢地,他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孩子,一字一句间流淌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从未于人前展露的泪水:
“累......我很累......徐拂衣,我好累啊。”
“累了就先靠着我,有我在,以后就都有我在......”避开伤口,轻轻地、慢慢地,抚摸、轻拍他的后背,就像她曾经也希望有人这么安慰她一样:
“李云集你教我练武吧。”
“好......我教你练武。”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人练武。我还有你,还有你在,那清晨的黑暗,也许就不会再那么难熬。
“母后,云集做了什么,您何至于要下这么重的手?!”
皇帝站定,面上隐隐还带着一点怒色,冲着上座的太后。
“皇帝不知道吗?”太后挥挥手,侍卫消无声息地退下,从皇帝两侧穿梭,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到最后就只剩下在地上相拥的徐拂衣和李云集。
还有,相对而立的,太后母子。
皇帝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他逐渐低下头,站定,袍子一撩,就彻底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温和中带一点焦急的声音:
“儿臣请母后安。”
“母后,云集这是犯了什么错,您要罚得这么重,还让下面的人这般折辱他。”
“犯了什么错自有孤来判定。”太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像是在看一团垃圾:“皇帝,是谁通知你的?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是我,母后。”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扒着门口的柱子探头进来,她嘴角挂着一丝讨好的笑,一进来就目标明确地紧紧扒住太后的大腿,眼睛里满是后怕:
“我正要休息,看见这么多侍卫都往母后宫里来,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就急忙叫人通知皇兄去了。”
“还不快站起来,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太后皱着眉,但到底还是亲自把楚国公主扶起来,让她坐在了女侍搬过来的软凳上。
面前突然多了绣着龙纹的鞋,是皇帝,他弯着腰,皱着眉,温柔地说:
“云集,还不快起来。”
面前的人背对着所有的烛光,于昏暗中,向他伸出手。
李云集眼神有点恍惚,本能地想要向他寻求一点庇护。这几乎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每次他被罚,都会有皇帝出现在他面前,宛如天神。
皇帝嘴角盈盈笑意,已经笃定了,他会——
“云集。”
像是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了个透心凉,他慢慢回头,眼中一点一点浮现的光彩如同刚有了自己意识的木偶娃娃,迷茫、无措。
徐拂衣注视着他,看见他的眼睛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逐渐清晰,倏尔一笑:
“我们还没向陛下问安呢。妾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他也笑了,和她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臣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安。”
皇帝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神情中倒仿佛有几分真情实意的落寞:“云集到底是与朕生分了。”
“君臣有别,陛下友爱手足,臣却不能不识好歹。”
更何况,李云集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和徐拂衣相握的手上:
他既然已经接受了一个人的绳子,就不会再试图去拽住另一个人的手。
皇帝的笑,慢慢滑落,他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到了他从未在意过的女子身上,突然又挂上了仿若面具的笑:
“这就是绛侯的女儿吧?果然是太妃娘家的孩子,确实是好教养。”
“妾微贱之身,担当不起陛下......”
“太后,陛下”李云集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着,“今日之事,您二位做什么惩罚臣都接受,天色已晚,臣要先回府了。”
徐拂衣感觉到太后的目光玩味似的在皇帝身上打转,又联想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母子关系:
今天晚上楚国公主真的是如她说得那样才来的吗,没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没有其他人引导吗?
“母后,那我就跟他们一起走了?”楚国公主一同请辞。
“你跟他们一起去吧”太后摆摆手,“英王就罚俸一年,去边关之前,就给孤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王府,哪里都不许去。”
“皇帝,你没意见吧?”
“儿臣听从母后旨意。”
皇帝并没有跟他们一起退出宫殿,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徐拂衣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烛火熄灭了一小半,剩下的烛光激烈的跳跃着,把太后和皇帝相对的影子拉得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就像是东风与西风,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遏制了东风。
分外激烈。
今夜的弯月边上点缀着几点繁星,楚国公主被女侍们簇拥着,回头,却看见李云集默默地给身边的女子提着脚下的裙子,她顿了顿,还是说:
“云集!我们聊一下可以吗?”
对视一眼,徐拂衣眨了眨眼,指了指旁面,示意她到那里去等。
“皇姐要说什么?”
李云集看着她站定后才转过来。
楚国公主刚想说什么,余光看见自己身边的这么多人,到底是放弃了,摇了摇头,只是说:“你与徐三姑娘过几日就要启程了,我到时候让人去给你们送点东西,你要收下。”
“......多谢皇姐。”
明明是至亲姐弟,龙凤相伴,到现在竟然也相顾无话。
夜有点冷,他是,又怕她也是:“皇姐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
身边的女侍劝他上轿,她没有,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姑娘,走向他的未来,走得是那样的坚定,突然就笑了,眉也弯弯,眼也弯弯:
“真好啊,云集,以后都要是好日子了。”
起风了,风从宫道里穿过,骤然被压缩,只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徐拂衣回首,看到楚国公主还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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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像是在看着他们的离去,但又好像不止是,明明周围有这么多的女侍,但公主还是和月亮一样,散发着孤寂的光。
她突然打了寒颤。
“怎么了,冷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公主看起来不太爱笑的样子。”
“你也觉得?皇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月光的庇佑下,马车载着他们的影子从皇宫平平安安地回到了王府,没有被高墙吞噬。
“哎哎哎,这么晚了,你还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睡觉了!”徐拂衣真准备拐个弯回自己的院子,结果李云集一个回手掏拽着她就跑,差点把她整个人从地上薅起来:
“你轻点动作,小心你的伤口。”
“就这点伤,本王都不看在眼里。”
他兴冲冲地把人带到练武场上,“你不是说想跟着我学武吗?你先挑个趁手的兵器,明日清晨,我教你!”
夜色下的练武场实在是大,大到有点空旷,只有放置兵器的架子上拥挤,连一个完整的兵器影子都照不出来,都是零零碎碎的,沉默着、寂静着。
从寻常的刀枪剑戟,到没有那么常见的镐戈盾镖,甚至她还看见了袖箭、匕首、针这一类的暗器。
“这么多吗?”
徐拂衣走到架子前,手指轻挑地从每一件兵器上滑过:“任由我挑选?我要是挑到了你不会的怎么办?”
李云集走到她面前:“这里的每一件我都练过,即使称不上精通,但教初学者是足够的。”
“那你最擅长的兵器是什么?”
她的手放在他身上,慢慢向下:“是它吗?”
利剑出鞘,他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剑,现在就待在她的手里,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它的主人:
“你慢点,别划伤你的手!”
聒噪得像是一群麻雀围在她身边念叨,迅速把剑放回去:“我给放回去行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真能被这个划伤了不成?”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你最擅长的兵器吗?”
佩剑归鞘,他才放下心来,心放下来,就觉得有股气梗在喉咙间,上不去下不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庆幸,夜色遮住了他的狼狈。
但他不知道,夜色遮不住沉默。
“不是它,那就是它。”徐拂衣转身,注视着一柄她注意了好久木仓,上面的红缨已经旧了好久,灰扑扑的,却还被保留着:
“你喜欢这柄木仓对吗?”
她的目光流连在这柄枪上,伸手取下来,木仓头银亮银亮得闪烁着光,像是在雀跃。
李云集觉得他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了,心口澎湃的血液从伤口流出,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他坐立难安。
“唰!”
是木仓头划破空气的声音,徐拂衣尝试舞动,她从未接触过木仓,只能勉强舞动它,显得有点笨拙。
但就是这样的笨拙,却能和另一个人重叠起来,月色下,孩童的身影和徐拂衣的身影来回交替,最后又分离,她停下来,气喘了很久。
直到她的呼吸声慢慢回归平静,李云集才好像突然回神,问:
“你,愿意学枪吗?”
她抬头,明明离得那样远,但她就是知道他在期盼,期盼着她的回答,可惜:
“我不愿意。”
24. 长木仓与刀
“为什么?”
他踏着月色,走到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长木仓:“它不够好吗?”
“它很好”徐拂衣拨弄了两下红缨,丝线飘飘,张牙舞爪着想要吞吃人心,“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所以它再好,我也不要。”
红缨从指尖滑落,缠绵不舍、极尽挽留,但她冷下脸,义无反顾地抽身,步步远离。
在她身后,风吹树动,有一片叶子就这样悠悠然下落,落在了李云集的肩上。
看着她单薄的背,他突然笑了,眉眼都舒展开,静静地倚靠着树,看着她坚定的脚步,慢慢地眼睛里浮现出比之月光还耀眼的光辉。
一路逆风而行,她的衣角翻飞,又慢慢帖回了身上,是一把刀替她挡住了风。徐拂衣勾起嘴角,伸手,抽出,回过头向身后的炯炯目光扬声道:
“我要它!”
黑色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摇,青龙从乌木的刀柄开始攀岩盘绕,于龙首处吐出锋利的刀刃,宛若天上的弯月坠落人间,寒光乍现间收割性命。
“你还真是会挑。”
他揽着木仓双手抱胸看着她:“这把刀可不是一个好驾驭的兵器,比起寻常的刀剑,你要付出得更多,你还选它吗?”
“就是它。”
徐拂衣坚定的声音不改。
他的影子从树影中分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后停在了她背后,像是一团巨大的黑雾将她笼罩着:
“那就举起你的刀,让本王看看,你能不能配得上用它。”
徐拂衣看着地上的自己,手指张开又合拢,紧紧地攥住刀柄,慢慢回头:“好!”
飞扬的衣袖下,是她举起的刀:“但不是我配它,而应该是它配我。”
李云集提木仓来挡。
木仓与刀之间的对抗发出独属于金属碰撞的嗡鸣声,震得手臂发麻。身体被长木仓不断施加的压力逼着后退,她咬着牙,弓起腰,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握上去,汗珠凝结了豆大的一颗——
“啪”落在了一只手上。
凌乱的发丝黏在额间,目光慢慢移向对面人,他连呼吸声都不曾改变,就连掉落在他肩膀上的树叶也纹丝不动。
粗糙的皮肤肌理游离在她的脸上,替她抹去汗珠,把凌乱的发丝掖在耳后,炙热的体温下意识地叫她躲开。
但没能躲开。
他把她的脸掰回来,慢慢摩挲着她的下巴,碰触是若即若离的,但是他的眼睛是一直紧盯着不放的,带着浓浓的侵略性:“专心啊,三姑娘。”
叫她专心?明明最不专心的就是他。徐拂衣脚下暗暗用力,憋着一股劲想要往前冲,他一时不察,还真被她逼退了一步。
耳边传来她含着笑意的声音:
“殿下,你不专心哦。”
李云集迅速回神,长木仓压着刀刃,不再让她往前。肩上的树叶突遭变动,又飘飘荡荡下落,正好落在两人相交的武器上。
一片冰冷的寒光中,唯有它是绿色的希望。指尖微凉,他看着她的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轻轻说:
“我反思,我不专心。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眼神一变,犹如腰间宝剑出鞘后的凛冽寒光。
她还没来得思考,对面的压力就突然变大,逼得她丢盔弃甲,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兵器架子上,才得以喘息。
李云集分出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微微一偏,唇角勾起,和他的眼尾一样都是上扬到肆意张扬的弧度:
“今天就教你第一课,不要小瞧你的敌人,即使你已经取得了一场胜利。”
可他的手还垫在她的脑后,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眼神又几乎是与月光同样的柔和。
砰,砰砰......
是她的心跳变了节奏。
也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酣战,她还没有恢复,徐拂衣想。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她本以为月光太过柔和,与他并不相配。
他该是长矛,该是利刃,该是冲撞地球的彗星,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此刻,他温柔似水。
李云集同她专注的眼神对视着,被吸取了魂魄般渐渐沉溺。良久,他抬起手,仿若抬起千斤之鼎,却又轻轻地盖住她的眼睛:
“别看我,别这样看着我......”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乞求。
眼前是一片漆黑,感官就愈发明显。
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徐拂衣叠在了他的手上,刚要说什么,忽然就听到了鸟雀扇动羽翼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谁......”
是云风,他站在练武场的入口,举着橘黄色的灯笼,往里面探了半个身子:
“属下说是谁呢,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又来这了?”
烛光越来越近:“三姑娘怎么也在这儿?”
“是我要来的,”徐拂衣晃了晃手里的刀,“我想练武,就让殿下带我来挑个兵器。”
云风看清了她手里的刀:“原来如此,三姑娘眼光独到,这刀是当年先皇赐下的宝刀。不过......殿下这次竟然没推荐他的长木仓吗?”
他语气中带着点笑意,眼神却是小心翼翼的。
“推荐了,”李云集把长木仓放回去,目光流连但不再留恋,“但三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本王也尊重她。”
嘶——
扯到背后的伤了。
云风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一滴烛泪被抖落,火光却在跳跃中更加耀目。
“怎么,你也想试试这木仓吗?”
吓得一个激灵,他悄咪咪地往后退:“不了不了,属下还是喜欢用剑。”
李云集想瞪他,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本王也挺喜欢自己的剑。”
灯笼离他很近,那一点点的温暖就这样照亮了他的眉眼。
徐拂衣站在他身侧,正好被他的影子包围着,隔绝了烛光。看着他们,明明风减消,她却觉得有些冷,眼前的灯笼多像一盏为她留下的台灯。
可惜......
她低下头,搓了搓手指。
“冷吗?”
一只手精准地搭在了她的手上,指尖传递着另一个人的温度,顺着经络一路暖到了心尖。
人常说,指尖连着心脏。
学过的知识不断在脑海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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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这只不过是因为人的手指上分布着很多神经,所以才......
去他的才。
她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李云集:
“有点冷。”
看着他怔怔地待在原地,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徐拂衣慢慢垂下眼,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在慢慢沉寂着下沉......
突然,一股力量拽着她往前,快速变动的空间被压缩成耳边有力的风,钻进她的身体里,轻轻托举住她下沉的心跳,高高捧起。
“咚,咚咚,咚咚咚......”
在锣鼓喧天的轰鸣中,李云集拥她入怀:“这样还会冷吗?”
他虚虚地环抱着,把自己身上的温热传递给她。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人在这样的温暖下,怎么可能会不哭呢?
他朝云风打了个手势,云风脚底抹了油似的、飞快地溜了。一时间,练武场之大,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李云集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像是自云端而来的抚慰,这样的温柔,可偏偏他说:“怎么还被冻哭了?”
一时间,徐拂衣瞪大眼睛,泪珠挂在眼角,欲落不落。
“还真是被冻哭了,”他抹去了她的泪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回去就不冷了。”
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抑制不住。
“噗嗤”
气得都不想哭了。
“我才不是被冻哭的,倒是殿下您,”她点了点他的后背,“你不会半夜因为后背的伤,痛得躲在被子里哭吧。”
“我受过得伤海了去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伤就哭。”
他腰间配着剑,手里牵着她,徐拂衣一只手交给他,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刀。
两人并肩前行,跨进了夜幕中,慢慢消失。
日月相对,月一点一点向西沉溺,日则一步一步攀登上属于它的高峰。
静悄悄地完成了这一切的替换。
女侍拿了个扫帚,从杂草上拂过,替它扫去隐藏的落叶,扫着扫着,扫到了一双靴子上面:“殿下?!”
“你们姑娘呢?”
“姑娘还没醒。”
还没醒?李云集急匆匆的脚步落在门前,突然一顿,特意放轻了脚步才进去。
果然安静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再仔细去听,才能听到另一道和他重合在一起的呼吸。
“徐拂衣?”他停在屏风前,“徐拂衣?”
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挪进屏风里面,站在她的床前:徐拂衣缩成小小的一团,蹙着眉,还睡得正深。
李云集犹豫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又叫:“徐拂衣,起床了,不是说了要和我一起练武吗?”
练武?
壁虎?
哪有壁虎?没事,壁虎是益虫,不吃人的,让她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看她眼睛动了好几下,李云集还以为她要醒了,结果又睡过去了。他酝酿了一下,大喊:
“徐拂衣起床练武了!!!”
“啊—!”
徐拂衣烦躁地睁开眼睛,盯着他躲避的眼神:“李,云,集!”
25. “你的心跳吵到我了。”
“本王在此,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几时?!”徐拂衣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悄摸摸攥紧了枕头的一角。
“大概,也许是巳时?”
看着窗外鸽灰色的云,这话,李云集自己都越说越心虚,他默默后退,背着手,望天望地,只用余光去时刻注意她的动作。
“……红英!”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几时了?”
她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困意,这一眼,倒不像是在瞪人,竟像是半开未开的海棠,透着一丝尚且青涩的妩媚。
李云集偏过头,耳根渐渐染上了一点红。
红英放下扫帚,跑过去一看,回道:“现在是卯时一刻。”
突然感觉有股煞气袭来,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徐拂衣抛过来的枕头,一回头,从枕头的缝隙中看到她还蠢蠢欲动的手。
现在什么都不像了,她像是要追杀他!!!
“那你再睡会吧,”李云集一个闪现,躲到了屏风后面,“本王自己去练武场。”
他转身慢慢往外走,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垂着眼睛:
其实她不练武也没关系的,总归他能保护好她,也会保护好她。
只是,他本来还想给她展示昨夜翻出来的一本刀法,还想带着她看一看练武场上极其绚烂的日出......
“李云集。”
他脚步顿住,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你在门口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李云集侧过头,她的身形被屏风挡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可他的脑海里却在一笔一笔将她刻画。
他问:“你不是还不想起床吗?”
“这不是已经起来了吗?更何况——”
“我已经说了要向你学武,又怎么会就此半途而废了呢?”
红英带着两个女侍从他身边路过,掀起了一阵风。这阵风不只是翻动了李云集的衣角,更像是吹开了他心里一直蒙在徐拂衣脸上的面纱。
他与她,似乎又近了一步。
女侍来来回回穿梭在她的身前身后,等到收拾好,她迈出屏风的那一刹那,李云集正好回头,东升的太阳将它的第一缕光供奉给了他。
此刻,风吹过,肆意张扬的发尾,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仿佛注定就是阳光的代名词。
所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的那个样子?
“喂!”
她回过神,李云集正歪头看着她:“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徐拂衣感觉一阵头晕,有点睡眠不足:
这才刚卯时一刻,才刚五点多,自从高中毕业她再也不曾这么早起过床,即使是后来上早八她都没起这么早过!
更甚至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她还不动,手腕上就传来一股炙热,拽得她一个踉跄,直接扑到李云集身上,他牢牢地抱住她,心跳在她耳边乱了阵脚。
从悄无声息到震耳欲聋。
“你的心跳吵到我了。”
“......那我又不能叫它不跳,快走,快走——”
他推着徐拂衣往前走,她的发拂过他的脸,像丝带一般,盖住了他的眼,又悄悄松开。太阳的照耀下,蒸腾的雾气就在两人之间流转、传递。
到了练武场与昨夜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形。兵器架子搬到了一边,露出靠墙的一大片空地。
“先干什么?”
“不着急,”李云集解开绕在手腕上的一根发带,“过来。”
他冷着脸,拽着发带,低眉敛目间像极了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无情无欲,却因为手里的凡物削弱了那意思神性。
但徐拂衣知道,他本就不是一尊冷冰冰的神像,她双手抱胸,挑着眉:“为什么不能是你过来?”
他慢慢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你真是我的活祖宗——”
取下簪子,她这些天滋补下已经比之前黑亮了一些的头发,代替丝带缠绕在他的手上:“那些女侍没用心。练武如何能用簪子冠发,一不小心,就能把你的脑袋刺破。”
他的动作轻柔又生疏,生怕扯着她的头皮;
轻柔得就好像是三月的春风拂面,又好像是记忆深处她坐在小板凳上等着母亲给她扎发时穿梭的手......
可是,是不一样的,徐拂衣很清楚。
“好了,”李云集给她系了一个漂亮的结,“用得是你之前给我包扎打得结。”
他轻轻说:
“很漂亮,两条尾巴飘飘的。”
就像是破茧而生的蝴蝶。
“它叫蝴蝶结,”徐拂衣转过身,慢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倏尔一笑:
“扎好发了,我们做什么?”
李云集也跟着她一起笑,眼尾弯弯,说出来的话堪比寒冬酷雪:“先跑步。”
两眼一黑,她咬牙切齿:就知道,肯定离不开跑步!
“要先绕着练武场跑三圈步。”
她自己选择的路,就是死也要死在路上。
但这具身体实在是有点弱了,刚迈开步子她就明显地感觉到腿沉沉的,每一步都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地里,怎么都拔不出来,再难迈出下一步。
等到第二圈她都觉得这腿不是自己的了,就像是废旧的老机械一样,笨拙地抬腿,再抬腿......
甚至都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
徐拂衣咬着牙,额头上的汗不断地往眼睛里钻,又同泪水一般从眼角滑落。
落在地上,接着被李云集踩在脚底。
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双眼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人。
跑完三圈,徐拂衣就像被丢了半条命,但他连气息都不曾改变。
双手撑膝,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从喉咙涌入,又带起来一阵咳嗽。
背被人轻拍着,一点一点地帮着她直到顺完气为止,李云集拨开遮挡住她眼睛的发丝:“不然今天就不练了,好吗?”
她的声音微弱还带着沙哑。
“不!”徐拂衣抬起头,坚定地说,“继续,我可以坚持,李云集,我可以坚持。”
他一眼就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此时即使是太阳就在她的身后,日出东方,普照万物,但这样的光芒都不足以同她眼中此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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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彩相提并论。
这样的人啊......
李云集直起身:“那就先休息一炷香,接着就去扎马步。”
昨天晚上选中的刀法可以换一个了。他不需要去拿那些基础的东西来糊弄她。这样的人,即使武学天赋并不出众,也绝不会停留在初学者的阶段。
她不会放弃进步的,他知道,因为他也是如此。
扎马步?!
两眼一翻,徐拂衣甚至都想直接晕过去算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的,浑身已经瘫软了。
但再怎么样,一炷香一到,她自觉就去墙边扎起了马步,李云集这次没和她一起,就连同她刚才休息的那一炷香他也一直在跑步。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跟随着他绕圈,不知道绕了到底多少圈,反正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她扎得马步已经不能叫做马步,都快要坐到地上了。
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你......算了,先休息。”
得了他这句话徐拂衣可算是解放了,直接坐下去,而李云集就在她身边扎起了马步。
慢慢的,徐拂衣不止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在她呼吸的间隙,捕捉到了李云集的呼吸。
他还不累吗?
在她训练的时候,他在训练;在她休息的时候,他还在训练。
真的不会累吗?
徐拂衣看着他鬓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汗水和未曾有过一丝变化的的脸,她知道他现在不累。这样的运动量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热身而已,那以前呢?以前小小的他也觉得这么多的训练不累?
应该是是累的啊,他是人,不是机器。
也许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的习惯而已。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累。就像是从前的她一样,为了克服对血的恐惧,上完了整个医学院她能有时间上的所有的解剖课,那时候鲜血就像她此刻额头上冒出的汗,肆意流淌,握也握不住,擦也擦不干净。
早知道学医是这个结果,她当初何必这么拼命呢?
“李云集,你现在的武功是整个朝堂里面最好的吗?”
他侧过头:“朝堂上下,无人能敌。”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骄傲,也非张扬,而是平静,就好像是一切都是本该如此。他的一身本领都是他这么多年勤学苦练的具象,理所应当,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世人常说英王之姿,冠绝沙场。”
李云集眉毛一挑:“那这个世人中包括你吗?”
徐拂衣想了想,刚要回答。
匆匆的脚步声停在了练武场,云风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他说:“殿下,宫里请您去一趟。”
“昨天才刚把本王关了禁闭,今天就又请本王过去,这招朝令夕改,恐怕给前朝都不好交代吧?”他也顺势就往地上一坐,靠着徐拂衣的肩,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
这太监不似昨天那副嚣张的样子,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说:“太后娘娘吩咐,还请殿下即刻启程,入宫商议。”
互相对视一眼,恐怕要出事了。
26. 肃州战事
他“噌”得一下就窜起来了,语气还是懒洋洋的,步子却迈得极大:“那还等什么,走啊?”
太监连忙小跑跟着,李云集飞起来的衣角差点把他绊了一跤。
“殿下,”云风连忙喊,“您先换一身衣服再去宫里啊!”
他回了一下头:“本王知道——”
紧接着就冲徐拂衣弯了一下嘴角,那意思大概就是:我先去了,你放心。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脸上,和微风一起,柔和了他的眉眼。
看着他,就这一刹那,她心里涌出了一股冲动:她想冲上去抱住他。
可她抱住他之后又要说什么呢?说你能不能不走?说你能不能带上我?
不,她不是要说那些酸话,也不是要阻拦他的脚步,更不是想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她仅仅只是想抱住他,就像曾经每次院长妈妈出门前,她都会向她讨要一个拥抱一样。
这只是为了确定他还会回来,不会抛下她自己一个人。
仅此而已。
原来,李云集在她心中已经如此重要了吗?
徐拂衣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三姑娘。”
风带着阳光的暖意,她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慢慢抬起眼:
“......怎么了?”
云风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自己都有点不好说出口,支支吾吾着,最后心一横,说:“殿下走之前让您继续训练,您如果休息好,还要去提举石砖三十次。”
“......啊?”
徐拂衣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是上锈了,她僵硬地转头:“你是说那两块石砖?”
那石砖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墙上刚拆下来的,几乎能当做武器砸人用了。
他别过脸,心虚地点了点头。
刚刚应该是她练得昏头了,竟然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徐拂衣愤愤地站起来,握住石砖,恨不得隔空给李云集来上两砖头。
......开练——
云风默默站远了点,余光时不时地去瞥一下三姑娘的动作,他觉得三姑娘现在的怨气貌似都能需要去请白马寺的人来驱驱邪了。
殿下,您早点回来......不,还是晚点回来吧,不然属下觉得这石砖有可能砸您脸上啊!
“阿嚏——”
李云集一只手控制住缰绳,另一只手把披风紧了紧:怎么感觉,有点冷?
还没等他细想,前面就有马蹄声急匆匆地冲过来,马背上的铠甲一见到他,立刻勒马,掀起阵阵尘土。
满天的尘埃中,他看清了来人的脸,原本平静的心跳突然一下比一下沉重:
这是他当初在平定肃州叛乱之后,留下军队里的传讯官。
“殿下——”
传讯官远远不像当初打完胜仗之后,意气风发的样子,他面色黝黑、双目通红,就像是被风霜折断了傲骨,仿若泣血:
“肃州又起叛乱。”
当头一棒,但这一棒下来,真验证了心底的想法,李云集又比谁都冷静:
“先随本王面圣!”
“现在算是结束了吧?”
徐拂衣躺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安详到哪怕现在把她放进棺材里,都不用担心她会诈尸。
“结束了,结束了。”云风窝在墙角,讪讪地笑着。
她侧过头,看着他,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才慢慢开口:
“......你应该算是他的亲兵?云风,你觉得你们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风一激灵,未来王妃问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肯定要夸啊,怎么着也要夸得上天入地、无与伦比吧。
他组织语言,想去夸李云集。
但又沉默了好久,最终,也只是轻轻地说:“京城里的官员,每一个都说殿下的封号就不应该是英王,而应该是霸王。”
“霸王?”徐拂衣细细地在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嗤笑出声:“横行霸道的霸?恐怕没有他这个霸王,就没有这些官员的安生日子。”
大随是踩在后汉尸骨上建立起来的政权。后汉皇帝昏庸无道、亲奸避贤,天下民不聊生,群英揭竿四起。如果不是先帝,也就是当年的禹王发动政变,夺得皇位、休养生息,又有后来的李云集平定叛乱,镇守边关。
这些前朝的旧臣,如何还能维持他们如今的体面。
真出了什么事,最先跪下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原文里,李云集攻入京城对这些官员大开杀戒时,不也就是他们最先跪下求饶的吗?
云风转头,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三姑娘说得对。”
“哪次叛乱,不是他们跪下来,求着我们殿下出兵平叛的。”
一众官员,排排跪在地上。
“臣等,请陛下下旨,令英王领兵,平定肃州叛乱!”
明着是请陛下下旨,但对着的却是上座的太后,而非皇帝。太后借皇帝尚未大婚的由头,硬生生地坐在了皇位上听政,皇帝反而坐在了下首。
“英王殿下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拉回了皇帝在冠冕之下打量这些大臣时晦涩不明的眼神。
“传——”
黑色的下摆从一众跪着的大臣间穿梭而过。
“臣参见陛下太后,恭请陛下太后圣安。”
皇帝看着他弯下的腰、低下的头,冕旒垂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什么都看不清。
“平身。”
这是太后的声音。
“英王,传讯官前去迎你,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肃州叛乱,你有什么想法吗?”
太后鬓发微乱,想必是都没来得及让女侍整理好,就来上朝。
“回娘娘,肃州乃是当初陈平定叛乱之后,先帝赐予臣的封地,只是臣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征战,未尝亲临封地管治。如今肃州叛乱又起,恳请娘娘陛下,允许臣领兵出征,剿灭肃州叛乱。”
“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
“母后”一直未曾出声的皇帝突然开口,“肃州虽是云集当初平定的叛乱,可毕竟如今是他的封地,为了避嫌,恐怕不宜让云集独自前去。”
“那皇帝说说,要让谁一同前去?”
“不如就辅国公世子,郑靖,他年前也跟着去战场上历练了一番,也颇有建树,镇北将军对他可谓是赞不绝口,又是母后的亲子侄,您觉得怎么样?”
辅国公世子......郑靖?
李云集突然抬头,目光如剑,直指帝王。帝王自不动摇,甚至,旒珠都未曾动摇过。
他慢慢移动着视线,放在了太后坐着的龙椅之上,好像是在看着太后,但其实不是。他在透过太后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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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先帝。
仿佛先帝就还坐在那里,笑容里总是透着一股哀伤,说:“云集,你喜欢父皇的位置吗?”
当时他说什么呢,大概是:“父皇,我不喜欢。”
父皇啊,你当时一心给太子铺路,不惜把我添给他当作筹码,你现在看看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曾经的兄长,现在的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真的想郑靖这个纨绔子弟可以和他一起平定叛乱,还是想着郑靖与他有仇,必然安心襄助他,反而会处处给他使绊子呢?
他看不清。
通往上首的阶梯太多太多了,横在他们中间,这里的台阶多想当年的东华门。他自己一个人,守着一成不变的台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变了模样。
有点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太后是不会拒绝的,郑靖,可是她娘家的子侄,再加上皇帝说的也并无道理,即使知道他有私心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拒绝吗?
郑靖是个草包,可再怎么样,他终究还有一个听话的好处。
一个听话的棋子,太后怎么会不想着要用呢?
“那就依皇帝的。”
果然,太后说:“就让郑靖跟着你一起去......”
“娘娘,”李云集打断了她,他顿住了,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不能拒绝去,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放不下肃州。那是他第一个战场,是他一点一点亲眼看着重建的地方。
他知道,太后、皇帝也都知道。
“边关凶险,郑靖个草包的军功是怎么来的,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臣,不可能拿战事去陪他玩闹。”
“云集,”皇帝走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郑靖非去不可。”
李云集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握住他的手,硬生生地拽着从自己手上拽下来。皇帝拽得那样紧,他剥下来的时候,就像是活生生拽掉了自己的一块肉。
一块腐肉,那样畅快。
“陛下旨意臣不敢不从,只不过,臣欲携绛侯三姑娘共赴边关,处理好叛乱的事情之后,将依据先帝当初的旨意,驻守边关,还请陛下、娘娘准许。”
“孤准了。”太后轻飘飘地说。
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是正午,李云集走出大殿,走向宫门,挂在头顶的太阳也融化不了他此刻刺骨的冷意。
他回过头:
皇宫,这是他从前自以为的家,现在看起来,也是如此的陌生。
“李云集!”
徐拂衣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周围人来人往,他独自走在自己的孤寂中。
“老许做了好吃的,就等着你了!”
李云集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慢慢地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奔跑起来。
临到了门口,他又犹豫起来,他在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徐拂衣,他要带她去边关了,即使她曾说过她愿意。
但他还是担忧,惧怕。
万一那就只是她的一时之言呢,万一她适应不了边关的环境呢,万一他护不住她呢......
“你怎么这么慢啊!”徐拂衣等不及了,跑过来牵住他的手,“快点回去,我今天练了这么久,累死了。”
但此刻,不是他在保护她,而是她在给予他温暖。
27. 能吃辣
看着她,李云集一颗悬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的心突然有了牵引,慢慢地,被人拉着往下拽,最后,落到她手里,于此时,由她掌控着:
“徐拂衣,我要启程去边关了......”
“什么时候?”
“很快,明日就出发。”
“明日啊......”
她反手拉着人,往马车那里走,一味地沉吟,却并不回答。
仿佛间,拽着他的心那根绳子好像又叫她紧了紧,牢牢禁锢住他的血肉,几乎停滞。
“我第一次去边关,不知道要带些什么,殿下,你觉得我要带些什么呢?”
在这一刻,禁锢的绳子已经无法再控制住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砰砰......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边关?你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吗?因为肃州叛乱,徐拂衣,这不是护送使者的差事,一不小心你是会丧命的。”
不是从前的受伤,而是会丧命啊。
她在心底反问自己:害怕吗?
徐拂衣突然顿住了脚步。
害怕啊,怎么可能不害怕。刀,或者剑,曾经划开过她的皮肉,舔舐着她的鲜血,武器的冰冷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吸走了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温度。
“宿主,”她的沉默似乎引起了书灵的警觉,“依据任务要求,您最好跟随男主一起前去边关。”
我知道。
回头,看着李云集原本上扬的眼尾低垂,她想:并不仅仅是为了任务。
“你知道吗,李云集。当初第一次见面,你就划伤了我。我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所以在去白马寺的路上捡到你的时候,我还了你一剑。”
她松开他的手,却又被反手握住。
他的体温顺着相握的手传过来,顺着毛细血管,回流到心房。
“你无错,当初是我先伤你,你报复回来又何妨......当初,你,疼吗?”
疼吗?
摇了摇头,但眼泪却忽然落了下来,她当初没注意到什么疼不疼的,只有满心的强作镇定和提心吊胆。
她是害怕,她在害怕!
李云集环住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他心口的衣服。冰冷的温度印在心头,他就静静地等她平复心情,慢慢地,自己的眼角也酸涩了。
周围的人都走完了,天与地的交界,只剩下一面宫墙,一辆马车,一对相拥的人。
还有......背过身啥都不敢看只能给马毛编辫子的长英。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再刺我两剑怎么样?”
背后被人轻拍着,轻柔地语气在耳边一点一点地安抚着她。
她感觉有点不自在,有点惶恐,她想逃离,却又舍不得这样的安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好欺负的,所以我能和你一起去边关。”
如果是寻常人,仅仅是这些,如何能说服李云集,可是,徐拂衣怎么会是普通人。
她也是他满心殷切地期盼着想要同行的......家人。
“好,我们一起去边关,我已经请旨,平定叛乱之后,就留在肃州镇守,此后我们就会待在肃州,一生一世。”
肃州?是肃州叛乱?!
刚想要说些什么——
“宿主,您不得透露剧情走向给任何人。”
她甚至能感觉到,当自己脑子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连嘴都张不开。
徐拂衣攥紧他的衣服,他的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看着他也湿润的眼睛,忽然,两人同时眨眼,泪珠滴落,又在空中汇聚到一起,逐渐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会一起待在肃州,很久很久......”
但绝不可能是一生一世,因为,有很多人,不允许。
没关系的,徐拂衣想,没关系的。
英王府离皇宫着实不算远,更何况还有长英在,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耽搁了这么久,老许给他们做得饭还没冷。
李云集拿着筷子默默地吃,吃着吃着,突然说:“老许,这两天,你们收拾收拾,准备住到庄子里面去吧。”
老许明白了:“要打仗了?这次准备去多久。”
他的筷子不动了。
“半年?一年?”老许已经有了点预感,但还是继续说:“就是两三年,我们也等得起,必然是会给殿下守好这......”
“不回来了,”李云集打断他,“此次要去平定肃州叛乱。待到战事平定之后,我就会留在封地。根据先皇旨意,就藩的皇子,此生不得再回京。”
“老许,我不回来了。”
他的脸色突然就白了,徐拂衣见他嘴唇嘟囔几下,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背过身,快速告退走了。
走得时候,好像看见他抬起了袖子,抹了抹眼泪。
李云集把停滞在半空中许久的筷子放到自己嘴里。
“既然你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为什么不带他们走?”
“他们不一样,老许他们几个都是在京城有家的,有妻有子,只是在王府做工。更何况,这几个,瞎的瞎,残的残,就算没有家人,跟去肃州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徐拂衣也跟着停住了。
如果不是有李云集收留,他们既没有朝廷的抚恤金,还变成了伤残,这样又能活多久呢?但即便有了他,依照这里的环境,此后山高水远,终其一生,他们都没有机会再去。
“快!”
胳膊被人捣了几下,“快给我盏茶。”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手边的茶盏递过去,看着对面的人猛猛地一阵灌。
他脸红红的:“这辣椒也太辣了!”
一抬头,他看见徐拂衣脸也红红的:“你也吃到辣椒了?”
“......有点。”
“那你也喝茶......?”
他余光一瞥,看到她手边光秃秃的,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茶盏——瞬间手忙脚乱地放下,差点就扔到地上了:“我叫人重新给你再拿一只。”
徐拂衣摇了摇头:“不用了。”
手背处突然出现一点冰凉,她一看,李云集又把那只茶盏给她推回来了。
......
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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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饱了,回去休息。”
他看着徐拂衣头也不回的背影,还有点懵懵的。
“哦,对了,”她转身勾起一点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可不怕辣。”
辣椒这种东西,冷得时候就啃两根,辣得全身冒汗,就暖和了。
她,可是很能吃辣的。
睡得时候日头还正好,等到醒来,屋里已经开始泛着金黄色的光。
她困得一只眼睁开了,一只眼还闭着。
“姑娘,姑娘!”红英在旁边轻轻地叫她,“可别再睡了,再睡夜里就落觉了。”
徐拂衣抬腰起身,就这几个动作,疼得她暗自皱眉。
练完太累了,没拉伸,导致现在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酸痛的。
“李云集呢?”
“奴也不知,不过殿下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绛侯府送给姑娘的,叫奴给姑娘过目。”
绛侯府?还送来东西?
她还以为自上次他们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徐拂衣挪下床,搭着红英的手,一步一步挪出去。
抬腿迈出去的那一刹那,正好来了一阵风,吹得她散下的长发飘飘。
满目的红箱子堆在院子里,几乎要把院子塞满了。
她一一扫过,看到有几个陈旧的红箱子混在满目的艳红里。
“拂衣。”
抬头,李云集提着剑跨进来,剑上反射着一点暖光,金灿灿的:“我把你的嫁妆要回来了。”
她的嫁妆......
这里面又能有多少是绛侯府给她送来的嫁妆。
“......谢谢你。”
他走到她面前:
“何必与我这般客气。你自己把它收好,我们去边关带不了这么多,你自己挑一挑喜欢的带上,其他的,就等到肃州叛乱平定后,由我的亲信送到肃州就好。
怀里突然撞进来一个人,他伸手搂住她,手里的剑随手一抛,伴着一条弧线,“砰”得一声落在地上。
伴着这一声,是云风的声音:“殿下,楚国公主命人送东西来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给姑娘的。”
他们两人相携过去的时候,两列的女侍和内侍已经捧着东西,来来回回地送。
女官在那里念着长长的礼单,从御寒的皮毛,到腌制的鹿肉,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一些时兴的布料和首饰。
李云集本来面上还隐隐地有点欣喜的颜色,等女官把礼单一收,恭恭敬敬地说:
“公主殿下让我转告王爷,太后娘娘已经为公主殿下寻了一门好亲事,只等国丧期一过,就成婚。这段时日,殿下都需在宫中学习礼仪,明日就不方便前来为您送行了。”
不方便来为他送行吗......
他怔怔地看了她很久,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总是会击鼓为他送行的皇姐,话含在嘴里许久,才慢慢吐出来:
“无妨,都按照皇姐的意思来办吧。”
长舒一口气,他眉宇间却已经不见遗憾,他转头,回握住,徐拂衣的手:
“你刚才谢我,其实是我应该谢你。”
28. 禁忌之恋
“你又是为什么而谢我的呢?”
因为什么而谢她?李云集在心里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她也就没继续再问。
他们就静静地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女侍和内侍来来往往。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是恍惚间,又好像过了很久。一切结束,女官行礼后,就带着这些女侍内侍走了。
往来了这么多的人,到最后一个都没有留下。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团白花花的棉,李云集慢慢伸手,最后停在她的脸侧。
“怎么了?”徐拂衣转过来,问。
“别动。”他把她掰回去,手轻了又轻,仿若去触碰稀世珍宝,但他仅仅只是替她摘去了发间沾着的那一抹柳絮:
“城门上有一面鼓,我第一次听见它的声音是在十二岁那年将要随军前往肃州时,是皇姐敲响它的。此后,每一次我出征,就都会听见出征鼓。”
今年不会再有了。
徐拂衣横空截住他的手腕:“你在伤心?为了这个而伤心?”
“不,我不是伤心,”李云集勾起嘴角,却不是在笑。
第一次听见出征鼓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隐藏在胜券在握下的惶惶不安,被鼓声抚平。
他那时以为这是姐姐对他独一份的祝福。
“出征的时候皇姐总会敲出征鼓,但,那不只是为了我而敲响的。”
无论有他或者没他,出征鼓都会被一身红裙的楚国公主敲响。于皇姐而言,也许是一样的,但是他至今都将那按耐不住的嫉妒牢牢记在心里。
“徐拂衣,”他把手往前一带,低头,注视着她的侧脸,轻声说,“我要得是唯一,唯一只属于我。”
普渡众生的菩萨,他不会去祭拜,永永远远,都不会。
徐拂衣去推他,本以为需要很大的力气,结果只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有点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力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春日里少有的一片枯黄树叶掉落在地上,本来是静悄悄地躺着,突然“咔嚓”一声,被踩断。李云集随着她的动作退后,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
“你推开我?”
他又一步一步地重新靠近她,巨大的压迫感就像是捕食前的老虎,张牙舞爪着想要将她吞吃。
徐拂衣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很快止住了逃避的本能。
因为她对上了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漆黑,但却唯独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在祈求她:不要惧怕,不要远离。
请你,靠近我。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双手抱胸,她反问他:“你知道你压到了我的头发吗?”
“还断了,”捻起肩膀上的几根长发,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把我压疼了我难道还不能推开你吗?”
风,“啪”地一声,撞在了墙上。跟滩软泥一样,沿着墙边灰溜溜地团成一团,缩了回去。
“......那抱歉?”
徐拂衣走到他的面前:
“你去绛侯府想必也看到了,李云集,我娘已死,整个侯府,就都没有了挂念我的人,以及我挂念的人。”
如此,你便是我的唯一。
唯一,多好的一个词,由宽变窄,恰如一把匕首,精准地插进人心里。
他眼角落下一抹晶莹。
抹掉他的眼泪,她想:
他这人这奇怪啊,明明是他要求的,可最先落泪的,却也还是他。
“怎么,这个唯一不好吗?”
李云集抚摸着她的眼角,她没哭吗?不,只是她没有流泪而已:
“我为这个唯一而高兴,却也为我是你的唯一而伤心。徐拂衣,你因为它,受了多少的苦......”
歪着头,静静地看着这双为她而落泪的眼睛:
她曾说过,他对人心有着近乎本能的抚触。而现在,她就被抚触着。
眼睛忽得一眨,眼泪就像断了串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连绵不绝,从他指尖滑过。
她近乎粗暴地擦去自己的眼泪:徐拂衣,你能不能别哭了......别哭了!
你能不能不要哭......
你哭给谁看......
此刻,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像是被屏蔽了,只有这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尖叫着,几乎要把她的耳膜震破
“徐拂衣,”满天中她自己尖叫的中突然插进来一个低低的、柔和的声音,他说:
“想哭就哭吧。”
李云集单手禁锢住她,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有我在,有我在......”
手被握住,慢慢从她脸上剥离,徐拂衣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这是她自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嚎啕大哭。
她闭上眼:人啊,真是奇怪,明明之前从来不需要哭,却偏偏在有人点出来,有人抱着她的时候,泪如雨下、滔滔不绝。
“李云集。”
“嗯?”
“我饿了。”
“那我叫人传膳。”
“殿下,您都一天没吃饭了,奴去传膳吧......”
楚国公主回过神,慢慢摇头:“不用,本宫还不饿......明翠回来了吗?”
“姑姑刚回来,殿下要召见吗?哎,殿下,殿下......”
女侍赶紧追过去。
刚要跨过门槛,一片黑色的布料出现在阳光下,她怔住了,慢慢对上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风行,你要到哪里去啊,嗯?”
“皇兄......”李风行不自觉地后退。
“别叫朕皇兄,你可不是朕的亲妹妹,更何况,”皇帝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脸侧,“有哥哥会对妹妹这样吗?”
他环住李风行的腰,带着她重新进到殿内,女侍早就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把门给关上了。
刹那间,阳光被拒之门外,怎么都穿不进来,整个房间就像是牢笼一样漆黑。
只有垂着帷幔的床前点着几根蜡烛,隐隐约约地,能从昏黄的烛光中,看见交叠起伏的人影,和逐渐洇湿的布料......
守在门前的女侍和皇帝身边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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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一眼,默默地站得更远了一些:
大概,公主明日又不见得能起来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李云集的铠甲上时,军队已经集合完毕。一共五千人,剩下的军队将会在一路向西中逐渐汇合。
军队中还有几辆突兀的马车,有一辆是属于徐拂衣的,另外几辆则是属于匈奴使者。
匈奴使者主动要求和他们一同前往肃州,太后和皇帝多次挽留不成,只好准备了奇珍异宝等给使者带回去,以示友好之心。这也是为什么太后会答应李云集将徐拂衣带在身边的要求的原因之一。
“咚,咚,咚......”
出征鼓被敲响了。
李云集不自觉地回头,目光在空中滞留了很久,才落到城楼上。敲鼓的人背对着他,小小的一点灰扑扑的,和耀眼夺目的楚国公主完全不沾边。
他慢慢收回视线,正好与掀起帘子的徐拂衣对上。
轻轻勾起嘴角,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看着他勒马回身,徐拂衣也放下了帘子缩回马车补觉。
她坐得马车虽小,却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显然是花了心思来布置的。跟着她一起的还有红英,只不过红英也换上了铠甲,在外面给她驾车。
“王爷,”他的副将从后面骑马过来,“辅国公世子还未到。”
“郑,靖,”他冷笑一声,血红的披风被吹起了一角,“已经到了出征的时辰,既然他不来,那就不必再等。全军听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与风同行的出征鼓骤然变了节奏,李云集怔愣一下,猛地回头看,出征鼓前还是那个灰色的身影,不曾有变:
是他猜错了吗?
他刚要仔细去看,突然,军队像水流一样被分开,又迅速回拢,众多灰黑棕的马匹中,闯进来了一匹白马,是郑靖。
“英王殿下——”
他坐在马上,洋洋得意:
“我可是太后与陛下钦点要随军的人,你就这么丢下我,恐怕不太合适吧。”
李云集淡淡地瞥过他,只是一挥手,就有人把郑靖给压下去了。
“哎哎哎,英王,李云集,你……”
他再去看,城楼上已经没有了敲响出征鼓人的身影:
皇姐,如果是你,那你究竟又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来了呢?
他看着徐拂衣的马车,闭上眼,不再去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眸中已无半点情绪:
“出征——!”
大军踏着黄浪的声音渐渐远去,城楼上灰扑扑的身影才慢慢站起来。
赫然就是楚国公主,她身边的女侍扶着她的胳膊劝道:
“殿下,我们回去吧,不然陛下会怪罪的。”
李风行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转过身,看着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彻彻底底地远离了皇宫,再也不受宫墙砖瓦的束缚。她伸手,去触碰那一点点阳光,却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被横空截住。
皇帝看着她,眼里是她熟悉的、冷冷的笑:
“李风行,朕是不是太过宽容你了。”
29. 你弄疼我了!
宽容?
这个词用在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让她觉得如此好笑。
但,她反驳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风行吊着嘴角,勾出一个软软的笑:“是我的错,你别......”
突然间,头重脚轻,慢慢地她好像就倒下来了。
“李风行!”皇帝终于把他的笑咽了下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李风行的头发飞扬,就好像她的名字一般,终于融入风中,随风而行了。
“殿下!殿下你醒醒......奴去请医士,奴去请医士......”
女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站住。”
皇帝把李风行抱起来,他穿着斗篷,把缩在他怀里的李风行裹住,她小小的一团,从外面来看,几乎看不出来:“悄悄地,去请赵医士,听到了吗?”
赵医士,以前从未在太医署里听过这位医士的名字。女侍愣了一下,抬头,撞见皇帝冰冷的眼神,又连忙低下头:
“是,是,奴知道了,奴这就去。”
嗯——
心脏仿佛突然被刺了一下,李云集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继续走。”
他单手捂着胸口,但是那一阵刺痛早就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李云集!你混账......”
是郑靖,他从刚开始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嚎一嗓子。
李云集微合眼皮,歪着头,一忍再忍,忍得眉心横跳,终于是忍无可忍:“叫副将去把他的嘴堵上。”
“是,属下这就去。”
终于彻底安静了,安静地只剩下行军产生的杂声。疾行的风从他耳边穿过,化成了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随着马蹄敲击着泥土的声音渐渐变轻,他扭过头。
这是第三次,是他的第三次回头。
城楼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个黑点,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心中似乎有一股执念促使他去看、去探究、去......
这是怎么了?
李云集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困住了,他想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将军,是要停下来休息吗?”
前面就是与行军路线重合的一家驿站。
状似疯魔的大脑慢慢冷却,他甚至感觉自己手上出了很多很多汗,几乎要握不住缰绳,迅速举起水囊往自己嘴里倒,水流又急又快,顺着他的嘴角滑到了脖颈。
这股冰冷叫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将军,将军?!”
“前面驿站组织驻扎休息。”
滚滚向前的车轮跟着军队一起慢慢停下来。
徐拂衣轻咳两声,伸着手往桌子上摸杯子,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冷。
她立刻弓腰后退,缩在角落里,手往底下摸她的刀,眼神在睁开的一瞬间褪去了迷蒙的睡意:
“谁?!”
“是我。”
随着他的声音一出,徐拂衣也看清了来人是谁:“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她想撑着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在解除了警戒模式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咬咬牙,使劲往上一提——
“啊——”
手臂突然一折,眼见着人又要栽下去,她已经放弃了挣扎:还好下面都是软垫子,摔下去也不疼。
没摔下去。被一只手给捞起来了。
但,如果这只手上没有盔甲就更好了。
装在冰冷的盔甲上的那一瞬间,徐拂衣觉得——
“你这怎么这么硬,我腰都快断了!”
“对不起......我忘了。”
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手突然被她抓住。也许是刚刚骑马的原因,一向是他的体温比较高,现在竟然变成了她来温暖着他。
阳光从被吹起的帘子一角钻进来,映照在徐拂衣的脸上,满目都是温暖的色彩。
李云集慢慢抬眼,对上她的眼睛:她在担心他。
他想说,想说自己感觉到的那一点点不舒服,可是又怎么说呢?又该说些什么呢?最后也只能说:
“我没事,没生病,也没有不舒服,”
明明不是的。
他在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他:
他的眼睛是不被阳光所眷恋的那一滩池水,是死水,绝望而又无助地等待着阳光的回响。
这样的眼睛,徐拂衣很熟悉。因为这也曾经是她的眼睛里。
铺天盖地得一个拥抱带着光的温暖扑向了他,李云集下意识地把人接住。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舒服,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他收紧了手臂,紧紧地将他的太阳抱住。
“咕~~”
还带着声浪呢。
徐拂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节奏的腹鸣,忍不住嘴角上扬:“已经中午了,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李云集有些无奈。
又是一声“咕——”
这次换成他笑了:“你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从桌子底下的暗格翻出老许给他们做得干粮。
所谓干粮就是死面做成的大饼,特别厚、特别硬,是要在水里泡开吃的,如果只是干嚼,恐怕脖子都能伸出二里地。
他捏着饼顿了顿。
横空一只手给大饼抢走了,她挑着眉:“怎么,还不想给我吃?”
“......不是,这东西不好吃,我叫驿站去给你做些新鲜的吃食。”
他说着就要往外去。
“不用。”
轻轻勾住他的衣角,她说:“你能吃,那些士兵能吃,我又有什么不能吃的。”
泡了一杯茶,她掰了点饼化在茶汤里,慢慢地一点点吞咽下肚。她的眼神是那样平静,那样寻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和勉强。
明明她作为一个贵族小姐,哪怕被嫡母磋磨过,总归不至于给她吃这样的东西。
李云集看着她,默默地,给自己也来了一碗,一尝,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侧着头,去看她,她还是吃得很香的样子。
饼子除了麦香就只有一点点的盐味,算不上好吃,但对于徐拂衣来说却并不难吃,甚至,比起她前世吃得其他东西,这个饼甚至堪称美味。
“别吃了。”
李云集拦住她继续掰开饼子的手:“我们行军也不是只吃这个的,想吃鱼吗?”
“鱼?”
“对,这边有条河,如果你想吃鱼,我们可以过去捉几条。”
她笑了,嘴角弯弯的:“如果你能捉到鱼的话,我可以帮你做鱼。我做鱼,很好吃的。”
“是吗?”李云集有点不太相信,但还是不去扫她的兴,“那就走吧,我们去捉鱼。”
“你别不相信......”徐拂衣一抬头,撞进了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她有点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快走吧快走吧!”
堂堂英王殿下卸了盔甲,任由她把自己推下马车,嘴角还一直挂着笑:
“云风,你和副将一起组织人巡逻,本王和三姑娘去捉几条鱼,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打打牙祭。”
捉鱼?
“是,”云风接着说,“您能捉到鱼吗?”
一阵冷风吹过来,他迅速低头认错:“属下说错了,您肯定能捉到......”
云风的声音足够小,话头止得足够快,但还是被徐拂衣听见了。她戳了戳李云集:“原来你捉不到鱼啊?”
“咳,”他暗暗地瞪了云风一眼,“谁说的,我是十之八九吧......”
语气越说越飘忽,越说越没有底气,只能暗暗气愤,还不是对着她:
“本王今天要是捉到了鱼,你连汤都别想喝!”
“哦~~十之八九。”
“快走快走,我忍不住要看你的十之八九了。”
人都走了,云风才敢瘪嘴:“小气,还十之八九,十之二三都是往多了说的。”
另一个副将,姓李,走到他身边。这位李副将身材瘦弱,带兵打仗一向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
“云风,那是谁?”
“绛侯的女儿,殿下的未婚妻,我们未来的主母。”
李副将恍然大悟。
“你怎么过来了,那位世子爷你都安排好了?”
他谦虚一笑:“我亲自安排,自然是妥妥帖帖。”
确实,云风深表敬佩,这是个奸诈的。
此次随李云集一同出征的军队,是赤林军。赤林军已经存在接近五十年,是在先帝谋取皇位时,由他的胞弟康王所率领的军队。康王的王妃在一次生产中血崩而亡,只留下一个病弱的小郡主,前年郡主出嫁之后,康王思念亡妻再加上旧疾复发,去世了。
而他当年第一次出征就是同这支军队一起,等到康王去世,李云集作为他的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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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半个徒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支军队。
赤林军纪律严明,效率极高。不过半日,就已经出了京城所管辖界地。
这里是一片树林,他说的那条河,就藏在树林中。
林中鸟惊飞起,风从树枝中穿过,吹起河面泛起阵阵波纹。
李云集早早把裤脚挽起来,极白的皮肤上横着几道张牙舞爪的伤疤,黑的、红的交错,惊心动魄,他愣了一下,迅速把衣服放下去:
“你别看!”
“怎么又把衣服放下去了?”徐拂衣问。
“......别吓着你。”
“那如果我说,你吓到我了,你要怎么办呢?你要再生生地剜去这些疤痕吗?”
“傻子,”徐拂衣轻轻瞪了他一眼,“伤在你身上,再看着这些伤疤,该觉得疼的人是你,该感觉害怕的人也是你,该觉得心惊胆战的还是你。”
“我不是觉得害怕,而是心疼。”
李云集现在才敢去看她的眼睛:盈盈一双杏眸,并没有他以为的、会出现的惧怕,而是连着一对弯眉都拧在一起,充斥着的是对他的心疼。
他以为她也会害怕的,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看过这样恐怖的伤疤,就像曾经知道他受伤之后过来探望的皇姐,最后也只是匆匆地看望过一眼,就再也不曾来过了。
但她,并不害怕
“你当初觉得疼吗?”
摇了摇头:“不疼,我当初都没注意到,还是下了战场才发现的。当时我直接晕过去了,也没感觉到什么疼不疼的。”
傻孩子,那是肾上腺素在拼了命地保护你。
徐拂衣关爱地看着他:“你赶紧把衣服卷上去吧,不然等一会衣服全湿了还要换。”
李云集弯下腰,慢慢把裤脚卷起来,这一次卷起来和刚才完全不同。
刚才完全就是无意识的,任由伤疤就这么展现。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疤痕仿佛在发热、在摩擦,每卷起来一下,就觉得痒痒的,像是被挠了两下,还没挠痛快。
等到疤痕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他站在原地,还有点局促,就这么低着头,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
“去啊,”她坐在草坪上,双手撑着额头,带着一点笑,是在她脸上很罕见的那种笑。就像是深藏地下的蜂蜜,挖一点吃,第一口觉得凉,在之后就觉得甜甜的,“我还等着吃鱼呢——”
他立刻踩进了河里。
河流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河流两边都有树木遮挡,只有少数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冰冷的水流从他脚上滑过,激起皮肤紧缩,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徐拂衣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他突然举起剑:就是现在!
闪着寒光的剑狠狠地扎进河流中,但,久久不见李云集把剑举起来。
“怎么,没抓到吗?”
她歪着头,努力想去看河流下面是什么情况,颇有点看戏的意思:
“不是说十之八九吗?”
“......谁说没抓到!”
他举起剑,剑上还真有一条扑腾着尾巴的鱼,闪着银光。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惊得林间的鸟雀都飞起来了。
正好被云风拽着走到林子边上的李副将发出疑问:“他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给你讲个笑话:殿下抓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副将笑得直接直不起身,“将军去抓鱼?!”
云风也撑不住笑了:“我可是想拦着的,但是没拦住。殿下非说他捉鱼十之八九能捉到,还说捉到鱼回来不让我吃。”
“得了得了,将军去抓鱼,怕是把鱼子鱼孙都给人家抓回来了,凑个十条熬一锅汤,都不见得能尝出来鱼味!”
聪明的,一针见血的。
李云集剑刃上的那条鱼只有中指长度,但凡再短一点,剑刃直接就把它刺穿了,哪里还能轮到徐拂衣去看到鱼扑腾的尾巴呢?
徐拂衣笑得太嚣张了、太贴脸了,他甚至都被笑得有点恼羞成怒:
“你别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她把自己的嘴角硬生生地拽下来,以示自己的决心。
然而——眼睛又瞥到了那条鱼:
这真的很难忍住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比刚才还要猖狂。
“......你行你来!”
徐拂衣挑挑眉:“好啊,我来就我来。”
30. 火药出现
徐拂衣利落地卷起衣服,扔掉鞋袜,下水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步一步踩着水走到他面前:“喏,还不快把你的剑交给专业人士。”
“还专业人士呢......”李云集嘟嘟囔囔,“你一个闺阁女子,还能在抓鱼方面成为专业人士?”
话里满满的都是不服气,他把剑塞到她手里,双手抱胸:“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捉到什么样的鱼。”
小瞧她?
她捉鱼的经验可是能赶上半个他那么大了。
本来还只是想着小小地露一手,这下徐拂衣是彻彻底底地被激起了胜负欲。
她仰着脸,正好有一束从树枝的间隙里漏出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亮着她的眉宇,张扬自信得几乎与平时不是一个人。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但又或许从来都没变,只是把这个自己隐藏了起来。
李云集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指尖不自觉地在空中描绘着她此刻的眉宇。
徐拂衣和他捉鱼的方法截然相反,她是先把剑放在水里,虚虚地抵着河底的泥沙。
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一动不动,就仿佛她就是根长在河里的柱子一般,与之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只有目光追随着水流的涌动。忽然,一阵轻轻的水流撞击着她的腿。
还没动,她只是等着。
手腕猛地一动,握着剑直接刺向那阵银光,等到剑上有了重量,她手一举,洋洋得意地向李云集炫耀:
“你看!我这可是条大——鱼。”
鱼确实是条大鱼,挂在剑刃上一直往下滑,还需要徐拂衣去托着一下。比起刚才那条鱼子鱼孙,这条可以说是庞然大物了。
徐拂衣的动作是如此的熟练,仿佛她已经捉过无数次的鱼。
她脸上挂着最纯然的骄傲带来的笑。
看着她笑,李云集不由自主地笑了:“确实是条大——鱼,够我们今天好好吃上一顿了。”
“光这一条可还不行,多抓几条,熬一锅汤,分一分,让将士们泡着饼子和肉干吃。”
她是如此认真地想着。
李云集注视着她的眼睛,几乎不曾离开:“......好,那我就替赤林军谢谢你”
“别光谢我啊,”徐拂衣单手叉腰,指指点点,“你还不过来给我打下手?!”
他学着她,也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自己:“你要我堂堂主帅去给你打下手?!”
“怎么,不可以吗?”
举起双手求饶,他笑着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您尽情吩咐,小的必定尽职尽责。”
她倒也是真不跟他客气:“那你就先找两根草,把这条鱼捆起来。”
把大鱼扔李云集怀里。他指尖还夹着那条惨兮兮的小鱼呢。
两条鱼放在一起,小鱼还没有大鱼的鱼鳍大。
两人对视一眼,都撑不住,笑了。
他们站得很近,此时太阳移动,不大的光晕里,笼罩住了两个人,虽然还泡在冰冷的水里,但是身上、心里都已经是阳光的味道,暖融融的。
“我们来比赛怎么样?”
“怎么比?”李云集问。
“你用你的剑,我用我的刀,从现在开始,到太阳转到那个角度,看看我们谁捉到的鱼多,怎么样?”
她指着天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刚才的那条鱼是用你的剑捉到的,就算是你的了,怎么样,不算我欺负你吧,都这样了,你总不会还......不,敢,吧?”
“好!”
这样浅显的激将法李云集一下子就看穿了,但他还是能被她刺激得上钩。
又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刺激,他本来就会上钩。
“那我数:三——二——一,开始!”
一把刀一把剑,同时插进水下。
李云集学着徐拂衣的方法,稳住自己的身体,还要稳住自己握着剑的手腕。
这并不是一个很轻松的动作,更何况,要一直保持,直到捕捉到一条鱼为止。
也就是他这样常年练武的人,才觉得可以接受这样方法。
她不累吗?她是怎么能坚持下来的呢?
累吗?
当然累。
还坚持得住吗?
肯定能坚持得住。
这种坚持并不是靠着她有力量、或者她有毅力,而是靠着她的大脑再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捉鱼之后,形成的、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对这样的捉鱼场景下的肌肉控制。
换一种方法表达,就是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她的大脑分泌出来的激素,叫她永远都感觉不到累。
徐拂衣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原因,可哪怕她是教授口中极具天赋的医学生,她都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这是心病,是根植在她血液、成长在她生命里的心病。
水流又扑腾了好几次,李云集哪怕是学了她的方法都还是只能捉到那些鱼子鱼孙,就差把人家鱼家族都给断子绝孙了。
最后,甚至徐拂衣觉得他太倒霉了,直接把他赶到了其他地方,不允许他离自己这么近,生怕影响了她的运气。
果然,在李云集离开之前,她都碰不上什么大鱼,等李云集一走远了,一条有小臂这么长的鱼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了她的刀下,成为了她的战绩+1。
一条接着一条鱼被扔上岸边。
一只手揪着草把鱼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已经不做挣扎,老老实实地直接认输,待在岸边把徐拂衣的战利品捆好,还按照大小顺序,给排得整整齐齐。
他看着一次又一次抽出刀的她,她总是转头冲他笑,笑得很开心,即使炫耀,也是寻求表扬。
怎么会不知道她有秘密呢?
可是,有秘密又怎么样,有秘密就能掩盖她这么熟练的背后是因为曾经过得不好,只能捉鱼果腹吗?
李云集不想去探究她的秘密,因为他害怕揭开她的伤疤。
有些疤痕是别人不能碰的,只有等她自己愿意才能稍稍放开心防,向别人诉说。
就像他一样。
慢慢风吹起来,枝叶与枝叶之间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握着自己身边的剑,而徐拂衣也放任一条鱼从她面前游过,一动不动。
“谁?!出来!”
“沙沙”的声音就在背后。李云集迅速转身,提着剑,直指树后的草丛:“再不出来,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别别,您别,我被树枝勾住了衣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是很熟悉的声音,他稍稍松了口气,立刻转身伸手把徐拂衣拽出来。
一个瘦成猴的身影从树后探出一个脑袋,还真是田江,他下面还有一个小脑袋,是小草。
“你怎么在这?”
她踩在地面上的时候,慢慢地,才感觉手臂、腰,哪哪都酸、哪哪都疼,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身后突然横过来一条胳膊,撑着她的身体。
李云集一边扶着她一边审视地看着田江,给田江看得冒了一头的冷汗。
田江咬咬牙,把田馥一起拽过来,“砰”一声就给他们俩跪下来,干脆利落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吓得徐拂衣差点就跳出去了,结果脚在水里泡久了,一软,直接栽进背后人的怀里。
气息在不同的体温的蒸腾下,慢慢交换。
他甚至闻到了一点点水混合着草木香气的味道,嗓子有点发痒:“咳咳,咳,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会是刚才在水里待久了,要感冒了吧?
她有点担心,默默地直起了身子,想着给他减轻一点负担。
在现代感冒发烧,都可能能要人命,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田江还带着哭腔:“王爷,求求您,求求您能不能带上我们父女俩,您走了,那个赵王世子,草民自己实在是无力抵抗。”
“我不是让云风给你们安排好了吗?即使李炆又来骚扰你们,也会有人来护住你们平安的。”
“王爷......”田江犹豫半天,最后一咬牙,“这人走茶凉,您走一天两天,那些您托付的人,还可能护着我们父女。时间一长了,再加上赵王世子势大,你托付的那些人,如何愿意尽心尽力的照顾我们父女。”
“草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为难王爷、逼迫王爷,可还请王爷看在草民的一片慈父之心上,哪怕不带上我,也要带着小草,就留在姑娘身边当牛做马都行,只求您,给她留一条活路。”
徐拂衣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知道,田江的话触动了他。
不,不只是田江的一番唱念做打。这样的话,谁都能说,可李云集不是傻子,谁说的是真心话,谁是真的想为了自己的女儿殊死一搏,他心里看得很清楚。
田江的慈父之心,已经不只是被表现出来了,它都已经溢出来,流向了这两个最缺爱的孩子。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轻易就收留他们。
“你知道我们是要去哪吗?”
“知道知道,是去肃州。”
“那你知道,肃州现在已经是处于战乱之中吗?且不说这一路的行军之旅,你和你的女儿能不能承受得住,就算你们能承受得住,那到了肃州之后呢?到了肃州之后你们怎么办,你能保证你和你的女儿安全吗?”
“可是王爷,姑娘也只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敢把姑娘带过去?”
“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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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集脱口而出。
她不一样。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自然,是那么坚定,仿佛天然得就把她和其他人已经分开了,仿佛天然得她在他心里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徐拂衣怔怔地看着他,他很平静,平静地好像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她该说些什么或者要做些什么吗?
这一刹那,脑子里面好像是放了一场烟花,烟花过后,只留下一地的残余。
她反而更加迷茫起来:从未有人这么坚定地认为她与别人不一样。
所以,说得,真的是她吗?
转头看着李云集,却发现,他好像也不像是表面上这么淡定。
握着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王爷,王爷......”田江只能轻轻地呼唤着他。
“田江,三姑娘对于我来谁不一样,她有自保的能力,若是遇到危险,她甚至能同我一起并肩作战。便是她不可以,我也可以护她周全。”李云集直直地看向他,“你和小草,你们两个人,一个老、一个病,我真把你们带到了肃州,或者还没到肃州,就遇到了什么事,你们能有自保的能力吗?”
田江沉默着。
他看着身边的女儿无忧无虑的女儿,终于说:“我有自保的能力,王爷,我有自保的能力。”
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铁球:“这就是我能自保的东西,这是里面装的是炼丹的东西,它会炸开,能炸死人。”
炼丹的东西......
徐拂衣眼睛一亮,这是火药!是炸弹!
她死死地盯着田江手里的东西。
田江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爹娘就饿死了。我没办法,总要找个地方去吃饭。就天南海北的讨饭吃,最后跑到了一个道观。道观里的道士正在招会炼丹的人。据他们说,那一锅丹药怎么都练不成,总是炸锅。已经把好几个道士的胡子都炸焦了。”
“我当时一听,管吃管住,就看这个炉子,哪怕会炸掉胡子,可当时我还小,根本就没有胡子,就直接跪下来求他们给我一口饭吃。”
“本来都炼得好好的,没成想,那天晚上,不知道那个老道士往里面加了什么,锅子又炸了,这次炸的不是胡子,而是人,人直接被炸飞了。我当时眼瞅着觉得不好,直接背着老道士就跑出去了,再加上那锅丹药威力一般,我和他才捡回来一条命。人活过来了,我就问他他往里面都加了些什么。”
“他跟我讲,是硝石、硫磺和木炭。”
“当初李炆威胁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和他同归于尽,就按照老道士教得,偷偷去了附近的道观搞来了那些东西,做出来了这个玩意。总共做了三个,我试过一个,它是真的会炸,即使炸不死人,也能把人炸残了。只不过,后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小草,才没跟李炆拼了我这条命。”
他眼眸一变:“王爷,姑娘,我确实没骗您,是真是假,您试试就知道了。只求您,留下我们父女,给我们指一条生路......”
李云集接过他手上的铁球,上下颠弄着。
他常年打仗,最清楚这种能直接使敌人失去战斗力的方法多有杀伤力,可是,就这么个小玩意?
“你确定你不是在戏弄本王?”
“草民不敢。”
“这样好的东西,如果你直接交出来,想必足够你封侯拜爵,你又为什么要留到现在呢?”
“因为......”田江终于不避不躲,“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失去底牌,面对朝廷上下这么多人,我不见得就比他们优秀,只是多了几分运气。如果这副底牌交上去,一旦我没用了,京城里谁都能踩死我们父女俩。”
“但是王爷,您不同。”
“即使我没用了,您也不会把我扔掉,任由我被人践踏。”
“小草,过来,来。”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田江见李云集不反对徐拂衣呼唤他的女儿,就知道,这张投名状,他收下来了。他摸了摸女儿的头:
“去吧,孩子,去吧。”
田馥立刻咧开了笑,奔向自己好久没见的姐姐。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就在刚才,替她要到了一份承诺,一份关乎她以后的承诺。
“殿下!”
“将军!”
云风和李副将一起找来,看到田江父女俩的时候,两人都先是戒备,随后看李云集的反应又慢慢放下心防。
“哟”到底还是李副将眼尖,“将军今天没有灭鱼后代,改抄家了?”
河岸上一堆鱼,看起来,确实像是抄家现场:“这些都是将军捉得?!”
“当然是——”
31. 下毒
“......徐三姑娘捉得鱼!”
他抓住她的手,高高地举起,骄傲得意地就像是沐浴在庆祝一场盛大比赛胜利的彩带中,而他手中的人,是这场比赛唯一的胜者。
这人,嘚瑟的。
徐拂衣扭头看他,不自觉地笑,眼睛也跟着弯弯的,透着光亮。
噫~~
云风眼一转,瞥见大鱼旁边那几条小小的鱼,戳了戳李副将,眼神示意他:你猜那边那几条是谁捉的。
李副将任由他把腰子都要戳穿了,自是巍然不动。
这人,好像有点......糟了。
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阵冷气袭来:“殿......殿,下。”
李云集嘴角拉直:“云,风!等会大家吃肉,你就给我在旁边看着。”
“不是,殿下,这不太合适吧,毕竟是三姑娘捉得鱼,您不得经过三姑娘同意吗?”
“你三姑娘自然是要站在我这边的,”他说完还斜着眼睛悄咪咪地看她,“对吧?”
徐拂衣看着他,光是笑着,不说话。慢慢地,这笑就把他看得越来越心虚,语气也越来越低:
“那你要是想让他吃你的鱼也行,我们俩分两锅煮,他不能吃我的鱼。”
她把手抽回来,向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慢悠悠地对云风说:
“我的鱼恐怕也不能给你吃了,云风,我是和他站在一边的没错。”
手中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人的温度逐渐融入他的身体中,李云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背影,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身上。
他微微挑眉,歪着头,轻轻笑着,视线快速从云风身上掠过又回到徐拂衣身上,一刻也不曾分离:
你看,我就知道她会站在我这边的。
“唉,”云风装模做样地叹气,“靠人终究是不如靠己,属下还是自己捉两条,李副将,咱俩一起......哎?老李?”
他转头一看,李副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蹑手蹑脚地去把那几条鱼都捞起来了,看见他震惊的眼神,李副将心虚一下,旋即就飞速地说:
“云风,你还是自己捉吧。将军又没说我不能吃,你说对吧,将军?”
想拉李蒙下水。
徐拂衣感觉身后有一股热气朝她贴过来,冰冷的手就被温暖包裹住。李云集凑在她跟前轻轻说:
“李蒙这人是个狡诈的,必不可能叫自己吃亏,云风想拉他下水根本不可能。”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心口,她的耳边是他徐徐的声音,向她介绍着自己的手下。
“李云集......”
“我在。”
“这鱼再不处理可就不新鲜了——”
他瞄了一眼那一堆鱼,然后给田江使了个眼色,拉着徐拂衣就跑,只有李蒙和云风被留在了身后:
“李蒙,你把鱼都抗回去,本王就让你一起吃——!”
阳光下,少男少女打头,携手冲破一根又一根枝丫地阻拦。他们身后是跳过沼泽怀揣着希望向前的一对父女。
绿芽缀满了旧木,原来已经是四月份了,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真好啊。”
云风双手抱胸,感叹道。
“好什么?”
“当然是——还有你陪着我啊,李副将。让你刚才不帮着我说话,活该!”
林中被惊起的鸟雀重新落在了树木上小憩。
其他的鱼都被交给了伙兵,只有一条不算特别大的鱼留了下来。徐拂衣带着李云集拎着找它去了驿站的厨房。
被她赶到一边的厨子颇有点手足无措、抓耳挠腮:
“小姐,小姐,您,您这,哎哎哎......将军,不然还是让小的来吧”
回头一看这厨子,黑瘦黑瘦的脸上都急出汗了,她说:“你就留着帮我看着这火,其他的,一概不要你管。”
“要让他给你把鱼处理一下吗?”
“不用。”
徐拂衣握着刀,熟练利落地给鱼开膛破肚,鲜红的颜色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起,就像是她流出的血一般。
李云集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心里一紧。
手腕被拽住,她抬眼:“怎么了?”
这一眼,冷冷的,几乎能让氤氲的热汽在她的眼前结冰。
本来想问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把人拽到一边,自己接手了已经处理好的鱼:
“我来吧,你在旁边看着我做。”
“你能行吗?”
“小瞧谁呢?保证让你一吃就停不下来。”
一吃就停不下来?
徐拂衣笑了一下,倚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挥挥手让厨子出去,接替他坐下来看火。
火光在面前跳跃着,照亮了她的脸,温暖到近乎炙热。
“李云集。”
“我在。”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忽得一眨,火光就从她的眼里消失了:“其实,我不喜欢吃鱼。”
李云集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那不然我等一下去给你打两只鸟烤着吃?”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那你想说吗?”
她低下头:不想。
他说:“我只需要知道你不喜欢吃鱼,那我就换成其他你喜欢吃的。至于原因,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会倾听;你不想告诉我,我也可以不知道。”
“徐拂衣,你在我面前,大可以自在做自己。”
一点点的油放进去,鱼也下入锅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带着她回到了前世的叔叔家。
寄人篱下,总不可能还是在自己家的时候那样。她当时年纪虽然小,但垫个凳子也能够到灶台了。
叔叔一家喜欢吃鱼。
她就经常做鱼。从一开始看见鱼就下意识地躲、听见油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怕,到最后竟然也能摁住活蹦乱跳的鱼,利落地结束它的生命,做成各种各样关于鱼的美食。
但她自己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鱼的血腥味和水腥味到最后都凝结在它的眼睛里。
摸着被刀砍伤的重重叠叠的伤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
她打了一个寒颤。
“冷?冷你就再往前坐坐,烤烤火。”
李云集舀了一勺水放进锅里,盖上盖子焖炖后,他也坐了下来,坐到徐拂衣的身边,陪着她慢慢地烤着火。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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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它在进食中遗留的碎屑化作可视的空气,随着呼吸逐渐平静。
“姐姐!王爷......”
田馥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看见他们,一路小跑,带动了空气一起跃动:“姐姐,我口渴,阿父叫我来向你寻口水喝。”
“你阿父呢?怎么就放你一个人过来了?”
徐拂衣站起来拦着李云集打算直接给她灌生水的动作,自己舀了几勺水放在旁边的锅里烧。
“阿父说他不能过来,小草自己过来就行。”
田江倒是谨慎,知道如今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索性就不动了,直接把田馥交给他们。
“姐姐,”田馥揪着她的衣角,“能不能让小青先喝一口水啊,它快要渴死了。”
小青?
低头一看,原来是只癞蛤蟆,皮坑坑洼洼、黏黏腻腻的,光是看着就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面上还算平静,她嘴角甚至都能勉强扯出一丝笑,但是心里已经快要起飞了:
拿远点拿远点啊——!
眼前忽然一闪,李云集的背影死死地挡在她面前,别说是看见癞蛤蟆了,就连田馥的一根头发丝都飘不见她的视野里。
“姐姐姐姐......”
田馥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怎么姐姐就没了。
她垫着脚,这里探探头,那里张望一下,真叫她在一边看到了徐拂衣的衣角。
“你放开姐姐!你放开姐姐......”田馥手里的癞蛤蟆一扔,双手就像快速交替的船桨向他身上拍打过去。
然后——
被李云集一根手指抵着额头,连个衣角都没碰到。
她一边打一边喊:“坏人,坏人!”
“噗嗤。”
徐拂衣急切地扒拉着他的肩膀,探出一个头,笑得眉眼弯弯:“小草,我在这里哦。”
望着她的笑意盈盈,田馥愣住了,然后低头,把手翻来覆去地看,“哇”得一声,哭出来了:“小青,小青不见了,呜呜呜呜,小青不见了。”
小青,那只癞蛤蟆?
两人一愣,四只眼睛把屋里扫了个遍。终于,在水缸里发现了癞蛤蟆的影子。
“小草,你看,这不是你的小青吗?”
她遥遥一指,田馥抹着眼泪立刻奔过去。
李云集担心那只癞蛤蟆暴起引得她害怕,就继续守在她身边。
终于消停了。
徐拂衣看锅里的烧得水差不多开了,水舀从锅底滑进去,舀了满满的一勺水慢慢抬起。
一阵风从门缝溜进来,吹得水面乍起波纹。
田馥的声音突然响起:
“姐姐,小草怎么不动了,它是不是死了?”
怎么......死了?!
她回头,那只癞蛤蟆正翻着肚皮在水缸中飘啊飘啊飘。
突然,手腕一送,水舀带着滚烫的热水从高处往下冲击着水面,溅起的水滴奔腾四起,冲向她。
但,避开了。
李云集迅速拉着她的手腕带着她远离灶台。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水缸,随后对视一眼:
有人下毒?!
32. 最后悔的,是学医
李云集三步并作两步,立刻上前查看。
那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癞蛤蟆现在已经撅着两条腿、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无声又无息。
它豆子大小的眼睛还没能闭上,就这么半阖着眼皮。阳光似乎晃了一下,眼里闪出诡异的光。
面不改色,他伸出手,直直地就往水里探。
“李云集!”
徐拂衣一只手捂住了田馥的眼睛,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摸了一双筷子递给他:
“用这个。”
她看着他,眼睛里虽然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执拗,但是气息却不曾紊乱,只有递过来的筷子尖尖在轻轻地抖动着。
“没事的。”
抖动的筷子被他紧紧地握住,慢慢的,在两个人的力量之下,不再抖动。她并没有松开,他也没有强夺。
“别担心我。”
徐拂衣静静地同他对视着,慢慢松开了手。
他接过筷子,捅了捅癞蛤蟆:
它确实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水有毒吗?”
他盯着水面,摇了摇头:“不能确定,不过有可能。”
“如果是水的问题,那外面做饭的水会不会也有问题?”她问。
“不会。”李云集把筷子扔进火堆里,“赤林军用水有规矩在,会提前试水。”
燃烧的火焰突然向上一蹿,激烈的红光在他的漆黑的眼睛里点燃了相同的一把火。
“徐三姑娘啊,”他回首,勾起的嘴角哪怕是在火光里也是冷冷的,“恐怕下毒的人是想杀我。”
害怕了吗?后悔跟着我吗?
空气突然沉了下来,安静到几乎死寂。
“噼啪”
是焰火折断了笔直的木筷,把它融入到了它的骨血里去。
“你说错了。”
徐拂衣轻轻地笑了:“他们要杀的不是你。”
“而是我们。”
我们......
李云集觉得他的手似乎沾染上了那一点点水里的毒,而徐拂衣就是那解药。他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却最终也只是在空中虚虚地刻画着她的轮廓。
是啊,当她跟着他进入到赤林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一体的了。背后的人想要他死,那么即使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活不长久。
她的衣服被攥得又紧了紧。
徐拂衣感觉到她捂着的那一双眼睛似乎沾湿了她的手。
“姐姐......”
“怎么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去碰那个水啊?”
她蹲下来,拿出手帕给田馥擦拭着眼泪:“为什么呀?”
田馥却“哇”得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小青就是碰了那个水就不动了......呜呜呜呜,你们说它死了,我知道的,死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你们不去碰水,就不会死了呜呜呜哇......”
这孩子明明还是懵懵懂懂,却能把一切的关系最直观地展现出来,然后清楚地表达自己的不舍。
用力地抱住她,徐拂衣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好孩子,我们不会去碰,没事,没事的,别怕……“
“别怕。”
他的拥抱环住了两个人,把她们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徐拂衣抬头,正好对上李云集的眼睛,他眼尾上扬,带着一些凌厉,但语气却是温柔的:
“我们会找到凶手的,我们不会死的。”
“云风—!”
很快,云风就探了个头进来:“殿下,我在。”
“去把孔余叫来,所有人戒备。”
“是!”
“等一下,”徐拂衣问,“会不会打草惊蛇?”
云风停住了,回头看他。
“你先去。”
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现在就是要打草惊蛇,我们在明,他在暗,只有惊着了,才能找到他,然后死死地摁住,一举剿杀。”
她默默地与他对视:
他的瞳孔漆黑,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墨玉,熠熠生辉。她意识到他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决策,因为他本就有这样的实力。
此刻,就连阳光也偏爱他。
“这样啊......”
她忍不住往后仰,就像是被这炙热灼伤了心脏。最后退到阳光再也无法照亮她,只能任由阴暗吞噬着。
她害怕这样熟悉的光。
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被光眷恋的天才,因为她的光最后抛弃了她。
“你往后仰干嘛,头都要撞墙上了。”
横过来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
李云集的手是热的,但却不是炙热,而是温暖的池水,轻轻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它会是什么毒。”
“姐姐,你为什么在抖?你在害怕吗?”
田馥在她怀里溜了出去,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摸摸毛,吓不着......”
她被田江教得很好,可是徐拂衣从前见过很多这种孩子,无论是福利院还是医院,同她病情一致的孩子有很多,他们无一例外地,心智就永远停留在了小时候。
有着发达医疗条件的他们尚且如此,田馥恐怕就更......无能为力了。
她在转移话题。
“要等孔余过来看看,是什么毒恐怕不好说,但总归,是要命的东西。”
但李云集也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没有去问,因为她还不想说。总能等到她可以
毫无保留地去同他诉说心里的忧虑。
他有这样的自信。
“殿下,”和云风一起来的男人是瘦瘦高高的,面容普通,他没穿盔甲,腰间一圈挂满了素色的香囊,整个人被一股浓浓的苦药味给淹没了。云风跟在他身边都要屏住呼吸:
“孔余带来了。”
“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被下了毒?”
“是。”孔余把背着的箩筐放下来,里面是被捆着腿的兔子。他提溜起一只兔子耳朵,就往水缸去。
兔子还扑腾着腿。
“姐姐,姐姐,兔子,兔子!”
徐拂衣站起身,把田馥死死地捂在自己怀里,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和兔子红红的眼睛对上,还真是像,像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解剖的那只兔子。
孔余顿住了,挣扎了一下,说:“出去?”
这人。
云风连忙解释:“三姑娘他不太会说话,孔余的意思是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有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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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你们要不要先出去等着?”
“三姑娘不用,”他说,“云风,你把小草带......”
“不,云风跟你在里面。”
徐拂衣打断了他:“我带着小草出去。”
她害怕了?
李云集转头看她:果然,她没有。她的眼睛里不是害怕,而是另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不想面对。
徐拂衣转身,落下了一直强撑着的嘴角:她不想与能轻而易举勾起她那些不堪回忆的东西共处一室。
风吹过她。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那个她躲闪着,无助地看着发疯的婆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得手……”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回头,是她的带教老师。她满心欢喜,拽着老师的衣服:“秦老师,你和她说,不是我,不是我……”
秦老师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冷冰冰的,慢慢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你知道的,对吗?”
婆婆还在疯狂地想要扑过来厮打她,想要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鲜血淋漓的肉。
徐拂衣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轰鸣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不用他回答了。
她以为他是救赎,她以为他是来帮她的。
他不是她的老师吗?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让年轻医生接触这么重要的手术……”
真的是,好冷。
她的牙齿都在打颤。
徐拂衣死死地咬住,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片一片的猩红。
猩红与猩红慢慢相连,在她眼前变成了李云集摘下来的披风。
他捧着披风穿过她的眼、她的肩,在她身后展开,紧紧地包裹住她颤抖的身体,就像是拥抱:
“怎么站在风口里。”
田馥被田江叫了过去。
“没注意,就站这儿了。”
握住他给她系上披风的手,她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徐拂衣顿了一下,又想抽回手—
一动都不能动。
李云集攥住她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害怕得是那只要死的兔子,还是兔子死的过程?”
她嘟囔了几下,想说点什么骗骗他,最后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她无处遁形,更何况,她也不想骗他。
“……都不是。”
这就够了。
李云集想:只要她不骗他,不拿那些敷衍外人的话来敷衍自己,就够了。
“知道是什么毒了吗?”
她问。
“……是鹤顶红,见血封喉,一击毙命,”他冷冷地笑,故意恐吓她,“怎么样,:后怕吗?”
孔余一手拎着死兔子,一手拿着发黑的银针,茫然地看着云风:
殿下什么时候会验毒了?
云风轻咳了两声:“殿下,孔余验出来了,就是鹤顶红。
他猛然回头:还真是鹤顶红?
“哟,”徐拂衣幽幽地说,“这还真是有点后怕,鹤顶红,这可不就是见血封喉,一击毙命吗?”
33. 鹤顶红
“鹤,顶红......”
瓶子一打开,里面的红色粉末就像是凝结的鲜血:“真的是父亲让你给我的鹤顶红?”
“怎么,怕我骗你?”
停了好一会儿,他现在才正眼看着这个含笑的男人,默默地盖上瓶子收好,他压低了声音,问:“要我下到哪里去?”
“放心,郑世子只需要把它藏好了,等一下会有个眉心点着一颗黑痣的人过来,你悄悄把瓶子塞给他就好。”
原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只不过是一个中间的传递人而已。
郑靖垂下眼,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让他整个人都从被委以重任的激动中,慢慢开始动起了脑子:
那又为什么非要有他,为什么非要经过他这一手。
“世子爷,可要好好藏着,”男人还是笑着,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唇齿间流露的话语带着丝丝的寒意,“不要辜负了辅国公的期待,不要耽误了我们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低到即使他们之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也根本听不清。
但郑靖清楚他要说些什么,他虽蠢笨,但是总不至于父亲反复同他和二弟念叨的话还记不住:“......我知道了,本世子心里有数,你走吧。”
他走了。
白瓷的瓶子贴在胸口,冷冷的,不一会儿,就被他捂热了,烫得郑靖心慌慌的,直跳。
这药要下给谁的他还是能猜得到:李云集要死了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想。
“这真是想要本王命陨于此。”
李云集解开水袋,泼到还在冒着火焰的柴火上。火焰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黯淡了下去,只剩下灰白的余烬,燃烧殆尽。
连着那一锅马上就要炖好的鱼都只能静静地冷掉。
徐拂衣被安置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快速捂着口鼻冲出来。
“顺便还要让我给你陪葬。”她话刚说完,头上就被轻轻地敲了一下,“不是,你干什么!”
“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呢!”
李云集看她捂着头、皱着眉,以为自己还是用劲用大了:“疼吗?”
“疼—”
他信以为真,低下头凑过去,拨开她的手想要给她揉一揉,手指从他眼前晃了一下,“嘚”一声,弹在他的脑门上。
“就怪了!”
她牵扯起嘴角笑着,顺便还拉上了他的嘴角,跟着她一起笑:还以为她自己做得多隐蔽呢。
眼力经过训练,非寻常人能比的李云集这样想。
然而,徐拂衣也知道他看到了:那眼皮下的黑珠子咕溜咕溜地转着,她又不是看不见。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
“好了,我不就这样说了一下,咱俩这还不是啥事没有嘛,又避讳什么呢?”
他其实不信那些神鬼之说,但听到她说叫她陪葬,那一下,李云集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忽然停了。
“那也要避讳着。”
只那一下,他忽然好像就理解了,为什么要口中避讳:因为,总有人会因为你话里的预想的未来而心慌、心痛。
李云集又把她的披风系得更紧了。
“云风,你去把几个曲长叫过来,还有李蒙和王济海。”
云风领命去了,他面色凝重:连王济海都叫上了啊。
“我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王济海是我的长史。”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皆是一愣。
“他和李蒙一样,都是当初康王叔最信任的人。二人都善出谋划策,李蒙更善言语,又屡次带兵立下功劳,被先皇赐了国姓,”李云集拉住她,“王济海则不同,如果不是当初康王叔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他恐怕早就闲云野鹤去了。”
“你无需躲避,你……”
他的眼神轻飘飘的掠过她的脸,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又飞快看向别的地方,“你是我未来的王妃,赤林军的人自然要认识你是谁,徐拂衣,你也要认得他们。”
赤林军的首领。
徐拂衣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抬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倒映出来一个她的影子,不染尘埃。
如果只是普通的认识的话,大可不必叫连他们擅长什么都告诉她。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将她放到了与他相同的位置上去,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起分享手中的权力。
他说过,她也说过,他们是要一起并肩作战的。
李云集是真的记在心里,并且去实施了。
“英王殿下......”
“我在,怎么了,突然叫得这么正式?”
为什么叫得这么正式?
因为这样的正式,能让她仿佛眩晕的脑子停下来,让她记得,他是英王,是皇室的一员,是掌握大权的将军,是……
“未来的英王妃殿下。”
她飞速运转的大脑突然停下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嗯?”李云集轻咳了两声,耳根红红的,“怎么不说话了,英王妃殿下?”
徐拂衣突然笑了:
“你别说,英王殿下和英王妃殿下听起来挺配的,一听就知道我们是一体的。”
“你觉得呢?”
他已经把通往他身边的路指给她看了,顺便还砍去了这一路的荆棘。她没道理不去走一趟。
即使还有荆棘。
刚才手帕是不是没挡住水汽里可能含着的鹤顶红?
李云集想:不然,为什么他会觉得现在头有点晕晕的。
他想上前一步,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
“哎,哎,哎—!”
徐拂衣连忙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默默蹲在一旁的孔余凑过来,掀开他的眼皮又拽出他的舌头,最后一把脉,语气平淡:
“没事,心跳过快,缓缓就好。”
突然一阵安静。
只剩下他的心跳震耳欲聋:
“砰,砰砰......”
郑靖重重地捂住心口,试图让它别再这么跳了。
全军戒备。
真不愧是赤林军啊,真不愧是李云集的兵。
李云集一声令下,哪怕他是辅国公世子,哪怕他是太后摁进来的人,都只能被一双又一双眼睛盯着,更别提那几辆马车里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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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更是被暗中的士兵围了个严严实实。
没关系的。郑靖告诉自己:他只不过就是负责转交那个瓶子的而已,没关系的。只要那个人不说,谁能知道中间被他插了一手。
哪怕再怎么安慰自己,郑靖心里却还总是惶惶不安,他举起水囊,猛地灌上一口。
颤抖的手带着水囊一起颤抖着,洒出来的水钻进了衣服里,和温热的皮肤接触。
风一吹,冰冷。
“啪”水囊掉在地上,汩汩清水往外宣泄。水可是行军路上非常重要的物资。他却顾不上。
他看到,那个眉心一颗黑痣的男人被拽走了。
“擅自脱离队伍?”
李云集拉着徐拂衣一起坐在上首,身后是云风和孔余,两侧各站着四个人,为首的一个是李蒙,另一个小眼睛、厚嘴唇,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眼睛快速一转。
他在打量她。
这应该就是王济海。
被摁住跪在地上的男人相貌普通,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特点,只有眉心的一颗黑痣格外突出:
“将军,小的跟屯长报告过的,不是擅自脱离队伍。”
他还狡辩。
李云集喝了口水,是特意从徐拂衣的马车上搬下来的茶盏,泡着的是他自己的水囊里的水:
“军规处置。”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风一样,瞬间穿过了极窄的隧道,钻到门外,变成了两个手持军棍的士兵响亮的一声:
“是。”
军棍是特别粗的一根,比当初大理寺的还要粗上一倍。士兵更是目光坚毅、身材魁梧,远远不是大理寺的小吏可比的。
如此一来,这军棍的威力可想而知。徐拂衣淡淡的目光放在了被摁在条凳上的男人身上:
那他究竟是撑不住说了呢?还是等着被活活打死?
“嘭,嘭,嘭......”
军棍一声接着一声,均匀的声响仿佛只是第一下的重复。男人倒也一声不吭,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汗水几乎要把他身下的地浸透了,水亮亮的,一圈接着一圈地扩大。
很快,就混进去了一点红色,慢慢地,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原来,她那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
徐拂衣盯着那滩血。
它像极了红色的深渊,紧紧地抓住她的目光,直到,她的眼睛里也映出这抹鲜红。
手突然被包裹住,她轻轻回握住,低声说:“我只是在想,我当初可真厉害。”
李云集立刻知道了她说得是什么,微微抬了一下嘴角:“确实,你当初很厉害。”
见她没事,他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虽担心,但这样的场景她以后总会经历的,更血腥的场面比比皆是,他想着要她先面对,以后总不会被轻易吓到。
他轻轻抬手,行刑的士兵停了下来:
“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男人手撑着,微微抬起头,就好像是顶着千斤重的脑袋,费劲地连眼睛都睁不开:
“将军,小的......”
刚起个头,就被打断了。
是王济海,他说:“小王爷,这位小姐留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34. 背后之人
李云集挑了挑眉:
“怎么,哪里不合适?本王觉得很合适啊。”
王济海掀起衣服一撅,屁股就稳稳地落在了椅子上,他转而看向徐拂衣:
“小姐觉得呢?”
她觉得吗?
徐拂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王济海身上。他嘴角似笑非笑,小小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等着她的回答。
但,不止是他。
现在,在这里的,包括李云集都在等着她的回答。明里暗里的,一个个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就像是暗夜里潜伏的野兽。
只等她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将她吞吃入腹。
“我同样也想问王长史,”
“砰”茶盏与桌面相接触的这一声温柔的清脆,穿透了周围的一片死寂。
她说:“我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合适的?”
李云集歪着头,撑着下巴看着她,听着她镇定地反问,慢慢地,脸上就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
他不去阻止,不去帮腔。因为他知道,她需要面对,她足以面对。
轻轻拽着徐拂衣落在椅子上的红披风,就这么,他挑起了小小的一个角,一圈一圈的在手上缠绕。这件他足够熟悉的披风,面料不算多好,但却格外醒目,像是用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鲜血浸染,。
就这么披在了她的身上,于他们之间建立起了隐晦而又明目的关联。
隐晦是因为别人不知道,明目是因为知道的人,都在这个房间里。
“王长史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吗?”
王济海沉默着,眼神不断地横扫在他们俩身上,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弯成了两条弧线,带着一点不明所以的笑,捉摸不透:
“那小姐,请随意。”
“既然这样,”
徐拂衣站起身,端着茶盏,一步一步地走到所有人的中央。
红色的披风一点一点地从李云集手里溜走,阻拦不住,他也不会去阻拦。只是任由它紧紧地贴在了徐拂衣身后,跟随着她。
连同着他的视线一起。
那一盏茶倒在了目光涣散的男人头上:
“还不继续说,这鹤顶红,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微凉的黄色茶汤一股脑地淹没在了周争凌乱的发丝里,又从额线渗出,在他的惨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最终,汇入血色。
冷意刺激了他的一部分意识。
周争隐晦地环顾了一圈,咬咬牙:“是他,是他给我的。”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是王济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柄羽毛扇,在那里轻晃着手腕,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王济海还是不急不忙地晃着他的扇子,姿态之优雅,像极了梳理自己羽毛的大白鹅,他挑着眉:
“你说是我就是我?”
“小姐,你信吗?”
他过了。
李云集默默走到她身后,牵住她的手,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王济海!”
徐拂衣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我不信他,但是,我也不相信你。”
“我只相信证据。”
王济海扇子顿住了,睁开眼睛,看着她,还有他。
突然就笑了,他说:“证据就是我一直跟所有人都待在一起,不信,姑娘可以去问长英或者孔余都可以。”
在全场的目光下,孔余僵硬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他的证据给上来了,那你的呢?”
周争拿不出什么证据,他沉默了,头一磕,死死地抵在地上,溅起一片血水。
“既然不说,那就继续打,谋害主将者,按军规当如何论处?”
她回首,正好撞进李云集的眼睛里。
又或许不是正好,而是他一直在看着她,目不转睛,才会与她的目光相逢。
徐拂衣慢慢笑了,挑了挑眉,自信而明媚:“殿下说呢?”
“当军棍五十,随后遣返问罪其家人。”他不紧不慢地陈述着刑罚,明明是极严肃的事情,但看到她的笑,他也笑了,只是轻轻地、小小地,却很坚定,不容忽视。
“听姑娘的,继续打。”
还要打,继续打。
周争那一刹那,全身的冷汗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沾了一手水,郑靖在地上摸了好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水囊捡起来,颤抖的手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突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手,那只手帮他捡起了水囊,他跟着直起腰,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就趾高气扬地说:
“你,去把水囊灌满水再给本世子。”
水囊被对方收起来,他刚转身想坐下,就听见:
“恐怕您要和属下先走一趟——”
这声音。
他猛然转头,死死地盯住了来人:果然,面前的人是云风。他可是李云集身边最信任的人,多会替他在外行走。
他来这里代表着什么?
砰,砰,砰......
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郑靖已经暗暗地有了些预感。
“殿下有请。”
他不愿意,但根本由不得他愿不愿意,郑靖几乎是一路被拖着过去的,宛若一条将要被送去屠宰场的狗,时不时还要伸出垂死挣扎着、挠人、咬人。
他成了一条疯狗。
当士兵持剑的身影时映入眼帘时,他突然冷静下来:
“你放开我。”
云风没松手。
他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是如此地坚决,容不得一点忤逆:“本世子是你的犯人吗?还不快放开?!”
“你难道不是吗?”
他抬起头,那个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李云集就这么看着他,面无表情,高高在上。而他,竟然成了一条疯狗。
“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知道吗,郑靖?”
云风放开了他。
“李云集,”郑靖一点一点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就像是一点一点在安抚心中满满都是怨愤不平的自己:
“你怎么还不死。”
“失望了,可惜,本王命长。说,你又是怎么拿到鹤顶红的?”
他被扔到后面的时候,李云集示意长英去盯着他把衣服换了。他的毒药,恐怕也是有人给他的。
“什么鹤顶红?”
郑靖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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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眼中是浓稠到几乎化不开的挑衅和恶意:“我可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李云集,即使你是王爷,即使你是大将军,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我定了个罪名吧。”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你说谁蠢?!”郑靖勃然大怒,但这股怒火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无力。
他知道他蠢。
李云集看着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以前他陷害自己那些拙劣得几乎一眼就能拆穿的手段能。那为什么当初他们会看不出来呢?
他想,大概是因为不在意吧。
很神奇,因为,如今他竟也能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郑靖还是一如既往地蠢。
“如果不是有证据,你会被带到这里来吗?”
他步步上前,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郑靖不断地向后退。
但他永远都快不过李云集,就像是从前一样,抓在他领子上的手,永远比他躲避的速度快一步。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并不是预想的拳头,而是巴掌和脸皮接触的“啪啪”声,还不疼,却比拳头更让他难堪。
“你张开眼睛看看清楚。”
“郑靖,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能是这样确定的语气。
睁开眼睛,一块晶莹、温润的玉垂在他的眼前。玉佩上坠着的四散的穗子分割着原本应当照在他眼里的光,明明暗暗,晦涩难明:
“你从哪里拿到的?”
“你不认识他吗?”
他看到了那个被迫抬起头的周争,他认得他,认得他脸上的黑痣。
可如果,仅仅只是他指认得他,他不认。但,这块玉佩,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那应该还好好地保管在他父亲那里。
那是父亲要走的啊。
这是假的,不是他的玉佩......
“这不是我的!”
他低低地怒吼,又变成一声呢喃着的嘶吼:“这不是我的。”
“别说不是你的,世子殿下。”
徐拂衣拿着从李云集的腰间拽下来的玉佩:“这两块玉佩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的,这两块玉佩都是郑家留给自己的孩子的。
他们都知道这是真的,郑靖也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就还能苦苦挣扎,仅此而已。
“你背后还有谁。”
他的背后是谁?
郑靖突然一抬头,发现那个人,那个给他鹤顶红的人,就站在屋里,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一瞬间,他的脸,和他的父亲的脸突然重合在一起,郑靖看到他父亲,辅国公,轻轻地、微不可察地拔出了剑、又迅速合上。
什么声音都不曾发出,但偏偏震耳欲聋。
那是要他即使去死,也不能供出背后的人。
但明明一开始,他以为这个动作会是他对别人做的。可,那是他的父亲,他无法忤逆,更总是抱有期待。
“没有人。”
“嗯?”
“我说,没有人。”
“……你知道你自己一力抗下,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吗?”李云集看着他,一字一句,“遣返回京,问罪于朝。”
“郑靖,你能扛住吗?”
35. 人质
他能扛住吗?
当然不能。
李云集清楚地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又蠢又怂的货色。从前他也被放进宫里一起教养过,郑靖就和李炆组成了一个以欺负他为乐的小团体,每每闹大之后,都是郑靖先怂了,最后还要被李炆推出来背锅。
“想好了?”
郑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身体还颤抖着。这时候他不是疯狗了,是一条死鱼,连扑腾扑腾尾巴都做不到。
“那就跟周争一样,先上五十军棍,然后遣返京城,于朝堂之上问罪。”
“你敢!”
那可是五十军棍,郑靖如此清楚,他会死的。
他急切地搬出所有可能压制住李云集的身份往自己身上叠加:
“李云集,我可是辅国公之子,是皇帝的表弟,太后的侄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英王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更何况,这是他的兵营,是他的赤林军。
“在赤林军,天子犯法都当与庶民同罪,郑靖,这里可不是京城,我的地方自然由我做主。”
“来人,”李云集背过身,拉着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徐拂衣,一同跨过周争被拉下后遗留的那滩血色,血泊泛起涟漪,于他们的衣摆留下艳红。
艳到足够让人心生畏惧。
郑靖害怕了,他也被压到地上,目光所及处的血液,仿佛变成了从他身上流出的,痛到生不如死。
他确实怂,无论如何,父亲总不至于真要他的命去给背后之人挡箭吧。
他这样想。
“李云集,我”
“放我们进去!”
逐渐放大的吵闹声甚至盖过了郑靖的声音。
然而李云集不为所动,他只是示意云风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就继续问:“你想说什么?”
郑靖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怔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地突出了一个:“不。”
他突然笑了,嘴角似乎要咧到耳根,却怎么都弯不出来一个舒心的弧度。
来象征他的若无其事。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我干的,没有任何人帮我。”
他明明刚才是想说什么的。
在场,有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人或者物。是什么?李云集默默地观察着四周。
不一定是人或者物。
徐拂衣在脑海中不断地去回放刚才的一切,她拉住了他:是声音。
刚才的声音,不一定是毫无意义的,仅仅盖住郑靖的反水,还有可能是为了,让他妥协。
“云风,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匈奴使者,他们说,有人偷走了他们的赏赐,求您去抓小贼。”
“抓小贼?”
他的声音仍是这样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但所有人都要停下来,所有人都要静下来,去听,他在讲什么。
凭什么呢,究竟凭什么。
郑靖渐渐握紧拳头:凭什么他就能躲过鹤顶红,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将军,而他却被要求去死?!
父亲,儿,不想死。
儿,害怕。
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熊熊的火焰燃起来,奔腾着,跳跃着,灼烧着他的肌理,迫使他臣服下去,弓着腰,等待一个时机。
徐拂衣突然觉得身后迅速贴近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整个身体被紧紧地禁锢住。
郑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小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对着李云集声嘶力竭:
“都别动!动一下,我就拖她去给我陪葬!”
真是一个一击必中的好时机。
他紧紧地贴着她:“你对李云集很重要吧,未来的英王妃?他连他母妃施舍的、他视若珍宝的玉佩都能舍得给你,我死了,有你陪着,也还真是不错。”
冰冷锋利的刀刃贴在她的皮肤上,徐拂衣只轻轻地动一下,就能感觉到一阵刺痛—应该是刀刃划破了她的皮肤,带出了鲜血的红。
那抹红映在李云集眼中,就无比得醒目,
“郑靖,你先冷静一下!你想干什么?”
“我怎么冷静!”郑靖贴着她的脖子,就像是濒死的蛇用劲浑身的力气,死死地缠绕着试图捕捉它却又被它当作最后的食物的猎人,企图凭借此,博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给我准备马匹,放我走,我就饶了她。”
找准时机,不要顾及她。
徐拂衣眼神示意他。
李云集明白了她的意思。摸到剑上,他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他颤抖的手几乎不能提起剑:不行,他不行的。他不能伤了她,也没有把握能救下她。
让别人来?
他只一瞬间就否决了,因为别人更不行。
怎么办啊,徐拂衣。我好像救不了你。
“让人给他准备马。”
她镇定地说:“只要你不伤了我,你的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死寂,云风迅速牵了一匹马放在门口。但就连马儿也都躁动不安地在原地踩着蹄子。
郑靖圈住她的脖子,一边目光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一边拖着她往外走。
李云集也慢慢地跟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外走,一步都不敢落下。一切都在僵持着,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局面。
但,突然:
“嗖—”
耳边的空气被极速地压迫着,如水流一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枝闪烁着寒光的利刃,还带着破空之势。
那是从李云集背后而来的箭,正对着绑匪与人质。
徐拂衣瞬间放大的瞳孔清清楚楚地映照出利箭运行的每一个轨迹,
郑靖自然也看见了,他手一抖,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又深入了一分。
“噗嗤”
并未伤及郑靖分毫,只是插进来他脚前的泥土里,却使得他手里的刀伤及了被挟持的英王妃。
她不可避免的,泄出了一丝隐忍的痛呼。
“谁,是谁?!”
李云集立刻高声质问,没有人敢回答他。因为他原本挺直的背影弓起,仿若沉浸在与强大的敌人对峙中,任何人的试图靠近,都会被他无情的粉碎。他也不在意他们战战兢兢的回答,但是目光仍紧紧地盯着她,一寸一厘都不曾挪开。
他的面色慢慢地开始变得苍白,就好像那一刀是划进了他的脖子,夺去了他的血液。他是真的感受到了那股疼痛,即使,这伤是出现在徐拂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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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在作秀。
郑靖也知道,但不妨碍他试图去离间他们的感情:“李云集,看起来,她对你也不这么重要嘛。”
“那不如,就叫她陪着我去死吧—!”
眼见着刚才远离了她的刀又一点一点地靠近着,徐拂衣慢慢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抬起了胳膊,脚下预备着。手迅速扯住他的胳膊,然后往下一蹲—
然,并未如她所愿。郑靖在生死关头几乎把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他的救命稻草上,他死命地桎梏着她,在她耳边低低的声音,如死神索命,还嘲笑着她的无能:
“你别挣扎了,好好配合我,或许我还能饶了你。”
徐拂衣知道,她此刻已经无能为力。
马匹已经牵来了,她的脖子被郑靖死死地勒住,直接被拖着走,石子透过衣衫磨烂了她的皮肤。
一边向后退,他一边摸上了缰绳,凭借着不知道是从哪里爆发的力气,硬生生把人质拖上了马:“李云集,你自己一个人跟过来,等我出了,自然会把你的未婚妻还给你。”
“要你一个人来,但凡多一个人,我就立刻杀了她!”
别冲动,多带几个人。
李云集看懂了她的意思,但:“云风,守好这里,本王来跟着他。”
他不敢赌,不敢让她再陷入更深层次的危险。他胆小,他虚伪,他不想她陷入的原因又是因为他。
承受不起了。
“殿下……”
“守好!”
“是。”
郑靖冷笑一声:“他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傻子。
单枪匹马,怎么救人。
徐拂衣心里在暗暗地嗔怪,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目光,虽然仍旧紧绷着,但就像是一泉干涸的泉眼,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流出温柔的泉水。
就在转身的瞬间,又一只箭带着尾音穿过来,这次射中了,射在了血肉里。
但不是人的,而是马的。
箭射中了马屁股。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唯有吃痛的马反应过来了。
它一个撒腿,就往前奔。
屁股上的疼痛就像是挥舞的鞭子抽上去的那样逼着他不断往前。但是,比起鞭子瞬时的疼痛来说,这种连绵不断地疼痛就只能逼得马不断的、一刻都不敢停地持续向前跑。
“啊……吁!吁!”
郑靖一直勒住缰绳,试图叫它停下来,但它怎么都不肯停,更甚至,他已经控制不住马的方向了,一路上横冲直撞,直直地往山上奔走。
徐拂衣试图去自救,但是受到惊吓的马是疯狂的,人也是疯狂的。
她被死死地遏制住了,不得动弹。
李云集迅速抢过一匹马:“云风,把这个也控制起来。”
为什么是“也”,因为刚才射出第一支箭的人已经被捆了起来。
他立刻翻身追了上去,银色的盔甲在极速的移动中成了阳光的阴影。被压紧的风变成了刀子,从他的脸上刮过,但他仍不敢停下脚步。
即使他只能追着那红色披风穿梭在树林中的尾巴。
徐拂衣,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36. 坠崖
马还是像疯了一样地跑,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向上攀爬地奔波跳跃,自然也是精疲力尽,不如之前。
就连扇在脸上刺痛的风,都慢慢变弱。
徐拂衣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此时,一棵棵树木在她的目光中正不断地向后倒,连成片的枝叶却完完全全遮蔽了天空,不留一丝缝隙,阴暗又阴森。只隐隐地,在天际处,留有一丝光亮。
就像是接引成仙时的登仙梯,承载着无尽的遐想。
但,不好。
“郑靖,你快放开我!”她用尽全力挣扎,努力地从身后的禁锢中,伸出一只手去够那一只插进马屁股上的箭,“你想死吗?你快放开我。”
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他这个人贪生怕死、贪财慕贵,想要的一大堆,但都需要活着。可如今,他不能活了,他父亲不想让他活着了。
那个射箭的人,那个手势,他都看到了。
“我其实挺恨李云集的。”
他突然说。
她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先冷静一下,啊——”马儿突然又猛地向前蹿了一截,是郑靖突然夹紧了马腹,“你是疯了吗郑靖!”
“我没疯,”郑靖眼中闪烁着熊熊焰火,但在黑色瞳仁中,又显现出燃烧过后无尽的绝望,“所以,既然不能拖着李云集去死,那就拖着你一起。”
他就是疯了。
但他是怎么疯的,又是因为什么疯的,徐拂衣现在根本就无法深究。她深吸一口气,疾风冲进她的喉咙、心口,带着树林隐隐地潮气,几乎是瞬间,她瞪大眼睛,冷静了下来。
那片突兀的天空不出意外就是悬崖。
郑靖想死,可她还不想。
她慢慢直起腰,动作幅度并不大,一心沉浸在满腔怨愤的郑靖也没发现。
突然,头狠狠地往后一撞。
“啊——!”
郑靖被撞得眼冒金星,手下意识地就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就是这个瞬间!
徐拂衣立刻下滑身体,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手使劲向后去够。终于,她摸到了箭挺立的尾羽。
“唔—”
他也迅速反应过来,拖着她的腰往前拉。
就差一点!她死死地咬着牙,甚至用上了另一只手。
终于,她紧握的双手上出现了箭的踪影,随之飞溅的血滴扑在了她的脸上。
腥腥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鲜红的颜色,成了她明亮的点缀。在这树林中,唯她耀眼。耀眼到好不容易追上了的李云集尚且只能看清她的脸,但这红色却与那披风连成了一片,牢牢印在了他的眼中:
“徐拂衣—!
□□的马尚且在努力地奔腾着、追赶着,但李云集却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停住了。
随后,就像是触底反弹。
嘭,嘭,嘭嘭……
前面的马逐渐降低了速度,他离她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看到被牢牢控制住的徐拂衣,看到她努力举着的箭,看着她毫无保留的笑,和鲜血点缀的脸颊。
她伸着的手,与庭院中圈养的树伸出院门的枝丫一模一样。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李云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徐拂衣发现,她竟然是如此地笃定。
恍然间,她看着李云集脸上的焦急,想到了那夜月下,她在那间密室里。那时,她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回来救自己。
但现在,早就不一样了。
“驾!”
她就看着他夹紧马肚,趁着郑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往前上。只一瞬就连人带马,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了他们前面。
被枝叶遮蔽的天出现了空缺,阳光就从此处开始,毫无保留的、肆无忌惮的宣泄到了李云集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扬声道:
“郑靖,我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慢慢抬眼,像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郑靖顿了一下,眼眸是极深极黑的厌恶中含着浅浅的一丝羡慕,随后,不过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目光从他的身上轻轻掠过:“想干什么?”
他其实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想活着,但幕后之人已经不允许他活了,还被推着,跑到了这座山上,现在环顾四周,一片茫茫,眼前又有这么个厌恶的人在......
郑靖嘴角突然扬起来一个恶劣的弧度:
“当然是想拖着一个人去陪我一起入地府啊。”
寒光下移,抵在了柔软的皮肤上。
徐拂衣握紧手中的箭镞,她现在还是趴在马上的姿势,动弹不得,但也绝不坐以待毙。她的手,悄悄地靠近了郑靖的侧腰。
脑子里近乎本能地调动出她曾经记过很多遍的人体图,血与肉是各种各样的红色,与那冰冷的手术台上躺着的人逐渐重叠。
她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就是这里,这是肾,往这一刺。
“让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徐拂衣冷冷一笑:
杀了她。
杀了她?
李云集手里的缰绳紧了又紧,眼看着那把刀靠近了她:
“你别动她!”
“换我去,郑靖,你想拉人陪葬,换我来,你放了她。”
徐拂衣猛地停下了动作。
他,说什么?
他说,换他来。
这句话说出口,李云集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下去。这一路,他无数次的设想,万一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没能把她救下来怎么办......
待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才终于尘埃落定。松开紧握的拳,黑棕的缰绳随着一起跌落,只留下掌心深深的红痕,带着难耐的瘙痒,与他此刻被放在火上蒸煮的心一模一样。但越是不安,他反而越能平静下来。
郑靖的存在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徐拂衣只不过是被他牵连了。
如此,一切责任在他,不就是想拖着一个人去死吗,他来。
“换你来。”
郑靖呢喃着,他真的是,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你来替他死啊......。”
真好,激动的心情甚至在他的眼角凝结出了一滴泪。他痴痴地狂笑,几近疯魔:
这样是不是也算完成任务了。
“当然可以,”他又突然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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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骗我吧。”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在这重重压力之下变得不太正常。只还记得紧紧地把徐拂衣锁住,充当他的人质,充当他面对李云集时最坚硬的盾牌。
“我不会骗你,我现在下来,”李云集眼睛一刻也不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自己走过去,好吗?”
临近山顶,此处又无草木遮掩,山风就从他的身后涌起,灌向丛林深处。
他慢慢移动着步伐,慢到风都看不过,推着他向前,但他却不敢,只还是轻轻地挪。
郑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现在高坐在马背之上,学着刚才英王殿下的姿仪,享受着他的低三下气。
无比畅快,甚至心生轻视、鄙夷:
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啊——!”
凄长的惨叫惊得鸟雀疾飞,一片本来含在鸟喙里细细梳理的漂亮羽毛被硬生生扯下,根部还带着血痕。
血,顺着箭镞往外流。
徐拂衣听着自己的心跳由强压的平静,渐渐地越跳越快,于无人处诉说着她的恐惧。
剧痛让郑靖无法再支撑他的禁锢,她瘫软的身体也就顺着拱起的马背滑了下去。
“徐拂衣!”
李云集快速挪到她面前,拥她入怀。
“走,快走......”
她强撑着身体拉住他的手,刺出那一箭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几乎是抑制不住的。
箭镞刺入皮肉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那并不是致命的一击。
“走?走哪里去,”箭镞扎在郑靖的腰间就像是扎破了一个本就虚着气的皮球,气血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令人心惊的、衰败的灰色与晦涩,“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死的吗,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你们都骗我;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守承诺!
猛地拔出箭,白色的尾羽被死死地攥住,高高扬起,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然后——
迅速落下,狠狠地扎进马的身体里。
几乎是瞬间,马飞快地向前跑,追上了刚踉踉跄跄跑出几步的猎物。
疼痛于他已经不太清晰,像是隔着一层不太明晰的纱,更甚至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郑靖咧着嘴角,弓着腰,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狼,等待着一个机会。
他勾起的手近在眼前!
李云集本能地想要往旁边闪躲。
不!不行。
他生生地抑制住了本能,反手就将旁边的徐拂衣推开。
砰——
她歪倒在草地上,惊慌地转过去。
郑靖双手牢牢地拽住了李云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曾松开一丝一毫。
他已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徐拂衣发疯一样地追了过去,却只看到二次受伤的疼痛给了马极大的冲力,它终于冲出了绿色的包围,冲出了悬崖,冲向了无边无际、无依无靠的天空。
带着缀在它身体上的两个人。
“李云集!”
她要跟着冲过去。
身体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云风死死挡住。
“李,云,集——”
响彻山谷。
37. 报复
李云集......
山谷的风把她低低的呢喃送了回来。明明风此时是那样的温柔,却偏偏又吞噬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刚才还为她挡去了危险、现在代替她生死不明的人。
巨大的负罪感化作成一滴一滴的泥点,逐渐汇聚成了一片漆黑黏稠的沼泽。
她趴在崖边,手指扣进土里,犹如陷入了沼泽,黑棕的泥从她的手开始向上攀爬,逐渐蔓延了全身,拽着她向下沉。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但无一个人能穿越这重重屏障,将她从沼泽中拽出来。
口鼻都仿佛被捂住了,周围是一片静默、静寂、死寂。她要被这愧疚淹没了、溺毙了,没有人能救她。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身上的红披风轻轻地摇。
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能拽她出来。
徐拂衣慢慢攥紧了双拳,突然抬头,硬生生地给沼泽撕开了一条活路:
“云风。”
冷风灌进她的喉咙,是抑制不住地咳嗽。
“姑娘,姑娘,”云风不停地喊着她,只这一瞬间,他的脆弱与迷茫悄然展现,“殿下......”
他说不下去了。
他来得最早,顶着李云集不让任何人跟随的压力悄然跟了上来;但他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来得再早一点。
如果再早一点,他会不会就能来得及救下他的殿下。
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将会成为此后经年折磨他每一个难眠的夜晚的问题。
“我要去找他。”
她咽下口中腥腥的血,眼中是无畏的坚定:“我要去救他。”
云风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议,这不是出自他作为英王属下的本能,但确实出自他一个陪着英王征战沙场的军人本能。
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作为......的姑娘就更不能陷入险境。
“属下带人去找,属下亲自带人去找。”
他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小孩,有了自己的想法,却还是只能由另一个大人做主。
“不,只能由我去。”
徐拂衣缓慢摇头,她侧着头,看着云风满眼的不赞同,轻轻一笑,笑是苦的。
“我知道他在我身上留下了足以庇护我的保障,是这件披风,对吗?”
是的,她说的是对的,但这件红披风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
赤林军主将的红披风,不仅是保障,更是意味着,她将与主将拥有同样的权力。
李云集心甘情愿,将自己手中的权力,与她共享。
“但我,担当不起。”
她是如此冷静又客观地评价自己:
她既不具备带兵打仗的能力,也没有让赤林军上上下下全部信服的本事。
即使有这件红披风,他们能护她平安,却不见得能允她手握权力。更何况,今日活下来的是她,生死不明的是李云集,无论过程怎样,结局已经摆在这里了。
徐拂衣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大堆的理由,但其实,终究只有一个:
去救他,她要亲自去,是生是死,她都要第一时间看到。
“肃州战事耽误不得,如今,我们已经是在这里浪费了近一日的光景,”她说,“多拖上一日,肃州的军民就多一分危险,肃州的战况就更紧急一分。”
“云风,你带着他们先走。”
太阳慢慢变红了,这样耀眼醒目的红,又逐渐辐射天空的云层。各种各样由红衍生的颜色汇聚在徐拂衣的披风上。
“好。”
云风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向她叩拜:“但还请姑娘务必顾全自己安危。”
“那就拨给她一个小队,由长英带着人,和姑娘一起。”
她抬头,是王济海。
王济海衣帽凌乱:“姑娘,请您务必带着小王爷安全归来。”
他血丝遍布的眼眸中,是平静的绝望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期冀。
“放心,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赤林军接下来就要拜托您和云风了。”
长时间地释放出无尽的红之后,太阳的能量便也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山顶只留下灰蒙蒙的、深蓝色的一片云海。
徐拂衣就在这足以淹没了身影的云海中,带着人,转身,往山下去了。
此地界是由好几座山峰聚在一起形成的,这悬崖下面正对着的就是两座山峰交接形成的山谷。
山虽不高,但却很陡,上山时只凭着马一路的狂奔,不觉得艰难,但下山却可以算得上是步步惊心。
夜间温度降低,空气中的蒸汽慢慢凝结成水珠,落在树叶上,落在草尖上,又滑到泥土里。
脚下的路,就变得更加湿滑难走。
到了晚上,丛林中就不见得会出现什么。
她心中焦急,步伐就不免加快。
“啊!”
突然就踩到了一处湿泥,徐拂衣歪了一下身体,幸好,身后的长英迅速反应过来,扶住了她。
嘶——
她晃了一圈脚腕。
“姑娘,您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没事。”
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只是拉伤了筋而已。
“不用停下来。”
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人:“辛苦大家这么晚了还和我一起找。等找到了王爷,我定会让他好好嘉赏你们。”
“姑娘放心,我等都是殿下的亲卫,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了殿下。”
这十几个人都是英王的亲卫。赤林军中一向最被王爷亲近、重用的就是亲卫,他们是小的时候由康王挑选,和李云集一同训练,长大后更是在调查背景后,直接进入了赤林军。
一直以来,都对赤林军、对英王殿下忠心耿耿
如果说谁最后拥护那件红披风,那就只可能是他们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眼中有着埋怨,只有完完全全的信服与忠诚中含着一丝焦急。
“好,好,”徐拂衣笑了,眼角却带着晶莹的泪珠,“那我们就继续走。”
整齐的脚步声,踏进了暮色,踩断了一根又一根地上的树枝,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却足以在丛林中回响。
什么声音?
静寂中发出的声音逼得昏沉的意识挣扎着清醒过来。
李云集慢慢睁开眼,一轮弯月正挂在天空。
疼,全身都疼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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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唯一的感受。
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有点疑惑,缓缓地支撑起身体,手却突然一滑。
不对,这不是土地的触感,李云集低下头一看,是已经不成形的一滩。他的手猛一握紧,湿湿滑滑的一片,是血肉。中间还夹杂着一点骨头的碎片。
他就躺在这一滩血肉上,被紧紧地包围着,就好像他也已经死得悄无声息,凄凄惨惨一样。
是马,是马的尸体。
李云集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掉下悬崖了。
他还活着,那除了他呢,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他立刻爬起来,环顾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被隐隐带着腥臊味的风吹得四处招摇的草与树。
郑靖呢?
他毫无踪影。
他是死了吗?
李云集此刻心情有点复杂,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下坠的那一瞬间,郑靖向上推了他一把那样。
在郑靖拽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百般挣扎,更甚至想要拔出他的剑,砍断那只手。
不是要砍他的,是郑靖的。
只不过,马奔跑的速度太快了,完全没来得及拔出剑,就冲出了悬崖、脱离了泥土,向无拘无束、无依无靠的天空奔去。
空中是很难转头的,他第一次知道。疾速的风会挤压着他的脸,迫使他屈服。
但他没有,他硬生生地转过了头,去看了她最后一眼。
只一眼,身体就快速下坠。
但是他看到了红色的披风还好好地包裹着徐拂衣的身体,而云风带着人已经冲了上来。
那股提起的劲突然松了,他任由自己坠落。
李云集——!
他听到她叫她名字了,他想回她,但怎么都张不了口,泪水溢出眼角,硕大一颗,又融入风里。
灌进郑靖的耳朵里。
睁开眼,他疯魔的头脑终于被风扇清醒了。
真好啊,他想:还有人在临死之前惦记着李云集,不像他,被最爱最敬的人亲自判处了死刑。
父亲啊,郑靖突然笑了,儿算是报答了您的养育之恩。
但就这么死了,过几年您就能把儿忘了,我觉得不甘。就让我最后再为您填一次堵!
他伸出手,向上推了一把,与巨大的坠力抗衡着:
是生是死,就要看你的命了。不要让我失望啊,英王殿下。
身后传来一阵推力,李云集瞪大了眼,黑亮的瞳仁中,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了郑靖的身影,除了惊讶并无别的情绪。
之后,就再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如刀削一样的风。
风突然加速,在耳边呼呼地响,那股风里自带的腥臊味越来越浓。
不好!
李云集慢慢抬头,就像是担心惊动什么生物一样,看过去:
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树木和草丛的掩饰下若隐若现。
是狼,或者其它。
他努力冷静下来。
身下的这滩肉泥,引来了穷凶极恶的捕食者。
而他现在却毫无办法。
也不全是,李云集缓慢而隐蔽的摸了一下自己胸前一直藏匿的小瓶子。
看来,要动用一下这个了。
38. 他死了,她怎么办
幸好,剑也在......欸?
他不可置信,又伸手摸了一下:怎么光剩一个剑鞘孤零零地缀在他身上了,剑呢?剑怎么不见了?!
掉了,估计是在坠崖的过程中掉了。
李云集悄咪咪的转着眼珠往旁边去瞥,最后在一处河边看到了他熟悉的寒光。
有点远了,大概有五丈。
且更为不幸的是,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就藏在那条河旁边的树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去硬碰硬,几乎是毫无胜算,只能靠那一招了,也只有这一招了,他有点悲哀的想。
曾何几时,他或许会幻想过自己落到这种境地吗?没有,从来没有,他一直都是对自己的实力如此自信。就这瓶药,还是当初孔余配好了非要让他带着的。
夜已深,只有弯月能给他带来一丝光亮,他慢慢地,半阖起眼,将一切注意力集中到他面前流露着贪婪的绿眼睛上去。
幸好,他的背后靠近山体,刚才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再藏着其他的绿眼睛。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陶瓷小瓶子,轻轻拔开塞子。
闷闷的一声“砰”,在对峙的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些狼,对,是狼。它们躁动不安地晃动着身躯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不仅仅是狼,还是饿狼,嘴角的涎水清晰可见,虽然算不上瘦骨嶙峋,但更称不上肥硕。看着他的眼睛,是浓浓地垂涎。
如果不是有狼王的抑制,恐怕早就扑上来,把他和这头马吞吃殆尽了。
白色无味的药粉被他全部倒在马的残躯上。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陷入血肉之中,将药粉搅得更加均匀,然后,渐渐握紧,滑腻的触感就在手中凝结成团。
突然,他一抬手,猛地把血肉扔到狼的面前。
如此精准,正正好好,够它一低头就能咬到嘴里的。
又一阵风起,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这么大的风,却吹不散李云集后背的汗,反而冷风一吹,更是一个激灵——
他生生抑制住了,眼神一刻也不错的盯着对面的狼。
心,暗暗地提起来了。
“嗷呜——”
最中间的狼王一仰头,叫了一声。
那个馋了好一会儿,哈喇子流得跟狗一样的狼才敢吃。
它大快朵颐,不过一瞬间,肉块就进了它的嘴里,嘴边白色的毛被暗红的颜色浸染,带着嗜血的狠。
再狠,只要它能吃下去,就好。
李云集的唇角慢慢扬起了一丝笑,紧接着又接连扔了好几块肉分别到了狼王和其他狼面前。
狼王没有立刻吃,而是等了好一会儿,其他的狼再馋,也没有抢着吃。
它很聪明,知道先让那匹狼尝试,然后还要等着观察,那里面究竟有没有毒。
看着它们还在等,他却并不着急,继续给这些狼扔着肉块,甚至还能在心里夸赞这个狼王,以及狼王带领的团队。
因为——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李云集默默在心里倒数。
“砰!”
第一匹吃到肉的狼轰然倒地,狼王扭头,随即恶狠狠地盯着他,满眼是将他撕碎的冲动。
“嗷,呜......”
它刚叫了两声,走了一下,突然,又是一声“砰”也倒在了地上,它身边是整整齐齐都躺倒了的狼。
效果显著。
即使在看多少遍,李云集还是忍不住感叹,孔余这个人,真的是个制药天才,什么药在他手里制作出来后,在人身上或者是在动物身上,他都能把药物起效时间算得分毫不差。
李云集双手努力撑着,站起来。
好疼。
刚才神经紧绷的时候,一度以为这些疼痛只是轻微的同感而已。如今一放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他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痛到窒息。
他一步一步地挪。
此时,就连地上小小的一颗石子,都能对他造成巨大的阻碍,低着头,汗水就从额头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啪嗒。
就落进了泥土里,消失不见。
但好在,无论过程中是多么的艰难险阻,他终于是挪到了自己的剑旁边。
李云集弯下腰,捡起剑,但并没有把剑收入腰间的剑鞘中,而是把剑鞘摘了下来,套在剑上,充当拐杖,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歪着头,看着这根新鲜出炉的拐杖。
其实,除了睡觉的时候,他很少会把剑鞘离身。
上一次他自己主动摘下剑鞘还是因为想与徐拂衣换了她手中的玉佩,充当赌注的新象征。
剑鞘对他很重要,至少是对那时的他来讲。
那是父皇亲自给他选定的剑,剑鞘上的穗子是父皇亲自选定的颜色。于是,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保管了很多年。
如今,李云集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想去拿剑鞘换回玉佩,毕竟玉佩的主人、他的母妃实在是太吝啬给予他爱了,自然就比不得剑鞘重要。
他想不通,也无法再想下去了,因为,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徐拂衣的脸。
浮现出最后他坠崖的时候,带着血迹的脸上惊慌、惊恐的神色;浮现出,他在救下她的那一刻,她拽着自己,说:“快走,快走!”
她急切的声音回荡着,回荡在风里。
突然,李云集就回了神,他直起身体,又顿住了,不敢再动。
面前,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和他对视。
呼吸都停滞了。
呼吸是一轻一重毫无章法的。
一夜过去,夜路难走,骑马更是不方便搜寻,只能走路。但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才刚刚走到山谷入口。
月落日升,已经能看见太阳红彤彤的光了。
“姑娘,休息一下吧。”
徐拂衣扶着树,激烈地喘着气,摇了摇手:“不,我们继续。”
“你该休息了,”这次劝她的是后面追上来的孔余,“再不休息,你会先倒下。”
他面无表情地劝人,但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除了医药相关之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连长英都惊讶地看了一眼他。
“我知道。”
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熟悉身体被压榨到极致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真的该休息了。
但是她不敢,多休息一秒,李云集就会多一分危险。
她害怕,她实在是害怕。
“休息吧,姑娘,不只是你,我们都应该休息了,”长英继续劝,但他也没说谎,即使是赤林军,在这样的状态下,也肯定会累,只是这些远远不到他们的极限而已。
徐拂衣知道,长英是在迁就她。
“书灵,他会死的对吗?”
书灵出现了,她感觉到了,但是它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听,他是真的会死,帮我,你帮帮我。”
“宿主,”
书灵像是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沉默了一瞬,才说:“我可以帮你,但从此以后,你在这里的生活,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它听起来比从前更加虚弱了。
“我的能量所剩无几,把你带到这里,之后又帮了你两次,现在我马上就要消失了,你确定还要我帮你吗?”
书灵要消失了。
徐拂衣慢慢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品尝着这两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
她犹豫了好久,问:“我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是。”
再也回不去了啊。
突然一笑,其实也挺好的,她要是回去,恐怕还要被那些人、那些言论逼得再死一次。
“答应我的钱呢?”
“会在你完成任务、此方世界被补全之后,以合理合法的途径,发放到经营福利院的蔡京华账户上,这是我们签订好的七月,不会更改。”
“好,那我决定了。”
过去的一切,都将留在过去,她需要向前看,即使是留在一个陌生的世界。而李云集,无论是作为她的任务目标,还是在与他相处之后真正变成了家人、战友,他都天然的,站在他的未来里。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我要去救他。”
书灵无法去主动参与到剧情之中,哪怕是男主将死,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但,现在有了徐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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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我会给你一瓶增强身体素质的药水,这次是长效的,算作我给你的离别礼物。”
“希望你在这个世界,可以开心、快乐、幸福。”
如果是那样,我擅自将你拉来的歉意,或许可以减消,即使,你在你的世界过得并不幸福、甚至绝望。
徐拂衣突然愣住了,她听出来它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过得好。
这一句话,就像是子弹,正中她的心脏,她不可控制地酸涩了眼睛、又难以抑制地沁出了眼泪。这是第一次,前世今生第一次,祝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开心、快乐、与幸福:
“......谢谢,我会的。”
书灵的气息从她的脑海里消失,时间也就在悄无声息中恢复了正常地流逝。
孔余从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中翻出来了一个走过来,递给徐拂衣:“喝。”
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孔余的眼睛里是与平常不一样的神采,那是书灵,书灵控制住了他。
长英连忙上前:“姑娘,孔余平时对这些药很有研究,这应该是能帮您恢复之类的......”他越说越心虚,最后悄悄给了孔余一胳膊肘。
接过来,徐拂衣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孔余的眼睛,认真地说:
“谢谢你。”
谢谢你的祝福。
他的眼睛弯了,却在下一瞬,褪去了属于书灵的神采,变成了他自己的清澈单纯:
“药不行?”
你要看着我。
“不是,很好。”
是真的很好,她现在感觉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力气充沛的仿佛能走上几天几夜也不累,她后退几步:
“长英,我们继续走吧。”
“是。”长英立刻跟在她身后,路过孔余身边还又被他还了一胳膊肘。
这人,刚才干嘛打他?打回来。
打完人之后,孔余也迅速跟了上去,于是十几个人,又浩浩荡荡地跟在徐拂衣后面。脚步声逐渐往远方去了。
又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谷底,又进入了谷底。
泥土是湿润的。
在河流旁边。
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处河流,徐拂衣就让大家先灌点水,然后再搜寻一下。
她走了两步,鼻尖突然耸了耸,这个味道......
看向长英,他点了点头。
是血,这周围有血的味道。
他们立刻开始搜寻。
“这里有狼的尸体!”
“这里有狼的痕迹,应该才走了不久。”
“这里有血,这也有。”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过来,却唯独,没有发现李云集的消息。
“这是......这是马。”
那人辨别了半天,才终于认出来这滩已经不成型的血肉是马。
徐拂衣就守在河边一直盯着那个狼的尸体看。那边还有狼活着离开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尸体,但唯独这匹狼被杀死了。
不同寻常。
她绕着狼转了一圈,上前给它搬开,一小块碎布条子就躺在尸体下面。
那是一块黑色的布料。
“是李云集。”
找到人了,脸上却不见轻松。
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他肯定是受了很重的伤。即便人还清醒着,也要面对这些狼的夹击,甚至还能杀掉一匹狼。
他还好吗?
他不太好了。
李云集蜷缩在山洞的角落,他真的感觉自己要不太行了。
胸前被狼的爪子抓破,现在还在流着血。
肃州军情不能耽误。从悬崖上掉下来,恐怕他们也会以为他死了,然后就走了。
他要死了。
赤林军没有什么好让他担心的,既定的章程有,他死后云风他们自动编入赤林军,虽然没了亲兵身份,但也没有多大变化;老许那些人也不用担心,田庄足够他们活下去......他想了很多人,却一直不敢去想一个人。
她母家对她不好。
他死了,又把她带离京城。
徐拂衣,李云集轻轻地在心里唤着她的名字:
“我不放心你。”
39. 吾妻拂衣
血,还在流淌着,却远不如刚才流得那样快,快到让人惊恐,快到让人绝望。但它还在流,只不过,变成了一点一滴地折磨着紧绷的神经。
李云集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渐渐无力,感觉到了他逐渐降低的体温。
那是生机的流逝引来了死亡的脚步。
徐三姑娘,徐拂衣,拂衣......我就要,死了。
她会记住他吗?她会长久地记住他吗?
他也不知道。
李云集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就涌出了一股浓烈的不甘: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连生命的最后都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满心都是担心她日后的处境。
他不去想为什么,只是因为被不甘与不能,充斥了思考的全部。
或许几年之后她就能把他忘之脑后,有了另一个能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家人。
我的英王妃啊......
他扯出来了一丝自以为恶劣的笑,就像是他初见她时那样的,却只有呼呼往山洞里灌得风知道,那是苦涩的笑、更是无奈的哭:
“就让我给你幸福的未来,留下一点隐患。”
低低地呢喃,李云集解开衣领,露出雪白的里衣,撕下一块,拽着,恰似迎风招展的白幡,白得刺目耀眼。
艳红的血,只需在这上面轻轻一划,便能将他满满的不甘承载。
他下笔的那一刻,又突然顿住了:
要写什么呢?要留下些什么呢?
手指上从胸前沾得满满当当的血液慢慢下滑,落到白幡上,映照出他犹豫挣扎的脸。
风还在吹,吹得白幡轻飘,过了一会儿,它被人摁住。
那人指尖的墨汁落下,一笔一划地写,就像又将这字刻在了心间一遍:
吾妻,拂衣。
白绸上的字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带着一丝虚弱的风骨。但,那字越写越快,越写越小,写到最后,风骨不见,只留下正反两面密密麻麻的字。
“刚才应该再撕一块,”他自己甚至都觉得惊奇,盯着那些字,看了又看,“我原来,这么话痨吗?我原来,有这么多的话,要说......”
但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于是,李云集就又想去撕他的里衣,没撕动,但破破烂烂地露出他苍白到病态的肤色,和中间蔫蔫的红。
他用了更大的力气,“刺啦”一声,扯下来了,连同他胸前积攒的血液都一起——
“啪嗒”坠落。
有什么东西好像滴在了她的手腕上。
徐拂衣心头一缩,下意识地去摸,但,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姑娘,南边没有。”
“姑娘,北边也没有。”
“姑娘,东边没发现殿下的踪迹。”
南、北、东,三个方向都没有发现李云集留下来的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
西边是河流,一条不算宽、也并不深,但是却很急的河流。
他能去哪里?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两只脚都踏入了河流,急切地冰冷撞击着她的心,一下、一下,越来越急。
“长英,再去找,再往前面去找。”
慢慢地往前走,水面倒映出来的阳光破碎,直晃晃地闯进徐拂衣的眼睛里。
“姑娘!姑娘!”
她突然转过头,盯着长英,又慢慢地看向孔余:
“我觉得,他就在这条河流后面。”
心中是迷茫的坚定,她再次说:“我感觉到了,他就在这条河流后面,我要去,我要去找他。”
“姑娘,这太危险了,要不还是属下......”
孔余捂住长英的嘴,把他往后一推:“我跟着你。”
长英看看徐拂衣,又看看孔余:
“属下自然听令于姑娘,但,姑娘您再带一个人,再带一个人一起去。”
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一味地朝着河流,迈出了第一步。
河流排斥着她这个异类。
她一步一步地走,走得很艰难,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一次接着一次,一次更比一次来得更猛烈。
直到,她身后红色的披风随着水流飘起,飘到她的眼前,又上下起伏着。满目的红,突然就充斥了她的眼睛。
红色的披风,慢慢变成了黑夜下红色的鲜血,在河流中氤氲着,逐渐扩散。
徐拂衣就这样的怔怔地停下来了,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他弯着腰、捂着胸口,就这么步步艰难步步迈,一尺走不成,那就一寸挪,几次三番,要被水流冲走的时候,又挣扎着回来了。
他转过来,就像是隐约间跨越了时空,在冲她笑。
那是李云集,她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他。
两滴泪珠逐渐凝结,就这么,缀在眼角。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她看过去,是孔余,他担心她没力气走了,所以拉着她一起走。
不用,她摇了摇头,却依旧将目光放在了他的手上:刚才有一刹那的恍惚,她以为是李云集在牵着她
但,并不是他。
李云集,徐拂衣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挣脱了孔余的手,又继续往前走。
两滴满满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在憔悴的脸上留下两行泪痕,最后,融到河水里,继续往远方去了。
有点冷,大概是远方而来的风,吹散了他仅剩的温暖。
他眼皮已经要抬不起来了,虚弱得只能趴在地上,但却不是直接就趴在泥地上,而是用身体压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他称之为最后给徐拂衣添堵的白绸。
可最后,隐约从他身体的边缘露出的白绸上,翻来覆去,也只写了两个字:
珍与爱。
天已经要亮了,明晃晃地照在他的眼中。可他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徐拂衣啊徐拂衣,但我是真的要死了。
我也是真的,还想再见你一面,亲自和你说:
请你,别忘了我。
风还在呼呼地吹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他的灵魂从他的身体剥离,他拼命地往回拽,就这样,他逐渐地,脱力了。也就放弃了挣扎,彻底闭上眼,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坠入黑暗......
“李云集——”
谁,是谁在叫他。
他想仔细去听、去辨别,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原来只是幻听啊。
安静到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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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怎么连风声都没了
李云集用力睁开眼睛。一开始,什么都没看清,只看见了红,满目的红,满心的红,却不是鲜血代表着的死亡色彩,而是充满着生机的颜色,带着希望。
这样的红,被大风吹起,张牙舞爪着,仿佛带着利刃,逼退了风,死死地守住了洞口。
“李云集!”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那红庇护的是一个姑娘,那红是被一个姑娘驱使着的:
徐拂衣,那是徐拂衣吗?
她向他奔跑而来。
风跟着钻了进来,吹动她的披风,太阳随着她的奔跑,在她身后升起,霞光万丈。
是徐拂衣,是她!
李云集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一股力量,他撑起身,跌跌撞撞地,也向她跑过去。
没有了压制的白绸被灌进来的风吹得飘起来。
身上到底还是没有力气,一步一步仿佛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风里,跟飘起来似的。他眼里,心里,只有向他跑过来的徐拂衣,却突然,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
他已经没有反应的能力,只能任由着,自己和土地越来越近——
但,没有落到地上。
而是落进了一个带着河流的味道的怀抱。
徐拂衣接住了他,接住了双腿已经跪在了地上的他,她也跪着,轻轻地托住他的头,低低地呢喃: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慢慢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这不是见到我了吗,我还没死,还没死呢。”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风停歇,漫天被风卷起的白绸,也渐渐落下,白布上密密麻麻的红盖住了惨败的白,仿佛织成了一片红绸,一片,两片,盖在他们头上。
李云集手指微动,捞住一片绸缎,上面正好是:
待吾死后,汝......
他轻轻笑了,笑得很虚弱:“你看,其实我也以为我要死了,就连遗书都写好了。”
“胡说什么!”徐拂衣感觉到怀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降低,她语气急迫着又带着恳求,“你不会有事的,我都来了,我都来了!你再撑一下,孔余也跟着我一起来了,他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她才刚决定要留下来,她才刚决定要留下来啊。
求求你,求求你,别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我求求你,再撑一下,好吗?”
“别哭。”
李云集已经无力再为她擦去眼泪,只是半阖着眼,温柔地注视着她:“别哭啊,拂衣,徐拂衣,我的未婚妻,我的,英王妃。”
他慢慢地,就要彻底闭上眼。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行!
徐拂衣抱着他,一颗一颗、一串一串的眼泪往下砸,怎么都止不住:他不是男主吗?他不会死啊,他怎么会死啊!
对,男主,男主!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来了之前书灵给她的药,她没有喝完,还留了一半。
掰开他的嘴,徐拂衣硬生生地给他灌进去,目光一刻也不错地盯着他:
拜托,一定一定要有用。
40. 不信神魔
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怀里的人像石雕一样,静默的冰冷,连带着她也成了一座石像,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没有用吗?
徐拂衣不愿意去相信。她总是会把事情想到最坏,因为这样,当最坏的结果袭来时,她也不会失望,这已经成为了根植在她骨髓里的基因。
但这次,她的思想甚至都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滑动,但仍然不受控制。
他是男主,是世界的中心,他不会死的,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就这么去说服自己。
因为想让他活着,因为无法接受他死了,所以,她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基因去祈祷,祈祷神迹能降临在她手心。
从前没有过,现在也不会再有吗?
怎么办,又要落泪了。
泪水已经要夺眶而出,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抹掉了这脆弱的象征,把李云集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这么硬生生地把他拽了起来,靠着她。
脚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艰难且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她说:“我带你回家。”
风轻轻吹过,浮动着她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挡在了眼前。她腾不出手,就只能任由它随风而动。
突然,那缕发,动了动。
有一只手替她挽在了耳后。徐拂衣愣住了,只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说:
“怎么了,这么伤感啊?”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僵硬得就好像是陈年的机械在寂静的空间中地开启运转,轰隆轰隆的声音,与她的心跳逐渐重合在一起。
这是幻觉吗?她的视线始终不敢放到他的脸上,生怕看见的是自己的一场梦,生怕这只是一场空。
“不先把我放下来吗?”他好像又笑了,还是很虚弱的声音里都带着一点上翘的弧度,“本王这两条腿被你拖在地上硌得慌。”
不知不觉间,李云集又蹿高了不少,她拖着他,两条腿就只能拖在地上,像是死鱼的尾巴。
但现在这条鱼已经活过来。
他好像活过来了?
徐拂衣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亮亮的,又能倒映出来她的影子,而不是将死的涣散。她甚至是小心翼翼的确定:
“你是活着的?。”
“是,我是活着的。”
李云集看着她的眼睛,重复着向她确定,重复着向她保证。
徐拂衣的心还是吊在半空中的,她的手指又一点一点地抚摸上了他的脸,是温热的。
她突然像是被火烧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但没有收回去。
李云集握住了她,带着她的手从眉眼游离到唇角,感受着活人的气息。
她的希望,她的祈求,成真了。第一次,她向以前一样往最坏的地方上去想,但现实却终于看到了她的努力眷顾了她一次,给出了她最好的结果。
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件事,只有这一次。
他是她的例外,也是她的唯一。
他的呼吸是切切实实的。
“你还活着!”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还小心翼翼地不去压到他的伤口。
这次眼泪终于能顺着她的心意落下,而不必强装镇定:“你没有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虚浮却认真:“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呢,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永远都不会。
而徐拂衣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天空彻底亮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鸟叫。鸟叫声越来越响,就像是盘旋到了山洞外面。
“殿下、姑娘—!”
他们一回头,是怎么都追不上突然爆发甩掉的徐拂衣后、在周围摸索了好久的孔余以及拎着他走一起的亲卫。
他看到他们,立刻挣脱亲卫跑了过来,绕着李云集转悠了好几圈。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他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徐拂衣还是担心,害怕他会像经历过车祸的人一样,只是肾上腺素上头带来的错觉,而非真正的脱离了生命危险,毕竟这里又没有什么B超、核磁共振和X光。
她又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却又不敢紧握,生怕他像泡沫一样,消逝了。
李云集察觉到她的不安,紧紧地回握住,坚定地说:
“没事。”
“没事?!”
孔余瞪大了眼睛,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望闻问切,十八般武艺该整得都整上了,他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姑娘,满满的都是疑惑不解。
“怎么样?”徐拂衣心又被他给提了起来:这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身体虚弱,没有危险。”
听到这个诊断,她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
她是好了,但孔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被颠覆了认知的模样,他别别扭扭地凑到李云集旁边,犹豫了半天,狠狠心,问:“殿下,您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
他会怎么说?会把她说出来吗?
徐拂衣等着他的答案,却不知道为何,并不紧张。
“是天上的神,可怜本王,救了我。”
或许,她已经对他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是早就存在的,只是如今,她才认识到。
神?
孔余直勾勾的眼睛盯着李云集,他突然笑了一下,虽然很浅、虽然很小,但确实是笑了。
她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还有梨涡,但仔细一看,并不是一对,只有一个是梨涡,另一个则是深深的疤痕。
“殿下骗我。”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鬼,如果有,又为什么,不曾听过他的祈求。
“您从来不信这个。”
他也不信。
他确实不信,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所以他没有虚无缥缈着高高在上的神,而是只有就在此刻,就在他身边,脸上为他流得泪还未干的人。
是她救了他。
是她又一次的救了他。
李云集侧着脸,看她。太阳照在徐拂衣的脸上,是如春的暖,是如春的光。
光里又窜进来一连串的影子,长英带着人沿着留下来的记号一路找过来。
等看到了人都好好的站着,他明显一怔,看向孔余,但孔余没理他,长英松了口气,知道应该没什么事,他也就没多问什么,只是说:
“殿下,那我们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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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启程追上去吗?”
他刚要答应,脚一迈,头晕脑胀,差点腿一软,栽到地上。
“殿下!”
他们伸手去扶,但怎么都快不过——
“云集!”
徐拂衣一把捞住了他,于是,李云集就这么软软地靠在她身上,高高的身体硬是要别别扭扭地把头窝在她的颈窝。
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流渐渐地熏热了她,他不觉得别扭,但她觉得。可是,徐拂衣并不推开他就这么任由他靠着。
在差点就要失去一个人之后,只有象征着生命的继续的呼吸与心跳才能让她觉得心安。就像是她曾经第一次跟随老......他抢救成功之后的心慌,总要在去查房的时候听着好一段时间心电监护仪持续跳动的声音。
“气虚。”孔余收回了把脉的手,也变成了之前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样子。
“那可不可......”长英刚想追问,他就堵死了最后一条路。
“需要修养,长时间的赶路,不行。”
流了这多血,还好好活着已经是靠着他口中的神,想迅速恢复正常行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云集也隐隐约地知道,毕竟他对他自己的身体状况颇有感触,他自然而然地问徐拂衣:
“拂衣,现在赤林军是谁管着的?”
她也自然而然地回答“是云风和王长史。”
“他们两个人啊......”
忽然又来了一阵风,轻轻吹起了红披风,裹住了他们两个人。
“肃州军情不可耽误,也不能为我一人而耽误。云风常年跟着我,既然这样,那就先由他们俩料理军中事务,长英,你和孔余留下来跟着我,剩下的就速回军中。”
徐拂衣听着他发号施令,却渐渐地,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她身上。
你想抛下我一个人?
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疑问与质问。
并不是。
而是犹豫。
而是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在接下来的那些必然来袭的明枪暗箭中保护好她:“再留下一个人。”
他指着把孔余拎过来的那个亲卫:“你也留下来。”
“是。”
长英带着人退了出去,让小队长带着剩下的人去赶回赤林军的,他们三个就守在山洞外,给他们俩叙话的空间。
“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问。
“郑靖的背后还有人。”
“我知道,所以呢,你要以身诱敌?那万一背后的人是冲着赤林军来的,现在云风他们岂不是更危险了。”
“不会的。”李云集是如此地坚定。
“反正我是要和你一起的。”
“我知道。”
徐拂衣停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郑靖呢?死了?”
“也许死了,不过我也没见到他的尸体。”
李云集想起了郑靖最后推他的那一下,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那不是对他的同情、亦或者是怜悯:
就连堂堂辅国公世子都能做了幕后之人的棋子,还是一枚死棋、弃子,那其他人呢?
他究竟织了多大一张网,用来圈住他。
皇兄。
42. 这,太近了
走了有几步路,她突然问:“老板,您这包子都是什么馅的?”
那瘦杆子愣了一下,手指搓了又搓,嘴角瞬间就落下去了,紧接着,又硬挤出来一抹笑。但他脸上基本没什么肉,这笑看起来光秃秃的,跟挂在骷髅架子上似的,特别渗人:
“荤的素的都有,荤的是猪肉的,素的是白菜豆腐的,您看您是......?”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猪肉的?”李云集接着她继续说,“那就都吃猪肉的?”
几个人纷纷赞同。
“好,那你看着给我们上,酒也拿一坛。”
“哎哎,好嘞,”那瘦杆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真实多了,“那几位客官在这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先拿酒来。”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刚迈出去一步,就顿住了。
“等一下。”
“我看你们这附近也没有集市什么的,这猪肉都是从哪里来的?”
徐拂衣看着瘦杆子身体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
这就是派来刺杀他们的?
她侧过头,眼神询问李云集:感觉不太对啊。
他也觉得不太对,但是也不可放松警惕,这两人身上都还是弥漫着层层疑团。
“死东西,老娘喊你半天,人都领到了,你还在这偷奸耍滑,当老娘我是死的是吧!”
那女人又扭着个腰肢过来了,柔媚勾人,偏偏走得极快,还举着根擀面杖,气势汹汹的。一过来,就揪着瘦杆子的耳朵:“还不快滚过去给老娘干活!”
“哎哎哎,是是是,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瘦杆子弯着腰,任由她揪着耳朵,但明显,身体已经放松下来了。
所以,这个女人,才是他们关系当中的主导者。
女人一扭头,对着他们就瞬间换了一副脸色:“几位客官见笑了,这方圆几里是没什么集市,但是您且放心,肉都是新鲜的肉,菜也都是新鲜的菜。都是我们自己养的猪,自己种的菜。”
“您往那边看,”她指得地方是一个草砖混搭的屋子,“就在那里养着几头猪。”
“那我就放心了,怪不得老板袖子上有血,想来是新杀的猪,果然新鲜。”
李云集也笑着,“老板可要给我们上快点啊。”
“......好嘞好嘞。”
女人僵住了,又迅速答应,带着瘦杆子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他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
动作虽隐蔽,但怎么都不可能逃脱了他们的眼睛。
“猪血?”
徐拂衣擦了一下凳子,慢慢坐下,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他渐渐冷下来思考的脸:“我跟她要间房,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不是猪。”
她觉得自己这个提议老好了,然而——
“不行!”
李云集摁住她的头,恨不得拍一拍,看看里面是不是咕噜咕噜地冒着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她拍了一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手拿开。”
“不是我去,难道你们几个去?”
“一个一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信不信,但凡你们动一下,那两人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们身上了,还打探消息。”
确实如她所说,他们几个一看就是有武力值在身的,那夫妻俩不可能不防备着他们。
但,李云集承认,他有私心。
他不愿意、也不想徐拂衣去冒险,哪怕是一星半点她可能会受伤的结果,李云集都觉得他有点承受不住,他希望永永远远的,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不能不让她去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因为她需要成长,需要有能面对危险的能力。
她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依附于他、供他玩乐的鸟雀。
李云集突然觉得:原来,李家的血脉真的就是如此的强大。
曾经,先皇将他的臣妻、也就是他的母妃强纳进宫,控制她的衣食住行,任由她以泪洗面,从此再无欢愉。
如今,他竟然,也有了这种想法。
不可以,不行。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指甲慢慢地陷入了肉里,硬生生把血液挤了出来。
“你干什么?!”
她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拂衣,我......”
他看着她责备的神情,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
徐拂衣盯着他的眼睛,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像是一个犯了错事的狗狗,胆怯着想要讨好她。
一时间,什么怪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又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这下正好,你跟我一起去,再让他送点热水,这可不就是有正当理由了吗?”
这正当的不能再正当了。
李云集不断与血脉基因挣扎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我故意去将她圈在我的羽翼之下。
“长英,你们守在这里,我跟姑娘去找个房间上药。”
早早就坐到其他座子上的三个人不语,只是一味地点头。
“老板,开一间房,再送点热水。”
他还记得徐拂衣腿被磨破的事,于是手一伸,又从孔余那里要了一瓶金疮药。
“好,客官稍等。”
女人过来领着他们去,瞧着他们俩只要了一间房,嘴角的笑更加上扬,颇有点我懂我懂的暧昧:“哎呦,这大白天的,奴给你们多烧点热水,烧得足足的,尽管用。”
两人都悄摸地打量着环境布局,一时间,竟没听出来女人话里面的意思,只一味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见这样,女人还以为他们是迫不及待了,就退出房间:“那你们请,热水不够就在叫奴,奴给你们放在门口。”
“哎?”徐拂衣突然感觉不太对,“不是你想的那,”
门一关,“咚”的一声,把她的话关在了里面,连同一起反应过来的李云集。
“样。”
突然就安静了,就连风都是静悄悄的。这房间虽说布局简单,只有桌子、椅子和床,但是不得不说,床是真大,睡下两个人应该是绰绰有余,更甚至在上面翻滚都没问题,可见是老板精心挑选过的。
但,也同样的,没有遮挡的屏风。
从前他们俩在一个房间里面,总会有一扇屏风做遮挡,如今突然没有了,就好像是一直搁在中间的纱终于被掀开,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变得赤裸、直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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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躲。
空气中弥漫着寂静。
“那个......”
徐拂衣尝试着去打破这死一般的安静。
“我转过去!”李云集立刻打断她,迅速背过身。
“那你再把眼睛闭上。”
她还得寸进尺上了。
但他还是听她的话,乖乖地用帕子把眼睛蒙住了:“这样行了吧。”
“行了行了,你别乱动。”
“哦。”
看着他按着自己说得去做,徐拂衣这才慢慢松了口气,轻轻地把衣服撩起来。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寸进尺,再要求他把眼睛闭上。因为,放在她从前,她只会相信她自己,只会一边警惕着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一边换衣服。
这是她对她自己的保护。
只有作为医生的身份时,她才会稍稍放松。
但在他身边,却并不需要,她相信他。
细细嗦嗦的,是布料间摩擦的声音。
眼前漆黑一片,视觉被剥夺了之后,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明显。
“砰”,是瓶塞被打开了,一阵药草的苦香,渐渐蔓延到他的鼻尖。又是一阵布料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她的手指深入到了药瓶,挖出了一块药膏,掀开衣服,一点一点地抹在她受伤的腿上。
她轻轻抽气,想来磨得有点严重,药膏敷在上面还有点疼。
李云集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跃地“咚咚”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拂衣,你抹好了吗?”
他甚至有点扭扭捏捏。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又担心:“你别着急,仔细点涂,别落下哪里。”
“知道知道,没落下哪里,涂好了。”
徐拂衣理了理衣服,视线在自己身上转悠了好几圈,站到他面前说:“我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李云集这才把眼睛睁开,但是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透了,连带着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她惊了一下,垫着脚仔细去看:“你这怎么了,刚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过敏了?”
也不像啊,什么没有起疹子。
“你感觉难不难受,痒不痒?”
他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盯着她,手慢慢地就环上了她的腰,就连声音都有些哑了:“我没事。”
没事?
徐拂衣不太放心,伸手从他的耳朵、摸到了他的脖子,确实除了红,没有什么过敏的症状。
那就好。
她放下心来。
但手还放在他的脖子上。
李云集盯着她,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带着她的手一起。
徐拂衣突然就顿住了。
这......
有点近了,这,太近了。
她想后退,但他还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徐拂衣只觉得她耳朵也热热的:“你快放开我!”
“哦哦,好。”
他只稍微放松了一点,她就立刻退了出去,拿着桌子上刚才用的药瓶,掩饰似地说:“手伸出来,我给你抹药。”
李云集看了眼药,立刻转移了视线:“不用这瓶,换一瓶。”
换一瓶?
“为什么?”
43. 幼稚鬼
徐拂衣挑了挑眉:“你给你自己用得药更好?”
“怎么可能!”李云集立刻反驳。
“那为什么不能用,不都是一样的药吗?还省得再拆一瓶新的。”
他被哽住了,脑子里面疯狂地想着究竟该怎么反驳,但最后也就只憋憋屈屈地说:“反正,就是不能用这一瓶。”
她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挖了药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在了他的掌心:“我就用,你能拿我怎么办?”
拿她怎么办?
能怎么办,李云集只能乖乖地,任由她拉着手。
冰冷的药膏在他温热的掌心中一点一点化开、变暖,到最后,只剩下药膏已经融到他的血肉,只剩下徐拂衣的手还留在他的掌心。
手一收,紧紧握住她。
“幼稚鬼。”
“你说我?”她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要死要活地非要换另一瓶药的?我看你才是幼稚鬼。”
“那好吧。”
李云集欣然承认这个称号,悄咪咪地移到了水盆旁边:“既然都说我是幼稚鬼了,那我可要——”
他把手沉进水盆里,攥成拳,然后瞬间拔出,淅淅沥沥的水滴往徐拂衣那里一甩。
“啊!”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李云集,我饶不了你!”
眼看着她也要泼他,李云集立刻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投降。”
为表虔诚,他还特意鞠了一把水往自己脸上泼,水顺着他的脸留下来,像一只落汤的小猫,眼睛和水珠一样都是亮晶晶的,可怜又可爱。
“好了好了,”徐拂衣嘴角含笑,温柔得就像是窗外天空的最后一抹余晖,美好且美丽。
“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您该喝药了,殿下。”
她身边的女侍又端着药来问了一遍。
李风行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只能披着一层薄薄的纱勉强遮体,她环抱着双腿,看都不看她一眼:
“滚出去。”
“砰”
女侍重重地跪在地上:“殿下,您就算不喝药,也好歹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本宫心里有数。”泪痕在她脸上叠了一道又一道,李风行突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她,“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本宫会一时想不开,还是担心本宫身体虚弱不能受孕?”
“殿下,殿下......”
她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楚国公主的心,也就跟这地板一样冰冷,她自嘲着:“放心,我不会想不开,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只是想不通。翠玉,我带你不薄啊。”
她看着翠玉,这是郑家送来的女侍,从小与她一同长大,但还是早早就背叛了她。
李风行没有等着她的回答,其实她知道是为什么,无非就是郑家在背后使力了而已。
这一声质问,不止是向着翠玉问的,更是向着她一直敬仰、濡慕的姨母问的。
“为什么?”
“你是在借着她来质问孤吗?”
殿门被打开,一盏接着一盏的宫灯率先进来,为整个皇宫身份最高贵的人来引路。
“风行,是吗?”
母后。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李风行竭力想忍住哭泣,但最后还是落了泪,她哽咽着,说:
“儿臣给太后请安,请太后恕儿臣不变,不能问安。”
“怎么不叫母后了?”太后看着这个在她膝前长大的孩子,到底是心软了,坐到她的床边,“你还是怨上孤了。”
“儿臣不敢。”
“说实话。”
李风行看着她:“我能说什么,能说我不愿意吗?我的一切不都是叫你们给安排好了吗?”
太后挥手叫人下去,只留下来那碗安胎药,亲自喂到她嘴边。
她侧过头,怎么都不愿意喝下去。
“不想喝就不喝,是药三分毒,伤身。”
太后搁下了碗,摸了摸她的脸,真像啊,像极了曾经的郑妃,她的妹妹:“你还记得你母妃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李风行恨恨地说,“要是我母妃还在,我才不会这样叫你们欺负。”
“你错了,即使你母妃还在,你一样,无法逃脱。”
“风行,你母妃就没有逃过,你又怎么可能逃过呢?”
“小贼,哪里逃!”
一把大扫把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李云集抱着徐拂衣一个翻身,躲过去了。
那人提着灯笼一照,登时笑了:“哟,两位客官怎么跑这来了?”
是那个女人,但这次,手里的擀面杖换成了大扫把。
她怎么正好出现在这里?
李云集还挺临危不乱的,面不改色地说:“我们出来逛逛,正好走到这了,老板,这就是你们说得那个猪圈?”
草砖混搭的房子,在夜晚下,被女人手里的灯笼一照,颇有点阴森的感觉。
“是嘞,就是这,这里脏,客官还是别多停留了。”
女人瞥了一眼猪圈,继续笑着说:“包子、酒、菜,奴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两位客官了。”
她还走到徐拂衣身边,悄声说:“我特意煮了一锅猪鞭汤,小娘子,你们这时间也太短了,可要给你夫君好好补补,不如也上一碗。”
猪鞭,以形补形。
“不是,他不是......”
“我懂,我都懂,”女人挤了挤眼睛,“这男人啊,都好面子,但是舒不舒服还是我们女人知道,你也别害羞。”
她的声音是小,但李云集可是练武之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咳。”他打断了女人热情的推销,眼神游移,但语气格外坚决,“汤就不用了,我们不需要。”
这......女人讪讪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找借口溜走了。
“那个,什么,”徐拂衣觉得有点尴尬了,“其实不喝也挺好的,以形补形都是谬论。”
不对,她在说什么啊?!
她在说些什么!
李云集这下真的是面红耳赤,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你不觉得,她有问题吗?”
她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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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感觉她对这个猪圈里的东西很紧张。”
这一趴应该算是过了。
“刚才那里面有好几道呼吸声,但是都很虚弱,”他继续说,“如果,真像她说得那样,那里面的呼吸不会那么虚弱。”
“里面的,恐怕不是猪,要给我们吃的包子,恐怕也不是猪肉的。”
“包子来喽!”
瘦杆子端着好几屉包子上来,手巾擦了擦汗:“几位客官慢用啊。”
“好,多谢你,”徐拂衣拿了一个荷包给他,“这里面的,就当请你和你娘子吃酒。”
“哎哎哎,”瘦杆子一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荷包,就跟黏在了上面似的,怎么都拔不下来,两只手擦了擦,忙不迭就去接,“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那小的就退下了?”
“去吧去吧。”
余光看见瘦杆子已经走远了,李云集夹了一个包子。
这包子确实极好,白面喧软,地下还露着肉油,怎么看,怎么都无愧于老板那一句最出色的手艺。
如果,这里面包的是猪肉的话。
“是迷药。”孔余说,“剂量很大。”
他勾起唇角:“听到吗?都别真吃了,装一下,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是想劫财,还是想要命。”
“姐,”瘦杆子垫在女人身下,“这一群人看着还不错,不然劫个财让他们走了算了,别要命了吧。”
“呸,”女人啐了他一口,继续趴着高高的窗户往里观察,“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处理人没处理干净,老娘至于要做这么绝吗?”
“让你下的药下进去了吗?”
瘦杆子捂着头:“下进去了下进去了。”
“下进去了就好。”
女人看着他们大快朵颐,脸上的笑越发娇媚:“多吃点啊,多吃点,等会儿就能少受点苦,少遭点罪。”
“砰”
屋里的人摇晃了几下,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来。
“走了,今天晚上又能丰收一场,这接下来几天的猪都有了。”
她哼着小曲,拿着放在一旁的刀,晃晃悠悠地进去了,地上的人横七叉八地躺着,女人还很谨慎,特意从他们身上踩过去,见着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才满意:“让我好好挑挑,看看明天早上,用谁做包子最合适。”
人在她嘴里就是待宰的猪,就是挑挑拣拣的肉。
所以,刚才那漏着油的肉馅,其实是人肉。
徐拂衣立刻抓住那女人的脚,死死地困住她。
“唰”得一声,李云集的佩剑出鞘,横在她的脖子上,眼睛也慢慢染上嗜血的味道,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死到临头的猎物:
“你说,想用谁做包子?”
女人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阴狠狠地环视着:
“你们没有吃。”
“哎哎哎,大爷,大爷,您小心着您的剑......”门外没来得及逃走的瘦杆子也被长英推了进来,看到女人,就像看到了救星:“姐,您快想想办法啊。”
她眼睛挑着,不屑地横了他一眼:“废物,没用的东西。”
“你们是来给那几个人报仇的?”
44. 人肉
那几个人,是谁,关在猪圈里的人吗?
“他们现在在哪?”
女人还是一脸愤愤不平,李云集吊起一边的嘴角,冷冷又不屑地笑,手中的剑更深入了几分:“说。”
“我说,我说!”
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还有围着他们的几个人,女人终于是松了口:“我说还不行嘛。”
“喏,”她被捆着双手,把他们领到了那个所谓的猪圈前面,“人就在这里。”
长英上前用力一推,推不开,门被一把大锁锁住了。
徐拂衣问:“钥匙呢,拿出来。”
女人还扭扭捏捏地不想给。
“用不着,”李云集剑一挥,就把锁砍断了,但他看都没再看一眼,直接转过头盯着她:“怎么样,不错吧?”
她不受控制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那里虽然漆黑,但却亮闪闪的,在夜空下仿佛与星光融为一体。
今夜是一个缀满星星的夜,她想。
“剑不错,削铁如泥。”
“那人呢?”他继续追问。
......臭屁。徐拂衣把自己掩藏在他的背后,跟推车一样推着他往前。
她没用多大力气,但是李云集很自觉地就顺着她的力气走,边走还要边转头问她:“人不行?”
“行行行,行得不得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她心里嫌弃,嘴角却忍不住带起来了一点笑。
“那肯定!”
说他臭屁真真是一点没说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人也不认真看路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突然,他一顿,回过头。
“别动。”
徐拂衣立刻停住了动作,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李云集一只手拉着她往自己身后藏,慢慢弯腰,直到触摸到了他想象中的那冰冷又富有弹性的皮肉:“有人拽住了本王。”
“烛台。”
长英上前一步,把从吃饭的桌子上顺来的烛台往底下一照:
火光里果真映照出来一个男人。
他脚被捆着、眼睛也被蒙着,手腕上还有深深地红痕,应该之前也是被绑住了,他疯狂地扭曲着身体:“谁,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里是嘶哑着的绝望。
蹲下来,挑开他眼睛上的布,男人应该是许久不见天日,这样微弱的光,竟然也能照得他睁不开眼。李云集看了他好一会儿,突兀地笑了:
“哟,”
剑刃拍了拍他的脸:“这不是辅国公的心腹吗?怎么还到了这荒郊野岭,弄成这样。”
浓重的血腥味里掺杂着尿骚,萦绕在这人身边,又慢慢向四周扩展。
“王爷,王爷?”他瑟缩了一下,然后又扑了上去,急切地哀求着,“王爷,是我,我是朱戎,求您救救我,救我出去。”
朱戎一动,看起来行动虽然软绵绵的,但还算敏捷,至少身上没缺斤少两。
那这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徐拂衣仔细观察着四周:整个房间很小,宽大概只有一丈,长约三丈,高却极高,一眼看过去,仿佛是撞进了漆黑的深渊,看不到底。
大概是屋顶的砖瓦垒得很密,很实。
李云集站起来,想把她重新拽回去。
“啪!”
好像有什么声音。
“等一下,”她伸手拦住他,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又是一声—
“啪!”
是漏水吗?不应该,这屋顶密得连空气都透不进来,更别提水了,那是什么?
“长英,往上照。”
烛光慢慢移动,它不再是一开始只被局限在小小的入口处,而是带着它的观众,触及到了整场剧目的高潮。
它把罪恶,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滴下来的确实不是水,而是油,应该是人油,又或者说,是尸油。
因为房梁上密密麻麻的像蛇一样阴森的绳子,拴着一块又一块的肉,组成了肉帘,就在这肉帘之中,还有几具被倒吊着的尸体,一抬头,黑得丧失了光亮的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们。
一时之间,她愣住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又好像撞到了什么,怔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别怕。”
紧绷的背突然就松了下来,她的手被握住带着她转了个圈,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说:“我在。”
“我其实……”
不怕的,她想这样告诉他,只是突然一下的视觉冲击,她被震惊到了而已。
但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往李云集怀里去缩,去靠近那一点温暖,去索求更多的依靠,不是因为害怕,仅仅只是因为她缺少。
她缺少能给予她依靠的人,所以在遇到了这样的人之后,她本能地隐藏起来真实的自己,就像是街边流浪的猫在外人面前是丧彪,但在喂它的好心人面前,只是一只会夹着嗓子叫的咪咪。
然而,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害怕,你坚强、勇敢,你有面对一切危险事物的底气,所以,其实是我害怕。
我害怕你害怕。
这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不是的,这只是对自己在乎的人,本能的心疼与保护。
大概就是已经习惯了吃药打针的孩子,不再因为疼痛而哭闹,乖乖的,一双眼睛甚至已经能盯着针筒里的药慢慢进入自己的身体。可是在一旁看着的大人,却还是忍不住捂住孩子的眼睛。
“是我害怕。”
他害怕?徐拂衣信不了一点,他的呼吸连一点波折都没有,心跳的节奏也不曾变乱,只还是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带来的是无尽的心安。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地与他重合到一起。
“骗人。”她轻声说。
“我没骗你。”
他用力地环住她,眼神渐渐地从她身上移到了满屋悬挂的尸体,看了很久,目光突然冷了下去。
·
这满屋的尸体,看得人可以称得上毛骨悚然,即使是他们这种征战沙场、见过无数死人的都尚且觉得瘆人,这两个人,是怎么敢的?!
长英和孔余,还有那个跟着他们的亲卫成黎对视一眼,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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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牢地拽住了想要悄咪咪逃跑的女人和瘦杆子。
“把人带进来。”
他俩被丢到地上,紧接着门一关,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烛台跳跃的火光,把站着的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猛兽一样,张牙舞爪着,想要吞吃他们。
这可是个王爷!
瘦杆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蛄蛹到了女人身边,女人白了他一眼:“瞧你那个怂样。”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别磨磨唧唧的,老娘干这个的时候,就想到这么一天了。”
她一脸不屑,还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意思,在这悬挂的人命下,显得格外,讽刺。
“说起来,本王应该谢谢你们。”
李云集眼一扫,看到了好几个明显不同于寻常百姓面孔的人被挂在了房梁上当肉干:
“不然,还要本王亲自去解决。”
那瘦杆子眼睛一亮,忙说:“王爷,王爷,那几个人一来,小的就感觉不对劲,您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就杀了,我们也算做了好事,求您放过我们一马。”
他如此地真情实感,仿佛真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他竟然真是这么认为的。
徐拂衣转头盯着他了好久,冷笑一声:“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们就无辜了?”
这密密麻麻到触目惊心的肉块,哪里只是来埋伏刺杀的几个人能够的,这里恐怕埋葬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她问:“你们住在这里,午夜梦回,就不曾感到害怕吗?”
就不曾回想起那些人死前的哀嚎吗?
“害怕?”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红艳的唇在烛光下像是用鲜血涂抹的,大笑着。
笑着笑着,她又突然停下来,盯着他们,静静地说:“比起害怕鬼,还是死更可怕。总不能让我自己饿死吧。”
我总要先填饱肚子吧。
她说得格外平淡,就好像,人在她眼里,也和猪牛羊一样,只是用来果腹的牲畜。更何况,有的时候,人连牲畜都比不上,牲畜还能耕地卖钱,牲畜还不会欺负人。
但人,是会欺负人。
“都是一群废物。”
李成义把奏折扔了下去,连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把心头的火浇灭:
“舅父,这就是你说得万无一失?没把人杀死就算了,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辅国公弯下腰,毕恭毕敬地捡起来折子看。从前还算乌黑的头发现在顶端已经全白了,就像是头顶裹了一块白布,在给谁披麻戴孝一样。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连眼神都比不上从前了,折子要拿远一点,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看着他的悲伤溢于言表,李成义才想到,辅国公死了一个孩子,一个最疼爱的孩子。
他语气软和下来:“罢了,再派人去吧。舅父,您也节哀,郑靖虽说已经去了,但好在还有郑端,待这次事毕,朕就下旨,册郑端为世子,定不会叫国公府断了传承。”
辅国公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臣这次,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必定叫李云集命丧黄泉,助陛下重掌军政大权。”
44. 人肉
那几个人,是谁,关在猪圈里的人吗?
“他们现在在哪?”
女人还是一脸愤愤不平,李云集吊起一边的嘴角,冷冷又不屑地笑,手中的剑更深入了几分:“说。”
“我说,我说!”
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还有围着他们的几个人,女人终于是松了口:“我说还不行嘛。”
“喏,”她被捆着双手,把他们领到了那个所谓的猪圈前面,“人就在这里。”
长英上前用力一推,推不开,门被一把大锁锁住了。
徐拂衣问:“钥匙呢,拿出来。”
女人还扭扭捏捏地不想给。
“用不着,”李云集剑一挥,就把锁砍断了,但他看都没再看一眼,直接转过头盯着她:“怎么样,不错吧?”
她不受控制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那里虽然漆黑,但却亮闪闪的,在夜空下仿佛与星光融为一体。
今夜是一个缀满星星的夜,她想。
“剑不错,削铁如泥。”
“那人呢?”他继续追问。
......臭屁。徐拂衣把自己掩藏在他的背后,跟推车一样推着他往前。
她没用多大力气,但是李云集很自觉地就顺着她的力气走,边走还要边转头问她:“人不行?”
“行行行,行得不得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她心里嫌弃,嘴角却忍不住带起来了一点笑。
“那肯定!”
说他臭屁真真是一点没说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人也不认真看路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突然,他一顿,回过头。
“别动。”
徐拂衣立刻停住了动作,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李云集一只手拉着她往自己身后藏,慢慢弯腰,直到触摸到了他想象中的那冰冷又富有弹性的皮肉:“有人拽住了本王。”
“烛台。”
长英上前一步,把从吃饭的桌子上顺来的烛台往底下一照:
火光里果真映照出来一个男人。
他脚被捆着、眼睛也被蒙着,手腕上还有深深地红痕,应该之前也是被绑住了,他疯狂地扭曲着身体:“谁,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里是嘶哑着的绝望。
蹲下来,挑开他眼睛上的布,男人应该是许久不见天日,这样微弱的光,竟然也能照得他睁不开眼。李云集看了他好一会儿,突兀地笑了:
“哟,”
剑刃拍了拍他的脸:“这不是辅国公的心腹吗?怎么还到了这荒郊野岭,弄成这样。”
浓重的血腥味里掺杂着尿骚,萦绕在这人身边,又慢慢向四周扩展。
“王爷,王爷?”他瑟缩了一下,然后又扑了上去,急切地哀求着,“王爷,是我,我是朱戎,求您救救我,救我出去。”
朱戎一动,看起来行动虽然软绵绵的,但还算敏捷,至少身上没缺斤少两。
那这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徐拂衣仔细观察着四周:整个房间很小,宽大概只有一丈,长约三丈,高却极高,一眼看过去,仿佛是撞进了漆黑的深渊,看不到底。
大概是屋顶的砖瓦垒得很密,很实。
李云集站起来,想把她重新拽回去。
“啪!”
好像有什么声音。
“等一下,”她伸手拦住他,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又是一声—
“啪!”
是漏水吗?不应该,这屋顶密得连空气都透不进来,更别提水了,那是什么?
“长英,往上照。”
烛光慢慢移动,它不再是一开始只被局限在小小的入口处,而是带着它的观众,触及到了整场剧目的高潮。
它把罪恶,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滴下来的确实不是水,而是油,应该是人油,又或者说,是尸油。
因为房梁上密密麻麻的像蛇一样阴森的绳子,拴着一块又一块的肉,组成了肉帘,就在这肉帘之中,还有几具被倒吊着的尸体,一抬头,黑得丧失了光亮的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们。
一时之间,她愣住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又好像撞到了什么,怔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别怕。”
紧绷的背突然就松了下来,她的手被握住带着她转了个圈,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说:“我在。”
“我其实……”
不怕的,她想这样告诉他,只是突然一下的视觉冲击,她被震惊到了而已。
但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往李云集怀里去缩,去靠近那一点温暖,去索求更多的依靠,不是因为害怕,仅仅只是因为她缺少。
她缺少能给予她依靠的人,所以在遇到了这样的人之后,她本能地隐藏起来真实的自己,就像是街边流浪的猫在外人面前是丧彪,但在喂它的好心人面前,只是一只会夹着嗓子叫的咪咪。
然而,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发,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害怕,你坚强、勇敢,你有面对一切危险事物的底气,所以,其实是我害怕。
我害怕你害怕。
这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不是的,这只是对自己在乎的人,本能的心疼与保护。
大概就是已经习惯了吃药打针的孩子,不再因为疼痛而哭闹,乖乖的,一双眼睛甚至已经能盯着针筒里的药慢慢进入自己的身体。可是在一旁看着的大人,却还是忍不住捂住孩子的眼睛。
“是我害怕。”
他害怕?徐拂衣信不了一点,他的呼吸连一点波折都没有,心跳的节奏也不曾变乱,只还是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带来的是无尽的心安。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地与他重合到一起。
“骗人。”她轻声说。
“我没骗你。”
他用力地环住她,眼神渐渐地从她身上移到了满屋悬挂的尸体,看了很久,目光突然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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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满屋的尸体,看得人可以称得上毛骨悚然,即使是他们这种征战沙场、见过无数死人的都尚且觉得瘆人,这两个人,是怎么敢的?!
长英和孔余,还有那个跟着他们的亲卫成黎对视一眼,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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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个王爷!
瘦杆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蛄蛹到了女人身边,女人白了他一眼:“瞧你那个怂样。”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别磨磨唧唧的,老娘干这个的时候,就想到这么一天了。”
她一脸不屑,还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意思,在这悬挂的人命下,显得格外,讽刺。
“说起来,本王应该谢谢你们。”
李云集眼一扫,看到了好几个明显不同于寻常百姓面孔的人被挂在了房梁上当肉干:
“不然,还要本王亲自去解决。”
那瘦杆子眼睛一亮,忙说:“王爷,王爷,那几个人一来,小的就感觉不对劲,您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就杀了,我们也算做了好事,求您放过我们一马。”
他如此地真情实感,仿佛真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他竟然真是这么认为的。
徐拂衣转头盯着他了好久,冷笑一声:“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们就无辜了?”
这密密麻麻到触目惊心的肉块,哪里只是来埋伏刺杀的几个人能够的,这里恐怕埋葬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她问:“你们住在这里,午夜梦回,就不曾感到害怕吗?”
就不曾回想起那些人死前的哀嚎吗?
“害怕?”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红艳的唇在烛光下像是用鲜血涂抹的,大笑着。
笑着笑着,她又突然停下来,盯着他们,静静地说:“比起害怕鬼,还是死更可怕。总不能让我自己饿死吧。”
我总要先填饱肚子吧。
她说得格外平淡,就好像,人在她眼里,也和猪牛羊一样,只是用来果腹的牲畜。更何况,有的时候,人连牲畜都比不上,牲畜还能耕地卖钱,牲畜还不会欺负人。
但人,是会欺负人。
“都是一群废物。”
李成义把奏折扔了下去,连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把心头的火浇灭:
“舅父,这就是你说得万无一失?没把人杀死就算了,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辅国公弯下腰,毕恭毕敬地捡起来折子看。从前还算乌黑的头发现在顶端已经全白了,就像是头顶裹了一块白布,在给谁披麻戴孝一样。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连眼神都比不上从前了,折子要拿远一点,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看着他的悲伤溢于言表,李成义才想到,辅国公死了一个孩子,一个最疼爱的孩子。
他语气软和下来:“罢了,再派人去吧。舅父,您也节哀,郑靖虽说已经去了,但好在还有郑端,待这次事毕,朕就下旨,册郑端为世子,定不会叫国公府断了传承。”
辅国公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臣这次,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必定叫李云集命丧黄泉,助陛下重掌军政大权。”
46. 点火焚尸
“嗯?”
他朝她挑了挑眉,轻轻地笑着,明明是浅浅的弧度,却挑出来了极尽的张扬,能与星月争一争光辉。
但,星月的光芒太微弱了,如何能与他比拟。该是太阳的,该是火焰的,只有那样炙热的温度,才能与他一较高下。
然而,现在有一个人举着一盆水来袭击了,这道光芒马上就要熄灭了。
他还在笑,竟然还在冲着她笑。
这人!
徐拂衣目光一凝拎着刀,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去。
她冲出了长英、成黎的保护,路过了他们想要拉住她的手,然后一脚踩进地上未干的鲜血,溅起的红色浸染她的裙边,席卷的狂风吹乱她的长发。
可一切想要阻止她前进的,都被她撇开了。她就这么英勇地、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躲开,李云集,快点躲开!”
躲开?
李云集还是一动未动,他的眼睛里她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大,于是,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是难以抑制地上扬。
手中的剑往后一抛,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独立在夜空之下。
漆黑的影子结束了他的埋伏,慢慢站了起来,他阴森森地盯着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主人,然后,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对准那个能一击毙命的心口,恶狠狠地刺下去——
刀剑刺进皮肉的声音传来。
朱戎的手,连带着剑停在了半空中。
一寸一厘都不得下滑。
惊愕地抬头,面前是他自以为的瓮中之鳖,可李云集还好好地站在原地。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迅速地流失,虚弱的身体再加上正中心脏的剑,终于朱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眼皮沉重地忽闪几下,就在他生命的最后,他看到了英王殿下张开怀抱,拥住了奔向他的姑娘。
徐拂衣就在急速奔跑中,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然后精准地刺进了朱戎的身体。
而李云集像是随手抛了一个垃圾那样,肆意又潇洒,连风都在给他作配,吹起了他的衣角,臣服于这暗夜的王。
所以,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耍她?
她想停下来,但是已经刹不住车了,只能冲进他为她张开的怀抱。
罪魁祸首的身体替她抵挡了一起冲过来的狂风,他难免含着炫耀的笑意:“怎么样,我厉害吧。”
她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勉强吞咽下去,最后只能说:
“你!厉害,你是真厉害!”
糟了,这语气不太对啊,他立刻服软:“不厉害就不厉害吧,你怎么还生气了?”
“生气,我哪里敢生气?!”她睁开他的怀抱。
李云集也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了,只敢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手:“是不是吓到你了?”
徐拂衣甩开他的手,嗓音中还有一路奔跑的暗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
她哽咽着,眼眶红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后怕,却想起了,他们第二次见面时。那也是一场安排给他的刺杀,也是留了一个漏网之鱼想要从背后刺杀他。
但是,完全不一样的是,那时的徐拂衣,在杀了那个偷袭他的人之后,是平静的、甚至是庆幸的。
所以,他以为,她现在也会是这样的。
可现在,她告诉他,不是的。
“殿下这是孔雀开屏开错了?”
长英,作为曾经的火葬场被扬灰的标准型选手,对他家殿下现在的处境隐隐有了些预感。
是啊,开错了。
李云集伸手拽住她,不顾徐拂衣地挣扎,硬生生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我还活着,你感受到了吗?我还活着。”
他郑重地说。
砰,砰,砰,砰砰......
掌心下的心脏跳动得很是有力,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鲜活的生命。
他是活着的,她又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真好啊,真好。
慢慢笑了,但她笑着笑着却哭了:他没事。
这是她隐藏在内心中的害怕,是从前世带来的伤痛。徐拂衣永远永远都不会忘掉,那个人明明已经被救活了,却在缝合的时候,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
那是她一辈子阴影的开端,她从此都会不停地重复确定一个重新活过来的人,会不会再死。
这成为了她最不可言说的伤痛,无人知晓。
可现在李云集把她的手摁在心脏上,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与她说:
你看,我好好的呢,我还是活着的,你不要害怕。
一颗一颗的泪珠争先恐后的从她眼眶里涌出。
又被他一点一点地抹去。
“别哭了。”
他勾住她的手指,又勾住她的胳膊,就这样一步一步把人重新抱在了怀里:“你就是对我的实力没有清楚的认知,等我以后给你多多展示。”
“还像今天这样?”她瞪了他一眼。
“不了,以后都不了。”
风渐渐小了,浓重的血腥味重新铺满了空气,在尸横遍野中他们静静相拥。
长英早早背过身,却看到成黎和孔余早早靠在了一起取暖,只剩下他自己孤苦伶仃,他一怒之下,硬凑了进去。
“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他问成黎,以往都是他们后勤处理的这些事情。可他们处理的是战场的尸体啊,成黎也有点犯难:“不然,去报官?”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化尸水?”孔余问。
两人一齐摇头:“算了算了。”
本来他们不心虚的,化尸水一整上,不心虚也心虚了。
“殿下,怎么处理这些尸体?”
“烧了。”
“烧了?!”
“可是烧了之后,官府那边会不会?”
“那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谁派他们来的,谁就要担下这个名头。”
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火烧,只怕最先应该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引起山火。
好在那间猪圈是草砖混合的房子,除了屋顶堆了薄薄的一层草之外,就只剩下了烧制的红砖,当初二子和女人也就是怕在屋里熏腊肉会起火,特意花了大价钱买了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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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点一点垒的。
把散在外面的尸体搬进去,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提了好几桶水。
一切就这样准备就绪,点燃的火把丢了进去。
熊熊火焰一瞬间窜了起来,杀人的、被杀的,输了的......
赢了的不在里面。
一切的罪恶都被火舌吞灭。
尸体滋养着火光,试图叫它放过自己,然而,过度的忍让,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压榨。
他们五个,就立在房子前,或持刀,或持剑,举着火把打算随时往里添,守在水桶旁边生怕火势不可控,还有一个鼻子太敏感了,死活都不肯往前凑。
但火焰是平等的,它在夜空中,短暂的代替了一会儿太阳,代替它散发着平等的光芒。
这光挺刺眼的。
李风行想。
其实这灯与平常的没什么区别,硬要说它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它不止是为她照亮的,还照亮了殿内的李成义。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坐在自己的软榻上看书,仿佛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实际上,她握紧的掌心里埋藏着深深指甲印。
她不想进去,她也不想面对。
但是,不行;可是,不行。
身后跟着的侍从里面,有太后赐给她的嬷嬷。李风行听着她轻轻的脚步停在了自己身后,听着她对她说:
“殿下,那您歇息,奴就带着他们先退下了。”
她知道,这是嬷嬷的催促,也是太后的催促。
有一个孩子,只要有一个孩子。
“好,”她僵硬地笑了,“你们退下吧。”
话音落下,身后的侍从没有一个敢动的。直到她迈动了脚步,直到她进入了寝殿,身后的门轰然关闭,只剩下她,和他。
“怎么,还不过来吗?”
李成义放下了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很慢很慢,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给自己后退的余地。
但最后,她一步也不曾后退,她一步也不能后退。
“我累了。”
他往后一靠,倚在了枕头上:“今天,你自己来。”
她自己来?
李风行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心理波动了,但还是被羞耻感逼出了眼泪。
“脱掉。”
李成义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白天是天子威仪,晚上就变成了恶劣的笑,但她不想,还紧紧地拽着衣带子。
“脱掉,风行,别任性,你要记得,你都答应过什么。”
她还是克服不了,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却突然,传来一股拉力,把她拽到了他身边。是他,勾住她的腰带往软榻上带。
李风行控制不住栽倒在了他身上,又正好触碰到了他蓬勃的欲望。
他挑起了她的腰带,剥开了她的衣服。殿内馥郁的香气又逐渐浓郁了起来。
他埋在她的颈窝,轻轻的亲吻突然变重:
“既然你不愿意脱,那就朕来帮你,但是李风行,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跟你那个弟弟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因为你的不听话,你要多受多少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