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决定离婚》 1、第 1 章 01、 晚上十点半,许池接到了凌宇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男人醉醺醺的嗓音就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耳中:“来添雅酒店接我。” 不等许池说话,对面就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这态度,不像是对待另一半,倒像是对待自己的仆人。 许池拿着手机的手臂垂落,他立在呼啸的北风中,一动不动,直到手机屏幕熄灭。 很快一辆车租车停在路边,车窗打开,司机探头问:“小哥,你叫的车?” 许池应了声是,拉着身边的行李箱上了车。司机按照软件上的定位调转车头,朝机场驶去。 步入十二月的颐江市,温度越来越低,冬日的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今日温度更是急剧下降,冰凉的空气无孔不入,即便套上棉衣,也让人感觉冷的刺骨。 时间很晚了,为了缓解困意,司机忍不住跟许池聊起来:“帅哥这么晚去机场,是去旅游还是出差啊?” 许池垂眸看着熄屏的手机,许久他才摇摇头:“都不是,随便出去走走。” 司机疑惑,随便走走,会选在这么个时间?还这么冷,预报说今天夜里还有暴雪呢。 不过这到底是客人的私事,司机也不好深问,就换了个话题,问他准备去哪里。 许池心情不佳,闷闷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但他并不烦躁。许池有点感激在这个时候有人跟自己说话,他轻声回道:“去晋城。” 晋城虽比不过颐江市繁华,但也是一线大城市,且自今年年初开始,晋城走了大运,旅游业忽然爆火起来。再加上晋城文旅局后续宣传十分到位,吸引了无数年轻人前往打卡。 司机恰好前段时间和家人一起去晋城玩了几天,对那边印象深刻。他以为许池是冲着那些新兴景点去的,就给许池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给他推荐了游玩项目和当地的特色美食。 随着司机提起那些地名和美食,熟悉的画面在许池脑海中一一浮现。他没有告诉司机,十八岁之前,他一直在晋城生活。 司机说了很多,在得到许池的道谢后,心情别提多美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司机拧开水杯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透过后视镜,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后排的年轻乘客。 许池穿着深黑色的长款羊绒外套,内搭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他面容生的实在是好,眼瞳漆黑而眼神温润,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水光,他周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看起来温文尔雅,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更有魅力。 这张脸是真好看,司机想,比女儿房间里贴的那些明星海报还要好看上几分。只是不知为何,司机总觉得他的眉眼间似乎隐藏着一缕浓到化不开的哀伤,即便是笑着的时候,那笑意似乎也并未达到眼底。 司机心里转着这些想法,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萍水相逢,还是不要过问太多。 很快,机场到了,许池下了出租车付了钱。他目送车子远去,拉着行李箱转过身,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依然是凌宇。 许池并不意外,他指尖微动,滑动接通。 “你在哪?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对方的语气很冷,带着不耐。 许池看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航站楼,很平静的回答:“你叫个代驾吧。” 对面不说话了,但透过听筒能听到男人压抑的呼吸声,显然憋了怒气。 许池却像是察觉不到对方的怒火,他心里有点悲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站在冷风中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凌宇对他的态度开始变了的呢。 是近两年?还是在更久之前,只是他那时沉浸在爱中,太过迟钝没有察觉到? 这两年,凌宇的事业蒸蒸日上,在外混的风生水起,任何人见了他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凌总。不像自己,原地踏步,每日待在家中,连出门社交都觉得恐惧。 当初他放弃一切,一心扑在凌宇身上,以为爱能抵万难,现实却打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许池不懂,为什么最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现在生活变好了,一切却都变了。他跟凌宇大一确定关系,毕业就领了结婚证,现在是他们步入婚姻的第六年。 十年光阴,他们携手走过。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现在,许池觉得自己太累了。他不想继续下去了。 许池拉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几片雪花摇摇晃晃落到他的手背上,许池抬起头,才发现下雪了。 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下来,仿佛能将一切淹没。 今年的雪来的真早,不过才刚刚迈入十二月。 许池走的匆忙没有戴手套,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手冷的像是刀割一般,但这点疼跟心里的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漫天飞雪中,许池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他看着远处的航站楼,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如同撕裂血肉,疼彻心扉。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说:“凌宇,我们离婚吧。” 2、第 2 章 02. 添雅酒店,精致豪华的包厢内,凌宇握着被挂断的电话,豁然起身,他突然的动作,把同桌吃饭的人吓了一跳。 当看到凌宇冰冷的神色时,同桌用餐的那些人心底不由咯噔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 凌宇没理会同桌的那些人,满脑子都是许池刚刚那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微微颤抖的指尖,把电话拨了回去。 当收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时,凌宇拿着手机的手上青筋暴起,指骨也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过分苍白,再搭配上他此刻十分冷峻的脸色,看起来竟有几分骇人。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凌宇已拿起外套大步朝外走去。同桌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逼。 眼看着凌宇走出包间,终于有一人在众人的眼神推举下,起身追了上去。 这人叫李海,名字跟人一样平平无奇,但他说话办事都很漂亮,所以混的还不错。 李海今天喝的也有点多,头脑还算清醒,他刚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脚步追了上去。 凌宇已经快步走出了酒店,此刻已经坐上了驾驶位。李海慌忙扑过去道:“哎呦凌哥,你喝酒了可不能开车啊。” 凌宇一顿,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冷冽之外还多了一丝急躁。 凌宇的司机今天送他来添雅酒店的路上,接到妻子早产住院的消息,整个人脸都白了,慌乱的不行。凌宇给司机放了假,让他去医院照顾妻子,这段时间可以不用过来上班。 参加酒局,不可避免的酒醉,凌宇没有司机,就叫许池来接他。谁能想到等不到人不说,再打过去,许池要跟他离婚。 这段时间许池的情绪确实不对,虽然会给他准备早餐,晚上不论多晚都会等他回家,平日里的交谈也与往常无异,但有几次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许池坐在阳台,盯着窗外发呆,神情落寞。 凌宇第一次见许池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心底不由一紧,但很快许池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起身笑着迎接他。 凌宇便安慰自己,许池可能只是偶尔的走神,或是心情不佳,很快就会自己调整好的。于是他跟往常一样,享受着许池的照顾。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池会提出跟他离婚。 许池挂了他的电话,然后关机,他现在人在那里? 凌宇迫切的想要见到许池,当面问清楚,但他的司机不在,他喝了酒开不了车,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烦躁,他不由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 凌宇喝酒不上脸,反倒是那种越喝脸色越白的,此时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却被酒精烧的通红,因为心情的缘故,他的眉峰压紧,整个人身上带着逼人的戾气,像是奇幻小说中走出的可怕的贵族吸血鬼。 李海看了一眼,心惊肉跳道:“凌哥,我叫个代驾来,你别急啊,很快就来,别急别急。” 代驾来的很快,从李海手中接过钥匙,就匆忙上了车。 客人坐在后座,隐在黑暗中,微微低着头,虽看不清面容,但代驾小哥能感受到客人的心情很糟糕,周身散发出冷冽暴躁的情绪。他不敢多说什么,输入目的地,只管闷头开车。 凌宇现在住的地方在四季云顶,此地寸土寸金,是颐江市有名的富豪住宅区。 这栋别墅是凌宇三年前买的,这是他跟许池在一起换的第三套房,他承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搬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安稳顺遂,并且幸福。 凌宇没想到,他们搬进来不过两年,婚姻就出现了问题。 ** 凌宇回到家,屋内漆黑一片,平日里不管他多晚回家,总是给他留的那盏灯熄灭了。他进门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开灯换鞋。 走入室内,凌宇随手将摘下来的领带放到沙发上,他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 过分苍白的纸张,十分刺眼。 凌宇拧了下眉,他没有去拿那份协议书,而是起身给自己接了杯热水,然后去了卧室。 出乎意料,卧室竟也没人。 凌宇的心不由乱了几分,他沉着脸,将家里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最终确定,许池不在家。 窗外冷风尖啸,鹅毛大雪前赴后继地砸在窗玻璃上,一层又一层地挤压成朦胧丑陋的一团,直到将整个窗户密密麻麻的完全吞噬。 凌宇扫了一眼“花”了的窗玻璃,给许池打电话,对方依然关机。 凌宇拧着眉,点开许池的头像敲下几行字,他看了眼又觉得实在低声下气,烦躁的全部删除。 晚上酒喝的实在有些多,头疼欲裂,凌宇按了按额角,重新编辑一条消息发过去。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在哪?” 消息自然没有立即得到回复,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凌宇心底的焦躁感更甚。 这样糟糕的天气,许池不在家,他会去哪里? 许池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刚认识的那会儿,许池的性格甚至有些孤僻。 他们大学相恋四年,毕业后就结了婚,之后许池就留在了颐江市,而不是选择回到自己的老家晋城发展。 许池毕业工作一年后,凌宇的父母生病,凌宇又处在事业上升期,抽身乏术,再加上二老情况特殊,请护工并不能完全放心,许池为了让凌宇没有后顾之忧,就主动辞职揽下了照顾二老的活儿,这一照顾就是三年。 两年前,他们相继送走二老后,许池是越发懒得出门,凌宇有时候觉得他是不是患上了社交恐惧症。 因鲜少出门,许池这几年没交什么新朋友,身边有交流的都是本地的大学同学。那些人凌宇也都认识,属于他们的共同朋友。 凌宇知道许池不是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这样的天气,他不回家,大概率是选择住酒店。 虽然这么想,凌宇还是给他和许池共同的朋友打了电话。 3、第 3 章 03. 许池落地晋城后,直接入住了事先订好的酒店。 说来好笑,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城市,却没有一个可以供他累了休息的地方。 这座城市没有人在等他。 许池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各自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许池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到十八岁,直到大学前,送走相继离世的二老。 许池之所以会选择回晋城,是因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十八岁前的生活,他自己无法选择,十八岁至今的十年人生,他为了凌宇为了爱情留在颐江市。 他其实从未好好想过,自己究竟喜欢哪一座城市,想要在哪里终老。 离婚的决定,也不是突然下的,这是许池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想要结束这段十年的关系,所以他留下了离婚协议书。 签完协议书后,许池像是逃离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快速离开了他跟凌宇的家。他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冰冷寂静的家里,更不想见到带着满身酒气深夜回来,跟他没有半个字交谈的凌宇。 真奇怪,明明之前那么爱,现在看一眼都觉得难受。许池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房卡,进了电梯。 晋城,权当暂且落脚吧。等他想好去哪里,到时再出发。 许池是真的累了,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接近十二点钟,若不是腹中饥饿难忍,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手机开机,不出意外有凌宇找他的电话,还有问他在哪的消息。 许池知道这样不告而别很不负责任,也不符合他的以往的行为模式,但他快要被压垮了,如果还留在颐江市,他会窒息。 许池没有回复凌宇的消息,他洗漱下楼,在酒店的餐厅吃完午饭,准备出去转转。 昨天整个华国大范围的降温降雪,晋城距颐江市不算太远,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到。晋城昨夜也下了一场雪,如今一夜过去,风雪已停,入目所见皆是银装素裹的画面。 明晃晃的日光洒落下来,在地面上投射出温暖的浅金色泽。 许池站在酒店门前,有几个孩子在不远处打雪仗,靠近建筑墙角的位置还堆了几个形态各异的雪人,孩子们的帽子、围巾和手套都在雪人身上。 许池嗅着空气中冰凉的新雪的味道,选了一个方向,走出几步一个雪球凌空飞来,打在他的肩头,许池动作不由一顿。 回身看去,就见那几个打雪仗的孩子呼啦啦跑过来,七嘴八舌的跟他道歉。 “叔叔,对不起,我们不小心砸到你了。” “对不起呀,我给你拍掉。” “叔叔,要不你砸回来?” 因在雪地玩耍的缘故,这些孩子脸颊都红扑扑的,穿的也鲜艳,看起来很喜庆。许池拍去身上的落雪,说道:“没事,你们去玩吧。” 那些孩子送了口气,跟许池道谢后,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其中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折回来送了一个雪鸭子给许池,说是礼物。 巴掌大小洁白的雪鸭子卧在掌心里,有些分量,十分可爱,看着那小女孩跑远,马尾辫一摇一晃的,许池忍不住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 凌宇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才惊觉自己昨夜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手机铃声响的震天,是助理。 昨晚是凌宇的私人聚会,助理就没有跟着,结果第二天迟迟不见凌宇的身影,他担心出了什么事,只好电话联络。 几次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助理转而打给许池,不想对方关机。 助理跟在凌宇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凌宇迟到,没有任何说法的情况,他心里越发不安,坐上车准备跑一趟凌宇家里,凌宇的电话终于通了。 助理大大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凌宇做的第一件事是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客厅内一片死寂,许池没回来。 凌宇这才翻了翻手机,发现没有来自许池的任何回复,他拧着眉打了电话过去,对方依然关机。 凌宇眉宇压紧,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烦躁。 昨晚回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凌宇没有洗漱,现在经过一整夜的发酵,身上衣物的气味十分难闻。他又回身看了眼床单,那上面也沾染了酒气,要换掉。 自凌宇的父母相继离世后,许池就辞掉了家里的护工和阿姨,他其实不喜欢外人侵入自己的生活空间。 日常生活,打扫做饭这些小事,他更愿意自己做。凌宇尊重许池的想法,只让保洁每周过来打扫一次。 凌宇联系了保洁,让他今天过来把卧室打扫一下。 平日许池一直待在家中,待在凌宇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些年从来都是如此,忽然在身边看不见许池,凌宇才发现家里竟然如此安静,静到如同坟墓一般。 现在是早上十点钟,许池习惯早起,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身上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凌宇拧眉进了浴室。他很快洗漱完毕出来,转眼间已经穿戴整齐,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昨夜的酒醉焦躁仿佛不存在。 凌宇系着腕表,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昨夜梦境的内容。他昨晚睡得并不好,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他梦见许池跟他从民政局出来,手里红色本本上的【离婚证】三个字刺的他眼疼。梦里许池跟他离婚,转身走的决绝,任由他呼唤挽留都不回头。 梦境中恐慌绝望的滋味到现在似乎还未散尽,随着他的回忆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这让凌宇感到不悦,他强行按下了这不适感,觉得这梦境有几分可笑。 他跟许池在一起十年,许池怎么可能真的跟他离婚,一定是在说气话。 凌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许池可能生气的原因,发现这段时间他忙着工作,许池待在家中,一切如常。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许池觉得受到了冷落,才会如此。 凌宇这段时间确实忙,忽略了许池,可他也是为了他们的家。凌宇知道许池只是一时生气,他决定等许池冷静下来,自己好好哄一哄,一起吃顿饭就没事了。 这么想着,凌宇的心情轻快了几分。他回了公司,午饭也是在公司解决的,然后就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凌宇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四点钟,他揉着脖颈,发现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暗了。他抓过手机,给许池打电话。 通了,但许久都没人接。 凌宇数着秒,耐心等待着,终于,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他冲口就问:“你在哪……” 许池跟他同时开口:“离婚协议书签好了吗?” 一晚上加大半个白天没有联系,凌宇没想到许池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怒火隐隐上涌,他捏着眉心,像是无奈又像是很疲惫:“许池,我现在真的很忙,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现在没有心力陪你玩离婚的游戏。” 许池没有立刻回答,对面很安静,静到凌宇有点心慌,他本意是决定说些软话好好哄哄的,但不知为什么开口说的会是这样的话。 一定是工作太累的缘故,就在凌宇准备说些什么补救的时候,听见许池笑了声,笑声中带着自嘲的味道,他说:“没关系,那你先忙。” 4、第 4 章 04. 察觉到许池要挂电话,凌宇抢先道:“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聊。” “不用见面。”许池嗓音微哑,“你把协议书签了就好。” 凌宇还想说什么,就听一道惊喜的男声透过听筒传过来,那人叫道:“许池,真的是你啊!” 凌宇眉头一皱,他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他跟许池的共同好友,发现没有一个人的声线是那样的,年轻,陌生,带着欣喜。 是谁? 他不记得许池有交过他没见过的朋友。 紧接着他想起更重要的一点,许池现在在哪里? 不等他询问,许池已经挂断了电话。 控制欲和占有欲在作祟,凌宇心火上涌,他重新拨回去,很快被挂断。 助理恰好在此时叩门进来,凌宇抬眸冷冷地看过去:“什么事?” 助理被凌宇脸上不耐和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凌……凌总,车已经备好了。” 凌宇握着手机的指骨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明显,他闭起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闷,冷声道:“知道了。” ** 许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他离开晋城十年了。这十年间,晋城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很多记忆里的地方都变得陌生,再找不回从前的模样。 地面上的积雪随着脚步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道路两侧的景观树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许池感受着明晃晃的日光,离开酒店时的好心情散的差不多了。 春去秋来,万物更迭,世间万物都在时间的洪流下不断向前,一切都在变化。眼前的城市、街景,还有爱情和他的凌宇。唯有他还留在原地,恐惧改变,驻足不前。 许池很快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适合独处、静走,胡思乱想会让自己陷入到危险的境地,所以他转了脚步,去往马路对面,热闹的广场。 虽说到处都是雪,气温也低,却不能阻止人群对初雪的喜爱。广场上十分热闹,有下棋的老人,有漫步的情侣,还有无忧无虑,笑声欢愉的孩童。 空气中飘散着甜蜜的味道,那是烤红薯的甜香。许池转过头,发现广场一角有人在卖烤红薯,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摊位前等待着。 买了红薯后,两人手牵着手,笑着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分享美食。 那副画面实在是太养眼太幸福了,许池被两人脸上的笑意感染,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一段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许池跟凌宇确定关系后的第一场约会,也是在冬日。那天本是艳阳高照,忽然间就下起了雪,狂风呼啸,两人被困在公园的奶茶店里,直到雪停才出门。 那场雪极大,虽只下了几个小时,地面上却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很快,公园里再次热闹起来,甚至比他们刚来的时候还要热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见到雪的快乐,很多大人也跟孩子一样,在地上堆起了雪人。 卖烤红薯的大爷十分有生意头脑,雪一停他就出现在了公园一角。刚下过雪,再没有比烤红薯更能抚慰人心的东西了,很多人都在那里排队。 许池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烤红薯的味道实在是太甜了。 凌宇注意到了,停下脚步,让许池在原地等他,自己过去排队。队伍很长,要等待许久,凌宇不时回头看着许池,冲他笑,逗他开心。 很快,凌宇捧着烤红薯来到许池,他的手腕上还系着一个佩奇小猪造型的氢气球。 这是他们刚到公园的时候凌宇买的,说是人太多,担心走散了,有这个显眼,一眼就能看见,许池因觉得幼稚不肯戴,凌宇就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这段回忆十分甜蜜,但许池的心头却涌上一股悲凉。自己曾被这般如珍似宝的对待过。 可惜只是曾经。 许池的眼角微微湿润了,模糊的视野间,他似乎看见曾经他挚爱的少年跨越时空,捧着烤红薯站在他面前,眉眼含笑,催促着他快吃。 许池像是被蛊惑了,他扬起唇角抬起手,指尖就要触碰到插/在烤红薯上的塑料小勺时,特定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让他不由一震。 许池有些茫然又悲伤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场景,片刻后他悲哀一笑,抬手抹了下眼角。他接起了凌宇的电话,声音沙哑颤抖,好在凌宇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如果是从前,凌宇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发现的。 两人说了几句,凌宇的反应在许池的意料之中,不,比他想的还要更糟,他无比庆幸自己昨晚逃离了颐江的那个家。 是的,逃离。 如果他留下,他不敢想象,凌宇当面跟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是毁灭对方,还是自己? 许池深呼吸,控制着颤抖的指尖,他再次开口,笑着说:“没关系,那你先忙。” 此刻已是傍晚,耀目的晚霞铺盖半边天际,夕阳的余晖像血一般,瑰丽又残忍。许池忽然觉得有些晕眩,他又坐了下去。 对面安静下来,许池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在很久之前,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准备挂断电话,这时身侧传来惊喜的声音:“许池,真的是你啊。” 许池一顿,他挂了电话,转过身发现一名穿着黑色机车皮衣,烫着羊毛卷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许池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程进?” “是我啊。”程进走近了些,脸上难掩欣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联系我呀?” 程进是许池的高中同学,两人同桌三年,许池还给程进补过课。后来两人考上了不同的学校,毕业后,程进回到了晋城,而许池则留在了颐江市。 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但他们逢年过节也偶有联系。 现在时间不对,状态不对,但能够见到少年时代的朋友,许池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些,他说:“刚到。” 程进左右看了看,有些稀奇:“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凌先生呢?” 5、第 5 章 05、 许池大学毕业就结婚了,他朋友不多,除了跟凌宇共同的朋友外,唯一算的上朋友只有程进了。 许池婚礼那天,程进因个人私事实在抽不开身,没能去现场,但给许池寄了新婚礼物。 两人不在一个城市,之前也曾约过饭,但毕业后工作,家庭还有未来压着他们,一直没能约成,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许池不是话多的人,但聊起凌宇的时候,话会很多,程进透过那些文字,都能感觉到许池的幸福。 作为高中同学,又在同一个城市长大,程进对许池的家庭情况有些了解,许池能够找到如此爱他的另一半,他发自真心的为对方感到高兴。 两人快有十年没见了,他们的面容都不复当初那般稚嫩青涩,但聊着天,读书时的情意充斥心间,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对方陌生,只觉亲切。 许池的性格跟程进算是两个极端,许池喜静,还有点孤僻,读书时没什么朋友。程进就不一样了,他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 那时候程进成绩糟糕,许池作为同桌实在受不住程进的央求,开始给他补习。 那是他们这段友情的起点。 许池这个时候不想提起凌宇,也怕程进多问,只简短道:“他没来。” 程进笑道:“我懂,凌总大忙人。”他有些遗憾:“之前总是看他在你朋友圈出没,还以为今天终于能见到真人了。” 程进虽没见过凌宇,但对凌宇却是印象极好。因为凌宇是许池的意中人,程进爱屋及乌。同时程进的圈子里有老同学也在颐江市发展,春节回来的时候聚在一起,这么一聊就聊到了凌宇。 老同学对凌宇的评价极高,说他长得好有能力,还专情顾家,对另一半好的没话说。 自高三那年暑假后,许池再没有回来过,现在他突然回来,程进心里十分好奇。程进在脑海中想了一圈,问道:“许池,你回来是因为你爸摔断腿住院的事吗?” 许池一怔,他跟父母早就断绝了关系,也没有任何联系,若不是程进提起,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看着许池意外的神色,程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嗨了声,刚想找补,就听许池淡淡道:“我就是待在家里太闷,出来走走。” 见许池没有在意他刚刚说的话,程进松了口气。他沉浸在故友相见的喜悦中,对许池的话完全没有起疑。 他认为凌宇工作太忙了,许池一个人待着无聊,出来走走。 一阵寒风吹来,程进拢了拢身上的皮衣,又见许池眼眶鼻尖都隐隐发红,以为他是冷的受不住。 许池身上的衣服确实单薄了些,程进便指着不远处道:“这边太冷了,那边有家咖啡店,我们去哪里坐坐吧。” 许池说好。 * 程进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找工作,而是跟几个朋友组起了乐队,在酒吧驻唱。 他这样风风火火搞了几年,成绩竟出乎意料的不错。就在前几年,程进自己开了家叫异度的酒吧,生意十分红火。 许池难得回来,程进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程进选择的是晋城一家口碑不错的连锁饭店。 包厢内,灯光明亮,程进一边给许池倒酒,一边说:“好久没回来了,这里变化挺大的是不是?” 许池说是,记忆中的道路格局差不多都变了。 程进就笑道:“正好我没什么事,给你当导游。” 许池这次出来,不仅是想跟凌宇拉开关系,也想要调整一下心情,自然同意。 程进是个极好的导游,不仅能说会道,时间安排的也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累,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许池跟着程进一起玩了两天,对他来说陌生的晋城逐渐变的熟悉起来。 ** 深夜,凌宇回到家,面对着冰冷寂静的房间,心底的烦躁被酒精烧的越发火旺。 今天是许池离家的第三天。 他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凌宇抬手有些粗鲁的扯下领结,那天失言后,他就一直打不通许池的电话。他十分介意那道陌生的男声,也想立刻动身去找人,奈何繁重的工作和应酬压着他,实在抽不开身。 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许池现在在哪里? 凌宇按着隐隐发疼的额角,今天喝的实在有点多,不仅是头就连胃部都隐隐觉得不舒服。 他倒在沙发上,半醉半醒间,似乎看到许池端着醒酒汤走过来,温声细语的哄着他喝下,又去拧热毛巾给他擦脸。 “……许池。”凌宇呢喃着,想要握住许池的手,却抓了个空。 凌宇睁开眼,眼前空无一物,没有许池,刚刚不过是他的想象。 手机忽地响了一声,凌宇骤然起身捞过茶几上的手机,发现并不是许池来了消息,而是一条微博特关的推送。 凌宇很少玩微博,他的微博还是当初跟许池一起创建的。至于原因,那时候许池辞职在家照顾二老,空闲下来的时候想找点事情做。他出不了家门,就利用碎片时间写作。 许池的产出不高,但其文字流畅优美,故事天马行空,诡谲凄迷,深受读者喜爱。这些年,许池一共写过三本书,每一本都出版了,反响一本比一本好。 许池也为此特意注册了微博,粉丝数量已经积攒了好几万。 此刻凌宇盯着那行推送,看着熟悉的【扶疏】二字,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才想起来,这是许池的笔名。 许池更新了微博,只有一张图片。 凌宇点开,放大,发现许池发的是一家名为异度酒吧的门头招牌。 酒吧? 凌宇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这个酒吧在颐江的什么地方。 可惜全无头绪。 他点开评论,发现不过短短几分钟,留言已经过百了。底下的粉丝欢天喜地的庆祝许池终于更新。 凌宇翻看着那些评论,透过文字都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兴奋,在众多评论中,其中一条吸引了凌宇的注意。 “扶疏大大在晋城吗?这家酒吧我去过,氛围挺好的。” 在这条评论下面,很快又有新的回复,十分热闹。 “哇,我恰好在晋城,我现在就去,求偶遇,求签名。” “扶疏大大等我!” “啊,好可惜不知道扶疏大大长什么样子,遇见了也认不出来啊。” “不管了,先去打卡再说!” 许池并没有回复粉丝的消息,凌宇看了一眼许池的ip,确实换了省份。 他没想到许池竟然回了晋城。许池明明说在晋城没有任何留恋,为什么回去?难以言说的恐慌涌上来,凌宇握着手机骤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6、第 6 章 06、 许池还是第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之前都是在影视作品中看到,他以为酒吧一定很吵,但真的置身其中,才发现这种吵闹恰到好处。 身边都是陌生人,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所有人都抛下日常生活中的烦恼,来到这里只为一场狂欢。 许池待在人潮拥挤的舞池中,伴着律动感十足的乐声,随着人群一起晃动。 凌宇,离婚,父母……一切烦恼都仿佛远去了,此刻许池眼中只有眼前闪耀的绚烂灯光和舞台上衣着时尚酷炫的歌手和舞者。 原来不去想自己是谁,肆意地宣泄情绪是一件如此畅快的事情。 舞台上,外形酷帅的歌手抓着立麦大声喊道:“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高举酒杯大声喊道:“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 程进的导游做的十分称职,这两天他带着许池转了很多地方,除了新建的打卡游玩地外,还重走了他们读书时常走的街道。 今天傍晚的时候,程进说他们店里晚上有活动,很热闹,邀请许池一起来过去玩。 为了让许池放心,程进保证道:“那是我的地盘,干干净净的,可没有那些龌龊肮脏的事,咱们就是纯玩,你要是不喜欢,到了地方再走就是。” 这两天,许池白日里有多放松快乐,晚上回到酒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有多孤单恐慌。他恐惧这漫漫长夜,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想凌宇,更怕自己会软弱回头。 所以他答应了。 因是第一次进入酒吧这种地方,许池有些放不开,程进就拉着他进入到舞池中。 渐渐地,许池受到气氛和周遭其他人情绪的感染,逐渐不那么紧绷,他甚至还能跟着音乐的鼓点有节拍的晃动。 很快,程进被员工叫走。许池已经融入到酒吧的氛围中,程靳跟他说自己有事稍离需要片刻的时候,许池也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忙自己的。 外面天寒地冻,酒吧内却是暖意十足,许池脱了外套,只穿着内里的高领毛衣。洁白的毛衣在闪烁的灯光下被映出绚烂的色彩。 跳的累了,许池才从舞池退出来,他走到吧台前,向调酒师要了一杯酒。 程进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调酒师,让他帮着照看一下许池,如果遇到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调酒师知道许池是老板的朋友,今天晚上一来的时候,程进就跟他们介绍了。 调酒师一眼就看出许池跟老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许池给人的感觉温润又疏离,但他容貌生的极好,让人一眼看见就会心生好感。 调酒师跟许池聊了两句。 此时舞台上的歌手换了一首节奏舒缓的情歌,舞池中很多人都退了下来,中场休息。许池站在吧台前跟调酒师说话,他的姿态很放松,唇边笑意清浅。 说话的功夫,调酒师已经调好了酒,许池刚想伸手去接,旁边忽然伸过来一直骨节分明的大手,把酒接了过去。 不仅许池,调酒师也是一怔。 许池转过身,看到来人时,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竟是凌宇。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许池很快想通,是他更新的那条微博。 许池跟凌宇刚在一起的时候,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或是品尝到新的美食,进了新的店铺,凌宇都会拍照记录。他说等以后他们老了,这些照片全都是他们爱情的珍贵回忆。 这个说法听起来十分浪漫,许池受凌宇影响也开始用镜头记录他们的爱情。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记录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打开相机,却茫然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以记录的了呢? 许池可以想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没有那么做。 ——在漫漫记忆长河中寻找凌宇开始不爱他的证据,太痛了。 今天晚上许池跟着程进来到店门前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这个酒吧的招牌十分漂亮,是那种无论怎么拍都好看的漂亮。 他没忍住拍了一张,凝望着这张照片,他又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不会有凌宇的参与,他要自己品尝没尝过的美食,要一人前往没去过的陌生地方,他要学着习惯,习惯凌宇不在身边…… 不对,这件事他早已习惯。 他要习惯的,是自己曾经被填满,现在一点点空掉的心脏,他要习惯自己不再深爱凌宇这件事。 丢掉过去,重新开始总是很难,但总要开始,那不如就趁现在。许池这般想着,久违的更新了微博。 他想过凌宇可能会看到这条微博,但没想到凌宇会根据这张图片查到地点,这么晚飞过来找他。 许池看着凌宇,凌宇同样也在看他。许池身上穿的,仍是他平日里的衣服,没有更换那些乱七八糟的服装。 许池身上的气质跟酒吧格格不入,可也正因这份格格不入,偏又多了几分诡异莫名的契合。 比凌晨三点钟,许池竟然身处酒吧更让凌宇在意的是,酒吧内的很多人都在看许池。男的女的都有,他们的眼神露骨,明显怀着心思。 那些眼神让凌宇恨得发疯。 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对许池起那些肮脏的心思,他们不配。 然而在怒火之上,还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以前许池在想什么,凌宇一眼就能看出来,可现在,许池站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却看不透他。 像是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是他抓不住,这种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焦躁不堪。 许池跟凌宇看着彼此,却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调酒师立在吧台后,感受到二人间的气氛不对,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凌宇是典型的丹凤眼,眼睑内勾外翘,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不怒自威,再加上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周身上下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气息,冷下脸的时候十分骇人。 调酒师看着凌宇,心说这人不会是来寻仇的吧?许先生虽不算矮,但身形是清瘦那挂的,不像男人身体强健。要是动起手来,肯定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如此一想,调酒师赶紧给老板发消息。 程进离开的时候,叮嘱他有事打电话,但可能是眼前男人气场太强的缘故,调酒师下意识选择发消息,而不是打电话。 就连发消息,他的指尖都忍不住轻颤,心脏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怕男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哪怕眼前的男人自出现的那一刻起,注意力始终都放在许池身上,根本没有分给他半分,他还是感到惊惧。 程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消息,就在调酒师准备打电话的时候,远远看见程进朝这边走来。 调酒师如同见到救星,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下来。 8、第 8 章 08.请帖 许池庆幸凌宇没有跟上来,即便如此,他回到酒店房间,还是如同脱力一般,顺着门板慢慢滑落下来。 好累,不仅仅是身体上。 许池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此刻他该做的不是逃避,而是该跟凌宇面对面说清楚,为他们十年的感情画下一个句号。 可他做不到,他面对凌宇时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更不想看到他隐隐透出不耐烦的脸。 他所求只是离婚。 许池也不知道自己靠着门坐了多久,他将头埋在膝盖上,只觉得全身提不起力气。他想,这样一整天加大半夜的高强度游玩对自己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此刻歇下来,积攒了一天一夜的疲惫疯狂上涌,让他恨不得立即睡过去。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吸引了许池的注意力,他心下微紧,没动,只出声:“谁?” “您好,许先生。”门外传来服务生含笑的礼貌声音,“您落了东西在前台,我给您送过来了。” 许池不记得自己有丢过什么东西,但他此刻头脑昏沉,也想不起来更多,便应了一声,起身开门。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许池第一眼看见的是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的凌宇,紧接着才是站在一旁,推着蛋糕和长寿面的两名服务员。 两名服务员的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工作服,化着淡妆,她们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激动,一眼看过去就带着无限的活力。 其中一人道:“许先生,这是您先生为您准备的,生日快乐。” 许池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怪服务员。他跟凌宇是领了证,受法律保护的合法伴侣,凌宇只要出示证明,酒店服务员没有理由不帮他。 看着两个小姑娘脸上不加掩饰的笑容,许池知道她们内心里一定觉得十分浪漫吧,可能还会对爱情心生憧憬。 许池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冲两名姑娘道:“谢谢。” 服务员把餐车推进房中,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祝二位先生有个愉快的夜晚。” 两个小姑娘远去了,许池能听到她们压低交谈的声音中的激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惊喜,更不觉得浪漫。 他只觉疲惫,还有陡然涌上来的悲凉。 餐车上的蛋糕精致又漂亮,上面的蜡烛燃烧着,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只是这火光并未能温暖许池的心,还让他想起了更多更糟糕的回忆。许池好像回到半个月前,自己生日那天。 送走凌宇的父母后不久,许池跟凌宇就搬进了四季云顶的别墅。他们的物质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但两人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凌宇比之前更忙了,常常早上出门,半夜才回家,两人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也正因如此,许池很珍惜凌宇休息的时候,但他很快发现,在凌宇休息时,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 对许池分享的日常,凌宇的回应开始变得敷衍,只是简单的“嗯”或是“哦”,几次之后,许池也不想说了。凌宇就开始把自己关进书房,只在吃饭的时候露面。 凌宇不再像之前那样,担心许池一个人在家不出门会不会闷坏,他不再抽出时间陪许池出去散步,逛街,不会陪许池一起烹饪,不会陪许池一起洗碗聊天。 就连之前说好的每日的早安,晚安吻,也不知道在哪一天忽然消失了。 凌宇似乎总是很忙,一心扑在工作上。 某天清晨,凌宇没有吃许池做的早餐就出门了,许池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跟凌宇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这个想法让许池慌乱了好几天,从跟凌宇在一起后,他从未怀疑过两人间的感情,他告诉自己,凌宇那么辛苦都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 他不该整日闷在家里,应该找点事情做,否则很容易胡思乱想。 许池决定调整一下自己,恰好在他生日前几天,他无意在凌宇的书房中看到一张金婚宴的请帖。 请贴上写携伴侣前往,而宴会那天,恰好是他的生日。 许池有点高兴,这是个机会,他计划着晚上跟凌宇一同参加晚宴,等到结束了,可以一起散步,吹吹风。 蛋糕应该是来不及准备了,但没关系,他们之间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浅吻,许池就满足了。 许池许久不曾出过门了,为了这场宴会,他特意熨烫了许久未穿的西装。 宴会当天,凌宇的助理在傍晚送了东西过来,许池下楼去倒水,回来走到书房外的时候恰好听见助理问:“凌总,许先生准备好了吗?” 许池刚想说自己这就去换衣服,就听凌宇说:“他不去。” 许池愣在当场,他期盼这么久,原来凌宇没想过带他。可是为什么?请贴上明明说可以携带伴侣入场。 听了凌宇的话,不仅许池,就连助理也是一怔:“可是……” 凌宇看了一眼时间说:“时间到了,走吧。” 听着书房内的动静,许池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快速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凌宇跟助理离开后,许池在衣帽间精心熨烫好的西装前坐了很久。他的眼神充满了迷茫,不明白凌宇为什么没有询问自己,就单方面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很难受,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忍不住拉住了衣领,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低领衫,根本束缚不了脖子。 许池盯着自己垂落的手,心底很快涌起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凌宇是担心自己久不出门不习惯,不想让他为难,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对,一定是这样的。 而且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凌宇给他准备了生日惊喜,怕自己跟着去会露馅。 许池很快把自己哄好了,他耐心的在家中等待着,但那天过了十一点四十分,醉的人事不省的凌宇才被助理搀扶回来。 送走助理,看着醉的一塌糊涂的凌宇,许池是心疼的,他开始反思,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那么简单,尤其像凌宇这样,自己做老板,什么都要自己扛着,压力很大。他实在不该胡思乱想。 许池给凌宇脱了衣服,又拿着拧干的热毛巾给他擦脸。 温热的毛巾温柔的划过凌宇的面庞,十年过去了,凌宇也从最初相识时的青葱少年长成了成熟的模样,但依然是他最爱的样子。 见凌宇不舒服的拧着眉,许池起身去厨房端来一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 这是许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凌宇有酒会的时候他总会在家里熬煮好醒酒汤等凌宇回来。 只是之前凌宇回来时,多半是有意识的,总是喝完了醒酒汤才去洗漱睡觉,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许池轻声叫着凌宇的名字,跟他说把醒酒汤喝了,凌宇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不喝。” 担心凌宇明天一早起来头疼,许池忍不住戳了戳他,凌宇睁开了眼睛。 看着凌宇并不清醒的瞳孔,许池心下一悸,很快一段很久远的记忆涌上来。 之前凌宇创业的时候,某天深夜回来酒醉的厉害,他故意闹着不肯喝醒酒汤,非要许池哄。 许池十分配合的温声哄他,等到把醒酒汤喝完了,凌宇会抱着许池说一句谢谢老婆。 这记忆实在太过温馨甜蜜,许池心底蓦地柔软起来,傍晚时的冷彻心扉,也在一瞬间远去了。 许池微微笑了下,他更靠近了些,“凌宇……” 却见凌宇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冷意和不耐烦,“我说了不喝,拿开。” 因为靠得近,凌宇翻身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许池,温度正好的醒酒汤洒了一些出来。 温度适宜的醒酒汤浸湿的不仅是许池的手背和被褥,还有他的心。 听着这明显带着厌烦的语气,许池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凌宇是不是没有认出自己。 然而凌宇已经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恶声恶气地道:“把灯关了。” 许池维持着端碗的姿势没动,凌宇又叫了一遍,加重语气:“许池,关灯。” 10、第 10 章 10.蛋糕 此刻,酒店房间里,只剩下许池跟凌宇两人,气氛却不是那两名酒店服务员想象的甜蜜浪漫,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而是一片死寂。 最终是凌宇先动了。他将怀中大束艳丽的红玫瑰递给许池,见许池没接,就先将花放到一旁,端起餐车上的蛋糕走过来,微微垂眸看着许池。 许池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引人注意的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想让凌宇不要开口,想让凌宇离开,可他发现自己实在疲累,累到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凌宇脸上显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许池听见他磁性悦耳的嗓音响在耳畔,“老婆,对不起,我前段时间实在太忙,忘记了你的生日,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许池看着凌宇不断开合的嘴唇,他说的话却只听进去了一部分,其余的都没有落入心里。 许池觉得有点可笑,他已经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凌宇却还以为他是因为一个遗忘的生日在生气,并为此闹离婚。 自半个月前,许池承认并接受凌宇的变化,承认他们的婚姻已经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深切的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裂缝比他想的还要深。 许池一直以为凌宇是他同频的爱人,并为此感到骄傲,他们知道对方的一切,了解对方的一切,包容对方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发现,他跟凌宇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眼前的男人,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凌宇在说完道歉的话后,抬手关了室内的大灯,只留下几盏筒灯照亮房间,除此之外,就是蛋糕上蜡烛晃动的暖黄色火光。 凌宇将蛋糕往许池跟前送了送,他的面容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俊美逼人,那双眼底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如记忆中让许池动心的模样。 然而此刻的许池并没有觉得心动,看着凌宇眼底凝如实质的温柔,他的心底泛起深深的恐惧。如果爱意能伪装…… 许池的嘴唇轻轻颤抖起来,下一刻就见凌宇更近的靠过来:“蜡烛要熄了,老婆,许愿吧。” 凌宇骤然的靠近让许池惊了一跳,这一刻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惊恐,猛地朝后退去。 许池本意是避开,但可能是一整天没有休息,再加上此刻精神状态不好,凌宇又离的太近,他这么一动,失手带翻了凌宇手上的蛋糕。 精致可口的蛋糕落在地板上,蜡烛倏地熄灭,地面上一片狼藉。 那丑陋的、软塌塌的奶油糊的到处都是,许池的鞋上沾染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深深的疲惫感涌上来。 这蛋糕多么像他跟凌宇的关系,好的时候精致、漂亮,没有一处不完美,可到了故事的终结,会变得如此糟糕。 室内一片死寂,凌宇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两下,额上青筋直跳,他自小出生在小康家庭,身为独子,自小被疼宠着长大,他从没有过不自信的时候,这几年创业成功,更是被捧在高处。 可以说凌宇这一生接近三十年,从没体会过今日的这种难堪。 蜡烛的火光熄灭,筒灯的光亮并不足以照亮这一方并不宽敞的天地。凌宇低着头,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头,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半晌,凌宇才开口,声音很冷:“许池,你到底……” 许池心里也有些后悔,他并不想闹得太难看,好聚好散是他对这段婚姻最后的希望。他张口想要说对不起,说自己不小心,然后凌宇先一步说话了。 “我想知道原因。”凌宇咬着牙关看着许池,他深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许池近乎断崖式的要离婚,让他不能接受。他更不能接受许池现在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他从颐江过来了,低声下气的道歉了,为什么许池还不肯原谅,还要给他难堪。 他是真的想要跟自己离婚吗? 凌宇冷硬地问:“许池你告诉我,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许池闻言眼底的抱歉被不可置信所取代,他看着凌宇,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男人。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脏痛的不能自抑,许池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只觉悲凉。 曾经的自己,在凌宇心中是洁白无瑕的存在,是月色,是新雪,现在自己在对方的心里是如此不堪。 凌宇竟怀疑自己不忠。 哪怕凌宇这两年对他的态度明显改变,许池也从没怀疑过凌宇不忠于他。哪怕凌宇处在这个位置,哪怕外界满是诱惑,他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因为信任,因为这是他们相爱的根本。 看着许池脸上浮现出的太过震惊难受的表情,凌宇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想要道歉,但是打翻的蛋糕让他无法开口,他梗着脖子,僵持着。 室内一片死寂,终于,许池疲惫的吐出两个字:“出去。” 他的声音颤抖,凌宇心下一刺,不由心软,“我……” “我让你出去!”许池像是完全忍耐不下去了,他抬起头眼尾烧红,上前推着人将人强行推了出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室内,许池近乎踉跄地奔到床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盒药,抖着手也不用水,直接吞了一颗下去,然而还不等药效发生作用,他就忍不住一阵反胃,扑到卫生间剧烈呕吐,筋疲力尽。 不知过了多久,许池才强撑着起身到洗手台洗漱,然后回到房间。 许池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以为及时抽身可以留住一些东西,那些温暖相爱的记忆或许可以慰藉自己漫长的后半生,可现在凌宇正在杀死他心中残留的美好。 不能再拖下去了,许池疲惫的合上眼。不管是凌宇还是自己,都该从这场折磨中尽快走出去。 15、第 15 章 15. 他们的对话,病房里的其他人也都听着,听到这里就有人怀疑男人是不是夸大了,那到底是他们的孩子,有血缘关系的,怎么可能下的去手。 男人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我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紧张记错了,但后来跟人聊天,那天确实有人看见老头子悄悄回过来一次。” 男人又说起另一件事,许池五岁那年,老头子带他去河里学游泳,结果溺水,老爷子不知所踪,还好当时有人去河边钓鱼,把许池给捞了起来。 男人又另外说了几件事,之前提出怀疑的那个人,脸色也变得气愤起来。 一次是意外,那么两次,三次呢? 病房内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凌宇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痛的厉害。 许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吧。 他该有多害怕,又该多绝望。 男人清了下喉咙,对凌宇说:“许池的爷爷奶奶都去世好多年了,我们也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只是觉得许池太苦了,现在熬出来了,你们要好好地。” 从这对夫妻的话音中,凌宇能感觉的到他们对许池的爱护和怜惜之心,他知道这两人跟那些捕风捉影嚼舌根的人不同,他们说的大都是实话。 那女人听丈夫说着许池小时候的事,甚至红了眼眶,正在用手抹眼泪。凌宇心底微微动容,递了纸巾过去。 女人接过去擦了脸,她看着凌宇的脸色,显然他被这些消息冲击的厉害。 “许池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吧?”女人将沾了眼泪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说道,“也正常,这孩子总是这样,小时候我们趁他爷爷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接他过来,也从来不说一句抱怨,乖的人心疼。” 女人说着又看了眼搁在许池床头的水盆和毛巾,笑道,“看你照顾的体贴入微,也是个心疼人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女人才终于想起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宇嗓音发哑:“……前两天,回来看看。” 女人见凌宇脸色实在难看,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也不再说什么,重新回到丈夫病床前去了。 ** 男人的水很快挂完,准备离开,凌宇起身要送他们,女人摆摆手,示意他照顾好许池就行,还邀请他等许池病好了,去家里吃饭。 凌宇心不在焉的应了。 送走那对夫妇后,凌宇重新回到病床前握住许池的手。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爱许池这方面做的极好,甚至可以拿满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对许池的情况,他有诸多不了解,而反观自己小时候的所有事,许池都知道。 他也忽然懂了许池要离婚的原因,不是因为那个被遗忘的生日,也不是因为那个不曾解释的追求者,而是他近年来的忽视。 他忽略了许池的所有感受,只顾自己。 这在情侣之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而对于许池这种严重缺爱的性格来说,更是致命的。 许池给凌宇的是近乎献祭一般的爱,他为了成全凌宇,愿意在事业上升期牺牲自己,愿意投身到家庭,做凌宇背后的那个人,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因为身世,许池本是不相信爱情的,当初都是自己死缠烂打,表现出的爱意让许池心动了,所以许池给了他机会。 许池要的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爱,读书时的自己给了他,所以许池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可是现在许池感觉到他变了,所以他想要离开,想要结束。 凌宇将额头抵在许池的手背上,低声喃喃说:“对不起。” ** 许池的高烧来的突然也严重,他的意识昏昏沉沉,耳边能听到有人在说话,但他醒不过来,睁不开眼睛,意识很快沉入更黑沉的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破旧的村庄。 随处可见农村的自建房,冬天的农村是极冷的,而许池身上衣衫单薄,不合脚的鞋子破了个洞,露出冻的发红的脚趾。 年幼的许池蹲在门口洗衣服,大人冬日的衣物对他来说实在厚重,尤其还沾了水,搓洗起来更是吃力,但他搓洗的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是长做的。 就在许池终于搓洗好衣物,准备拧干晾晒的时候,奶奶打麻将回来了。 许池的奶奶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也能让人感受到她年轻时的风采。 只可惜老太太的脾气不好,气量也不行,稍有不顺心就高声怒骂,言辞尖酸刻薄,经年日久,她整个人的面相都发生了变化。 精致的眉眼染上了一层尖酸刻薄,那刻薄像是已经刻入她的骨血中,让人一看就难以生出好感。 老太太今天心情好不错,眉开眼笑的,想来是打牌赢了不少,但当她走到家门口,看到许池还有他面前水盆里的衣服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老太太阴冷着一张脸,快步上前,拖着许池的手臂就往屋里拽。动作间,地上的水盆被老太太踢翻在地,许池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落在地上,沾了泥灰。 许池太瘦了,老太太轻而易举就把他拖进了家里,砰地关上院门,食指抵着许池的额头骂道:“谁让你在门口洗衣服的?院子里容不下你!小崽子故意的是不是,好让人看见我虐待你!” “跟你那个妈一样,心眼子贼多。” 老太太愤怒的叫骂着,骂完后一拍手坐在地上开始哭:“哎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儿子整天不给钱,我还要天天自己掏钱养这个白眼狼。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很快老头子也回来了,看见老太太在哭,就问怎么回事。 老太太把事情给老头说了,老头先是拿过靠在一旁的扫帚打了许池几下,然后拎着许池的衣领把他扔进了房间,熟练的锁上门。 这是他们惩罚许池的方式。 许池的卧室在一楼,内里潮湿冰冷,光线也差。哪怕现在是白天,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他站在门后,听着屋外的动静,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的爷爷奶奶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争吵了一辈子,互相瞧不上了一辈子,每次有矛盾用最恶毒的话攻击对方,两人之间早就没有爱了,可在欺辱他这件事上,两人出乎预料的合拍。 身上被抽打的很疼,许池把自己蜷缩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多久,只觉的腹鸣如鼓,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口渴,想喝水。但在惩罚期间,爷爷奶奶是不会搭理他的。许池早已习惯,所以并没有拍门,而是安静的待着。 很快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许池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忽然,许池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此刻他正靠着床边坐着,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然后停在他跟前。 许池抬起头,就见一名俊朗的少年踏着光走进来,然后蹲在他面前,冲他伸出手。 少年温声说:“跟我走吧。” “你是谁?”许池听见自己这样问。 “我叫凌宇。”少年笑容灿烂,眸光温柔,“让我来爱你。” 沉默良久,许池终于将自己冻得发红的小手搭在了凌宇的手上,然后被紧紧握住了。 许池跟着少年离开潮湿冰冷的房间,离开空旷的院落和村庄,他们无忧无虑的奔跑着,许池的身量在抽长,他很快长成了少年模样,然后又变成了成年模样。 而牵着他手的凌宇,也已是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扮相。 但是凌宇脸上的笑容不复当初,许池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淡的,不似初见时的温柔,反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评估商品的价值。 那眼神让他浑身发冷。 最终凌宇将他弃如敝履,转身决绝离去。 身周围绕的光明再次散去,许池发现自己身处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内心的悲凉无助和绝望比小时候更甚。 许池被吓醒了。 17、第 17 章 17. 房间里,程进也在问许池原因。 程进是许池的朋友,知道许池对凌宇的感情有多深,他看着许池苍白的脸色,有点后悔。 他明知道许池是跟凌宇闹了矛盾才出来的,为什么不问清楚原因,就在凌宇追来后跟许池保持了距离,还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该一直跟在许池身边,应该确认他们和好才离开的。 程进在房间里急躁的走了两圈,才看向许池:“小池你告诉我,是不是凌宇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才要离婚?要真是这样,我帮你揍他。” 程进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可能让许池想离婚的原因。 许池这样有感情洁癖且心思细腻的人,绝对无法容忍爱人的背叛。 “不是。”许池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笃定。 程进悬着的人放下了一些,他心想那就好,还能聊,还能劝。程进把小沙发拉到床边,坐下去与许池面对面:“既然不是原则性问题,那是因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是因为背叛,许池竟然舍得跟凌宇离婚。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作为许池为数不多的少年时代的好友,程进是知道许池对凌宇的爱有多深的。 曾经他一度怀疑许池是不是恋爱脑,竟然为了凌宇放弃事业,甘愿做凌宇背后的那个人。好在凌宇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值得的。 当然,程进没有跟许池生活在一起,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他会知道这些,也都是偶尔跟许池聊天的时候知道的。 许池给程进发过凌宇出差回来带的各种礼物,所有的纪念日,节日,凌宇也都十分注重仪式感。 凌宇甚至还在某一次出差的时候,给许池寄了明信片,纯爱的不得了,把程进羡慕的不行。 此时许池靠坐在床头,怀中抱着一个枕头。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放松,像是对一切都不在意,但隐在下方的手指抓住了枕头一角。那皱巴巴的枕套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好在程进并没有发现。 许池回答程进要离婚的原因:“没什么,就是不爱了。” “怎么可能。”程进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你肯定是在骗人。 “你跟我说你不爱凌宇了?你不如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还更相信点。” 怎么可能不爱,程进至今都记得许池给他发布婚讯的时候,许池话音中的幸福满的都要顺着网线溢出来。 太甜了,太令人幸福了,任谁听了都会由衷的想要祝福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幸福和甜蜜是会感染旁人的,以至于那天程进跟许池结束通话后,迫不及待的去找自己的对象腻歪。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分手,没有跟前女友修成正果,但那时候的心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许池告诉他,他不爱了,开什么玩笑!程进一点也不相信,只当许池还在气头上。 许池没有像程进解释,不爱的人不是他,而是凌宇。 房间里安静片刻,程进还是想要劝许池改变主意。这些年,许池的重心全都放在家庭上,如果这个时候分开了,那么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程进代入自己,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从头开始的勇气。 他有亲人,有人为他兜底尚且如此,许池又是孤身一人,许池如果真的跟的跟凌宇分开,他的后半生该是多么孤单寂寞呀,而且凌宇的父母也在几年前去世了,他跟许池之间只有彼此。 他们可是在一起整整十年啊,如果分开了,该有多遗憾。 “许池你现在生病刚痊愈,身体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不好我理解,但离婚毕竟是大事,你还是冷静思考一下,不要冲动做决定。” 程进看着许池的脸色劝说着,他用轻松的语气道:“凌宇这个人是真的很不错,长得帅还有能力,又能赚钱又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其他朋友也在颐江,聚会的时候还说起过你们,嚯,谁不知道凌总是个情种啊。” 许池知道程进没有骗自己,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许池脸上的神情很淡,并不是拒绝交谈的姿态,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主意打定了,十分坚决。 程进苦口婆心半天,最后见劝说无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天凌宇身边真有了其他人,你哭都来不及。” 对程进的指责,许池并不怪他。怪只怪他给凌宇塑造的形象太好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凌宇是个完美的爱人。 许池不否认,曾经的凌宇确实是。 因为离婚事件,祝玉他们本来准备的丰盛晚餐计划只能搁置了,最后是让酒店送了餐上来。 吃完后已经很晚了,虽有些不放心,但这事儿必须当事人自己交流,然后解决,他们能做的只是劝说。 晚上九点半,祝玉,欧文还有程进三人离开了。 许池本事准备送他们的,程进说外面风大,他才痊愈就不要下楼吹风了,祝玉和欧文也跟着劝。 许池假装看不出他们是话跟凌宇说,便点点头,没有坚持。 * 送走祝玉,欧文几人后,凌宇重新回到酒店房间,客厅没人,主卧传来依稀的水声。 许池在洗澡。 顺着虚掩的门缝,凌宇看到许池房间地面上敞开的行李箱,他很自然的推门进气,帮许池整理。 以前恋爱的时候,他们也一起出去玩过,凌宇在照顾人方面很有天赋,尤其是照顾许池,更是贴心细致,只是后来他管理着公司,实在太忙,日常生活便变成了许池照顾他。 但收拾整理这种事,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很久没做,凌宇还是很快捡了起来。出于某种心态,他没有把许池的衣物挂在衣柜里,而是整齐的折叠好。 他还心怀期望,或许明天许池就愿意跟他一起回去了,到时候行李箱一拉就能走。 在将折叠整齐的衣服摆放好后,凌宇注意到行李箱一角有个袋子,里面装着的东西触感像是药。 一股不安蓦地涌上心头,凌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做贼一样的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确定许池不会出来,才打开那个袋子。 看清里面的药物,凌宇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随着时代高速发展,人们生活越发忙碌,抑郁的人也越来越多,凌宇身边就有朋友情绪上出了问题,所以对那些基础的抗抑郁的药物,凌宇是知道的。 但他从没想过许池会跟抑郁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且已经到了需要服药控制情绪的地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宇拿着药的手在轻微颤抖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浴室的水声什么时候停了,更没注意到浴室的门是什么时候打开的,直到许池走到他跟前,抽过他手里的药,放回行李箱,凌宇才倏地回神。 18、第 18 章 18. 房间暖黄色的灯影下,凌宇眼眶发红地盯着许池的背影,他想问许池是什么时候开始服药的,但他问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那是身为伴侣,身为男人却对爱人的痛苦一无所知的羞耻。 自前几日遇到祝玉和欧文,凌宇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两年对许池的忽视到了极可怕的地步,但他从未像现在这刻般觉得自己如此可恶和可恨。 曾经许池任何一点情绪上的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洞悉,现在许池已经病到需要服药的地步,他竟一无所知。 枕边人的情绪变化,他真的不曾察觉吗? 房间内静寂的可怕,只有凌宇略显急促痛苦的呼吸声,他一直看着许池。 许池把药放好,将行李箱拉上靠在一旁就准备离开。凌宇有些慌乱的上前抓住许池,像是不这么做,许池就会消失一般。 凌宇开口,嗓音沙哑劈裂:“许池,对不起,这几年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你,我会改的,给我一个机会。” 许池挣动一下,没有挣开,他看着凌宇的眼睛轻声道:“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要跟你离婚。” 凌宇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不是因为他的忽视和缺乏陪伴,还能是因为什么? 许池已经趁凌宇愣神的功夫,将手抽了回来,他退后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房间内一片死寂,凌宇还想说什么,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一顿,微微侧头又很快止住去看许池。 许池没有看凌宇,他转身朝床边走,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凌宇知道,此刻不管是自己,还是许池的状态都不适合继续交流,如果他坚持,事情可能会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在绵绵不绝的铃声中,凌宇静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退出房间,并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看着眼前被自己亲手带上的门,凌宇忽然觉得房间里充盈的暖气失去了作用,他感觉到冷。 沙发上的手机在数次停止后,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凌宇走过去,发现来电人是助理。 凌宇几天没有回去,原本定好的工作无限推后,现在显然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凌宇手底下的项目融合了无数人的心血,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纵使他满心不舍,还是得赶回去。 挂了助理的电话后,凌宇迟疑片刻,联系了程进。 程进十分爽快地表示,他会照顾好许池的,让凌宇专心处理工作。 在许池情绪如此糟糕的时候回去,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现在工作上的事不能再拖,凌宇对程进道谢,表示自己会尽快忙完赶回来。 程进听出凌宇话音中的顾虑,安慰道:“你别着急,许池这么支持你的工作,一定会理解你的。” 顿了下,他又说:“说不定你现在回去还是好事,正好让许池冷静思考一下。” 听了程进的话,凌宇微微一怔,他想起刚刚许池说他并不是因为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缺乏对他关系和照顾而要离婚的。 是啊,许池那么支持自己的工作,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事业,甘愿在他背后,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忙于工作而生气? 凌宇曾自诩他是世界上最了解许池的人,但此刻他才惊觉,他真的了解许池吗?心底给出的答案让他心慌。 或许曾经他是了解的,但现在已经不能够了。凌宇有些难过的想,就像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许池要跟他离婚的原因。 凌宇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恰好遇到许池,他对许池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追求。 那时候的凌宇充满了自信,虽然也有紧张犯傻的时候,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他顺利的追求到自己的心上人,并迈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感情上有种焦头烂额,摸不到头脑的感觉。 助理发了航班信息过来,凌宇暂时收了纷乱的心思,再次由衷地向程进道谢。 结束跟程进的通话,凌宇敲响了许池的房门。屋内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凌宇却知道许池不可能睡着。 凌宇:“小池,我……公司有些急事,现在就要赶回去,明日一早有会。” 屋内依然一片安静,像是没有人在。凌宇等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我会尽快赶回来。” 许池关了卧室里所有的灯,窗帘也拉的密密实实,屋子里漆黑一片。 许池当然没睡,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对凌宇的话也没有任何回应,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还有依稀的关门声响起,许池才轻轻合上双眼。 谁都不曾发现,只有他自己知道,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擦过鬓角,最终滴落在枕头上,皮肤上残留的冰凉湿意久久不曾散去。 22、第 22 章 22. 程进立刻说:“我送你。”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祝玉说完又看了欧文一眼,“你俩都喝酒了,我送许池去机场。” 许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打车又不方便,这是最好的安排,程进把车钥匙交给了祝玉。 一行人上了车,祝玉在主驾驶位,欧文坐在副驾上,程进则跟许池坐在后排。 “别担心。”程进见许池脸色实在苍白,安抚道,“刚刚那个人是……” “凌宇的助理。” 程进说:“我听他的声音还算平稳,应该问题不大。” 许池点点头,拢紧了衣衫,缩在后座。 程进也转回去靠着椅背,他跟副驾驶座上转回头的欧文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看许池的反应,对凌宇明显是有爱的,所以他给出的“不爱了”的理由果然是借口吧。 程进庆幸自己没有跟凌宇提过这事儿。 现在有了“车祸”这事做印证,程进心里觉得他们大概率不会离婚,他甚至还很乐观的想,说不定许池这次回去,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程进他们本是想陪着许池一起回颐江的,许池拒绝了。这几天已经足够麻烦他们了,再让他们跟着自己跑一趟,许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程进,祝玉三人一想,人家夫夫见了面正好趁这机会解开心结,他们跟着反倒不方便,也就不再坚持。 “那好,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程进这样说。 许池点点头,真诚道谢。 许池落地颐江机场,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他发现空中簌簌飘着小雪,地面也覆上了一层莹白,他才记起凌宇几个小时前跟他说过颐江下雪的事。 郑平安排的司机早已在机场外等候,许池很快上了车,直接去了医院。 一路上,许池的心脏都是紧缩的,且越靠近医院他越紧张,直到根据郑平的消息到达病房看到凌宇,一颗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雪天路滑,凌宇从酒店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连环车祸。车祸发生时,助理郑平坐在副驾驶位,他的右臂轻微骨裂,凌宇则是碰到了头,还被碎裂的车窗玻璃划伤了手背。 他们的运气还算好的,最前面的那辆车直接被撞飞出去,司机现在还在icu病房躺着。 此刻凌宇坐在病床上,并没有睡,他的额头上缠着纱布,已经做完了全身检查。凌宇见许池出现,原本有些颓败的脸色涌现出欣喜,眼神也变得亮晶晶的。 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紧接着就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差点跌在地上。许池上前一把把凌宇按了回去:“躺好,别动。” 听着这带着关切的语气,凌宇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郑平自觉地从单人vip病房退了出去,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房间里,凌宇看着许池,低声说:“我头疼。” 许池沉默片刻,伸出手,凌宇眼睛微微一亮,将头靠了过来。 这种近乎撒娇示弱般的举动,凌宇已经好几年不曾做过了,许池一瞬间回神,将手收了回去。 凌宇眼底闪过一抹慌乱,第一时间拉住了许池的手,触手只觉许池的手冷的吓人,像冰块一样。 凌宇小心的捧着许池的手,想要替他暖一暖,许池却已经将手抽了出来。 哪怕是此刻,确定凌宇平安,许池的脸色也称不上太好。接到电话后几个小时的担惊受怕,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彻底消散的。 许池这一生,送走过爷爷奶奶,也送走过凌宇的父母,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切身的失去重要亲人的感受,唯有凌宇是不同的。 他无比恐惧凌宇会出事。 许池能够感觉到凌宇望向自己的隐含期待的目光,凌宇似乎是从自己匆忙赶来的行为上,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和好的可能。 许池确实害怕凌宇出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改变离婚的想法。 凌宇对他来说是很重要,凌宇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亲人,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呆在凌宇身边了。 许池跟医生了解了凌宇的情况后,微微放下心来。凌宇撞到了头,需要住院观察,其他的问题并不大。 郑平一直待在外面没走,许池去找医生的时候托他照看一下凌宇。 许池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就让守在病房的许池回去休息。郑平的右手臂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看起来有点凄惨。 郑平说:“我没事,一点都不疼,倒是许先生,你着急回来还没好好休息吧,赶紧睡一会儿。” 病房内的陪护病床已经铺好了,凌宇这会儿也没有那么难受了,闻言还要下床来扶许池。 许池退开一步,避开凌宇来拉他的手,说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凌宇要陪许池一起去,然而许池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凌宇现在不敢惹许池,他坐回到病床上,眼巴巴的看着许池:“那,我在这里等你。” 许池走后,凌宇开始频繁看表,郑平见他坐立难安,劝道:“凌总,你还是躺下吧,卫生间可能是人多要排队。” 凌宇一点也没被安慰到,他看向病房的某个位置:“……房间里就有洗手间。” 郑平张了张口,确实,单人的vip病房里就有洗手间,许池那样说可能只是借口。但心里知道是一会事,他不会说出来,现在凌宇提出来,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沉默数秒,郑平道:“许先生可能是忘记了这一点。” 凌宇像是被安慰到了,他点点头,但表情仍没有放松多少。他又等了两分钟,终于不顾郑平的劝阻走出了病房。 出门往左,走出一段然后右转,那边就是洗手间。这个时间卫生间的人并不多,至少凌宇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卫生间门口空无一人,这让他感到心慌。 凌宇快步走上前,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一道带着酒醉的沙哑嗓音道:“哎怎么不说话啊,我们说对了是不是?” “既然觉得我们说得对,赶紧卷铺盖走人,给我们天哥让位子。我们天哥跟凌总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是绝配。” 从凌宇的角度,能看到许池,还有他对面站着的三名年轻人。 那三人他有点眼熟,再加上他们口中提到的“天哥”,他隐约记起了这三人的身份。 当初那个把花送到他家的那个人,就是这三人口中的天哥。 看这几人浑身酒气的模样,显然是玩的太晚出了事才会来医院,不知怎么就跟许池撞上了,还说出这些话。 一股难言的愤怒涌上来,骆天那家伙凌宇已经明确拒绝了,没想到还是不死心。 凌宇从来都瞧不上骆天,不过是靠着家里的富二代,个人能力差的很,每天还觉得自己很厉害。 明知道这三个人的行为可能不是骆天授意的,只是意外碰到,凌宇还是把这份债算到了骆天头上。他心里对骆天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跟在凌宇身后的郑平感受到凌宇愤怒,神情有些担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下来他怕是要紧急联系一些人,处理将要发生的事情了。 卫生间内的三人并没有察觉到凌宇的出现,还在说着一些“你配不上”,“凌总迟早跟你离婚”这样的话。 凌宇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许池也动了。 凌宇的脚步不由一定。 许池身形清瘦,身上还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看起来就是个文化人,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哪怕他在生气神情也是淡淡的,所以当许池走出几步,伸手抓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洗手池的玻璃上撞的时候,在场的包括凌宇和郑平谁都没反应过来。 23、第 23 章 23. 许池用了很大的力气,只听“砰”地一声,玻璃碎裂,那人惨叫出声,鲜血瞬间流了满脸。 许池神色冷淡地丢开那个人,对他们嚷着要报警的行为置若罔闻。 这边的动静很大,附近病房的人听到声音都探头出来看。 赶在事情闹大前,凌宇上前一步冷冷道:“我劝你们最好安分一点。” 那几人没想到凌宇会突然出现,他们见凌宇脸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像是被踩到什么逆鳞,才开始感到害怕。 凌宇这几年的势头他们有目共睹,他们都清楚,凌宇他们绝对招惹不起。纵使满心不情愿,这三个人还是咽下了满腔愤怒,去找医生包扎伤口。 那些人一走,凌宇快步走到许池面前,牵着他的手查看情况:“怎么样,你有没有伤到?” 许池抽回手,冷淡道:“没事。”他似乎是觉得触碰那个人很脏,挤了洗手液开始洗手。 许池的手指很漂亮,五指修长却并不纤细,那是因为他自幼就开始做家务,初中之后的每个寒暑假都在打工的缘故。 许池的掌心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人那般柔软细腻,他的掌心之中还有残存的老茧。 婚后这些年,家里请过一段时间的护工,许池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但是前半生留下的痕迹还残留在手上,不曾褪去。 即便是这样,在凌宇看来,许池的手也非常好看。他一直看着,直到许池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抽出纸巾开始擦手。 凌宇的视线转到许池脸上,发现许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淡淡的。他刚刚突然动手揍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在一起十年,凌宇还是第一次见许池跟人动手,他知道许池此刻的心情一定极度糟糕,否则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他想起许池行李箱中的那些药,神色黯淡下来。 等到许池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凌宇才开口道:“你脸色很不好,去房间里睡一会儿吧。” 确定凌宇平安,许池是不想留下的,但他知道,他不留下,郑平就会留下。郑平也受了伤,许池不想再辛苦他。 许池本是要送郑平下楼的,郑平想到刚刚许池离开,凌宇坐立难安的模样,连忙摆手,他表示自己下去就好,让许池跟凌宇早点休息。 见郑平坚持,许池也就不勉强了。 单人vip病房的环境很好,也相对安静。许池在病房自带的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就合衣躺在了陪护床上。 他背对着凌宇,那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房间里静悄悄的,凌宇也躺下了,他面朝着许池,一直望着许池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撑不住,睡了过去。 等凌宇再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一点。 许池不在病房,屋子里倒是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告诉凌宇,她是许先生雇的护工,专门来照顾他的。 凌宇闻言,眼底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以为许池昨日凌晨匆忙赶回,是在乎他的。他以为这场意外的车祸或许是个契机,能让他们回到从前。他没想到许池竟会找护工看顾他。 许池挑选的这名护工是极好的,她手脚麻利,做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她的脸上还总是带着笑,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脾气很好,性格也好,是能够轻易感染别人情绪的类型。 凌宇却一点也没被感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护工长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她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了。 凌宇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午餐,就摆摆手不吃了。他坐在病床上,很快为许池找护工的行为寻到了合适的理由。 许池最近的状态也很差,昨天又那么晚才休息,身体肯定吃不消。许池要是留在医院照顾他,怕是两个人都会倒下,找护工是最合适的办法。 凌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套说辞,终于把自己安抚好了。但是直到天色暗下来,许池都不曾出现,凌宇又开始着急起来。 他怀疑许池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颐江市。他给许池打电话,在即将自动挂断前,电话总算被接起。 凌宇感到眼眶发酸,他很快压下这仓促间上涌的情绪,轻声问:“许池,你在哪里?” “有事吗?” 凌宇被许池话音中的冷淡冰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我头晕,难受。” 许池说:“头晕找医生。” 凌宇急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再次涌上来。以前许池是最在乎他的,他有任何一点头疼脑热,许池总是非常担心,现在对他的痛苦竟然无动于衷。 凌宇捧着被挂断的电话,神情茫然。 他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挽回许池?他们如何补救他们濒临碎裂的关系? 护工把一切都收拾好,就退到了一旁,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不存在。 凌宇也确实当护工不存在,他躺在病床上,一直在回想刚刚跟许池的那通电话。 许池那边很安静,显然不在室外,确定许池没有在任何交通工具上,凌宇大大松了口气。 他想到许池这次匆忙回来什么都没带,他此刻应该是在家里休息。 现在时间不算太晚,许池应该还没吃饭,凌宇联系了他常去的那家私房菜馆,订了几道软烂易消化,又符合许池口味的菜让他们送过去。 私房菜馆的人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他们给凌宇打电话,说家里没人。 许池不在家? 凌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电话那头出声催促:“凌先生?您还在吗?” “……我在。”凌宇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不好意思,我爱人临时有点事,赶不回来,你们先回去吧。”又说:“麻烦了,钱按正常的结就好。” 挂了私房菜馆的电话,凌宇又拨了许池的电话,一连打了几次终于接通。 许池没有出声,显然是等他开口。凌宇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发红的眼尾,杂乱的头发,还有无措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 他抬起手抵在眉间,不知是想要放松一下,还是想借此掩盖眼底泛上的湿意。 凌宇开口,声音低哑:“我让人给家里送饭,他们说家里没人。” 听筒内,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片刻后许池说:“我在酒店。” 凌宇想要通过许池的语调猜测他此刻的心情,但是许池的声音平静,他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凌宇想问许池为什么不回家,又害怕许池给出的答案是他不能接受的。电话两端各自沉默着,终于,许池开口了:“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凌宇叫住他,他们其实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好好聊过天了。以至于此刻,凌宇不知该跟许池说些什么。 不,他是有话想说的。 他想问许池现在在做什么,但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他都问不出口。 因为他意识到,这是自父母离世后,他第一次好奇他在公司忙碌不回家的时候,许池一个人待在家里,是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光的。 这是他的又一个罪证。 凌宇本以为他的罪证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有。他告诉自己,许池现在这样对他,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许池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许池显然没什么耐心了,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凌宇回过神,失魂落魄的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你……照顾好自己。” 24、第 24 章 24. 凌宇出车祸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在传开了,他的朋友还有生意上的伙伴,通通过来探望。 不算小的vip单人病房,礼物堆得满满当当,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在送走一波商业合作伙伴后,凌宇的大学同学又组团过来了。 这些老同学都是颐江市本地人,有一些凌宇高中时就认识,他们各自都发展的很好,平日里也都有联系。 因为太熟悉的缘故,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待在自己家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在吃。 朋友们来到病房半个多小时了,见只有护工忙前忙后,不见许池的身影,就问了一句。 凌宇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许池身体不太好,在家。” 朋友们一脸“我就知道许池一定有事”的表情。 一人道:“许池一定是实在不舒服吧,要不然他肯定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医院。” 凌宇觉得他刚刚吞咽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某种可以烧灼毁灭一切的毒药。 痛苦顺着舌根流经咽喉,最后烧到心底,那感觉让人十分难以忍受,但他不敢表现出一丝的不适。 他不敢告诉眼前这些人,许池要跟他离婚的事,只能强颜欢笑着。 这些人提到许池,话题自然而然就围绕着凌宇和许池展开。他们说羡慕许池和凌宇的爱情,他们说,以后自己找到另一半,也要像凌宇学习,做一个完美的伴侣。 凌宇握着水杯的手五指收紧,脸上的笑意渐渐维持不住。 他忽然感到自己很可恨。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情圣,认为他深爱着许池,所有人都认为许池跟他在一起,非常非常的幸福且幸运。 他们都被骗了。 不,不是的。 凌宇慌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是爱许池的,他愿意给许池一切,他的生命中也不可能没有许池,但是,但是—— 许池感觉不到他给的爱了。 感觉不到,是否就表示那爱不存在? 凌宇已经从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事件知道,他确实变了。他忽略了许池的感受,他承认自己的可恶可恨,却唯独不承认,他不爱许池这件事。 凌宇无比确定,他是爱着许池的。他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十年,许池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愿意用一切去挽回许池。 是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他的事业,他的所有。 朋友们本还聊得畅快,直到其中一人发现凌宇脸色不太好,以为他累了,众人便不再聊下去,起身告辞。 “好久没一起聚聚了。”其中一人说道:“凌宇,等你出院了叫上许池,咱们一起吃顿饭。” 凌宇点头说好。 另一人道:“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许池了,凌宇你呀,多带许池出来走走,别总是闷在家里,再闷出个好歹来。” 他说起不久前的金婚宴,“说起来,上次的金婚宴你怎么没带许池一起去呀,该带上他的,蹭蹭喜气,白头偕老啊。” 这话一说,其余人就笑起来。 “凌宇跟许池还用蹭什么喜气,他们肯定白头偕老,恩恩爱爱一辈子啊。” “是啊是啊,他们不用蹭别人的喜气。” “我们可以等着几十年后,参加凌宇跟许池的金婚宴。” 一般这种情况,凌宇该说两句话的,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好在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这些人本是要走的,不知怎么地,又站住了。 还是那个说去金婚宴蹭喜气的人开口,他收了笑意,很认真的道:“凌宇,许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严重吗?我妈有认识的中医,医术很神的,等以后有时间你带许池去看看,调理一下。” 凌宇点点头,轻声道谢,他说有需要的时候会联系他的。 等到朋友全都离开,凌宇脸上勉强勾起的笑容就彻底散了,再也没有力气维持。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他跟许池的共同朋友,他们跟自己说要多带许池出去走走,多活动,身体不好要找中医调理。 若是之前,凌宇会说上一句啰嗦,照顾许池这件事他还需要别人来教?但现在他发现,朋友说的这些身为伴侣该注意的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好。他没有注意过许池的心理健康,没有注意许池的身体状况。 这几年,凌宇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赚钱上,他想赚很多很多钱,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给许池更好的生活。 他从没思考过,许池真的需要这些钱吗? 现在许池用行动告诉他,他不需要。凌宇也终于在经历这一切后反应过来,真正需要钱的是他自己,而他却将一切辛苦和付出都强加在了许池身上。 他自己的野心凭什么要许池背负? 这对许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凌宇忽然想抽烟,他并没有烟瘾,只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会抽一根。 以前他躲起来偷偷抽烟的时候,被发现了,许池就会温柔的抽走他手里的烟,然后两人会交换一个缠绵的亲吻。 凌宇喜欢跟许池接吻,他喜欢许池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那能够抚平他心底的一切不安和烦躁。 但现在,他已经记不起他跟许池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了。 想抽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凌宇起身套上外套,准备下楼去买,护工不让他出去。凌宇就让护工帮他买,护工自然不会同意。 雇主既然雇了她照顾病人,就代表着对她的信任,她既拿了钱,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就算得罪眼前的病人,护工也没有退让一步。 凌宇心情本就不好,现在被护工几次否定,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看着堵在病房门口,一脸严肃的护工,凌宇又不能跟她动手,只好退回去坐在病床上,烦躁地点开手机。 几个小时前他给许池发的消息,至今没有回复。他知道许池是故意不回他的消息。 凌宇很想见许池,但他知道许池大概率不会接他的电话,于是他对护工说:“你不让我出门,那给许池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护工没有窥探雇主隐私的意思,但她在医院照顾的这几天,也知道了许池跟凌宇的关系,还知道他们现在关系很僵,在闹离婚。 许池曾交代过,没什么事不用联系他,照顾好凌宇就好,但现在护工实在没有办法了,在凌宇的注视下,给许池打了一通电话。 一小时后,许池出现在医院。 25、第 25 章 25. 从得知许池待会儿要过来开始,凌宇就一直处在心焦的等待状态。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护工去门外等人,凌宇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条丝线提了起来,悬在空中晃荡着,落不到实处。 他此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十分顺遂,这几年事业发展更是顺风顺水,凌宇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忐忑、紧张的心情了。 护工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却还不见回来,凌宇有点坐不住了。 难道许池没来?还是已经走了? 想到这里,凌宇立即起身来到门前,他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搭在门把上的手就顿住了。 门外,许池因他发脾气的事对护工感到抱歉。 许池找的这位阿姨是资深护工,这些年她照顾过数不清的病人,她对许池说,生病的人身体上不舒服,影响心情,发脾气是很正常的,这种情况她见的多了,也能够理解。 听完护工的话,凌宇不由想到他的父母。 凌宇的父母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这个年纪就要面对死亡,实在太“年轻。” 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再加上觉得拖累孩子,本来脾气温和慈善的二老,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简直就像是换了个灵魂。他们动辄破口大骂,那些言语让人难以忍受。 时间其实算不得多久远,不过才过去五六年而已,只是凌宇这几年很少有时间去回顾从前,此刻骤然想起,恍若隔世。 凌宇记起,许池当初会辞职,除了担心旁人照顾不好外老人外,最终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他的父母骂人太凶太难听,以至于骂走了好几个护工。 离开的那几名护工表示,照顾病人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但是言语上的侮辱,他们无法忍受。 他们只是出来打工赚钱的,凭什么要忍受这份气,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那时候凌宇的事业处在上升期,为了成全凌宇,许池选择辞职在家照顾二老。这一照顾就是数年,直到二老相继离世。 护工拿钱办事,被骂了,觉得不舒服可以辞职走人,凌宇自己也是每天早出晚归,每每回来的时候,父母都已经睡下了。 唯有许池,要忍受消化别人带给他的所有负面情绪。可是那几年,许池从没跟自己抱怨过父母的一句不好,也从不提父母骂人的事情。 凌宇曾问过,许池就告诉他,之前是没有亲人在身边,二老心里难受才会骂人,换了自己,他们的脾气好了很多。 凌宇怎么会发现不了这是个谎言呢,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头柔软,溢满了爱意,他近乎虔诚的亲吻着许池,他向他承诺,向他保证,会一辈子爱他,一辈子对他好。 但他没有做到。 许池现在要离开他。 凌宇记起在晋城医院的时候,病房里那对中年夫妻跟他说,许池小时候总是被爷爷奶奶辱骂,那么照顾父母的那几年,是否会让许池想起不堪回首的痛苦童年? 许池行李箱里的那些药,像是梦魇,时时刻刻缠绕着凌宇。他无比自责,许池的崩溃跟那几年父母的辱骂肯定有些关系,是他没有察觉,没有及时帮许池纾/解情绪。 凌宇再次感觉到自己无比混蛋。他曾自大的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许池的人,但许池给他的爱,比他给他的,要多得多。 门外的交谈声停止了,脚步声越发清晰的朝这边传来。 凌宇骤然回神,他慌忙退回到床边,因太过匆忙,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他又折回来取,姿态略显狼狈。 许池推门进来,凌宇坐在病床上,一直盯着许池,表情里有期待,也有一丝紧张。 许池来到病床前,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凌宇接过去,愣愣地看着许池,表情有些茫然,也有紧张和无措。他张了张口,却感觉喉咙发紧,没能发出声音。 见凌宇只看着自己却不动,许池淡淡道:“不是想抽烟?” 凌宇完全没想到许池会带烟过来,他知道自己要吸烟的行为有点无理取闹,但许池给他买烟的举动,无疑是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并不想惹许池生气,但现在许池好像一看见他就会生气,现在是更生气了。 凌宇本是想借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好好表现的,眼下看,事情被他弄的更糟糕了。 在以前,凌宇不是没有把许池惹生气的情况。他们在一起生活,小情侣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磕绊。 那时候许池也会故意这样,放任他做想做的事情。然后凌宇就会意识到真的把人惹生气了,他会抱着许池撒娇,表示下次再也不会了,直到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可现在,凌宇不敢那么做。 他也很想紧紧的拥抱住许池,但他害怕被推开,害怕许池扭头就走。 凌宇抓着那包尚未拆开的烟,五指收紧,可怜的烟盒在他手中皱吧成一团。 凌宇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烟了,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抽了,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发脾气。” 闻言,许池收走了凌宇手里的烟和打火机,重新装回口袋,他轻声道:“这句道歉不该对我说。” 凌宇哽了一下,看向跟在许池身后的护工,诚恳道:“抱歉,我刚刚不是真的冲你。” 护工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她很有眼力的退出了房间,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许池没想到凌宇会如此自然的跟护工开口道歉。近两年,凌宇身上的傲慢逐渐显现出来,不仅是对他,对其他人同样如此。 这或许是财富和权利所带来的“诅咒”,凌宇变得傲慢,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姿态,让许池感到心慌和厌恶。 他厌恶傲慢这样的词出现在凌宇身上。 其实凌宇身上的傲慢早有端倪,只是许池那时候被爱蒙蔽了双眼。现在他从对凌宇的爱中跳出来,总算能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凌宇对护工脱口而出的道歉,让许池微微一顿,但那情绪波动非常轻微,不等凌宇察觉,就被他收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外人,气氛却十分古怪,许池跟凌宇两人一个站一个坐,谁都没有开口。 这样的情况,让凌宇感到焦虑,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现在是怎么了?他悄悄观察着许池,可能是顾虑到他的身体,许池没有跟他提离婚的事。 凌宇此前的人生信条是勇往直前,他认为自己做事永远不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现在才发现任何话都不能说的太早。 许池是个例外,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池等了片刻,说道:“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凌宇立刻下床拉住许池的手,不让他走。许池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凌宇踩在地上的赤/裸的双脚上。 见许池微微皱起眉,凌宇只觉心惊肉跳,他拉着许池的手回到床边,坐下来仰头看着许池。 这个姿势有点示弱,许池没有挣扎,由他拉着。 凌宇问:“你,还住在酒店吗?” 许池说是。 凌宇道:“我明天就能出院了,明天……”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许池的脸色:“明天晚上,你回家来,我们谈一谈,好吗?” 许池知道,凌宇这样的态度,肯定不是跟他谈离婚,但他们必须要坐下来,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许池心里有点后悔,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在电话里提离婚,而是干脆的把话当面说清楚。 许池垂下眼睫,当做没有看到凌宇眼底的期待,他轻轻点头:“明晚我回去。”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许池回到了他曾经仓促逃离的家。 这还是他自离开后,第一次回来。 “滴”一声轻响,指纹打开门锁,推开门,映入许池眼帘的,是花的海洋。 26、第 26 章 26.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无数烛火在轻轻晃动着。 那暖融融的火光,像是给房间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薄纱,看起来十分朦胧,又十分美丽。 在烛火映照下,无数艳丽的红玫瑰在房中绽放。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很显然,凌宇将家中精心布置一通,准备了一场浪漫的烛光晚餐。 许池反手带上房门,他的心里没有任何触动,只觉得疲惫。都到了这一步了,凌宇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凌宇站在客厅的花海中央,怀中抱着一束玫瑰,他看着许池平静的样子,感到一阵心慌。 许池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他觉得许池好像离他很远,远的像是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掉。光是想象,凌宇都觉得无法忍受。 许池朝屋内走来,他没有走到凌宇跟前,而是在距离凌宇数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一起,凌宇轻轻呼出一口气,捧着怀中大束的玫瑰走到许池跟前。他将花递了过去,许池没接。 凌宇刚想说话,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凌宇一顿,越过许池,朝门外看去,许池同样回头看向门的方向。 这个时间会是谁? 门铃响个不停,催命一样,凌宇眼底有被打扰的不悦,但面对许池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许池此刻情绪不佳,他不想让自己的烦躁影响他。 门铃短暂沉寂后,再次响了起来,凌宇道:“我去看看。”他将花放在沙发上,上前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男人。 凌宇的脸色很冷,眼底带着遮掩不住的厌恶,这人是他曾经的追求者,骆天。几天前,在医院洗手间跟许池胡言乱语的那几个人,就是骆天的跟班。 凌宇之前已经明确拒绝过骆天,还因为他将礼物送到家里,被许池签收这事,让人去骆天的公司传话,可谓是将骆天狠狠羞辱了一番。没想到都这样了,骆天还是没有死心。 不过自那后,骆天很少在他面前出现,就算偶尔在酒会上见到,也当他是空气。凌宇没想到,骆天今天竟自己找上门来。 凌宇没有让人进屋,他堵在门口道:“骆总,有事?” 骆天今年二十七岁,肤色白皙,身形细瘦,容貌也处于中上。出身豪门世家的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那是在金玉堆中养出来的,浸润他骨子里的气质。 但骆天这个人又太过在乎外在,作为一个男人,他实在有些过于精致了,精致到让人想要远离的地步。 骆天将怀中的花束递给凌宇,柔声细气的说:“不够明显吗?我在求爱。” 凌宇低头看了眼骆天怀里的玫瑰,觉得荒谬又可笑,这人是疯了吗?大晚上跑到他家门口来求爱? 豪门子弟,多有自己的骄傲,这人之前不出面只是安排人送花送礼物就算了,今日倒是亲自上赶着做这么不体面的事情。凌宇心里对骆天厌恶之余,又多了一层鄙夷。 骆天像是没有看到凌宇冰冷的表情,见凌宇不收他的花,便将花收了回去,抱在怀中。他笑着说:“凌总,不要这样一幅表情啊,你马上就要离婚了,我现在求爱,也不算第三者。” 第三者? 这人还真是会高看自己,凌宇冷声道:“你配吗?”他耐心告罄:“我不会离婚的,你走吧。”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骆天表情有点难堪,不过他忍下来了,脸上很快又挂起笑容:“你就别骗我了,我的人都跟我说了,你们要离婚的事情。” 顿了下,骆天继续说:“而且谁都看得出来,你们走不到最后,这是迟早的事儿,何必一直拖着。” 闻言,凌宇微微眯起眼睛。骆天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之前郑平也觉得他跟许池走不到最后,离婚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郑平没有告诉他原因。 于是,他问道:“为什么?” 骆天微微一愣,不太懂凌宇在问什么。凌宇盯着他,嘶哑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一定会离婚?” 凌宇知道他不该在这里跟骆天浪费时间,但他非常想知道原因。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忽视伤了许池的心,但许池说不是,那么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郑平没有告诉他答案,许池也没有,那么骆天呢,他是否能说出点什么,让自己摸索到许池要离婚的真正原因? 此刻的凌宇看起来像是绝望的困兽,立在朦胧的光线之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骆天的心底无端冒出一股惧意,但来都来了,这是他追求数年的人,眼看着对方的第一段婚姻就要结束了,这是他的机会,他不能放过。 没有人知道,当他的人告诉他许池要跟凌宇离婚的消息,他高兴的几乎一夜没睡。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能够站在凌宇身边的机会。 眼下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骆天快速收拾好心情,笑着说:“许池这些年一直待在家里,身体又不好,对你来说早就是拖累了,你需要的是能帮助你事业的人。” 他看着凌宇的眼睛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 凌宇道:“我没有!” “别否认,当初穹宇集团的公子跟慕沙的千金联姻,婚礼宴席上多少人都在羡慕。这两家强强联合,他们的商业帝国会更加强大,更加坚不可摧。你敢说你没心动,你不觉得遗憾?凌宇,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有野心,你想要站在顶端。” 骆天的声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但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轻易刺穿凌宇,让他惊恐。 骆天上前一步,更凑近了些:“凌宇,你还不到三十岁,就有现在的成绩,足以说明你的能力,若是换个能帮助你的人,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佬,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位置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骆天的话音里带上了狂热的情绪,他缓了缓,发现凌宇的表情有些难看,便道:“可能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怕,但在这个社会,我们这样的人都知道,这是很正常的,我们要往上走,肯定要牺牲掉一些东西。我比许池更适合你,我会让你的商业帝国更加壮大,我会帮你站在顶端,只要你跟我结婚……” 凌宇已经听不清骆天后面的话了,他满心想的都是,当初那两个豪门世家联合的时候,他真的动过心吗,他真的后悔了吗? 不要狡辩不要逃避,凌宇在心里对自己说,更不要说谎。很快,他寻到了那个答案,垂落在身侧的手一瞬间紧攥成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一刻,凌宇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意识到许池要跟他离婚的真相。 不是因为他的冷漠忽视,而是嫌弃。 嫌弃这个词,对陪在身边十年,曾经深爱过的枕边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凌宇想否认,但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许池在电话里跟他提离婚那天。那日他的司机有事,他给许池打电话,让许池来接他。当时的他言语冷漠,颐指气使,全然不像是对着另一半。 许池是他曾捧在心尖上的人,什么时候成为了他可以随意作践的仆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许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自己还跟许池在一起,对许池是一种恩赐? 当凌宇彻底扯下心底对自己的那层美化的布料之后,真实卑劣的自己终于彻底暴露出来。 想到他跟骆天说的这些话都被许池听见了,凌宇止不住的心慌,可他不敢回头。 他怕看到许池的眼睛,那会让他无地自容。 凌宇因为精神极度紧绷,脸上的表情显出几分狰狞,骆天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心思被戳破感到难堪,便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而且提离婚的是许池,就算你们结束了,旁人也会觉得这是许池的问题。” 凌宇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竟然被这样的货色喜欢,他觉得恶心,这是他的耻辱。 忽地,凌宇注意到骆天的视线不引人注意的掠过他,飘到他身后。 骆天的唇角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凌宇猛然惊醒。 他明白了骆天为什么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骆天是故意的。他知道许池今日回家,所以他登门,故意把刚刚那些话说给许池听。 骆天本有些得意,但不等他收回目光,就被凌宇抓住衣领狠狠丢了出去。骆天踉跄几步,怀中玫瑰险些脱手,他有些狼狈的站稳。 凌宇盯着骆天,带着满腔恨意,他近乎恶狠狠地说道:“滚!我永远不会接纳你,我也不会离婚,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你让我作呕。” 骆天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不明白凌宇为什么要这样。他明明不爱了,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一幅难过的表情。 凌宇重重关上房门,觉得还不解气,他联系了保安,让他们过来把骆天赶出去。 做完这些,凌宇对着门板深呼吸,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勇气回头。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切都完了。 凌宇头脑还有心绪都是乱的,他的指尖都发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跟许池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他还有挽回的机会。凌宇对自己说,他们十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许池还爱他,他还有机会。 凌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许池站在客厅,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背对着他,并未转身。 许池的背影看起来实在清瘦,透着一股孤独绝望的味道,凌宇不由感到一阵心慌。这个时候他再也顾不得想些什么,快步走过去,绕到许池面前,就见暖黄色的火光也没能给许池苍白的脸色渡上一层暖意。 许池的眼神尤为平静,平静到仿佛没有听到骆天刚刚跟他的对话,但怎么可能呢。 许池的平静让凌宇心慌,他宁愿许池打他骂他,质问他,也好过现在,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凌宇拉着许池的手跟他解释,他道歉,认错,发誓他们可以回到从前,但他绝不承认刚刚骆天说的那些。 凌宇知道,他一旦承认,他跟许池就彻底结束了。 在一起十年,凌宇对许池是十分了解的,许池对感情的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他不能容忍他的爱情存在任何杂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 许池挣开凌宇的手,手臂在轻轻颤抖着,门外男人说的那些,许池并不知情,但是近两年来,他也从凌宇的态度中感知到了一些,他猜得到,只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明确的说出来。 许池原本以为,凌宇的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还天真的想要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但现在看来,其他人早就看出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这些年的付出就是一个笑话。 许池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他凭借一己之力从贫困的农村考出来,他是一路拿着奖学金的优秀学子,就是毕业了,也是进入知名的企业工作。如果不是他主动辞职,他的发展未必会比凌宇差。 因为身世的缘故,许池格外渴望爱。他以为爱可以撑着他,无论怎样都可以,事业也好什么都好,无所谓,只要他爱的人好,他怎么样都可以。 但他从未想过,那些鄙夷,那些轻视,那些伤害,全都是被他视为挚爱的凌宇带给他的。 他凭什么呢。 凌宇凭什么呢? 就因为自己爱他吗? 许池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他全无保留,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浓烈不顾一切的爱,是否值得。 曾经的凌宇值得他付出,现在的凌宇,还值吗?这个问题冒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许池感到呼吸不畅,想吐。他想到网上有个很火的问题——有没有哪个瞬间,让你觉得你爱过的人很恶心? 曾经许池觉得恶心这样的字眼,用在所爱的人身上实在太过残忍和无情,但是现在,许池承认,这种情况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的凌宇,让他感到恶心。 27-30 第27章 27. 许池曾经坚定的选择跟凌宇在一起, 从无后悔,凌宇却在某一刻背叛了他们的感情。 哪怕只是一刻,哪怕他只是想想, 没有付诸行动, 许池也无法忍受, 且绝不原谅。 许池颤抖着手去掏外套的口袋,凌宇见他手抖的厉害,几次都没能成功,便上前帮他,被许池狠狠推开了。 许池终于将手放进口袋,却发现自己出门时并未带药。他惨笑一声,忽然捂住口鼻冲进了卫生间。 很快,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传来。 许池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他伏在马桶前, 只是在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厌恶的呕吐感终于散去,许池才疲惫的站起身。马桶冲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刺耳。 许池走出卫生间,就见凌宇站在外面,眼眶通红的看着他,却一时不敢上前。 许池没有管他,拧开洗漱台上的水龙头漱口,洗脸。他没有用温水,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刺骨的寒凉,这凉意让他清醒,让他决绝。 许池抽过架子上的干毛巾擦去脸上的水痕,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若金纸,像是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许池缓慢地擦着脸和手,他没有回头,而是从镜子里看着凌宇的眼睛说:“我们走不下去了。” 许池的声音明明那么轻,那么平淡,可落在凌宇耳中,却如同雷鸣,他双耳嗡鸣,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会的……”凌宇此前还怀有过幻想,这一刻是真的怕了,浓重的绝望席卷全身,他急切地走到许池面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许池,你不爱我了吗?你是爱我的,我……” 许池问:“那你呢?” 凌宇急切的表白,近乎语无伦次:“我、我当然是爱你的,我爱你,许池,我……” “你爱我?”许池笑起来,笑容哀戚又冰冷,他就这样含着笑带着泪看着凌宇,问他:“你说你爱我,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容许别人对我的作践,为什么自己也要作践我? 凌宇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许池将手抽了回来,转身就走,几步之后,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凌宇扑上去紧紧抱住许池,毫无章法的吻落在许池的耳后、鬓发和脸颊上。 许池想要挣脱,可是凌宇的力气极大,许池无可奈何,他只觉被凌宇触碰的地方像是被虫子爬过,那感觉让他不适,呕吐感再次在心底翻涌。 最终,许池低下头,狠狠咬在凌宇右手虎口的位置上,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凌宇吃痛松手,许池回过身看向他。 许池此刻苍白的唇上沾了血迹,在客厅跃动的暖色的烛火下,这一抹红,有些过分刺眼,凌宇一时不敢向前,因为,许池哭了。 凌宇不是第一次看见许池哭,但是第一次看他哭的这么伤心。数不尽的悲伤从许池清瘦的身体里溢出来,布满了整个房间,压得凌宇快要喘不过气。 许池很难受,爆发的情绪过后,他觉得将[恶心]这个词用在凌宇身上,只能得到短暂的畅快,现在心底涌起更多的却是后悔和舍不得。 ——在被这样对待之后,他依然是舍不得将这样的字眼放到凌宇身上。 许池承认他依然爱着凌宇,哪怕此刻他决绝的要离婚。 这一生,许池从未考虑过要依靠任何人,父母也好,爷爷奶奶也好,朋友……都没有,唯有凌宇是不同的。他曾真的想过跟凌宇白头偕老。 许池知道,想要将凌宇从他的心里驱逐出去,他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只是此刻,凌宇不顾一切的纠缠,让他觉得他们很难好好结束了。 十年的感情,许池并不想闹得太难看,他不想恨凌宇,不想日后回想起来,这段感情没有任何闪光的地方,他不想要杀死记忆中那个曾经最爱他的,烂漫天真的少年。 求求你,给我留下最后一丝念想吧。 许池几乎是哀求的看着凌宇,他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嗓音颤抖道:“凌宇,你放过我吧。” 凌宇的眼泪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他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变得凌乱,这幅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凌宇眼底满是痛苦,他最爱的人,现在哭求着自己让他离开。 因为他伤他太深了。 凌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许池眼底还有话音中的绝望让他心惊,有一瞬间他甚至担心,他再不放手,许池可能会死在他身边。 这让他感到惶恐,害怕。 客厅内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许池却从这寂静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短暂的崩溃之后,许池很快收拾好自己,除了眼眶有些红外,一切都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他道:“明天我在民政局等你。” 凌宇叫住欲离开的许池,嗓音轻飘飘的:“这么晚了,外面天冷,留下休息吧,我睡客房。” 许池微微一顿,说:“不用。”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宇精心准备的丰盛的晚餐一口微动,随着开门关门,一阵风涌进来,房间内跃动的烛火一瞬间全部熄灭。 一如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第28章 28. 凌宇一夜没睡, 浑浑噩噩地待在客厅,直到发现天亮了,他才跳起来去收拾自己。 许池喜欢他干净整洁的模样, 不能如此邋遢的去见他。哪怕是离婚。 哪怕是……离婚。 凌宇用剃须刀刮着胡子,鼻腔发酸,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那湿意给剃须带来了一些阻碍。 模糊的视线落在洗漱台上, 凌宇看到并排放在一起的牙刷水杯,那甚至还是情侣款。他猛然意识到, 今日过后,许池会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凌宇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站立不稳。他一手撑着台面,半弯下腰,另一只手则覆盖住双眼,压抑的哭声从唇齿间泄出来。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最后到了近乎声嘶力竭的地步。凌宇失声痛哭,直到嗓音沙哑,然而无论他怎么做,如何宣泄,都无法缓解心脏处传来的钝痛。 他的心头像是被压了块巨大无比的石头,无论如何挣扎都得不到半分喘息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凌宇沙哑崩溃的哭声才渐渐停下,他抹了把脸, 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 凌宇已经连续好几天不曾好好休息了,眼底是遮掩不住的青黑,眼白上更是密布着红色的血丝,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凌宇不敢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他匆匆换上干净的衣服,开车出了门。 凌宇抵达的时候,许池已经等在民政局门口了。天气越发寒冷,许池今天穿着一件全新的米色长款羽绒服,搭配一条纯色的羊绒围巾,他站在阳光下,像是电影明星一样。 很多从民政局门口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眼神中不乏欣赏和惊艳。 凌宇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许池身上,像是想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最深处。 从凌宇出现的那一刻,许池就看到了他,两人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对视,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凌宇待在车里,没有下车,车内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在这一刻给他带来了某种虚幻的安全感,似乎只要他不下车,就不必面对接下来的一切,然而梦境总是易碎的,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凌宇看见许池望着他的方向,将手机放在耳边。 眼眶忍不住再次湿润起来,凌宇学着许池的动作,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耳畔,听着那头轻缓的呼吸声,带着颤音叫了一声:“许池。” 许池没有说话,两秒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凌宇看着手机页面上短暂的三秒钟的通话,他想,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他放下手机,试了几次才将安全带解开,推开门下了车。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到民政局来,然而两次过来的心境完全不同。 凌宇还记得当初领证的时候,他全程牵着许池的手,十指紧扣,像是生怕撒手人就跑了,那时候的他快乐的像个傻子。 大楼内的摆设和六年前相比好像没什么不同,变化的只是他与许池的关系。现在他们走在一起,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冰冷和疏离。 离婚办理的很顺利,因是协议离婚,没什么掰扯不清的,只是许池之前拟的那份离婚协议,凌宇没有用。 那一份许池没要属于他的任何东西,近乎净身出户,凌宇自然不同意,让律师从新拟了一份。 凌宇这些年打拼下来,并非只有那三处房产,还有很多房产在许池名下。 一开始凌宇对许池的爱确实非常纯粹,他心疼许池自小被父母抛弃,心疼他读书时过得清寒,所以赚钱后,不管是房子,车子还是衣服、鞋子,各种奢饰品,看到喜欢的就会给许池置办。 不说房产,就是这些年他送给许池的那些奢饰品,都够许池舒舒服服的过上一辈子。 送出去的那些,本就是属于许池自己的东西,在财产分割的时候,全部归了许池,除此之外,凌宇还给了许池很大一笔钱。 “不要拒绝我。”凌宇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许池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关系,他知道凌宇并不缺钱,也就没在钱的事情上来回掰扯,浪费时间,他利落的签了字。 当工作人员将红章敲在离婚证书上的时候,凌宇别开目光,不敢也不忍去看。 许池将离婚证接过来,将其中一本递给凌宇。 很奇怪,那只是薄薄的一个小本子,凌宇接在手里却觉重若千钧,几乎要拿不起来。 两人出了民政局,迎面恰好碰到几对年轻人。 那几对年轻人都是手牵手,面上带着笑的,身上充满了青春和甜蜜的气息。很显然,他们是来领取结婚证的。 许池目不斜视,与他们擦肩而过,凌宇短暂停留后,收回落在那几名年轻人身上的目光,跟了上去。 许池跟凌宇在民政局门口分开,他们谁都没有说再见,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凌宇走出几步,只觉心底像是空了一块,后悔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猛地转身,就见许池径自上了一辆车。 凌宇这个时候才发现,许池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驾驶座上的女人走了下来。天寒地冻的,那女子却穿着长款的羊绒大衣,脚上踩着长靴,他的头发是精心烫染的栗色大波浪,妆容精致,红唇艳丽。 女人这幅装扮,看起来不像是接朋友离婚,倒像是准备参加一场盛大的欢宴。 凌宇认出了女人的身份,那是许池的编辑林爽。几年前他们曾见过,还在一起吃过饭,只是这两年,许池在家休息,不曾写作,他就没再见过林爽了。 林爽比许池要年长两岁,今年三十岁,她的性格爽利,跟她的名字一样。 林爽走到凌宇面前,上下打量了凌宇一眼,她看的出凌宇的失魂落魄,也看得出他的后悔和难过,但她并不怜悯。 林爽道:“凌总,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读过许池的书吗?” 凌宇一怔,许池出版的第一本书他是读过的,并一口气买了很多表示支持,后来他太过忙碌,许池另外的两本书他就不曾看过了。 看着凌宇的反应,林爽几乎要气笑了。她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但凡凌宇看过许池的所有作品,就能从文字中感知到许池的心态变化,就能知道许池病了。 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林爽跟许池一起,出过三本书,一本比一本成绩好,当许池第三本书推出的时候,反响空前,林爽本想着乘胜追击,让许池再推出一部新作,彻底站稳脚跟,只是那个时候许池跟她说,他需要休息。 林爽看的出来,许池是真的累了,她也不逼他,只等他调整好状态,等他回来。 这两年,许池不再写作,两人私下里偶尔还是会联系的,只是不频繁。 前几日,许池忽然主动联系她,表示想要重新开始写作,林爽十分高兴。她约了许池见面,才发现自己高兴的有些太早了。 许池的状态出奇的差,他告诉她,他要离婚了。 可能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关系,林爽性格看起来爽快,心思却十分细腻,她在很久之前就从许池的文字中感知到了一些东西。 林爽曾想跟凌宇聊聊,但一来他们并不熟,二来不管许池的心境如何变化,这毕竟是人家夫夫间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林爽没有想到,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人都是护短的,林爽更甚,她与许池是互相成就的,又认识了这么多年,是老朋友。 林爽比许池年长,说句托大的话,她有时候会觉得许池就是她的孩子。林爽像是护崽子的老母鸡,无法容忍别人欺负许池。 许池的故事以诡谲著称,即便如此,他第一本书所传达的也是温情和爱,后来他的作品,故事变得越发诡谲阴郁,读者却再也无法从故事中感觉到爱和温情,有的只是浓浓的孤独和绝望。 ——像是被困深海,像是被洪水席卷,像是被烈焰焚烧,明明声嘶力竭的呼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等待在前方的只有孤独和死亡。 那文字和故事看得人触目惊心,读完一本,往往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 林爽自从几日前见过许池,一颗心就一直悬着,许池的状态太差了。昨天晚上她实在不放心,去了许池入住的酒店。 许池竟然不在,电话也打不通,林爽在酒店等了一个多小时,看到许池失魂落魄的回来。 她陪着许池聊了一晚上,知道了所有的始末,知道了许池要离婚的原因。 林爽看着许池崩溃,难过,然后努力挣扎着想要喘一口气,从过往的泥潭中走出来。 这是她的朋友,她绝对要帮他。 第29章 29. 林爽一想到昨晚许池的眼泪,就一阵心疼和愤怒。此刻她漂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语带嘲讽和恶意:“凌总,网上有一句话流传的很广,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凌宇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话,果然就听林爽道:“他给你的爱,让你忘了照镜子。” 凌宇心下一刺, 这句话的杀伤力无比巨大,但他无法反驳。 林爽继续道:“凌宇,你的家庭确实比许池要好上许多,但在颐江还是不够看的,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罢了。这才几年,你是有钱有权了,爬到高位了,尾巴就翘上天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我们家小池,前几年你要是闷在家里看顾父母,错过了那好时候,你还创业做老总?喝西北风你都排不上队!不创业你要说找工作,几年的空窗期,像样的公司都不会看你一眼!” 骂完了,林爽还觉得不够解气,她做出了跟外形完全不相符的举动,狠狠淬了凌宇一口, 还留下一句震耳欲聋的:“我呸!” 林爽骂了个爽,随后不管凌宇难看至极的脸色,快速退回到车上。她利落地系上安全带,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扬起精致的下巴,对许池道:“咱们走!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许池垂着眼眸,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拿着的是刚领的离婚证书。 林爽踩下油门,车子利落的出了停车场,很快,不管是民政局还是凌宇,都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见许池一直盯着手里的离婚证,林爽空出一只手将离婚证抽出来,随手扔到后座,“没什么好看的。”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许池没有去捡,而是抬头看向前方,他的目光沉静,只是依然沉默。 林爽忍不住看了许池一眼又一眼,见许池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许池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看起来,完全不感兴趣。 林爽叹了口气,又觉得这事儿必须要跟许池分享,所以她把刚刚跟凌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你是没看到他那脸色,解气!” 许池沉默片刻,很轻地说:“没必要。” 前方是红灯,林爽踩下刹车,“怎么没必要,你就是心软,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怕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没事儿,我替你说。” 今日的阳光分外灿烂,落在许池如同工笔画描摹的精致五官上,像是给他渡上了一层金光。 许池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都是前几日新买的,衣服蓬松柔软,再加上可能是顺利解决了压在心头的大事,他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眸,姿势很放松。 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像猫一样。 林爽被自己的描述萌到了,越看许池越觉得哪哪都合心意。 自恋如林爽,总觉得自己是天仙下凡,其余人都是凡人,入不得她的眼。眼光挑剔如她,也不得不承认,许池生的确实好。当初她跟许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点以为许池是哪个公司新签的艺人。 许池要是不去写书,进娱乐圈闯荡怕是也能有很好的成绩。 回想起初见那时,许池唇边带笑,眼底含光,这才短短几年过去,他眼中的光近乎消磨殆尽。 想到此处,林爽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她开了车载音乐,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在婉转的女声吟唱中,林爽笑着对许池道:“说起来,你的作品《骨》已经拍摄完成了,正在剪辑配音,明年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了。” 许池眼神微微一动,他安静的看过来。 “拍了大半年呢,我看过路透,男女主虽说都是新人,但是外形十分符合,男俊女美,演技也不错。你要知道,我这人眼光高,我能夸奖的人,那是真的长得好。” 林爽说着,对上许池的目光,“这段时间你挺忙的,怕是都忘记这事了吧。” 许池嗯了声,这段时间他陷入不好的情绪中,确实早就忘记自己的作品开机拍摄的事情了。 许池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目光变得悠远,他的作品,他的心血,会得到怎样的呈现? 心里有些期待。 原本被阴云笼罩的心情,像是被阳光撕开了一道缝隙,有一种窒息良久,终于得到喘息的感觉。 林爽敏锐的捕捉到了许池的情绪变化,她唇角微微一勾,带着点哄许池开心的意思,开始畅享美好未来:“等电视剧一播,会带一波热度,要是爆了你知名度会得到很大的提升,到时候咱们趁机推出新的作品,肯定会被版权商争相购买。到时候赚了大钱,咱们住豪宅,开游艇,出去吃饭,一路撒钱过去,就是遇到狗啊猫啊,都给它们甩两张,告诉所有人,咱不差钱。” 许池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听着林爽的描述忍不住笑起来:“这听着,好像暴发户。” 林爽一摆手:“那不重要。”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车内的气氛彻底轻松起来。跟老朋友相处,确实非常舒服。 笑完了,林爽看着许池清瘦的侧脸道:“你现在不要想新书的事,咱们不着急。正好我年假还没休,咱们出去好好玩一趟,其他事回来再说。” 许池知道林爽是想陪他出去走走,转换心情,他心里很感激,就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好,听你安排。” 林爽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笑的张扬热烈,她单手戴上墨镜,精致的眉梢微微扬起:“好说,跟着姐姐混,你只管玩只管吃,连脑子都不用带,我一切给你安排的妥妥的。” 第30章 30、书房 凌宇托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然后上楼,站在了许池书房的门前。 当初这栋别墅装修的时候,特意让设计师留了两间书房——跟他们之前住的那个房子一样。 但自从搬入这栋别墅,许池很少进入书房,他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客厅,或是阳台,看着外面发呆。 当初搬家的时候,凌宇正忙, 搬家的事都是许池和搬家公司在操持,他没有过问。 此刻凌宇手搭在门把上,不管是触感还是身处的方位,都让他感到陌生, 他才惊觉,这还是搬家后, 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说起来何其荒谬可笑,住了两年多的家,却还有不曾踏足的地方。这话说出去怕是任何人都不信,但偏偏如此离谱的事情就在自己身上。 凌宇的心颤了几颤,他抿紧双唇,抓着门把的手十分用力,终于他重重往下一压,推开了这个他从未走进的地方。 许池的书房很大,一进门, 就见一整面墙上摆满了书籍, 整个房间里都是纸墨的味道,沐浴其中,有能让人静心的魔力。 只是凌宇的心却静不下来,他反手带上房门,踩着地上的软毯,缓缓走入房间。 凌宇走到书桌前,桌上摆放着台式电脑,还有一些摆件,在电脑右侧,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许池和他的合照。 许池的内心无比需要爱的滋养,但他又不是那种会把爱挂在嘴边的性格。 许池的爱是内敛的,他跟凌宇不同,喜欢就恨不得昭告全世界,许池所有的爱都藏在行动中,只偶尔会跟亲近的人分享一些。 凌宇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照片上他跟许池两人穿着学士服,风华正茂,正冲着镜头微笑。 这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天拍的,在操场的那棵榕树下。 两人名校毕业,在学校都是拿奖无数,有着明媚且灿烂的未来。 照片上的他们虽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只是站在一起,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他们眼底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也像是要冲破照片,扑面而来。 任谁看了都这张照片都会觉得动容,都会想要祝福眼前的这对年轻人可以得偿所愿。 凌宇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手臂酸了,麻了,没有力气了才垂落下来,他抬头看向书架,刚刚心神动荡没有发现,此刻心底却生出一股熟悉感。 长久不曾睡眠,头脑混沌不堪,凌宇睁着有些肿胀的眼,想了许久才想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此刻身处的这间书房,跟之前许池的书房几乎一模一样。 凌宇缓慢转动眼球,仔细打量着所处书房的每一处,注意到许池用了几年找书的梯子就立在书架一角。其余的家具摆设,甚至包括窗帘的颜色和上面的花纹,也都十分熟悉。 不是他的错觉。 凌宇颤抖着呼出一口灼热的气,这间书房的结构和布局设计,确实跟之前许池的书房一模一样。 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间书房更大更宽敞。 当初买下这栋别墅,装修都是许池跟设计师交流的,房屋的格局布置变化很大,唯有许池的书房,还维持着原样。 几个小时前,许池离开后,留下凌宇一人失魂落魄的站在民政局门口。街道上人来人往,经过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又或者那只是他的错觉。 即便如此,凌宇还是强撑着开车回到家,直到进了车库,确定周围空无一人,他才放任自己的情绪。 凌宇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哭了多久,直到所有的情绪宣泄一空,心底和脑海都是空茫一片,才下车回家。 此刻,凌宇望着眼前的一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对情绪的掌控忽然变得像个笑话。 凌宇知道为什么许池要原封不动的把之前的书房照搬过来,因为这书房是他亲手设计的。 凌宇垂落眼眸,看着膝上的合照。除了这间书房的设计,这张合照许池也摆了很多年,久到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一时没有记起来。 泪水流过凌宇的侧脸,砸在相册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在搬入这套别墅之前,凌宇和许池还有父母住在市中心顶层的复式公寓里。 许池辞职后,属于他的那间书房就一直闲置着,直到后来他开始尝试写作,凌宇就亲自设计改造了他的书房。 看着改造好的书房,许池十分感动且欢喜。 凌宇很久不曾回忆过去了,他太忙了,他以为曾经的那些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许池当时发亮含笑的双眼却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如同昨日。 当拿到许池第一本出版的书,凌宇才知道,许池写作并不是无聊之下找点事做,他是真的对故事、对文字有天分。 书籍出版上架的那段时间,许池的情绪分外高涨,这还是他自辞职后,第一次如此快乐。 看着许池开怀,凌宇也高兴。凌宇休息的时间他们总是黏在一起,像是回到了热恋期,又好像跟热恋期有点区别。 他们的相处十分自然自在,完全没有包袱,不用担心被对方看见自己不好的一面,因为他们对彼此十分熟悉。 比起热恋期,他们更像是回到了蜜月期。 那段时间的快乐,让凌宇暂时忘记了父母的病情和工作上的烦忧,他会在休息的时候,交代护工看护父母,然后跟许池去书店搜罗各种书籍,带回来填充那十分宽大的书架。 他们花费了很多很多时间,终于把一整面墙的书架摆的满满当当。 所有的书籍都是他们一起挑选的。 不需要出去买书之后,在休息日他们就会待在许池的书房里消磨时间。 天冷的时候,许池经常会穿着袜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然后登上梯子去拿书架最上面的书。 每当这个时候,凌宇都会走到梯子下,张开手臂抬头看着许池。 许池注意到凌宇的动作,就问:“你在做什么?” “防止你摔下来。”凌宇回答。 许池笑道:“看你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让我摔下去啊。” 凌宇就笑着说:“怎么会……”话音未落,就见许池自梯子上倒了下来,凌宇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他快步上前,将许池接了个满怀。 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凌宇后怕的吐出一口气,又生气又无奈,他说:“你吓死我了。” 许池一听,就搂着他的脖子,笑的畅快。 许池的笑声仿佛回荡在耳边,凌宇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再次看过去,就见许池穿着柔软宽松的居家服,正踩着梯子爬到最高处去拿书架最顶端的书。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许池看过来,他脸上带着笑,一如记忆中。 凌宇放下相册,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站起身绕过书桌,朝梯子走去。 许池见他来了,再次转回身。看着许池努力伸长手臂,半边身子探出梯子,凌宇的心悬了起来,他忍不住道:“你慢点,当心摔了。” 话一出口,凌宇骤然惊醒,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双手,再抬头看向前方,眼眶通红一片。 书架前空空荡荡,梯子还靠在角落,上面并没有许池的身影,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30-40 第31章 31. 在书架前站立良久,凌宇抬手一摸脸颊,果真潮湿一片。他胡乱擦了把脸,努力深呼吸,平复着几欲崩溃的情绪。 凌宇从书架上找到许池的书, 坐下来, 在寂静中认真翻看起来。 许池的第一本书, 凌宇很熟悉。那时候,他还会发自真心的为爱人的成功感到高兴, 许池的第一本书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哪怕到现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只看了开头,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那个离奇绚丽的故事的全部始末。 这一本书,凌宇读的很顺畅,几乎没什么阻碍,剩下的两本书,凌宇之前或许翻开过,但都没有读完,他的事情太多太忙了。 此刻,凌宇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中,逐字逐句的读着这两本他不曾看完的书。跟第一本相比,这两本一本比一本难读。 难读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那些故事背后所传达出的情感, 是那些角色的内心情感世界和他们的挣扎。 等读到第三本, 凌宇每看完一小节就要停下来平复情绪。他无从得知许池写下这些故事的时间节点,不知道他每日的心路历程,但能读出文字中的悲伤。 凌宇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读完了许池的三本书。 书房里静的可怕,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大亮,正是晨间最好的时光,而屋内的灯也亮着。 真是奇怪,夜晚降临,灯光亮起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可当四周明亮,那灯光再打开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怪异之感,觉得那灯是不需要的,是多余的存在。 但凌宇完全没有注意到,摆在他面前书桌上的三本书就像是某种可怖的怪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吞噬。 凌宇的手紧紧抓着椅背,指骨发白,手背上青筋必现。许池的挣扎和痛苦都在文字里,他身为许池的爱人,却不读他的文字,以至于错过了许池的求救。 因为自身家庭的原因,许池极度缺爱,所以他近乎献祭般的爱着凌宇。 凌宇曾说要做许池的避风港,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避风港变得残破、漏风,最后浪潮席卷,石柱坍塌,将许池砸在了下面。 当初承诺的时候,凌宇从没想过,伤害许池最深的人,竟会是他自己。 发烫的双眼看向摆在一侧的照片,有一瞬间,凌宇觉得自己像是跨越了时光,跟照片上22岁的许池对上了目光。 几秒钟后,凌宇仓促的移开了目光,心生惶恐。他们的婚姻已经结束了,许池对他彻底失望。 如果当初的许池知道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会不会后悔? 虽然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发生的事情已成定局无法再更改,但凌宇控制不住的自我折磨,他觉得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凌宇忽然弯下腰,伏在书桌上,他五指成爪按在心脏的位置,觉得心脏正在被刀子凌迟。 泪水再次上涌,流过鼻尖,最终滴落下去,只是很快被柔软的地毯吞噬,寻不到一丝痕迹。 凌宇忽然觉得林爽骂的对,是许池给他的爱让他飘飘然,让他忘记了照镜子。 他当真是,丑陋不堪。 看完许池的书,凌宇在家颓废了两天。他不敢闭眼,不敢入睡,梦里都是许池,笑着的许池,爱着他的许池,放弃他的许池,在民政局门口决绝离开,不曾回头的许池。 心里压抑的情绪几乎把他逼疯,凌宇急需要一个宣泄口,他忽然很想抽烟,但当他真的拿到烟的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医院时,许池递过那包烟时的眼神和表情,凌宇忽然就不想抽了,于是他用酒精麻痹自己。 客厅遍布着空掉的酒瓶,凌宇睡睡醒醒,不知今夕何夕。 某一次从酒醉中醒来,凌宇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心底涌起的感觉竟然是遗憾。他觉得自己不如就这样在酒醉睡梦中死去的好,但老天偏不肯收他,不肯让他解脱。 每次酒醉醒来,凌宇的头脑都变得更为混沌,唯一不变的是,他醒着念着许池,酒醉念着许池,甚至睡梦中都是许池。 他忽然很想见许池。 凌宇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寻找可以跟许池见一面的理由,但是没有。 直到搁在沙发旁的空掉的酒瓶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他才在这响动中想起,许池留在家里的东西还没过来收拾。 离婚的时候,凌宇本想把这栋别墅留给许池,许池拒绝了。这栋房子对他来说,冷冰冰的,充斥着无数不美好的回忆。 凌宇从沙发上起身,因动作太过急切以至于眼前漆黑一片,他站立不稳,猛地跪倒在地。掌心恰好按在碎裂的酒瓶上,玻璃刺破血肉带来锐利的疼痛,残存的酒液更像是火上浇油,仿佛某种酷刑。然而凌宇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般,他急切的开始寻找手机。 茶几上,抽屉里,沙发上的枕头衣服全都被扫在地上,凌宇终于在沙发角落找到了他的手机。 他给许池打电话,几声之后,电话被接起。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显然,许池在等他开口。 凌宇现在珍惜跟许池有交集的每一秒,但他也知道,拖太长时间不说话,许池可能会挂机。 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失落的嗓音说:“许池,你的东西我都收拾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取?” 伤害许池如此之深,凌宇知道他不该再打扰对方,但他真的想要见他一面,至少当面说句对不起,然而许池很干脆的拒绝了他。 “扔了吧,我不要了。”许池这样回答。 凌宇喉咙发紧,抓着手机的手几次收紧又放开。 他觉得,许池要扔掉的不是那些留下来的东西,或者不仅仅是那些东西。 许池要扔掉的,是他,是他们的曾经。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凌宇的手垂落下来,通过衣帽间的穿衣镜,他看到了自己发红悲伤的眼。 第32章 32. 凌宇一直没来公司, 电话也不接,郑平找不到人,实在不放心, 直接登门。 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来开, 郑平直接输入密码开了门。 工作需要, 有时候郑平需要送酒醉的凌宇回家, 所以他知道老板家的门锁密码。 别墅的门一打开,郑平只觉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空掉的酒瓶,客厅却是空无一人。 郑平随手带上门,拧着眉跨入其中,他很快注意到沙发,茶几还有地面上都沾染了血迹,那血液已经干涸,显出铁红的色泽,但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郑平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他仔细的观察所处的环境,注意到沙发旁碎裂的带着血迹的玻璃碴,猜出了这血的来由,多少松了口气。 郑平顺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一路来到主卧门前,轻叩门扉,依然没有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然后在主卧的衣帽间找到了昏睡的凌宇。 凌宇身上胡乱盖着一件衣柜里扯下的衣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渣满脸,形容憔悴。 郑平大吃一惊, 凌宇此刻这幅模样,跟平日里光彩照人,高高在上的总裁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 许先生好像不在家,难道说…… 不等郑平想清楚,忽见地上的凌宇皱起眉头,露出难受的表情。郑平见状,快步上前,蹲下身叫了一声凌总。 凌宇眉头越皱越紧,却对郑平的呼唤毫无反应,郑平意识到不对,伸手一触凌宇的额头,只觉热度惊人。 郑平再顾不上其他,把人搀扶起来出了衣帽间,他看着凌宇血肉模糊的掌心,紧急联系了医生过来。 凌宇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主卧的床上。一旁传来细微的响动,凌宇猛地侧过头,看到了郑平,还有郑平身后的医生,他眼底涌起的亮光暗了下去。 不是许池。 凌宇重新转回头看着天花板,他早该知道,不可能是许池,他在期待什么呢。 见人醒了,郑平大大松了口气。凌宇在郑平的搀扶下坐起身靠在床头,他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处理好了。 凌宇问:“你怎么来了?” “一直联系不上您,不放心,过来看看。”郑平一边说一边端起一旁的温水递了过来。 凌宇喝下去半杯,就不喝了,他的精力实在不济,跟郑平没聊几句,很快又睡下了。 郑平轻手轻脚的带上主卧的门,送走医生,叫人过来把客厅收拾干净。 郑平捡起凌宇丢在地上的外套,一本离婚证书就掉了出来。郑平盯着那本离婚证书看了很久,最后轻叹一口气,将其小心的塞了回去。 没想到许先生真的跟凌总离婚了,郑平是亲眼见过他们相爱甜蜜的,如今走到这一步,虽与他无关,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等保洁的功夫,郑平联系了凌宇常去的那家店,让他们送了软烂易消化的食物过来。 凌宇在家里修养了两天,第二天的时候,郑平叫医生给凌宇做了全身检查,问题不大,只是需要戒酒和按时吃饭。 凌宇再次出现在公司,他西装革履,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华贵,看起来一切如常。 办公室也是毫无异常,只是员工们好奇领导这几日不见踪影是做什么去了。 郑平警告的看着这些人,跟他们说,不该他们有的好奇心不要有,否则后果自己承担。 凌宇今日来的早,办公室花瓶里的花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 办公室插/着鲜花这个习惯,还是源于许池。 凌宇创业之初,郑平就跟着他。那时候许池为了缓解凌宇心里的压力,每天都会让人送一束鲜花过来,他说鲜花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凌宇的公司地址换了几次,面积越来越大,这个习惯却还一直保留着。 当郑平拿着刚送到的鲜花进来,准备换掉瓶中枯萎的花朵的时候,凌宇忽然叫住了他:“放着吧。” 郑平一顿,看了眼凌宇的脸色,将抽出一半的枯萎的花枝插/了回去.他从办公室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凌宇望着桌上枯萎的花,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网上说,爱人如养花,他不是一个好的“花匠”,他养的花,枯萎了。 凌宇的手悬在空中半天,到底是没有落在那枯萎的花朵上。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话列表,找到许池的号码,然而许池的那句“扔了吧,我不要了”又在耳边响起。 这句话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 凌宇看着屏幕上许池的名字,忽然心生怯意。 他害怕打过去发现自己被许池拉黑了,他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所以他退了出来。 可是心底的思念如同蔓草狂长,他非常想知道许池此时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凌宇点进许池的朋友圈,又退出,不管他点进去几次,许池都没有更新动态,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微博特关跳了出来。 凌宇有些急切的点进去,就见许池久违的更新了微博。 许池没有出镜,他只是发了一张晨间早市的图片。早市在小巷中,巷道狭窄又幽长,各家各户都挂着彩色的灯笼,蒸笼的热气在空中飘散,被镜头捕捉个正着,永久的留存下来。 只一眼,凌宇就判断出,这里不是颐江市。 评论区有人猜出了地点,在宏景市,距离颐江千里之遥。 凌宇忽然有点恐慌,许池是不是离开颐江,要在宏景市定居?好在许池回复了那个粉丝,说是跟朋友出去玩。 凌宇悬起的一颗心轻轻放下,却未落到实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当初他若是如此关注许池的一举一动,在乎他的心情,哪里会有今日。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凌宇开始频繁关注许池的微博动态,但其实他的手机里有特关提醒,没必要一遍又一遍的点进去,可他控制不住。 凌宇觉得自己好像病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许池,想着他在另一座城市,正在做什么。 他甚至顺着许池的微博关注,摸到了林爽的账号,他觉得自己像是躲在暗处窥探一切的变/态。 第33章 33. 林爽跟许池不一样, 她是那种一天能发N条微博的性格。 凌宇在林爽的微博上,如愿看到了许池的照片,虽然那只是一张背影图。 宏景市二十多度的气温下,许池穿着米色的长风衣,大步走在前面,他的衣摆随风飞扬,透着一股自由洒脱的味道。 看着这张图片,凌宇有些怔然,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再次看到许池的照片,他却觉得像是隔了很久很久。 林爽的微博底下,也有很多许池的粉丝摸过来舔颜。 林爽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回复了很多条留言。 从林爽的回复中,凌宇得知, 许池跟他从民政局分开后的第二天就出发了。他们不仅游览了宏景市,而是去了很多地方,品尝了很多美食,看了很多风景。 许池的学生时代过的很清苦,不像凌宇,孩童时代的假期就跟着父母全国各地溜达,国外也是常去。 追求许池的时候,凌宇曾承诺,会陪着许池走遍全世界,去看山川河流,月升月落,品尝各地的不同美食,但毕业后他太忙了。 如今他没能实现的诺言, 许池自己和他的朋友一起完成了。 ** 凌宇密切关注着林爽的微博动态,几天后,林爽跟许池要回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凌宇的心情是高兴的,他甚至想要动用力量,让人去查许池和林爽落地颐江市的时间。 凌宇用了很强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这个念头,他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影响到许池的好心情,更怕许池会因此更厌恶自己。 一整天,待在公司的凌宇心脏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痛苦又焦躁,他不停的看时间。 会议室的员工能够感受到凌宇焦躁的情绪,都有些不安。 凌宇接过助理郑平递过来的咖啡,看到他担忧关切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员工。 他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白日里凌宇清醒的克制着,但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没有控制住给许池发消息。 他发了很多很多,聊天页面密密麻麻一片绿。他不敢奢求许池原谅他或是跟他复婚,他只是想再见许池一面。他说许池的那些东西,许池不过来的话,他可以给他送过去。 许池显然不想让他过去,便松口说他回去取。 凌宇心里有点高兴,更多的是悲哀。他抹了把眼睛,敲字跟许池约了时间。 到了约定那天,凌宇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想着待会儿见面了跟许池说什么,然而当他打开房门,发现站在门外的是妆容艳丽的林爽,还有她身后的搬家公司。 许池的物欲并不高,他的东西多是凌宇为他添置的,除了衣物佩饰外,那些书籍的数量十分可观。 搬家公司的人都是专业的,他们手脚麻利,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东西就整理的差不多了。 林爽进了许池的书房,书架上的书工作人员差不多收拾完了,就连电脑鼠标等一应物品都装了起来。 林爽把桌上的摆件也收进了纸箱,然后拿起书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件东西——许池跟凌宇的合照。 照片上,两个人风华正茂,满面含笑,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爽看了片刻,扬起手,将那张照片丢进了桌边的垃圾桶。 相框落到底部,发出“咚”地一声响动,十分刺耳。 因为上次在民政局门口的怒骂,林爽跟凌宇今天见面,就没说过几句话。 林爽进了书房,凌宇就在一旁守着,当林爽开始收拾书桌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林爽。 当看到林爽丢掉他们的合照,凌宇当即就怒了,“你做什么!” 林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许池说,他的东西都带走,不需要的直接处理了。” 林爽今日依然化着全妆,只是妆容跟之前略有些不同。她的眼线锋利,眼神也像是含着利剑,让人不敢跟她对视。 凌宇望着林爽的眼睛,骤然意识到,林爽是故意的。她故意这样说,故意往他在意的点戳,故意往他心尖上戳刀子。 ——她在为许池鸣不平。 心底的怒火倏地散了,凌宇站在那里,嘴唇开开合合,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吐出来。 林爽处理了照片,拍拍手,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抱走,然后擦着凌宇身侧走出了书房。 林爽他们撤走后,留给凌宇的只有一间空掉的书房。 凌宇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空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书桌旁边,弯腰捡起垃圾桶底部的照片。 那垃圾桶里套着黑色的塑料袋,是干净的,凌宇还是将相片擦了一遍又一遍。 林爽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十分清脆且有节奏的声音,凌宇忽然追出来,叫住了她。 林爽在台阶上回过头,凌宇请她代为传达一句对不起。 短短时日没见,凌霜消瘦了许多,林爽的目光在凌宇手中的相框上一扫而过,神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她冷冷道:“传话就算了,我今天把许池的东西都带走,你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希望凌总以后不要再影响许池的生活。” 林爽带着搬家公司一道离开了,大门合拢的那一刻,凌宇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给许池发消息。 然而消息没能发过去,凌宇盯着聊天页面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许池,把他删了。 ** 旅行回来后,许池就开始着手搬家的事。他名下有很多处房产,他选择了一处远离市中心,环境清幽的小区住了下来。 林爽带着搬家公司一起帮着收拾,整理的很快。 书籍电脑放入书房,衣服鞋子放入衣帽间,至于从别墅带回来的那些凌宇送的奢侈品,许池没有留下的打算,他托林爽帮他处理掉。 林爽听到许池的决定,盯着他看了很久。 许池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抿着唇,许久才轻声问:“林姐,你是觉得……我这样太绝情了吗?” “怎么会。”林爽赶紧摆手,她笑起来,“就应该这样,我是佩服你。” 对上许池不解的目光,林爽解释道:“你说你,爱着的时候像个恋爱脑,这清醒过来了,决绝果断,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许池被林爽话中的“恋爱脑”三个字逗笑了,他觉得林爽的说法是对的,曾经的他还真的是个恋爱脑,但那是曾经,以后他只会为自己而活。 大概是不想让这些东西在许池眼前碍眼,林爽干脆利落的把那些腕表和奢侈品处理了,然后将所有的钱都汇入了许池的账号。 许池跟林爽用了两天时间,彻底把新房收拾好。站在客厅,看着陌生的房屋结构,陌生的装饰,许池有点不习惯,但他相信他会很快适应的。 第34章 34、 窗外阳光正好,许池把箱子里的最后一本书放入书架,回头就见林爽抱着手臂靠在书桌上看他。 林爽这样子,明显是有话要说,许池从梯子上下来,问:“怎么了?” 林爽一直在观察许池,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怕许池在强撑着坚强,怕他会哭,但是一番观察下来,他发现许池好像真的放下了。 她放心了,笑着说:“在我们老家搬家要放鞭炮,还要请朋友来暖房,正好,我手底下的作者,好几个都是你的铁粉,咱们一起吃顿饭?” 许池想了想,说好。他确实要尝试重新接触人群,不能一直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主意打定, 林爽就邀请了那些人,然后她跟许池一起去了超市采购。 受邀的作者来的很快,每个人都带着礼物,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许池跟他们相处,发现接触人群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确如林爽所说,这些人对许池都很欣赏,还有几个是许池的铁粉,闹着要拜他为师。 一群年轻人笑着闹着,直到后半夜才散去。 这些人真的很好,走之前不仅帮着把餐桌收拾了,还顺手带走了垃圾。一场聚会下来,房间里除了食物残留的香气外,看起来竟跟聚会前一般无二,许池对这些人的印象不由更好了。 可能是林爽提前打过招呼,一场聚会下来,这些人跟许池聊小说聊故事聊美食,除此之外,其他不相干的话题,一点不提。 许池感激这份善意。一晚上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与这些人兴趣相投,便与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许池一人的时候,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不说话也不动,像是一副雕塑。适才众人在时,轻松愉悦的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就那样在寂静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有新的消息进来,许池才骤然回神。 是林爽他们到家报平安的消息。 许池一一回复消息后放下手机,他站起身,可能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缘故,身形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他朝主卧走去,很快主卧自带的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 十几分钟后,许池从浴室走了出来,他乌黑的发丝还在滴着水,肩上披着干毛巾。 他有些茫然的站在室内,许久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他走到床边,拉开抽屉,找到藏在最里面的药,就着温水吞下才缓慢的上了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周遭静谧无声,身体极度疲惫,许池却发现自己无法安睡。 房间里明明开着灯,那些黑暗悲伤的情绪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轻易将他吞噬。许池在被子里蜷缩起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 许池选择住下的这个小区距离他之前住的别墅还是凌宇的公司都很远,他也避免去往那边。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对新小区周边的环境也越来越熟悉。 每日的生活都很平淡,唯一让许池感到困扰的,就是他跟凌宇离婚的事还是没能瞒住朋友们。 瞒不住其实很正常,毕竟快要过年了,朋友间走动开始变得频繁。 他跟凌宇共同的好友,得知他们离婚了都非常吃惊,纷纷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他们无一例外都想要说和。 许池拒绝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态度异常坚决。朋友们都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年前,程进来了一趟颐江市,他其实是不太放心,想来看看许池跟凌宇怎么样了,当得知他们离婚的时候,久久没有说话。 许池将车停进车库,没有急着下车,安静的等待着程进消化这个消息。 程进确实是没想到,他以为许池跟凌宇和好如初了,还给他们带了礼物过来。车内很安静,程进嘴唇开合几次,许池看向他:“你也想劝我?” 这段时间,许池接到很多劝和的电话,他有点疲惫,到了后来索性就不接那些人的电话了。 程进能感觉到许池身上透出的无奈,他摇头道:“怎么会,作为你的朋友,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只要……只要你不后悔就好了。” 许池说:“不后悔。” 听出许池话音中的坚决,程进更好奇了,他并不知道许池跟凌宇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许池对这段感情,对凌宇是彻底失望了,才会选择结束。 程进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他不想让他的好友,再一次去揭开心底的伤疤。 他只希望他的朋友能够快乐。 程进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那就好,走吧,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许池现在住的房子很大,且南北通透,采光极好,晴日里,阳光会洒进阳台,是极好的户型。 许池现在一个人住,保洁定期也会过来打扫,他本人也是爱干净手脚勤快的,所以室内十分干净整洁。 程进参观了一番,说道:“挺好的,就是冷清了些。” 许池给程进递茶,笑道:“是,所以我准备养条狗,已经订了,这两天就能到。”说完还把照片拿给程进看。 程进眼睛一亮,“那不错啊。” 说来也很巧,当天下午,宠物店就给许池打了电话,许池跟程进一起去把小狗接了回来。 那是一条小边牧,圆滚滚的,生的十分可爱。许池给它取名菲多。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名字,它代表的含义是忠诚。 程进显然对这些不了解,听了许池给取的名字后,他哈哈大笑,给菲多包了一个大红包。 程进在颐江市待了两天就走了,他知道离婚后,许池是彻底一个人了,便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回去过年。 许池拒绝了,晋城并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上次回去,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程进知道许池其实是个很犟的人,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程进也不勉强,笑道:“那好吧,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哥们随叫随到。” 很快新年到来了。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人很多,没有回家的人也很多,许池新交的朋友里就有,所以他们聚在许池家,一起跨年。 他们甚至还拉了一个小群,林爽在家吃完年夜饭,又匆匆赶到许池家里,陪着他们吃了第二顿。 菲多穿着林爽带来的新衣服,黑白相间的小家伙穿着大红色的蓬蓬裙,竟出乎意料的好看。 菲多显然成了团宠,狗粮、罐头、红包收了一大堆。 跟意趣相投的朋友在一起,聊聊天,吐槽吐槽春晚,打打牌,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就过了零点,外头传来焰火升空的声音。 几名年轻人站在阳台往外看,他们拍照,合影,发朋友圈,一片欢腾喜悦的景象。 等到焰火止息,众人也都纷纷散去。 林爽显然是这群人里的大姐大,她拦着许池道:“外面冷,你就别出去了,这里我们常来,熟的很,到家在群里发消息。” 许池无奈,将围巾递给林爽,说:“开车慢点。” 林爽哈哈笑道:“知道了。” 送走朋友们,许池关上门,回身看着客厅。这次是真的太晚了,客厅的一应零食瓜果还有垃圾都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摆放着他还没喝完的饮料,许池拿起来,喝了一口,朝窗边走去。 本来安静下来的夜空忽然又热闹起来,无数焰火升空,绚烂一片。 许池看着远方的焰火,直到它们再次沉寂下来。他收回目光,视线在落到楼下的某一点时,倏地一定。 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那辆车凌宇其实很少开,但是关于凌宇的一切,许池都记得很清楚,现在他宁愿自己的记忆没有那么好。 隔着车窗,凌宇对上了许池的眼睛。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外面的冷风如同刀锋般切割着皮肤,带来锐利的痛,凌宇却像是感觉不到,他在寒夜中呼出一口白气,仰着头,嘴唇开合着对许池说了一句话。 许池分辨出,那是一句新年快乐。 两人隔着夜色遥遥对视,许池不知道凌宇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也懒得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伸出手,将窗帘拉上了。 第35章 35. 时间飞逝, 新年过后,很快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人们脱去厚厚的冬衣, 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许池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的体重甚至在林爽和其他朋友的投喂下, 增重了几斤,看起来比之前伶仃的模样好看许多许多。 许池微博更新的不算频繁,但也比总是失踪的状态好很多,粉丝们已经知足了。 除夕那天,许池拉上窗帘的举动,让凌宇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没有因此放弃,心底的愧疚感反而变得更重。 他越发想要做些什么来补偿许池,希望他哪怕能高兴一点点也好。 凌宇依然会在深夜开车来到许池居住的小区,只是他不会把车停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他也一直关注着许池的微博。 凌宇的账号昵称是根据许池的名字取的,很简单也很好听的名字, 叫池水。 最初许池开通微博的时候,粉丝数量很少,评论区极冷清,凌宇总是第一个抢占评论区,充当气氛组。 后来许池的粉丝渐渐多起来, 跟粉丝抢夺沙发成了凌宇的一大乐趣。 那时的凌宇很高调, 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跟许池的关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扶疏】的正宫,他也确实做到了。 有一段时间,凌宇跟许池的书粉打成一片,再后来,他工作越来越忙,上微博的次数开始减少。他不在的时候,许池有什么新动态,书粉还会@他,然而在迟迟得不到回应后, @他的人也变少了。 再后来,许池不再创作,几乎变成了失踪人口,那些书粉每天都是评论区留言,催更。凌宇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 等到天气更暖一些,由许池的小说《骨》改编的电视剧开播了。 这部剧开播第一天就冲上热搜,其后热度不断攀高,掀起全民看剧的热潮。 许池微博粉丝数量骤增,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许池,读他的书,爱上他的文字,乃至爱上他这个人。 许池的新书在电视剧开播前已经开了,因为电视剧的热度,连带着本就广受好评的新书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一时间各大平台都在推,反响出乎意料的好。 林爽高兴坏了,拉着许池庆祝。 许池的微博一片热闹景象,凌宇翻看着许池微博里的那些恭贺,骤然记起,在许池卖出影视版权的时候,在许池的作品获奖的时候,自己还未跟他说过恭喜。 算起来,他们已经几个月不曾联系过了。等到凌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留下了一句恭喜。 看着这条评论,凌宇猛地惊醒,他长按评论,却在删除跳出来的时候迟疑了。他的心里存了一丝侥幸,这里这么多粉丝,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 然而他很快就为这丝侥幸感到后悔。 手机响个不停,不过转眼的功夫,凌宇的微博就多了几十条回复。 凌宇悬空的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他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点开评论区。回复他的人很多,没有许池。 凌宇看着底下的评论,脸色越来越难看。 ——“哈哈,这就是扶疏大大之前微博里提到的【某人】吧,第一次看到本尊,合影!” 在很久很久以前,许池新来的粉丝会磕他们的爱情,这样的评论时常出现,但是今天,格外不同。底下不再有粉丝附和,而是在冷静劝说。 “快醒醒姐妹,别什么都磕,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们已经离婚了。” “啊?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某人飞黄腾达了呗。”这未尽之言的背后,预示着什么,大家都十分清楚。 这几年,不管是许池的文字,还是许池的状态,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且因为这部剧,身为这本书的作者,许池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在很久之前就曾有人猜测【扶疏】离婚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这一次,有几个知情人跳出来,说【扶疏】确实离婚了,且已经搬出去住了。 至于两人离婚的原因,都是广大网民司空见惯的那些,不外乎有钱了,变心了,毫无新意。然而不管是捕风捉影也好,胡乱猜测也罢,这些确实跟事实差不多。 对此许池从未有过回应,然而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 网络上的爱恨有时候很可笑,但有时候又十分长情,让人动容。 凌宇在回复他的评论底下,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这些都是许池最初的那一批书粉,他们的昵称跟许池书中的角色有关,这么多年不曾改变过。 他们的存在会给许池带来一些慰藉吧。 何其可悲,作为许池的枕边人,他给许池的关怀,还不如这些隔着千万里,不曾见过面的网友。 凌宇心底发苦,后悔的情绪再次升腾,他的这条评论底下的回复还在增多, 这些常年在网上冲浪的年轻人,脑子转得快,知道怎么嘲讽。他们很快替许池拿掉了给凌宇的【某人】的爱称,给了他一个新的称呼——前夫哥。 这些粉丝,左一句前夫哥,右一句前夫哥,十分刺眼。凌宇握着手机的力道极大,险些将可怜的薄薄的手机捏碎了。 但他很快就没心情去管这些小粉丝说什么了,他发现【扶疏,离婚】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了热搜上。 凌宇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回复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同一时间,许池的书房里,林爽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十分不爽:“不是,你们都离婚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阴魂不散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作为许池的编辑兼好友,林爽自然是知道凌宇的微博昵称的。 林爽认真建议:“要不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撕了他,正好出口气。” 许池摇头,他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轻声说:“不用管。” 确实不必许池去管,不过短短的时间,网上关于许池的讨论,全都消失了。 林爽撇嘴,钞能力啊,真是了不起。 灯光下,许池在低头看微博评论,林爽注意到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便凑上前,发现那给许池发私信的人名字很眼熟。她记起来了,那是凌宇。 许池删除了凌宇所有的联系方式,唯独忘了微博。凌宇通过微博联系他,为自己今日鲁莽的行为道歉。 林爽有些担心的看着许池,怕他心软,再跟凌宇牵扯不清,怕他再受伤,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看见许池动动指尖,将凌宇拉进了黑名单。 林爽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她笑起来,十分愉悦:“新书接下来的内容是什么,跟我聊聊?” 许池将手机锁进抽屉,搭在钥匙上的指尖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才抬起头,笑道:“好啊。” 第36章 凌宇发现自己的微博被许池拉黑后,又大醉了一场,然后他创建了小号,依然每天雷打不动的关注着许池的动态。 同时, 从不看剧的他, 也追起了电视剧。原因无他, 许池是这部剧的作者, 他会关注他所写的故事,会有怎样的呈现吧。 凌宇借由这样的行为来缓解自己对许池的思念, 但渐渐地他就被故事本身吸引了。 《骨》这部剧开局就十分抓人眼球,后面的剧情更是高潮叠起,一环扣一环,令观众欲罢不能。剧集播放过半,所有人都知道,这部剧是彻底爆了。 很快时间步入夏季, 《骨》这部剧带来的热度还在持续,许池的新书依然在连载。凌宇不敢再用许池熟悉的账号,他注册了小号,疯狂砸雷。 凌宇的小号一直待在许池霸王榜第一的位置上。许池的书粉对他这个【金主】十分热情, 每次他一出现,他砸雷的评论下面就会刷起高楼。 又过了一段时间,许池的连载接近尾声,许是收尾的缘故,许池更新的时间越来也晚, 最后总会推迟到凌晨。 凌宇万年不变的、系统自动生成的砸雷评论前面, 开始多出一句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许池每日更新,很少会回复书粉,至少不曾回复过他。凌宇并不在意,他在用这样的方式,陪伴着许池,也希望能够赎清之前自己犯下的罪。 九月,许池的连载正式告一段落,他称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几个月感谢大家的陪伴。之后许池的社交账号不再更新,凌宇没有途径得知许池的动向,心里止不住的焦躁。 就这样煎熬了一个星期,他接到了朋友的婚礼请帖。 对方的婚礼在海边举行,因为有段距离,凌宇提前一天过去了,住在对方安排的酒店。 很巧的是,恰好赶上海边音乐节。 傍晚的海风很是清凉,海滩上游人无数,凌宇没想到的是,他在海边看到了许池。 许池坐在沙滩旁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上,他穿着短袖和短裤,露出笔直白皙的小腿。 海风吹乱了许池的短发,他看着海面,目光幽远,让人一时猜不透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然而他身上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有几名女生从许池旁边经过,走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凑在一起发出惊喜的感叹。 太久没见面了,这一刻,凌宇有些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他的幻觉。他像是失了魂一般朝许池所在的位置走去。 直到距离足够近,他才确认,这并非是他的幻想,那真的是许池。 许池安静的望着海面,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大脑放空,他喜欢现在的感受,轻松、闲适。 捕捉到有脚步声朝自己接近,最后停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许池微微侧头,看到了凌宇。 许池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继续望着海面。 凌宇站在旁边有些局促,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跟许池再相见的画面,他想过许池可能转身就走,可能会让他远离,唯独没想到许池的反应是如此的平淡。 许池的态度,让凌宇的心里生出了一点希望,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试探着走到许池旁边。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许池,见许池没有太过排斥,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许池再次朝他看来,凌宇努力扯出一抹笑。他感觉到,这个笑容应该很难看。 许池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你想做什么?” 凌宇一顿,许池继续道:“你砸那些雷,留下那些评论,是想要做什么呢?” 凌宇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了,几秒后,他听见自己的回答:“许池,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许池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远处。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好像距离自己很远,还是那般孤独,凌宇盯着许池的侧脸,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他终于在此刻说出了迟来许久的道歉:“对不起。” 许池对这这声道歉没什么反应,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随手拎着的饮料。 许池摸索着,递了一罐可乐给凌宇,自己又开了一罐。 凌宇接过去,有些受宠若惊,这一刻,他几乎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两人坐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喝着饮料,看着远处夕阳余晖下的海面,像是一对老朋友。 许池沉默的喝完了手里的可乐,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的舞台上,歌者开始演奏,灯光亮起,连风都是快乐的。 许池捏着空掉的饮料瓶,终于开口:“对我而言,不是恋人,便是陌生人,从来都没有第三条选项。” 凌宇跟许池对视,看出他眼底的认真与决绝,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颊,刹那间变得煞白。 第37章 凌宇是知道许池性情的, 许池对不喜欢的人总是不假辞色,他也懒得去维持表面的虚假和平。 对许池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没有暧昧不明的情况。 人际交往中如此, 感情上更是如此。 自己之所以能够站在许池身边这么些年,是因为他走进了许池的心里,成为了那个特殊的存在。 现在许池收回了对他的偏爱,将他驱逐出了他的世界,所以面对他时,许池给予的只有冷漠。 许池不再关心他是否伤心,是否难过, 又是否快乐。 自己所有的情绪变化,在许池心中, 都已与他无关了。 许池起身离开,凌宇像是被冻住了般,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许池走出一段距离, 凌宇才叫住他,嗓音沙哑的问:“你恨我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凌宇苦涩一笑:“你应该恨我,这是我应得的。” 许池看着远处舞台上妆容靓丽的歌者,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迈步向前,直到走出很远,绷紧的脊背才放松下来。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塞在口袋里的,微微颤抖的手指。 许池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当凌宇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心里的防线轻易的破碎了。 原来他心底对凌宇是怨的。 那么虔诚的捧着一颗心,却被对方狠狠摔在泥土里,怎么可能不恨,不怨。他从来都不是圣人。 许池咬着牙关,眼底恨意汹涌,这一刻,他甚至想要回身抓住凌宇的衣领,狠狠痛骂他一顿。 在他终于将支离破碎的自己拼凑完整之后,凌宇凭什么厚颜无耻的说想跟他继续做朋友。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许池深呼吸,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他继续向前,只是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踩在沙地上,十分难受。 他的眼底浮现出几许茫然,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洒脱,在这段感情里,他走不出,亦无法原谅。 他该怎么办? 远处的歌声欢呼声依然在继续,许池看着海面上升起的月色,默默地想,或许他不该困守一隅,该出去走走了。 第二天,凌宇参加完婚礼,没有急着离开,他知道许池在海边度假,花费了一些时间,终于在在某个酒店的休息区,找到了人。 许池坐在巨大的遮阳伞下面,面前是鲜榨的橙汁,他正跟自己的同伴聊天。 凌宇看向许池对面的穿着艳丽红裙的女人,果然是林爽。 林爽一见凌宇出现,脸上笑容就消失了,她控制不住出言好一阵嘲讽。 林爽对凌宇的怨气十分大,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如果打人不犯法,林爽早就把凌宇揍一顿了——当然,如果她打得过的话。 对林爽的冷嘲热讽,凌宇全无反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池身上。 许池被他盯了几分钟,终于将面前的橙汁一推,看向凌宇。他的神情依然冷淡,凌宇读不出任何情绪。 这次先开口的依然是许池,他微微仰头看着凌宇,自下而上的视线,却并不显得弱势:“你不会是想说,你还爱我吧?” 不等凌宇回答,许池就打断了他:“你只是内疚罢了。凌宇,我们结束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这样,我也不需要。” 既然不爱了,没必要再牵扯不清,断的干净对他们都好。 许池说完这句话就和林爽离开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凌宇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是这样吗,是像许池说的这样,他早就……不爱了吗? ** 从海边度假回来,许池就开始收拾东西。林爽得知他要出游的消息,有些不放心。 许池将衣服放进行李箱:“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林爽揉着菲多的脑袋,纤细的眉头依然锁在一起:“要不我请个假,跟你一起去?” 许池离婚后,林爽母爱爆发,对许池,完全就像是护崽的老母鸡,恨不得事事都帮他做了才好,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可别。”许池说,“你这段时间帮我够多的了,好好工作。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林爽也确实走不开,只好闷闷不乐的点头。她再三叮嘱注意事项,许池安静的听着,没有半分不耐烦,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早上九点钟,许池就带着菲多出发了,自驾游。这样出行比较自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接下来漫长的时间,许池带着菲多,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他拜访了古村落,寻访非遗文化,走过不同的街区,体验每一座城市的文化底蕴。 他甚至在养老院做了两个月的义工,他还尝试在远离大都市的小山村中隐居。他每日跟着村民,学习他们的生活方式,他还尝试自己种地。 许池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却也充实。出行的这段时间,他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或悲伤,或欢喜。这些故事充盈着许池的世界,最后全都化为他生命中的滋养,不仅是滋养他,更是滋养他的文字。 许池的微博开始频繁更新,他会更新旅途中遇到的触动人心的故事,会拍摄各地的特色美食和风景。 粉丝都说许池变成了旅游博主,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喜欢看。 许池发什么,他们爱什么。 在许池隐居小山村种植的庄稼成熟的时候,林爽调了假,带着几个许池相熟的作者一起去探望他。他们也体验了一把山村里的生活。 一群年轻人待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山村的夜景确实足够诗情画意,可惜这群年轻人并不聊诗词歌赋,而是围坐在火堆旁烤肉。欢快的笑声被夜风送出很远很远。 这个小山村的村民十分热情,许池在这的时候帮了他们许多,所以得知许池的朋友过来的时候,他们举办了篝火晚会,欢迎林爽他们的到来。 所有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烦恼和忧愁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就这样玩了一个星期,林爽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些舍不得。 不得不走的时候,林爽问许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去。许池摇摇头,告诉她,这里很安静,适合创作。 在这山里,自由的不仅是许池,还有菲多。菲多已经长成一条成年犬了,它聪明,漂亮,在村子里混的比许池还好,村里的孩子和老人都喜欢它。 送走林爽他们一行人,许池的生活再次回到从前,他开始准备新文了。 终于,在时隔一年后,许池的新连载再开。 很快,有粉丝发现,许池的文字和故事开始变了,如同涓涓细流,滋润人心。那种最开始存在他文字里的温暖和爱,好像又回来了。 当林爽看到许池的新文时,直接哭了出来。 她从许池的文字中,看到许池一点一点扯开陈旧的疤痕,丢掉那些痛苦的曾经,疗愈伤痕。 或许还没有彻底治愈,但是他在变好。 曾经的许池,就要回来了。 许池确实比之前快乐了许多,他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做下的,出行的计划是正确的。 当他见识了不同的人之后,在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眼界变得开阔,不再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天地是如此辽阔。 连带着他的心,也不再困在小小的只有情爱的世界里。 许池和菲多的旅行仍在继续,就这样,春去秋来,日升月落,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 冬,十二月,颐江市。 郑平待在车里,第不知多少次看向腕表,然后再抬头看看马路对面的巨大的书店。 凌宇在那里。 至于原因,许池今天新书发售,凌宇上班的路上,特意过来了一趟。 这是许池跟凌宇离婚后的第三年,两年前,许池离开颐江,一直在外面旅行。 许池的脚步遍布天南海北,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极少回颐江,就是回来,也只待短短几天。 现在的许池像是飞鸟,谁都无法掌控。 这两年,凌宇的心魔越发重起来,他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许池的消息。 凌宇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控,暴躁易怒,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游刃有余的凌宇不见了。 郑平有时候会觉得,许池的离开,带走了凌宇的生命力,凌宇正在一点一点的枯萎。 此刻,凌宇站在书店内的海报前。海报上,许池碎发乌黑,面容俊美,他就这样看着镜头,整个人闪闪发光。 这两年,许池的发展越发顺利,推出的书几乎都是爆款,除此之外,各种版权也是卖到手软。 凌宇站在许池的海报前,久久没用动作。 在他身边,很多买书的年轻人经过,其中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见凌宇一直盯着海报,便走过来问道:“你也是扶疏大大的书迷吧?” 凌宇点点头。 那姑娘就笑起来,递了一本书给他:“真的啊,那我送你一本,交个朋友。” 凌宇接过去,看着装帧精美的书册,他说:“……谢谢。” 那姑娘十分热情,可能是没想到眼前这样高大帅气且有钱的男人也是许池的书粉,她掏出手机:“对了,我们还有书友群呢,你要不要加? ” 送走姑娘后,凌宇掌心的手机振个不停,都是书友群的消息。他们在群里晒自己买到的书,通过文字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 在这快乐背后,是对许池的喜爱。 凌宇看着不断刷屏的消息,心情苦涩。这么多人发现许池的优秀,作为许池曾经的爱人,他却忘记了。 明明最初,他会被许池吸引,是因为许池的优秀,可他却在天长地久中忘了这件事。 他的傲慢,让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这几年,许池一直待在外地,唯有微博记录他的脚步,凌宇的心没有一刻放下过。总是担心许池一个人在外,吃住好不好,会不会生病,会不会遇到坏人。 可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表达自己的关心了。 两年前,许池在海边跟他说的话,像是梦魇,每一夜都在折磨着他。他时常在想,许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已经不爱了。 但每一次,他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凌宇无比确信,他是爱许池的,许池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弄丢了许池,自己也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索然无味。 可凌宇也会疑惑,他说爱着许池,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爱,让爱人遍体鳞伤。 凌宇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时常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想回到从前,杀死那时的自己。 第38章 38.好久不见 千盼万盼, 在十二月底,圣诞节之前,凌宇终于接到许池要回颐江的消息。 他高兴的几乎一夜未眠,然而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许池的班机落地颐江的时候, 天空下起了雪。 许池走后, 凌宇总是会想起三年前那个大雪飘飞的冬日, 许池跟他提离婚。那是许池在绝望中,开始自救的开始。 每每想到这件事,凌宇总是痛苦万分,连带着他对雪天也产生了一丝恐惧。 此刻,凌宇坐在车里,面前是高大的航站楼。他明知道过来也做不了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来了。 几分钟后,郑平拉开车门,雪花被寒风吹着争先恐后地涌入车里。郑平呵着气把车门带上,回身递了一杯热粥和包子过来,“凌总,给。” 早上凌宇急着出发,早饭还没吃。 凌宇没接那包子,只把白粥接在了手里,却也只是拿着,并没有送到唇边。 凌宇这段时间越发清瘦,宽大的羊绒大衣罩在西装外面,空荡荡的。郑平有点担心,也知道凌宇因何如此,只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很快,距离许池落地颐江市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这么长时间,许池肯定早就离开了机场。 凌宇静默片刻,才开口:“走吧。” 司机如释重负,踩下油门汇入车流之中。 郑平的心却还是悬着,雪天,再加上许池的消息,凌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注意到凌宇的鬓角浮现出细密的汗水,呼吸也有些不稳,郑平迅速联系了凌宇的心理医生。 在许池带着菲多离开颐江市,踏上旅程之后,凌宇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糟,他开始频繁失眠,或是陷入梦魇之中。起初凌宇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情绪紧绷着影响到工作,才终于接受心理治疗。 只是两年过去了,心理诊疗师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能让他的情况有半分好转。 凌宇到家的时候,心理师已经到了,保姆端了热茶和水果招待着。 因为凌宇的状态不好,郑平担心会出事,劝说凌宇许久他才同意雇了保姆在家。 今日聊完后,心理医生抱歉的表示,凌宇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对此无能为力。为了不拖延凌宇的病情,他向凌宇推荐了自己的师姐。 凌宇知道他的情况大概率是好不了的,不是心理医生的能力不够,而是他不肯放过自己,他控制不住的自我折磨。 出于礼貌,凌宇还是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他发现,地址竟在他就读的大学附近,他的心念不由微微一动。 凌宇很久不曾回过母校了,因为这张名片,他还是抽出时间回去了一趟。 十几年过去了,校园中的一切还跟记忆中一样。这座拥有着百年历史的高等学府,古朴,豁达,包容着一切。 凌宇沿着校园道路慢慢走着,读书时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之后他根据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心理师年过半百,化着淡妆,穿着洁白的白大褂,给人一种十分温柔可亲的感觉。她微笑着望着凌宇,笑容温和,优雅又从容,她请凌宇坐下。 凌宇打量着身处的环境。这间诊疗室不大,却是窗明几净,气息宜人,房中桌子上修剪的整整齐的花草,还有那微微摆动的座钟,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凌宇此前见过数名心理师,每一次的心理疏解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但这一次,在心里医师鼓励的目光下,很自然的就开了口。 凌宇闭起眼睛,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很痛苦:“我跟我的爱人离婚了,三年多了,他很好,是我的错……” 转眼三年过去了,时间在凌宇身上,没有变成治愈伤口的良药,反倒在经年累月中发酵,那些悔恨渐渐化为剧毒,侵入四肢百骸,腐蚀他的骨骼血肉,让他一刻也得不到解脱。 凌宇这次说了很久,久到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呕起来。 心理医师借由递水的动作,打断了他的叙说。 凌宇接过水杯道:“谢谢。” 他喝完了杯中茶水,觉得舒服了许多。 心理医生笑笑:“我什么也没有做。”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凌宇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见过的心理医师不乏在国际享有盛名的大能,却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像现在这般轻松。 眼前的心理医师一直安静的听着他的故事,目光悲悯而慈爱,凌宇想,这可能就是原因。 眼前人,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至少,她给他的感觉是这样。 凌宇感觉她像是一位包容一切的长辈,所以他敢说出那些自己不曾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他心中的痛悔。 第一天,心理医生并没有给凌宇开药,只跟他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凌宇道谢后离开。 圣诞节过后,就是元旦,年轻人心心念念的跨年夜马上就要到来了。 12月31号这天,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期待和欢喜之中,街道两旁的商铺张灯结彩,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所有人都在准备,准备迎接下一年的到来。 凌宇给家中保姆放了假,让她跟家人团圆,家中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家里静的出奇,他早该习惯的,但一想到许池回来了,他就有些坐立难安。 从早上一睁眼开始,他就在关注许池的社交动态,还有书友群,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有。 煎熬到了晚上十点钟,凌宇没有开灯,他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忽然手机响了一声,是微博特关的消息。 许池发博了。 两年过去,许池摄影的技术是彻底练出来了,他发了一张广场夜景的图片,那火红的灯笼和喧闹的人群,仿佛穿透照片出现在眼前。 许池这条微博顺利炸出诸多粉丝,纷纷留言。许池今天心情可能很不错,他跟粉丝聊了许多。 凌宇坐在黑暗中,不停的刷新手机看着许池跟陌生的网友聊天。等到连续刷新几分钟,也没有新的回复出来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手机页面上是许池发的那张图片,凌宇隐约觉得熟悉,很快想起来,这是许池现在居住地不远处的新建的广场。 他像是陡然惊醒,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出了门。 一个半小时后,凌宇终于抵达目的地,这座新建成的广场面积极大,广场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凌宇很快找到了许池照片上的地方,可惜许池不再那里。 此时距离许池照片发出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他可能已经回去了。 如此一想,凌宇心底一阵失落,但他并未放弃,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许池的身影。他几乎逛遍了整个广场,可惜一无所获。 时间接近零点,广场上的年轻人开始倒计时,等到众人欢呼着喊道“一”的时候,绚烂的焰火升空。 新的一年到来了。 凌宇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失魂落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落寞。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然后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安静站立的身影。 那是许池。 许池也发现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凌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新年,许池拉上的窗帘。 他以为见到自己,许池会转身就走,没想到的是,许池朝他走来,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凌宇的呼吸开始不受控的变得急促,他觉得眼前人可能是他的幻觉,又或者这只是一场梦。 直到许池开口对他说:“好久不见。” 凌宇险些落下泪来,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的许池。 凌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态。 好在许池并未在意,又或者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并不是可以说话的好地方,许池道:“去那边店里坐坐吧。” 凌宇的反应变得缓慢起来,他用了很久才理解许池的话。 许池不仅没走,还要跟他一起坐坐,是要聊什么吗?凌宇无端变得紧张起来,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走出几步的许池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凌宇这才如梦方醒,大步追了上去。 凌宇稍稍落后许池几步,他望着许池的背影,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一些,心情和精神看起来都很不错。 时光似乎没有在许池的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相反还为他增添了一股更加迷人的味道。 凌宇跟着许池走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店。暖暖的热咖啡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凌宇喝了一口咖啡,终于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这几年,还好吗?” “挺好的。”许池看向他,“你呢?” 凌宇想说他不好,吃不好,睡不好,但说出口的却是:“我也,挺好的。” 凌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许池面对面坐着聊天,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一直盯着许池,可当许池望过来的时候,他又仓促移开了目光。 少有的局促且不安。 许池敏锐的捕捉到了凌宇的情绪变化,他微微笑了一下,直入正题:“我叫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凌宇一顿,这才看向许池,眼底露出不解的神色。 许池没有看凌宇,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在这里,能看到广场上快乐的人群。在店铺门口,一对年轻的男女并肩走过。 男生忽然起了坏心思,从手里拿出什么东西吓了女孩儿一跳,然后女生就开始追打男生。 两人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很相爱。 许池的视线追逐着那对远去的男女,他像是被两人脸上的笑容感染了,再看向凌宇的时候,眸底仍带着笑意。 他整个人都很放松,从容,是凌宇从未见过的状态,他既为这样的许池感到高兴,同时也越发心慌。心慌许池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内容。 “我那时候对你的要求太高了,这两年我想了想,我不该对你那么严格,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这些话许池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所以面对凌宇的时候,说出来很顺畅,“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也是普通人,普通人都会有缺点,都会犯错,都有劣性根,不可能做到完美,这很正常,很抱歉,我直到现在才能理解这一点。” 看着凌宇无措的表情,许池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当年我们闹成那样,不仅仅是你的错,我也有错,是我对你的期盼太高,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用圣人的要求束缚了你。” 无边的权利和金钱,确实会给人带来极大的改变,那改变不仅仅是心态还有性格。 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目空一切,这些变化虽然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但这些其实都是正常的。 就像在野兽的世界里,绝对的武力代表着一切,弱小者在那些站在顶端的兽王眼中不过是蝼蚁,连看都不屑一顾。 在无数文化工作者创作的故事里,主角总是能够承受住任何诱惑不改初心,始终如一,但那终究是故事。 许池也承认,现实世界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人,但那终究是少数。 他仍然记得网上的某个段子:若是有钱了,要做什么呢。回答是要忘本,要贪色好色,要挥金如土,要趾高气昂…… 初看这个段子的时候会觉得很好笑,但细思起来,却忍不住脊背发寒。 因为这个段子背后所展示的,是最真实的人性。 经过这几年的沉淀,许池见识了很多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很多事,他深刻理解到,包括他在内,大家都是凡人。 同时他也理解了,世事变幻无常,人生的聚散离合是常态,可笑他经历那么多分别,还是没能看透。这世间,陪伴自己最长久,永远不会背叛的,只有自己。 他不该把所有的悲喜和爱恨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让另一个人成为他世界的主宰。 许池有些遗憾,如果当初的自己能够想明白这些,他或许就可以更加从容的处理和凌宇的关系,他可能不会怨恨这么多年。 他会记得凌宇那些年的陪伴,那些年给他的全无保留的爱,就算后来凌宇变了也没有关系,当初凌宇带给他的感动和爱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啊,他会决绝的跟凌宇拉开关系,或许他们还能成为普通朋友,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笑着祝福对方重新找到幸福。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过执拗,眼里非黑即白,没能做到好聚好散,以至于两个人都非常痛苦。好在现在他看清了。 “你之前问,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许池说,“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可以的。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凌宇怔怔地看着他。 许池微微呼出一口气:“我前两天碰到了郑助理,他说,你这两年状态很不好,我想,当初是我的话重了些。” 许池看着凌宇的双眸,眸底尽是释然,他轻声说:“凌宇,我不怪你了,所以停下自我折磨,往前看吧。” 听着许池亲口说出的原谅,凌宇却一点也没觉得高兴。他像是被宣告了行刑日期的死刑犯,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不知所措。 凌宇之前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许池的怨和恨,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更承受不住的是许池的原谅。 有爱才会有恨,现在许池原谅他了,是否代表着许池彻底放下了,彻底不爱他了? 许池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窗边只剩下凌宇一个人。 跨年夜十分热闹,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店里人来人往。又送走一批客人后,收银台后的服务员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朝窗边看去。 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坐在窗边的那个高大的男人了,他的同伴早已离开,他为什么还坐着不动? 第39章 39. 跨年夜之后, 凌宇连续几天都去心理诊所报道。 等到他的状态终于好了一些,回到公司,就注意到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那眼神很奇怪,像是怜悯像是好奇,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齐刷刷地移开了目光。就连稳重的郑平,看着他,也是一脸担忧。 凌宇进到办公室,坐下后问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郑平避开凌宇的视线,摇头说:“不,没什么。” 凌宇锐利的目光落在郑平身上,郑平险些没有撑住,他硬着头皮道:“凌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凌宇看着郑平堪称逃跑的仓促背影,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凌宇在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 杯中的水空了,他没叫助理,自己起身出去了,正好借机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 远远地,凌宇就看见几名年轻员工趴在其中一人的工位上,冲着屏幕指指点点,看神色,十分激动。 上班时间偶尔摸鱼,其实很正常,凌宇本不欲管,却在隐约听到许池名字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几乎没有犹豫,敛着眉头就走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 凌宇骤然开口,把电脑前的几个人吓了一跳,他们纷纷弹开,面色惊恐。 “凌凌凌……凌总!” 坐在电脑前的那名年轻人慌得手脚僵硬,点了半天也没能把网页关掉,吓得差点哭出来。 凌宇望向屏幕,只见电脑网页上硕大的醒目标题《欧阳家继承人的神秘另一半疑似现身,竟是畅销书作家,有图有证据! 》 图片上拍的是许池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高档餐厅吃饭的画面。两人手中的红酒杯轻轻碰在一起,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盯着图片上许池的侧脸,凌宇握着水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站在一旁的几名员工知道闯祸了,大气也不敢出。 出乎预料的是,凌宇并未发难,而是转身回了办公室。 凌宇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他很快找到那条新闻,直接略过碍眼的标题和图片,拉到评论区。 欧阳家的继承人名叫欧阳翰,是欧阳家独子。 跟凌宇不同,欧阳家世代豪门,其财富是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在商界影响极大。且因为是复姓,再加上欧阳一家子都生的美型,在网上还有颇多粉丝,深受关注。 欧阳翰年轻时放浪形骸,妥妥的纨绔子弟,叛逆少年,如今过了而立之年,倒是越发显得沉稳,欧阳家的产业在他手里也越做越强。 有钱,长得好,欧阳翰的人生简直不要太顺遂。 即使是这样,欧阳家的长辈也是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因无他,欧阳翰至今单身。 不仅是长辈,就连广大网友也在好奇,欧阳翰长着一张渣男脸,身边竟然一朵桃花都没有,这不科学。 每次公开出席的场合,欧阳翰被问的最多的就是个人感情问题,欧阳翰一直打哈哈,主打一个糊弄。 可就在十二月初,欧阳翰忽然高调宣布婚讯。不仅欧阳本家的人震惊,网友也一下子炸了锅。 欧阳翰要结婚了?这么突然? 那被欧阳少爷看中的另一半是什么身份,是男还是女? 奈何欧阳翰的嘴太严了,咬死不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显然,这是欧阳翰对另一半的保护。 众人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位欧阳少爷竟还是个情种。 欧阳翰神神秘秘的瞒着,众人就更想知道了,一时间所有记者都蹲守欧阳翰,想要拍到他另一半的线索。 终于,在昨天,有记者拍到了。 欧阳翰平日里经常跟朋友吃饭,但像这样,单独两人在浪漫高档的餐厅吃饭还是第一次,尤其是他用餐的对象是个生面孔,以前从未出现过。 这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无限遐思。 网上十分热闹,众人很快摸到许池的微博。 网友们根据欧阳翰和许池的微博内容,很快分析出他们相识的经过。 半年前,欧阳翰曾出门散心过一段时间,那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村。他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崖扭伤了脚,被人所救。 欧阳翰当时还拍了图片,发了微博,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当时网友都缠着问他恩人是男是女,好不好看。 很显然,网友们脑洞大开,想要给欧阳翰安排一出浪漫的爱情故事。可惜欧阳翰说恩人是个老爷爷,网友十分失望,这件事就过去了。 现在,网友对比了那天欧阳翰发的微博图片,又翻了许池的vlog 内容,发现屋子的装修摆设一模一样。 很明显,当初欧阳翰撒了谎。救他的人,哪里是老爷爷,明明是个大帅哥! 第40章 40、 网友心里有被欺骗的愤怒, 但很快被喜悦冲淡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许池的正脸照时,一个个全都化身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 妈妈同意这门婚事!” “这简直就是缘分呐。” “我迫不及待想要婚礼开始了!到时候开直播啊, 我们要看!” 凌宇摸到了欧阳翰的微博,看着底下网友欢喜的留言,觉得那些文字像是利剑一般,将他戳成了筛子。 豪门继承人,避世的作家,救命之恩,确实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充满戏剧化,又十分浪漫。 凌宇很想安慰自己,这些不过是网友和记者的猜测, 两位正主都没有回应,大概率是假的。 可是,万一呢? 这次许池回来的突然,且待得比以往每一次时间都要长, 他是不是回来准备婚礼的? 跨年夜,许池从容自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凌宇知道,他是真的从上一段感情的伤害中走出来了。 是时间的力量,还是经历的力量, 抑或是, 另一段全新的感情让他脱胎换骨? 凌宇不知道答案,他开始不可自控的去想,半年前,欧阳翰在许池的小屋里住下的时候,他们聊了什么。 他更想知道,这半年来,两人是否一致保持着联系。 心脏皱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受到影响,凌宇没有待到下班,就提前离开了。他没叫司机,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转着。 等到天色暗下来,凌宇发现自己来到了许池居住的小区。 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确定许池房子的位置。许池不在颐江的这几年,凌宇除了根据许池的微博知道他的消息外,实在想念也会来这里。他不是没想过找人跟着许池,这样就能更加了解许池的动向,只是他已经伤害许池如此之深,不想做让许池更厌恶他的事。 许池房中的灯是开着的,凌宇在楼下待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光熄灭,他才离开。 两日后,凌宇受邀参加朋友的私人聚会,地点在一处农庄。 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环境也相对私密,且庄园内环境优美,各种娱乐活动都有。不管是放松身心,还是洽谈业务,选择这里都十分合适。 凌宇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湖边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许池。许池正在湖边垂钓,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赫然是欧阳翰。 凌宇的心脏猛地一沉,心底弥漫着说不清的滋味。许池回颐江,果然是为了跟欧阳翰在一起。 难道传言是真的?如此一想,凌宇垂落在身侧的手臂不由攥紧了。 无法忍受的寒冷穿透全身,让他全身都冷透了,可是车里的温度明明那么高。 司机被叫停后,见凌宇凝视着外面,脸色很冷峻,不由叫了他一声:“凌总?” 凌宇回过神,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许池像是感情到了什么,微微回过头,就见凌宇关上车门,朝这边走来。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凌宇清晰的捕捉到许池眼底未散尽的笑意,随后那笑意一点点敛去,化为疑惑,然后转为平淡。 凌宇心底嫉妒的要发疯了,曾经许池灿烂的笑容总是对着自己的,现在却反过来了。 欧阳翰顺着许池的目光,看到了凌宇,他挑了挑眉,站起身。 “凌总。”欧阳翰热情笑道:“这么巧,在这里碰见。” 凌宇迈向许池所在方向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看向欧阳翰。同在商圈,两人自然经常碰面,但他们交集不多,话都没说过几句,欧阳翰此刻如此热情的态度,显得很是诡异,落在凌宇眼中,甚至还带着一层挑衅的味道。 虽然凌宇心里恨不得将欧阳翰踢飞出去,但当着许池的面,还是按下了心里的不悦,点点头:“欧阳总。” 打完招呼,凌宇便不再管欧阳翰,直接把他当成透明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许池身上,“远远地,就看见你了。” 许池神色不算冷淡,却也不热情,但是很礼貌,带着一丝浅淡的笑。这态度不似见到前夫,倒像是见到了普通朋友,寒暄几句。 许池说:“待在家里闷了些,就出来走走。” 他问:“你呢?” “见朋友。”凌宇说完,顿了一秒,才道:“许池,我能跟你,聊聊吗?”他的眼神和语气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恳切,生怕被许池拒绝。 许池还是一次见凌宇这样,在他的印象中,凌宇从来都是自信,甚至是张狂的,这幅样子实在是让人很不习惯。 在跨年夜,许池曾说过他们可以做朋友,既然是朋友,聊聊天也不是不可以,许池便点了头。 凌宇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许池道:“我们去那边吧。” 凌宇自然遵从许池的决定。 许池看向欧阳翰,欧阳翰已经重新坐回去了,手中拿着钓竿,却在许池看过来的时候,同样望过去。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欧阳翰眼底满是揶揄和看好戏的神色,许池嘴角一抽,冲凌宇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那意思是你快住脑吧。 在许池看来,他是跟朋友的寻常互动,可落在凌宇眼中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欧阳翰见了许池的动作后,笑起来,那笑容实在太温柔的,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欧阳翰嗓音中也满带着柔情:“我等你回来,亲爱的。” 许池无奈至极,这人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他跟凌宇早就已经结束了,欧阳翰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 真是恶趣味。 凌宇在听到欧阳翰这句“亲爱的”后,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更是退了个干净,尤其是许池没有反驳。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要塌了,要把他砸在下面,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许池回过头,看着凌宇不由皱起眉:“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凌宇朝欧阳翰看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看着凌宇跟许池相携离开的背影,欧阳翰收回目光,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他微勾着唇角道:“好凶啊,还以为要把我吃了,啧。” ** 这处农庄四季都有不同的美景,名声在外,深受大众喜欢。 庄园面积极大,一眼几乎望不到边际。许池跟凌宇沿着庄园的小道走着,入目满是枯黄的草木,却别有一番辽阔畅爽的滋味。 两人一路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凌宇机械地迈着步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就可以永远跟许池待在一起,不用去面对那些令他惶恐的事情。 身侧的脚步声停了,凌宇这才回神。 许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树上随风摇摆的鸟窝,他道:“想聊什么?” 凌宇:“……欧阳翰,要结婚了。” “对啊。”许池奇怪的看了凌宇一眼,这消息怕是颐江市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问:“你叫我就是想聊这个?” “我……”凌宇身侧的手指握紧了,他第一发现自己的如此软弱,做事畏手畏脚。 他厌烦这样的自己,可是许池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两年,好不容易才出现,还允许自己接近,凌宇生怕自己哪一句说不好,许池再次将他驱逐。 凌宇轻轻摇头:“不是的。”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害怕那个答案,更害怕由许池亲口告诉他。 许池看了凌宇片刻,轻轻呼出口气,继续向前走,他随意挑了个话题:“那个骆天还在试图追求你?听说你把人收拾了一顿,现在他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凌宇本是跟着许池走了几步,闻言又停了下来,许池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站定。 凌宇看着许池,心里没有惊喜,反倒是有些难过,他低声说:“你也会,关注我的事?” 这话实在是太酸涩了,许池静默片刻,说:“听欧阳说的。” 凌宇的脸色更苍白了。 许池确定凌宇心里对他的愧疚还在,可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他有点后悔,或许跟凌宇不见面是最好的。 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主意打定,许池道:“你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就听凌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遮掩不住的颤抖:“祝福你。” 许池一顿,心底有些茫然。凌宇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宇嗓音沙哑道:“如果是你的选择,那我会祝福你,希望你们幸福?” 许池眉头拧了起来,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回头道:“你在说什么?” 凌宇的心本来已经彻底死去了,现在见许池的反应,心脏再次跳动起来,且越跳越快,快到胸腔发疼的地步。 他忽略了那些不适,有些急切地道:“你跟欧阳翰,不是准备结婚了吗?” 许池险些被这个消息炸晕了。他跟欧阳翰结婚?那简直是折磨。 不对,是折寿才对。 许池自上次跟欧阳翰一起吃饭后,就一直闷在家里读书,今天也是架不住欧阳翰要亲自钓鱼给另一半补身子,才出的门。 许池不曾关注过外界的消息,欧阳翰也没跟他说过,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传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许池按了按额角,无奈至极:“这种消息你也信?” 许池忽然觉得很有趣,凌宇竟然也有这么犯傻的时候。他笑了几声,冲凌宇挥挥手:“跟他结婚的不是我,但是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如果将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含笑的眼底显然传达着,如果将来他结婚了,一定会通知凌宇的意思。 凌宇没有追上去,这一刻望着许池的背影,他既想哭,又想笑,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疯子。 眼眶一点点变红,凌宇看见许池回到湖边坐下,欧阳翰偏头跟许池说话。凌宇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刚刚的那句祝福是假的。 三年了,看着终于走出来的许池,他以为自己能做到放手,但是刚刚那句话脱口的瞬间,他的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嘲讽他的虚伪。 他根本不想祝福许池和欧阳翰,他甚至想,欧阳翰不如今天就失足掉进湖里淹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凌宇惊恐于自己的恶毒和卑劣,但同时也觉得畅快。他也终于意识到,他希望许池永远属于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把许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湖边,欧阳翰钓着鱼,忽然激灵了一下。 许池看向他:“觉得冷?” “嘶。”欧阳翰搓着胳膊道,“没有,刚刚有一瞬间觉得好像被人诅咒了。” 许池:“……” 欧阳翰回过头,发现眼前的庄园空无一人,凌宇已经不在那里了。 40-50 第41章 41、 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可能会走极端,凌宇担心自己会做出伤害许池的事,从农场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心里诊所。 他到的时候恰好是早上十点钟, 在楼道拐角处, 他看到了许池。 许池跟送他出来的心理医师道谢后,笑着离开了。 知道许池的身影消失, 凌宇才敢从暗处现身。他知道许池在服药,在接受心理治疗, 却没想到,他们两人的心理医师是同一个人。 许池为什么过来,他还没有痊愈吗? 不,不是。 凌宇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因为刚刚许池跟心理医生相处的模式,不像是病人和医生, 倒像是老朋友。 凌宇在暗处站了许久,他没有进入诊所,而是离开了。他下了楼,没有回家, 而是去了学校。 很巧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大学时的辅导员。 凌宇的学生时代乐观开朗,性格不仅讨同龄人喜欢,更讨长辈的喜欢。辅导员对凌宇印象颇深,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两人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辅导员并不知道许池跟凌宇离婚的消息, 不可避免的提起许池。 许池跟凌宇是他很骄傲的两个学生,他也知道他们的爱情,当初婚礼上, 他也应邀到场了。 凌宇夹菜的手不有一顿,心底漫上苦涩,他尽量自然的说:“我们分开了。” 辅导员有些意外,眉眼间显出几分遗憾:“这样啊,许池那孩子招人疼,家庭的原因,读书的时候他一直在做心理疏导,我以为你们会一直……” 凌宇猛地抬起头,许池读书的时候就在做心理疏导了? 可是他们婚后住在一起,对彼此的行程了如指掌,他不记得许池有见过心理医生。 辅导员被凌宇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他作为班级辅导员,做事从来都是尽心尽责的,班里学生的情况他都知道,也会根据学生的意愿,帮助学生保守秘密。 许池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见到凌宇的反应如此之大,像是对此完全不知情,辅导员意外道:“许池没跟你提过?” 凌宇神色紧绷,沉默不语。 辅导员心里有了答案,他摇头轻叹:“许池那样的性格,也确实不会跟你说。说来多亏了你,你们认识后,许池心态上更加积极,更加配合医生的治疗。虽然你们分开了,但是你们的相遇也是一段不错的缘分。” 凌宇一句话也说不出,手里的筷子险些被他拗断了,疼痛使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王老师,许池当初的心理辅导,是在哪里做的?” “心海。”辅导员道,“就在学校附近,她跟我们学校常年合作,你应该知道。” 他指了一个方向,“从那边走就能看到。” 凌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的,他直奔心海心理诊疗室,他要去寻求一个答案。心理医生看着凌宇的眼神依然温柔慈爱,只是好像多了一层怜悯。 显然,她早就知道,凌宇跟许池的关系。 凌宇心里有无数疑问,他一一问了出来,心理医生没有否认,可也没有透露太多关于许池病情的消息。 她只告诉了凌宇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们婚前,许池来跟她告别,并送喜糖的事情。 凌宇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当初离婚,许池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所以哪怕凌宇这三年再如何维持,房子里许池存在过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 凌宇待在书房,神情痛苦颓废,他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之前被林爽丢进垃圾桶的合照。 他久久地凝望着照片里,青涩稚嫩的许池,心里痛恨的想,他都做了些什么。 许池不是在这几年的婚姻折磨下才有了心理问题,而是痊愈之后的复发——因为他。 想到心理医生的话,凌宇觉得心脏像是被刀子切割成了无数片。 许池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跟医生告别的呢。 凌宇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许池从诊所出来后,轻松快乐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更恐怖、更痛苦的深渊。 凌宇的五指陷入梳理的整齐的发丝中,他在无声的痛吼。 第一次,凌宇没有借酒精来麻痹自己,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消化着这些消息。 天将明时,凌宇出了书房,去了卫生间洗漱。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失去许池的这三年,凌宇一直龟缩在龟壳中,不敢面对。他畏惧自己给许池带来的伤害,每每想起都让他无地自容。 他也做不到放手。 就这样,畏畏缩缩,止步不前,不该这样的,凌宇望着镜中的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怒吼,不该是这样的,这是懦夫行径! 他在商场上游刃有余,方案做错了就改,直到达到完美,怎么在面对感情,面对许池的时候,他就畏缩不前了? 他太害怕失去了,可是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他彻底失去。 这次许池结婚的消息是乌龙,那么下一次呢? 凌宇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接受不了许池身边出现另一个人,那么他还要躲避龟缩到什么时候? 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就像破裂的镜面,揉成团的纸张,断掉的绳索一样,可是他努力拼凑,努力抚平,努力粘结,哪怕会留下痕迹,也好过他现在什么都不做。 许池已经彻底放下他,往前走了,那他就重新追求许池,让许池重新爱上他。 他会以全新的姿态和面貌重回许池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彻底消除那些留在许池心底的伤痕,但他可以用全新的爱去覆盖那些。 他要让许池永远沉浸在幸福中,不去想那些痛苦的曾经。 这一次,他会做的更好,更加懂得珍惜。 同时他也不会忘记那些伤害,他会时刻警醒自己,不许再辜负。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而在这晨光乍起的冬日清晨,凌宇终于下定决心,他要重新把许池追回来。 第42章 42、 在众人的期盼下,欧阳翰的婚礼如期举行。 欧阳翰的婚礼很盛大,他的另一半是一名漂亮的女孩子。 很难想象,欧阳翰天生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庞, 看起来又妖孽又坏, 却是个情圣, 而且他是比钢筋还直的直男。外界猜他男女通吃, 纯属扯淡。 欧阳翰对妻子一见钟情,花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终于抱得美人归,只是因为妻子身份比较普通,未免妻子被骚扰,才一直瞒着众人。 欧阳翰爱极了自己的妻子,他看着妻子,眼中的柔情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他上前一步,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同妻子紧紧拥吻。 欧阳翰的婚礼结束后,许池跟林爽等一些朋友聚了一场,就离开了颐江市。 这座城市的回忆很多,但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已经没有了, 相反,那住了短暂时间的小山村,却总能勾起他的思念。 许池回到颐江市的这段时间,时常接到山里孩子们的电话。在山村孩子们的心里,许池是大城市的人, 大城市的人都好神秘, 好厉害,仿佛无所无能。 再加上许池长得好,脾气也好, 他家里还总有各种新奇的东西,孩子们都十分喜欢他。 每次接通电话,许池都能听到电话对面孩子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声音,孩子的感情总是直白而热烈,他们不像大人,完全不懂含蓄,也不会含蓄。 孩子们会大声说想他了,会告诉他,要过年了,村子里可热闹了,家家户户都在蒸馒头、蒸包子、晾晒腊肉、炸咸鱼、炸果子…… 孩子们跟他说,过年村子里会有很多活动,诸如舞狮、放鞭炮、贴春联,剪窗花,村民更是会聚在一起,来一个大联欢。 山村的条件不比山里,却是年味却十足。 许池知道,孩子们是想要用这些诱惑他快点回去。 曾经,许池对热闹总是心怀惶恐,现在的他是越发喜欢热闹了。 许池告诉那些孩子,年前他会回去,孩子们欢呼起来,那发自真心的喜悦笑声,听的人心里温暖。 许池给孩子们带了许多礼物回去,有故事书,玩具还有零食,除此之外,他还给街坊邻里送了一些颐江的特产。 作为回礼,村民都拿出自家的东西送给许池,有各种年货,还有水果,山货。 许池现在住的房子,是他之前买下来的,内里重新装修,一应设施齐全。农村的房屋很大,且有两层,除了交通不便利,许池现在住处简直就像个小别墅。 这个“小别墅”还带着院子。 孩子们总喜欢往许池这里跑,房子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许池的房子非常漂亮,像是童话书中才会存在的,孩子们非常喜欢。 此时,重新回到小山村的许池的厨房窗户上,挂满了邻居送的年货:腊肉,香肠,咸鱼咸鸡,远远看过去,红彤彤一片,十分喜庆。 一位婶子离开前叮嘱许池要记得关好窗和门,山里的野猫非常多,不关严实了,会被偷的。 初到这个村子时,许池还听不懂这里人说话,交流都是看表情加上手势,连蒙带猜,现在他已经能够很好的跟他们交流了。 对婶子的善意提醒,许池心里暖暖的,笑着说他记住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过来送回礼的村们都回去了,孩子们领了各自的那份礼物,欢呼着从许池的院子里跑出去。 本来闹哄哄的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许池和菲多,却并不显得冷清。 许池摸着菲多的脑袋道:“这个新年,还是我们一起过。”菲多冲他“汪”了一声,兴奋的摇着尾巴,像是回应。 许池面上笑意更深,他带上院门,开始整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他的两个行李箱装的满满当当的,即使分出去那么多,余下的数量还是很可观。 许池的箱子里有朋友送的各种零食,摆件,还有带回来的书。他花了两个小时,把这些东西逐一放好,然后伸了个懒腰,活动肩背。 忽然,坐在他身边的菲多警觉的竖起了耳朵,走到了紧闭的院门前。 叩门声响起。 许池以为是哪个孩子去而复返,笑着说道:“来了。” 他打开院门,发现门外站着的竟是凌宇。 凌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红彤彤的,十分喜庆,他见了许池,眼底闪出惊喜的亮芒。 许池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看着凌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紧接着彻底冷下来。 许池之前是松口可以跟凌宇重新做朋友,面对凌宇时,他也会给予他作为朋友的尊重,可现在,凌宇的举动显然超过了普通朋友该有的范畴。 凌宇想要做什么,许池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猜到了。 许池用了三年时间跟自己和解,他彻底放下了曾经,放下了凌宇,他可以跟凌宇做普通朋友,但绝不可能重新开始。 他不会放任自己重蹈覆辙。 凌宇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许池没接,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过年。”凌宇回答。 许池:“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凌宇收回手,他望进许池的眼底,第一次不曾躲避:“说清楚了,但是我做不到跟你只是普通朋友。” 凌宇会追到这里,许池就知道说不通了,他懒得多费口舌,准备关上院门。 凌宇伸手握住了门板,许池冷声道:“放手。” 凌宇手里的东西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没有去管,只看着许池:“跨年夜那天你跟我说,人会变是正常的,你理解也接受,你说你原谅我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爱我了,所以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在乎,你彻底放下我了,你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凌宇的嗓音带上微微的沙哑,许池紧绷着脸色:“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凌宇道:“那天你跟我道歉,说是你也有错,不是的,许池,从始至终错的人只有我,你对我的要求从来都不是束缚,那是你爱我的证据。 “真正的爱,是希望让对方变得更好,你做到了,是我没做到,我辜负了你。我之前自命不凡,有了点成绩就忘记了自己是谁,是我没有经受住考验,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正。许池,我想重新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向你证明,我可以给你幸福。” 第43章 43. 许池最终也没让凌宇进门。 在凌宇说完要重新追求他开始, 许池就关上了院门。 许池回了房间,随手拿了一本书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暖洋洋的日光顺着窗户照射进来,能够让人看清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 往常这个时候, 菲多会占据许池脚边的位置, 趴在它的斑点暖垫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这斑点垫子还是林爽送的,十分别出心裁,上面的斑点花纹是林爽特意定制的,有时候菲多待在上面,像是隐身一样。 此刻那斑点垫子孤独的待在许池脚边,菲多不在,还在院子里。 想到院子,许池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凌宇, 他不奇怪凌宇能找到他,毕竟凌总手眼通天, 想查他的位置是非常容易的。 许池很快收敛杂乱的心神,沉浸在书页之中。 一直到饭点,觉得饿了,许池才起身出来, 准备做饭。 菲多已经远离了院门,正在院子里玩球。许池脚步微微一顿,看向紧闭的院门,凌宇走了? 他凝神看了片刻,见确实没什么动静,才朝厨房走去。厨房就在院子的尽头,许池走过去,忽然看见院子的门缝里被塞了一张纸。 他走上前捡起来,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笔迹。 是凌宇。 纸上写的不是道歉的话,也不是求他再给一次机会,凌宇只是在纸上解释了他为什么能够找到这里。 他没找人查许池,而是拜托欧阳翰,从他那里得到的地址。 欧阳翰,许池盯着纸上的名字,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恰好是欧阳翰。 许池呼出一口气,电话一接通就听到欧阳翰的笑声:“许池,我给你的新年大礼,收到了吗?” 许池骂道:“欧阳翰,你有病吧。” 不用怀疑,欧阳翰所谓的“新年大礼”就是凌宇。 被骂了,欧阳翰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他说:“凌总找到我,言辞恳切,我瞧着挺可怜的,就告诉他了。” 许池气结。 欧阳翰道:“哎呀,别生气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待见他,就别给他好脸色,虐待他,蹂躏他,他知道不可能就会走了。” 许池简直无语,直接挂断了电话,之后还觉得不解气,把欧阳翰拉黑了。 被欧阳翰这么一搅和,许池也没了胃口,正准备回去睡个午觉,院门被叩响了。 还没完了?许池顺着门缝看出去,见不是凌宇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平日里很关心他的几名邻家婶子,许池邀请她们进屋坐。 “不用不用,说说话就走。”其中一位妇人道,“小许,我看刚刚敲你门的年轻人在村子里问租房的事,那是你的朋友,还是……有矛盾的?” 许池一顿,妇人道:“你直说就好,如果是不对付的,我们就跟村里人说,不把房子租给他,让他走。” 人就是这样神奇,他们已经先接纳了许池,把他划为自己人,那么后来的那些人都是外人。他们理所当然的护着自己人。 许池心底一暖,他说:“没有矛盾,他应该是出来……散散心,你们不用管他。” 妇人们听许池这样一说,都放心了,再多的也没问。 几个人走远了,许池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我就说,提了那么多礼物过来,怎么可能是仇人,而且那小伙子爱笑,俊的嘞。” “哈哈,我不是看小许没让他进门,还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安心了。” 几名妇人的身影渐渐走远,交谈的声音听不清了,许池揉揉眉心,退了回去。 就这样,凌宇在小山村住了下来。他租住的房子距离许池的院子不算远,走路按成年人的步距,正好十分钟。 凌宇本是想租的离许池更近点,他担心许池会排斥,就选择了这里。 虽然有段距离,但是跟之前两年只能根据许池的动态知道他在哪里,凌宇觉得已经很好了。 至少现在他们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 自从凌宇在村子里住下后,许池就减少了出门的次数,他多数时间待在家里,读书或是构思新书。 生活跟之前好像没什么两样,唯一有变化的,是每日清晨起床,许池的院门后会有凌宇塞进来的字条。 离婚的时候,许池把凌宇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之前元旦那天,聊完后,许池又加回了凌宇的手机号,但凌宇追过来后,许池再次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凌宇想跟许池交流,这算是唯一的办法。 凌宇初到的前三天,许池收到的都是简易的纸张,到了第四天,凌宇递过来的信装了信封,看起来很正式。 许池懒得看,却也没丢,随手放进了书房。 恰好这天,林爽寄的东西到了,除了美食特产外,还有一箱信件。那些都是编辑部收到的,读者写给许池的信。 许池将信件收进了书房,才读了两封,就有孩子过来找他玩。许池就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陪他们。 这些孩子很喜欢读书,所以格外喜欢许池的书房。许池给了他们一人一本书,起身去给他们拿水果和零食。 孩子们在许池的书房待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口袋里都塞满了零食。 孩子们一走,书房就安静下来。不得不说,这些孩子的习惯非常好,看过的书籍归位,垃圾不落地,全都扔在桶里,走的时候他们还把垃圾带走了,就连本有些乱的书桌也替他收拾了。 许池笑笑,他坐下来,继续看起信来。 当看到第三封的时候,许池意识到不对。这是凌宇的字迹,而且信里的内容是……情书。 许池拆的时候没注意,这才想起来看信封,信封上没有邮戳,确实是凌宇送来的。应该是刚刚孩子们替他收拾书桌的时候,将信件放到了一起。 许池做梦都没想到,凌宇会给他写情书。 作为新世纪生长的年轻人,写情书是老一辈才会做的事,现在部分年轻人会觉得写情书这种行为很老土,但同样的,也有部分年轻人依然接受且觉得浪漫。 那些落在纸叶上的文字,带着写信人的满腔情意,被文字书写下来,然后传达给收信人。这个过程,本身就非常浪漫。 许池不知道凌宇是哪里来的灵感,但很显然那,这招对他来说是无效的。 他甚至觉得有点烦,凌宇从来都是追求高效的,做事雷厉风行,现在他放着自己的公司不管,不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在他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许池放下信纸,出门透气。 冬日天色黑的早,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晚饭,空气中很快飘散着食物的香味,那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许池有点懒散,不太想做饭,他决定等饿了煮碗面就行。 不想,几分钟后院门被叩响,是邻家婶子做了白菜粉条炖排骨,送了一份过来给许池,另外还加了两个大且敦实的白馒头。 许池之前住在村里,就经常收到邻居的投喂,所以这次他很自然的接过,然后回赠了一小瓶白酒。 酒水有许池自己带来的,林爽也给他寄了一些,不值什么钱,但跟邻里往来的时候是个不错的赠礼。 婶子婉拒了两次后,收了下去,她有点不好意思:“你看,就一点吃食,还要收你的礼,我下次就不来了。” 许池心里一暖,笑着说:“没事儿,新年嘛。” 等婶子一走,许池回去开了一瓶红酒,包装礼盒中就有赠送的高脚杯,他取了一支,清洗干净倒上半杯红酒,慢慢啜饮。 许池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喝下去小半瓶红酒,他有些微醺。 等到收拾完毕,许池并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虚池给他写的信。 他又重新回到书房,借着醉意,索性一股脑把这几天凌宇递过来的信全拆了。 他倒要看看,凌宇能写出什么花样。 第44章 44、宴席 第二天一早, 凌宇又来送信。 这个时间还很早,冬日的山村很冷,大部分人都赖在床上, 不肯起身, 所以凌宇这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整个山村都处在寂静之中, 静到凌宇能听到自己迈出的每一步。极度的寂静,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些年,凌宇置身物欲横流的上流世界, 无论是闭目还是睁眼,所想的都是利益,没有哪怕一刻安宁过。 他初到这个小山村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可渐渐地,他愈发习惯这里, 觉得在这里生活是一种享受。他有一种想跟许池在这里终老的想法。 凌宇轻车熟路的来到许池家门前,刚准备把信塞进去,院门就打开了。 许池带着驼色的毛线帽,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冷冷地瞧着他,还有他手里的信。 凌宇不确定许池是恰好要外出,还是专门在这里堵他的,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两人无声对视, 菲多好奇的看看主人, 又看看门外仿佛僵住的凌宇,眼神疑惑。 凌宇率先开口:“早。” 许池收回落在凌宇手上的目光,说:“不用写了, 我不缺柴火。” 凌宇神色一僵,苦涩的滋味瞬间将心脏包裹住,他甚至觉得那苦味蔓延到了口腔,滋味难以言说。他料到许池不会读他的信,但没想到许池会把信烧了。 凌宇这次并没有那种被人打了巴掌的难堪感受,他只觉得这是他应得的,许池做得对。 他心里甚至涌起一股自虐的畅快感,畅快到让他忍不住怀疑,许池不在身边的这几年,他是不是变成了抖M。 在许池冷冷的注视下,凌宇很快收敛好飘飞的思绪,笑着说:“没关系,我每天都会给你写,直到你愿意看的那天。” 说完,他将手里带来的点心盒子,连同那封信一起递给许池。 点心盒子上的logo许池认得,是他最喜欢吃的那家。 那是一家夫妻店,就在大学城附近。那家店铺面不大,但是每样点心都别出心裁,做的精致且美味。 读书的时候许池也是在同学那里偶然吃到的,难得是他喜欢的味道,但是他囊中羞涩,每笔钱都有大用处,很少会买。 那时候凌宇不知怎么知道了,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一份。 等到毕业后,手上不那么拮据了,许池在经过大学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买一份带回家。 因为是家夫妻小店,其他地方自然没有,漂泊在外的这两年,许池偶尔也会想念这份点心的味道,但他每次回颐江,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也来不及去买。 凌宇将手里的点心盒送到许池面前:“我来的时候特意订的,店员说,这样的天气能放上半个月。你尝尝,是不是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见许池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凌宇就将点心盒和信一并放到院门的空地前,转身离开。 许池看着凌宇的背影,凌宇像是有所感觉,在走出一段后,还回头冲他挥手,脸上的笑容一如初见的时候,英俊帅气。 可惜,当地不是曾经。 许池的回应是,退回去,砰地关上了院门。 至于那盒点心和信,都被关在了门外。 许池却忘了,自他回来后,村里的孩子每天都来他这里报道,在书房看书。今天孩子们如往常一般过来,还十分“贴心”的把门口的点心和信带了进来。 孩子们心思单纯,以为是快递员投递的东西,一点也没怀疑,许池自觉失策,早知道就让凌宇拿回去了。 孩子们对盒子里的点心十分感兴趣,一个个眼眸晶亮,许池瞧着可爱,就把点心分给了他们。 至于那封信,他自然没烧,只是丢进了抽屉,上了锁。 距离新年越来越近,村里的年味越来越浓,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大喜事——村子东头的王奶奶要过八十八大寿了。 村民们凑在一起帮忙,准备,宴席十分热闹,许池也受邀在列,他到的时候,发现凌宇竟也在。 脱掉西装,换上普通人的衣着,凌宇身上那冷漠高高在上的精英霸总范儿好像都消失了。他坐在棚下简陋的圆桌前,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他正跟同桌的几名大爷大妈打牌。 凌宇手里抓着一把牌,姿态闲适,脸上带着浅笑,显然他已经很好的融入了这个集体。 凌宇长得好,又年轻,跟他打牌的长辈见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就动了说媒的心思。 许池被孩子们拉着坐到了孩子那桌,恰好这桌距离凌宇那桌很近,很轻松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一位大爷正跟凌宇介绍自己自己亲姑姑的小儿媳的小外甥女。 许池刚到这里的时候,说媒的大爷大妈差点踏破他的门槛。他拒绝多次,那些人才终于消停,现在这事是轮到凌宇头上了。 凌宇的应对比许池要从容,他轻轻摆手说:“我已经结婚了。” 许池冲洗筷子的动作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的继续。 村民诧异:“啊,那怎么不见你媳妇儿跟你一起过来?”他们怀疑凌宇在骗他们。 许池到的时候,凌宇就注意到了,所以此刻他的目光从许池的背影上扫过,轻声说:“我做错事,他离开我了。” 一句话,众人八卦之心大起,:“什么事,你不会出轨了吧?小伙子,我跟你说,这可要不得。” “不是。”凌宇摇头,“我就是……觉得自己能赚钱了,厉害了,飘了,做了很多伤害我爱人的事,他心灰意冷,离开我了。” 坐在凌宇左手边,戴着毛线帽的大爷问:“那你到这村子里来是?” 凌宇自然不会说他的爱人就是许池,他追着许池过来的,真要是说了,估计会彻底惹恼许池,被轰走,所以他说:“来这里静心。” “是,是,年轻人浮躁,咱们村子好,正好在这里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大爷接道。他显然是读过书的,说起话来,比其他人有文化一些。 其他人见凌宇神色落寞,纷纷问他爱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两人的关系闹到哪一步,又劝他说既然不舍得,就好好改正,把人追回来。少年夫妻老来伴啊。 凌宇的目光再次落到许池身上,他很轻地说:“我还能把他追回来吗?” 这话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村民,但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说给许池听的。 同桌的人纷纷安慰他,许池垂下纤长的眼睫,喝着饮料,只当没听见。 * 凌宇很快后悔了,他还是第一次参加乡间的酒席,也是第一次见识村里人的热情。 他不该吐露心声的,吃饭的时候,大爷大妈就给他传授夫妻相处之道,等到宴席结束了,还拉着他,大有说到天黑的架势。 凌宇起初还认真听着,这些老一辈相处的经验,有些地方确实值得学习,然而等到他回头,发现许池不见了,就再也坐不住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快速闪人。 这山村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很大,凌宇沿着回许池住地的道路一路找过去,很快看到了许池。 许池此刻正坐在地上,他的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子。角度的缘故,凌宇看不清许池的表情,却能看到孩子们一个个满脸担忧,他心下一紧,快速走了过去。 “许池,怎么了?”凌宇大步上前,他一出声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是凌叔叔!”这些孩子们平日里就爱满村子跑,凌宇那里他们也去过。凌宇爱笑,会逗人开心,所以他们并不讨厌凌宇,甚至还有点亲近。 孩子们此刻一见凌宇,就像是见到了救星:“凌叔叔,许叔叔的脚扭伤了,你帮帮忙好不好。” 一个年级稍小的孩子满脸愧疚:“是我调皮,差点从坡上摔下来,许叔叔是为了救我才扭伤的。” 在他们旁边,确实有一个斜坡,这里平时是孩子们的乐园。 许池怜惜地摸摸那孩子的头,说:“跟你没关系,是叔叔不小心。”他尝试站起身,一动就钻心的疼,只好又坐了回去。 凌宇蹲下身,轻轻碰了下许池的脚踝,换来“嘶”地一声,看着许池紧皱的眉头,凌宇赶紧松手,他问孩子们:“最近的医院在哪?”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告诉他,正经的医院要开车去县里,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到,村子里也有医生,是一家小诊所,平日里村民有些头疼脑热的,医生都能看。 凌宇看向许池:“我带你去县里的医院?” 许池摇头:“就是扭伤,没必要,小诊所就能看。” 山道难行,出去一趟不容易,许池的情况他自己清楚,没必要小题大做,跑这一趟。 凌宇点点头,他一手搂过许池的肩,另一条手臂穿过许池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许池惊呼一声,下意识把手臂搭在凌宇的肩头,他拧眉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别逞能,你都试过了,哪里能走,当心变的更严重。”凌宇乌黑修长的眉宇微微拧起,他收紧了手臂,“搂着我。” 然后对孩子们说:“麻烦你们给叔叔带个路。” 第45章 45、背 孩子们的世界非常单纯,他们现在正处在七八岁,整日打疯狗的年纪,对凌宇抱着许池的举动,没有任何暧昧的想法。 孩子们满心想的都是, 凌叔叔真是个好人, 还有凌叔叔好厉害, 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就抱起一个人。 他们平日也不是没有这么玩过,完全抱不动小伙伴。 凌宇抱着许池,迈步向前。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亲密接触。凌宇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只觉的手上的重量太轻了。 许池好似又瘦了些,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凌宇心里难过,马上过年了,所有人都在添膘,许池还是这么瘦,他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吗?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许池总是叮嘱他好好吃饭,现在到了自己身上, 倒是忘记了。 得好好给他补补才行。 凌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在孩子们身后。六七个孩子在前面带路,个个神情严肃,脚步飞快。 午后的阳光带着融融的暖意,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刚从酒宴上下来,酒足饭饱正是舒服的时候,也没有睡意,一个个搬着小板凳在家门口坐着,嗑瓜子聊天。 村民看到孩子们这么大的阵势,后面凌宇又抱着许池,不由好奇,见了都扯着嗓子喊住他们,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根本不用许池和凌宇开口,孩子们就大声回答了:“许叔叔脚扭伤了,我们拜托凌叔叔送他去看医生。” 一连几次被喊住后,许池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泛起了一层薄红,就连那白皙的耳朵尖也变得通红,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扯住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罩起来,缩在凌宇怀里装鹌鹑。 凌宇见此,心里觉得可怜又可爱,不由更加收紧了手臂。 村医是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为人和蔼,今天酒宴他也去了,考虑到下午还要工作,就没有碰酒。 医生捏着许池受伤的脚踝检查了一遍,说:“问题不大,给你开瓶红花油,回去揉揉,这几天别下地,好好歇着。” 医生给许池做了一遍示范,让他回去就按这种手法揉就行。凌宇在一旁看的认真,不时还请教几句。 医生见许池是凌宇送来的,凌宇又一脸担忧,便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索性教起了凌宇。 “这样,很简单的,你来试一试?”医生对凌宇说。 凌宇点点头,占据了医生让出来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捧住许池发红发烫的脚踝。许池受伤的脚不由一动,被凌宇握住了,“别动,我轻轻的。” 不仅是医生在旁边盯着,就是那几个领路的孩子还睁着大眼睛瞧着凌宇的动作。 医院房间里还有其他病人,且看病要紧,许池也不好不配合,他就那样拧着眉,咬着牙任由凌宇揉搓他的伤处。 直到凌宇的动作变得规范,医生才点头:“对,就是这样,回去记得每天也这样。” 许池拒绝了凌宇要帮他穿袜子的提议,自己吸着气把鞋袜穿好,可要如何回去,他犯了难。 山路难走,且这里距离他住的地方还很远,以许池现在的情况,绝不可能自己走回去。 凌宇道:“我送你回去。” 许池看了眼凌宇,又看看等在旁边的几个小孩子。他自己不能走,这几个孩子这么小,也帮不上忙,若是去叫其他人,来回折腾没必要,眼下的最优选确实只有凌宇。 可是,他真的要和凌宇继续牵扯不清吗? 好不容易才划清的界限。 不等许池想清楚,门外又有新的病人进来。 这间小诊所面积本来就小,许池和凌宇两个大人加几个孩子差不多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许池看了凌宇一眼,在心里说,这是最后一次,等回去了,他们还是跟之前一样,毫无关系。 凌宇一见许池的表情,就知道他同意了,神色不由微微一松。他走上前,许池往旁边一避,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不要抱。” 凌宇一怔,随后轻笑起来。 不得不说,凌宇的模样和气质都极好,他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那股子属于成功人士的自信完美的融刻进他的骨子里,那是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凌宇背对着许池蹲下,微微侧过头,唇边牵着一抹浅笑:“上来。” 许池盯着凌宇唇边的那抹笑,有些不自在,但其他几名病人等在门口,着急看病,他只好向前倾身,搂住了凌宇的脖子。 凌宇的双手自然的搂过许池的双腿,起身带着他出了诊所的大门。孩子们依然在前面替他们开道。 跟来时不同,医生检查过了,孩子们不再担心,笑容重新出现在他们脸上。回去的路上,孩子们很快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一个个你追我赶的。 凌宇见他们的心都飘出去了,笑道:“你们去玩吧,我送你们的许池叔叔回家。” 孩子们欢呼一声,跟两人挥手再见,跑远了。 凌宇背着许池行走在山道间,只觉天地辽阔,四周寂静,这是离婚这三年来,凌宇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他想,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就让他背着许池,一直走到永远。 那样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许是走神的缘故,凌宇脚下一滑,身形猛地一晃,许池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搂紧了凌宇的脖子,他低声道:“你小心一点。” 凌宇把许池往肩上颠了下,轻声安抚:“放心,不会摔了你。” 走出一段距离后,凌宇再次开口:“许池,你还记得大一的时候,咱们班组织活动去山上玩吗?当时我们俩一组,负责捡柴火。你不小心滑下陡坡,我去救你扭伤了脚,回来你一直照顾我。” 其实不必凌宇提起,类似的环境和类似的扭伤,就算许池再怎么控制,脑海中也已经自动回想起了那段往事。 凌宇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装的,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但你看起来太难接近了,我就想着要找机会跟你多多相处。” 事情确实如凌宇期待的那样,对他的伤,许池很内疚,一直照顾到他痊愈。两人的关系就是在那时迅速拉近的。 沉默的走出一段,就在凌宇以为许池不会回应的时候,他听见背后传来很轻的声音:“我知道。” 凌宇脚步微微一顿,他看着远处延伸的道路,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他早该想到的,许池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是对他有好感,怎么可能耐着性子照顾他那么久。 许池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并给予他无限的包容。 在那包容背后,是爱。 凌宇咧了咧嘴角,他重新迈步:“你当时应该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是扭伤个脚,怎么个把月还没好呢。”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凌宇用手背擦了一下,继续向前。 许池没有再接话,他像是没有听出凌宇话音中异样的颤抖和哽咽,轻轻闭上了眼睛。 很快,许池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许池从凌宇背上下来,用钥匙开了锁,他没有请凌宇进去,只留下一句麻烦你了,就带上了院门。 凌宇站在门外,并未离开。他听着门内的动静,知道许池同样还待在门后,他轻声道:“你我之间不同这么客气,许池,你可以随意使唤我,我甘之如饴。” 第46章 46. 许池扭伤脚的事, 邻里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都带着东西来探望许池,倒是弄的许池不好意思起来。 为了方便邻居上门,也省的他自己来回跑动,对脚造成负担,许池的院门白日里索性都虚掩着,邻里若是有事,自己直接推门进来就行。 扭伤的第二天,许池吃了隔壁婶子送来的晚饭, 歇息片刻就去了洗手间。 很快浴室内的水声停了,许池换了干净的睡衣出来,他先用干毛巾将头发擦的半干,然后坐在床边,拿过床头的红花油倒在手心里。 红花油的味道有些刺激,菲多嗅觉灵敏,不太喜欢,但它没有出去,而是趴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盯着许池动作。 许池揉搓着掌心的红花油,直搓到掌心发热,才按在伤处,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勇气用力。 昨天在诊所,医生给他揉搓伤处, 最初疼痛难忍, 揉开了就舒服了。许池知道这事儿咬咬牙就过去了,但自己动手总是有所顾忌,他总是会记起那钻心的痛感, 下不去手。 从诊所回来后,这几次都是许池自己动手,动手前,总是要做许久的心理建设。 今天显然也是同样。 果然啊,前辈们总结的是对的,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再吃不得苦了。许池心想,要是放在十多年前,他还在读书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就是扭伤他也不会吭一声,现在这种程度都受不了了。 许池坐在床上,掌心贴着伤处,久久不动,他转动目光,跟趴在地上的菲多对上了视线。 “你别看我。”许池开始甩锅,“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菲多见主人跟自己说话,摇着尾巴欢快的冲他汪了一声,许池轻叹口气,掌下一用力,不由嘶了一声,立即撤开手。 疼的钻心。 怎么两天了还是没有好转,许池拧眉盯着自己的伤处,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许池这才记起他忘记锁上院门了。 这么晚了,是邻居? 许池没多想,说道:“进来。” 房门闪开一道缝隙,凌宇带着满身寒风走了进来。许池见到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房间里满是红花油的味道,凌宇的目光从许池身上扫过,落在他裸露受伤的右脚脚踝上。 等许池回过神来的时候,凌宇已经拉着小板凳坐到了床边,并拉过他受伤的脚踝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抓过红花油倒在掌心之中。 突然的触碰让许池嘶了一声,他拧着眉冷声问:“谁让你进来的?” 话音刚落,被风带上的房门再次被推开,许池抬头就见隔壁的婶子提着两个袋子走了进来。 婶子围裙护袖,全副武装,浑身上下都带着在厨房忙碌的烟火气,许池注意到,婶子另一只手还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孙女儿。 婶子带上房门,冲许池笑道:“我见小凌在院门外站着,想着他应该是来看望你的,就叫他一道进来了。” 婶子刚刚顾着照看小孙女儿,没注意到许池话中的冷意。她知道还是凌宇送许池去的诊所,且她也知道凌宇跟许池之前就认识。 具体的关系虽不清楚,但既然能送许池去诊所,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婶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许池:“我刚跟老汉炸了些果子,给你送过来一些,趁热吃。” 许池轻声道谢,下一刻,凌宇涂满红花油的发烫掌心就落到了他的脚踝上,他不由抽了口气,躯体也跟着紧绷起来,然后随着伤处被搓揉出的舒畅感,逐渐放松下来。 婶子在旁边瞧着,笑说:“你们先忙着,我去给小凌再装一份果子。” 凌宇手上动作不停,回头道:“花婶,不用麻烦,我不用。” “哎呀,不麻烦。”花婶笑道,“我做了很多呢,等着我啊,一会儿就回来。” 花婶做事风风火火的,说完抱着小孙女儿就出了门,卧室里只剩下许池跟凌宇两人。 “还行吗?”凌宇一边揉搓,一边观察着许池的脸色。 许池垂落眼眸,轻轻嗯了声,凌宇的手法是经过医生指点的,确实很舒服。等到揉搓好了,许池第一时间把脚收了回去。 凌宇长着两只手:“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 许池指了指卧室外面,凌宇起身出门,很快冲了手回来。 凌宇刚忙自己按摩伤处,许池也不好张口赶人,房间里一片死寂,有点尴尬。 许池满脑子想的都是,花婶怎么还不回来。 身前传来细微的声响,许池抬眼,就见凌宇从口袋里掏出被油纸包着的烤鸡腿,红薯还有板栗。 凌宇脸上带着点笑,把东西送到许池面前:“村子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打牌,烧烤,我带了一些过来,你尝尝。” 村子里平日年轻人不多,但一到过年,游子们都会赶回来。 距离新年没几天了,村子里外出谋生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山里的生活不像大城市那么多姿多彩,也没有那么多闪亮的霓虹灯,入了夜,除了住户家中,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年轻人爱熬夜,是不可能早睡的,为了消磨漫漫长夜,他们会凑在一起打牌,然后琢磨弄些好吃的。 凌宇刚刚说的烧烤不是烧烤店里,架着架子用煤炭烤的那种,而是像电视剧里架起柴火堆,把东西架在上面烤,然后火堆里还埋着红薯和板栗。光是想想,就知道那滋味必定十分美味。 许池倒是没想到,凌宇不仅受村子里老年人的喜欢,还融入到年轻人的队伍里了。 对于在大城市生活了多年的凌宇来说,这些东西算不得贵重,但是看到这些东西,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拿给许池补补身子。 凌宇提前退场,连夜给许池送来了。 许池没接,他觉得凌宇脸上带着故意讨好的笑容很刺眼,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凌宇尽可以站在高处,俯视一切,没必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许池硬邦邦道:“你带回去,我……” 正说着,婶子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了凌宇手里的东西,立刻笑道:“哎呦,我说呢,小凌原来是给你送吃的,真香,我这闻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许池立刻说:“那正好,花婶你带回去给孩子吃。” “那哪能啊。”花婶摆手道,“是小凌特意给你送来的,我可不能拿,等我明天自己也弄一些。” 凌宇把油纸包放到床头,接过花婶手里的东西说:“那我跟花婶一起回去了,许池,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凌宇果然又来了,很巧的是,他还是和花婶一起来的。许池就是想赶人,都没办法。 花婶做事利索,她昨晚说要做好吃的,第二天果然就做了。 食材还是那三样食材,红薯依然是烤的,就是那鸡和栗子炖在一起,成了一锅香喷喷的栗子鸡汤。 花婶另外还拿了馒头过来,她笑着跟许池说:“炖了鸡汤给你补补身子,正好小凌也在,你们一起吃。我就先回去了。” 花婶走后,凌宇给许池揉了伤口,洗完手也离开了。他知道许池不会留他下来用餐的,也不在这里讨嫌。 等到第三天,许池提前把院门插上了,奈何到了下午五点钟,孩子们一齐来敲门。 许池一手撑着棍子稳住身形,他站在门后,有些头疼的看着门外欢呼雀跃的孩子,还有……凌宇。 孩子的手里都捧着东西,有烤红薯和烤板栗。 孩子们说,是凌叔叔带他们一起烤的,要过来跟许池一起分享。 当着孩子们的面,许池不好发作,只好放他们进门,凌宇在队伍的最后头。凌宇带上院门,视线落在许池的右脚上,他很自然的搀扶许池的手臂,问:“好些了吗?” 许池想要抽回手,余光注意到前面的孩子正回头眼巴巴的瞧着他们。许池无法,只好拧着眉在凌宇的搀扶下进了屋。 人多,就没进卧室,而是待在堂屋。 许池入住这里后,屋子精心改造布置了一遍,堂屋有沙发,电视,还有空调和暖气片。暖气和空调同时开起来,屋子里很快温暖起来。 许池开了电视,孩子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动画片,很快他们的小手和小嘴巴都吃的黑乎乎的。孩子们瞧着伙伴,互相嘲笑对方。 许池让他们排队去洗手间洗干净,孩子们听话的去了。 那些孩子一离开,沙发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许池和凌宇两个人。许池手里还拿着遥控器,他看向凌宇,声音很轻:“凌总出息了,利用小孩子。” 今天要不是孩子们过来,凌宇绝对进不了他的门。 凌宇闻言,苦笑医生,他说:“我真的是带孩子们玩的,来这里找你是他们提的。” 许池怀疑的瞧着他,凌宇就差举手发誓了,他说:“我承认我想见你,但不会做让你更讨厌我的事。” 许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见许池没有反驳讨厌自己这句话,凌宇的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洗手间就在堂屋边上,门是开着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许池的目光落在电视机上,用不会引起孩子们注意的声音说:“你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乡间苦寒,你也待不惯,没必要在这里熬,回去吧。” 凌宇坚定的摇头,恰好孩子们洗好手回来,许池只好暂时收声。 第47章 47. 又一集动画片结束, 许池让孩子们外出活动一下,歇歇眼睛。 直到打开房门,孩子们才发现, 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那景色极美,孩子们高兴坏了,哇哇叫着冲出了屋子,在院子里伸出手臂接住雪花,然后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 许池也起身走到门边,发现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霜白,看起来这雪下了有一会儿了。 凌宇待在屋子里,并没有第一时间跟出来, 直到许池回头看他,才起身走上前。 风卷着飞雪想要侵入室内,恰好被站在门口的许池和凌宇挡住。凌宇望着空中飘飞的雪花,神情并不欣喜,反倒有些难过。 院子里,孩子们已经开始用地上的落雪团雪球打雪仗了。 许池想起来林爽寄给他的东西里,有专门用来玩雪的铲子,小桶还有雪夹子,便回身去找。一回头看到凌宇脸上的表情,随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记得凌宇可是很喜欢下雪天的,现在怎么一副落寞模样。 凌宇看着许池的背影,苦笑一声说:“没什么,只是看到雪,总是会想起当初你离开家的那天,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 许池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他没有回头,甚至脚步也不曾停顿半分:“是吗,我都忘了。” 太久远了,他已经忘记了他从零宇身边逃离的那天,是什么天气。 凌宇眼眸闪过一抹悲伤,他没有忘,且永远也不会忘。 许池很快拿来玩雪的工具,逐一发给孩子们,孩子们高兴坏了,顶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不多时,许池的院子里就排满了小鸭子、雪葫芦、小雪人还有小爱心…… 那些夹子夹出来的可爱造型拍着长队,像是守护神,欢声笑语不断从院子里传出去,许池也难得展颜,跟孩子们一起堆了个小雪人。 托这些孩子的福,凌宇第一次能够在许池的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他非常珍惜,目光几乎一刻未从许池身上移开。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家长呼唤孩子吃晚饭,孩子们才意犹未尽的跟许池道别。 许池把铲雪的工具送给他们,笑着跟他们挥手说再见。 凌宇本想留下给许池做晚饭,许池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凌宇没有勉强,他说:“好。”然后拿过旁边的手套和围巾戴上。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这场年前大雪的到来,起初众人是欢喜的,但是很快,就察觉到不对了。 狂风肆虐,飞雪连天,已经下了一天一夜,这雪却还没有要停的架势。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山间小道,很快就到了及膝的深度。 孩子们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整个村庄寂静一片。许池耳边难得一整天清净,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很快,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村子里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屋,有很多被积雪压塌了。 村子里的壮劳力在村委会的组织下,全副武装的出门帮忙,他们将受灾的老人暂时安置在热心的邻居家中。 凌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他身强体壮,困在家里没事可做,就响应村里的号召,一起帮忙。 许是有事可做,时间过的飞快,不过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晚饭是在村部吃的大锅饭,等到晚上回到家,凌宇发现家里停电了。 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检查一番,才发现院后的树枝被雪压塌,直接砸断了电线。 凌宇拧紧眉头,时间已经很晚了,等明天再找人来看吧。这一晚,就先忍忍吧。 屋子里只有手机电筒的光,凌宇往掌心呵着气,他第一次知道,没有暖气的农村屋子,竟是这样冷,简直像冰窖一样。 难怪人们总说乡村艰苦,确实如此。 凌宇烧了热水简单洗漱后,搓着发红的手拉过被子闭上了眼睛。 许是白日里体力透支,再加上夜里寒凉,第二天凌宇醒来,就发现自己发烧了。他浑身酸软发疼,就连呼吸都是烫的。 凌宇暗道一声糟糕,他来时匆忙,并没有准备那些常备药,只好强撑着咬牙起身,去了一趟诊所。 * 大雪天,再加上扭伤的脚踝尚未完全痊愈,出不了门,许池就待在家里读书。 忽听趴在堂屋门口的菲多警觉地汪了两声,许池放下书,走了出来:“菲多,有人?” 菲多冲许池摇摇尾巴,朝院门走去。 许池跟了上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倒是门上挂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退烧药,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是凌宇。 许池扭伤的这几天,凌宇每天往他这里跑,那信就没写了,许池想着也正常,哪里有那么多的话写呢,没想到今天,凌宇的信又出现了。 他捏着那封信,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这段时间,凌宇不会放过任何跟他见面的机会,今天竟然没有露面,有些奇怪。 许池拿着袋子,更往外探了探身,他想顺着脚印判断凌宇离开的方位,可惜风雪肆虐,转眼间就抚平了雪地上留存的所有痕迹。 许池没看到凌宇,倒是跟隔壁抱着孙女看雪的花婶对上了视线。 花婶笑着跟许池打招呼。 许池又往外迈了几步,更方便交谈一些。就见花婶怀里的小孙女儿裹得跟小球一样,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十分可爱, 花婶的目光落在许池手中的袋子上,笑着说:“是小凌刚刚过来了,你这朋友呀,贴心。” 许池捏着袋子里的退烧药,眼神有些复杂。他屋子里常年备着常用药,凌宇其实没必要走着一趟。 他转念又想到,凌宇跟他在一起生活那么久,是知道他的习惯的,凌宇还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稳妥——万一他没存药了呢? 就在这时,隔壁花婶的丈夫和儿子回来了。 两人今天照例出去帮忙,他们的肩头和帽子上都落满了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神色疲惫。他们见花婶跟许池聊天,气氛和谐,就笑着说:“聊什么呢?” 花婶就说了凌宇过来送药的事情。 花婶的丈夫一听就说:“凌宇啊,他家电线昨晚上被掉落的树枝砸断了,我们早上去看了一趟,没法修,得更专业的电工才行。就是这天气,怕是进不来,只能等雪停。” 许池一怔,花婶也有些意外,她把孙女儿交到儿子怀里,说道:“停电了?难怪,我瞧着刚刚小凌脸色不太好,咳嗽,说话还很虚弱,是生病了吧。” “嗯,高烧,那脸色差的。”花婶的儿子逗着自家孩子,说道:“这个天气断电,没有暖气又生病,希望他扛得住才好,要是加重了,医院都不好去啊。” 第48章 48. 花婶担忧道:“哎呦,那怎么办,这天气这么冷,没电怎么行。” “村长正在想办法。”花婶的丈夫说, “但凌宇毕竟是外来人口, 还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根不知底的, 这每家每户都有女娃,不是太方便, 实在不行啊就在村部凑合几天,等雪停。” 花婶说:“住村部也不方便啊,他发烧,身边得有人啊。”顿了下又说:“这明天就是除夕, 你说他一个人待在村部,多可怜。” 花婶挺喜欢凌宇的, 也担心凌宇,但儿子儿媳回来,家里都住满了。 退一步,就算家里还有空房子,她家女性众多,闺女才十几岁还未成年,放一个年轻人的陌生男人在家,确实难以安心。 花婶眉头拧着,显然陷入纠结和为难之中。 丈夫同她低声说了几句, 又冲许池打了声招呼, 就回房休息了。 许池也退回房中,他拧眉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提着装着药和信件的塑料袋。 见主人久久不动,似乎在出神,菲多上前蹭了蹭许池。许池摸了摸菲多的脑袋,然后提着手里的药和信件进了书房。 菲多在原地停了片刻,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手机还放在窗边的沙发上,许池拿起来,点亮屏幕,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直到冰凉的机身被掌心捂热了,他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许池拧着眉放开了手机。 他的视线落在搁在一旁的袋子上,黑色的袋子里露出信封一角,迟疑片刻,许池还是把信抽了出来。 这次的信很长,信纸足有五六张之多,想来凌宇是把之前落下的那几天全都补上了。 这封信记录了凌宇这几天的日常,他写自己跟村子里的年轻人打牌,这里的玩法跟颐江市的不一样,他写自己给村子里的老人修电视,修手机,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老年人玩不转电子产品罢了。 他还告诉许池,他新学会了一道本地的特色菜,等有时间做给许池尝尝,看看地不地道。 信里占据篇幅最多的,还是这次雪灾。 凌宇写他跟着村民一起救援受灾的老人,感受到了村里人的凝聚力,他写自己踹开一间被积雪压塌的老旧房屋时,一对白发老人蜷缩在墙角,手牵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 那画面看的他既感动又难过,因为他也曾有过愿意与他白首相依,不离不弃地爱人,只是他不好,把人弄丢了。 凌宇的文字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也没有那么多的修辞,行文甚至十分随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可也正是因为这份随意,让人觉得,那些文字的内容好像是凌宇坐在跟前,亲口说给你听。 许池看着那信,许久不曾起过波澜的心中,掀起细微的触动。 三年,不,比三年更久,凌宇曾丢失的分享欲在这被大雪覆盖的小山村中重新找回。他拖着病躯,坐在断电的冰冷的房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这封信。 他写他身上的故事,写他心底的悔恨,面对这样的赤诚,若说心底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但不等这触动发酵出来,就被许池按了回去。 没有意义。 凌宇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许池把那封信折叠好,重新装了回去,然后锁进了抽屉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气中能嗅到隔壁飘来的食物的香气,许池走进院子里,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了。 大雪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许池拧着眉,系上围裙给自己煮了碗面,却食不下咽。 他的脑海中总是回想起花婶一家人说的话。 许池终于搁下碗筷,回屋拿起了手机。 算了,就当是…… 许池想起之前凌宇送受伤的他去诊所的画面,又想起挂在门上的退烧药,心说,就当是还了他的送医、送药之情。 等雪一停,电力恢复,他就让凌宇从哪来回哪去。 ** 当看到手机上显示的熟悉的号码时,凌宇以为自己烧糊涂,出现幻觉了。 许池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这是真的,还是幻觉? 在铃声即将消失的前一秒,凌宇急切的捞过手机,点了接通,他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许池……”说完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对面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凌宇心里着急,生怕许池等的不耐烦挂断了,他强行压住咳嗽,憋得眼眶都泛起了生理性泪水,他随手抹去,哑声道:“你找我?” 许池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开口就问:“你租住的房子停电了?” 凌宇静了两秒,回道:“……没有。” 许池笑了两声,带着点冷意,他道:“那行,我挂了。” 凌宇当即改口:“不,等等,是停了,昨晚上就停了。”他知道,许池既然给他打电话,一定是知道了,他再隐瞒下去没有意义。 “烧退了吗?”许池又问。 生怕许池挂电话,凌宇不敢说谎,老实回答:“没。” 凌宇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高热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他在想许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是得知他生病了,关心他? 凌宇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你现在能走吗?”许池一句话拉回了凌宇乱飞的思绪。 凌宇说:“能。” “那你把东西收拾一下,过来吧。” “啊?”这是凌宇不曾想到的结果。 不,不是不曾想到,而是不敢想。他不敢想,许池愿意接纳他。他知道这跟情爱无关,许池同意他住过去,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许池从来都是这样,温柔又善良。 等不到回答,许池说:“不愿意来就算了。” “不,不能算的,我愿意,我这就去。”凌宇几乎要跳起来,语速极快地道:“我这就收拾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遮掩不住的笑意:“小池,你等着我。” 第49章 49. 挂断电话后, 许池本有些烦闷的心情非但没有缓解,反倒变得更糟。 这些年,凌宇养尊处优惯了, 根本没吃过苦, 山间苦寒, 又断电, 这对凌宇来说,必然是种煎熬。 许池承认自己有点心软, 但听到凌宇急切的回应后,他又有点后悔。 要不还是让他别来了?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出尔反尔的事他做不出来,许池拿着手机,有些头疼的倒在沙发上。 夜里果然不能轻易做决定,太容易冲动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不好,菲多蹭上前安慰许池。许池有点心不在焉,一手揉着菲多的脑袋,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直到耳边捕捉到有些熟悉的手机铃声,才回过神。 许池疑惑地坐起身,才发现是菲多的嘴巴蹭到他随手放在身边的手机,不小心又给凌宇打了电话过去。 许池眉头微皱,正准备挂断,那边接通了。 许池的指尖微微一顿。 透过听筒, 许池能够听到呼啸的风声还有脚步踩在雪地的咯吱声, 除此之外,还有凌宇在冷风中喘息的声音。 “喂,许池。”凌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正在路上,很快就到,外面冷,你不用过来接我。” 显然,凌宇误会了他打这通电话的意图。 许池说:“……知道了。”他挂断了电话,然后用力揉搓闯祸了的菲多的脑袋。 “今天的肉干没有了。”他说。 雪天难行,但凌宇来的很快,他拉着行李箱,满身风雪,风尘仆仆的站在许池家院门外,脸上笑容灿烂。 许池借着檐下的灯光看了凌宇两眼,见他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知道他确实还在病中,心底刚刚还在翻涌的后悔淡了一些,他转过身道:“进来吧,把门带上。” 凌宇听话的插上院门,然后跟在许池身后朝室内走去。行李箱的滑轮拖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凌宇在门口抖落了身上的落雪,才再次拉住行李箱跨入室内。 跟寒冷的室外相比,室内温暖如春,凌宇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会有这样的心情,凌宇知道不是因为温度的变化,而是因为许池。 他满心满眼的只有许池,真心道:“谢谢。” 许池将撑着的伞放在一旁,神情冷淡道:“不用,等雪停了你就走。” 凌宇一顿,点点头:“好。”还能跟许池待在同一屋檐下,这是他做梦都没能想到的事情,他已经知足了。 他也知道,想要重新走入许池心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件事不能着急。 * 许池把凌宇安置在了二楼。 二楼许池很少去,他的活动场地都在一楼,二楼就是盛放一些东西,被他当成仓库来用。但是二楼也是收拾一新的,暖气,洗手间一应俱全。 把凌宇送上楼后,许池就折返下楼了。 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因为没必要,许池愿意让凌宇住进来,只是不想他冻死在这个被大雪封住的小山村罢了。 关灯后,屋内漆黑一片,除了窗外呼啸的北风,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许池在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楼上一丝声音也没有,跟往日一样,但他知道,凌宇就在那里。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皮沉重,许池才闭起双眼,睡了过去。 二楼。 时间已经很晚了,最初的激动与欣喜过后,在生病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凌宇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趴在一楼主卧床前的菲多忽然从松软的狗窝中坐起身,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望向房门的方向,精光四射。 许池听到动静,摘了眼罩,睡眼朦胧地问:“怎么了,菲多?” 菲多哼唧两声,起身来到门前,然后站起身用前爪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屋外似是传来隐约的开门声,许池翻了个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外面天寒地冻,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许池拉下眼罩,躺了片刻,却发现已经没了睡意。他披衣起身打开房门,堂屋内,菲多不在,大门的插销也被打开了。 许池看了眼楼梯的方向,片刻后,重新退回到屋内。他很快洗漱完毕,出来进了书房。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听到隐约的开门声,然后是菲多的爪子踩在瓷砖上的声音。菲多先去了主卧,没找到人,很快出来,然后直奔书房的方向。 随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菲多摇着尾巴走了进来,许池自书桌后抬头,就见凌宇站在门口冲他微笑:“可以吃早饭了。” 许池放下书本起身,走出了书房。他倒是没有责怪凌宇擅自动用他家里东西的意思,毕竟这样冷的天气,早起什么都不做就有早饭吃,他自然是乐意的。 许池出了书房,走了两步,凌宇忽然叫住他:“雪还没停,外面冷,你穿件外套。” 室内温度宜人,许池刚刚起身,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凌宇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回到卧室拿了一件厚重的外套穿上,这才拿着伞跟在凌宇身后,进到院子里。 大雪仍在肆虐,乍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确实有点冷。 许池撑起伞,就见凌宇已经三两步迈入到院子里,朝前面的厨房走去。菲多跟在凌宇身后,三蹦两跳的,摇着尾巴,十分欢快的模样。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凌宇才是菲多的主人了。 许池感到奇怪,他不记得凌宇对小动物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菲多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凌宇回头恰好看到许池的表情,他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肉干,打开来摸出一块丢给菲多,菲多跳起来稳稳接住,咔吧咔吧咬了起来,从那摇着的尾巴看,十分快乐。 许池嘴角微微一抽,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进入到厨房,终于暖和起来。餐桌上摆放着做好的早餐:两碗红薯稀饭,一碟热的萝卜丸子,两个水煮蛋还有馒头和包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清炒土豆丝和一碗咸菜。 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早饭,乡村条件就在这里,凌宇住下来,自然是入场随俗。 饭菜都是凌宇刚从锅里端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在这飘雪的寒冷冬日,十分诱人。 “尝尝。”凌宇把土豆丝往许池面前推了推。 凌宇在许池面前,总是刻意避免提起从前,生怕引起许池的排斥和反感,但许池只尝了一口菜,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还是涌上心头。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凌宇也是下过厨,做过饭的,虽然后来他变得忙碌,但是凌宇做的饭菜的味道,许池一吃就能尝出来。 许池的眉头不引人注意的皱起。他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因为一些细小的事情,回想起已经被他埋葬的从前。 凌宇一直在观察着许池的表情,发现许池的心情似乎变得糟糕起来,心中不由苦笑。他知道,许池一定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他不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的吃完了早饭。 吃完饭,凌宇主动收拾碗筷,许池没有跟他客气,起身出去的时候,到了门边,许池问了一句:“你,烧退了吗?” 凌宇一顿,笑道:“已经退了。”他还想说什么,许池已经走出去,打开了院门。 吃饭的时候,许池就注意到了,外面十分热闹,开了门就见外面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贴春联,挂灯笼了。 许池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 第50章 50. 许池已经很多年不曾好好过过春节了。 凌宇父母还活着的时候,家中尚算热闹,临近春节,许池就会开始张罗布置。二老走后,他跟凌宇之间就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那时的他, 满腔爱意, 毫无察觉, 只当是凌宇太累了,操劳一年终于能够在年节休息, 就不要要求他太多。 二老走后的春节过得索然,两人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新年过完了,凌宇重新开始上班, 许池回忆起来,却发现在新春假期, 他们没有任何值得收藏的甜蜜记忆。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 刚离婚的第一个春节,许池的朋友们一起张罗着还像个样子,去年他一个人过的,也是在这里村子里,屋外万家灯火,他在吃了邻居送来的饺子后,把自己关在书房码字到通宵。 趁着欧阳翰结婚,许池回去见了心理医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整,他已经彻底放下凌宇,开始拥抱新生活。 他笑着说,以后再过来,他不会是病人,而会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现。 心理医师笑着说好,目送他离开。 这个春节,许池本是下定决定好好过的,就算他是一个人。 他买了很多新年的装饰品,有春联,有挂历有灯笼,还有贴纸,只是他没想到,今年凌宇追了过来,还因为停电的缘故,住进了他家里。 他们在一起十年,一起度过很多个春节,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暂时收留凌宇,未免他冻死罢了。 许池这么想着,退回到屋内,去找他带来的东西。 等凌宇收拾好厨房出来,就见许池手里拿着厚厚的新年装饰品,正穿过院子朝这边走来。 许池身上穿着浅色的羽绒服,身后是洁白飞扬的大雪,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里则拿着耀目鲜红的装饰品。 极致的白与极致的红,这些东西组合在许池身上,让他看起来美好的像是一幅画。凌宇一时看的痴了,直到许池走到檐下,放下伞,擦着他身侧过去,才回过神。 看着许池的背影,凌宇的眼眶微微发热。许池离开他的这几年,凌宇可谓过得十分糟糕,平常日子都不像样,更不要说节日了。 许池离开后的新年,凌宇浑浑噩噩的过着,今年能跟许池一起,他十分感动且期待。 凌宇收拾了一下心情,跟菲多一样,化身跟屁虫跟在许池身后,笑着说:“贴春联吗?我来帮忙。” 风雪未停,一个人贴春联确实不方便,许池没有拒绝,也拒绝不了,因为凌宇说完就十分主动的爬到了椅子上,眼巴巴的瞧着他。 许池沉默的拆了春联的外包装,判断出上下联后,将其中一张递给了凌宇。 凌宇干劲十足,两人很快贴好春联,并挂上了大红灯笼。凌宇从凳子上下来,退到远处瞧着自己和许池的工作成果。 许池的这处小院子本来就很有味道,被雪景和灯笼,春联这么一衬,更是充满了年味。 凌宇往远处看,两边的住户都在忙碌的贴春联,他心情极好,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 他记起,往年春节的时候,许池总会发一张新年的图片。 凌宇凑上前,带着点讨好的把照片拿给许池看:“还行吗?” 许池嗯了声。 “我发给你吧。”凌宇又说。 许池抬眸看他一眼,轻轻摇头,将门前的垃圾捡拾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许池的冷淡态度并没有打消凌宇的热情,他拿着手机,又忍不住偷偷拍了一张许池的背影。 他凝望着这张看不清脸的照片,眼眶微微发热。直到隔壁花婶跟他搭话,才回过神来。 花婶说:“新年好啊。” 凌宇笑着回答:“新年好,花婶。” * 在颐江,除夕这天,中午吃正餐,晚上吃饺子。凌宇到了这儿,依然遵守着老家的习俗,回到院子里他就开始准备了。 贴完春联,许池就回了书房,他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心思却总是定不下来。 可能是一个人习惯了,家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他都能捕捉到,他听到凌宇在外面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 菲多没有跟进书房,而是在外面和凌宇在一块儿。凌宇的脚步声是故意放轻的,菲多就不同了,它跑来跑去,动静很大,许池就是想忽视都难。 许池索性戴上耳机,这下子头脑清净了不少。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许池出了书房准备去做午饭,结果一抬眼就见堂屋大变样。 许池贴完门外的春联就回了书房,余下的就没管了。现在他才发现,凌宇把那些剩余的装饰都用上了,堂屋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摆放着洗干净的水果和零食。 水果是厨房的,至于零食…… 许池带回来的零食都在楼上,所以现在摆在这里的,都是凌宇带过来的。 许池只是扫了一眼,就从那熟悉的包装上认出来,这些都是往年他最喜欢的年货零食。 个人的喜好其实很难改变,许池虽然跟以前的生活完全割裂,但是口味一直没变。他楼上储藏内放着的年货零食,可以说跟桌子上摆放的这些,完全重合。 许池盯着那些零食看了许久,才转身出门。他刚进了院子,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香味。 厨房内,凌宇黑色的高领毛衣外罩着围裙和护袖,正在忙碌着。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许池就笑起来:“来了,我先把鸡烧了,这个花时间。” 凌宇脸上的笑容很纯粹,眼底含着光,发着亮,是发自真心的快乐。 猝不及防的,一段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凌宇也是这样,明明厨艺生疏,却偷偷跑进厨房准备年夜饭,看到许池出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表情。 许池闭了下眼睛,把脑海中的画面驱散,他迈入厨房,语气平淡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凌宇说,“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就好。” 许池没走,他看着凌宇有些艰难的在剥蒜,又看了一眼凌宇收拾在水池旁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菜,他问:“一个人忙的过来?” 凌宇是会做饭的,但是多年没做过了,虽说在这个小山村捡回来了,但是一下子让他准备一顿年夜饭,这么大的任务量,还是有些困难的。 凌宇看着许池,片刻后老实点头:“……忙不过来,那你帮我洗菜,可以吗?等会儿我炒就行。” 许池点点头,他脱了外套,挽起袖子进来帮忙。 厨房的空间很大,许池占据着餐桌一角,安静的剥着蒜。身后本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 许池感到奇怪,回过头就见凌宇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背影。 许池眉梢一扬:“看什么?” “没什么。”凌宇擦了一下发红的眼角,别过头去,嗓音发哑,“就是觉得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许池剥蒜的手一顿,但到底没有应声,他帮着备完菜就出去了。 50-60 第51章 51. 凌宇的年夜饭准备的十分丰盛, 荤的、素的,辣的、咸的、甜的,全都有。 许池开了瓶红酒,倒进红酒杯中,凌宇坐在他对面,眼巴巴的看着,显然也想领一杯。 许池看了凌宇一眼,把红酒放到一旁, 顺手把茶壶递了过去。凌宇一怔,微微苦笑一下,还是把水壶接了过来。 虽说新年不喝酒少了点滋味,但只要许池在身边,不管做什么,凌宇都是愿意。 而且……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许池是担心他生病才好,才不让他喝酒的。 凌宇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冲许池道:“新年快乐。”说完见许池没有动作,便主动凑上来, 跟许池碰了个杯,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像是心愿达成的孩子。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许池垂下眼眸,清抿了口红酒。 餐桌一角,菲多的碗里盛满了狗粮,还有凌宇给它加餐的小肉干,摇着尾巴吃的欢快。 可能是许池在身边的缘故,凌宇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他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想要许池跟他多说说话。 同在一个屋檐下,许池虽不想给凌宇希望,但人是他叫来的,也不想闹得太僵,虽然不像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的,但许池也会给些回应,气氛尚算温馨。 许池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林爽。若是往常,许池很顺畅的就接了,但现在……他看着对面的凌宇,忽然觉得掌心的手机有点烫手。 许池能够想象,若是林爽知道凌宇在他这里,怕是年都不过了,会直接订票杀过来。 “你,”许池开口,“起来。” 凌宇一怔,他瞄见了许池手机屏幕上的人名,眸底闪过一抹失落,但还是听话的端着碗筷起身。 许池扬扬下巴:“杯子。” 凌宇又把杯子拿到了手里,退到了角落处。 许池检查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接通。他能感觉到凌宇在看他,这让他有点不自在。这事儿怎么做的偷偷摸摸的,太奇怪了。 不等林爽开口,许池就翻转摄像头,给她看桌上的菜。 林爽在那边嚯了一声:“可以呀,这么丰盛,不错不错。” 林爽十分欣慰,拉着家里人逐一跟许池说话,才挂了视频。许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欧阳翰。 许池前段时间把欧阳翰拉黑了,最近两天才放出来。他知道,欧阳翰这个时候找他,肯定没好事,直接点了挂断。 许池挂了欧阳翰两次,手机消停下来,但是重新回到桌前的凌宇的手机响了。 许池心下微动,朝凌宇看去。 凌宇同他对视,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果然,是欧阳翰。 欧阳翰把许池的地址给了凌宇,却不知道他们现在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未免欧阳翰更加烦人,许池拧着眉头,一秒钟做了决定:“不许接。” 凌宇说:“我不接。” 欧阳翰曾在许池这里待过几天,视频一接通就能认出来,他还不想被许池赶出去。 心里默默地对欧阳翰倒了一声抱歉,凌宇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了一旁。 吃完饭,许池留下来收拾厨房。凌宇到底算是客人,生病也是刚好,做了这一大桌子菜不容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凌宇也未离开,而是站在许池身旁,接过许池洗净的碗盘擦干,收进柜子里。 傍晚的时候,花婶的儿子顶着风雪过来敲门。 可能是考虑到年轻人不会包饺子,花婶今年照例给许池准备了一份,让儿子送了过来。许池接过去,也和去年一样回了礼。 晚上吃完饺子,时间尚早。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进入到堂屋,看着茶几上摆满的喜庆的零食和水果,凌宇提议:“看春晚吧。” 许池摇摇头:“你看吧。”他径自去了书房。 屋内就剩下凌宇和菲多一人一狗,凌宇没有上楼,而是开了电视看起来。 今天是除夕,他想在楼下待着,跟许池一起守岁。 书房内,未免受到打扰,许池戴着耳机码字,时间不知不觉流走,等他写完一个小情节,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是菲多。 许池顺着敞开的房门往外看了一眼,门外只有隐约的电视的声音,他看了眼时间,差几分钟就到零点了。 许池摘了耳机出去,就见凌宇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灯光下,凌宇的睡颜很不安稳,眉头微微皱起,一副深陷梦魇中的模样。许池走上前,试了下他的额温,好在没有发烧。 许池直起身,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凌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走!” 许池垂眸,恰好对上凌宇睁开的眼眸。凌宇的眼底是尚未散去的浓重悲伤和深切的惶恐,然后他看清许池的脸,紧绷的肌肉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后怕地喃喃低语:“还好,你还在。” 许池便知道,凌宇刚刚的梦魇跟自己有关,他没说什么,抽回自己的手道:“回房间睡吧。” 恰在此时,电视里响起了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旋律,许池跟凌宇同时看向屏幕,才发现过零点了,新的一年来临了。 两人凝望着电视屏幕,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谁都没动。 许久,凌宇低沉的声音响起:“许池,新年快乐。” *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许池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盯着天花板,心想左右睡不着,不如去书房写点东西,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声响,不由坐起身。 时间尚早,菲多就睡在床尾的软垫里,门外的响动只能是凌宇。 这么早他起来做什么? 借着微弱的亮光,许池看到有什么东西被从门缝塞了进来。他微微眯起眼睛,起身下床,发现那是一封信,还有一个很有分量的红包。 许池面无表情的捏着手里的东西,一把拉开了房门。 第52章 52、 时间尚早,但屋外并非一片漆黑,而是蒙蒙地,凌宇拿着手机照明,正欲离开。 房门猝然打开,把他吓了一跳。 看着站在门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许池,凌宇找了个借口道:“我,睡醒了下楼活动活动……”然后他看到了许池手里拿着的东西,瞬间息声。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凌宇难得尴尬,数秒后,他说道:“那,我先上楼了。” “等等。”许池叫住凌宇,并开了灯。忽然亮起的灯光让两人都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待到适应明亮的光线后,凌宇有些忐忑的看着许池。他没想到会被许池逮个正着,更不知道许池想要做什么。他悄悄打量着许池的脸色,见许池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许池叫住他,不会是想要当着他的面把信烧了吧? 凌宇承认,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有点承受不住。但他也知道,他必须承受住,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当初许池那么爱他,他却如此伤他,不说许池现在要当面烧了他的信,就是拿刀捅他,他也不会挪动一步。 凌宇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许池只是走到沙发旁坐下,然后回头朝他看来。 接收到许池的目光,凌宇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迈步走了过去,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许池旁边。 许池把信递了过来:“拆开。” 凌宇接过信封,纵然满心不解,还是照做了。他拿着信,目光茫然地朝许池看去,就见许池抓了一个抱枕在怀里,姿态舒展地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对他轻抬下巴:“念。” 凌宇怔了怔,看着许池,又看向手里的信,再看向许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早就该知道,许池那么美好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做出当着他的面烧掉信件的举动。 如此一想,凌宇觉得自己更是该死,他竟把这么美好的爱人弄丢了。 欣喜和悔恨逐一从心底闪过,凌宇很快收敛心神,看向手中的信纸,想到信上的内容,他忽然有点难为情起来。 凌宇拿着信静默良久,直到许池再次看来,他才读起信上的内容。 好好一封信,凌宇写的时候十分顺畅,读出来却是磕磕巴巴,像是读书时,课堂上功课没做好的学生。 在许池的注视下,凌宇的耳朵越来越红,脸颊也越来越烫,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退缩,当他跟许池的目光不小心对上时,还会冲许池展露笑容。 这笑容看起来有点憨,透着傻气,一点也不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总裁,倒像是初次陷入热恋的愣头青。 随着第一张信纸读完大半,凌宇开始渐入佳境,读的流畅不说,还带上了感情。 渐渐地,许池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许池本意是想让凌宇知难而退,却忘记了,虽然多年的深处高位让凌宇迷失了自我,但是在这里,凌宇正在一点一点找回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凌宇,有一个十分厉害的长处,那就是——厚脸皮。 尤其在自己面前。 凌宇念的越发顺畅,最后直接脱稿,他看着许池,目光含着笑,说出信纸上写着的爱语。 许池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大年初一不睡觉,爬起来听前夫给他念情书。 “够了!”许池终于忍不住打断凌宇的表白,他起身回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 转眼,春节假期已过了大半。 许池跟凌宇之间的相处,也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他们不是伴侣,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非要给他们现在的关系一个定义的话,那就是极为熟悉的陌生人。 两人经过几天的磨合,相处起来虽有几分怪异,但不会排斥和不舒服,他们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情书事件过后,凌宇有两天陷入到奇怪的亢奋状态,做饭拖地的时候都要哼着歌,看到许池就忍不住傻乐。 许池懒得搭理他,同时心底也有几分懊恼。 为了躲凌宇,许池花更多的时间待在书房,若非必要,绝不出来。 凌宇也感到自己的状态有点过于嘚瑟了,再这样下去,许池怕是要把他撵出去,未免这种事情发生,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变得正常一点。 时间继续向前,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但是大雪封山,不管是村子里的人想要出去,还是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都是非常艰难的。 凌宇依然住在许池家中,有时候他看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山村,心底会涌起几分焦躁。 新年已过,这场雪融化只是时间问题,到时村子能够进出,他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凌宇心里知道,想要追回许池要慢慢来,他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是这几天跟许池的相处,完全像做梦一样。 这是离婚的三年来,他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凌宇开始变的贪心,他想要更多,想要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下去。 大年初六这天,吃完晚饭,凌宇在楼下跟菲多玩到九点半。 他看着紧闭的书房的门,知道许池大概率不会出来了,他摸摸菲多的脑袋,让它去睡觉,不要吵到许池创作,自己也上楼洗漱去了。 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凌宇洗澡的时候还在盘算着,待会儿他下楼被许池热杯温牛奶。等他洗漱好出来,忽然听到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客人? 不对,凌宇凝神细听,发现是电视剧里的角色在对话。许池从书房出来了,此刻正在看电视。 凌宇心神微微一动,这几天,许池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待在书房,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一整天的相处时间,加起来都超不过两小时。 两个小时,在之前对凌宇来说是奢望,但现在他想要更多。 楼下,电视的声音其实很小,但可能因为是深夜,四周格外寂静,凌宇才得以捕捉。 凌宇丢下擦发的毛巾,顶着半干的头发下了楼,他走到拐角处,就见一楼明亮的灯光洒落下来,许池正盖着薄毯,躺在沙发上。 许池显然也刚洗完澡,身上穿着材质良好的浅色居家服,半干的墨色头发随意抓起,露出光洁精致的面庞。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碟洗干净的水果,还有几包他最爱的零食。 菲多趴在沙发一角的软垫上,睡得正香。 屋外狂风呼啸,似乎卷着什么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凌宇像是全无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池的身上,他的目光热切而滚烫。 眼前温馨的场景让凌宇忍不住想起从前。 自从开始接触写作,许池除了看书外,还会从影视作品中汲取灵感。只是白日要照顾二老,晚上才是属于他的时间。那时候,许池也会像这样,提前准备好水果和爱吃的小零食,然后准备一张毯子。 凌宇没事的时候会陪许池一起,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电视剧,看综艺看各种节目。 那些久远的、凌宇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让他眼眸发烫,呼吸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一步一步朝许池走去。 第53章 53. 一楼的窗帘没有拉实,呼啸的狂风吹起落雪,仿佛才停了几日的大雪又起,光是看着,都让人感觉到冷,但是屋内燃着暖气,地面铺着软垫,温暖如春。 许池刚洗完澡,此刻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看的是才播的新剧, 每日定时更新两集。这剧不愧是大制作,不管是镜头语言还是剧本,或是角色的演技都非常在线,看起来是一种享受, 许池不自觉的沉浸在故事中。 身侧传来脚步声,许池知道是谁, 但他只当没有察觉。 许池会收留凌宇,只是不想对方冻死而已,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想法。 凌宇来到沙发旁, 沉默的站定,许池只当他不存在,但是男人的存在感太强了,想忽视都难。 终于,许池动了动, 抓过一旁的遥控器, 准备关了电视回房睡觉,却没想到这个站在高处,不可一世的男人会单膝跪在地上, 亲吻他的脚背,神情虔诚,仿佛狂热的信徒。 凌宇声音里痛苦弥漫,低声哀求:“小池,我错了。” “……原谅我。” 被大雪封闭的村庄,深夜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男人的唇印在另一个人的脚背上,这样的画面,给人一种血脉偾张的感觉。 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相爱的两个人身上,怕是下一秒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可眼下,屋内没有火热涌动的情意,只有一片死寂,还有窗外狂风呼啸的声音。 沙发上,许池因凌宇的举动而身躯紧绷,他的眼底并无排斥或厌恶,因为他现在满心都是意外。 意外凌宇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还没有被欲/望迷醉双眼的时候,凌宇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 那时候的凌宇脾气和性格都非常好,他爱极了许池,也十分尊重许池的意见和感受,但唯独在情事上,掌控欲十足。 在这方面,凌宇从来都是主导的那一方。他不喜欢玩花样,情到深处,最爱的就是用身体感受彼此的存在。 像此刻这般,跪地,亲吻许池脚背的行为,就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完全不是凌宇会做出来的事情,可他现在,就是这么做了。 许池看着跪在面前,面容痛苦的男人,心中并无动容,甚至涌起一股迟缓的排斥。他不喜欢这样,更不希望看到凌宇这样。 他宁愿凌宇还如之前那般,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也不想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如此难过,一副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的模样。 许池坐起身,脚背上的温热随着动作远离,带来些微异样的感觉,他看着凌宇,神色冰冷道:“我让你住进来,不过是念在曾经的情分上,请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妄想。如果你再做出逾越的行为,那就请你离开。” 许池起身离开了沙发,很快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那响动带着凌宇的心脏跟着震颤起来。他维持着跪倒在地的动作,久久没有起身,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两人间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回到了冰点。 ** 外面的冰雪消融,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凌宇尚未反应过来,热心的村民就帮他修好了电线。 纵使再不愿,凌宇还是从许池家中搬了出去。他搬出去的那天,许池没有送他,甚至没有露面。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凌宇刚追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但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凌宇知道,他再想接近许池不会那么容易了。他有些后悔那日自己的冲动。 还有一个糟糕的消息,那就是春节假期结束了。 跟凌宇此刻身处的隐在山中的小山村不同,这里的村民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悠闲自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年轻人已经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凌宇离开前,安排好了公司的一切,但有些事,还是需要他这个掌舵人亲自在场的。 纵使凌宇一拖再拖,回去的日程也必须安排上了。 这让他着急,甚至有些上火。 又一日上午,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看到有陌生人进了村子,车子就停在凌宇的屋外。 那是郑平,作为凌宇的助理,他过来接老板回去。 再见到凌宇,郑平十分意外,他感觉老板身上的气质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不似之前那么冰冷锐利,倒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说实话,郑平没想到凌宇会追着许池来到这个小村子,还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凌宇现在住的院子还算宽敞明亮,收拾的也干净整洁,但是这里的环境跟凌宇之前的生活相比,可谓十分艰苦。 他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对凌宇的行为,郑平的心情十分复杂。他起初以为老板是不爱许先生了,但从离婚后凌宇的种种表现看,他明明是深爱着的。 郑平尝试着去理解老板的心态,他发现老板应该属于那种,在欲望的世界迷失了自己,以至于弄丢了身边最重要的人,等到失去后,才开始后悔,想要挽回。 郑平之前很羡慕凌宇,羡慕他的事业,羡慕他的成功,但自从凌宇婚姻生变后,那羡慕的心情忽然就淡了。 他的成就虽远不及凌宇,但至少他跟爱人十分和谐,家庭和睦幸福,不像凌宇,每天失魂落魄的,像个活死人。 郑平甚至在凌宇的这件事上,反思过自己。他问自己,如果自己站在凌宇这个位置上,取得如此成就,他是否能够做到毫不改变,始终如一。 他发现自己无法保证。 金钱和权利的诱惑太大了,古往今来,毁了多少人,郑平自认他就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不是故事里作者描述的主角,胜不骄败不馁,任何外物都无法动摇坚定的内心世界。 如此一想,郑平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现在的爱人,他对现状很知足,对自己的爱人也越发上心。 一段时间不见,凌宇憔悴瘦弱了许多,郑平瞧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这三年,凌宇过的多糟糕,郑平是亲眼目睹的,他心里既心疼老板,又希望许先生可以多折磨老板一些,不要那么轻易就原谅他。 郑平这次过来,还给许池带了礼物。 自许池跟凌宇划清界限后,郑平还没跟许池见过面,但他对许池印象极好,数年没见了,他这大老远的过来,还是想要见一见的。 听到郑平想去见许池,凌宇的眼眸微微亮起:“好,我和你一起去。” 凌宇从许池家搬出来一个星期了,这一周他都没见过许池的面。 他今天就要返回颐江乐,不管怎么样,都要当面跟许池说一声。 去往许池家的路上,凌宇心里一直很忐忑,他担心会被拒之门外,出乎意料,许池放郑平进了门,也没有在下属面前给自己难堪,只是当他为空气。 凌宇厚着脸皮,进了院子。 屋内,许池跟郑平说话,凌宇坐在一旁安静的坐着。 郑平能感觉到老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他硬着头皮坐在那儿,笑容僵硬,不敢回头。 许池显然对郑平印象不错,且对他的到来感到欣喜,他们聊着彼此的近况,许池脸上带着笑,周身上下萦绕着一种温柔随和的气息。 凌宇在一旁看的羡慕又嫉妒,许池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对自己笑过了,同时他的心里还有一点悲哀。 身为许池曾经的伴侣,他却要靠郑平一个外人的面子,才能进入到许池的家中。 郑平在凌宇的注视下,如坐针毡,他又坚持了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许池跟凌宇两人。 许池显然是打定主意无视凌宇,郑平一走,他就收了笑,起身准备回书房。 凌宇上前一步,拉住许池的手,在许池回头的时候,又识趣的松开。 “我……今天要回颐江了。”凌宇看着许池的眼睛说。 第54章 54、 接待郑平前,许池正待在书房用电脑创作,此刻他的鼻梁上仍架着一副平光镜。 这让许池身上的书卷气息显得越发浓厚,但也可能是隔着镜片的缘故,凌宇觉得许池此刻看他的眼神,十分淡漠,毫无感情。 凌宇忽然感觉到冷, 但是不应该,隆冬已经过去, 春天的脚步已经到来,虽然空气中仍有些寒意,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春天真的已经来了吗?凌宇想,还没有吧,为什么他觉得空气中的温度如此寒凉,几乎将他冻透了。 “确实该回去了。”许池说, “你不属于这里。”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让凌宇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 “不。”凌宇急切的说:“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只是回去处理一些事,很快就回来。”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许池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他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论凌宇做什么都不能撼动。 “我要忙了。” 许池开始下逐客令。 凌宇静默片刻,说:“好,那我走了, 你, 照顾好自己。” 凌宇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他离开的时候还贴心地带上了院门,屋内很快就剩下许池一个人。他回到书桌前, 摘掉平光镜,揉了揉眉心。 凌宇的离开,和他来时一样突然,村里人都习惯了凌宇的存在,骤然见不到人,还有些不习惯。他们有时候见到许池,还会问上几句。 直到这时,许池才发现,原来在村民眼里,他跟凌宇的关系很亲近,至少算是朋友。 对村民的疑问,许池会简短的回答几句,不过答案都是“不太清楚”,“不知道”,“不了解”,然后离开。 许池的生活还是跟往常一样,并没有随着凌宇的离开有任何改变,若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每日早上起来,院门底下再没有被塞进来的信件。 倒不是说许池每日刻意关注这个,只是某一天他清晨起床,打开房门,发现地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才会想起那些连续出现了很久,又骤然不见的信件。 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习惯某样东西,当那东西消失后,就会变的不习惯。好在,许池这几年的生活一直在断舍离,症状轻微,很快就适应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无奇地继续往前走,几天后,村委会的某个人敲开了许池的院门。 骤然见到村里的干部,这人日常又与自己交集不多,许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那人笑着说:“没事没事,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熟悉的信封捏在那人手中,足有好几封。 许池接过去,不必数,他也知道,这信件的数量——是凌宇离开的天数。 凌宇遵守着承诺,一天一封信,没有断过。 当许池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清楚凌宇离开了几天,眉头微微皱起,他薄唇紧抿着,显出几分不悦。 当然,这份不悦,是对着自己。 村干部没有注意到许池细微的情绪变化,笑着说:“这信直接寄到了村部,我看你一直没来取,就给你送来了。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许池收敛心神,道谢后回到了书房。 足足六封信摆在书桌上,数量上看十分可观,其中有几封沉甸甸的,除了信外,显然还有别的东西。 许池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拆开一封,除了厚厚的几页信纸外,还有一沓照片。 照片拍摄的角度,许池一看就认出来是出自凌宇的手笔。 在这封信里,凌宇拍了许池在阳台种的几盆多肉。 闲暇在家,人总是想找点事做,而侍弄花草大概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东西,许池也不能免俗,他在别墅的阳台养了几盆多肉,离婚搬家的时候,他只带走了衣服和书房里的东西,这些久留下了。 如今,三年多过去,这些多肉还生长的很好,显然是有人精心照顾的。 许池把其余信件都拆了,逐一翻看着里面的照片。照片的内容很多也很杂,有蓝天白云,也有阴沉雨天,还有凌宇的办公室,他的早晚餐…… 显然,凌宇被许池拉黑了联系方式,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跟许池分享他生活中所见的点滴。 许池翻看着这些照片,心情有些复杂,就是他们最相爱最腻歪的时候,凌宇都不曾做到这样,可惜现在,这些东西打动不了他。 许池这样想着,正准备放下手里的照片,忽地,他的目光一定,久无波澜的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 他看着手里的照片,这张显然是手机拍的,是贴了大红春联的农家小院,下一张,则是他行走在雪中的背影。 许池不知道凌宇那天还偷拍了自己,不仅如此,还洗出来,寄了过来。他找到随着这些照片寄过来的信件,打开。 这封信是凌宇回到颐江的第三天写的,他说自己回去疯狂忙了两天,第三天才终于有时间整理这些照片。 他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在小山村拍的这两张,他洗了两份出来,一份寄给了许池,另一份他做成摆台放在了书房里。 这封信洋洋洒洒几千字,凌宇跟许池说他工作上的忙碌,还有生活中的琐碎,在信件的末尾,他用“好想你”来作为结束语。 许池把余下的几封信都看了,信件的结束,都是好想你三个字。 许池开始后悔拆开这些信件了,因为直到晚上入睡前,他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甚至连梦里,凌宇都追着他重复这三个字。 许池这一觉睡得身心俱疲,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看凌宇的信件了。 简直有毒。 凌宇的信件每天一封,雷打不动的寄过来,起初许池消极抵抗不去拿,村委会的干部下班绕路给他送了几次,他就自己去取了。 许池有些苦恼,想让凌宇不要再寄信了,但他又把凌宇拉黑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把凌宇拖进黑名单了。 想要联系,必须再把他放出来,可这反反复复的行为太幼稚了。 给他回信? 算了算了,许池光是想象,都能想到这封信寄出去的后果。凌宇的尾巴一定会翘上天的。他既决定划清界限,就不能给凌宇希望。 算了,他爱寄就寄吧,一直得不到回应,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许池甚至带着点恶意的想,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十年。 大抵是不能的,十年,太漫长了,他们的感情都没有十年,就差不多消磨殆尽了。 * 经过一个冬日的沉寂,草木发出新绿,迫不及待的想要点缀这个被寒冬摧残的荒芜冷寂的世界。 许池在山里待了这么久,忽然想出去走走。 他是行动派,想好之后,立刻制定计划买票,订酒店,然后收拾行李,带上菲多再次踏上了旅程。 许池这一次出去,玩了二十多天才回来。归来的时候,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往他这里跑,想念他是其一,孩子们十分期待许池带回来的礼物。 这些孩子并不是空着手来着,每个人都抱着好几个箱子,把许池吓了一跳。 领头的年纪稍大的孩子说:“许叔叔,这些都是你的快递,你走的这些天每天都有,村部都堆满了,我们给你送来了。” 说完从上衣的大口袋一掏:“还有信,二十多封呢。” 许池盯着摆在地上的快递盒,默默扶额,起初他以为这些东西是林爽寄的,现在看,里面应该还有凌宇的。 许久未见了,再次见到许池,孩子们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题。 许池把带回来的礼物分发了,送走孩子们后,他又把行李收拾好,这才坐到沙发上。 茶几和地面上摆满了快递盒,有的很大有的很小,许池简单辨认了一下,里面有林爽和几位朋友寄过来的特产,余下的都是凌宇的手笔。 许池揉着额角,之前跟凌宇没能体面的结束,他一直觉得遗憾,所以后来面对凌宇,他的态度还算温和,但现在看,自己好像做错了。 他的行为,无疑给了凌宇不该有的希望。 可他要怎么办呢,从这里离开,躲到凌宇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凭什么呢,这是他自己选择,并精心营造的心灵的归处,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舍弃。 不管凌宇是出于补偿还是什么都好,许池知道,他目前需要做的,是让凌宇彻底死心。 ** 凌宇从颐江再回到许池居住的小山村时,脚步生风,神情迫切。此时距他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现在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许池面前去见他。 凌宇走的时候,北风呼啸,白雪覆盖大地,回来的时候树木发出新芽,虽还有些凉意,但是周围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 这里确实很美,凌宇终于知道许池为什么会选择待在这里了。 凌宇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下车后的第一站直奔许池的家。 很意外,许池的家门挂了锁,人不在。 凌宇的眼底显出几分疑惑,回去的这一个月他一直给许池写信,同时密切关注许池的社交账号,他知道许池出去玩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应当回来了才是。 现在人去哪了? 正想着,花婶的院门打开,许池带着菲多从里面走了出来。 天气明显转暖,许池脱掉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了轻便的羊绒大衣。 许池的容貌本就出色,身形也十分修长。此刻他乌黑的发丝自然垂落,身高腿长,容貌俊美,这样的气质一看就不属于这个小山村,但他与这处山村,又莫名有一种契合的感觉。 见许池出现,凌宇嘴唇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他抬手打招呼:“许池。” 许池反手带上花婶家的房门,年节过后,花婶的儿子儿媳还有孩子都离开了,她的丈夫也去了县城打工,早出晚归的。 这几天,花婶的颈椎病犯了,有些严重,许池左右没事,就带她去县城的医院治疗,现在他门也是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 见到凌宇,许池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脚步也只是微微一顿,就若无其事的往自家院子走去。 他像是没看到凌宇一般。 凌宇追上去:“许池,我回来了。” 许池说:“你可以不用回来。” 凌宇脸上明媚的的笑意一僵,他不明白为什么过去这么久,许池还在生气,甚至……比他离开前的情绪还要糟糕。 凌宇盯着许池的侧脸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没必要。”许池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在这时,一道穿着大红衣服的窈窕身影拉着行李箱出现在许池院门前的小路上。 来人嗓门嘹亮:“小池,我来看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许池一惊,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他一时竟有些心虚,不太敢回头。 凌宇弯腰把钥匙捡起来递给许池,然后朝路上看去。 看清凌宇的脸,林爽的眼睛瞬间瞪大,她丢下自己的行李箱,几步来到门前,嗓音上扬:“凌宇,你怎么在这里?” 许池默默扶额,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林爽会跟凌宇撞到一起。 这下精彩了。 许池打开院门,又去帮林爽把行李箱提过来。 在这期间,林爽抱着手臂,瞪着凌宇,像是护崽的老母鸡。 许池跨进院门说:“姐,别管他,进来吧。” 林爽跟着进入院子,压低声音问许池:“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这儿?你们和好了?” 许池摇摇头。 林爽轻拍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再次回身,就见凌宇站在门口往这边张望着。林爽脚步一定:“你等着,我帮你骂走他。” 许池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林爽风风火火冲到凌宇面前,刚想开骂,就见凌宇冲他展露笑容,然后递了一盒阿胶过来。 “林姐。”凌宇说,“给你,补气血的。” 林爽低头看看递过来的纯正阿胶,又看看凌宇脸上的笑容,到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凌宇虽然站在这儿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自己冲过来就骂,好像有点没素质。 林爽没拿凌宇的礼物,她一脸吃苍蝇的表情退了回去。 许池的声音从堂屋远远传来:“姐,把门关上。” 林爽双手拉住院门,看着站在门口眼巴巴往里瞧的凌宇,迟疑两秒还是砰地关上了院门。 林爽站在门后喃喃自语:“奇怪,怎么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可怜。” 她赶紧摇头,驱散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 林爽性格直爽,下午的时候,许池要照顾花婶,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林爽就从花婶那里知道了凌宇事情的始末。 林爽忍着不曾发作,直到回到许池家中,关上门,她才抓着许池的肩膀用力摇晃:“我就说今年春节你没发图片很奇怪,果然有猫腻,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说完,林爽自己就皱起来眉,下午许池的态度不像是跟凌宇和好了。 她又换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跟我说?” “不是什么大事……”在林爽的瞪视下,许池改口,“怕你骂我。” “我骂你做什么。”林爽对许池总是格外包容,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还随手抓了个抱枕在怀里,“你的事你自己做决定,不过我是没想到他会追过来。” 顿了下,她低声道:“好久没见了,我觉得凌宇好像变了挺多。” 许池给林爽倒了杯茶,希望她能忘记这个话题。 林爽果然没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她丢开抱枕:“大好的日子不聊这个,来看看,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看着林爽那硕大的行李箱,许池确实是好奇的,他在旁边看着林爽开箱。 在林爽拿出几大摞面膜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 林爽心情颇好道:“这些都是我最近发现的神仙产品,补水抗皱效果极好,你在这山里住着,更要注意保湿,不然皮肤皱巴巴的影响颜值。哎对了,我之前给你寄的水乳和面膜你有坚持使用吗?” 林爽絮絮叨叨的说着,随手拆开一盒拿出两片面膜:“来,去洗把脸,试试效果。” 许池猛地站起身:“我忽然想起一个情节,之前卡着没有进展,现在有了灵感,我去给它写完。” 林爽一眼就看出许池在躲,她哼笑一声,倒也没有勉强。 这里林爽之前来过,所以很熟悉,她自顾自的收拾了衣服去洗漱。 半小时后,林爽敲开了书房的门,她戴着干发帽,脸上贴着面膜,问道:“晚上我睡哪?” 许池枯坐半小时,一个字也没写,他闻言起身:“就睡你之前睡得那间房。” 此前,林爽在许池这里住过,她的房间在一楼。 许池在前带路,就听身后林爽幽幽地问:“凌宇当时住哪间?” 许池无奈,果然,连这事儿花婶都跟林爽说了,他语气自然地回答:“在楼上。” 林爽哦了声,站在客房门前,盯着许池铺被子。 许池被她看的如芒在背,就听林爽道:“明天去哪里玩?” 听她没有追着凌宇的话题不放,许池松了口气,“明天还要陪花婶去医院。” “在县城?那好啊,我跟你一起。” 第55章 55. 第二天, 许池早早起床,至于原因,当然是去收凌宇那该死的信。 之前凌宇回了颐江市, 都是把信寄到村部, 现在他回来, 不出意外, 自家院门后又要有新的信件了。 许池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进到院子里, 果然看到门后熟悉的信封。 他走上前捡起,心里有点庆幸花婶不知道凌宇每天给他写信这件事,正想着,就听身后林爽叫他。 许池承认,这一刻他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下意识把信往怀里一塞,回头看着妆容靓丽,收拾整齐的林爽,有些意外:“今天起这么早?” 作为在大城市打拼的可怜打工人,难得的假期休息时间,大部分人都是要睡到中午才起身的,许池记得林爽也喜欢睡懒觉,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爽道:“今天不是要陪花婶去医院,老远呢。” 许池才记起这件事,他点点头:“好, 等我收拾一下。” 许池往堂屋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先把包子和馒头蒸上了,然后才捂着衣服回去。 许池把信件丢尽了书桌的抽屉里,他虽然知道林爽不会私自翻他的私人物品,但还是上了锁,把钥匙贴身带着才放心。 简单的洗漱后,许池跟林爽吃了简单的早饭,又给花婶送了一份过去,这才出门。 山村道路难行,对驾驶员和车子的要求都很高,如非必要,许池出行都是在村口等公交。这里的公交车师傅经验老到,做他们的车放心。 只是考虑到花婶,许池今天照例开车出门。山路险峻颠簸,有一段要经过两侧毫无遮挡物的大桥,大桥底下是滔滔江水,林爽跟花婶坐在后面,她的一颗心悬着,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驶过这条险峻的长桥,她才长出一口气:“来的时候坐公交不觉得,现在觉得这路也太吓人了。” 许池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道:“对我的车技这么没信心?” 感觉到许池此刻心情不错,林爽当即摇头,拍手道:“怎么可能,我们小许的车技那必然是最好的。” 许池没忍住笑出声。 林爽说:“还有老远才到呢,放首歌听听。” 许池开了车载音乐,他们就这样,一路欢歌笑语的到了医院。 今日当值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医生。 医生约莫二十八九岁,容貌生的周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人的时候未语先笑,这样温和的气质再被白大褂一衬,竟显出几分迷人。 林爽拉着许池,悄声说:“很帅哦。” 意外的,那名医生见到许池,很熟稔的打招呼。 林爽道:“你们认识?” 许池笑着说:“认识有三年了。” 医生姓周,单名一个泉字。人如其名,周泉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那种潺潺溪流,与之相处,说不出的舒服。 许池跟周泉的相识,还挺有一份缘分在里面。 当初许池离婚后,带着菲多外出散心,在某一座城市曾跟周泉有过一面之缘。他们结伴爬山,一起拼桌用餐。 那是一段很短暂的陪伴,却给彼此带来了连续几日的好心情。 再后来,许池住进了现在的小山村,那次恰好也是花婶身体不舒服,家中没人,许池送她到医院。 许池跟周泉在医院碰面,都很意外,周泉笑着感叹:“这世界可真小。” 许池也笑起来。 这之后,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只是鲜少交流,直到某天,周泉忽然知道了许池就是扶疏,他十分兴奋。 周泉表示他是扶疏的书迷,同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许池,其实他也在尝试写作,只是没什么天分,还有些胆怯,那些文字都在电脑文档中,不曾发出来。 许池帮他看过,也给了一些意见,同时还给了他许多鼓励。 周泉在许池的鼓励下,尝试发表自己的作品,他的书虽然在网上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但也收获了一群可爱的读者。 这算是忙碌生活中的一点小惊喜。 就这样,两人虽很少见面,但随着偶尔的创作交流,也渐渐熟悉起来,现在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这个点钟病人不算多,周泉给花婶挂完水后,坐下跟许池聊天。 林爽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离开的时候,林爽冲周泉笑道:“周医生,加个联系方式,我大老远跑来找许池玩的,人多热闹点。” 医生眼神微微亮起,看了许池一眼,笑道:“好啊。” 回去的路上,花婶没多久就在后座睡着了。林爽心情极好,她听着身侧传来的轻微的鼾声,把手机举到许池面前:“哎,你有周医生的微信吗?没有就加一下。” 许池自然是有周泉的联系方式的,他透过后视镜瞄了林爽一眼,说道:“姐,收一收你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林爽一笑,重新坐了回去,她说:“这周医生真的很帅啊,而且我眼神毒辣,他对你绝对有意思。” 这话林爽没说错,周泉确实曾对许池表达过好感,但是许池明确表示了拒绝。周泉也不是那种喜欢纠缠的人,被拒绝后,便也不再提这件事,两人像是朋友一般相处。 林爽见许池不说话,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压着声音惊喜道:“他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许池看她一眼,没出声。 林爽已经从这一眼中知晓了答案,她高兴了一会儿,又想到刚刚两人的相处,叹了口气:“你拒绝了?” 许池没否认。 林爽说:“哎呀,你别急着拒绝啊,先处处试试呗,人家说日久生情这话是真的。” 许池被许池念得头疼,随口敷衍道:“行,听你的,试试。” 林爽哼了声:“你就骗我吧。” 许池笑了笑,专心开车。 这次林爽休长假,可以在这里好好玩一段时间。有林爽在中间做桥梁,许池跟周泉见面的机会多起来。 小县城面积不大,能玩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不过短短几天,好玩的地方都被他们三人跑遍了,就连当地的特色美食,他们也品尝的七七八八。 凌宇从颐江着急的赶回来,没想到一周都快过去了,就回来的当天见过许池一面。 林爽来一趟不容易,许池要陪她,凌宇还是能理解的,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思念。 许池对外称林爽是他的表姐,所以他们住在一起,村里人倒也没有多想,至于凌宇,他是知道许池的性取向的,所以并不担心。 凌宇回到村里后,偶尔远程处理一下工作,其余的时间都空了下来。 随着年节过去,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打牌打麻将的很多人手不够,闲暇无事的凌宇就被叫过去凑手。几天下来,凌宇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林爽来到村子的第七天,这天中午,凌宇提前从牌局上溜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远远地,他就看到林爽正带着一群孩子在玩。 他目光四下一扫,菲多也在,但是不见许池。 在家吗? 林爽也发现了凌宇,很反常的,她主动走过来跟凌宇打招呼。 随着林爽的走近,凌宇的神情有些紧绷,很不自在。 分开的这几年,凌宇对许池满怀悔恨和愧疚,而林爽,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他卑劣不堪的本性的人。 至今凌宇都记得林爽当初骂他的那些话,不是说他记仇,而是他觉得,林爽那日骂的还是太轻了。 随着林爽走近,凌宇问道:“怎么不见许池?” “许池啊。”林爽盯着凌宇看了片刻,忽然展露笑颜:“他约会去啦。” 第56章 56、 林爽一句简单的话,让凌宇的表情和四肢都变得僵硬无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才问:“你说……什么?” 林爽万万没想到, 自己一句话就能让凌宇如此受打击, 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一样,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许池去约会了。” 凌宇瞳孔微微颤动,心脏传来“咚”地一声震响,他站在春日午后明媚的日光中,却只感觉到四肢发凉,那凉意直冲头顶,仿佛将他活生生冻死的地步。 凌宇怔怔地盯着林爽看了片刻,忽地一笑,尽管那笑容中满是惶恐与不安:“林姐,你在骗我对不对?” 他嗓音发哑,带着明显的颤音和自欺欺人的安慰。 林爽拧起眉,一时间不敢去看凌宇此刻的眼睛,她冷冷道:“我骗你做什么,许池现在的男友是县城的医生,我们一起吃了饭,对方人长得帅,脾气好,会疼人。” 林爽每多说一个字, 凌宇的脸色就白一分。 林爽顿了下,还是看向凌宇,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语气放轻了一些:“凌总,你跟许池已经结束了,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回颐江去吧。” 凌宇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转身朝远处走去。 看着凌宇失魂落魄的背影,林爽精致秀美的眉头再次皱起,她喃喃低语:“我这玩笑是不是开的太大了?” 她摇摇头:“不对,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这样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 孩子们再次围到了林爽身边,拉着她的手要她陪他们一起玩。林爽收拾好心情,冲孩子们展露笑颜。她像个孩子王一样领着孩子向前,走出一段后又忍不住回头看,那里已经没了凌宇的身影。 当晚霞铺满天际的时候,许池终于回到了村子。他在书店预订的书到了,今天特意去取。因是一人出行,他没有开车,而是选择在村口坐公交。很巧的是,他在书店遇到了周泉,周泉索性开车送他回来了。 车子沿着乡间小道行驶,许池的注意力在手里的书册上,他简直爱不释手,周泉忽然道:“许池,你家门前有人,是在等你?” 许池这才抬头,看到了等在他院门外的凌宇,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宇间甚至显出几分烦躁。 周泉注意到许池的脸色,又看向等在外面的男人,很巧的是,那个男人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周泉忽然有一种心神一凛的感觉。 男人看过来的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仿佛带着审视,又仿佛是满怀着嫉妒和绝望,那样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周泉读不懂。 车子稳稳停下,许池解开安全带道:“抱歉,我今天有点事要处理,就不留你吃饭了。” 周泉这才把目光从车外的男人身上移开,他笑着说:“许老师,这话就见外了,下次一起约饭吧。” 许池点点头,他抱着书下了车,目送周泉的车子离开。 直到周泉走远,许池才回过身,看向凌宇,凌宇也在看他。 夜色的缘故,直到许池走近了,才注意到凌宇发红的眼,他脚步微微一顿,心底的烦躁更甚。他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凌宇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那些傲气和尊严呢? 许池擦着凌宇的身侧走过,凌宇忽然拉住他,在许池回头的时候,又仓促的松开手。 “你……”凌宇目光闪烁,想看许池的眼睛又不敢,他低声道:“刚刚那个男人,男朋友,你今天是跟……约会?” 一句简单的话,凌宇说的艰难,且奇怪。 什么男友?什么约会?什么乱七八糟的?许池刚想说话,忽地注意到凌宇身后原本紧闭的院门闪开一条缝隙,林爽带着菲多躲在院门后,鬼鬼祟祟的朝外看来。 许池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看来是林爽跟凌宇说了什么。他心念转的很快,转眼就做了决定,这样也好。 许池看着凌宇的眼睛道:“是。” 若说之前凌宇还心存几分侥幸,此刻许池亲口承认,无疑是给他判了死刑。 许池的“是”字一出口,凌宇就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着许池,眼眶越发红起来。 直到此刻凌宇才意识到,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 许池曾经站在原地等他回头,是他没能把握,甚至不曾发现自己的错,现在许池已经大步朝前走了,他不需要他的愧悔和补偿。 凌宇此刻的状态无疑十分糟糕,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倒地,许池微微拧眉,最终还是逼着自己错步离开。 凌宇再次拉住了他,许池用力挣脱,回身冷声道:“凌宇,我现在有了男友,你再纠缠我,是什么身份你应当知道。” 凌宇神色一僵,他知道,那是最被世人所不齿的第三者。他怔怔地看着许池,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就要彻底失去许池的恐慌将他牢牢抓住,可他挣脱不得,也无法摆脱。原来,这就是绝望的感觉吗? 看着凌宇眼底的微光熄灭,露出如此痛苦茫然的表情,许池承认,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移开目光,丢下一句“回颐江市去吧”,就拧着眉快步回了院子。 林爽打开门让许池进去,又看了一眼凌宇的背影,才把院门带上。她看着许池,有点紧张的搓着手。 中午的时候,跟凌宇说完那句话后,林爽就有点后悔了,后来又见凌宇等在院门外,她更担心了。 距离的缘故,刚刚许池跟凌宇说了什么,林爽没有听见,但从表情看,两人聊得很不愉快。 林爽有些殷勤的结果许池怀里的书,她观察着许池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聊我的新男友。”许池说。 林爽呼吸一顿,把散落在身侧的长发挽到耳后,不自然的笑了下:“我就是想跟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当真了,还来问你。”说着,林爽朝门的方向看了眼。 许池的神色倒是平静,他说:“没事,这样很好。” 林爽:“真的?” 虽然许池总说他放下了,但林爽对此是有些怀疑的。她自己虽未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但古往今来,那么多的作品都在描写和歌颂爱情,她又是编辑,接触到的比常人更多。 曾经占据了生命全部的心爱之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林爽更愿意相信,那些情感只是随着时间,隐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或许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冒出来,扰动人心。 眼下凌霜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有点不忍心,许池曾经深爱过凌宇,真的能够完全不在意吗? “真的。”许池笑了下,挽着袖子说,“晚上想吃什么?” 林爽盯着许池看了半晌,没发现任何异样,才松了口气。她想,不管许池是真的放下了,还是演技太好瞒过了自己,这个话题就让它过去吧。 林爽把怀里的书还给许池,推着他向前走:“晚饭我来做,你休息一会儿吧。” 第57章 57、 周泉送许池回来过一次后,也了解了这里的路径,趁着休息,第二天就过来了。 林爽心情大好,化着精致的妆容带着菲多上了车,她系着安全带问:“周医生,今天去哪里玩?” 周泉发动车子,笑着说:“上次跟同事去了一家新开的农家乐,他们家的铁锅炖不错,一起尝尝去?” 林爽欢呼一声:“好啊。” 她回头看向后排的许池,见他盯着手机,便问:“看什么呢?” “看资讯,看新闻。”许池说。 “别看了,当心晕车。”林爽说,“聊会儿天呗。” 许池看了一眼驾驶位上的周泉:“周医生陪你聊还不够?” “哎呀, 人多聊天才有意思啊。”林爽说,“而且我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我出出主意。” 许池见她神色严肃,像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便放下手机道:“什么事?” 林爽认真道:“我们待会儿铁锅炖什么?大鹅还是鸭子,或是鸡,鱼,排骨?” 许池嘴角微微一抽:“你想吃什么,我们就点什么。” “都想吃啊。”林爽贪心道。 周泉说:“那就每样来一份。” 林爽哇了一声,“周哥霸气!” 许池跟周泉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边许池跟朋友相聚, 转换心情, 另一边的凌宇,则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一整日闭门不出。 傍晚, 许池,林爽他们回来的时候,依然是周泉开车,因提前拐了一个路口,他们不得不在村子里绕路。很巧的是,恰好经过了凌宇住的房子。 林爽来这里有段日子了,她本身又是个闲不住的,早就摸清楚了凌宇的住处。 昨天,许池跟凌宇间发生了不愉快,林爽为此十分担心,今天外出散心,她极力活跃气氛,不让许池闲下来,就是怕他会想起那些不愉快。 一切都很顺利,许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整天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惜林爽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回来的时候出了问题,竟然从凌宇家门外路过。 早知快到家,她就不该跟周泉聊天,这样周泉就不会因为注意力被转移,在错误的路口提前转弯。 林爽不引人注意的侧身看向后座,就见许池正透过车窗望向凌宇紧闭的院门,他面无表情,林爽琢磨许久,也看不出许池在想什么。 林爽忽然捂着肚子道:“哎呀,饿了。” 周泉并不清楚凌宇跟许池之间的事情,所以并未发现林爽表情和话语间的刻意,他笑着说:“马上就到了。” 林爽一边瞄许池,一边道:“周医生晚上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周泉笑道:“不了,我晚上还有事,而且这路晚上开不安全,我的车技不太行啊。” 林爽本也是随口一提,闻言笑了下说:“这样啊,那下次。” 她再朝后座看去,发现许池已经收回了落在车窗外的目光,此刻正低头看手机。手机的微光映在他白皙俊秀的面孔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林爽轻叹口气,又有些纳闷,她怀疑许池这几年待在这个村子里,怕是修炼了什么秘法,她竟然一点都看不透许池在想什么了。 车子沿着颠簸的道路,从凌宇紧闭的房门前经过,驶向下一个路口。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凌宇几步踏出,他一日一夜未曾休息,眼底遍布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凌宇一眼就看到了驶向远处的车,车牌号他认识,是许池的……男友。他们今天又一起出去了? 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绝望从心底涌起,凌宇怔怔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了,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退回屋内。 第二天,许池简单吃完早饭后,去了村口等公交,他准备去县里一趟。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天林爽随口提了一句想吃肯德基。 若非为了自己,林爽也不会大老远过来,这里虽说不少吃喝,但跟大城市相比,还是十分单调,对于长久生活在大都市的人来说,会很难适应。 许池会习惯,得益于他多年待在家中,林爽就不一样了,作为都市丽人,林爽能够在小山村待上这么长时间,许池其实挺佩服她的,同时也很感谢。 他知道,林爽是怕他孤单,想要陪陪他。 得友如此,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所以一些能够给林爽带来快乐的小事,许池很是愿意去做。 许池外出去买东西的事,没告诉林爽,林爽昨晚追剧到半夜,吃了早饭就回去补觉去了。 这也正好给了许池准备“惊喜”的机会。 在村口,有几个村民在等车,同在一个村子,都是彼此相熟的,他们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许池身侧没什么人,倒显出几分冷清来。 许池并不介意,这村子里年轻人本就不多,这么早在这里等车的都是中老年人,他与他们本也没有多少话题。 长久以来,许池修炼的最炉火纯青的能力,就是独处。 公交还没来,许池很快注意到,在道路尽头又出现了一道身影。虽然只是一个轮廓,看不清面容,但透过那人的身形还有走路的姿势,许池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凌宇。 待到那人走近了,果然是凌宇。 凌宇穿着长款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憔悴的面容也难掩英俊。 见凌宇出现在这里,许池第一反应是他想通了,准备回颐江去,但凌宇手上空空,并未带着行李,应当不是回去。 是去县城办事的吧,许池这样想着,就见凌宇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凌宇深深地凝望他,而后移开了目光。 许池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 之前每当他跟凌宇视线对上的时候,凌宇都会眼眸放光,冲他露出笑容,但今天凌宇的反应非常奇怪,他的眼神黯淡无光,仿佛只剩下躯壳,灵魂不知飘在何处。 许池忍不住多看了凌宇两眼,恰在此时,公交车到了。众人排队依次上车,许池先行上车,凌宇落在最后。 时间太早,车上的人并不多,零星的散落在车的各个位置。 许池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向窗外,余光扫到凌宇擦着他的身侧过去,却并未在他周围落座,而是去了车子的最后方。 凌宇这样子,应当是彻底死心了吧。 这样也好,许池戴上蓝牙耳机,听着舒缓的纯音乐,闭目养神。 片刻后,许池睁开了双眼,眸底显出几分烦躁。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自己,不必想,他也知道是谁。许池咬着牙,强逼着自己没有回头。 凌宇坐在后排,一路上沉默的看着许池的背影,那目光怔怔地,痴痴地。 第58章 58、 到了县城后, 许池下了公交,直接打车离开,没有去管凌宇。 直到那一直落在身后的目光消失,许池才松了口气。他想,凌宇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实在太奇怪了。 他现在完全不想管凌宇想做什么,摇摇头,甩开那些杂乱的思绪,许池去了书店。 上次订的书还没看完,只是里面涉及到一些专业性的知识,许池有些感兴趣,准备买一本相关的书籍回去研究一下。 因不是周末, 书店里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道身影在书架间徘徊挑选书籍, 另外还有两人选了感兴趣的书在桌子前读了起来。 只要赶在中午饭点前回去就行,时间还有富余,许池索性寻了个位置坐下,先翻看起来。他沉浸在书本中,忽地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许池抬起头,目光扫视一周,发现书店内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错觉吗? 许池按下心头狐疑,很快再次沉浸在书籍当众。他在书店待了约莫半个小时,然后起身带着没看完的书,付账离开。 很巧的是,肯德基跟书店一样,都处在县城的中心,许池没有打车,一手拿着书,朝肯德基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许池的脚步忽地一定。 又来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 许池转过身,只能看到马路对面等待着红绿灯的拥挤人群,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异样。他拧着眉,快步离开。 肯德基的生意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极好,好在许池提前订了餐,到了地方后,直接取餐就行。 等待的间隙,许池观察着周围,忽地他的目光一定。透过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绝不可能认错,那是凌宇。 许池微微眯起眼睛,是巧合吗? 不,这一片街区卖的都是美食,凌宇并不是口腹之欲很重的人,更不可能大清早的坐车来县城只为了一口吃的。 一瞬间,在书店,还有马路上被人窥探的感觉涌入脑海,许池意识到,凌宇在跟踪自己。 他想做什么? 许池的脸色有些难看,思绪太沉浸,直到服务员叫了他几声,才回神接过东西道谢离开。 从肯德基出来,许池直接打车去了车站。 候车的时候,许池留意了一下时间,发现在他抵达的几分钟后,凌宇也出现在了这里。 这实在是太巧了,虽然凌宇过来后坐在距离许池很远的地方,但许池就是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新一趟的公交很快到了,许池提着东西冷着脸上车。落座后他看向车门的方向,看见凌宇随着人流进来,然后坐到了车尾的位置。 看着凌宇的举动,许池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凌宇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跟踪的。 不用回头,许池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可以如此有分量,让人无法忽视。 片刻后,许池终于忍无可忍,从座位上起身,径直来到了凌宇面前。 凌宇怔怔地看着许池,这次他的目光并未躲开,却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许池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凌宇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憔悴,眼底遍布红色的血丝,显然他并没有休息好。凌宇深深地凝望着许池的脸,很轻地说:“没想做什么。” 许池深吸一口气:“凌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很像个变/态?” 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许池的音量高了些,其他乘客都好奇的看过来。 司机提醒乘客坐稳,车子出发了。 许池拧着眉在凌宇身侧坐下来,他偏头看向窗外,显然不准备再跟凌宇交谈。 许池在身侧落座后,凌宇的指尖动了动,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直到车子驶出一段距离,他才开口:“我就是想……” 许池看过来,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着许池冷淡的眼眸,凌宇蓦地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沉默下来,许池等了片刻,再次将目光转到窗外。 凌宇有些焦躁的捏着自己的指尖,他刚刚其实想说,他只是想看看许池的男友,想看看他们的相处,想要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值得托付。如果值得,那他…… 但是对上许池眼眸的时候,凌宇忽地意识到,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说这些话,徒增许池厌恶罢了。 凌宇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从知道许池交往了新男友开始。 心中极致的苦痛无法排解,凌宇曾联系过自己的医生。医生跟他聊完后,建议他回到颐江,暂时离开许池,他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会很危险。 凌宇知道医生是对的,但他拒绝了。他必须要看到许池,还有时时刻刻都看到他才安心。 此刻许池就在身侧,凌宇的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跟许池多说说话,因为他知道,这应该是他最后能够接触许池的机会了,但他心里极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更害怕,自己一开口,会痛哭失声。 那样实在太难看。 如果他真的注定要彻底失去许池,那么就留下一点美好在许池的记忆里吧。 凌宇按住心口,唇角牵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原来彻底失去自己心爱的人,是如此痛苦和绝望,仿佛心脏被放在火焰上炙烤,时时刻刻都得不到解脱。 当初,许池发现他的改变,下定决心跟他分开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凌宇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无耻,他先是背叛了许池的爱,在许池终于寻获到平静的时候,又出现打乱他平静的生活。 他自以为是的想要给许池补偿,想要给许池幸福,但从未想过,这些许池是否需要。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还是以自己为中心,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许池想要的,明明是自己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凌宇黯淡的目光看向身侧的许池,然后注意到刚刚还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铅灰色的云层在空中汇聚,冷风忽起,仿佛暴雨将至。 许池比凌宇更早的关注到天气的变化,他有些担心,这次出来他没带伞,照这个架势看,怕是要淋雨回家了。 骤然改变的天气,让车里的人都担心起来,有给家里人打电话,叮嘱收衣服的,还有让家里人到路口带伞接人的。 许池思考着,如果真的下起来,等他下车,也差不多是中午了,那个时候林爽也该起床了。不如叫她开车到村口接自己。 正想着,豆大的雨滴便砸落下来,雨势越来越大,转眼间,透过车窗只能看到外面蒙蒙地一片。 许池叹了口气,这雨来的又急又大,短时间看起来也不会停下,果然还是叫林爽来接他吧。 如此想着,许池便给林爽发消息。 很意外,林爽竟是秒回。 “去县城做什么?”林爽问,“也不叫我。” 许池简短回复:“有事。” 林爽:“是不是跟周医生约会?” 许池无奈摇头,他早就跟林爽说过,他跟周泉只是朋友,林爽明显是调侃自己。 “是是是……” 许池跟林爽聊着天,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手机上。他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大雨让能见度变得极低,而在此时,公交恰好驶上那座危险的大桥。 第59章 59、 大桥对面,一辆白色轿车仿佛幽灵般忽然窜出,公交车师傅心下猛然一惊,刹车声伴随着乘客的惊呼声猛地响起,许池身形因为惯性往前一扑,被凌宇紧紧搂住。 许池仓促间抬起头,尚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隐约看到车后门打开了,冷风冷雨落了满身,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短暂的眩晕之后,许池听到身侧传来巨物落水的声音。他猛地睁开双眼,就看到深蓝色的公交车沉入江中, 而他被凌宇抱在怀里,漂浮在湍急的江流之中。 许池的瞳孔无声放大, 公交,坠江了! 凌宇紧紧抱着许池,眼底满是后怕。 他们纯粹是运气好,做好门边,而车门又因为惯性打开,把他们甩了出来,落入水中。好在大桥距离江面的距离不算太高,许池晕了过去,他还保持着清醒。 凌宇搂着许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仿佛检查最重要的宝贝一样,把许池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小池,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纵使已经放下凌宇,但这一刻,看着凌宇眼底毫不掩饰的浓重慌乱和担忧,许池心底还是忍不住微微动容。 他摇摇头:“我没事。” 瓢泼大雨打湿了一切,耳边除了雨滴落在江面的哗哗声,再没有其他声响,远处桥面上的情形也被雨幕遮挡,看不真切。似乎有很多人在那里,奔走,喊叫。 凌宇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稳了下心神,对许池道:“我送你上去。” 许池按住他:“先救其他人。” 公交坠桥的时候,除了许池跟凌宇,还有几人也被甩飞了出来。是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位老人,他们明显不会游泳,在水中浮沉挣扎,绝望呼喊。 在认识凌宇前,许池是实打实的旱鸭子,跟凌宇确定恋爱关系后,他才开始接触游泳。 凌宇是他的教练,那时候两人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正是纯情的时候,在水中亲密的肌肤相触,让两人都红了脸,说话结结巴巴,语不成句,脸颊更是爆红,不敢看对方,但那又确实是一份极为美好的回忆。 许池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关于凌宇的记忆他早已遗忘,却没想到,如此久远的记忆,随着这场灾难不受控的浮上心头。 凌宇深深地看了许池一眼,然后转身去救人。 许池看见凌宇像是一尾鱼,在水中灵活游动,奔向不远处落水的老人。许池也朝离他最近的孩子游去。 大雨无休无止,仿佛天烂了个窟窿,春日的衣服虽不算太厚重,可被水沾湿之后,重量惊人。 许池在湍急的江水中,艰难的将怀中的孩子送上了岸。而凌宇,他不仅救了老人,另一个落水的孩子也被他送到了岸上。 之后,凌宇再次折返,许池的目光下意识会追逐着凌宇,才发现另有几道身影自水底钻出。 显然,这几人是从沉没的公交车里钻出来的。 他们会水,但在水底挣扎这么长时间,能够浮出水面已属不易,再想要穿过宽广的江面回到岸边,没有助力,几乎不可能。 灾祸面前,许池没有多想,追在凌宇身后,很快捞住一名身形纤瘦,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年轻姑娘。 凌宇似有所觉,回头望来,两人的目光透过暴雨交汇到一起,而后同时朝岸边游去。 春日的江水冰冷刺骨,江面宽广,许池感觉到体温和力气都在急速流逝,他呵出一口气,咬紧牙关奋力托举着那名年轻的女子,将她送到岸边。 岸边的老人还有两名半大孩子虽然冻得直哆嗦,还是过来帮忙。 姑娘顺利获救后,许池也欲上岸,奈何体力流失再加上极度寒冷,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落回水中,顺着江流飘了出去。 那一瞬,死亡的阴影将许池淹没,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江岸,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巨力传来,然后他的漂流便停了下来。 凌宇从后面稳稳地托住许池,在暴雨中呼吸粗重,他的话音中带着后怕和庆幸:“没事,别怕,我抓住你了。” 许池大口喘着气,心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感动。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水流速度,再加上他此刻的状态,若是被冲走可以说十分危险。 许池能感觉到,此刻,凌宇宽阔的胸膛正抵着他的后背,双手也环在他的腰侧,带他漂浮在水面上。 凌宇托着许池,嘴唇贴在他耳畔,说道:“我带你上去。” 许池仓促点头,他的体力近乎消耗殆尽,但为了不拖累凌宇,还是咬着牙滑动手臂。 江岸近在眼前,许池残存的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岸边获救的老人和孩子努力伸手拉住许池的手臂,但这些力气,完全不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拉上岸。 许池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就在这时,他感到身后有人用力托了他一把。 是凌宇。 许池一咬牙,终于在数人的合力帮助下上了岸。 第60章 60. 许池顾不得休息, 反手拉住凌宇,虚弱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暴雨和风声吞没了:“……上来。” 凌宇拉着许池的手,浮在滔滔江水中,他没有动,只是透过雨幕深深地看向许池,他在暴雨中说道:“许池,你离开我的这三年,我非常后悔……” 许池身上残存的力气全都聚集在了手上, 他满心想的都是要抓紧凌宇,让他上岸。 许池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上来!” 许池此刻整个人趴在江边,暴雨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形容狼狈。他白皙的手背上沾满了乌黑的泥土和草木的碎屑,素来喜爱洁净的他,此刻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他重复道:“上来。” 凌宇哀伤的看着许池,他们在一起十年,他们的爱情也不算轰轰烈烈,但今日也算是同生共死了,能够在这样突发的灾难中救下所爱之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而且,许池也重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可以放心了。 凌宇深深地凝望着许池,他笑着说:“抱歉,我没力气了。” 看着凌宇脸上的笑容,许池怔怔地,过了好几秒,大脑才接收到凌宇话里的意思。一瞬间,许池只觉头脑嗡鸣,一股比冷雨还要冰凉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涌上来。 凌宇很想要给许池留下一个帅气无畏的的最后印象,但他控制不住。跟心爱之人生离死别是如此痛苦,如此不舍,泪水混杂着雨水不停的往下落,他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许池。 他想告诉许池,这数年来他的悔恨和思念。 他想告诉许池,他今天跟着他,真的没想做什么,他只是想亲眼看见他的幸福,然后他就会离开,体面的退出许池的生活。 他很想给许池准备一份新婚贺礼,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他的退场,对许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礼物。 他还想告诉许池,一定要狠狠地幸福,他还想…… 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说,但是没有时间了。 在分离到来的那一刻,凌宇深深地凝望着许池,想要将许池的模样更深刻的刻进脑海深处,可是泪水模糊了视野,他什么也看不清。 凌宇颤抖哽咽着开口,说出一直想告诉许池,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那句话,但那话语一出口就被暴雨淹没,他不确定有没有传入许池耳中。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 “不……”许池清晰的感觉到凌宇的手正从自己的手中滑脱,他收紧五指,但雨水湿滑,他又近乎力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宇的手从他掌中滑落,然后被水流冲走。 就在这时,救援车呼啸而至,然而许池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实在不便,救援人员就是生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数秒内抵达。 身后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奔跑,许池全然不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在水中浮沉的那道身影上。 许池强撑着起身就要入水,在他身边的老人和孩子第一时间拦住了他。 许池说:“放开。” 老人家浑身湿透,被冻得嘴唇发青,不停哆嗦,但还是摇头。 纠缠间,救援人员感到,一把抱住挣脱了老人的许池,想要带他远离河岸。 江面中,已经看不见凌宇的身影了,许池的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第一次如此失态,他近乎声嘶力竭的咆哮:“放开我,放开——” 又有两名救援人员过来,死死拖住他,许池终于彻底力竭,他怔怔地瞧着凌宇消失的方向,脑海中会想到凌宇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雨泼天,他什么都没听清,但是他看清了凌宇的嘴唇,凌宇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错了,但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许池的心底忽地翻涌起浓烈的恨意,他的眼底通红一片,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 在这铅灰色的天色笼罩下,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唯有许池唇上的这一抹鲜红显得触目惊心。 许池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他满心想的都是,又一次,凌宇,你又一次丢下我了。 这恨意来的汹涌且澎湃,几乎击穿了许池,然而那恨很快化为浓重的悲伤,将他淹没,眼泪决堤而下,许池颤抖着跪倒在地,“如果你能活着,如果你还能回来,那我……” ** 林爽接到消息,匆忙赶到的时候,就见不管是大桥还是江岸边上,都挤满了人。消防,警车,救援车的光亮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人心惊肉跳。 隔着雨幕,听着岸边隐约传来的痛哭声,林爽一颗心提了起来。她撑着伞快速穿过人群,终于在其中一辆救援车上看到了许池。 然而林爽的一颗心并未放下,反倒纠成一团。许池身上披着棉服,头发湿漉漉的,脸色冷白的吓人。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是林爽捕捉到了自他脸上滑落的泪滴。 林爽走上前,不由放轻了声音,她轻唤许池的名字,“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许池抬头怔怔地看着林爽,许久才道:“凌宇他,被水流冲走了……因为救我……” 林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见到许池的这一刻,她就隐约猜到了一点,没想到亲耳听到结果,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林爽承认,自许池离婚后,她确实不喜欢凌宇了,但再不喜欢,也不希望对方出事。 起初林爽就在想,凌宇对许池的重要性,现在看许池的表现,她的猜测应当是对的。想要彻底放下一个爱了十年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林爽凝望着江面,喃喃自语:“凌宇,你可真牛逼。” 如果今日凌宇真的就这样走了,那他是真的在许池生命中留下了极为重要的一笔,许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 入夜,许池起了高烧。 在冷水冷雨中待了那么久,再加上精神上的极度打击,不生病是不可能的。 林爽在医院陪护,同时用手机关注着公交坠江的消息。 她看到人们自发带了鲜花去祭奠遇难者,网上的图片还拍到了遇难者的家属,他们哭的肝肠寸断。 林爽瞧着十分不忍心,心烦意乱的关上了手机。她起身在病房烦躁的转了几圈,安慰自己说这些报道出来的遇难者是随着公交一起沉没下去的,没能及时出来,但凌宇被水流冲走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还没找到人,这就是好消息啊。 对,是这样的。 林爽终于把自己哄好了,但落座后担忧再起,那样的水流速度,那样的天气,被冲走真的有生还的可能吗?她再次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被水冲走的生还率。 看的正认真,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爽抬头,发现许池醒了。她当即放下手机走上前。 许池问:“怎么样?” 林爽知道他在问什么,顿了一下,才轻声回道:“还在找。” 许池轻轻合上了眼睛。 林爽把刚刚安慰自己的话术说给许池听,她密切的关注着许池,也做好了随时按住他的准备,但许池很安静的躺着,这份安静实在过于反常,林爽宁愿他大哭大喊,宣泄情绪。 林爽几乎不敢合眼,一直待在病房守着许池。 天明的时候,欧阳翰赶到了,林爽昨天已经在电话里跟他交代了详细情况,所以欧阳翰赶到后,林爽跟他换班就去医院附近的宾馆睡下了。 一夜过去,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吵的人心烦。 病房内,灯光大亮,许池靠坐在床头,欧阳翰这个话痨少见的沉默,正坐在凳子上削苹果。 许池盯着欧阳翰,忽然问:“你把我的地址给凌宇,是因为什么?想看热闹,还是觉得我没有放下……” 欧阳翰看向他:“你放下了吗?” “我……” 欧阳翰不想听许池辩解,他在注意力再次放到手里的削皮刀上,口中悠悠道:“你如果真的放下了,为什么一直躲在小山村里不敢回去?你在怕什么?” 许池沉默地抓紧了被子。 欧阳翰看起来玩世不恭,但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更有能够洞悉人心的眼力,许池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他像是坦然接受了凌宇已经离开了这件事,欧阳翰望着许池的侧脸,最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实在苍白无力,他把手里削的像狗啃的苹果递了过去。 许池摇摇头,他现在没有胃口,欧阳翰便自己吃了。 许池的高烧反复,暂时没有离开医院,林爽跟欧阳翰在这里陪床。同时他们也密切关注着救援队那边的消息,可谓度秒如年。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才终于有消息传来。 救援队说人找到了,凌宇运气不错,被江流冲到了岸边,恰好当时岸边有人钓鱼,就把他捞了起来,起初是送到了乡镇的卫生院,后来发现情况不可控,才转到县城来。 得知凌宇还活着的消息,林爽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一刻过往的那些厌恶全都远去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姓凌的,你可给我抗住了,千万别死。 许池看起来要比林爽冷静的多,但他下床后没穿鞋赤脚就出了病房。欧阳翰追在后面给他送鞋。 凌宇长时间泡在冷水里,肺部有感染,此刻高烧,还在昏睡中。 直到触碰到凌宇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和体温,许池悬起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许池并没有长久的待在凌宇的病房,他现在还生着病,也是病人,他需要好好养病,快点痊愈。 总不能他跟凌宇都倒下,一切都麻烦林爽和欧阳翰,他心里过意不去。 许池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凌宇恰好醒来。凌宇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是阴曹地府吗? 不太像。 直到他看到许池,劫后余生的欣喜才一点一点充盈心脏,他想冲许池露出笑容,让他安心,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他想说话,可是张口发现喉咙干哑,发不出声音。 眼泪如同决堤般落下来,许池上前,轻柔的给他擦拭眼泪。忽然,凌宇感觉到一滴泪落在自己手背上,带来微凉的触感,他才惊觉许池不知什么时候也哭了。 这一刻他的心脏几乎都要碎了,他看着许池,用口型说:“我没事,别担心。” 大结局 第61章 61、大结局 还能活下来, 还能再见到许池,凌宇觉得像做梦一样。他的病情逐渐好转,郑平也赶来了, 许池偶尔会过来看他。 两人谁都没提那场灾难, 只是在病房里的电视播放关于公交坠江的新闻的时候, 陷入沉默。 周泉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他也从林爽口中得知了凌宇的身份,他有些意外, 也有淡淡的失落感。 在被许池明确决绝后,周泉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但其实他的心底还是存着一份妄念的,或许长久的陪伴下,在将来的某一天,许池会接纳他。 但这次凌宇出事后,看着许池的反应,周泉知道他彻底没有机会了。 虽有些遗憾,但如果许池能够得到幸福,他还是会选择祝福他, 然后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周泉带着东西去看了凌宇两次,相较于周泉的得体从容,凌宇的神态就有些紧绷了。 这人就是许池的男朋友吧,凌宇想, 人看起来确实不错, 难怪林爽会夸他,难怪能够俘获许池的心。 凌宇心里有淡淡的苦涩,还有一丝被他极力压抑的嫉妒。他掩饰的很好, 没有表现出一丝负面情绪,也极力配合医生的治疗。 在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后,凌宇受不住身上的脏污,洗了个澡。 许池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凌宇顶着一头湿发站在窗边,窗外雨水连绵,从那日事故后,这场雨就没有停下过。 许池带上门,拿了干毛巾过来。凌宇接过去,却迟迟不动,许池索性抽过毛巾,又把凌宇按在凳子上擦拭起来。 “病还没好,注意保暖,当心加重病情。”许池边擦边说。 凌宇安静的坐着,随着许池的力度,头部微微摇晃。 忽地,许池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缓慢拨开凌宇的发丝,看到了发根处冒出来的银白。 不是他的错觉,这确实是白发,且数量可观。 凌宇应当是用染发剂遮盖住了白发,只是从他回来,再到落水住院,时间过去了十多天,白发重新长了出来,没来得及补色,才会被许池发现。 这短暂的停顿被凌宇捕捉到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捂了一下发根,站起身解释道:“工作太忙了,头发都熬白了,不是什么大事。” 能够侥幸捡回一条命,是在凌宇意料之外的,他也没打算靠卖惨让许池心软。他知道,许池还愿意照顾他,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看在曾经的情义上。 他已经十分知足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郑平带着饭盒进来,许池才找了个理由出去。 许池并未离开医院,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凌宇的白发,他无比确定凌宇并不是少白头,之前在一起,凌宇哪怕再忙,发丝也是乌黑发亮的。这白发因何而生,许池心里很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许池感觉有人坐到了身边,是郑平。 郑平跟许池聊了很多,话题都是围绕凌宇。 最后郑平说:“许先生,我不是替老板说话,之前我也觉得老板很过分,你离开他是正确的选择,但是这几年,老板的悔恨我都看在眼里,他的生活过得十分糟糕,老板是爱你的,只是当初被钱权迷了眼睛。” 许池之前总觉得凌宇对他的纠缠来源于愧疚,而不是因为爱情,他认为凌宇对他的爱早就在时光的消磨中消耗殆尽了,但经过这次意外,他再不会怀疑凌宇对他的爱。 郑平的这番说辞,他之前就想到过,凌宇或许只是一时的迷茫,走错了路,而在失去后,他开始尝试找回曾经的自己,追回自己所爱之人。 他想要补救,想要挽回,是自己没有给他机会。 许池记得自己曾跟凌宇说过,他就是个普通人,他会犯错是正常的,而自己又对感情的要求极为严苛,忍受不了一丝不完美。 其实他们本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他该在第一次察觉到凌宇变化,给他带来不舒服的时候,就跟凌宇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寻求解决办法,而不是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任由凌宇将他的错误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许池对郑平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许池下一次来到医院的时候,被护士告知凌宇早上就出院了,他还留了一封信。 因为这场意外,林爽又多请了几天假,这两天跟许池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至于欧阳翰,他确定许池跟凌宇都无事后,就离开了,走的可谓十分潇洒。 此时,林爽从许池身后探出头,满是不满:“什么情况啊,不打声招呼就出院了?这也太过分了。” 而且他跑什么?经历了生离死别后,他不该跟许池重归于好,夫夫双双把家还吗? 不对,不对! 林爽看向许池,她这几天虽然一直跟许池在一起,但从未问过他们是否和好了,难道说……没有? 不应该啊,许池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他明显还在意凌宇,既然两人心怀爱意,为什么不重新走到一起? 许池已经把信打开了,林爽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凑上前。 许池看了她一眼,林爽有些尴尬的笑笑,见许池没有赶她的意思,便快速把信看了一遍。 这封信很简短,中心思想林爽归纳了一下,说的是:我滚了,祝你幸福。 林爽看完后,内心久久无语,她看向许池,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男友这个误会,你是不是没解释啊?” 许池的注意力还在手里的信件上,他很轻的嗯了声。 林爽点了点许池手里的信,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许池把信折叠起来,从表情看,心情好像还不错,他说:“谁知道呢。” 林爽:? ? ? 这是什么意思? 许池已经跟医护人员道谢,转身离开了医院。 * 凌宇一大早就从医院离开,回到了他在小山村的住处。 他让郑平订了明日的机票,明天一早就走。其实以他的身体状况,今天就可以出发,但他还想多留片刻。 这是他最后一次跟许池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气了,等明天,他就把平静的生活归还给许池。 凌宇也想过当面告别,但他怕自己会不舍,同时也没有脸当面祝福许池。 所以这样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 老板从医院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早饭,午饭都没吃,郑平坐在屋外十分发愁。 他以为经过这次事件,老板跟许先生的事情会有转机,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他们难道真的就要这样分开,形同陌路了吗?明明他们都爱着彼此,为什么不再尝试一次呢。 郑平唉声叹气,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来人是林爽。 林爽直截了当的问:“凌宇人呢?” 郑平指指紧闭的卧室的门,林爽道谢后,走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凌宇,我有事找你!” ** 许池从县城回到山村的小院中,跟骂骂咧咧,极端暴躁的林爽不同,他很平静的给看家的菲多开了罐头,添了水和粮,然后进入书房,将那封信放进抽屉,就开始坐在电脑前码字。 故事写的出乎意料的顺利,许池的心情是数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不是因为凌宇的离开,而是因为那封道别的信。 凌宇追到这个小山村后,给许池写了很多很多封信,可那些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封道别的信,能让许池感受到其中汹涌的爱意。 自从离婚后,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权便握在了许池手里。许池知道凌宇会选择放手是因为误会他有了新男友。 这个误会其实很好解释,但许池并不急,他想慢慢写完手里的故事,然后回到颐江去。到那时,他跟凌宇之间的故事会有怎样的改变,他不知道,却很期待。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叩门声。 许池以为是林爽,从医院回来后,林爽就一直念叨着凌宇,她十分不爽,后来她好像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现在是回来了? 许池道:“进。” 书房的门被推开,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是凌宇。 许池眉梢微微一扬,看着凌宇没有说话。 凌宇扶着门框,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的发丝凌乱,脚上还穿着拖鞋,显然是着急一路跑过来的,他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开口:“我能进来吗?” 许池很轻的嗯了声,凌宇踏入屋内,反手带上房门。 “我……”凌宇站在书桌前,像个犯错的小学生,难掩紧张,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那封信,我不是真的想放弃你。”凌宇道,“林爽都跟我说了,你并没有交男朋友。” 许池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如果我以后有了新男友,你会祝福我吗?” 凌宇愣了下,苦涩道:“……会。” “真心的?” 凌宇薄唇开合,几息后才道:“是。” 许池笑了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又问:“如果我结婚了呢?你怎么办?” “我会,祝福你。”凌宇的声音更低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许池眉梢轻扬,并不放过他:“我是问,我结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寻找第二春。” “我不找。”凌宇说。 “等我?” “不是等你。”凌宇看着许池的眼睛,认真道:“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此生最爱的人,除了你,我不会再接纳再爱上任何人。” 许池沉默下来,片刻后问:“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跟我说,不管我做什么选择,你都会祝福我?” “不,不是的。”凌宇有很多话想说,但被许池的一个又一个问题问懵了,他说,“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 许池笑看着他:“你刚刚不还说会祝福我?” 今天许池冲他展露的笑容格外多,多到凌宇迷惑,更多的却是不安。 他语速很急地说:“我……刚刚没有说实话,相较于其他人,我想亲自给你幸福。以前是我不好,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但请你相信我,以后不会了,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这句话凌宇被江流冲走的时候,他就对许池说过,只是他以为许池没有听见,但其实许池 “听”见了。 此刻再听到这同样的话语,那时候失去所爱之人的绝望感再次涌上来。 许池有些怔然,他看着凌宇道:“那天,我曾起过一个誓言,如果你能活着回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凌宇却像是懂了。凌宇颤抖着指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项链,在项链的末端挂着两枚男士对戒。 这是他们的婚戒。 当初离婚时,许池留下了这枚戒指,凌宇一直贴身戴着,后来住院的时候,被医护人员收了起来,出院的时候又还给他了。 凌宇解下两枚戒指,走到许池面前,“让我重新来爱你,让我补偿你,好吗?” 相较于凌宇的紧张期待,许池则十分平静,他在凌宇的注视下,拿过那枚属于凌宇的戒指,套在了中指上。 凌宇微微一怔,随后握紧了手里剩余的那枚婚戒,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许池抬起眼眸,还未说话,凌宇就俯下身一把抱住了他,凌宇哽咽道:“谢谢你,许池,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我爱你。” 凌宇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许池的指尖轻抚过凌宇的眼角,一晃三年多了,凌宇的眼角也多了几缕细纹,但依然是帅的。 许池嘴角微微上扬,他说:“机会我给了,以后我们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表现。” 凌宇后退一步,跪在许池脚边,握住许池的手亲吻他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我会努力,尽快让它转移到你的无名指上。” 许池微笑着,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消散,今天是个难的好天气。 以后的每一天,应当也是,许池相信着,他看着凌宇,很轻地说:“好啊,那就让我看看凌总的能耐。” 番外 第62章 番外1、凌总恋爱记 当凌宇再次出现在公司的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和心情极好,就连气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 午餐时间,几名员工凑在一起小声交谈:“我觉得老板的状态,好像是……” 有人接道:“恋爱了!” 众人眼神一对,都觉得这个猜测很靠谱,于是一齐去找郑平求证。 郑平也一改往日的焦头烂额,此刻的他神清气爽, 心情明媚,听了同事的问题,他唇角上扬,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没错, 老板恋爱了。” 员工们大惊,然后大喜。 毕竟谁都不喜欢老板每天冷着脸,像个活阎王,他们这些小牛马这几年真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现在老板恋爱了,心情变好,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高兴之后,便是好奇,众人想知道老板的恋爱对象是谁。 看着挤在眼前,满眼求知欲的同事,郑平笑的很欠揍:“你们猜?” 这怎么猜,欠揍的郑平如愿的被同事追着打。 被收拾的郑平终于恢复正常,他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是许先生。” 员工们先是哦, 然后是:! ! ! “他们要复婚?” 郑平心情极好:“目前处在热恋中。” 丢下这一句话,其余的也不多透露,郑平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其他人抓耳挠腮。 所以老板之前总是不见人影,是追妻去了。 “啊,追妻火葬场,我的最爱,求细节。”员工们反应过来,追着郑平离去的方向就去了。 凌宇并不知道郑平被员工围追堵截,他现在快乐的不得了。 凌宇从山村回来已经半年了,当然,许池也跟他一起回来了。 当时助理机票都订好了,许池忽然给了他机会,凌宇就不想走了。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许池终于同意和他一起回来。 许池同意回来有两个原因,他也没有瞒着凌宇,直接跟他说了。 第一点确实像欧阳翰所说,这个小山村其实是他用来逃避的地方,现在也该离开了,第二点则是因为凌宇。 他们刚确定关系,算是热恋期,刚在一起就分开,十分残忍。 凌宇跟许池说,第二点占据的比例一定更大,有99.99%。 对此许池并未反驳,还笑了,倒是林爽听到了,在后面呸了声,跟郑平说:“你家老板脸皮好厚。” 郑平只能呵呵干笑,心里十分认同。 回到颐江后,许池没有搬回凌宇的别墅,用他的话说,现在两人没结婚,名不正言不顺。 凌宇只好每天下班往许池住的地方跑。 他不敢又意见,跟一个人孤独的守着别墅相比,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朋友们也陆续知道了凌宇跟许池复合的消息,纷纷发来祝福。 再次在一起后,凌宇就算工作再忙,每周也会抽半天时间出来陪着许池。 某天,难得的休息日,凌宇睡了个懒觉起床,在书房找到了许池。许池的新书连载刚刚完结,各种版权都签出去了,粉丝在微博齐齐祝福。 许池的微博经常更新,凌宇缠着许池把他原来的账号拉了出来,但他没脸出现在评论区。于是他就待在许池身边,看他刷微博评论。 当然不是待在许池身后,也不是身边,而是坐在许池的怀里。 自从重新跟许池在一起后,凌宇身上那些曾经的大男子主义,忽然就消失了,动不动就冲许池撒娇。 林爽有一次撞见凌宇待在许池怀里,就调侃他是小娇夫。 凌宇一点也不生气,经过数年的分离,他算是知道了,其他什么都是假的,许池在身边才是真的。 此时,凌宇在许池的评论区看到一个眼熟的昵称,指着给许池告状:“就是这个人,叫我前夫哥!” 从声音听,可谓是咬牙切齿,可以想见,这称呼对凌宇的杀伤力有多大。 许池道:“又没叫错。” 凌宇的心口被心爱之人插上一剑,默默捂着心脏,退到一旁掉眼泪去了。 许池嘴角微抽,凌总你的人设啊,崩的太彻底了。 等吃完晚饭,许池洗完澡躺上床的时候,凌宇像个大狗狗一样缠上来抱住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亲爱的,我们去领证吧。” 他真是恨死前夫哥这个称号了。 许池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觉得还不是时候,前夫哥,就再委屈你一段时间吧。” 凌宇欲哭无泪。 又几天,凌宇接到请柬,要参加一场晚宴。 主办方事情办的漂亮,请贴上还有许池的名字,凌宇盯着那请帖左看右看,上面的伴侣二字,十分合他的心意。 许池这几年很少参加这种场合,正装还有,只是之前的贵重佩饰都让林爽处理了。 他也没瞒着凌宇,很直接的跟他说了,话音很平静,只是叙述,并无后悔或是遗憾。 凌宇取了自己的袖扣和腕表给许池戴上,他说:“这些东西是身外物,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没关系,我重新给你买。” 许池笑起来:“好。” * 感情顺利之后,凌宇的工作也踏上正轨。 某一日出差应酬,深夜回到酒店,凌宇打开房门,就看到酒店大床上躺着一个陌生漂亮的男人。 凌宇脸色猛地一变,立刻叫来郑平:“快去联系酒店调监控,这人不是我找的。不对,先拍视频,给我作证!” 郑平一边打开手机给许池弹微信视频,一边安慰:“老板你冷静,我这就跟许先生说。” 许池透过视频了解了事情始末,默默捂脸,但还是夸奖道:“干的不错,继续保持。” 挂断视频,凌宇脸上的笑容消失,直接翻脸,这次合作也直接取消。 回来后,凌宇还在愤愤:“任何想破坏我家庭和谐幸福的人都该死。” 林爽正巧来看望许池,她在沙发上喝着奶茶道:“凌总,容我提醒一句,你现在还没有家庭。” 凌宇前一秒还是四处喷火的暴暴龙,下一秒直接委屈,转头跟许池告状:“你看她,欺负我。” 许池道:“林姐……” 林爽猛地起身:“好啊,许池,你见色忘义,我们绝交!” 许池嘴角抽搐,头疼至极。 * 转眼许池的生日要到了,可惜凌宇出差在外地,距离太远,实在赶不回来,凌宇为此着急上火,嘴唇上都起了个泡。 他守着零点给许池发生日祝福,然后拨打视频,对方没接。 凌宇立刻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这个点钟,会是谁?凌宇打开门,就看到许池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凌宇先是呆住了,然后是高兴。 许池轻抚凌宇唇上的火泡:“你不能回去,我来就是,多大点事,也值得着急上火。” 凌宇抱住他:“不想再错过你的生日。” 凌宇让酒店客服送了蛋糕过来,凌宇说:“礼物我买好了,就藏在你的衣柜里。” 许池闭上眼睛许愿,凌宇看着他,觉得许池真好看。 许池吹熄了蜡烛,然后说:“等回去看。” 凌宇重重点头,他又看了看许池放到一旁的行李箱。 许池说:“我最近不忙,正好,等你忙完了,我们在这里转转,当是度假。” 凌宇扑过去抱住许池,许池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许池并无着急起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凌宇的后背,两人享受着这安静的独属于二人的幸福时光。 片刻后,许池推了推凌宇:“起来。” 凌宇把脑袋卖上许池的颈窝,摇头:“不起。” “起不起?” “除非你抱我。” 许池哭笑不得,“我抱得动你吗?” “试试?” 许池试了,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摔倒了柔软的地摊上。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做一团。 第63章 番外2、又一个新年 许池跟凌宇复婚后的第三个除夕, 大雪从早上就下个不停。 他们早上一起出去采购,回来的时候踩着落雪,忍不住聊起当初在小山村的日子。 那时候凌宇很不喜欢下雪天,几年过去,在许池的陪伴下,他对雪已经不讨厌了,同时他的心理问题也已经好转。 凌宇看心理医生这件事,郑平跟许池说过,在一起后,他们聊过这事。两人复婚的那天,一起去给医生送了喜糖,医生笑着祝福他们。 许池手中的购物袋里除了今天做饭要用的食材外, 还有黑芝麻,黑豆和黑米等一系列可以调理白头发的食物。 重新在一起后,经过许池的精心调理,凌宇的头发重新变得乌黑发亮。只是日常购买这些食材,成了许池的习惯,家中一直常备着。 许池跟凌宇本是并肩走着,忽然,凌宇的速度慢下来。许池走出一段,回过头,就见一个雪球飞了过来,砸在他的羽绒服上。 许池看着凌宇还在地上团雪球,笑道:“凌宇,三十好几的人了,你幼不幼稚。” 话是这么说,他却放下购物袋奋起反击。 不知闹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停下来。他们正准备回去,一扭头就看到林爽和欧阳翰拖家带口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林爽挽着男友的手臂,对许池和凌宇的举动指指点点:“幼稚鬼啊你俩。” 几年过去了,林爽也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欧阳翰的宝贝闺女更是能满地跑了。他们每年都会相聚,且聚会的人数越来越多。 几人一同回了家,然后便是洗菜,择菜,准备年夜饭。 大年初一,凌宇照例给许池准备了情书和红包。 他们重新在一起后,凌宇依然保持着写信的习惯,只是许池觉得他们每天在一起,凌宇又很忙,每天写信实在是浪费时间,他跟凌宇说了以后不必写。 凌宇听了一部分,每个重要的节日依然会给许池写信。 几年下来,许池书桌的抽屉都放不下这些信了,为此他专门买了一个保险柜,里面装的不是金银,而是信件。 这些信件还有心意被所爱之人如此珍视,凌宇十分感动。 吃完早饭,许池读完凌宇的信,无事可做,索性把之前的那些信都翻了出来,重新看一遍。 凌宇的厚脸皮再次回来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待在许池身边陪他一起看。 这些信件,有一部分是从山村带回来的。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又好像很快,读着这些信里的文字,那些已经流逝的岁月再次浮现在眼前。 两人沉浸在书信中,忘记了时间,直到菲多叼了狗绳过来,两人才记起他们忘记带菲多出去解决生理问题了。 两人换了衣服出门,凌宇一件一件的给许池加衣服,许池拉下口罩和围巾,艰难地喘出一口气:“你想闷死我?” “下雪不冷化雪冷,外面温度低。”凌宇最后给许池戴上手套和帽子,才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菲多出了门。 两人一狗行走在被白雪覆盖的道路上,凌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它为什么叫菲多啊?有什么含义吗?” “菲多的意思是忠诚。”许池说。 凌宇一顿,摸摸鼻子:“骂我?” 许池笑眯眯地:“我可没说。” 凌宇也笑起来,在许池的爱意包裹下,如今他已经可以很坦然的面对曾经的错误了。 曾经的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一味逃避,他不会那么做,他会直面这些错误,然后改正,弥补。 走出一段后,凌宇蹲下身:“上来。” 许池也没客气,上前趴在了凌宇背上:“穿这么多,你背的动我吗?” “当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凌宇起身后,还背着许池往前跑了起来,吓得许池搂紧他的脖子大喊:“慢点,慢点,要摔了。” 凌宇哈哈大笑。 被丢在原地的菲多,有些茫然,直到凌宇冲去好远,它才反应过来,叼着自己的绳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