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甜桃》 1、第 1 章 暮秋时节,万物萧瑟。 山间笼罩着一层薄雾,白纱般流动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一片枯叶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粉色绣鞋边。 极轻微的响声,却将山洞里埋首膝间的人吓到。她的身形颤了颤,微微抬起头,一双惊慌的清亮眸子警惕地打量四周。 确定没有人出现,明桃终于双肩一塌,放松下来。 天快黑了,除了害怕,还有庆幸,只要不被抓回去做妾,她宁愿在山里躲一夜。 做妾……想到这里,她眼里的光黯了黯,抚摸着身上的水红色嫁衣,心中只余悲凉。 ——我们养你这么大,最后还能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这是养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多年来的慈爱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郑家是何等高门,莫说在宣州人尽皆知,京城也是有靠山的,你去做妾也委屈不了你,听话啊,乖乖出嫁。 这是她的温柔继母,说出这番话时依然温柔,嘴角却挂着残忍的笑意。 明桃目光空洞地盯着石壁,早已干涸的双眼再次决堤,心里的痛楚也愈发强烈,她痛苦地抱住双腿,额头抵在膝上。 继弟因沉迷赌博败光家产后,她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好。 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真千金找上门,爹爹寻来当年接生的稳婆,证实确有其事。 她变成了顶替真千金的孤女,她不是爹爹的女儿了。 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爹爹为了拿回十分之一家产,竟答应郑老爷让她做第九房妾室。 她没有吵闹,假意顺从,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直到今日坐上花轿后,特意等到偏僻地方才借口闹肚子下轿。 然后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往后扔银子,连头上的簪钗也不要了,轿夫见钱眼开,忙着抢东西顾不上追她,她这才有机会躲进山里。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怕,幸好当时只有一个喜婆和四个轿夫,再多几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过,就算只有微渺的希望,她依然会选择逃跑,她可以吃苦,可是她不能做妾。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呼——哗—— 有风吹过,惊起鸟雀。 她的身形再次下意识颤了颤,泪眼婆娑地望向洞口,轻轻呼出一口气。山里太静了,静到让她无端心慌,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让她犹如惊弓之鸟。 不过她宁愿心慌一夜,也不想再有别的响动,特别是脚步声与叫喊声。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有没有离开,明桃一动也不敢动,以不变应万变,只求能平安度过这一晚,明日她就下山,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桃的大脑一片空白,足不出户十五年,她只做过千金小姐,别的一窍不通,可是再不通也得逼着自己想,总好过一直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往。 擦干眼泪,她认认真真地开始思索。 如今是太平盛世,虽然前几年南方战事不断,但胜多败少,前年彻底结束,打了一场胜仗。 听府里的下人说,连蛮夷首领的头颅都被割下来呈给皇上了,狠狠地震慑了几个敌国,短时间内不会有敌国入侵。 况且这里地处中原,打仗前和打仗后并无多大区别,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从前在家时不觉得这世道和她有关,她只要安分守己便好,父兄会为她撑起一片天。但是现在只余庆幸,在乱世孤身一人的女子,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太平盛世才能让她活下去。 感慨一番,明桃陷入沉思,忽而又苦笑起来。 闺阁中所学的琴棋书画变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这世道不允许女子做官,琴棋书画只能在青楼一展风采,她是绝对不会去的,哪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来想去,只有女红有些用处,卖绣品赚钱或许可以养活自己。 只要能活下去便好。 打定主意,她抬起头,山洞愈发幽暗,她却觉得面前一片光明。 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山林一片黑暗,显得可怖,却也是隐藏身形的最好时机。 紧绷的弦稍稍松懈,明桃决定让蜷缩了一日的四肢活动一下,大着胆子将右腿往前伸,酥麻感与痛感立刻遍布全身。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缓,一时没压住那声不高不低的喊叫,回声在山洞里扩散,惊起三两只鸟雀。 她顾不得疼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山洞外的动静,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切无恙。 确定没有人出现,右腿也可以正常活动了,她又将左腿伸直,死死咬唇忍耐那股钻心的疼。 简单活动了一下,她倚靠在石壁上,肚子没了双腿的压迫,忽然开始咕咕叫,口中也干渴得厉害。 口渴尚且可以忍耐,可是一整天不吃东西,她有些难受,摸了摸袖子与衣襟,根本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 坐上花轿之前,她只顾着往嫁衣里塞金银,完全忘了带点心,真是失策。 但是总比压到郑府做妾好,她曾见过郑老爷一面,比爹爹年纪还大,模样记不清了,唯独记得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微眯着望向她时,让她想到藏身暗处的蛇,不寒而栗。 将纷杂的思绪赶出脑海,明桃看了一眼黝黑的夜,苦笑一声,又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逃出来,现在已经…… 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捂着嘴小声啜泣。 爹爹,你好狠心啊! 倏而,眼角余光出现发亮的东西,她顾不得哭,慢慢转过脸,两道绿幽幽的光正对着她,心中猛的一跳。 再少不更事,她也知道那是野兽的凶光。 这山上有狼!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双绿眼睛离她更近,甚至隐隐闻到腥臭的气味。 明桃吓得惊叫一声,拼命克制着颤抖的身躯,骇然只余,又起悲凉,看来她要葬身在荒郊野外了。 似是知晓她孤身一人毫无威胁,刹那间,凶兽暴起,猛的朝她扑过来,腥臭味浓烈,肩上剧痛也随之袭来。 她痛苦地喊了一声,下意识闭紧双眼,既然今日注定是她的死期,何必挣扎。 她只希望这头狼可以下手狠一些,最好一击毙命,让她少些痛苦,给她一个痛快。 “嗷呜——” 下一瞬,震破耳膜的狼嚎声让明桃蓦地一顿,吃她之前还要庆祝一下吗?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凄惨。 明桃眼睫颤了颤,没敢睁眼。 只是过了片刻,想象中被咬下头颅的场景依然并未发生,她有些疑惑,她是直接死了还是…… 明桃决定给自己一个痛快,直接睁开眼睛,未曾想竟对上一双骇人的绿眼睛,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两步跌在地上,身体紧贴石壁,强忍着恐惧仔细打量。 狼死了,背上还有一支箭! “谁在那里?”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明桃心跳如雷,她竟得救了! 可是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踏入虎穴呢? 明桃下意识想逃,右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又立刻软在地上,而且她背靠山洞,又能逃到哪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人影朝她走来。 他迈步沉稳又有力,踩在枯叶上,噼啪、噼啪,响彻耳廓,传递到胸腔,心脏也随之共振。 明桃稳了稳心神,胆怯地抬眸看去。 夜雾陡然浓重,不见月色,高大魁梧的身形与冷硬的轮廓恍若阎罗。 明桃被男人吓到颤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最终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晕过去之前,她最后的印象是男人宽阔的后背与小腿上圈紧的、火热的大掌。 2、第 2 章 从山上下来,李清洲熄灭火把。 微弱月光照亮田间小路,也映亮了他的眉眼,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 只是他的身后却有水红色裙摆若隐若现,远远看去格外诡异,近看便能瞅见一张容色娇艳的小脸。 往下,曳地裙摆掀起尘土、经过水洼,很快将艳丽衣裳染成丑陋的土褐色。 他龙行虎步,毫无察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就算背上背着个人也走得很稳,一路回到鹿首村。 快到冬天了,天一黑,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闭门不出,轻易不会遇到人,他沉默着回到家。 腾出一只手推开木门,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泼水声,清亮的女声也传来:“清洲哥?你受伤了?” 天色昏暗,她没看清,只隐约看到一团红,眉心一跳。 李清洲言简意赅道:“我在山上救了个姑娘。” 姑娘? 孟锦瑶放下木盆快步走来,纵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李清洲吓了一跳,男人目如鹰隼,轮廓冷硬,被月光一照,像是来索命似的。 她拍拍心口,专心去看他背上的人。 入眼便是凌乱的乌发下巴掌大的小脸,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莹白,两道泪痕平添几分楚楚可怜,一看就不是村里的姑娘。 她绷紧了脸,硬邦邦道:“来路不明的人,你救来干什么?小心惹上麻烦。” 李清洲平静地看着她,“我也是来路不明的人。” 两年前,他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河边,被孟伯救下,醒来之后忘却前尘往事,也从未有人来寻过。 孟伯身体不好,家里只有孟锦霄和孟锦瑶一双孙儿。孟锦霄孩子心性,孟锦瑶又是个姑娘,都不能赚钱治病,他便在孟家住了下来,竭尽所能报答救命之恩。 半年前孟伯去世,他答应孟伯继续照顾姐弟俩,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挑水砍柴、打猎攒钱,在孟家姐弟心里,他早已是他们最敬爱的兄长了。 不过兄长对他们再好,也是有威严的,更何况李清洲长得就不是好相处的样子,板起脸来就更吓人了。 孟锦瑶讷讷开口:“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已经和李清洲相处两年,但是听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头皮发麻,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拧她脖子了。 其实他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只是偶尔给人的感觉是杀伐果决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让人敬畏,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只剩畏了。 她强撑着轻松的语气说:“把她放我屋里吧。” “她受了伤,会打扰你休息。” 那句话便算是翻篇了,孟锦瑶松了口气,再次提议:“那就放锦霄那里,反正他也不在。” “又去哪儿了?” “没跟我说。” 李清洲便没再问,将人放在自己屋里,小心安置在床上,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白皙柔润的模样,就算沾染了些许脏污也不掩清丽之色,反而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不像寻常的村户姑娘,反而像是闺秀千金。 孟锦瑶凑上去,借着月光查看一番,“怎么伤的?” 李清洲解释:“被狼抓的。” 孟锦瑶吓了一跳,“那得赶紧找人看看。” “你看着她,我去找吴婶。”李清洲离开家,往不远处的吴婶家走去。 听村里人说,吴婶的爹是郎中,她也跟着学了点,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问她。 扣响房门,立刻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喊:“谁啊!” 他亦扬声:“吴婶,是我。” “哎!来了来了!” 不多时,吴婶打开门,看了眼门口的高壮男人便赶紧垂下眼睛拍了拍心口,白天还好,一到晚上,瞧着着实有些吓人。 只是李清洲模样生的也好,比鹿首村所有的爷们都俊秀,可一到晚上就是不敢靠近他,真是奇了怪了。 平复好心情,吴婶担忧地问:“清洲啊,啥事?” 天黑之后,村里人都待在家里,不会轻易串门,这么晚肯定有事。 李清洲言简意赅地解释一遍,提出请求:“麻烦婶子跟我走一趟。” 吴婶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但是听他这样说,反而像是要被他绑过去似的,暗笑自己一声,赶紧回屋拿药箱了。 不多时,两人来到北屋,屋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李清洲没进去,守在门外。 没过一会儿,孟锦瑶白着脸出来了,瞧见正对着她的李清洲,又是一吓。 “人怎么样了?” “好吓人的伤口……”孟锦瑶缓了缓,“吴婶让我找几块破布撕成条,清洲哥,你去端盆水过来吧。” 他应了一声,端盆清水放在门外,知会吴婶一声。 吴婶急忙出来,摸了摸水温,也不管他吓不吓人了,低声骂他:“马上就入冬了,姑娘家怎么能用凉水,又不是你们这些糙汉子,烧热水去。” 李清洲愣了下,默默点头,转身的瞬间却瞥见床榻上的一抹玉白,在嫣红衣裳的映衬下,月一般皎洁。 他的脚步凝滞了一下,垂着眼沉声提醒:“吴婶,记得关门。” 吴婶纳闷地看他一眼,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干了什么事,“嗨呀”一声,连忙进去了,将门掩得死死的。 少顷,李清洲端来一盆水,脸上还有些许不自然,但黑灯瞎火的,他生的也不算白,就算有人关注到了也看不清。 吴婶早已忘了那个小插曲,毕竟农家不比城里,邻里之间规矩没那么大。 她接过木盆走进屋里,喃喃道:“细皮嫩肉的遭这么大罪,我瞧着都心疼。” 李清洲忽略那句细皮嫩肉,皱了下眉,怪他当时去得太晚,听见动静时已经迟了。 月上中天,吴婶和孟锦瑶满头大汗地出来了。 吴婶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包扎好了,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姑娘家可不能留疤。” 李清洲谢过她,客客气气地送她出门。 “吴婶,我就不送您了,困死了。”孟锦瑶打了个哈欠,径直回屋。 救了个人,吴婶神色轻松,八卦起小姑娘的来历:“这位姑娘瞧着像是位千金小姐呢,十里八乡的小闺女加起来都没有她漂亮,那脸蛋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啧啧啧……” 李清洲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客气道:“还要麻烦您明日过来看一眼。” “怎么还跟婶子见外呢,”吴婶瞪他一眼,“你不说我也来。” 李清洲也看了她一眼,吴婶立刻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我、我说错话了?” 李清洲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铜钱,诚恳道:“这是给您的,若是不够,我再去取。” “嗐!我不能要……” 李清洲淡淡地望着她,对上视线,吴婶马上抓起铜板,被这样危险的眼神盯着,似乎只要她不要铜板,命也别想要了。 今日受的惊吓委实有些多,吴婶干笑道:“别送了别送了,我这就到家了。” “那怎么行?” 周遭的喧哗一声高过一声,明桃紧蹙着眉,仿佛听到爹爹与继母的讥讽与哀求,还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若饿狼扑食,对着月亮发出一声又一声嚎叫。 “别、别过来……别过来!” 她大喊一声,猛的睁开眼睛,蓄满眼眶的泪水滑落,不禁呜咽起来。 吱呀—— 沉闷的推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甚是清晰。 明桃眼泛水光,顾不得疼了,满面惊恐地望向声源处。 满屋漆黑,只有月光从大开的木门处泄出少许,勾勒出一个男人的魁梧身形,瞧着格外凶神恶煞,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明桃下意识蜷成一团,腰弓得像虾米,她还是被抓了吗? 眼泪流的更凶,她呜咽着祈求:“你、你能放我走吗?”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可是若是不开口拖延,她真怕面前的男人会直接扑上来。 明桃蜷在冷硬的被子里瑟瑟发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男人言简意赅地回复:“你受伤了,不能走。” 他的语气虽冷,但是言辞尚且平静,不像急色之人,明桃看到一点希望,继续恳求道:“求求你放我走,以后我一定报答你,我、我……” 男人慢慢逼近,纵然没有看清他的相貌,压迫感与恐惧感也让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明桃抽噎着想,她判断错了吗,难道这个男人只是在伪装?她拼命摇头,不顾受伤的身体,快速缩去床角,以求得一分安全感。 可是伤口在痛,面前的男人带来的恐惧也在持续发酵,明桃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双重折磨,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她的清誉即将被毁在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身上,以后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被狼吃了! 她哭得愈发厉害,没有察觉到男人浓黑的眉拧了起来。 “不许哭。” 不耐的声音传来,明桃的心也跟着抖了抖,吓得立刻噤声,眼泪也像是流干了,脸颊慢慢变得干涸发涩,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见她渐渐平复下来,男人说:“你被狼抓伤了,我在山上救了你,有没有印象?” 明桃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恐惧却在加剧,她看过话本的,按照那些桥段来说,下一刻他就会逼她以身相许了。 可是她不愿,若是不愿,下场定会凄惨,正左右为难之际,男人转身大跨步离去。 明桃有些无措,这又是在做什么?察觉到她想跑,多找几个人看着她吗?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整间屋子,除了她睡的床,昏暗的墙角堆着一些看不出模样的器具。 脑子里太乱,她试图辨别那些器具是什么,没过一会儿,那个男人再次踏入屋子,直直地朝她走来。 明桃抖如筛糠,眼里也含了泪,却不想男人摊开手掌,她下意识看了过去,泪眼朦胧的,没看清,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包子。 先喂饱她再行不轨之事吗? 明桃抖了下,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几声。一整日没吃东西,又跑了那么久,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可是她依然没敢接,万一里面下了迷药……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男人淡声说:“没毒,我是好人。” 明桃沉默,坏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啊。 见她不信,李清洲直接将包子塞进嘴里,将另一个递给她。 他吃得太香了,明桃咽了下口水,终于颤着手接过来,咬下一大口,香味四溢。 明桃全然不顾仪态了,吃得狼吞虎咽,心想最好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继而放弃那些念头。 可李清洲依然觉得她吃的斯文极了,他拧了眉,这么细嚼慢咽,得吃到什么时候。 但他还是没走,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包子,问:“吃饱了吗?” 明桃迟疑地点点头,手抓紧被角,等着他的下一句话,随时准备撞墙。 “那你睡吧,我走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 明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真的是好人吗?” 他竟然什么都没做,明桃瞪大眼睛,难道她真的遇到好人了? 李清洲瞥她一眼,“你可以不信。” 明桃咬了下唇,信,她信了。 他不仅救了她,还帮她包扎伤口、给她包子吃,最重要的是,他眼里并无欲色,更没有对她做那种事,她相信他是个好人。 而且,不信又有什么用呢?不如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明桃正色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不仅吃东西慢,说话也文绉绉的,李清洲有点不适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李清洲。走了,有事叫我。” 明桃满怀希冀地望着他离去,总觉得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背影此刻也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她感激地想,上天待她不薄,让她在遭受灭顶之灾之后,遇到一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大好人。 3、第 3 章 昏昏沉沉地睡去,又迷迷瞪瞪地醒来,又是一天。 明桃被屋外的吵嚷声闹醒,呆滞了一瞬,下意识想躲,忽而想起她现下是安全的,轻轻松了口气,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谈话声。 “吴婶,您来得这么早。”是李清洲的声音。 明桃有些赧然,昨晚她险些将他当成了坏人,幸好他大人有大量没计较。 说话声还在继续。 “嗨呀,我这不是记挂那个姑娘嘛,人醒了?”中气十足的女声,隐含担忧。 明桃回想起昨晚昏迷的时候,耳边似乎出现过这样的声音,顿感亲切,大概就是她帮忙止血包扎的吧? “不知道。” “那我再等等,别吓到人家了。”女声有些犹豫,“听说城里的千金都不见外人呢。” 听到这里,明桃苦笑一声,什么千金,她不过是个孤女,鸠占鹊巢罢了。 调整思绪之后,她扬声道:“我醒了,请进。” 不多时,一个头戴素净方巾的女人推门进来,约莫四十余岁,满脸的慈祥,粗布衣裳,农家打扮,手里却提着药箱。 明桃艰难地支起身,轻声问好。 余光里,李清洲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怔了怔,说起来,她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哎哎哎,快躺着,”吴婶丢下药箱去扶她,嗔怪道,“身上还有伤呢。” 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明桃蹙了蹙眉,坚持说道:“礼数不可废……” “什么礼不礼的,哪有那么多规矩,”吴婶三两下扒了她的衣裳,“果然渗血了,你瞧瞧你,不听话。” 丝丝凉意扩散,明桃面色微红,瞥了眼门窗,见好好地关着,轻轻松了口气。 “你这副身子养的可真好。” 纵然昨晚已经看过了,吴婶还是忍不住赞叹:“白白净净的,又滑又嫩,跟珍珠似的。” 明桃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夸赞过,脸红得滴血,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见她面皮薄,吴婶便不说了,转而唠家常似的问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深山里?” 明桃面色一白,血色褪尽,沉默地垂下眼睫,实话是不能说的,可她还没来得及想理由,只能闭口不言。 吴婶见状拧了眉,帮她处理好伤口,出门跟李清洲悄声说起这件事。 “这小姑娘什么都不肯说,嘴巴严着呢,来历肯定不一般。依我看啊,还是赶紧把她送走吧,千万别惹上什么祸事!” “吴婶,我也是这样想的。” 南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孟锦瑶挑眉望向沉默不语的李清洲,“你觉得呢?” 李清洲道:“先把她的伤养好,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等吴婶走了,孟锦瑶轻嗤一声,问:“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虽然晚上害怕李清洲,但是白日里她可不怕,最多算是个甚有威严的兄长,所以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我说过了,找回记忆之前我不会娶妻。”李清洲瞥她一眼,“人是我救的,若是闯了祸,我来担着。” 孟锦瑶耸耸肩,“随你,反正是你挣钱,我说话也不管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家里的银子不能动。” “我知道,”李清洲点点头,“一会儿我去山里转转。” 当初他来的时候,孟家一穷二白,后来全靠他打猎挣钱,稍稍富裕之后,孟伯一场病便花去了大半积蓄。 他答应过孟伯,要给孟锦瑶攒够嫁妆,她已经十七了,婚事不能再耽搁。 四周安静下来,明桃望着床帐出神,方才的对话压低了声音,她只听到了几个字眼,要赶她走吗? 可是她无处可去。 脑子里乱乱地想了一会儿,有人推门,她吓了一跳,见是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姑娘,手里还端着碗,稍稍放下心,询问道:“敢问姑娘是?” 孟锦瑶说:“算是救你回来的人的妹妹,我叫孟锦瑶。” 算是?明桃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个姓李一个姓孟…… “吃饭吧,自己能吃吗?” 明桃迟疑地点头,伤的是左肩,应该没什么问题。 孟锦瑶闻言将饭碗搁下便要离开,明桃喊住她:“锦瑶姐姐。” “干嘛?”孟锦瑶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她还得去喂鸡呢。 明桃缩了缩脑袋,嗫嚅道:“你、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李公子?” “他进山了,”孟锦瑶抱臂望着她,冷声道,“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昨晚就能猎到好东西,现在好了,东西没猎到,家里还得多添一碗饭。” 咄咄逼人的话一连串地砸在明桃头上,她垂下脑袋,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也不想添乱的,可是她没有办法。 “道歉有什么用?”孟锦瑶白她一眼,“养好伤赶紧滚蛋,我们家可供不起娇小姐。” 明桃顿时慌了神,出去之后肯定会被抓回去的,正准备开口请求多留她一些时日,门外忽然一阵吵嚷声。 “锦瑶?锦瑶!” “瑶丫头!” 听出是乡邻们的声音,孟锦瑶连忙出门,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锦霄他又闯祸了?” 弟弟孟锦霄是村里有名的招猫逗狗之辈,今天偷李婶的鸡蛋,明天偷张叔的菜,惹得乡邻怨声载道,她这个姐姐没少帮他擦屁股,一有人大着嗓门来找她,她便觉得头疼。 粗略一数,这次来的人竟有七八个,都是不好惹的婶子,她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将孟锦霄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没有,”婶子们笑笑,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这不是听说你们家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嘛,过来看看。” 见不是弟弟的事情,孟锦瑶松了口气,问:“听吴婶说的吧?” 吴婶是个大嗓门,什么事只要被她知道了,不出半日便能传遍整个鹿首村。 “是啊是啊,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婶子们纷纷越过她推开门,“这间屋吧,我们看看就走!” 孟锦瑶也没想拦着,都是邻里乡亲的,平常谁家来亲戚都有不少人凑热闹,特别是年轻的小姑娘少年郎,更是如数家珍,都想给自家的子孙相看呢。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明桃却没见识过,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往里进,连忙缩进被窝里,只留下一双明澈的眼睛惊慌地望着她们,最后求助地望向孟锦瑶。 可惜孟锦瑶正在跟人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她。 “还害羞呢。”一个婶子咯咯笑起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豪放,”另一个婶子笑骂她,“人家小姑娘肯定怕生。” “啧啧啧,不过长得确实好看,瞧瞧这大眼睛……” “手跟玉似的,一看就没做过活。瑶丫头,她什么来历啊?” 不等孟锦瑶开口,明桃抢先说:“我是李清洲的远房表妹!”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从山里逃离出来的,也没敢攀孟锦瑶的亲戚,怕她直接戳穿,只好拿李公子当挡箭牌。 本以为只是随口一问一答,没想到此言一出,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地对了个眼神,开始窃窃私语。 孟锦瑶更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明桃有些惊慌地想,她说错话了吗,可是远房亲戚应该不会被揭穿的。 “真的假的?”婶子们纷纷开始盘问,“你和他有亲戚?什么亲戚?你真认识他?” 明桃被问懵了,远房表妹还需要解释吗? “行了行了,人也看过了,都散了吧,”孟锦瑶及时打断婶子们的话,将人往外推,“她该睡了。” 一群人走出屋子,纷纷询问:“瑶丫头,这真是清洲的表妹啊?” 孟锦瑶模棱两可地糊弄一番,将婶子们送出门。 明桃惴惴不安地听着声响散去。 见孟锦瑶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她松了口气,从被窝里探出头,瞥一眼已经冷掉的饭,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从昨日到现在,她只吃了一个包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探身抓起筷子,却不想身体如此虚弱,手一抖,筷子掉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筷子,若是在平时,早已有丫鬟捡起来递上新的了,现在事事都要她亲自来了。 明桃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受着伤,实在弯不下腰,正踌躇着要不要喊人帮忙,木门已经被推开了。 孟锦瑶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真是的,自己不能动还逞什么强,不知道喊人啊?” 她没好气地捡起筷子擦了擦尘土,夹了块肉喂到明桃嘴里。 口腔霎时被肉香填满,明桃下意识咀嚼,还未来得及咽下,又被塞了一筷子野菜。 她努力吃着口中的食物,又被喂了肉,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了了。 “你吃得可真慢。” 孟锦瑶放下筷子审视着她,“为什么撒谎?” 明桃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依然坚持道:“我确实是他的表妹。” 屋里静了静,孟锦瑶冷声道:“不管是不是表妹,等清洲哥回来就晓得了,总之有一点,出了事别牵扯到我们家。” 明桃安静地点头。 吃过早饭,明桃体力不济,睡了过去,晌午被叫醒吃了顿午饭,孟锦瑶要出门。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明桃自然不会耽搁她,闻言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屋子,不多时传来锁门的声音。 左右无事,明桃又开始昏昏欲睡。 秋末的阳光渐渐向西倾斜,在鹿首村撒下一片碎金,有勤快的人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还有人趁着日头不大,出门闲话几句。 几个人聚在一起聊起孟家受伤的小姑娘,夸赞了一番相貌,又说起她与李清洲的关系。 传言都是越传越离谱的,一天的工夫,已经多了好几个版本,甚至有人说李清洲的未婚妻找来了,言语之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正聊得热火朝天,打南边来了几个身穿同色衣裳的壮汉,各个佩刀,来者不善。 几人面面相觑,顿时收声。 壮汉走上前,有人大着胆子问:“几位爷怎么来我们鹿首村了?” “自然是有要事,”为首的方脸汉子从怀里掏出张宣纸,徐徐展开,“可有见过画像里的人?” 几人都凑上前观摩,画上的姑娘年岁不大,却已初见倾城之姿,一点都不像村里的姑娘。 村人问:“敢问这位姑娘什么来历?” “青楼里逃出来的妓子。” 壮汉不欲多说,见他们都不像见过的样子,收起画像,“去这边。” 壮汉们训练有素地转身,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诶,我怎么瞅着那双眼睛像……” 方脸汉子耳力敏锐,迅速回过头,眯起眼睛问:“你见过?” 4、第 4 章 说话的正是清晨见过明桃的李大娘。 李大娘眼睛一转,笑呵呵道:“眼花了眼花了,村里哪有这么俊秀的闺女!” 方脸汉子却不信,握着腰间佩刀渐渐逼近,冷笑道:“知情不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大娘平生最恨威胁,闻言也来气了,见邻居们都聚了过来,庄稼汉不比壮汉力气小,而且这里是她的地盘,怕什么,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双手叉腰开骂。 “你个狗娘养的,我们鹿首村世世代代都是良民,什么娼妇,我看你娘才是娼妇!” 壮汉额头青筋直跳,拔刀相向。 李大娘吓的后退一步,气势却丝毫不减,“来来来,往这砍!我们里正也不是吃素的!敢动我一根汗毛,你别想走出鹿首村!” 邻里纷纷助威,还有人抄起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 迫于压力,方脸汉子收了刀,低声咒骂一句,带着壮汉们走了。 李大娘扬声喊:“小兔崽子们好走!姑奶奶就不送了!” 眼见着壮汉们消失在路的尽头,众人都松了口气。 相较于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他们更害怕这些壮汉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得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不好惹,不然是个外人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 “不过确实有些像,”李大娘悄悄说,“我看得真真的,那双眼睛得有七分像!” 可惜她害羞,一直躲在被窝里,只瞧见了眼睛,没见到正脸。 “嗐,那个小闺女不会真是那种出身吧,作孽呦!”虽是惋惜的语气,脸上的鄙夷却藏不住。 “说不准,我听说啊,”邻居的声音不高不低,“青楼里的也是按着大家闺秀培养的,琴棋书画都得学呢!” “啧,那清洲可就惨咯!救回来的人其实是个小娼妇!” 清洲…… 去而复返的方脸汉子思忖片刻,刻意走远了一些,找到一个小男童,塞给他两个铜板,问他认不认识叫清洲的人。 原本还有些害怕的男童收了钱,高高兴兴地指明了方向,脆生生道:“清洲哥哥是那家!左拐就到了,家里养了三只鸡!” 方脸汉子带着壮汉们悄悄前去,刚巧是方才聚集的地方不远处。 “大哥,锁门了,好像没人,咱们还进去吗?” 方脸汉子笃定道:“这户肯定有猫腻,不管里面有没有人,搜了再说,咱们得回去交差。” 几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孟家统共四间屋子加一个灶房,各自分散开来。为保万无一失,方脸汉子一间一间地搜。 最后轮到灶房,其中一个浓眉壮汉从里面出来,脸上两道黑灰,嫌弃道:“大哥,我连地锅都看了,没人。里面怪脏的,您身份尊贵,别进去了。” 方脸汉子从外面瞅了一眼,灶房一览无余,藏不了人。 但为保不出差错,他还是想去看一眼,浓眉壮汉却拉住他,惊道:“大哥你听,此处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算方才在这里,现在肯定已经逃到山上去了!” 方脸壮汉神色一凛,果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在闲话家常,方才声音那么大,肯定已经惊动人了! “追,她肯定还没走远!” 浓眉壮汉最后离开,隐晦地回头看了一眼灶房的方向,跟上众人翻墙出去。 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明桃蜷缩在水缸里,冷水与热泪混杂在一起,伤口被泡得溃烂,生理与心理上的疼交织,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这段时间肯定会有人来找她,所以稍微有点动静便惊醒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找到她,竟不惜损毁她的清誉。 青楼的妓子,妓子…… 真的一点情分都不留了! 水里的呼吸愈发困难,明桃苦笑一声,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 就这样死了也好,这个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呼吸变得薄弱之时,五感也渐渐迟钝,明桃忽的忆起待在娘胎里时的感觉,面前似乎出现一个满身柔光的女人,面容模糊却熟悉,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是她的娘亲吗?是娘亲来接她了吗? 娘亲,人间太苦了,桃桃不想待了,你带我走吧…… 明桃下意识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虚影,耳边却响起一串“咕噜噜”的声音,紧接着“哗”地一声,她离开了水缸。 求生是本能,明桃下意识大口大口地呼吸,脚步虚浮地后仰,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滑进水缸时,背后多了一只炽热的手。 须臾之间,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在地面,明桃一阵眩晕,朦胧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喃喃道:“李……公子……” 李清洲垂下眼睛,没有多看她湿身后的模样,但只一眼也能看出她在水里待得太久。 “我去找吴婶帮你包扎。” 刚迈出一步,衣袖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明桃乞求地望着他,她不想被村人当成妓女对待,她受不了那样的目光。 “不要……我、我谁也不想……” “见”字还未说出口,明桃软软地倒在地上。 李清洲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单手抱她去了屋里。 探了鼻息之后,他松了口气,径直出门前往吴婶家。 “吴婶,那个姑娘……” “我管不了!”吴婶满脸鄙夷,“真是晦气,一个那种地方来的女人,我碰一下都觉得脏了手!” 李清洲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些许经过,闻言反驳道:“她不是……” 但吴婶哪肯再听,直截了当地关上门,道:“清洲,别说婶子心狠,我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女人,我劝你一句,早点把她送走!” 顿了下,吴婶又道:“我听说,她清早说她是你的远方表妹,大家伙都知道你失忆了,哪来的表妹,这种谎话连篇的女人,断断是不能留的!” 李清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想了想,他又去找了几个相熟的婶子,不出意外,全都被拒之门外,只得回家。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李清洲皱眉扫了一眼她开始渗血的左肩,若是再不处理,或许血肉便会与衣裳黏在一起。 李清洲叹了口气,若是孟锦瑶在就好了,可她今日去舅舅家了,如今才申时三刻,天还亮着,一时半刻她应当不会回来,为今之计只有……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直接撕开她的衣裳。 许是没有把握好力道,黏在一起的血肉被扯痛,她蹙起了眉,唇齿微张,不停吸气。 “唔……好疼……” 梦呓般的低语,字眼模糊,李清洲耳力极佳,听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终于意识到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不是他这样皮糙肉厚的汉子。 思索片刻,他找来一把剪刀,尽量小心地剪开衣裳,擦干她湿透的肩,开始处理伤口。 这没什么难度,但一旦想起她身子娇弱,他便犹豫不决,生怕弄疼了她。 终于结束,李清洲紧绷的弦顿时一松,抬手抹了把汗津津的额头,这种细致活,比他猎野猪还累。 “冷……” 他抬眼看去,她面色酡红,身形微微颤抖。 他迟疑着看向她湿透的衣裳。 他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处理伤口,可是换衣裳这种事情,不能由他来做。 思索片刻,他端来炭盆,紧挨着床沿放下。 炭盆许久未用,满手都是黑灰,李清洲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时发现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人竟不断朝着炭盆靠近,眼看着就要栽下去。 李清洲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当机立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里推。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裙角燎了个洞。 他拧眉松开她,想直接摁灭微弱的火星,手腕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 粗粝的指腹处,一片细腻的柔软。 “好暖和……”昏迷不醒的人发出一声喟叹般的呓语,眉目舒展。 李清洲顿了顿,换了一只手灭了火,犹豫片刻,他坐了下来。 可床上的人并不满足于萤火之暖,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掌心发烫。 “哥哥……” 李清洲怔了下,视线下移,掌心里躺着一张通红的小脸,五指微微收拢,指腹便陷入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像缥缈的云。 他一时愣住,忘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吱呀一声。 轻微的脚步声让他辨别出是孟锦瑶回来了,他托着她的脸放回枕头上,立刻起身出门。 “帮她换身衣裳吧,”他看向孟锦瑶,“她受了寒,伤口我已经……” 顿了下,他垂下眼睛,“我已经让婶子包扎过了。” 孟锦瑶瞥他一眼,淡淡询问:“这个女人是妓女?” 回家的路上,村人们七嘴八舌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李清洲立刻反驳:“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孟锦瑶呸了一声,“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李清洲沉声道:“既然我救了她,就不会让她死在我面前。” 掌心里的细腻触感还在,他攥紧了拳。 孟锦瑶跺着脚进了自己屋里,木门被大力甩上,“吱嘎”一声响。 没过一会儿后,她拿着干爽的旧衣裳出来,看也没看李清洲一眼,神色冰冷地走向北屋。 过了片刻,孟锦瑶抱着湿衣裳从屋里出来,“她醒了,说要找你。” 说完扭头就走。 孟锦瑶向来嘴硬心软,李清洲扬声道了谢,这才隔着门问:“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虚弱的声音传来:“李公子,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明桃看向朝她阔步走来的男人,剑眉星目,挺拔如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庶兄。 只是庶兄的书生气重些,李清洲更显英气,气势逼人,特别是那双眼睛,墨一般浓烈的黑,令人望而生畏。 李清洲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明桃主动开口:“方才多谢公子救我。” 她又一次死里逃生,全都仰仗面前的男人,于是挣扎着坐起身,双手交叠在腰侧,简单而郑重地行了礼。 “公子大恩,永世难忘。” 李清洲的视线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垂眼,又瞥见她的手,停顿了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只是举手之劳。” 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李清洲问:“那帮人是来找你的?” 他根本不信她是什么妓子,但是该问的也得问清楚。 明桃的视线躲闪了下,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李清洲望向她,“不知道?” 他拧着眉,压迫感陡然袭来,明桃的心慌了下,言语也跟着磕巴起来,“我……我记不清了。” 心一横,她撒谎道:“我脑子里很乱,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那帮人如此凶悍,我不敢被抓到。” 说着她抬眸悄悄看他,见他轻轻挑了下眉,心里直打鼓,他会信吗? 但是再蹩脚,她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好像失忆了。” 反正那些前尘往事,她也不想再追忆,索性忘却。 她遇见的是好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出去了,万一那些人还在寻找她的下落,她不会再这么侥幸逃脱了。 成败在此一举,明桃小心翼翼地请求:“我能不能暂时住在这里?洗衣做饭我都可以学的,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李清洲道:“没想赶你走。” 他的话极有安全感,明桃感激地望着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我还要与公子道声歉,清晨有几个婶子过来问我的来历,我一时情急冒用了身份,说我是您的远房表妹。” 李清洲微微扬眉,问:“为何?” 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明桃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不敢说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救我的人,我只信你。” 明桃不安地抠着被角,他会信吗? 李清洲完全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 当初他在孟伯家醒来的时候,大脑一片混沌,也是这样防备的姿态,直到慢慢卸下心防,主动说出自己失忆的事情,自此便在孟家住了下来。 看来她失忆是真,既然同病相怜,他会照顾她的,多一碗饭罢了。 他看向她,“但是总要有个称呼,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就像他当时失忆一样,被孟伯询问姓名的时候,脑海里闪过“李清洲”三个字,他便下意识地答了,至于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并不清楚。 名字啊…… 明桃垂眸,轻声说:“明桃。” 她把姓还给养父母,以后,“明桃”就是她的名字。 5、第 5 章 明桃咳了一整晚。 她在水缸里泡得太久,也没及时换衣裳,天刚擦黑便高热不止,昏迷时也咳得惊天动地。 李清洲只得去镇上的医馆买药。 满头大汗地回来时,孟锦瑶已经将药煎好了,正一脸不情愿地一勺一勺地喂给明桃。 他愣住了,问:“哪来的药?” “吴婶给的。” 李清洲心头一暖,医者仁心,他知道吴婶不会见死不救的。 孟锦瑶打了个哈欠,将药碗塞给他,“正好你回来了,你来喂吧,我睡觉去了。” “烦死了,一天天的没个安生日子。” 关上门也能听到孟锦瑶的嘟囔声。 李清洲并不在意她的抱怨,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坐下喂药。 孟伯卧床的那段日子,几乎都是他来照顾,所以喂药这种事情,他已经信手拈来。 舀起一勺喂到明桃口中,使了技巧让她咽下,一丝也没有流出来。 李清洲去舀第二勺,床上安睡的人蹙紧了眉,“好苦……咳咳……” 他不为所动,等她不咳了,又喂了下去。碗里的药很快见底,喂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 “哥哥……呢?” 哥哥呢? 李清洲微微扬眉,她想起来了? 可她的神色又太过痛苦,脸皱成一团,还在喃喃自语,他凑近一些,凝神细听。 “哥哥,咳……饴糖呢?” 饴糖? 李清洲拧眉,糖太过奢侈,普通人家省吃俭用才舍得买几颗蜜饯,能吃得起饴糖的,更是非富即贵。 家里没有糖,他便喂了她几口温水,或许可以冲淡一些苦味。 关上门之前,他凝视着那张被月光映得愈发莹白的小脸。 初见那日,她穿的衣裳格外精致,家中吃得起饴糖,还有个哥哥……她到底是谁? 翌日晌午,明桃重重地咳了一声,牵扯到伤处,极大的痛楚迫使她睁开眼睛。 缓解片刻,她松了口气,鼻息中闻到的全是药味,口腔中苦味蔓延。 她呆呆地望着烟熏火燎的横梁,想念起从前生病的时候,吃完药之后,庶兄都会喂她一颗饴糖,甜到心里。 现在,一切痛苦只能靠她自己忍耐了。 “醒了?” 屋门大开,女声清亮,明桃逼退眼底的泪意,看向来人。 孟锦瑶没和她废话,放下碗之后探身摸了摸额头,“算你命大,晚上烧成那样都没死。” “多谢姐姐。”明桃沙哑着嗓音开口。 孟锦瑶并不邀功,“不用谢我,谢你的李公子,他喂的药,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昨晚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她听了一耳朵,觉得“李公子”这个称呼格外有趣,特意将这三个字咬重了些。 见明桃没什么反应,她顿觉无趣,道:“饿了吧,起来吃饭。” 明桃支起手臂,动作缓慢地起身,孟锦瑶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 “慢死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她的声音格外不耐烦,明桃更加愧疚,“麻烦姐姐了。” 纵然哑着嗓子,她的声音里也含着几分娇娇的意味,唤“姐姐”的时候格外令人舒坦。孟锦瑶听着极为受用,没再说什么。 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明桃大着胆子和她说话:“姐姐芳龄?” “刚满十七。” 十七岁还未成亲倒是不多见,明桃细细打量她,鹅蛋脸桃花眼,是个美人,为何没有成亲? 孟锦瑶反问:“你多大了?” 明桃张了张口,猛然想起自己不该说,于是轻声解释:“我失忆了,不太清楚。” “失忆?”孟锦瑶忽然笑起来,“这下好了,家里两个失忆的,怪不得那位李公子让你留下来,同病相怜嘛。” 李公子也失忆了?明桃瞠目结舌,竟是歪打正着了。 但是想起自己昨日拙劣的演技,明桃有些慌,他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明桃假装好奇地问道:“李公子是怎么来这里的?” “两年前出现在河边,浑身是伤,被我爷爷救了。” 孟锦瑶不欲多说,明桃却想多了解一些,连忙问道:“然后呢?” “好好吃饭,瞎打听什么?”孟锦瑶绷紧了脸,“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你的李公子。” 她突然生气,明桃懵了一瞬,软声开口:“姐姐别生气,我不……” 不等她说完,孟锦瑶撂下碗便走,“你自己吃吧!” 明桃有些无措地望着她走远,紧接着窗外传来说话声。 “吃得这么快?”是李公子的声音。 “不知道,你自己看去。” 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明桃咬了咬唇,小声问:“公子可以进来说话吗?” 李清洲走了进来,转身关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她不能吹风。 “李公子,我好像惹锦瑶姐姐生气了。”明桃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回事?” 明桃将方才的对话和盘托出。 李清洲了然道:“她没有生气,只是想起了她过世半年的爷爷。” 明桃的心顿时揪紧了,还有些懊恼,她可真笨,孟家只有锦瑶姐姐和李公子在,稍微一想也知道老人家去世了,她居然还在追问! “一会儿我和她道个歉吧……似乎也不太好,又提起了她的伤心事。”明桃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清洲不在意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不知者无罪,她不会放在心上。” 有他这句话明桃便放心了,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提。 想了想,她轻声道:“听锦瑶姐姐说,你也和我一样失忆了?” 李清洲点点头,试图回忆过往,脑海中却是一片白茫茫,只有从孟家醒来之后的记忆。 听孟伯说,他那时仅穿着一件被血染红的素色里衣,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两年来也没有人来寻他。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自己的身世,但仅凭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寻找家人,犹如大海捞针。 况且他现在也不能走,他答应了孟伯,等孟锦瑶出嫁之后才能离开。 明桃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放下心,又问:“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 明桃便懂了,只要咬死自己想不起来就行了。 正沉思着,李清洲道:“不过,若是你想起来了,随时可以离开。” 男人的语气太过平淡,明桃拿不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慌乱,扯着他的衣裳怯生生地开口:“别赶我走。” 他垂下眼睛,深蓝色衣袖处,指甲泛着一层莹白,指节如玉。 李清洲看向别处,“我不是这个意思。” “公子就当我是个孤女,”明桃忍着哽咽,“我没有家。” 她也不想赖着不走,可是她实在无处可去了,纵然心底害怕李清洲,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定会庇护她。 面前的人眼泛泪光,连带着鼻尖也泛着红,将哭未哭的模样。有一瞬间,李清洲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将人家小姑娘欺负哭了。 “我不说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会赶你走。” 一颗大石头落地,明桃破涕为笑,“多谢公……多谢清洲哥,我以后可以喊你清洲哥吗?” 被许多人喊过的称呼,经由明桃一喊,忽然变得格外悦耳动听。 李清洲嗯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趟镇上,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明桃摇摇头,带东西就要花钱,可是她没有钱,吃住都仰仗着李清洲,她哪敢再提别的要求。 李清洲闻言也没再问第二遍,起身离开。 出了屋门,他提上昨日猎到的几只野兔走出家门。 冬天快到了,野兽都在准备冬眠,能找到几只兔子已是幸事,再往后只能凭运气。 半个时辰后,他进入苍平镇,径直走进一家相熟的酒楼,将几只野兔按照商量好的价钱卖了出去。 走出酒楼,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突然发现斜对面竟有一家蜜饯铺子。 李清洲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见他手里拎着铜钱,店里的伙计热情道:“这位兄台,买点蜜饯给嫂子尝尝不?保管你们的爱情甜如蜜!” 6、第 6 章 又喝了一次药,明桃口中发苦,她想象着饴糖的味道,轻轻叹息一声。 她这辈子,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吃到饴糖了吧。 孟锦瑶进来将空碗收走,顺便说道:“我一会儿去隔壁刘家,就隔着一堵墙,若是有事,你大喊一声,我能听见。” 明桃点点头,见她的神色与平常无异,轻轻松了口气,和李公子……清洲哥说的一样,她果然没有放在心上。 孟锦瑶走后不久,药效很快便上来了,明桃昏昏欲睡,缩进被子里打盹。 半睡半醒之际,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模糊的说话声传来,明桃猛然警惕起来,侧耳细听。 “哎哟,奶奶您轻点……霄哥,我先回去了,咱们下次再玩……哎哟!奶奶!我不玩了我不玩了!” “宁弟,你自求多福吧!” 原来是有人在教训贪玩的孩子,不关她的事。 明桃顿时放心了,又往被窝里缩了缩,正要沉入梦乡,“吱呀”一声,屋门被大力推开。 “清洲哥!我回来了!” 明桃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过去,与门外神色张扬的少年对上视线。 见李清洲的床上躺了位姑娘,孟锦霄也愣住了,呆立在原地。 他不爱读书,记忆也不佳,但是此刻满脑子都是幼时学的那句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明桃惴惴不安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李清洲很熟。 可是现在他好像在发呆,若是直接出声打扰似乎不太好。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明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他是身份,门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你个小兔崽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是吧!” 是孟锦瑶的声音。 明桃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模样,不过脸上多了一抹笑容,看起来傻傻的。 明桃有些困惑地想,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不等她想明白,孟锦瑶已经推门进来了,对着少年劈头一顿打。 “又出去玩、又出去玩、咱们家、给书院、交这么多束脩、不是让你出去玩的!” 每次停顿的间隙都是拍在脑袋上的清脆巴掌声,明桃看傻了,孟锦霄也被打傻了,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头在屋里跑。 “姐,我错了我错了!” 明桃便知道他是谁了——一直没有露面的孟家老二孟锦霄。 孟锦瑶追上去,抄起鸡毛掸子胡乱一顿打。 “让你玩!让你玩!” “哎哟!你轻点!” 明桃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对姐弟你追我赶,卧床养病实在太无趣了,难得有人在她面前表演,她看得目不转睛。 孟锦霄自然也瞥见了她的笑容,惊艳的同时又觉得不好意思,小声商量:“姐,别打了,让人家看笑话……” 孟锦瑶闻言打得更起劲了,“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笑话!” 明桃噗嗤一笑,唇角扬起的弧度格外晃眼。 见她高兴,孟锦霄也贫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我是笑话,都来看笑话!” 明桃笑得前仰后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床沿有条碧蓝色手帕,她愣了愣,拾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李”字。 定是孟锦瑶身上掉下的。 她顿了下,现在不是归还的好时机,便想着等独处的时候再给孟锦瑶,将帕子收了起来,继续看姐弟俩你追我赶。 孟锦瑶觉得弟弟丢人,咬牙切齿道:“闭嘴!” “就不就不!” 孟锦霄朝姐姐做了个鬼脸,余光看向笑容恣意的明桃,脚下一个趔趄,直愣愣地趴在地上。 “别装死,起来!” 孟锦瑶轻轻打了他一下,他却半晌没动,顿时慌了,正准备仔细查看,孟锦霄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得意道:“又被我骗了吧!” 一番折腾,孟锦瑶早就累了,闻言又激起了斗志,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这么大了还被姐姐打屁股,孟锦霄觉得没面子,愣是一声不吭,捂着屁股偷瞄明桃,便见她捂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她肯定脸红了,孟锦霄莫名觉得心痒,赶忙询问她的身份。 “家里平白多出了一个人,居然没人通知我!” “若是你准时回家,早就瞧见了。”孟锦瑶瞪了弟弟一眼,这才将明桃的来历告诉他。 孟锦霄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叫孟锦霄,马上十六了,你叫什么名……不对,你失忆了,还记得名字吗?” “明桃。” “明桃……明桃……”孟锦霄嘿嘿傻笑,“这个名字真好听。” 不远处的孟锦瑶打量着弟弟这副傻样眯起了眼睛。 暮色渐散时,李清洲归家。 孟锦霄还在挨姐姐的训,见到李清洲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撸起袖子委屈巴巴地告状:“她打我!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全是她打的!嫁不出去的悍妇!” 孟锦瑶掂着铁勺瞪他一眼,“滚过来端碗!” 孟锦霄最不爱干活,迫于姐姐淫威,不情不愿地走进灶房,灵机一动道:“我去给明桃送饭!” 说完便端着碗一溜烟跑远,走到门外还不忘整理仪表,这才敲了敲门,问:“明桃,我能进吗?” 里面应了一声,他连忙走了进去,“要吃晚饭了,你自己能吃吗?要不要我喂你?明日你想吃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砸下来,明桃一一回答:“我自己可以,多谢孟公子,明日……吃什么都行。” “叫什么孟公子,多生疏啊,咱们应该差不多大吧,叫我锦霄就行了,你叫一声让我听听。” 孟锦霄眼睛亮亮地蹲在床前,明桃总觉得若是他有尾巴,早就摇起来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从陌生到熟稔的转变,于是转移话题道:“听声音,清洲哥似乎回来了?” 孟锦霄不高兴地看着她,“叫清洲哥就是清洲哥,叫我就是孟公子,明桃,你怎么能这样?” 他有理有据,明桃无从辩驳,只好小声开口:“锦霄。” “嗳!” 孟锦霄扬声应了,活像捡到了金元宝,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回来了,正吃饭呢。” 明桃拿起筷子,疑惑地问:“你不去吃吗?” 孟锦霄脱口而出:“我看着你就饱了。”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为什么?” “当然是秀色可餐啊!”孟锦霄笑眯眯道,露出一口白牙。 明桃顿时红了脸,赶他走,“可是你在这里,我、我吃不了东西。” “我不能让你秀色可餐吗?”孟锦霄纳闷地摸了摸脸,“不应该啊,我长得也挺俊俏的。” 孟锦瑶和孟锦霄姐弟俩有几分像,特别是那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桃花眼,他年纪虽小,却也能称得上一句剑眉星目,满身的朝气,让明桃想起两句诗——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若是一位富贵风流公子,必会惹得女子为之倾倒。 “明桃,我不俊俏吗?”孟锦霄不死心地凑到她面前,大有不说出让他满意的话便不走的架势。 被磨得没办法,明桃只好将那句诗讲出来。 “什么意思?”孟锦霄听不懂。 “你自己琢磨去。”明桃嗔他一眼。 这一眼似喜似怒,孟锦霄看得心神荡漾,晕乎乎地走了。 饭桌上,他对着姐姐表决心:“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按时回家,再也不贪玩了,我发誓。” 孟锦瑶见状还能有什么不懂的,嗤笑一声,给他留个面子不明说罢了。 李清洲默默吃饭,什么都没说。这样的誓言,孟锦霄没说过一百遍也得有五十遍了,不过他也确实不像是读书的料子。 “五陵什么东,什么白马春风……什么来着?” 正吃着饭,孟锦霄不停嘟囔这句话,孟锦瑶皱眉道:“好好吃饭。” 孟锦霄硬气道:“我想诗呢,别打扰我!” 孟锦瑶翻了白眼,“想诗?你想屎还差不多。” 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了,孟锦瑶有些吃不下,索性问道:“什么诗,说来听听。” 孟锦霄便又重复了一遍。 从前孟锦瑶只跟着自己的秀才爹学过简单的字,闻言也想不出来,只得说道:“吃过饭再想吧。” “哼,我就知道你也不知道。”孟锦霄扮了个鬼脸。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李清洲不确定地念了出来,孟锦霄惊喜地看向他,“对,就是这两句!清洲哥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以前学过吧。”李清洲拧眉道。 鹿首村没有学堂,识字的人也不多,平日里也用不上诗句,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背诗,方才听完孟锦霄说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这几个字,迫使他开口。 孟锦霄见状又说了几句在书院里学过的诗,李清洲也顺畅地接了下半句,信手拈来般。 “清洲哥不仅会打猎,还会背诗,简直就是文武全才!”孟锦霄一脸崇拜,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他才疏学浅,实在不明白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骑着白马肯定很帅气。 李清洲和他解释了一遍,孟锦霄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始嘿嘿傻笑,刚吃完饭便又跑去北屋。 孟锦瑶看着弟弟的死样子哼了一声,悄悄说道:“我瞧着锦霄对明桃有意思。” 李清洲平静地“哦”了一声。 “你说我要不要撮合他们?”孟锦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明桃真能让锦霄上进,这个弟妹我认下了。” 李清洲并不关心,而是顺势说道:“锦霄还小,不着急,你可有中意中人?” 完全是兄长的口吻,孟锦瑶已经习惯了,闻言低头吃饭,面前却浮现出一张俊秀的、带着和煦笑意的脸。 她的脸开始发烫,故作镇定道:“我身上戴孝,暂时不考虑婚嫁。” 李清洲默了默,“孟伯已经去世半年了,而且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更何况他的遗愿是让我帮你找个好归宿,我责无旁贷。” 其实当时谁都能听出来,孟伯的意思是让他娶孟锦瑶,他没答应。 孟伯便退而求其次,让他帮她找到好人家之后再离开,心里或许还希冀着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培养一番感情,成亲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是他对孟锦瑶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孟锦瑶对他也不冷不热,除了正事,两人基本没说过什么话,更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况且,寻到自己的身世之前,他没打算成亲,他的年纪应当有二十一、二了。男子一般十七、八岁成亲,或许他已经有了妻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对不起两个女人。 “你别管了!”孟锦瑶站起来,“我心里有主意的。” 她看着李清洲,冷声道:“至于我爷爷的遗愿,你也不必在意,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我绝不挽留。” 见她坚持,李清洲没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孟锦瑶指使弟弟干活,“明桃的药快煎好了,你帮我看着点。” 孟锦霄闻言拍着胸膛保证:“你放心,我一刻都不离开,不会让人有机会下毒的!” 孟锦瑶:“……” 支走傻弟弟,孟锦瑶马上走进北屋,关上门之前,余光却见李清洲朝这边走来。 “你也有事找明桃?你先。” 李清洲顿了下才开口:“没有。” 径直走远。 “莫名其妙。” 孟锦瑶嘟囔一句,干脆利落地关门,想了想,脸上带了点笑意,转身看向明桃。 这还是明桃第一次见她笑,见状也放松了些,轻声问:“锦瑶姐姐有事吗?” 孟锦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憋了半天才出声:“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我弟弟怎么样。” 明桃困惑地看着她,“挺好的。” “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唯独不好的一点是不喜欢读书,”孟锦瑶咬牙切齿,“整日只想着玩。” 明桃从不说人坏话,闻言只能点头附和,心道她大概是被弟弟气到了,想倒倒苦水。 “明桃,你喜欢状元吗?” 话题跳的如此之快,明桃顿了下,又点点头,谁会不喜欢满腹经纶的状元呢? “这就对了!”孟锦瑶拍了下手,“一会儿你跟锦霄说,你喜欢读书人,以后只想嫁给状元。” 明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哎呀,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孟锦瑶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我为了让他读书费劲了心思,他现在只听你的话,一会儿你找机会跟他说,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桃只好说道:“我试试吧。”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孟锦瑶越看她越顺眼,温柔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又白净秀气,谁不喜欢呢? 见孟锦瑶准备走,明桃想起帕子的事情,连忙说道:“锦瑶姐姐,方才你落了东西。” “什么?” 明桃将帕子拿出来,孟锦瑶瞥见那抹碧蓝色便慌了神,连忙抢回来收进袖口里,解释道:“我、我绣着玩的,不是为了送人。” 明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她说什么她都信。 孟锦瑶败下阵来,又说道:“你别误会,不是给清洲哥的,天底下姓李的人多了,不止他一个。” 明桃了然道:“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总觉得清洲哥不会喜欢帕子这种东西……”明桃眨了下眼睛,“书生应当会喜欢。” 轻易被她看穿心思,孟锦瑶不自在道:“别胡说。” 她瞒了一年多的事情,连最亲的人都不知道,居然被相处两日的明桃看了出来。 “就当是我胡说吧。”明桃扬起笑容。 “煎好了煎好了!明桃,你别急,我马上给你端过来!” 孟锦霄的声音遥遥传来,孟锦瑶逃也似的走了,离开之前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不许和旁人说!” 明桃当然会保密。 不多时,又有人进来了,来人却不是孟锦霄,而是李清洲。 明桃愣了愣,问:“清洲哥有事吗?” 李清洲将手伸进袖口,正要将东西拿出来,抬眼却见孟锦霄走了过来,下意识收回手,沉声道:“我来拿个东西。” “我来了我来了!”孟锦霄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进来了,“诶,清洲哥也在。” 李清洲从杂物堆里随意挑了件东西,“这就走。” “拿砚台干什么?”孟锦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开始练字了?” 李清洲只得承认道:“有这个想法。” 时机正好,明桃马上开口:“读书明理,练字静心,我最喜欢读书人了。” 至于嫁给状元那句话,她不好意思说。 “喜欢读书人?”孟锦霄眼睛发亮,“我以后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 李清洲听着少年郎慷慨激昂的陈词走出北屋。 7、第 7 章 答应锦瑶姐姐的事情做到了,明桃一阵轻松,见汤药还有些烫,拿起汤匙搅动散热,孟锦霄见状忙道:“我帮你!” “不用……” 刚说两个字,汤匙已经被夺走了,明桃只好作罢。 孟锦霄手里忙着,嘴上也闲不住,笑眯眯道:“原来那两句诗是在夸我风流倜傥,明桃,你真有学问。” 明桃睨他一眼,“你才明白过来吗?” 虽是质问,但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孟锦霄只觉得如沐春风,连忙解释:“我早就知道了!就是忘了跟你说。” 谁都不想被喜欢的姑娘看低。 明桃纳闷地瞥他一眼,激动什么? 慢慢喝了药,又是满嘴的苦涩。 见她蹙眉,孟锦霄心疼道:“明日我去镇上买蜜饯给你吃,这样就不苦了。” 明桃心中微暖,却还是摇头拒绝了,蜜饯不便宜,她不想额外花钱,宁愿忍受苦味。 孟锦霄却不愿意看她难受,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他便梦见自己买了蜜饯送给明桃,明桃格外欢喜,亲了一下他的脸。 傻笑着醒来,孟锦霄刚睁开眼睛便掀被子下地,脸都没洗就往外跑,一心想着明桃喝药之前一定要买回来,将身后问他去哪里的姐姐当成耳旁风。 孟锦瑶跺跺脚,连饭也不做了,挥着锅铲去北屋问明桃有没有说嫁给状元那句话。 得到想要的答案,孟锦瑶更郁闷了,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明桃弱弱开口:“锦瑶姐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哎呀,糊锅了!”孟锦瑶连忙跑去灶房。 明桃羡慕地望着那道灵动的背影,她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呢? 余光瞥见李清洲往这边走来,明桃问:“清洲哥又要拿什么东西吗?” “不拿东西。”李清洲将油纸包掏出来,解开绳子,颗颗蜜饯香甜诱人。 “店里的伙计说这是最甜的,你喝完药之后吃一颗。”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我不能收。” 这一包蜜饯分量不小,应当值不少银钱,她已经欠了他们许多,不能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买都买了,不吃也是浪费,”李清洲将油纸包推到她面前,叮嘱道,“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锦霄。” 孟锦霄还是孩子心性,见什么都想吃,更何况还是蜜饯这种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明桃困惑道:“可是他昨晚和我说,他也要给我买蜜饯呢。” 李清洲意外地问:“他哪来的钱?” 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后孟锦霄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唯一不明真相的孟锦瑶冷嘲热讽:“出去偷东西被人揍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偷呢?”孟锦霄顿时来了精神,“我再去一趟!” “回来!” 孟锦瑶被弟弟气得暴怒不已,“老老实实吃饭,一会儿我带你去书院!” 孟锦霄扬声:“可是……” “没有可是!若是不去书院,你就去爷爷的牌位前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孟锦霄嬉皮笑脸道:“姐,你是不是忘了,今日书院放假!” 孟锦瑶愣了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迟早被他气糊涂。 吃过早饭,孟锦霄又往明桃跟前凑。 明桃早已听到了姐弟俩的争吵声,劝他道:“你别买蜜饯了,好好去书院读书。” “不行,”孟锦霄思索片刻,“我去找清洲哥借一些钱。” 说完他便要去找人,明桃连忙喊住他。 孟锦霄昂首道:“你别劝我,我答应你的事当然要做到,我今日一定给你买回来,不然我的名字倒着写!” 明桃好不容易才插上话:“我的意思是清洲哥已经……” “何事?” 门外低沉声线响起,李清洲直直地望向明桃,截断她所有的话。 “没、没什么。”明桃下意识开口,差点忘了,她答应李清洲不说的。 见他过来,孟锦霄谄媚地上前,“清洲哥,最近手头宽裕吗?” “若是用钱,去找你姐姐。” “唉,她是最抠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孟锦霄唉声叹气,“你借我五十……不,四十个铜板,我下个月就还你!” 李清洲问:“拿什么还?” 孟锦霄抓耳挠腮,提议道:“我去给书院先生做工,或者去酒楼里做店小二……哎哟!” 一个眨眼的工夫,孟锦瑶进了北屋,将药碗放下,扯着弟弟的耳朵骂:“好好读书,做什么店小二!” “姐,我错了我错了!”孟锦霄讨饶。 明桃默默喝药,苦味翻涌,她眉心紧蹙。 李清洲瞥她一眼,淡淡道:“出去说吧。” 说着他轻松地将孟锦霄拽了出去,关上门前,递给明桃一个安心的眼神。 喧哗的屋子里顿时只有她自己了,明桃艰难地咽下药汁,翻出油纸包打开,约莫二十颗蜜饯,颗颗饱满,酸甜扑鼻。 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连日的苦都变成了甜,连呼吸也漾着甜意。 明桃吃得很珍惜,垂眼望着蜜饯,仿佛也回到了从前的无忧时光,让她怀念起庶兄喂她吃饴糖的时候。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庶兄了,父亲对他不闻不问,继母不慈,继弟又是个混世魔王,他在府上毫无立足之地,日子应当会过得很艰难。 怔怔地想着这些事,明桃没留意木门开了,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声音昂扬。 “明桃,我借到钱了,我马上去集市上买蜜饯!” 明桃回过神,慌乱地将蜜饯藏起来,虽然不知李清洲为何不想让旁人知晓,但是既然答应了,她也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可孟锦霄已经看得一清二楚,走上前来。 “哪来的蜜饯?” 明桃定了定心,轻声解释:“前几日我醒来的时候,身上便有一包蜜饯,我没和你们说过。” “连我姐和清洲哥也不知道?” 明桃不擅长说谎,点了下头当是默认了。 孟锦霄顿时乐了,他和明桃怀揣着同一个秘密,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他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说不定他能因此找到明桃的身世,明桃肯定会崇拜他,然后非他不嫁,孟锦霄眉飞色舞地想着,接过油纸包。 油纸包颜色略深,看不出什么,蜜饯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顺手捏起一个送进口中,顿时一激灵,这也太甜了吧! 蜜饯这么贵,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强行咽下去,跑去灶房喝了一大瓢水才压下那股蔓延到喉咙眼里的甜意。 重新回到北屋,他清了清喉咙,匪夷所思道:“你爱吃这个?” 明桃点点头,其实饴糖比蜜饯还要甜,她以前最爱吃了,正准备告诉他,又抿紧了唇。 差点忘了,她已经失忆了,面对跳脱的孟锦霄,她总会卸下防备。 孟锦霄呆呆地望着她抿紧的唇,复又松开,染上一抹水光,娇艳欲滴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 “明桃,你……” “什么?”明桃抬眸。 孟锦霄猛的回神,不自在地开口:“我、我是想说,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方才他喝的明明是水,怎么忽然觉得自己醉了呢? “不用了,”明桃连忙劝道,“你去还给人家吧。” “不用还,这是宁弟给我的,他在家里出不来,托我买些东西,剩下的钱我能用。” 孟锦霄将一串铜钱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露出一口大白牙。 明桃好奇地问:“宁弟是谁?” 昨日孟锦霄回家之前,似乎说过宁弟这个称呼。 “吴婶的孙子啊。” 停了停,他意识到明桃可能不知道吴婶是谁,又解释道:“吴婶住咱们家斜对门,以后你就认识了。” 咱们家。 明桃心头一暖,孟锦霄已经将她当成一家人对待了吗? “真的没有想吃的?”孟锦霄不死心地问,“我给你买些点心如何?” 明桃马上摇头。 见她什么都不想要,孟锦霄挠挠头,计上心来,他直接买回来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万分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道:“行,不要就不要吧,那我走了。” * 苍平镇。 孟锦霄揣着铜钱,兴冲冲地走进一家蜜饯铺子。 小二见他衣着朴素,定是村里的土包子来见世面,顿时狗眼看人低,吆喝道:“去去去,一边玩去,碰坏了要赔的!” 孟锦霄提溜着铜钱给他看,“爷有钱!” 小二顿时笑道:“客官想买点什么?” 他仔细瞅了瞅,指着其中一格问:“这是什么?” “梅子姜,甜滋滋的,客官要不要买一点?”说着小二拿起油纸包。 孟锦霄瞧了瞧,油纸包的颜色太浅了,顿时摇摇头,往下一家走了。 小二垮了脸,呸了一声,“一串铜钱充什么大爷!” 一连看了五家,终于找到了一家与油纸包颜色差不多的,孟锦霄开始套近乎。 “小哥,前几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来买你家的梅子姜?” 小二懒散地问:“姑娘多了,不知你指的哪一位?” “约莫十五岁,这么高,”孟锦霄伸手比了下,“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甜甜的,长得和天仙下凡似的。” 小二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说:“像这样的千金啊,都是丫鬟来买的,人家怎么可能自己出门?” 说的也是,孟锦霄拍拍脑袋,问:“那镇上可有什么新鲜事?比如谁家的小姐丢了……” 小二翻了个白眼,“大富大贵的人家,里面和铁桶似的,就算丢了,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知道。” 又是一无所获,孟锦霄叹了口气,正准备走,小二拉住他。 “不过我有几个亲戚在何家和郑家做工,近来倒是有几件事,你想不想听?” 孟锦霄马上点头,可小二又不说话了,顿时意识到什么,笑着奉上几枚铜钱,“天天吃蜜饯肯定也腻味了,请小哥喝盏茶。” 小二收了钱,神神秘秘地讲了两个故事。 “何家最近似乎丢了个妾室,听说是被人掳走的,长得花容月貌的,何老爷好几天没吃下饭,暗中派人找呢。” 孟锦霄百无聊赖地听完,问:“那郑家呢?” “巧了,郑老爷新纳的妾室,还没娶进门就跑……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 孟锦霄一边念叨着“晦气”一边走远,“全是什么小妾,明桃怎么可能是妾呢?” 他说完连忙“呸”了几声,又心疼起铜钱来,什么都没打探到不说,还赔了钱! 想到这里,他又折返回去。 “把钱还我。” “小兄弟,这就没道理了,”小二哼笑,“你付了钱听了故事,转头又朝我要钱,除非你把我讲的话忘了!” 听见争吵声,渐渐有人聚拢过来。 孟锦霄也笑,压低声音道:“这些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那些老爷们肯定也不想让人知道吧?若是我现在喊一声,你猜你的三姑六婆会不会因此丢了这份差事?” 小二顿时变了脸色,将铜板丢出去,恶狠狠道:“还你一半,不许说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找人打你一顿!” 孟锦霄也没想全要回来,见好就收,哼着小曲往点心铺子走,好歹能给明桃买块点心呢。 * 午歇刚醒,孟锦霄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孟锦瑶正好出门倒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去哪撒欢了?” 本以为明桃在这里,他就能收收心,没想到一个没注意,他又跑得没影了。 “去了趟镇上。” 孟锦霄边说边往北屋跑,“明桃,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孟锦瑶这才发现弟弟手里拎着东西,又生气了,他都没她这个姐姐买过什么东西! 明桃被吵醒了,喃喃道:“哥哥,别吵。” “哥哥?”孟锦霄大惊,“明桃,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明桃顿时清醒,睁开迷蒙的双眼,问:“方才我说了什么?” “你叫了一声哥哥,”孟锦霄忙道,“你好好想想,你哥哥是谁?” 明桃缄口不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睡着时如此不警惕,不过幸好面前的人是孟锦霄,她捂着脑袋开口:“我不知道,一想这些就会疼。” 孟锦霄顿时心疼了,忙道:“那就别想了,吃点我给你买的栗子糕。” 说着他利落地解开油纸包上的麻绳,四块栗子糕香甜扑鼻。 “我就这些铜板了,只买得起四块,”孟锦霄颇为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多买一些。” 明桃蹙起眉。 见她不太高兴,孟锦霄忐忑地问:“你不喜欢吗?” 明桃仰脸问:“你给锦瑶姐姐了吗?” 孟锦霄一愣,“都是你的。” 明桃便道:“分给锦瑶姐姐一些,不然我不吃。” 孟锦霄一万个不愿意,“我买给你的!” 明桃咬牙坐起身,缓了缓,掀开被子,“既然如此,我亲自去送。” 他可以任性妄为,但是她不能无所顾忌。 孟锦霄见状连声开口:“我去我去,你躺着。” 他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块,明桃安静地望着他。 他只能又拿了一块,“一人一半,这样公平了吧?” “还有清洲哥的。”明桃示意他再拿一块。 孟锦霄更不愿意了,“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点心,你和我姐吃就行了。” “他可以不吃,但是你不能不给,”明桃轻声说,“这是礼数。” “行行行,我给他去,”孟锦霄小声嘟囔,“一共就四块,你才吃一块,早知道这样,我只买一块了。” 他将油纸包撕成两半,拿着三块栗子糕出门,绷着脸给了孟锦瑶两块。 “人家明桃比你会做人。”孟锦瑶满意点头。 孟锦霄又跑去找李清洲,“你吃不吃栗子糕?” 李清洲摇摇头。 “太好了,我给明桃去。” 孟锦霄乐颠颠地转身,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清洲哥,方才我去的时候,明桃还没醒,说了句‘哥哥别吵’。” 李清洲怔了怔,他也听到过。 “你说她到底是谁呢?”孟锦霄挠了挠头,“今日我去镇上问了,那些富户没有丢女儿的,只有丢小妾的,明桃肯定不是。” 李清洲也赞成,这样的闺秀气质,不可能为人妾室,于是说道:“你别忙活了,若是有心寻她,会有人找过来的。” 说着他又叮嘱道:“她要静养,你没事不要打扰她。” “知道知道,明日我就去书院念书了,”孟锦霄还有些舍不得,“等我下次回家的时候,明桃就能出门走动了吧?” 刚巧看见孟锦瑶,他忙问:“姐,明桃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我正要跟你们商量这件事,”孟锦瑶道,“明日锦霄回了书院之后,我想带明桃去镇上的医馆看看,一是金疮药所剩不多,二是她的伤看起来更严重了,我有些担心。” 伤口刚养一天便泡了水,她又受了风寒,如今情况不容乐观。 “干嘛要等我回书院之后?”孟锦霄不满道,“咱们现在就去。” 身为男子,李清洲不好过问姑娘家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知晓如今明桃的伤势如何,见这么严重,闻言也赞同道:“宜早不宜迟,不过……” 他和孟锦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彼此的顾虑。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孟锦霄不明所以。 “明桃应该不会答应的。”孟锦瑶摇摇头。 如今外面都在传她是青楼里的,这对姑娘家的名节有损,她怕明桃听了那些话之后会想不开。 “为什么?”孟锦霄更不明白了。 他一回家就围着明桃转悠,今日出门一趟也是直奔镇上,并不知道前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孟锦瑶不想理这个傻弟弟,直接说道:“清洲哥,你去劝劝明桃吧。” “我?”李清洲有些意外。 “你也知道我说话直接,锦霄又什么都不懂,你是救她的人,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孟锦霄不满道:“我怎么就不懂了?” 李清洲沉默片刻,颔首道:“好,我去试试。” 8、第 8 章 栗子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明桃吃过的点心数不胜数,其中不乏进贡给宫里的,可对她来说,全都比不上今日所食,她慢慢吃了一块。 不过巾帕搁的位置有些远了,她探身去取,哪怕足够小心,却还是牵扯到伤口,忍不住痛呼一声。 立刻便有人开门进来,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沉声问:“伤到了?” “没、没有,”明桃忍着疼露出一个笑,“我没事。” 李清洲望着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皱眉,片刻后才问:“你要拿帕子?” 他将帕子递了过去,明桃低声道谢,沾了沾唇角,又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一遍。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却做得格外娴雅,举手投足间让人目不转睛。 李清洲默默地想,这样的姑娘,只会为千恩万宠娇养着长大的,不会是妾,更不会是青楼出身。 明桃放下帕子,轻声问:“清洲哥有事吗?” 他回过神,将一块栗子糕放下,“我不吃这个,给你吃吧。” 见孟锦霄果然去送了,明桃松了口气,抬眼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也有些踌躇,便道:“清洲哥有话就直说吧。” 只要不是赶她走,她都能接受。 李清洲便道:“你的伤势不容乐观,我们想带你去趟镇上,让医馆里的郎中瞧一瞧。” 他还没说完,明桃的脸便白了,喃喃道:“我、我不想去……” 那些中伤她的话如魔音灌耳,每时每刻都环绕着她,她不愿出门,只想拥有片刻的宁静。 “你是不是怕会有人指指点点?” 明桃眸中含泪,甫一点头,泪珠扑簌而落,她用手背拭去眼泪,独留眼尾一抹红。 李清洲不敢多看,匆匆垂眼,淡声问:“你是吗?” “当然不是!”明桃急切开口。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我出门时,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什么,想必他们很快便忘了。” “你不是女子,你不懂,”明桃吸吸鼻子,“就算他们不说,心里也记着,等你走后,你怎么知道他们背后没有议论呢?” 李清洲默然不语,他确实无法保证。 “可是你的伤怎么办?”他看向她的肩。 明桃小声开口:“好得慢一些罢了,不碍事的。” 见她依然退缩,李清洲只好冷声道:“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轻则留疤,重则毙命。你可以一意孤行,但是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世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明桃抿唇,她知道的,所以毫无留恋。 可是……她真的想死吗? 不,她不想。 拼尽全力重活了一次,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明桃颤着声音开口:“什么时候去医馆?” “今日。” 明桃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也好,省得她再反悔。 李清洲马上去借骡车。 孟锦霄已经在姐姐这里知道了前因后果,怒气冲冲地跑进北屋,对明桃承诺道:“你放心,若是敢有人骂你,我马上把人打跑!” 明桃感激地望着他,“多谢锦霄。” 孟锦瑶将碍事的弟弟赶到门外,对明桃道:“我扶你起来,一会儿咱们坐骡车过去。” 明桃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慢慢站起来。 双足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明桃有些眩晕,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能走吗?” 明桃点点头,在孟锦瑶的帮助下走了一小圈,没有牵扯到伤口。 担心她会累,孟锦瑶道:“骡车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坐下歇着。” 只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骡车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孟锦瑶指挥弟弟去看看怎么回事。 若是往常,孟锦霄定会推三阻四,但是事关明桃,他应了一声,即刻出门。 刚走出家门,便见拐角出现一只骡子,他马上凑过去,笑道:“清洲哥真有本事,竟把里正家的骡子借来了。” 村里有骡子的人家不多,其中就属里正家的最健硕,就算套上车后坐四个人,速度也不会太慢。 李清洲“嗯”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村里人一听明桃要坐,说什么都不借,他只能去求了里正。 不一会儿,孟锦瑶搀扶着明桃走了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澄澈的杏眼。 明桃不好上车,动作稍微大一些便被扯痛伤口,尝试了几次之后,她疼得面色发白。 孟锦瑶当机立断道:“清洲哥,你抱她上去。” 李清洲还没说什么,孟锦霄马上开口:“我也能抱,让我来!” “就你这个小身板,也不怕伤着明桃。”孟锦瑶瞪弟弟一眼。 虽然孟锦霄也有些肌肉,但是与高大魁梧的李清洲相比就不够看了。 李清洲看向明桃,征求她的意见。 明桃从未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如此亲密,可她更担心再耽搁一会儿,会有村人出来围观,于是只迟疑了一下便同意了。 腰肢顿时被一只炙热的手握住,身体开始腾空,明桃吓了一跳,立刻圈住李清洲的脖颈。 他顿了下,稳步踏上骡车,身体微微前倾,明桃的鼻尖毫无防备地擦过他脖颈的肌肤,她呆呆地后仰,便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面色却未变分毫。 明桃垂眸,安稳地坐在骡车上,他的手适时松开。 “多谢清洲哥。”明桃平复着心跳,轻声道谢。 李清洲未发一言,坐到前面驾车,孟锦瑶姐弟俩也上来了。 孟锦霄关心地问:“明桃,伤口不疼吧?” 明桃摇摇头,调整姿势坐直了,腰间的热度经久不散,让她不太自在。 骡车慢悠悠地向前驶去。 天还亮着,但阳光的热度可以忽略不计,风也微凉,明桃裹紧了衣裳,低头盯着鞋尖,一眼都没有多看。 如今不是农忙的时候,家家都有闲工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瞧见李清洲赶着骡车过来,纷纷打招呼。 “清洲啊,这是要去哪儿?” 李清洲挨个唤了人,这才回答道:“去镇上。” “那你可要抓紧咯,冬日天黑得早!” 李清洲微微点头,“那我先走了。” “好嘞,慢点啊!” 走出两丈的距离,风里飘来几个字——小娼妇、就是那个吧、不敢见人…… 孟锦霄怒火中烧,正要起身,孟锦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头。 “姐!”孟锦霄低吼,“你别拦我!” “现在是去医馆重要还是和他们对骂重要?”孟锦瑶淡淡开口。 孟锦霄顿时泄了气,又路过了几个人,依然是同样的境遇——人前客客气气,人后嘲讽不断。 忍着怒气出了鹿首村,孟锦霄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下来。 “你若是有力气没处使,便去推骡车。”孟锦瑶瞪他一眼。 刚巧是一段上坡路,孟锦霄二话不说,直接跳下车,将所有的不满都积蓄在手臂上,青筋暴起。 孟锦瑶看了眼缩得像鹌鹑般的明桃,用平生最轻柔的声线询问道:“明桃,出村了,要不要看看风景?” 明桃摇摇头,将泪水浸在衣襟里,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境况,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听着那样戳人的字眼,她还是难受。 一路无话。 顺利来到苍平镇,李清洲将骡车停在医馆外,像来时一样将明桃抱下来。 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瞧见她微红的眼眶,还有眼尾淡淡的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明桃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多谢。” 李清洲没说什么,将她放下。 进入医馆,年迈的郎中简单询问几句,便由医女带明桃进入隔间查验伤口。 三人都在外面等着,不多时,明桃出来了。 郎中和医女商量几句,捋着胡须开口:“这位姑娘伤口不见好,又泡了水,情况不容乐观啊。” 孟锦霄焦急出声:“多少银子我们都出得起,您救救她,千万不能留疤啊!” 他年纪小,说话不顶用,郎中看向最为年长的李清洲,见他点头,这才道:“老夫这就去配药。” 过了片刻,医女带明桃去换药,孟锦瑶正想跟着过去,想了想又悄声道:“现在就付钱,别让明桃瞧见了。” 李清洲点点头。 不消片刻,他们拎着药包从医馆出来。 为了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一刻也耽搁不得,是以四人直接坐上骡车,往鹿首村驶去。 明桃不安地问:“花了多少银子?” 孟锦霄笑嘻嘻道:“没多少,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你别管这个,好好养伤吧。” 明桃闻言更难受了,小声开口:“等我伤好了,我就开始绣些物件补贴家用,一定努力赚钱还给你们。” “你会绣什么?”孟锦霄兴致勃勃道,“你给我绣一个吧,正好抵今日的药钱。” 明桃摇摇头,“我可以送你,但是钱是一定要还的。” “送我?”孟锦霄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明桃认真颔首:“清洲哥和锦瑶姐姐也有的。” 她一碗水端平,孟锦霄顿时不干了,“清洲哥不需要那玩意儿,我姐自己会绣,所以能不能只给我绣?” 孟锦瑶一巴掌拍到弟弟头上,色厉内荏道:“我不会!” 明桃顿时想起她那条绣的不成样子的手帕,偷偷笑了一下,连忙开口:“我可以教你的。” “我才不想学呢,”孟锦瑶别别扭扭道,“我这辈子都不想拿绣花针,学什么学。” “对对对,我姐不是女人。” 孟锦霄耍贫嘴,不出意外,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明桃捂住嘴巴偷笑,杏眼弯成月牙。 最后一抹余晖自天际消失,黑夜笼罩穹宇,骡车离鹿首村越来越近。 李清洲松了口气,借着月光慢慢赶路,终于驶入村里。 几声狗吠之后,孩童的笑闹声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也飘了过来。 一路上的好心情慢慢消散了,明桃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乞求着路上的人少一些。 可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一阵吵嚷声,随着他们的走近,谈笑声戛然而止。 “清洲,回来啦!” 李清洲喊了声“张大哥”,默默点头。 “哎哟,天色这么暗,我都看不清人了,”一个婶子笑道,“车上是瑶丫头和锦霄吧,还有一个是谁?” 明知故问。 李清洲平和道:“是我远房表妹。” 张大哥也笑,“清洲想起自己的身世啦?” “想起来一点,她确实是我表妹。” 说着他便要继续往前走,邻里却堵着路不放行,笑眯眯道:“你这个表妹来了好几日了,得让咱们看看,以后也好认认人啊。” 明明是开玩笑似的语气,明桃却颤了颤,总觉得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用慈爱的目光将她化为齑粉。 “天色已晚,看不清,”孟锦瑶咬牙挤出一个笑容,“劳烦各位叔伯婶子让一让,我们家还没吃饭呢。” “嗐,那有什么打紧,来我家吃。” 孟锦瑶正要客气两句,忽然有人高呼:“婶子,你可千万别让人进去,不然我都要嫌你家有股骚味了!” 像是戳破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人人都笑起来,各个脸上都闪着快活的神采。 明桃将自己缩的更小,咬紧了唇一言不发。 “够了!” 孟锦瑶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镇住了不少人,笑声有片刻的凝滞。 邻里反应过来,纷纷开口:“你看看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 “赶紧把她送走吧。” “万一教坏了我家姑娘就不好了。” “咱们村清清白白,可不能被一颗老鼠屎糟践……哎呦!瑶丫头,你做什么!” 不知哪来的一根竹竿,孟锦瑶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扫了一圈,扬声道:“前几日几个壮汉来搜人,明桃就在家里,若是他们找的人真的是明桃,为何不将她带走?” 众人面面相觑。 “这……许是她躲起来了。” 孟锦瑶冷哼一声,“她一个受着伤的弱女子,能躲到天上去?既然没被抓,那她就不是!” 说到这里,她随意指着一个人说道:“仅凭着外人的三言两语便说人家是青楼里的,既然如此,我说你家女儿是娼妇,你认不认?” 那人顿时变了脸色,干笑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关我啥事?” 孟锦瑶也冲他一笑,“凑热闹可以,若是再说些没谱的事,那就不好了,您说是吧,李叔?” 不等他回答,孟锦霄接过竹竿,大力杵到地上,恶狠狠道:“各位叔伯婶子都知道我脾气不好,再让我听见一句不该说的,这根竹竿可就不长眼了!” 李清洲淡淡补充:“我们只想平静度日,不想动武。” “动武”两字,满满的威胁,乡邻们对视一眼,都有些忌惮。 姐弟俩都是嘴上厉害,李清洲就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他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去年还独自猎了头百来斤的野猪回来,他毫发无损,若是想打残个人,轻而易举的事情。 谁也不想当靶子,邻里纷纷笑道:“哎呀,都是闹着玩呢,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去吧。” 骡车前自动让开一条路,黑暗里,明桃双眼含泪,慢慢抬头。 回望一眼,身后的乡邻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那些中伤她的话忽的消失了。 视线偏移,她看到男人宽阔的肩,还有天际隐隐的光。 9、第 9 章 回到家之后,明桃朝他们盈盈一拜。 轻垂臻首,双手交叠,双膝微曲,明明是最常见的行礼姿势,由她来做,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娴雅。 三人一时都愣住了,孟锦瑶率先回神,探出手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明桃却执意行礼,郑重道:“多谢各位替我解释,大恩大德,明桃没齿难忘。如今明桃一无所有,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日后定会报答。” 躲在骡车上时,除了痛哭流涕之外,她无能为力。可他们却挺身而出,不惜与所有邻里对抗,只为还她一个清白。 那时她就在想,她一定要知恩图报,牢牢将此事记在心底。 李清洲道:“不必如此,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 “对啊,这有什么,”孟锦霄挥着拳头说道,“你放心吧,若是再有人说这种话,我肯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明桃还要再说什么,孟锦瑶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大家都累一天了,都歇着去吧,别再说这些场面话。” 明桃破涕为笑,她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心善。 李清洲和孟锦霄一起去里正家还骡车。 孟锦霄笑眯眯道:“医馆用的是最好的药,再过几日,明桃肯定能走动了。” 不过他明日就要去书院了,五日一休沐,一想到五日见不到明桃,他叹了口气。 李清洲皱眉,“她能走动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唉,你不懂,”孟锦霄啧啧感叹,打量着面前成熟又魁梧的男人,“年少而慕少艾,想必你是体会不到了。” 李清洲神色不善,“你说我老?” 孟锦霄好不容易卖弄一番,却忘了李清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清洲哥,你说我和明桃能成吗?” 李清洲冷声:“不能。” “哼,你就是赌气,心里肯定觉得能成,”孟锦霄美滋滋道,“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李清洲:“……” 翌日一早,孟锦霄依依不舍地与明桃告别。 “明桃,我要去书院了。” 明桃还记着孟锦瑶的叮嘱,又将那些话说了一遍:“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一定要好好听课,牢记夫子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孟锦霄立下豪言壮语,“明年童试之后,我就是咱们村里第二个秀才了。” 明桃好奇地问:“第一个是谁?” “我爹啊,可惜死得早,”孟锦霄摇摇头,“天妒英才啊,不然说不定我们已经搬到镇上……不,搬到京城去了。” 他攥紧拳头,扬声道:“如今孟家后继有人了,明年我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明桃笑意盈盈道:“好,孟秀才,我等你的好消息。” 孟锦霄顿时飘飘然起来,他不爱读书,但是听着明桃喊他“孟秀才”,忽的发觉读书也没那么惹人厌烦了。 他继续吹牛:“明年我下场,肯定得个案首,你信不信?” 明桃噗嗤一笑,哄着他道:“我信。” 明明孟锦霄比她还大一岁,但明桃总觉得他还是个需要人哄着的弟弟。 果然,她刚说完,孟锦霄立刻翘起了尾巴,拍着胸膛保证:“有你这句话,我每日挑灯夜读到天明,一刻都不会懈怠。” “锦霄,该走了。”李清洲在门外适时提醒。 “我这就来!” 孟锦霄喊了一嗓子,抓紧时间和她说话:“这几日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之后,我带你出去玩,鹿首村有山有水,你肯定会喜欢的。” 明桃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短时间内她肯定不会出去的,外面没有豺狼虎豹,却有唾沫星子,一人一口便能将她淹死。 孟家是她的世外桃源,她待在这四方天地里也很好。 “那我走了哦,”孟锦霄一步三回头,“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 明桃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孟锦霄也不反驳,笑眯眯道:“好吧,那我不带了。” 他走出门去,李清洲正坐在院子里磨刀,看起来像是在等他。 他忙说:“清洲哥,我自己去书院就行了,我认得路,你不用送我。” “你姐姐说送你。”李清洲将刀翻了个面继续磨,头也不抬。 “她肯定是怕我又跑出去玩,”孟锦霄一屁股坐下,抱怨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她根本不相信我。” 李清洲没有说话,只有规律的沙沙声,引人入睡。 孟锦霄起了个大早,听着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扬声问:“姐!咱们什么时候走!” “等着!” “还不如我自己去呢,她怎么这么慢。”孟锦霄小声嘟囔,靠在李清洲身上眯了一会儿。 吱呀—— 他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了过去,差点栽到地上,面前这个看起来娴静又温婉的姑娘,是他那个泼辣的姐姐? “姐、姐,你被夺舍了吗?”孟锦霄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李清洲也深感意外地望着她。 “好不容易去一趟书院,怎么能给你丢人呢?”孟锦瑶轻声细语,说完又微微一笑。 对孟锦霄来说,这简直比做噩梦还可怕,他忍不住抖了抖。 “姐,你这样我害怕,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走了!”孟锦瑶瞪他一眼。 熟悉的姐姐又回来了,孟锦霄乐颠颠地跟上。 “对了,清洲哥,”孟锦瑶回过头,“我忘记给明桃煎药了,你一会儿记得送过去。” 孟锦霄大叫:“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能忘!” 孟锦瑶冷哼:“叫什么叫,你放心上了?” 他顿时心虚了,片刻后又说:“等我回来,我亲自给明桃煎药!” “等你回来,人家的伤口都愈合了,还用你献殷勤?” 姐弟俩吵吵嚷嚷地走远,李清洲摇摇头,将刀放下,起身去灶房。 两刻钟后,他端着药碗进了北屋。 见他进来,明桃露出一个笑,“清洲哥。” 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笑容明媚,像一束最耀眼的光。 李清洲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睛,淡淡开口:“喝药吧,我先出去了。” 他关上门,明桃便尝试着坐起来,手臂却没什么力气,试了两次,伤口隐隐作痛。 明桃叹了口气,定是因为昨日走动太多,而且骡车虽平稳,但路上免不得会有颠簸,她张了张口,想喊孟锦瑶,又想起她去书院了,只得作罢。 要喊清洲哥吗? 明桃咬了下唇,昨日抱她上下车是迫不得已,尚且说得过去,可今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让他扶她起来…… “小娼妇!” “不然我都要嫌你家有股骚味了!” “万一教坏了我家姑娘就不好了。” “……” 一字一句,直往她心口扎。 明桃惴惴不安地想,这样的话听多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 几番踌躇还没下定决心,汤药不再冒热气,快放凉了。 叩叩—— 恰好有人敲门,传来李清洲的声音:“喝完了吗?” 明桃轻声道:“没有。” 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李清洲推门进来,看着依然平躺的明桃和一滴未动的汤药皱眉。 “怎么不喝?” “我、我起不来了。”明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清洲神色凝重,“伤口疼?” “不是,”明桃摇摇头,“清洲哥,你能扶我起来吗?我不是故意要你帮我的,是真的……” 话音戛然而止。 她望着朝她俯身的李清洲呆了下,下一瞬便被他抱起,炙热有力的大掌一触即离,腰后塞了个枕头。 他将温热的药碗递给她。 “不必解释,我明白。” 10、第 10 章 云桐书院外。 孟锦霄道:“姐,就送到这吧,你该回去了。” “不行,不亲眼看着你进去,我不放心。”孟锦瑶径直朝书院走去,暗中摸了摸袖口里的手帕。 “我都说了我会好好读书的。”孟锦霄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孟锦瑶问:“教你的夫子在哪?” 他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问,”孟锦瑶冷飕飕地飞去一记眼刀,“若是让我知道你的功课没完成,你就死定了!” 就知道逃不过,孟锦霄沉思了片刻,决定带她去找那位最为温柔的夫子李润。 说是夫子,但也不尽然,李润是李夫子的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但他已考取了秀才功名,很少授课,其余时间都在用功读书,只为在明年的春闱上博得一个好名次。 “对了姐,李秀才还没娶妻呢,长得又仪表堂堂,”孟锦霄嬉皮笑脸道,“要不要我跟你们牵个线?” 不经意间被弟弟戳中心思,孟锦瑶顿时脸红了,扬声道:“瞎说什么!” “差点忘了,他比你还小一岁呢,你已经是老姑娘了,”孟锦霄一边跑一边喊,“人家也看不上你!” 孟锦瑶没去追弟弟,黯然垂眼,是啊,她怎么能配得上李润呢…… 早起的精心装扮都成了笑话,孟锦瑶越看越觉得碍眼,转头就走。 还在往前跑的孟锦霄没听到身后追他的动静,回头一瞧,便见她正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顿时慌了,姐姐生气了?他连忙跑过去,赶紧认错:“姐,我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 “你说的没错。” 孟锦瑶轻轻吸了下鼻子,不让他看穿自己的失态,佯装淡然道:“你快上课了吧,我该回去了。” 孟锦霄挠挠头,今天的姐姐太不正常了,他平时没少开这种玩笑,孟锦瑶也没少给他爆栗,但是今日的境况却和以前不一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霄?” 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润的呼喊,孟锦霄循声望去,眼睛一亮,果真是李秀才! 他连忙跑了过去,将人带到姐姐面前,气喘吁吁道:“姐,这位就是李秀才,你随便问,我先去上课了啊,不管打我还是骂我,悉听尊便。” 他迎着开课的钟声跑远。 孟锦瑶抬起头,望见一袭绣着瘦竹的青衫,往上,长相温润,唇红齿白,他漾着笑,眼角有条笑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骤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孟锦瑶懵了一瞬,下意识行礼道:“李、李秀才。” 手忙脚乱间,手的位置似乎放反了,她连忙调换过来,福了福身,心头懊恼不已。 “姑娘是?” 他的声音泠泠如山涧溪水,孟锦瑶微微红了脸,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开口:“孟锦霄是我弟弟。” 不过,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孟锦瑶在心底叹息一声。 “孟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大概学识渊博的人都是相似的,他说话的语调和明桃很像,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只听声音也无端让人放下戒备。 孟锦瑶稳了稳心神,道:“我想知道我弟弟在书院有没有用功读书,还请先生告知。” 这个理由是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她已经默念了千百遍,所以说得还算是顺畅,暗暗松了口气。 “令弟聪慧机敏,率性活泼,夫子们对他评价极高,只是若是再用功一些……” 孟锦瑶边听边点头,看似认真,实则在犹豫要不要将手帕送给他,贸然表明心意似乎不太好,更何况她绣的那么丑。 可是她听说,李秀才已经在相看姑娘了,若是再不送,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了。 手帕攥紧又放下,她迟疑着,进退两难。 * 北屋里,明桃拿着汤匙,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药。 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喝完,李清洲便没走,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汤药才喝下四分之一。 她的脸也皱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已经苦得受不住了,不过这副模样相较于之前大家闺秀的做派,倒是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灵动娇憨之感。 李清洲问:“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明桃摇摇头,她舍不得吃,忍着又苦又腥的味道喝了一勺。 她喝得难受,李清洲也看得难受,索性提议道:“不如一口气喝完。” 明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从前她都是这样喝的,只有小口小口地喝才是娴雅的贵女姿态。 蓦地又想起来,如今她不是什么贵女了,只是一个不知父母是何人的孤女。 想起那些旧事,她黯然地垂下眼睛,盯着药碗出神,一口气喝完……模样得多难看啊。 她思忖着,又想,只受一次苦的话,似乎并不难以接受。 明桃抿了下唇,下定决心,生平第一次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汁不可避免地顺着下巴流下来,她顾不得去擦,轻咳两声,那股味道直冲喉咙,她几乎要反胃了,屏住呼吸解开油纸包。 见她的模样如此难受,李清洲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提了一个不好的建议,便见纤纤玉指捏起一颗蜜饯送到唇边,丁香小舌探出,快速将蜜饯卷了进去,她眯起眼睛,神色倏然变得满足。 他怔了下,慢慢垂下眼,脑海中却浮现出小花猫吃鱼的模样,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明桃第一次摒弃淑女姿态,下意识关注旁人的反应,抬眸望去时,恰巧见他在笑,连忙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药汁,太丢人了。 不过李清洲不常笑,总是冷着脸,他人本就冷,脸也板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想到笑起来时瞧着平易近人多了。 明桃咬了一下蜜饯,甜甜的汁水化开,将腥苦味彻底祛除。 “清洲哥,我喝完了,劳烦你将碗拿出去吧。”明桃也朝他甜甜一笑。 李清洲抬眼,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明眸漾水,嫣然一笑,比枝头肆意绽放的桃花还要动人。 他愣了一瞬,应了声好,抬脚走出门去。 “清洲哥。” 他回过头。 明桃指指放在木桌上的东西,无奈道:“你忘了拿碗。” 还没见过他这么傻的时候,明桃想笑又不敢笑,抿紧了唇努力忍住,眼睛却弯成两道月牙。 李清洲顿了下,匆匆将碗收走,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他吐出一口浊气,他这是怎么了? 正欲关上北屋的门,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大哥,就是这里!” “走!跟我进去!” 李清洲神色微凛,朝门外望去。 须臾之间,砰的一声,大门被用力踹开,摇晃几下,抖落些许尘土。 一群身穿同样衣衫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看热闹的邻里。 李清洲拧眉扫视一眼,转过身看了一眼明桃。 她不安地望着他,脸上血色褪尽,绽放一时的桃花迅速枯萎。 他轻声叮嘱:“不要出来。” 干脆利落地闸上北屋的门,李清洲冷声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方脸壮汉上下打量他一番,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是个能打的,但他身后跟着十个兄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不客气道:“老老实实将那个逃出青楼的妓子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十余人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剑,没将李清洲唬住,却震慑了胆小的村民与孩童,当即惊叫与哭闹声响成一团。 “爹爹,我怕。” “要出人命了!” “清洲,不是冲你来的,赶紧过来啊!” 李清洲不为所动,瞥了一眼邻里,目光锁定吴婶的小孙儿吴宁,人机灵又能跑,于是扬声道:“去请里正过来。” “你放心清洲哥,我马上就去!” 见他撒腿便跑,李清洲稍稍放心一些,随手抄起一根木棍。 吴婶担心道:“清洲啊,你别意气用事,十几个人呢!” “我心里有数。” 他睥睨着为首的人,眉眼刚毅。 方脸壮汉怔愣了下,一瞬间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过到底是花拳绣腿还是绝顶高手,一验便知。 “上!老爷说了,抓到人重重有赏!” 李清洲握紧木棍,横扫为首三人。 冷眼瞧着他们倒下,他的眼前蓦地出现一幅幅烟尘滚滚的破碎画面,耳边响起鲜血喷涌的声音,令人振奋。 李清洲眯起眼睛,还有精力分神去想,他曾经似乎杀过人。 又有人冲上前来,他握紧手中木棍,又像是握着无坚不摧的宝剑,熟练地像用过千百回。 他看着来人,当机立断便是一棍,那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冷冷地想,蝼蚁之辈,不足为惧,他从前可是……可是…… 李清洲茫然地想,他从前是什么? 脑海里的雾散了些许,却又重新变得浓重,什么都记不清了。 屋外兵刃相撞,响声震天。 明桃缩在被子里,听得依然清晰。 她咬着唇瑟瑟发抖,眼泪不停地流,她以为自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轰隆一声,屋门重重地震了一下。 明桃捂住嘴,将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咽下去,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她勉强定了定心,想起以一敌十的李清洲,顿时又担忧起来,她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清洲哥会不会有事? 闭着眼睛凝神细听,一声又一声的闷哼与喊叫传来,她仔细分辨着,越来越怕,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人打死?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探出脑袋,艰难地坐起身,含着泪做出一个决定。 不能让清洲哥再打下去了,他已经救了她许多次,这一次,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为人妾室而已,至少还能苟活于世,可若是清洲哥被打死了,她这辈子也还不清欠他的债。 明桃眼含热泪,缓缓下床。 11、第 11 章 明桃忍着疼,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门。 颤抖的右手触碰到屋门,她默念着“不要怕”,正欲推开,忽然听到一声高喝。 “别打了!都别打了!我是鹿首村的里正,若是再打下去,我便报官了!” 里正?有里正主持公道,想必事情还有转机,明桃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外面的动静果然渐渐停了,有个粗犷的声音喊道:“里正?你来得正好,你们村的人藏匿妓女,我等奉命捉拿私逃之人,就算去报官,我也有理!” 里正没理他们,先看向李清洲,“清洲,你有没有事?” 虽然是来历不明的人,但李清洲最是热心,帮过他不少忙,人又长得周正,是以里正将他当成优秀后生看待。 见他只是气息不稳,身上只有几滴喷溅的血而已,里正顿时放心了。 地上倒是躺了四五个人,两个呼吸急促,一脸痛苦之色,还有两个在“哎呦哎呦”地叫唤。 嚯,这么能打!里正顿时又高看了他一眼。 李清洲低垂着眼睛,看似谦逊,实则是在想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这些人对他只是开胃菜罢了,实不相瞒,他还没打够。 他握紧手里抢来的剑,低头看了一眼。 他从未碰过剑,可是一拿起来便知道怎么一招毙命,但他还有意识,知道这些人不能杀,不然便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收着力道,只伤不杀。 正沉思着,便听里正询问:“妓女?鹿首村世代良民,哪来的妓女?” “就在这……咳咳!”方脸汉子被木棍敲了下腰腹处,提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私藏不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里正便道:“既然如此,你们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屋里的明桃闻言呼吸一窒,她并未隐瞒自己的名字,若是说出来…… 方脸汉子同样有顾虑,出来之前,夫人特意叮嘱过,假小姐丢了事小,刚寻回来的真小姐清誉事大,若是被老爷和夫人知晓他们暴露此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犹豫,李清洲催促:“怎么不说?难道你们青楼里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 “哼,就算我说了,你肯定说不是,那我何必要说?”方脸汉子理直气壮道。 里正接话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是私闯民宅,按律……” 话还没说完,方脸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着,我有画像为证,你让她出来,自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李清洲打量着与明桃有五分像的画像,面色不变,“这不是我家表妹。” “表妹?呵,”方脸汉子吐出一口血沫子,“这么快就找好身份了。” 李清洲淡然解释:“我家表妹右眼下有一颗痣,可画像上没有。” “奶奶的,谁信你的鬼话!”方脸汉子懒得再周旋,说着便往北屋走。 李清洲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他用了八分力气,方脸汉子捂着胸口处蜷缩在地,冷汗涔涔。 李清洲俯视着他,看他挣扎片刻,这才开口:“你不是我的对手,我饶你一命,趁早离开。” 顿了下,他又说道:“不过我表妹的清誉不能被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毁了,要验也可以,按我说的做。” “怎么做?”方脸汉子咬牙开口。 “表妹胆小,这么多人她会害怕,只能派一个人进去。” 方脸汉子深吸一口气,“我进去。” 他双手撑地,半天没起来。 身后有人扶住他,低声道:“大哥,您若是信任我,我替您去。” 方脸汉子握住他的手,“仔细着点。” 李清洲看了一眼面前两道浓眉的汉子,转身开门。 “表妹,你别怕,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他抓你,我即刻进去。” 明桃颤声应了句好。 屋门大开,有亮光投射进来。 明桃与门外的男人对上视线,心中只剩安心,他没事就好,就算她被抓走了,也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浓眉汉子踏了进来。 明桃闭上眼睛,眼角小痣掩在浓睫之下,若隐若现。 听到李清洲的话之后,她便在杂物里翻找,没想到竟会找到画眉墨,想来是孟锦瑶弃之不用的。 她立刻点了一颗痣,几乎要将墨按进肌肤,下手极重。 “大哥,确实有痣!”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焦在方脸汉子身上,看他如何应对,明桃也不例外,只是冷不丁的,她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她愣了下,对上浓眉汉子的目光,他隐晦地示意她收好。 明桃没再犹豫,将手缩进袖口中。 方脸汉子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定是假的,一擦就掉,你摸上去试试!” 李清洲怒目而视,“你敢。” “没关系,”明桃轻声道,“反正痣是真的,谁验我也不怕。” 她赌面前的人是哥哥派来的。 话音落下,眼角擦过粗粝指腹,看似用力,实则只是轻飘飘地蹭了下她的肌肤。 明桃神色一松,万幸,她赌赢了。 浓眉汉子还在演戏,看了看自己的手,难以置信道:“大哥,是真的!” 李清洲看了明桃一眼,见她面无异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什么?”方脸汉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李清洲带着浓眉汉子走出北屋。 “既然已经验明正身,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我不信,我亲自来验!” 李清洲直接踢了他一脚,冷声道:“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保证你们十余人出不了这扇门。” 勉强站着的壮汉都怕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小小村庄竟也有人深藏不露,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去劝老大。 他们都是前院的护卫,从未见过小姐,只能凭着画像找人,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为了一个不是小姐的人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 看着负伤的兄弟们,方脸汉子心中纳闷,方才她出来的时候他便觉得一定是了,细皮嫩肉,莹润如珠,通身的气派,怎么也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可是如今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了,难道真的只是和画像有几分相似,不是小姐?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壮汉们相互搀扶着离开。 看热闹的邻里也要散了,李清洲扬声道:“诸位留步。” 他让明桃出来,正色开口:“请里正做个见证,如今事态明朗,明桃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妓子,若是再有人议论,毁我表妹清誉,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人他一个人便可以解决,他让里正前来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表明明桃的身份。 明桃听完这番话,眸中含泪,偏脸看向李清洲。 冬日暖阳穿过大山,斜照在屋脊上,撒落在院子里,也映在他眉眼刚毅的脸上。 他又救了她一次。 只是仅凭这些话,依然消除不了村里人的顾虑。 吴婶替大伙开口询问:“清洲,就算她不是青楼里的,那你怎么确定她是你表妹?可有证据?” 明桃紧张地抿了下唇,确实没证据,她仰脸看向他,光影明暗里,他脸庞深邃,神色淡然。 “我在山上救回她的时候,她便叫出了我的名字,并称呼我为表哥。” 李清洲一脸笃定,一时之间,连明桃也有些恍惚她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 吴婶和他接触的多,知道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姑娘开脱,所以这番说辞,她已经信了大半,但是依然有疑问。 “嗐,你当初也没告诉我啊!”吴婶纳闷道,“你若是早说出来……” “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敢贸然相认,”李清洲解释道,“后来她一直昏迷,极少有清醒的时候,所以隔了两日我才和她说上话。” 明桃立刻配合地咳了几声,证明自己身子虚弱。 “所以你们真是表兄妹?”吴婶问道,“你的身世已经找到了?” 李清洲微微颔首,示意明桃来说。 明桃仓皇地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呀!可他的眼神却告诉他,说什么都可以。 既然都不知情,所以她怎么说都没有关系。 明桃定了定心,缓缓开口。 “我和表哥都是江南人氏,他是我表姑奶奶的孙子,我家以商贾为生,曾帮过表哥一家,后来他们举家搬迁到宣州,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家家道中落之后,我的爹娘也去世了,因着这份恩情,他们让我来投奔表哥,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他。” 这番话既表明了她的身份,也点出她们两家近些年没有来往,是以她不知道李清洲如今的家在哪,避免了麻烦。 村人问:“既然是江南人,那你可会说江南话?唱江南的曲子?” 李清洲心神微动,若是被戳穿…… 谁知明桃丝毫不惧,张口便唱了一曲江南小调。 幼时,她的丫鬟里有个爱哼江南小调的,听着听着,她也学会几句,没过多久,那个丫鬟犯了错,被远远发卖了。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丫鬟的长相,但是牢牢记得这几句小调,连她的贴身奴婢也不知道她会唱。 一曲唱罢,吴侬软语,醉人心扉。 李清洲震惊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掩饰。 既然已经证实了真伪,村人们也没有纠缠的道理,纷纷离开。 不过也有好事者悄声问:“吴婶,你是见过那个姑娘的,她的眼角真有痣啊?” 吴婶也正纳闷呢,她记得最初是没有的……可当时只顾着关心伤势了,她也没仔细看她的脸,只记得是个长相格外俊俏的小姑娘。 记忆里的模样和方才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吴婶笃定道:“有!” 12、第 12 章 过了片刻,院子里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 站了太久,明桃再也支撑不住了,靠着柱子缓缓倒下。 李清洲伸出手,正准备将她扶起来,心念微动,直接抱起她送回北屋。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明桃轻声道:“多谢清洲哥。” “你……”李清洲犹豫片刻,“为何会唱江南的歌?” 明桃硬着头皮说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她实在无从解释,若是说她跟人学的,那么失忆就是骗人的,索性直接说不知。 “我信。”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以一敌十。 见他语气笃定,明桃悄悄松了口气,不管他为何信她,她都感激不尽。 “不过,以后就要委屈你了,”李清洲看向她眼尾的小痣,“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一个办法。” 明桃摸了摸有些刺痛的眼角,轻声说:“不委屈的。” 点痣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没被他们抓走便好。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明桃应了声好。 李清洲走出门去,望着院子里混着鲜血的泥土出神,又看向自己的手。 以一敌十,极善打猎……难道他以前是个杀手?可他也擅长诗词歌赋,杀手应当不用学的。 李清洲长叹一口气,自己的身世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见那道身影远去,明桃将藏在袖口中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那个人好奇怪,为何会给她一张纸条,而且摸她的脸的时候看似凶狠,实则轻柔极了,她还没感觉到触碰便结束了。 难道真的是哥哥的人? 只是庶兄无依无靠,每月只有被克扣过的银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怎么可能会买通护院? 可是除了他,也没有人会帮自己了。 明桃苦笑一声,准备打开。 “呀!怎么满院子的血!” 孟锦瑶的声音传来,明桃顿了顿,将纸条收进去。 推门而入的孟锦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清洲哥,你杀鸡了?” 李清洲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一伙人闯进来抓明桃,我打了他们。” “这么厉害?”孟锦瑶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行,我去看看明桃。” 孟锦瑶敲了敲门,“明桃,我进来了?” 得到准许,她推门而入,床上的人朝她笑了笑,孟锦瑶看了两眼,见她虽面色虚弱,眼神却不见疲态,终于放下心了,不过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她仔细打量一番,终于发现了那颗小痣,惊道:“你以前有痣吗?” 明桃摸了摸脸,此事说来话长,她将李清洲叫了过来,两人一起说给她听。 “真是精彩,”孟锦瑶抚掌赞叹,又遗憾道,“可惜我不在场。” “既然已经洗清了嫌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李清洲道。 明桃抿了抿唇,正色开口:“我也不知画像上的人为何与我相似,可是我真的不是青楼……” “我们都明白,”孟锦瑶握住她的手,“你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说不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哪能是青楼里的能比的,我们都有眼睛,不用解释。” 明桃感激地笑笑,鼻尖蓦地一酸。 “诶诶诶,别哭啊,我可不哄你。”孟锦瑶不会说安慰的话,吓得走出屋门。 李清洲也道:“别多想了,好好养伤。” 北屋里只剩她自己,明桃擦干眼泪,她一定好好养伤,不拖累他们。 再次拿出那张纸条,明桃深吸一口气,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 明桃惊了下,逐字逐句地去看那张简短的纸条,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吾妹桃桃: 知你平安,我心甚慰。为兄无能,在府里人微言轻,只攒了一两银子,悉数送你。若有重逢之日,再唤我一声哥哥可好? * 好好将养了几日,明桃的伤口开始发痒。 这便是要长出新肉了,也代表着她可以偶尔下床走动,所以这日清晨等孟锦瑶过来,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孟锦瑶更高兴,边聊帮她穿衣裳。 这几日,她一直在帮明桃穿衣裳,擦身的事情也是她来做的,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但是依然会在心里赞一句肤若凝脂,再叹一句这得是多少金银才能养出来的。 穿好衣裳,明桃站了起来。 上下打量她一番,孟锦瑶皱了下眉,“我的衣裳对你来说似乎有些大了,等你养好伤,咱们去镇上买衣裳。” 明桃忙摇头,“我穿这个就行了,我也在长身体。” “别担心银子的事,就算没有你,我也该做身冬衣了,不然冬天多冷啊,就这样定了。” 明桃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哥哥给的那一两银子,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给他们,但她无从解释银子哪来的,只能自己留着。 走出屋门,明桃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在孟家待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被抓那日不算,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打量这个家。 孟家一共五间屋子,北边只有一间,虽宽敞但轻易不见光亮,一旁有一个小小的灶房。 南边两间屋子,西边是主屋,东边除了大门,还围了个篱笆,里面三只鸡,一旁还开辟了一个菜园子,种了些瓜果蔬菜,但如今已是深秋,瞧着蔫蔫的。 看完了孟家的布局,她进了灶房,问:“锦瑶姐姐,我能做点什么?” 从前的十五年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什么都不会。 孟锦瑶正在烧火,满屋子的烟,她捂着口鼻朝明桃看去,玉做的人似的,她哪舍得使唤。 “你出去待着吧,这里不宽敞,万一我不小心碰到你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明桃点点头,若是肩伤复发,他们又得出银子,学东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赶紧出去了。 又在院子里待了片刻,明桃回了北屋。 一闲下来,伤口又开始发痒,她总是想挠,白天尚且可以忍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控制不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孟锦瑶帮她出主意:“晚上我把你的手捆起来?” 明桃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天晚上就用绳子绑住手。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传来阵阵刺痛感,将她疼醒。 怕扯痛伤口,明桃没敢将手抬起来,只知道手臂开始发麻了。 她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 孟锦瑶大概还没醒,她不想麻烦她,忍耐着时轻时重的痛感,直到屋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连忙喊道:“锦瑶姐姐!” 来的人却是李清洲。 她嗫嚅着问:“锦瑶姐姐还没醒吗?” 李清洲点点头,“何事?” 明桃将绑起来的手腕给他看,“可以帮我解开吗?” 他眉眼一凛,顾不得询问缘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起剪刀直接剪开,皙白的手腕上,除了淡淡的勒痕,还有随处可见的红肿。 见他面色不善,明桃紧张地舔了下唇,轻声解释一番。 “简直就是胡闹,”李清洲语气严厉,“若是绑的再久一些,你的手就废了。” 明桃被他吓到,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双手却不听自己的,顿时红了眼眶,她喃喃道:“好像……已经废了。” “没这么严重,”李清洲缓了缓语气,“我去叫她过来帮你揉一揉。” 明桃连忙开口:“不要!” 这还是李清洲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强硬的拒绝,不由问道:“为何?” “锦瑶姐姐是好心,”明桃轻声说,“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李清洲淡淡开口:“那我来?” 他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她犹豫片刻,竟点了下头。 李清洲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更何况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他了。 他半蹲下来,大掌握住细瘦的皓腕,似乎只要微微使力就能拧下来,他忽略自己脑海中没由来的想法,认真揉捏。 说来也怪,他似乎懂得其中关窍,知道该往哪里使力,动作行云流水般。 他按得认真,明桃的手腕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他的力气委实大了些,她蹙眉忍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清洲哥,可不可以轻一些?” 他却没什么反应,剑眉拧的紧紧的,兀自按的用力。 明桃又尝试着叫了两声,他依然不应,于是便用另一只手戳了他一下,食指倏然被人抓住。 “别动。”李清洲语气不虞。 明桃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掌,滚烫的热意将她微凉的手烘得出了汗。 李清洲如梦初醒,连忙撒开手,“抱歉。” “没、没事的。” 明桃摇摇头,将手背在手上,其余四指紧紧抵着食指,整只手都暖了起来。 过了片刻,两只手的血液都流通了,明桃晃了晃手腕,没有丝毫不适感。 “清洲哥,你好厉害,”她惊喜地看着他,“你和别人学的吗?” 李清洲若有所思道:“可能是我失忆之前学的。” 指腹不自觉地揉捏着,似乎还能忆起方才的触感,柔软滑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将手攥成拳,平静地站起身。 “清洲哥。” 他垂眼看向她的脸,昏暗的光影里,一张一合的唇瓣像粉白相间的桃花。 “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锦瑶姐姐,好不好?” 他猝然回神,应了声好,匆匆离去。 13、第 13 章 天色尚早,明桃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 高亢的鸡鸣响过三遍,明桃睁开眼睛,孟锦瑶也打着哈欠过来了,准备帮她解开绳子,没想到她手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 明桃放下袖子,尽可能遮住红肿的痕迹,解释道:“有些勒,我便让清洲哥帮忙解开了。” “哦,”孟锦瑶没太在意,“你昨晚没抓痒吧?” “没有。” 孟锦瑶笑眯眯道:“那就行,今晚继续。” 明桃弱弱解释:“应该不会痒了。” “怎么可能,才一天而已,”孟锦瑶瞪大眼睛,“听我的,先绑十日。” 左想右想也没想出辩解的话,明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往好处想想,手腕虽肿了,但伤口恢复得更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晚上绑的松一些就行了。 慢慢走出屋门,大门刚好被推开,李清洲从外面进来。 孟锦瑶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李清洲没想到会遇上她们,神色不自然道:“没什么。” 他径直回屋,孟锦瑶和明桃咬耳朵:“他肯定有秘密。”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嘿嘿,”孟锦瑶偷笑一声,“他这副样子不正常,说不定方才去和相好的姑娘牵小手去了。” 明桃不自在地将手拢在身后,仿佛清晨的热度还在,从心底透着热意,一直烧到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反驳:“锦瑶姐姐,你别瞎说。” “诶,我说他的事,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明桃故作镇定,“对了,你的手帕送给那位李公子了吗?” 这次轮到孟锦瑶脸红了,“我、我……不说了,我得去做饭了。” 原本明桃只是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提,见她这副模样反而上心了,笑盈盈地跟上。 “锦瑶姐姐,你是不是送过了呀?” “没有!”孟锦瑶羞恼道,“你也知道我绣的不好看,怎么可能送出去。” 说着她往明桃手里塞了个有豁口的碗,“你不是说想帮忙吗,去喂鸡。” 明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碗里绿油油的东西,迟疑地问:“鸡会吃这些东西吗?” “怎么不吃,秕谷子、稗子和野豌豆,鸡吃得香呢。”孟锦瑶一边麻利地往灶膛添柴一边教她,“把碗里的东西分散着撒进鸡圈就行了。” 明桃乖乖点头,抓起一把撒进去,三只鸡咯咯叫着争相觅食。 她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场景,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以至于李清洲到她身后了还没发现,转过脸看到一堵人墙,吓得惊叫一声,鸡食连带着碗一起掉进鸡圈里。 李清洲蹲了下来,伸长了手去拿碗,略有些短的衣袖蓦地滑到肘弯,一截粗壮的小臂青筋暴起。 明桃看得脸热,匆匆别开眼睛。 “这里风大,别站太久。”他闷声开口。 明桃应了一声,想起方才孟锦瑶的猜测,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忍住了,她对李清洲又敬又畏,远不如面对孟锦瑶时自在。 她不说话了,李清洲却有话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提一下你的伤。” “为何?” “晚上你还想被绑着手?” 明桃赶紧摇头,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你有办法?” 他却没说,而是问道:“蜜饯吃完了吗?” “……还没。” 李清洲淡淡道:“吃完了便告诉我。” “不要买……” 话还没说完,孟锦瑶的声音盖过她的:“清洲哥,你把菜刀放哪去了?” 李清洲应声而去。 明桃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有机会再说吧。 明桃吃过饭才想起自己的伤,“似乎快长好了,再过不久就结痂了。” 李清洲问:“伤口会不会发痒?” 明桃眨了下眼睛,缓缓点头。 不等孟锦瑶开口,李清洲抢先出声:“正好我今日去镇上,帮你买止痒的药膏。” 说完他便走了,根本不给孟锦瑶说话的机会。 直到他走出门,孟锦瑶才反应过来,小声嘟囔:“这么着急干嘛。” 明桃却心头一暖,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自己将这件事说出口,他顺势而为,更合乎情理,而且也没让孟锦瑶难过,一举两得。 看起来是个粗人,实则粗中有细呢。 她帮孟锦瑶将碗筷收进灶房,一个没注意,衣裳擦过水缸的豁口,“呲拉”一声,袖口破了个洞。 “没受伤吧?”孟锦瑶反应很快,见那片肌肤依然细腻如玉,顿时松了口气,“可不能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了。我帮你补补衣裳。” 明桃想起她绣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李”字,实则不敢冒险,便道:“我自己来吧。” “你会女红吗?”孟锦瑶不太相信。 明桃正想应是,猛然想起自己失忆了,于是笑道:“我试一试。” 选好丝线,明桃捏起绣花针,不到一刻钟便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孟锦瑶仔细端详,啧啧感叹:“像真的似的。” 转念又悲从中来,喃喃道:“如果我也会绣就好了。” 那条手帕,到底还是没送出去,她的女红过于拙劣,就算李秀才有君子风度,没有嘲笑她,她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 明桃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绣花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件事了,她身上只有一两银子,远远不够报答他们的恩情,不如教一些她会的东西。 她的女红是幼时和苏绣大家学的,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娴熟,教会孟锦瑶不在话下。 一个上午的工夫,她绣的便像模像样了。 孟锦瑶信心大增,晌午简单用过饭,又一头扎进北屋,学的如痴如醉。 临近傍晚,她绣出了最满意的“李”字。 “正好明日锦霄下学,我去接他,顺便将帕子送了。”孟锦瑶抚摸着帕子,“明桃,你说他会收下吗?” 明桃也不知道,但是听她这样说,似乎是书院里的夫子?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孟锦瑶忙把帕子收起来,说了声“进来”。 李清洲从镇上回来了,一言不发地摊开手,一小罐止痒膏躺在手心里,递给明桃。 明桃道了声谢,起身去接。 修剪圆润的指甲与微凉的指腹浅浅擦过手心,痒痒麻麻。 她收回手的瞬间,李清洲下意识合掌,只抓住了浮尘。 * 翌日傍晚,孟锦瑶换上自己最好看的红底绣玉兰花衫,不甚灵巧地绾了个髻,簪上唯一一支素银簪,这便要去书院了。 明桃正用着饭,瞧见她这身打扮眼前一亮,孟锦瑶长相明艳,适合穿红,只是发间实在太素了些。 但她也没什么首饰,思来想去,只好道:“锦瑶姐姐,你稍等片刻。” 饭也顾不得吃了,她回到北屋,找到那身玉红色嫁衣。 那日脱下来之后,她一眼都没再敢看过,怕自己触景生情,但此刻她全然不顾了,没有什么比锦瑶姐姐更重要。 仔细打量嫁衣,她寻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掉。 被关在闺房里待嫁的那几日,她听婆子们说这嫁衣的颜色最接近正红色,价值一百两银子,足以看出郑老爷对她的重视。 可玉红色终究不是正红色,就算价值千金又如何,她永不为妾。 嫁衣烂了个洞,却填补了她心里的空缺。 今日,正式与从前的一切说再见吧。 红色绢花慢慢在明桃手里绽放,她仔细打量片刻,又修剪了一下,这才走出北屋。 “锦瑶姐姐,这花衬你的衣裳,”明桃笑盈盈道,“做得匆忙,你别嫌弃。” “哎呦,这么好看!”孟锦瑶将绢花捧在手心里,“你可真是心灵手巧。” 明桃替她簪上,“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瞥一眼没有注意她们的李清洲,明桃轻声说:“祝你如愿以偿。” 孟锦瑶难得红了脸,更衬得人比花娇。 目送她走出家门,明桃坐下继续吃饭。 “她有心上人了?” 李清洲忽的开口,明桃愣了下,连忙摇头,她知道孟锦瑶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李清洲也不行,所以她得替她保密。 “是吗?”李清洲抬起头,“她今日穿得和往常不同。” 被这样审视的视线盯着,明桃承受不住,下意识便要承认了,思索片刻才开口:“女为悦己者容,锦瑶姐姐上次去书院也是这样穿的。” “这倒是提醒我了,”李清洲淡淡道,“她的心上人在书院里吧。” 明桃头皮发麻,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居然让他猜到了,只好道:“你去问锦瑶姐姐,我也不知道。” “不必了,我已经猜到了。” 明桃骇然地望着他,怎么就猜到了? 李清洲解释:“有次去镇上的时候……” 坐在骡车上摇摇晃晃的孟锦瑶也在追忆往昔。 去年五月,她和李清洲一起去了趟苍平镇。 原本她不想去的,但是爷爷非要让她去,她只好应承下来,没想到刚到地方便天降大雨。 附近没有卖油纸伞的地方,他们躲在屋檐下避雨,一个白衣少年撑伞出现,将伞给了她。 “我家就在这附近,姑娘家身娇肉贵,莫淋了雨。” 说完他温润一笑,跑进雨中,拐进一条小巷。 这一幕她记了很久很久,那把油纸伞也在她屋里珍藏着,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前不久有事去书院找弟弟,她才知晓赠伞之人是弟弟的夫子李润。 那日她只是远远一瞥,并不确定,前几日去书院才确认了就是李润。 细细算来,只有三面之缘罢了。 孟锦瑶捏紧袖口里的帕子,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送出去。 骡车停下,她直奔书院。 离下学还有一会儿,问清李秀才在不远处的思雪亭看书,她抚了抚头发,慢慢朝亭中走去。 枯叶飘飞的亭子里,背对着她的身影清瘦而儒雅。 孟锦瑶看得痴迷,将手帕掏出来,背着手进入亭中。 听见响动,李润疑惑地抬起头,见是她来,漾起一个笑,“我记得你,锦霄的姐姐。” 孟锦瑶心中暗喜,自我介绍道:“我叫锦瑶。” 他点一点头,目光清润地望着她,温声道:“锦瑶姑娘。” 他打量着她,赞道:“绿烟红影里,双双簪花鬓,这花很衬你。” 孟锦瑶没听懂那两句诗,但是听得懂后半句话,腼腆一笑。 她鼓起勇气说:“我今日过来,是想谢公子的赠伞之恩。” 李润想了一会儿,惊喜道:“竟然是你?不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虽然已经不记得她,但是他还记得这件事,孟锦瑶已经满足了,鼓了鼓勇气,将手帕奉上。 “我……这是我绣的帕子,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帕子轻轻抖着,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姑娘心颤。 * 喝完最后一滴药汁,明桃皱着脸解开油纸包,微微怔愣,差点忘了,昨日她便将蜜饯吃完了,油纸包里空无一物,只余一缕淡淡的甜香。 她闻着香气克制住了想吐的欲望,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若是没有蜜饯,她可能早就习惯了药味,可由奢入俭难,她一时适应不了。 砰、砰、砰—— 院子里规律的响声引起了明桃的注意,她推开门,瞧见李清洲在劈柴。 木头竖在木墩子中央,他扬起斧头,看起来没使什么力,木头却整整齐齐断成两截。 明桃从未见过有人劈柴,不知旁人是不是也和李清洲劈的一样省力。 可仔细一瞧,他挽至臂弯的衣袖时而鼓起,小臂青筋凸显,瞧着遒劲又有力。 夕阳渐落,四周一片昏暗,摞起的柴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不觉间,明桃看了许久。 他的额头上也冒了汗,只是人却像感知不到疲累似的,依然规律地劈着。 明桃回过神,终于意识到自己盯了一个男人这么久,匆匆垂下眼睛,想了想,绕过他去灶房端了一碗茶。 “清洲哥,歇一歇吧。” 李清洲左手端茶,右手放下斧头,握紧了早已磨红的掌心,悄悄松了口气,再劈下去,他的手非得废了不可。 可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在明桃面前露了怯。 一饮而尽的同时,他凝眸望向明桃。 黑暗中,她的脸庞如三月桃花般清丽。 14、第 14 章 夜色如雾,鹿首村彻底安静下来。 骡车稳稳停在村口,孟锦瑶姐弟俩跳下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姐,你快点!”孟锦霄回头看了看落后他三四步的姐姐,催促道,“走这么慢,我不等你了。” 已经五日没见到明桃了,他都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终于熬到下学,他飞奔出来,见姐姐又与李夫子在一起,肯定是在问关于他的事情,他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了,拉起她就跑。 他得意洋洋道:“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赶不上最后一趟骡车了。” 孟锦瑶白了弟弟一眼,心里还有气,她还没和李夫子告别呢,不知道她当时奔跑的姿态会不会很狼狈…… 盯着路边的枯草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她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来。 “赶紧走了!”孟锦霄声嘶力竭。 “别催了!” 孟锦瑶敛起笑容快走几步赶上他,笑容却又控制不住地出现。 爹爹说文人大多都是含蓄内敛的,李夫子也是一样,他收下了她的手帕,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同样喜欢着她呢? 少女心事吹散在风里,步伐愈发欢快起来。 回到家,明桃和李清洲还没睡,都在等他们。 孟锦霄一看到明桃便双眼发亮,猛的扑过去,又想起她受着伤,硬生生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细细打量。 这几日她似乎养得胖一点了,脸上有肉了,不再是初见时的清瘦模样,月光下莹粉的脸像一颗粉嫩的桃子。 他砸吧了下嘴,关心地问:“明桃,你的伤怎么样了?” 回来时他特意被姐姐叮嘱过,不许问那些闯进家里来的人,怕明桃多想。他当然不会这么傻。 明桃笑盈盈道:“挺好的,不太疼了。” 孟锦霄被她的笑晃了眼,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挠挠头,说:“你别忍着,疼了就叫我。” “叫你?”明桃不解。 “我可以逗你笑,笑了就不疼了。” 明桃:“……”似乎会更疼吧。 李清洲默默抱起一摞劈好的柴堆进灶房,瞥了他一眼,道:“一起搬。” 孟锦霄不情不愿,但是一想这是一个在明桃面前表现的好机会,马上说道:“这就来!” 兴致勃勃地搬了两趟,他哭丧着脸问:“清洲哥,你怎么劈这么多啊?” “我……”他静默了一瞬,“多劈一些没坏处。” “说的也是。” 孟锦霄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看了一眼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明桃,悄悄松了口气,她没听见就行。 终于搬完,柴火摞的高高的,孟锦霄气喘吁吁道:“这下半个月都不用劈柴了。” 他们走出灶房,明桃也站起身,婉声道:“我先去睡了。” “这么早?”孟锦霄依依不舍,“我还没跟你说几句话呢。明桃,你再陪我一会儿。” 李清洲道:“她是病人,需要休养。” “行吧,”孟锦霄一听这话便不敢强求了,“明日再说吧。” 而且这次书院放了两日假,有的是机会和明桃相处。 目送明桃进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屋里走,想了想又喊住李清洲:“清洲哥,明日你什么时候起?” “约莫卯时一刻。” “行,那你叫我。” 李清洲不解地问:“你起得来?” 往常书院休沐,他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当然,”孟锦霄斗志昂扬道,“早一刻起,就能早一刻和明桃说话,总之你记得叫我。” 李清洲点点头,各自回屋。 翌日清晨,鸡叫三遍,李清洲睁开眼睛。 洗漱之后,他走出门去,路过孟锦霄的屋时停了停,用平常说话的声音喊了两遍,没应,他便不再叫了,兀自挑着扁担出去打水。 等他回来,明桃和孟锦瑶也陆续起了,开始准备早饭。 见她备的是三个人的量,明桃提醒道:“还有锦霄的。” “他起不来,准备了也是浪费。” 孟锦瑶干脆利落地蒸上了饽饽,一边烧火一边吩咐道:“你去喂□□,这边不用你。” 明桃应了一声,喂鸡的活计她已经做的很熟练了,和三只鸡也相处的不错——没啄过她。 轻松完成任务,她甚是有成就感,正准备回灶房,余光瞥见门口有个人。 她看了过去,认出是那日帮她治伤的吴婶,于是甜甜一笑,喊了声“吴婶”。 吴婶“嗳”了一声,见到她还有点愧疚,当初差点把这个小姑娘当成那种出身的女人,还骂了几句,没想到她倒是不计前嫌,吴婶又对她多了几分喜欢。 “桃丫头,清洲不在啊?” 明桃还没被人这样叫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叫自己,默默地想,桃丫头这个称呼倒是很亲切。 “不在,他出去了,吴婶有事啊?” 明桃走向她。 “你在也一样的,”吴婶将手里的东西给她,“前两日清洲找我要止痒膏,我以为我家里没有呢,没想到方才翻东西竟翻出来了,赶紧送过来了。你的伤该长肉了吧?” 明桃“嗯”了一声,“这两日开始发痒了。” “那你可得小心些,”吴婶又叮嘱了几句,“不说了,我家里还蒸着东西呢,有空和瑶丫头去我家玩啊。” 明桃谢过吴婶,送她出门,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出了神,前两日…… 吃饭的时候,明桃提起吴婶送来的止痒膏。 孟锦瑶纳闷道:“吴婶怎么知道你的伤口开始发痒了?” 明桃正要开口,李清洲淡然解释:“吴婶学过医,当然知道。” 见他不欲多提,或许是另有隐情,明桃便想着等私下的时候再问,专心吃饭。 孟锦瑶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李清洲轻咳一声,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晌午我打算带锦霄去趟山里。” 孟锦瑶心中一紧,去山里便是要打猎了,李清洲她不担心,但是弟弟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他是孟家的独苗苗,若是没了便绝后了。 她马上关心地问:“能行吗?” 李清洲让她宽心,“说是打猎,其实也是玩,那位小少爷想去山上看看,锦霄能陪他们说说话。” 他沉默寡言,不擅长交流,和他在一起定会枯燥无味,孟锦霄就不一样了,一张嘴舌灿莲花,定能将他哄得高高兴兴的。 趁孟锦瑶还在沉思,明桃好奇地问:“小少爷是谁?” 李清洲简单介绍道:“苍平镇上富户的儿子,我去卖野货时认识了他,央求我带他去山上玩。” 那位小少爷对山里好奇,自从认识之后便一直央求他,他没答应,若是出了事便糟了,他一条命根本不够赔的。 直到昨日遇上,小少爷说求了父亲,有护卫跟着,他这才松口答应。 苍平镇上的富户……明桃听到这几个字,耳边嗡鸣一声,其余的话全都听不到了。 要纳她为妾的郑老爷如今就住在苍平镇,不会是他的儿子吧? 15、第 15 章 明桃咬了下唇,也不好贸然询问姓名,心里惴惴不安。 见她面色有异,李清洲刚想开口询问,孟锦瑶抢先出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锦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历练了,我去叫他起来。” 她起身直奔孟锦霄的屋门,李清洲便趁着这个机会说道:“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明桃猛然回神,下意识掩饰道:“伤口有点疼,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李清洲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匆匆忙忙的,不像伤口疼的样子。 “清洲哥,你居然不叫我!” 孟锦霄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清洲看他一眼,平静解释:“我叫你了,你没起。” “那你就不能多叫几声吗?”孟锦霄哀叹一声,又问,“明桃呢?” “吃过饭回屋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懒啊,”孟锦瑶瞪弟弟一眼,“洗脸去,吃饭了!” 孟锦霄很快便回来了,蔫头蔫脑地坐在饭桌前啃饽饽,他起的晚,几乎没剩什么东西,凑合吃了。 他吃着饭,孟锦瑶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他。 哪个少年郎不喜欢打猎呢,但是相比和明桃待在一起,打猎便可有可无了。他瘪瘪嘴不同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和明桃说的话还没超过十句呢! 但他不同意也没用,孟锦瑶同意就行,拿接下来一个月的零花钱威胁他,迫于淫威,只能屈服。 晌午还没到,孟锦瑶给他们烙了几张饼当干粮,催他们上山。 孟锦霄试图拖时间,“歇过晌再去。” “不行,人家会等着急。” “那吃过午饭?” “已经给你们备好了,路上吃。” 孟锦霄还想再说点什么,见姐姐面色不善,只好闭嘴,但是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闪过什么,他没抓住。 “我好像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孟锦霄挠挠头,“什么事来着?” 孟锦瑶早已不耐烦了,当他拖延时间找的借口,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干脆利落地闸上了门。 路上,孟锦霄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走到山脚下,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为了防止再次忘记,他先跟李清洲说道:“清洲哥,明日我姑妈要来,你帮我记着点。” 李清洲点点头,与此同时也看到了那位穿得格外惹眼的小少爷何川,身后跟着一群护卫,粗略一数,七八个人,足够了。 “李兄,这呢这呢!”何川朝他招招手。 何川今年十五,是苍平镇首富何老爷的小儿子,自幼虽娇生惯养,但也没将他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活泼爱笑的,人也随和。 他有一掷千金的能力,但从来不去青楼楚馆,也不爱赌钱,这日子便无趣了。不过听李清洲讲过山里的故事之后,他便按捺不住了,总想往山沟沟钻。 李清洲走上前去,先介绍他们认识,“这是我弟弟锦霄,这是何家的小少爷何川。” 孟锦霄听李清洲提过几次,但是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少爷,见这副比他还不如的小身板,暗自撇撇嘴,细皮嫩肉的,经得起磕碰吗,千万别吓哭了。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得敬着,毕竟是镇上首富的儿子。 不过何这个姓,似乎在哪里听过……那个跑了小妾的何老爷的儿子? 简短寒暄之后,何川便催促道:“走走走,现在就上山!” 李清洲却没动,正色道:“上山之前,我有两句话要说。” “李兄快说。” “第一,上山之后必须听我的,包括你身后的护卫。” 何川一口答应,“李兄经验足,当然听你的,这条命我还是在意的。第二条是什么?” 他言辞诚恳,李清洲松了口气,山上不乏猛兽,若是意气用事非要猎头熊或虎,一行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第二,若是累了随时告诉我,不许硬撑。” “行,”何川摩拳擦掌,“咱们这就上山!” 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李清洲背着弓箭走在前面开路,身后孟锦霄、何川一左一右,渐渐攀谈起来。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健谈的,很容易便说到一起去,李清洲默默听着,带他过来是真的带对了。 只是还有一层原因,他不敢去深究——他不想让孟锦霄和明桃多来往。 走到半山腰,担心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会累,李清洲让他们歇了一会儿。 何川早已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自己的新衣裳了,毫无形象地坐了下来,让护卫拿水和点心过来,李清洲和孟锦霄当然也分了一些。 但李清洲不喜欢吃甜食,婉拒了。 孟锦霄好奇地捏起一块,扔进嘴里嚼了嚼,立刻双眼放光,“这么好吃?” 明桃肯定喜欢,他珍惜地咽了下去,将剩余的都包了起来,手上还残留着桂花的气息,他嗅了嗅,怪好闻的。 何川好奇地问:“好吃怎么不吃了?” “回家给明……”顿了下,他改口,“给我姐吃。” “你还有姐姐啊,”何川看了眼带过来的点心,“应该吃不完,到时候我全都给你,不嫌弃吧?” “当然不嫌弃,”孟锦霄拍拍他的肩,马上攀起关系,“咱们同岁,我五月生的,你呢?” “八月,”何川笑道,“按理说,该称你一声孟兄。” “好说好说,小川。” 李清洲默默无言,居然因为一块点心称兄道弟起来了,转念想到孟锦霄会将点心送给谁,他喝了一口水,眺望着鹿首村的方向。 歇够了,众人一鼓作气爬到山上。 不多时,李清洲猎到两只灰野兔,极大地激发了何川和孟锦霄的好胜心,四处寻找猎物。 李清洲慢慢走了一圈,他们所在的位置树丛较少,轻易不会有猛兽出没,稍稍放下心。 过了一个时辰,日光渐淡,他喊他们回来,各有收获。 孟锦霄猎到两只野兔一只野鸟,还有几颗鸟蛋,何川则是一只野兔一只野鸡,东西虽少,但他们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神采,显然还没玩够。 但既然李清洲说了要走,他们再依依不舍,也都跟上了。 不过下山也好,孟锦霄摸了摸怀里的点心,很快就能送给明桃吃了。 打猎的兴奋劲儿过了,下山的路便显得又累又漫长,众人一路无话,慢慢走到半山腰。 照例还是歇息,两人说起猎物是卖还是吃。 何川不差这几个钱,肯定要吃,孟锦霄纠结一会儿,咬咬牙说:“我也吃!一会儿回家就烧火煮肉!” 何川羡慕不已,他家在镇上呢,还要走好远的路。 心念一动,他问:“我能去你们家做客吗?” 孟锦霄警铃大作,上下打量他一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最招姑娘家喜欢,他不能给自己找情敌,果断拒绝。 “孟兄,为何?”何川很失望。 “天快黑了,你回去不安全,”孟锦霄吓他,“一到晚上就有劫财害命的,你不怕啊?” 何川当然珍惜自己的小命,闻言便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孟锦霄随口应道:“行啊。” 走到山脚下,天色渐暗。 因着孟锦霄那番话,何川没敢久留,侍卫刚牵着马过来,他立刻骑上,告辞离开。 再瘦弱的身板,骑在马上也显得威风凛凛,孟锦霄羡慕道:“清洲哥,咱们家什么时候能买得起一匹马啊?” 李清洲没理会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锦霄还在畅想:“你文武双全,说不定家世不错,等你认祖归宗,若是家里有钱,送我一匹马呗?” 李清洲摇头失笑,爽快道:“行。” 若真是这样,别说一匹马,一座宅院他也送得起。 只是,人还是应该踏实一些,他只希望自己是个衣食无忧的普通人,最好……没有成亲。 两人提着猎物回到家,孟锦瑶和明桃已经做好饭了。 “你们也太着急了吧,”孟锦霄叹气,“我还想煮锅兔子肉吃呢。” 孟锦瑶将碗端上桌,呛他道:“这么晚了,谁有这个闲工夫。” 弟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猎到了东西,她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为他骄傲的。 兴奋之余,孟锦霄没忘说那件事:“姐,咱姑说明天要过来一趟。” 姑妈家就在苍平镇,离书院不远,昨日特意去了趟书院跟他说了一下,他满脑子都是明桃,见到人之后忽然想起来了。 孟锦瑶“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姑妈嫁人之后很少回鹿首村,爷爷去世前来得勤了一些,但是自从爷爷去世,维系亲情的唯一纽带便断了,半年以来只来过一趟。 说起来,她还是和舅舅那边的关系更近一点,姑妈这边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罢了。 四人依次坐下,孟锦霄高谈阔论,翻来覆去地讲上山打猎的事情,吹嘘自己有多厉害。 明桃心不在焉,偏偏他总叫她,只得打起精神附和两句,心里却想着如何得知那位小少爷姓甚名谁。 整整一下午,她的心口一直因为此事惴惴不安,家中两次搜查都没将她带走,若是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认识了郑家人,她不甘心。 味同嚼蜡地吃过晚饭,明桃准备回屋喝药,想了想,又对孟锦霄道:“锦霄,能不能帮我端一下药碗?” 她不敢问李清洲,怕他察觉出什么,只能问孟锦霄了,或许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 孟锦霄满口答应,乐颠颠地去了。 李清洲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那扇门关上。 他进了屋,明桃却不知该怎么问了,直接提及太过刻意,若是说别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聊到那位小少爷。 正左右为难之际,孟锦霄率先出声:“明桃,送你几块点心。” 他从怀里掏出包的严严实实的桂花糕,虽然小心,但还是碎了一点,他叹了口气,说:“你凑合吃吧,味道不错。” 明桃随口问道:“你不是去打猎了吗?哪来的桂花糕?” “何川给的,”孟锦霄笑着,转瞬想起什么,拍了下脑袋,“他说把剩下的点心给我的,一着急全忘了!” 明桃心神微动,“何川是谁?” “就是那位小少爷。”孟锦霄不欲多说,怕她对他感兴趣。 明桃松了口气,姓何啊,只要不是姓郑就好,困扰了一整日的事情轻松化解。 照例让孟锦霄将一半桂花糕送给孟锦瑶,等药放凉,她一饮而尽。 蜜饯虽吃完了,但桂花糕也能化解那股苦味,她屏着呼吸捏起一块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果然好吃。 咽下最后一口,明桃拿着药碗出门,本以为他们都各自回屋了,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个人,她吓了一跳,心跳隆隆。 仔细一瞧,是李清洲,依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明桃犹豫片刻,没去打扰,径直去灶房洗碗。 谁知李清洲却过来了,问:“药苦吗?” 明桃:“……”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又问:“吃了蜜饯还是桂花糕?”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明桃却攥了攥手指,蜜饯已经吃完了…… 她硬着头皮说:“桂花糕,毕竟不能放太久。” 李清洲默了默,她说的对。 他在计较什么呢?一定是累了,脑子不清醒,李清洲转身回屋。 明桃困惑地看他一眼,清洲哥怎么怪怪的。 不过她也顾不得他了,明日孟姑妈要来,她待在孟家这么久,担心姑妈会不喜。 虽然清洲哥也是外人,但他不一样,挑水砍柴打猎都是他来做,可她不仅白吃白住,还花了不少银子,像个拖油瓶。 明桃忐忑不安地睡下。 翌日清晨,她悄声向孟锦瑶打听:“姑妈好相处吗?” 孟锦瑶想了想,实话实说:“人是好人,就是在镇上住久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她最多待一个时辰就走,你不用担心。” 有她这句话,明桃半颗心落回肚子里。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充斥着孟姑妈打招呼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听起来春风满面的。 孟锦瑶开门迎接,笑眯眯道:“姑妈,咱家在这儿呢,您别找错了。” 孟姑妈笑道:“还不是因为这些婶子叔伯太热情了,姑妈这就过来!” 骡车停在门外,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下搬。 村人眼热道:“秀丫头可真是疼侄子侄女啊,瞧瞧这礼物都快放不下了!” 孟姑妈笑呵呵道:“您家儿子也不差,整日回来看您呢!” 热闹看够了,村人也不打扰她们姑侄叙旧,纷纷散了。 关上门,明桃走在最后,打量着那道圆润富态的身影,心下稍安,孟姑妈瞧着挺和气的。 一行人进了主屋,孟姑妈坐了下来,孟锦瑶奉上热茶,各自落座。 “怎么不见锦霄?”孟姑妈看了一圈。 “还睡着呢,您也知道他好不容易才休息。” 她看向李清洲,“清洲哥,你去叫他起吧。” 孟姑妈吹了吹热茶,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明桃捕捉到她的神色,见孟锦瑶没看见,悄悄松了口气,又垂下眼睛,这是孟家最好的茶叶了。 孟锦瑶向姑妈介绍明桃的身份,“这是清洲哥从山上……” “来的路上我听得差不多了,”孟姑妈打断她,“叫明桃是吧?” 明桃福了福身,“姑妈安好。” “真是有规矩,”孟姑妈赞道,“瞧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三个女人其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孟姑妈提议道:“锦瑶,许久没去过你屋里了,带姑妈看看?” 这便是要单独说话了,明桃本就紧张,闻言松了口气,乖乖回北屋了。 姑侄俩进了屋。 孟姑妈开门见山道:“瑶丫头,你准备留她多久?” “多久都行。” 孟锦瑶觉得无所谓,甚至隐隐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而且明桃瞧着太柔弱了,出去非得被人生吞活剥了,多张嘴吃饭而已,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铜板。 “这可不行。” 孟姑妈拉下了脸,“你别怪姑妈说实话,明桃长得比你美,万一她跟清洲看对眼了,你怎么办?” 孟锦瑶皱眉道:“我没想嫁给清洲哥。”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就算没有,也不会喜欢上李清洲。 “你傻啊!” 孟姑妈扬声,瞥眼窗外,又赶紧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清洲多好啊,若不是我闺女还小,我就找他做我女婿了,他日后定会大有一番作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孟锦瑶厌烦道:“我说过了,我不想嫁给他,就算他是皇亲国戚,我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见侄女依然固执,孟姑妈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念又福至心灵,“你是不是瞧上旁人了?” 孟锦瑶抿了抿唇,默认了。 孟姑妈被她气的头疼,放眼十里八村,哪个男人比得上李清洲啊,自家侄女居然看不上! 不过还是侄女的婚事比较重要,孟姑妈缓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又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孟锦瑶坚定点头。 孟姑妈道:“既然如此,让李清洲赶紧搬走。” “为何?” 孟姑妈气笑了,“为何?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媳妇和别的男人一起住这么久,就算他不说,他心里不膈应?你好好想想吧!” 孟锦瑶愣了愣,下意识反驳:“不会的。” “那你去问问你的那位心上人吧,”孟姑妈冷笑,“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孟锦瑶笃定道:“绝对不会。” 她相信李秀才不是那样的人。 16、第 16 章 孟锦霄洗过脸来到院子里,刚巧孟姑妈和孟锦瑶也。 他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姑娘家的事情,别瞎打听。” 孟锦瑶没打算让李清洲走,对她来说,他早已是孟家人了,弟弟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何必把这些乌糟事告诉他,便准备瞒着弟弟。 孟锦霄便也不问了,巴巴地跑到北屋敲门,“明桃,你在里面吗?” 见侄子这副模样,孟姑妈还有什么不懂的,更气了,该喜欢的没喜欢,不该喜欢的喜欢上了,作孽哟! 这姑娘漂亮是漂亮,可红颜祸水也不是说着玩的,才来几天啊,便引来了两次搜查的人,虽然洗清了嫌疑,但谁心里不嘀咕两句? 而且自家侄子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哪里能驾驭得了明桃?她还不得把侄子吃的死死的。 明桃推开门,见众人都在自己门前站着,孟锦霄和李清洲倒是没什么,只是孟姑妈的神色不太好看,孟锦瑶也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清洲。 刚巧李清洲也在看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明桃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晌午吃过饭,孟姑妈便要走了,临行前,她又私下拉着孟锦瑶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目送骡车消失在视野里,孟锦霄按捺不住问:“姐,你跟姑妈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孟锦瑶烦躁道:“都说了没事!” 原本她还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觉得李秀才不是那种人,可方才姑妈问她,若是她的心上人和一个陌生女子同住屋檐下,她受得了吗? 脑子里乱乱的,她说了句“歇晌”便回了屋。 其余三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李清洲是最不关心此事的,孟锦霄也只是好奇而已,独留明桃惴惴不安,孟姑妈看她的眼神实在不算友善。 “明桃,我给你看看我写的字!” 孟锦霄很快将此事抛到脑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有他打岔,明桃也不再去想了,徐徐展开,仔细辨认道:“五、年少、白马……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写得实在太过潦草,明桃只隐约辨别出几个字,猜测是这首诗。 “没错没错!”孟锦霄一脸求夸奖的神情,“我写得好不好?” 明桃勉为其难道:“甚是潇洒不羁。” 孟锦霄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李清洲点评道:“咱们家的鸡写出来应该也是这样。” “清洲哥,你干嘛拆我的台!哪里像鸡了!” 咯咯咯——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几只鸡忽然叫起来。 明桃没忍住,噗嗤一笑,赶紧捂住嘴,双眼还带着笑,如一汪清泉里倒映着的月亮。 触及这样明澈的目光,李清洲怔了一瞬,垂下视线。 孟锦霄呆愣地看着她,不自觉地傻笑道:“明桃,你笑起来真好看。” 被他一夸,又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明桃顿时不笑了,低头看字。 孟锦霄靠近李清洲,懊恼地问:“我说错话了?” “不知。”姑娘家的心思,他也不懂。 明桃听着他们低声交谈,有些不自在道:“我先回屋了。” 见她又要走,孟锦霄不情愿道:“我好几日没回来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这话也太暧昧了,她和孟锦霄清清白白。明桃瞟了眼李清洲,连忙开口:“你别瞎说。” “哎呀,我说的想不是那个想,”孟锦霄抓抓头发,“我的意思是,你再陪我一会儿,清洲哥还在这呢,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明桃只好坐下。 李清洲默了默,总觉得自己似乎升了个辈分,成他们俩的长辈了。 陪两个“小辈”坐了一会儿,明桃的面色开始泛白,原本是白里透粉的桃子,现下瞧着蔫了不少。 细细一想,他便明白了,她的伤还没好,方才又陪孟姑妈待了那么久,明显是体力不济了。 李清洲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孟锦霄,淡淡打断他的话:“再跟我去趟山上。” “干嘛?” “砍柴。” “柴火够用了。”孟锦霄不同意。 李清洲没再说什么,直接将他拖起来。 明桃也赶紧站起身,感激地看了李清洲一眼,她实在太累了,可是孟锦霄这么热情,她也不好拒绝。 “我不去我不去。” 孟锦霄浑身都在拒绝,但是他的力气抵不过李清洲,说着不愿,人却被拖出了门,地上留下两条深深的沟壑。 “去歇晌吧,不用送了。”李清洲看向明桃。 “清洲哥再见。”明桃漾起一个笑,朝他挥挥手。 “明桃,那我呢?”孟锦霄指指自己。 明桃正准备与他告别,李清洲已经带他拐了个弯,不见踪影。 没有人再打扰,明桃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躺进被窝里。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明桃,我进来了?” 听出是孟锦瑶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你知不知道锦霄去哪了?” 孟锦瑶躺了一整日,不想再折磨自己了,现在就想送弟弟去书院,再将那句萦绕在心口一整日的话问出来。 “他和清洲哥上山了。” 孟锦瑶皱眉道:“怎么还没回来?” 明桃坐起身,“你找他有事吗?” 似乎已是黄昏了,四周昏暗着,她喃喃道:“这么晚了啊,我睡了这么久。” 听到这句话,孟锦瑶忽的冷静下来,是啊,这么晚了,往返一趟太不安全,她不能冒险。 “没事,我做饭去了。” 明桃掀开被子,连声道:“我也去。” 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瞬间消散,明桃打了个冷颤,暮秋已逝,冬天就要到了。 院子里散发出饭香味时,两人终于回来了。 孟锦霄累得呼哧带喘,一屁股坐了下来,满是怨念地盯着李清洲。 去山里一趟,筐子装满了也不让他走,在山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美其名曰强身健体,直到天黑才回来,这哪是强身健体,分明是扒了一层皮。 他将李清洲的“罪行”公之于众,本以为会得到她们的支持,没想到孟锦瑶只是“哦”了一声。 明桃忍不住偷笑。 李清洲看了她一眼,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 “我在这个家毫无地位!”孟锦霄仰头望天,“我不活了!” “死也得死在书院里,”孟锦瑶瞪他,“明日还是我送你。” “姐,我都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 眼看着姐弟俩又要爆发一场争吵,明桃帮着劝道:“锦瑶姐姐也是为你好。” 不必她再说别的,孟锦霄点头如捣蒜,“明桃,我都听你的。” 其余三人神色各异。 孟锦瑶眼前一黑,又觉得欣慰,心里五味杂陈。 明桃低下头,没去看孟锦霄灼灼的视线,就算再迟钝,她也能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李清洲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是目光划向明桃和孟锦霄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吃过晚饭,各自回屋。 明桃捏着鼻子喝下苦药,忍了又忍,还是出了门,漱口数次才将那股味道冲散。 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很小心地回了屋。 殊不知有处窗开了又关上,将一切看在眼里。 17、第 17 章 翌日清晨,雾气氤氲,孟锦瑶姐弟俩很早便要出门了。 “姐,你怎么不打扮了,我还以为我能多睡一会儿呢。” “你管得着吗?赶紧走了。” 姐弟俩吵闹着走出家门,明桃笑着跟在后面。 孟锦霄挥挥手,“明桃,我走了,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明桃笑盈盈道:“好好读书。” 姐弟俩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晨雾里。 关上门,明桃去了趟灶房,药刚好煎好,她捧起碗准备回屋。 小小的灶房门前却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挡住本就不多的亮光,将她的身影罩住。 明桃抬起头,李清洲的神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又逆着光,让她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手一歪,药汁颤颤巍巍地洒了出来。 刚煎好的药实在太烫,她痛呼一声,正想丢碗,右手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转瞬药碗便出现在李清洲手中,短暂的触碰仿佛是她的幻觉。 “烫到了?” 明桃揉了揉虎口的位置,嗫嚅道:“没有。” 李清洲将碗放下,不由分说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仔细打量,已经红了一小片。 他找出烫伤药膏,明桃仔细涂抹了一下虎口的位置,小声开口:“清洲哥干嘛要吓我?” 方才他的脸隐在暗处,又是突然出现,任谁都会吓一跳。 “只是想问你,蜜饯吃完了为何不和我说?” 明桃讪讪道:“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喝完药漱口,我看到了。” 顿了下,他拧眉问:“我说了若是吃完了便告诉我,你怎么不说?” 明桃攥了攥手指,嗫嚅道:“我不想让你多花银子。” 李清洲直接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已经花了。” 彼此相顾无言。 明桃垂首望着药碗上方氤氲的白色雾气,眸中渐渐蓄了泪。 李清洲清晰地瞥见隐现的泪光,心中没由来地慌乱,方才他说错话了还是语气重了? 仔细想了想,似乎都没有。 明桃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就像我哥哥一样。” 于她而言,不管价值几何,饴糖与蜜饯一样珍贵,在李清洲身上,她看到了庶兄的影子。 “哥哥?”李清洲微眯着眼。 明桃无措地舔了下唇,倏然意识到不该这样说,她现在失忆了,哪来的哥哥! 她着急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的感觉像兄长。” 李清洲的面色更冷,他不想做什么兄长。 但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想起明桃在睡梦里叫过哥哥,孟锦瑶也提起过,于是将这两件事告诉她。 “你应当是有个哥哥的,”李清洲看着她,“有没有想起什么?” 明桃摇摇头,心里有些紧张,她竟然无意中暴露过这件事情,不过只凭着这个也找不到那个曾经的家,她顿时放下心。 但是见他似乎有帮自己寻找家人的念头,明桃真怕他找着找着便发现了。 斟酌一番,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的伤就快要养好了,到时候我卖绣品补贴家用,不会白吃白喝的。清洲哥,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李清洲怔了怔,见她又说起这个,沉声道:“我救你不是为了拿你赚钱,我一个人足以养活你们,你不要多想。” 他隐约察觉到明桃似乎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 不像他,当得知自己会诗书、武力亦能以一敌十的时候,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他都琢磨了许久。 过往一片空白的时候会心慌,会迫切地想要自己曾做过什么,若是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情,会反复咀嚼摸索,可明桃却没有,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明桃在他意味不明的打量下低下头,心中不安。 她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对了清洲哥,吴婶的止痒膏还在我这,若是有空,你帮我还给她吧。” 李清洲回过神,看向放在桌上的药膏。 明桃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去找吴婶借的?” “我……”李清洲顿了下,“前两日刚巧碰到吴婶,顺便问了一下。” 原来只是顺便,明桃放心了,她还以为是那日清晨……不过就算是那日,借个药膏而已,神色为什么不太对?难道真的像孟锦瑶说的那样,他去见心上人了? 明桃下意识想问一句,但犹豫片刻还是算了,她对李清洲又敬又畏,不敢提及。 “喝药吧,已经放凉了。”李清洲淡声提醒。 明桃应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这些天以来,她次次都是这样喝的,早已适应。 李清洲倒是从她的动作里看出了几分潇洒的意味,不复第一次的笨拙。 不过用巾帕沾染唇瓣的药渍时,举止依然娴静优雅,落落大方。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眸看来,李清洲猛然意识到自己看入了神,垂下眼睛,开始解油纸包的绳子。 可那绳子系的实在有些繁复,他耐心告罄,一拉一扯,绳子应声而断。 原本想自己解开的明桃默默地想,他力气好大。 李清洲将油纸包往她面前一推,“吃吧。” 明桃看了一眼,有些讶然,这次买的似乎比上次多,她不安地问:“银子够用吗?” 虽然几乎每天都有肉吃,房屋也大,但孟家瞧着实在不像是富有的人家,连鸡蛋也舍不得吃,更像是曾经辉煌过,如今败落了,空有一个壳子。 “我说过了,你不用担心银子,”李清洲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你非要我拿出我攒的银子看一看才安心?我倒是不介意。” 说着他作势起身,明桃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袖,“不用了。” 李清洲便又坐了回去,明白她对孟家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这样,便将他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明桃也终于了解了孟家的情况—— 救李清洲的孟伯从前是打渔的,这些屋子便是他成家的时候建造的。 后来他有了儿女,儿子聪慧,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可惜英年早逝。不久之后,孟伯母忧思成疾,也去了,孟家姑妈嫁人之后,这个家里便只剩孟伯和一双孙儿。 老人年迈,又落下了病根,无力再赚钱,养孙儿却处处需要开销,所以将他们养大花了不少钱,两年前救下李清洲后,孟伯的病情渐渐加重,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却还是撒手人寰了。 这半年以来,孟家全靠李清洲打猎赚钱,他打猎的功夫不错,所以除了必要的花用,每个月至少也能攒下二两银子。 明桃听完之后,觉得他还是谦虚了,每个月能攒二两银子,打猎的功夫何止不错,明明是出神入化。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躲在山洞里被狼抓伤的时候,天色昏暗,他的视线却毫不受阻,一箭毙命。 记忆里令人害怕的冷硬男人摇身一变,如天神降临般拯救了她。 明桃默默地想,其实清洲哥挺好的。 18、第 18 章 苍平镇。 “让开!快让开!” 挂着红绸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路上疾驰,车夫将鞭子挥的噼啪乱响,街上的百姓急急躲开。 “姐!” 孟锦霄大喊一声,将神游天外的孟锦瑶拉过来。 车夫刹住车,啐了一口,“你这小娘们不长眼睛!” 若是往常,孟锦瑶肯定得骂上几句,但是今日她实在没这个心情,瞪了一眼车夫,继续往前走。 “大喜的日子,闹什么。” 马车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撩开帘子,猛然瞥见孟锦瑶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小家碧玉,气质倒是独一份的,瞧着倔强又坚韧,府上似乎没有这样的…… 同乘一车的管家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殷勤地问:“老爷是想双喜临门?” “先去查查底细。”那人放下帘子。 马车很快便走远,百姓们这才议论起来。 “方才经过的是郑家老爷吧?” 郑家?孟锦霄觉得有点熟悉,瞥见一旁的果脯铺子,想起来了,小二跟他说过的,郑老爷未过门的小妾跑了。 嘿,真巧了,前两日刚见过何家人,今日又遇见郑家人了。 “是啊是啊,那车上还挂着红绸呢,不知道哪家的黄花闺女又要入魔窟了!” “作孽哟,这是第九房还是第十房?” “嗐,谁知道呢,走了走了。” 孟锦霄撇撇嘴,这些老爷娶这么多小妾能宠的过来吗?不像他,他只要明桃一个就够了。 想起明桃,他乐颠颠道:“姐,你说明桃以后会嫁给我吗?” 孟锦瑶正烦着,闻言想也不想便道:“癞.□□想吃天鹅肉。” 孟锦霄哼了一声,“我是癞.□□,你就是癞.□□的姐姐。” “孟锦霄。” 孟锦瑶忽然这么严肃地叫他的全名,孟锦霄如临大敌,磕磕绊绊地问:“怎、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她摇摇头,还是不说了,不能让弟弟分心。 孟锦霄闻言更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你说吧,打我还是骂我?” 不过,这件事他早晚都要知道的。 孟锦瑶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开口:“如果我想让清洲哥搬出去,你同不同意?” 雾散之后,天色放晴,孟锦霄耳边却轰隆一声。 他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姐姐,难以置信地问:“姐,你说什么呢?” 自从爷爷去世,不管是他的束脩还是家里的吃穿用度,全是李清洲一个人赚来的,如今她却想赶清洲哥走?走了去哪,他连家都没有! 孟锦霄怒气冲冲道:“我当你没睡醒,方才的话我也没听到,不许再提了!” “可是我们总要面对,”孟锦瑶反而平静了,“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孟锦霄烦躁地甩了下手,“除非清洲哥自己说要走,否则谁也别想让他从孟家离开!” 清洲哥自愿照顾他们姐弟,一半是为了报恩,一半是因为当他们是半个亲人,哪有将亲人赶出家门的道理? 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忙说:“而且你还没嫁人,爷爷的遗愿没有完成,他肯定不会走的。” 孟锦瑶一字一顿道:“只有他走了,爷爷的遗愿才能完成。” * 临近晌午,孟锦瑶还没回来。 明桃有些不安,往返书院最多一个时辰,如今已经两个时辰了,她是有事耽搁了还是…… 遭受过劫难之后,明桃没办法不往坏处想,惴惴不安地敲响了李清洲的屋门。 “何事?” “锦瑶姐姐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明桃恳求道,“你能不能去镇上找她?” 李清洲默了默,“大约是在与心上人说话。” 明桃愣了下,差点忘了这事,孟锦瑶与李秀才许久未见,肯定会诉衷肠的。 她不好意思道:“那就没事了……不过若是天黑还没回来,清洲哥还是去找一找吧。” 李清洲望着她微红的脸颊,淡淡道:“所以,她真的有心上人了。” 原本他还不太确定。 明桃骇然不已,原来他方才只是在套她的话! “不、不是的,”明桃连声否认,“我也是猜的……” “明桃。” 低沉清越的声线划过耳膜,明桃微微怔愣,印象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这对我很重要,”李清洲叹息着上前一步,“别再瞒我。” 明桃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失神,喃喃道:“为何重……” 吱呀—— 门扉乍开。 明桃倏然回神,察觉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匆匆后退一步,看向低头走进院子的孟锦瑶。 “锦瑶姐姐,你回来了。”明桃没敢再看李清洲的神色,快步迎了上去。 “嗯,”孟锦瑶蔫蔫地应了一声,递给她两个油纸包,“你们晌午吃饼吧,我先回屋了。” 见她似乎心情不好,明桃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明明上次回来的时候神色欢喜,可是这次……她和那位李秀才不欢而散了吗? 碍于李清洲在场,她什么都没问,面色担忧地目送她回屋。 人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明桃小心地瞄了一眼李清洲,将其中一个油纸包放在木桌上,慢慢转过身,脚步往北屋挪。 成功推开门,她松了口气,转身关门时,鼻尖却对上一堵人墙。 一声惊呼还未喊出口,嘴巴便被他捂住,木门也□□脆利落地关上。 明桃欲哭无泪,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确定她不会再喊,李清洲面色平静地松开手,心口却泛起波澜,唯有双手紧握成拳时才能勉强抑制。 她的脸…… 很软。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明明没使多大力气,可她的脸似乎被他按红了,右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指痕,比真正的桃子还要娇嫩。 现在更红了,应当是羞的。 黑暗中,他安静地打量着,什么也没说,等着明桃开口。 “你跟着我过来做什么?” 明桃大着胆子,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李清洲沉声道:“若是她有了心上人,我便要搬出去。” 19、第 19 章 明桃喃喃道:“为何?” 为何锦瑶姐姐有心上人了,清洲哥便要搬走? “我与她非亲非故,同住屋檐下本就不合规矩,不能给她未来的婆家落下把柄。”李清洲解释。 明桃急道:“可是我也在呢!” “你在,是很好,但是我搬出去更好。” 李清洲又说出一个理由:“我也想早些搬出去自立门户,既然时候到了,我也没有久留的道理。” 明桃呆呆地望着他,那她呢,她怎么办? 见她一直不说话,李清洲又问了一遍:“锦瑶是不是与你说过,她有心上人了?” 明桃艰难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你回屋吧,”李清洲淡然道,“我出去一趟。” 他出了家门,径直往里正家走去。 本村里正姓王,四十余岁,虽无大才,但管理一村还是够用的,为人也公正,村里人都服他。 敲门进去,王里正正坐在院子里品茶,一旁的灶房恰好升起袅袅炊烟。 寒暄之后,李清洲长话短说:“前几日我请您帮忙的事情,如今可有消息了?” 得知孟锦瑶似乎有心上人之后,他便过来找了一趟里正,请他联系搬到镇上的村民,这些村民大多都是举家搬迁,村里的院落都空置着,他便想试着租赁,比盖一间房屋要划算得多。 王里正笑道:“有消息了,他们都求之不得呢,毕竟那些屋子闲着也是闲着,有人帮忙看家护院,谁不乐意?” 顿了下,他又问:“你真的想好了?” 李清洲点点头。 “唉,孟叔原本还想着让你当孙女婿呢,看来是没缘分。”王里正啧啧感叹。 李清洲没接话。 知道他是个闷葫芦,王里正也不在意,笑道:“那咱们现在去看看那些屋子?” 李清洲摇摇头,“如今邻里都在外面走动,若是可以,我想等歇晌的时候去。” 他暂时不想让旁人知晓这件事,拜托里正帮忙隐瞒。 王里正爽快地答应下来。 未时一刻,热闹的鹿首村陷入寂静之中,连路边的狗也在耷拉着眼皮晒太阳,有人经过,连叫也不叫了,懒散地摇着尾巴。 搬去镇上的人家一共有四家,王里正带着李清洲逐个看了一遍。 第一家搬离最久,虽然够大,但房屋年久失修。 第二家样样都好,只是没有家具。 第三家是最近才搬的,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去山上打猎倒是方便,但位置偏僻,处处不便。 推开第四家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就在院子最中央的位置,树干粗壮,明年春日之时必定有一番枝繁叶茂的盛景。 见他对树感兴趣,王里正也看了一眼,“是桃树,还能结果子呢,今年就有几个孩子调皮,非要翻墙进来偷。” 李清洲也看出来了,莫名对这一家多了几分喜爱。 他转悠了两圈,这家坐北朝南,两间卧房,一间灶房,都很宽敞。 而且这里离孟家不算远,四周的邻里也都是和善的,除了需要仔细打扫一番,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当即敲定这家,爽快地交付了一年的租金,还给了里正一些钱,感激他从中周旋。 里正客气两句便收下了,将屋门钥匙交给他,随口问道:“你表妹怎么安排,跟你一起住?” 李清洲愣了下,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桃怎么想。 不过她应当会留在孟家吧,毕竟他们俩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关系,一丝血缘关系也没有,女子重清誉,他也不想因为名声害了她。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了里正的话,各自散去。 忙活完这件事,也没耽搁多长时间,村里依然静悄悄的,他照常回家,仿佛只是出门散步。 走回孟家,他小心掩好门,唯恐打扰了正在歇晌的人,没想到一抬眼就瞧见孟锦瑶坐在院子里出神,见他回来,愣愣地扫了一眼。 看眼安安静静的北屋,他压着声音问:“方才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孟锦瑶嗫嚅片刻才开口:“锦霄调皮,我向夫子询问了一些事。” 李清洲便顺势关心了一番他的学业。 两人心里都藏着事,随口聊了几句便准备散了。 李清洲正想起身,北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顿了下,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瞥向北屋的方向。 明桃慢慢走出来,明明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贵女气度,周身似是镀了一层莹润的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李清洲心里想着里正的话,若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甘愿了。 见自己睡得最久,明桃不好意思道:“你们都醒这么早。” “你是病人,睡得久养精神,”孟锦瑶道,“这是好事。” 李清洲也微微颔首,见明桃走过来,他反而站起身,道:“我去打水。” 既然不可能,那便趁早远离,省得日后难以割舍。 他挑着扁担出了门。 等他一走,明桃小心翼翼道:“锦瑶姐姐,我做了件错事。” “什么事?” “我不小心让清洲哥知道你有心上人了,”明桃小声道歉,“我知道你想瞒着他们,可是我……” “没关系。”孟锦瑶打断她的话,早晚都要知道的。 明桃神色微松,问起她与那位夫子今日的见面。 孟锦瑶垂下眼睛,声音艰涩道:“他得知我与清洲哥住在一起,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是对我冷淡了些,你也知道的,我和清洲哥清清白白,可是在旁人眼里……” 她没再说下去,明桃也已经懂了,流言蜚语最伤人,她深有体会。 孟锦瑶握住她的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的浮木。 “明桃,如果我说我想让清洲哥搬出去住,是不是很自私?” 20、第 20 章 明桃无法回答。 代入孟锦瑶,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胜似兄长的人,哪一个都难以抉择,但是必须要选一个。 她能理解孟锦瑶的难处,也明白她选择心上人的理由,但是心里却替李清洲不值,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在报恩而已。 可是锦瑶姐姐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错呢? 明桃脑海中天人交战,半晌也没应声。 孟锦瑶已经等着急了,面露祈求道:“明桃,你说话呀!” 明桃心里也正乱着,想跟孟锦瑶说不必纠结,李清洲要搬走了,但思来想去,这话由她来说并不合适,只能闭口不言。 “锦瑶姐姐,我真的帮不了你,这事只能由你来做决定。” 孟锦瑶慢慢松开她的手腕,苦笑一声。 是啊,谁都帮不了她。 送弟弟去书院时,他也是一样的为难,蔫头蔫脑的,路上没再跟她说一句话,末了才道:“你从小就主意大,你自己做主吧。” 可她再有主意,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长久的沉默里,最后一片枯叶颤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万物凋零的冬日,悄无声息地来了。 晌午,三人各怀心事地吃饭。 明桃有意活跃气氛,笑盈盈道:“我觉得我的伤马上就要好了,现在翻身也不太疼了。” 李清洲道:“还是要小心一些,过几日再去趟镇上。” “正好,明桃也该做件冬衣了,”孟锦瑶看向李清洲,“清洲哥,你要不要?” 不等他回答,她便移开了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不用,你们俩一人一件。” “还是做一件吧,”孟锦瑶更愧疚了,“去年就没做。” 那时候爷爷的病已花去了大半积蓄,他们三人都说今年不做冬衣了,只给爷爷做。但是除夕那日,李清洲还是给他们姐弟俩一人送了一件,说新年穿新衣。 可是他自己却穿着一件爷爷的旧棉衣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想到这里,孟锦瑶愈发难受,直接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李清洲瞥了一眼她的碗,这不是她平常的饭量。 等她消失在门后,他压低声音问:“她和那位李秀才闹别扭了?” 明桃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 李清洲便没再说什么。 明桃却打开了话匣子,轻声问:“清洲哥,以后……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清洲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以后指的是什么时候?” 明桃不敢明说,只好问得远了一些,“锦瑶姐姐成亲之后。” “分情况,”李清洲淡淡道,“若是找回身世了,回家,若是依然没有找到,依然住在鹿首村。” 明桃若有所思。 “若是我走了,你……” 正神游着,李清洲忽然出声,明桃茫然地看着他。 “算了,没什么。” 虽然现在正是一个将他已经租下宅院的事情告诉她的好时机,但一番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何必让她为难,等锦霄回来一起说吧。 见她久不动筷,李清洲问:“吃饱了吗?” 明桃恍然回神,点点头,“我来收拾。” “我来,”李清洲直接将碗摞起来,“你受着伤,不便动作。”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灶房,没给明桃推让的机会。 但明桃有些不放心,他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看起来不像是干这种精细活的,能行吗? 踌躇片刻,她还是跟了过去。 刚到灶房前,李清洲便发现她了,一边洗碗一边朝她看了一眼。 灶房里黑乎乎的,她却像一颗莹润璀璨的珍珠,浑身散发着柔柔的光,李清洲不禁想,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姑娘。 明桃朝他看过来之前,他适时移开视线,专心洗碗。 本以为她看一会儿便走了,没想到她一直站在门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李清洲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好笑道:“我会洗碗。” 被他看穿心思,明桃颇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还嘴硬道:“我就是有些无趣,想看看。” 她语带娇嗔,每个字都像含着蜜,李清洲从未听过她这样和他说话,动作凝滞了下,这才状似随意地开口:“行,你看吧。” 不知为何,明桃总觉得他洗的愈发慢了。 可她既然说了想看,不好中途就走,不然便是撒谎了,于是硬着头皮留在这里,看着看着,视线渐渐凝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双手一定很热,明桃攥了攥食指,似乎还残留着那日的余温。 而且很有力,那几次抱她上下骡车时,极有安全感。 再细细一看,他的手很大,可以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她的手,极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明桃微微红了脸,她又没试过,怎么就在这里凭空想象了呢?而且冷不丁的,她怎么就想到了这些? 脸上的热度难以忽视,怕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明桃也顾不得什么了,转身便想走。 脚尖刚动了一下,他忽然出声:“洗完了。” 明桃便不好直接走了,快速看了一眼,故作镇定道:“挺干净的。” 李清洲将碗放好,见她还没走,便问:“还有事?” 明桃刚想摇头,忽然想起确实有一件,“你最近准备去镇上吗?” 李清洲擦了擦手,直接说道:“要买什么告诉我便是。” “我想买几块布料,”明桃想了一会儿,“三种颜色,藏蓝、墨绿、姜红。” 上次从镇上回来,她答应孟锦霄给他们一人做一样小东西,这两日她想了想,觉得荷包不错,正好伤口也快开始结痂了,做荷包也不费什么力气。 李清洲捏了捏眉心,他不认识这几种颜色,也不知道多少布料合适,思索片刻,他问:“要得急吗?” 明桃摇摇头。 李清洲便道:“下次去镇上,我带你一起。” 明桃便答应了,神色轻快道:“好,那我先回屋了。” 李清洲看着那道窈窕身影消失不见,原地站了一会儿,找到几块快要丢弃的布,趁着村人都在歇晌的时候出了门,直奔租赁的房屋。 他准备等孟锦霄回家之后再说这件事,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得趁着这个时候做,到那时就能直接搬过来了。 看着灰尘漫天的房屋,他轻叹一口气,开始认真打扫。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幸好她们都没醒,简单擦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裳。 出门倒水时,明桃刚好出来,见他的衣裳颜色似乎变了,疑惑道:“你清晨穿的是这件吗?” 没想到被她看出来了,李清洲微微一顿,平静点头,“是这件。” “那大概是我没睡醒。”明桃揉揉眼睛,赶紧回屋了。 关上门,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觉得自己没错,他确实换了……可是,她关注这个做什么呢? 明桃拍拍脸颊,困意再次袭来,她又睡了一觉。 躲过了这次,李清洲松了口气,只是翌日便不好躲了。 昨日他只清扫了一间,别的屋子依然有灰尘,他回来之后不得不又换了件衣裳。 明桃再次察觉到了,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特意问了孟锦瑶。但是她还想着那件事,并未关注过李清洲今日穿的什么衣裳。 明桃只好作罢。 但是第三日,因着明桃提过一次,孟锦瑶便扫了几眼李清洲的衣裳,果然所言非虚。 天气愈发冷了,一日换一件衣裳虽奇怪,但是也能说得过去,可次次都是晌午歇晌之后换,这就有些稀奇了。 这几日孟锦瑶被那件难以抉择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急需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便准备明日蹲守一番,看看李清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桃犹豫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既然他不想让她们知道,必然是有理由的。 孟锦瑶却道:“说不定是去和哪位小娘子约会去了呢,你不好奇吗?” 明桃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好奇是好奇,可为什么约会结束之后才换衣裳? “你呀,”孟锦瑶点点她的脑袋,好笑道,“怎么什么都不懂。” 明桃确实不懂,让她解释。 孟锦瑶左思右想,还是摇了摇头,别教坏她了,毕竟私会这种事,说出去不太好听。 见她一脸神秘,偏偏又什么都不说,明桃急得抓心挠肝的,央求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嘛。” 孟锦瑶曾以为自己最厌烦的便是撒娇,可耳边尽是温言软语,手臂被她晃着摇着,心也跟着飘飘然起来,竟有些受用。 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孟锦瑶隐晦道:“就是……做那种事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多脏啊。” 明桃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腾的一下红了脸,下意识为李清洲辩解:“不可能!清洲哥不是那种人!” “你非让我说的。”孟锦瑶笑眯眯地倒打一耙。 明桃不说话了,努力将方才的对话赶出脑海,可晌午看见李清洲,她又开始觉得不自在了,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和“滚来滚去”。 心烦意乱地吃完午饭,各自回屋。 明桃没想参与蹲守的事情,但是现下也睡不着了,下意识凝神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可是除了偶尔出现的鸡鸣声,什么都没了。 明桃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去找孟锦瑶,她一脸失望道:“他晌午没出门。” 明桃劝她别再管。 “不行,明日他肯定会去,”孟锦瑶摩拳擦掌,“明日我也不睡了!” 明桃:“……” 但是翌日晌午,李清洲依然没出门。 孟锦瑶又失望又愧疚,失望的是想象中的八卦没有成真,愧疚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桃彻底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清洲哥不是那种人。 相较于她们俩连日以来的忐忑不安,李清洲的心态倒是愈发平和,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今日是孟锦霄回家的日子,那件事是时候告诉她们了。 21、第 21 章 金乌沉坠,天色渐暗。 明桃揉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绣花针。 原本以为李清洲很快就会去镇上,但是没想到这几日一直没动静。 明桃不急着送他们荷包,但是实在无趣,左思右想,清晨吃过饭便问孟锦瑶有没有多余的布料。 幸好她当初为了给那位李秀才绣香囊,心血来潮买了不少,明桃挑了布料,将自己关在屋里绣荷包。 荷包小巧精致,不必费什么力气,绣几朵花就行,以她的能力,小半个时辰绣一个不成问题,但这是送人的,而且是对她很重要的三个人,必须慎之又慎。 拿起三枚绣好的荷包,明桃细细打量。 送孟锦瑶的是绛红色,用粉色丝线绣了缠枝莲花纹,孟锦霄的则是青碧色,上面用金线绣祥云纹,李清洲的是墨蓝色荷包绣白色水纹。 明桃的视线定在墨蓝色那个,越看越不满意,绣的时候觉得大气,但是和另外两个放在一起便显得过于简单了。 她咬了下唇,倒不是因为她偷懒,而是她觉得李清洲不适合太过繁复的纹样,水纹正好。 可现在却拿不出手了,清洲哥救了她,她却用最简单的纹样“糊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凝神思索片刻,明桃的目光掠过各色丝线,瞥见金线,灵机一动。再加一条鱼再好不过了,鱼跃龙门,寓意也好。 说干就干,她立刻拆了荷包,穿针引线时却怎么也穿不进去,眼前像蒙了一层雾,黑乎乎的,她恍然抬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透了。 明桃颓然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将荷包放在床头,走出屋门,她一抬眼便瞧见李清洲。 他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四周都暗着,衬得他高大的身影莫名孤寂落寞。 明桃抿了抿唇,正欲上前,门外传来姐弟俩的声音。 “快点快点,明桃肯定饿坏了!” “我看是你急着投胎,累死我了。” 明桃抿唇一笑,今日孟锦瑶去接弟弟去的早,特意说晚上不用做饭了,直接买回来吃。 她快走几步去开门,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李清洲,他还坐在那里,像座大山,动也没有动一下,脚步不由得顿住。 “明桃,清洲哥,我回来了!” 随着意气风发的叫喊声,木门被大力推开。 明桃赶紧转过脸,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站了起来,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不等她细看,孟锦霄已经拉着她坐下了,“快快快,饼还热着呢,趁热吃。” 四人在木桌前坐定。 孟锦霄一边解油纸包一边道:“昨日我们书院考试,你们猜猜我第几?” 他一脸的神秘莫测,孟锦瑶白他一眼,“肯定倒数第一。” 自从进入书院读书以来,一直都是倒数第一。 被姐姐揭了短,孟锦霄的脸臊了下,也不卖关子,赶紧说道:“我早就进步了,现在二十五名!” 听起来还不错,明桃好奇地问:“几个学生?” 孟锦霄轻咳一声,“先吃饭吧,马上就凉了。” 他狗腿地递给姐姐一个包子,暗示她别再说下去。 孟锦瑶冲他笑笑,接过包子,却丝毫不给弟弟留面子,直接说道:“三十。” 明桃勉强夸赞道:“……也算是进步了。” 孟锦霄原本还怨念着,闻言又高兴起来,“是吧是吧,我厉害着呢!” 见李清洲一直没说话,他戳戳他的胳膊,“对吧清洲哥?” 李清洲回过神,没想到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顿了下才点点头。 “清洲哥,你今日不高兴啊?”孟锦霄纳闷地看着他,往常他虽然话少,但是旁人讲话的时候肯定也会听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明桃也瞅了他一眼,果然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他的异样。 李清洲沉声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孟锦霄不乐意了,“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你直说就是。” 他却没再开口。 孟锦霄急得抓耳挠腮,旁敲侧击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清洲沉吟片刻,“好事。” 于孟锦瑶而言是好事,于他而言是坏事。 “好事啊,”孟锦霄顿时乐了,“不会是我们要有嫂子了吧?” 明桃和孟锦瑶对视一眼,都想起前两日的猜测,难道是真的? 李清洲瞥他一眼,“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之前,我不会成亲的。” 从前他说过许多遍这句话,但是越来越没有底气,谁都不知道,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偏向了一个姑娘。 不过,搬出去也好,不再朝夕相处,便可以控制自己的心,于他、于明桃都是一件好事。 孟锦霄闻言泄了气,“还能有什么好事……难道你想起来了?” 李清洲摇摇头,那些过往始终蒙着一层浓雾,他看不清,也摸不透,只能这样囫囵地过着。 “别猜了,”他制止了孟锦霄,“吃饭。” 明桃咬了一口包子,莫名觉得不安,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李清洲没有说完的话——若是我走了,你…… 难道他真的要搬出去住了吗?如果是真的,那她呢? 既然李清洲没有与她商量,那么这件事便明确了,他准备自己住,而她依然住在孟家。 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明桃却觉得害怕,她不知道那些护卫会不会发现端倪后卷土重来,若是李清洲不在,她肯定会被抓走的。 想到那个场景,她轻轻颤了颤。 可是如果跟着李清洲一起,孤男寡女同住屋檐下,她的名声与清誉…… 明桃攥了攥手,看着面前的食物,顿时味同嚼蜡了。 四人神色各异地吃完了晚饭。 鹿首村早已静了下来,孟家也是一片沉默,唯有风声呼喝,昭示着冬夜的寒冷。 孟锦霄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明桃,顿时心疼了,率先打破僵局道:“咱们去屋里说话吧。以后也得在屋里吃了,外面好冷。” 四人走向主屋,李清洲燃了一盏油灯。 微弱的火苗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映亮了他们的脸庞。 李清洲逐一打量,想起刚来鹿首村时,孟锦霄刚到他胸口,如今快赶上他了,孟锦瑶也从一个悠闲自在的少女出落成有心事的大姑娘,至于明桃…… 他凝视着她的眉眼,须臾之间,克制地移开视线。 “清洲哥,你倒是说啊!”孟锦霄耐不住性子,急急地出声催促。 李清洲缓缓开口:“当初我答应孟伯,待锦瑶出嫁,我便可以离开了,如今是时候了。” 孟锦瑶震惊地仰头,她还没想好如何说出这件事,没想到李清洲竟主动提了! 明桃默默无言,果然是这样。 孟锦霄已经傻掉了,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见他们都不说话,李清洲继续说道:“等我走了,我赚的银子依然会供养你们姐弟两人,直到你们各自成家。”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孟家只有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孟伯救了他,他知恩图报,帮衬他们也是应该的。 孟锦霄喃喃道:“可是我姐还没成亲呢……” 说到这里,他想起上次去书院的时候姐姐便提过这件事,终于反应过来,怒声质问:“是不是你赶清洲哥走的?” 孟锦瑶咬唇,她不否认她有这个想法,可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李清洲摇摇头,“和你姐姐没关系,是我主动要走。” 相处两年,彼此的关系早已胜似亲兄弟了,孟锦霄双目赤红,难以接受这件事,顾不得明桃在场了,直接骂道:“奶奶的,这他娘算什么好事!” 等他发泄之后,李清洲继续说道:“我依然住在鹿首村,搬到镇上的王家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赁了他们的房子,以后就住那里。” 看来事情已成定局,孟锦霄颓然地坐下。 孟锦瑶也想起些事来,低声问:“你前几日经常换衣裳,是不是就是去打扫院落了?” 李清洲点点头,解释道:“瞒着你们是为了等锦霄回来,趁着你们都在的时候再说。” 屋里寂静片刻,孟锦瑶的嘴唇翕动几下,颤声道:“清洲哥,抱歉。” 李清洲奇怪地问:“为何道歉?” “那日我姑妈过来,她也和我说了此事,从那天起我便想……让你离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孟锦瑶眼眶里蓄满了泪,“我真的不想让你走的,可是我得嫁人。” “我都明白,”李清洲并不在意,“就算你现在没有心上人,年纪也不小了,我还是要离开的,早晚的事。” 顿了顿,他环视一圈,沉声道:“如今房屋已打扫干净,明日我便搬走。” 明桃咬了咬唇,脑海中天人交战,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李清洲道:“明桃名义上虽是我的表妹,但男女独处毕竟不方便,她依然会住在这里,你们同意吗?” 孟锦霄当然同意,孟锦瑶擦干眼泪,也点点头,“我定会将明桃当成亲妹妹对待。” 李清洲长舒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沉重还是轻松,五味杂陈下,声线反而更平稳,他淡声道:“那就这样说定……” “我不同意。” 轻而怯的声音传来,三人神色各异,望向明桃。 明桃心如擂鼓,鼓起勇气抬眸,坚定地凝视着李清洲。 “清洲哥,我想跟你走。” 22-30 第 22 章 此言一出, 气氛瞬间凝滞。 明桃攥紧了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的神色。 孟锦瑶不解, 孟锦霄呆滞,李清洲……她不敢看,说出那句话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也怕心底的煎熬再多一分。 其实她和李清洲的接触不多,虽然同在屋檐下,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屈指可数,甚至比不上数日才回来一次的孟锦霄。 明桃咬了下唇,自暴自弃地想,其实她是个累赘,说不定哪日就会招来灾祸。 可是, 他救了她很多次,还给她买过两次蜜饯, 他应当不会嫌她麻烦吧…… 脑海里的两个念头正天人交战,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不行!” 明桃吓了一跳, 下意识以为是李清洲,顿了顿, 终于反应过来是孟锦霄喊的。 “明桃,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孟锦霄委屈地看着她。 李清洲同样望向明桃,他也想知道原因。 自从租下房屋, 梦里一直出现明桃,他们住在一起, 渐渐互生情愫、成亲、生子, 短短几个梦, 像过完了他最憧憬的一辈子。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总是笑着的,可是梦是假的, 明桃不会跟他走。 所以这几日他一直避免与明桃接触,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吓到她。 可是方才,她亲口说她想跟他走。 李清洲的手心里出了汗,他攥紧了拳,心里虽暗涌四起,神色却依然平静,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异样情绪。 她会说什么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一个可能性——难道她也喜欢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一直在躲着他。 只是越是不让自己去想,思绪便越是驰骋,连带着向来平顺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明桃,你快说啊!” 李清洲怔了下,险些以为是自己说的,看了眼神色焦躁的孟锦霄,原来是他在催促。 “我就是觉得……清洲哥可以保护我。” 明桃紧张地舔了下唇瓣,心底有些忐忑,这样说出来,好像李清洲是她的护卫似的,而且是不要钱的那种。 正想再说点什么,孟锦霄急道:“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我也有一身本事,你看我前几日打猎,不也猎到了东西吗,假以时日,定会和清洲哥一样!” 明桃不想打击他,但还是说道:“那日清洲哥以一敌十,毫发无损。” 孟锦霄猛的怔住,等他以一敌十的时候,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他无力地辩解:“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来抓你了,明桃你信我,鹿首村很安全的。” 明桃悄悄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李清洲,有些担心孟锦霄再说下去,他就不同意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只信清洲哥!” 她顾不得看旁人的神色了,哀求地望向李清洲。 他是个好人,而且武功极高,有他在,定会护她周全。可是他会同意吗?明桃死死咬着唇,没敢催促。 孟锦瑶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弟弟,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留不住明桃了。 但是她还想再帮他一次,于是尝试着开口:“明桃,清洲哥住的不算远,若是有事,他定会过来的,而且那帮人找的不是你,你别担心。” 明桃摇摇头,两行清泪划落下来,有苦说不出。 他们相信她不是妓子,潜意识里便觉得抓的不是她,自然没什么危险,可是那帮人抓逃妓是假,抓逃妾是真啊。 她太害怕被抓走做妾了,只有跟在李清洲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她只能牢牢抓住这一棵救命稻草。 屋里又静了下来,只闻细弱抽噎声。 李清洲沉声道:“你们俩先出去吧,我和明桃单独说几句话。” 孟锦霄拉住他的衣襟,低声恳求:“清洲哥,我保证我和我姐会照顾好明桃的,你劝劝她,别让她走。” 李清洲点了下头,心底却苦笑一声,理智告诉他,明桃必须留在孟家,可是自己的心呢? 姐弟俩很快便走远了,透过窗子,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 明桃慢慢止住了哭。 良久,李清洲开口:“我未娶你未嫁,村里定会有人说闲话,你可想好了?” “闲话已经够多了,我不怕,”明桃擦干眼泪,仰头看他,“清洲哥,我只想和你一起住。” 面前的少女鼻尖泛红,杏眸里有他的倒影,藏着显而易见的信任。 如此坦荡清白的目光,却让李清洲移开了视线。 可是他并不清白。 见他不理会,明桃顿时惊慌起来,拼命为自己争取。 “我很有用的,你经常出门打猎,我可以在家给你洗衣做饭,你一回来就有热乎的吃食,还有干净的衣裳,若是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还有、还有……” 她渐渐哽咽起来,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似乎什么都不会了,连洗衣做饭也只是勉强而已,做丫鬟都不够格,李清洲凭什么庇护她呢? “别哭了。”李清洲拧眉看她。 明明只是再平静不过的话,明桃却吓得颤了下,咬着唇没再发出声音,眼泪却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 她一直害怕他,可是又不敢远离他,还要寻求他的庇佑。 “明桃,”他捏捏眉心,“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要冲动。” 这句话也是在劝他自己,方才明桃说话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差点松口答应。 “我已经想好了,”明桃大着胆子拽住他的衣袖,“清洲哥,我跟你走。” 李清洲拿开覆在额头上的手,垂眼望向她,视线相撞的瞬间,她瞳孔微缩,似乎想移开视线,却又更认真地盯住他。 被水洗过的杏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倔强与恳求。 但纵然被坚定地选择过数次,李清洲依然怕她是一时冲动,思忖片刻,提议道:“你再考虑一晚,若是明日还这样想,你跟我走。” 听完他的话,明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簇沾满露水的桃花。 “多谢清洲哥,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生怕他反悔似的,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背影满是雀跃。 李清洲怔了怔,和他住在一起,这么高兴?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心里也是愉悦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清洲哥,明桃怎么跑回屋里去了?你劝她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清洲忙敛起笑容,看向面色焦急的孟锦霄。 “劝了,她没听我的。” 孟锦霄更急了,正想说话,忽然回过味来,“你是不是也想和明桃一起住?” 他们同为男子,他可以喜欢明桃,旁人免不得也会喜欢,但是他一直忽略了李清洲,潜意识里觉得明桃怕他,肯定不可能,可是万一呢? 李清洲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若是往常,孟锦霄早就蔫了,但是此刻他丝毫不惧,一字一顿道:“我想说,你是不是早就和明桃说好了要搬走,方才是在做戏。” “不是,”李清洲同样直视着他,“我可以指天发誓。” 孟锦霄信他,但是转眼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喜欢明桃吗?” 良久,李清洲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听到他这样说,孟锦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喃喃道:“你果然喜欢她……” 他就知道,不止他一个人知道明桃有多可爱。 “但我没想告诉她,”李清洲淡声道,“你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或许早已娶妻生子,找回记忆之前,我不会逾矩,只当她是妹妹。” 这话让孟锦霄生出几分希望,“所以我还有机会?” 李清洲不置一词,孟锦霄的机会一直比他大得多。 “那就这样说定了,”孟锦霄抓抓头发,妥协了,“我常在书院,不能保护她,但是你可以。” 他盯着李清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她再受伤,我不会轻饶你。” 李清洲亦承诺道:“我自然会尽我所能。” 两个男人相互碰拳,达成一致。 他们走出屋门,孟锦瑶刚好从明桃屋里出来,见弟弟丝毫没有不高兴的神色,纳闷道:“你被鬼附身了啊?” 方才不是还在要死要活非让明桃留在这吗,一转眼又变了。 孟锦霄勉强笑道:“明桃在哪都一样,我相信清洲哥会照顾好她,像照顾亲妹妹一样,对吧?” 说到后半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清洲。 李清洲坦然颔首,“我和明桃本来就是表兄妹。” 当初只是随口说的谎话,如今他想,不如坐实这个身份,也好过备受煎熬。 屋里的明桃满怀感激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何其有幸,她遇到的是三个对她极好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略走了一下神,他们的话题忽然变了。 孟锦霄道:“拿什么旧衣裳,明日清晨咱们去镇上买。” “说的也是,”孟锦瑶拍了下手,“原本我还答应明桃,等她伤好了,就给她做件衣裳,如今正是时候。” 孟锦霄又说:“再买些锅碗瓢盆,不然清洲哥和明桃家里什么都没有,连吃一日三餐都不方便。”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就要敲定明日去镇上的时间,明桃推开门,忙道:“不用麻烦了,慢慢添置就行。” 这得是多大一笔支出,明桃不敢想。 “别客气,就当是送你们的乔迁贺礼了。”孟锦瑶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李清洲,她不想做赶他走的恶人,所以一直拖延,没想到他竟主动提了出来。 这比她自己说出来还要难受。 明桃摇摇头,还有点担忧,“这样做是不是太招摇了?” 孟锦瑶想得更深远,“你们搬家的排面越大越好,这样说闲言碎语的人反而会少。”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太明白。 她解释道:“正大光明总好过偷偷摸摸,你们一清二白,怕什么?” 说的也是,明桃不再劝了。 一番谈话下来,月上中天。 孟锦瑶打了个哈欠,逼出几滴泪,“既然说完了,都去睡吧。” 四人各自回屋。 明桃关上门,看着一眼平铺在床上的小包袱,她没什么东西,来的时候只有一身衣裳而已,被狼抓破过,在泥水里滚过,又被她剪过,早已不成样子。 但是和孟锦瑶送她的粗布衣衫比起来,依然精致金贵。 明桃却丝毫没有留恋,这不是她该有的生活,衣裳自然也要舍弃,明日便一把火烧了。 简单收拾好东西,心里也尘埃落定了,她从容入睡。 翌日清晨,明桃是被冻醒的。既然醒了,她便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 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刚推开门,李清洲也从屋里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清洲视线下移,看向她手里的粉色衣裳,认出是她来时穿的那件,神色疑惑。 明桃心里咯噔一下,没敢说她想拿去烧了,毕竟在旁人眼里,这是她找回身世最有力的证据。 她解释道:“屋里太暗了,我想看看这件衣裳还能不能穿。” 李清洲不疑有他,“北屋是暗了些,等你搬出去,住南屋。” 顿了下,他又问:“你想好了吗?” 明桃赶紧点头,“我跟你走。” 李清洲没再说什么,挑上木桶去打水。 明桃松了口气,先将衣裳扔进灶膛,用柴火挡住,确定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转过身,门外立着一个黑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李清洲去而复返,再看身形,虽挺拔却不健壮,是孟锦霄。 “你、你怎么起这么早?”明桃挡住灶膛,磕磕绊绊地问。 “我一夜没睡,”孟锦霄声音沙哑,颇有些失魂落魄,“明桃,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向来自负,自诩风流倜傥,可唯独面对李清洲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矮三分,论相貌论身材论武力,他样样比不过。 明桃现在怕李清洲,可是以后呢?相处久了呢? 他根本没有把握,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让明桃留下。 “真的想好了,”明桃认真开口,“锦霄,你不必劝我。” 孟锦霄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事?” “我回家的时候,你能不能回来坐坐?”他祈求地望着她。 “当然,”明桃点点头,“我会常来找锦瑶姐姐的。” “我的意思是,来见我。”孟锦霄朝她靠近一步,目光灼灼。 明桃咬了下唇,他真的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吗?但是既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直接拒绝。 踌躇一番,她只能点头答应,“放心吧,我会常来看你的。” 孟锦霄闻言顿时信心满满,他和明桃年纪相仿,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喜欢什么老男人呢,想到这里,他乐颠颠地走了。 “我回去补觉了,去镇上的时候叫我一声!” 过了两刻钟,孟锦瑶起了,见明桃一早便在灶房侯着了,讶然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明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什么都不会,得学一学。” 搬家有些仓促了,虽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是她答应过李清洲包揽洗衣做饭的活计,洗衣简单,可做饭对她来说委实有点难,她连生火都不会。 她默默地想,搬家后吃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大事了,好吃与否另当别论,总得是熟的吧。 孟锦瑶便手把手地教她,从怎么生火到添几碗水,事无巨细。 明桃学得认真,待灶膛里出现火光,她看了很久很久。 自从学女红之后,她便开始绣嫁衣了,从九岁到十五岁,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绣好了自己的嫁衣,也曾满怀憧憬地想过她会嫁与何人,万万没想到,最终她会穿上一袭粉衣做妾。 火舌肆虐,将粉衣吞噬殆尽。 匆匆吃过早饭,四人便准备去镇上了。 趁着李清洲和孟锦霄去借骡车,孟锦瑶将明桃拉进屋里,拿了根细绳量体。 明桃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很熟悉自己的尺寸,但是倏然间想到自己失忆的事情,只好不说话了。 她懊恼地想,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她总是忘记自己失忆的事情,真怕哪日就露馅了。 孟锦瑶帮她量好了尺寸,明桃也帮她量了量。 其实孟锦瑶也是不必量的,明桃看一眼就能知晓,但她担心自己会说错,所以一边心里想着数一边丈量,量出来果然是一致的。 “唉,”孟锦瑶盯着胸口的位置叹了口气,“怎么又胖了?” 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明桃顿时红了脸。孟锦瑶前凸后翘,平日里穿着宽松的衣裳不太明显,但是脱得只剩里衣的时候便能看出来了。 她一眼都不敢再看,将绳子放在桌上。 “我说我自己,你害羞什么,”孟锦瑶笑得前仰后合,“瞧你脸红的。” 明桃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是……热的。” 孟锦瑶揶揄道:“行行行,现在是夏天不是冬天,我也有点热了。” 说着她作势要脱里衣,明桃惊叫一声,吓得捂眼睛,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两指张开,偷偷露了一条缝隙。 孟锦瑶幽幽道:“明桃不乖,怎么偷看呢。” 明桃赶紧死死捂住眼睛,嘴还硬着,“我没看!” 孟锦瑶偷笑道:“你年纪小,说不定以后比我还大呢,不知要便宜了谁。” “锦瑶姐姐!”明桃臊红了脸。 虽然差点做了妾,但是她对成亲依然有憧憬,闻言只有羞没有惧,整张脸都成了粉色,果真像桃花般明丽。 孟锦瑶一边感叹她的美貌一边语重心长道:“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你年纪小,识人不清,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明桃点点头,“我信姐姐。” 被这样纯粹的目光盯着,孟锦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如果你是我亲妹妹就好了。” 转念一想,那自家弟弟就没机会了。不过没机会就没机会罢,谁让明桃这么讨人喜欢呢。 各自穿上衣裳,两个男人也回来了。 明桃悄声问:“他们俩要买新衣吗?” “下次吧,今日主要是给你置办东西,”孟锦瑶挽上她的手,“走吧。” 走出两步,明桃抽回手,急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没点痣。” 说着她转身回屋,顺手关上了门,将孟锦霄那句“已经点了啊”堵在门外。 说着他就要进门,李清洲拦住他,“兴许是怕忘了。” 自从点痣之后,她一日都没忘过,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点痣,那颗痣也像是真的长在她脸上似的,可爱灵动之余多了一分浅显的成熟,等她再长大一两岁,定会显得更加妩媚。 若是从前,孟锦霄肯定听他的,但是两人开诚布公之后,他却憋了一股气,事事想和李清洲作对,一声不吭地硬闯。 没想到箍在他手臂上的大掌如铁一般,愣是没让他挪动一步。 李清洲看了眼不远处的孟锦瑶,压低声音道:“那是她的屋子,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孟锦霄咬牙道:“你能保证你以后不进她的屋子?” 他毫不犹豫道:“我保证。” 两人同时松手,李清洲站定,孟锦霄往前一趴,差点栽倒,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柱子,没有破相。 不明真相的孟锦瑶瞪弟弟一眼,“站着也不老实,差点摔了吧!” 孟锦霄有苦说不出,深深叹了口气。 不多时,明桃攥着银票走出门,四人坐上骡车。 相处机会不多了,孟锦霄绞尽脑汁挨着明桃坐,屁股刚挨到木板,被姐姐一巴掌拍到外面,“滚一边去,一会儿你还得推车呢。” 孟锦霄不情不愿地坐到最外面。 明桃没有理会姐弟俩斗嘴,垂下眼睛发呆,第一次出门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忍不住多想,那些人……这次会怎么对待她呢? 骡车辘辘作响,行驶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 现在是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早早吃完,闲不住出来溜达,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冷得跺脚一边聊天说笑,瞧见李清洲,都看了过来。 “清洲啊,又去镇上?” 听到这样热情的声音,明桃却忍不住蜷缩起来,咬唇不语,上次就是这样,人前有多热情,人后就有多嘲讽。 静静地听完寒暄,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驶去。 “车上还是那个小姑娘吧?” “哎呦,我看见脸了,像天仙似的。” “真的啊,长啥样长啥样?” 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但是绝对不是讨论她的身份,明桃悄悄松了口气。 出了村子,孟锦瑶说:“村里就是这样,遇到什么稀罕事都要说几句,过段时日也就忘了,你别往心里去,随他们说什么。” 明桃点点头,回望一眼鹿首村,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顺利来到镇上,叫卖声与嬉笑声响成一团,明桃好奇地左右张望。从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府门外的那条街都没去过几次,更遑论镇上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镇,明桃好奇地询问名字。 孟锦霄忙答道:“苍平镇,离咱们鹿首村最近了。” 明桃脸上血色褪尽,苍平镇,竟是苍平镇…… 她始终记得,那位要纳她为妾的郑老爷如今就住在苍平镇。原本他也是住在宣州城的,不知为何会在这里住这么久。 不过同时她心底也在庆幸,幸好当时逃得及时,若是再迟一些便走不掉了。 小心地左右看了看,街上都是平头百姓,没有衣饰华丽之人,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她低下头,尽力掩饰自己的身形。 孟锦瑶看出她不舒服,也低下头,关切地问:“伤口疼了?” “有一点,”明桃勉强露出一个笑,“什么时候到成衣铺子?” 说话间,一顶轿子慢悠悠地晃了过去,一个神色精明的男人轻蔑地扫视一眼街上的人,合上轿帘。 “都是些庸脂俗粉。” 不过他倒是想起件事,这几日事忙,差点忘了,“可查到那个姑娘的身份了?” 一旁的管家躬身殷勤道:“回老爷的话,查到了,鹿首村姓孟的人家,有个十六岁的弟弟,在书院读书,最是调皮。” “调皮好啊,败光家产也是迟早的事,让她那个姐姐以身抵债,心甘情愿为弟弟还债。” 郑老爷悠闲地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勉强。” 管家赔笑道:“是是是,夫人与姨娘们都是心甘情愿跟着老爷的,所以后院处处和睦。” 郑老爷满意颔首道:“诱他去千金庄,旁的不必我多说了吧?” 千金庄是郑家的赌坊,遍布宣州。 管家笑道:“这是自然,还按上次的来……” 话音未落,头上忽的砸了只茶盏,滚烫热茶浇在脑门上,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废物!还敢提上次!” 郑老爷急火攻心,重重地咳了几声,目眦欲裂,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竟半路跑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管家慌忙跪下,“老爷,小的这次一定能办到,半月……不,十日、十日必然能成。” 头顶阴毒的话传来:“若是成不了,你知道后果。” 那边厢,明桃和孟锦瑶选好了衣裳,将尺寸报给店家修改,只等五日后来取了。 两人走出铺子,明桃故技重施,借口尺寸说错了,又返回铺子里。 孟锦瑶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明桃慌忙拒绝,“清洲哥和锦霄肯定等急了,你先去,我马上就过来。” 孟锦瑶往外看了看,果然瞧见他们俩在外边,“行,有事叫我。” 等她走得没影了,明桃指着两件男子冬衣道:“多少银子?” 掌柜的瞟了一眼,笑盈盈道:“各八百文,姑娘若是诚心想要,给你按一两五百文。” 明桃咬了下唇,可是她只有一两银子……只能先买一件了,买给谁呢? 她选了其中那件,店家手执毛笔,询问尺寸。 明桃咬咬牙,报上尺寸。 不能再拖了,她准备走,余光却瞥见一件素净里衣,她小心地摸了摸,布料柔软。 她犹豫着问:“这件多少钱?”一件里衣而已,应当不值什么钱吧? 这件事太过羞耻,她连孟锦瑶也没告诉,那便是粗布衣裳磨得她有些疼,总觉得难以忍受。 掌柜的笑笑,道:“一两银子,是缎子做的呢。” 明桃咂舌,竟比一件冬衣还贵。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气度不凡,却又穿着粗布衣裳,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但是想来她身娇肉贵的,这身衣裳定会磨人,于是提了个建议。 “姑娘不如买些缎子,自己缝制肚兜。” 明桃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她依依不舍地将银票拿出来,这是哥哥给她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花完了。 “明桃,还没好吗?” 孟锦瑶的声音遥遥传来,明桃忙应了一声,抓紧时间说道:“五日后会有人来取的,烦请掌柜的将缎子和冬衣放在最底下,不要让他发现了。” 掌柜的满口答应。 走出铺子,孟锦瑶问:“怎么这么久?” “和掌柜的说了会儿话。” 悄悄做了件大事,明桃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待看到李清洲和孟锦霄,又变成愧疚。 可惜她只有一两银子,只能买一件。不过她以后一定会努力赚钱的,到那时再送,应该也不算太迟吧? 小半个时辰后,在明桃的催促下,四人买好了一应器具,打道回府。 终于离开热闹的苍平镇,骡车驶入安静偏僻的小路,明桃轻舒一口气,卸下防备,四处赏景。 孟锦瑶还在念叨:“这些东西怎么够呢,明桃,家里真的有银子,不必这么节俭。” 明桃笑笑不说话,她急着离开只是担心遇到郑家人罢了,不过也间接地省了不少银子,一举两得。 她仰脸望向太阳,慢悠悠地开口:“慢慢添置嘛,日子还长。” 驱赶骡车的李清洲听着她说话,心神微动。 是啊,他和明桃的日子,还很长。 回到鹿首村时已临近晌午,人人都闲着,见到他们一行人,纷纷打招呼。 “清洲,回来啦!” 不等他回答,有人眼尖地瞥见骡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惊道:“嚯,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下午就要搬走了,瞒着邻里也不好,所以孟锦瑶笑眯眯地回答道:“这不是清洲哥和明桃要搬出去住了嘛,所以我们去镇上添置些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问:“怎么忽然就要搬走了?搬到哪去?” 孟锦瑶省略了第一个问题,径直解释:“就是以前的王家,清洲哥租了屋子。” “那……什么时候搬啊?” “就今日。” 怕他们又问来问去走不开,孟锦瑶给李清洲使了个眼色,扬声道:“不说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搬东西了!” 走了一段路,骡车平稳地停了下来。 明桃轻舒一口气,虽然清晨时他们释放过善意,但她依然不太敢露面,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慢慢下了骡车,明桃抬起眼睛,入眼却不是她熟悉的孟家——虽然没有进出过几次,但是她记得孟家的木门上贴着春联,这扇门前却空落落的,显然不是孟家。 “这是哪里?”她有些懵。 孟锦瑶噗嗤一笑,“你傻了不成,这是你以后的家!” 明桃终于转过弯来,这是要将买回来的东西直接放在这里,省得麻烦。 她颇为不好意思,想拿东西,孟锦瑶赶她走,“还受着伤呢,别做这些。” 孟锦霄一来这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勉强说道:“你进去看看,如果不喜欢,还去我家住。” 李清洲瞥他一眼,从骡车上提了两摞东西,吩咐明桃道:“开门吧。” 明桃深吸一口气,极为郑重的推开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矗立在院门正中央的树,时值冬日,叶子早已落了下来,她瞧不出是什么树,只觉得枝桠伸展颇为遒劲有力。 她轻声问:“这是什么树?” 话音刚落,便听李清洲回答道:“桃树。” 明桃顿时心生欢喜,竟是桃树。 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里有个“桃”字,她格外喜欢桃子,院子里也种了几棵桃树,春日赏花,夏日吃桃,哥哥还会亲手给她做桃子汁。 记得某日吃桃时,爹爹恰巧来找她,望着她的笑容恍惚了一阵,满是怀念道:“桃桃,从前你娘亲怀你的时候,不爱吃辣也不爱吃酸,只爱吃桃,猜不出你是男是女。你娘亲说,若是生了个男孩,便叫明韬,若是女孩,便叫明桃,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 明桃垂下眼睛,黯然不已。 其实她应该给自己改个名字的,连“明桃”二字也不属于她。 李清洲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一时欢喜又一时难过,拿不准主意,难道她不喜欢桃树? 孟锦霄也瞧见了,一改萎靡不振的模样,笑眯眯道:“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不如住我家吧?” 明桃回过神,轻轻摇头,“我很喜欢,只是脑子里忽然涌出些记忆,一时有些伤感。” 三人都看向她,“什么记忆?” 明桃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又说了些不该说的,正要否认,又发觉这是一个好机会。 思虑片刻,她慢慢开口:“只是一些片段罢了,我看到很多桃树,开花、结果,一年又一年。” 说到这里,她笑盈盈道:“说不定我住在这里,真的能找到从前的记忆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和孟锦霄想听的回答完全不同,他哀叹一声,继续搬东西去了。 新添置的东西一会儿便搬完了,但是摆正归位需要耗费些时间,三人继续忙活,明桃便在几个屋子里转了转。 与孟家三面都有卧房的格局不同,此处只有南边有,两间相连,一间大一些一间小一些,灶房在东边。 大一些的是主屋,当然是李清洲住,明桃便没有进去,朝着主屋旁的屋子走去。 农家的房屋大多没什么差别,但是这里比她住的北屋干净一些,没有堆放器具,阳光也好,明桃很满意。 不过这里空了一些,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了。 她毫不气馁地想,慢慢来,以后都会有的。 归置完东西,四人一同回了孟家,一鼓作气将东西搬了过来,又赶紧去还骡车,好一通折腾。 等空置了许久的房子终于有了个家的样子,除了明桃,其余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孟锦瑶道:“我们俩先走了,你们歇着吧。” 孟锦霄瞪大眼睛,“这就走了?” “不然你还想干什么?”孟锦瑶瞪弟弟一眼,“在这住下啊。” 孟锦霄哼道:“行啊,今晚我跟清洲哥一起住。” 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明桃攥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没插上话。 李清洲看出她有话要说,示意他们安静,三人的视线一齐望向她。 明桃将荷包拿出来,姐弟俩一人一个。 “第一次去医馆那日,我答应要送你们的,绣的粗陋,还望锦瑶姐姐和锦霄不要嫌弃。” 孟锦瑶顿生惊喜,忙不迭地接过来细细打量,“哪里粗陋,比我绣的好看多了。” 孟锦霄亦笑得咧开了嘴,“我喜欢,我现在就戴上!” 他手忙脚乱地系在腰间,一脸显摆地看了又看,忽的想起姐姐的话,好奇地问:“姐,你什么时候绣过?”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孟锦瑶不承认,“你听错了,我没说过,是吧明桃?” 明桃笑盈盈道:“对,锦瑶姐姐没说过。” 三人其乐融融,李清洲负手伫立一旁,反倒像个外人。他并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物件,可这是明桃亲手绣的,唯独他没有。 他脸上假装不在意,可是心里没办法不在意。 明桃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见他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他说,毕竟他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是否有香囊,但顾此失彼不太好。 她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小声说:“清洲哥也有的,只是我还没绣好,最迟明日便给你。” 李清洲“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不着急。” 孟锦霄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骂了声娘,一看就是装的! 他想拆穿他,转念一想对自己没好处,而且明桃最后送李清洲荷包,足以证明他在明桃心里排第三位,远远比不上自己。 心情一好,他也懒得计较了,一边爱不释手地摸荷包一边哼着曲儿,尽在李清洲眼皮子底下显摆。 孟锦瑶拍他一下,“走了!” 孟锦霄又蔫了,确实没有留下的理由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第一眼,明桃笑意盈盈地挥手。 第二眼,李清洲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片刻后移开视线。 像极了新婚夫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明桃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停下脚步,不安地问:“明桃,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明桃愣了愣,这才想起清晨的事情,莞尔一笑道:“我记得。” 李清洲垂下眼睛,纵然好奇,但是他一个字也没多问。 姐弟俩很快便走远,他关上门,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望着面前的高大身影,明桃有些局促,虽然以前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从此刻开始便不一样了。 从此刻开始,只有他们两人同住屋檐下,不会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孟锦瑶,也不会再有调皮捣蛋的孟锦霄。 思忖片刻,明桃盈盈一拜,轻声道:“多谢清洲哥收留。” 李清洲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感激的双眸中望进她心底。 他沉声说:“不是我收留你。” 而是你选择留在我这里。 她不知道的是,去与留的决定权始终在她手上。 早在她说出“不同意”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开始幻想他们以后的生活,从未想过拒绝。 怎么会舍得拒绝。 第 23 章 虽然搬家时明桃没做什么, 但她受着伤,来回折腾几番也有些累了。 瞧出她眼底的倦色, 李清洲让她回去歇着。 明桃应了声好,回到屋里。 孟锦瑶临走之前帮她把床铺好了,被子是特意从孟家带来的,粉色底绣白花,簇新又厚实。 她抚摸着被子,心底叹了一声,这本该是孟锦瑶的陪嫁,她没想要的,可是她拗不过她。 床边还有张小木桌,是孟锦霄屋里的, 明桃也没要,但他说他不常回来, 姑娘家的东西又多,留着给她放个物件也好, 兴冲冲地搬了过来。 李清洲就更不用说了,给了她一个不必风吹雨淋的庇护之所。 他们对她这么好, 她却只能绣荷包报答,甚至还没绣完。 明桃愈发愧疚了,忍着困意找出针线, 拿起荷包一针一针地绣了起来。 她的女红不错,但今日实在有些冷, 午后也没什么阳光, 一条鱼而已, 足足绣了两刻钟。 不过好歹是绣完了,明桃搓了搓手, 打量着荷包上的锦鲤。 鱼跃龙门,寓意极好,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简单了,思索片刻,她拆了水纹的线,又绣了一条游鱼。 一跃一游,倒也算是妙趣横生。 明桃抚摸着那条游鱼,就当是她迟到的补偿吧。 放下荷包,她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竟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她搓了搓差点冻僵的手,正准备和衣睡去,一墙之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明桃凝神细听,他已经起了吗?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便传来推门声。 她瞥了眼手边的荷包,不如现在就送吧。 打定主意,她快走两步推开门,一抬头便撞上李清洲的视线。 他半眯着眼睛,神色却不见倦意,对上她的目光,他愣了下才问:“起了?” 明桃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背到身后的荷包递给他,“送你的。” 李清洲垂眼望向荷包,还没看清绣的是什么,便被她通红的手吸引了,半晌才接过来,问:“一直没睡?” “嗯,”明桃面含愧疚道,“本该一起送的,但是我没绣完,怎么想都过意不去。” 李清洲捏着荷包,“可今日太冷,你的手已经红了,我说过了不着急。” 若是早知道这样,他就说不要了,也省得她这么着急地绣荷包。 明桃背过手,笑盈盈道:“无妨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李清洲看了两眼荷包,水纹与游鱼惟妙惟肖。 他下意识问:“鱼水之欢?” 明桃顿时涨红了脸,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解释:“原本我绣的是鱼跃龙门,但是耽搁这么久才送你,过意不去,所以又添了一条游鱼。” 他怎么想成鱼水之欢了呢,明桃脸上发烫,半晌没抬头。 李清洲登时回过神来,方才他大概是还没睡醒,下意识便问了,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找补,索性略过不提。 他低声道:“我很喜欢。” 但到底还是有些尴尬的,他面上发窘,还是解释了一句:“方才我不大清醒。” “我、我明白的,”明桃咬了下唇,“那我先回屋了。” 不等他回复,她便直接转身钻进屋里,赶紧关上门。 和衣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半晌没睡着,不必去触碰,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依然是烫的。 他怎么就误会了呢? 明桃下意识往自己身上揽,大概是因为她绣了两条鱼吧,若是只有一条,他便只会想到鱼跃龙门。 想到这里,她拍了下脑袋,为什么非要多绣一条鱼呢! 困意渐渐袭来,她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睡去。 幽幽转醒时,天色渐暗。 明桃睡眼惺忪地醒来,被窝里仅存的余热迅速散去,她蜷缩成一团,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汤婆子和炭盆,就算是下过雪的数九寒天,她也是一身暖意地醒来的。 理智渐渐回笼,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唇,纵然由奢入俭难,她也不该怀念。 若是过好日子的代价是做妾,她宁愿在村里消磨一辈子。 手脚冰凉地下了床,明桃穿上鞋,走出屋去。 瞧见院子里的桃树,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和李清洲已经从孟家搬出来了。 明桃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看眼天色,是时候做饭了。 不过不知道李清洲在不在家,她左右张望一番,没看到人,悄悄松了口气。她第一次做饭,做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最好别让他瞧见了。 进了灶房,她舀了勺水倒进锅里,看眼空空的灶膛,添了几根柴,然后按照孟锦瑶教的方法生火。 这一步她信心满满,初次接触新鲜事物时总是学的最认真的,明桃也不例外,连孟锦瑶也夸她有天赋,但是这次却不行,生火数次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明桃愈挫愈勇,功夫不负有心人,灶膛里终于出现一簇小火苗,她眼睛亮了亮,又随之黯淡下来。 怎么灭了呢! 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定是李清洲回来了,明桃有些窘,煮上饭也就算了,可是这么久了,她连生火也没生起来。 脚步声停在灶房外。 明桃可怜巴巴地回过头,一眼望见他腰间系着的荷包,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鱼水之欢。 她蓦地红了脸,视线上移,底气不足道:“清洲哥,饭马上就好了……你能不能帮我生下火?” 她坐在小杌子上,鼻尖与脸颊蹭了灰,像蒙尘的珍珠,依然无损清丽柔润之色,蕴了水雾的眼睛亮晶晶的,仰脸看他时,娇俏极了。 李清洲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灶膛,却有些忘了她方才说了什么,思索一会儿才问:“你想生火?” 意味不明的四个字让明桃心里咯噔一声,他在怪她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嗫嚅道:“这次只是一个意外,明日我肯定不会麻烦你的。” 不等李清洲开口,门外一阵喧哗,模糊的说话声传来。 “万一他们已经吃过了呢?” “天还没黑呢,肯定没吃,快进去。” 明桃听出是孟锦瑶姐弟俩的声音,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迎他们!” 李清洲微侧过身,看着她经过自己走向大门,忽然嗅到浅浅的的香气,让他想起沾着晨露的桃花,清甜幽微。 这几日她不用喝药了,萦绕着她的苦腥味便渐渐消散了,只剩体香。 这便是体香吗? 李清洲有些恍惚地跟上她,想验证一番,那缕香却更加难以捕捉,仿佛是他的幻觉。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迅速回神,看向来人。 孟锦瑶问:“你们还没吃饭吧?” 明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正好,今晚就在这里吃了,”孟锦霄将手里的篮子举起来,“快快快,还热乎着呢。” 外面太冷,四人进了主屋。 明桃这才看清主屋的布局,进门便是几张桌椅,睡觉的地方隔着道长屏风,画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原主人的品味倒是不俗。 愣神间,饭菜已经摆到了桌上。 孟锦霄抓着一把筷子进来,一眼便瞅见她盯着屏风发呆,好奇地问:“明桃,看什么呢?” 明桃回过神,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们怎么还做了饭送过来?” 孟锦瑶一边摆筷子一边叹气,还不是怪弟弟,求她早些做饭,甚至还主动打下手,又撺掇着她过来,好像迟一会儿明桃就被人抢了似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不然明桃要吓坏了。 她笑道:“恭贺你们乔迁之喜嘛,这里这么久没住人了,给家里添点人气儿,人多热闹。” 孟锦霄猛点头,傻笑地盯着明桃的脸,就算她满脸黑灰,他也觉得甚是可爱。 再看一眼坐在她身边神色淡然的李清洲,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了,闷头苦吃。 “多谢锦瑶姐姐,多谢锦霄,”明桃略欠了欠身,不好意思道,“若是你们不来,我们可能得深夜才能吃到晚饭。” 孟锦霄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清洲哥没劈柴?没挑水?” 李清洲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有气,没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的,有水也有柴,”明桃解释道,“是我没生好火……” 孟锦霄马上说道:“这算什么事,我让我姐一天来三趟,专门帮你生……哎哟!” 他捂着被打的脑袋不敢说话。 孟锦瑶皮笑肉不笑道:“多吃饭,少说话。” 说完她看向明桃,“一会儿我再教你一次,若是还不行,你直接问清洲哥吧,他什么都会。” 孟锦霄不乐意了,嘟囔道:“我也什么都会。” 孟锦瑶觉得弟弟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针对起清洲哥了,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饽饽。 “少说点话我就信。” 天色已晚,为了省油灯钱,四人摸黑快速吃完了晚饭。 明桃执意将碗碟留下,“明日我洗干净给你们送过去,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见她坚持,孟锦瑶只好答应,两人进了灶房学生火。 灶房太小,再多一个人便显得拥挤了,两个男人便站在院子里等着。 孟锦霄不想跟李清洲说话,百无聊赖地左瞧右瞧,忽的瞥见他腰间的荷包。 他穿着粗布衣裳,系了荷包后竟无端多了几分贵气,孟锦霄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他就是这样想的,甚至觉得如果换成玉佩会更衬得李清洲玉树临风。 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去,他盯着荷包心里一凉,喃喃道:“哪来的?明桃送的?” 李清洲微微颔首。 孟锦霄越看越气,“你不该收!” 不远处,灶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李清洲望着那道倩影,淡声问:“为何?” “你跟她又不可能,干嘛要收东西?” 李清洲冷冷地盯着他,孟锦霄心里一突,下意识避开视线,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这不是定情信物,只是表达感谢的礼物,若是我不收,明桃会多想。” 灶房里的人站起身,他压低声音继续:“锦霄,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不能处处针对我,平心而论,我对你与往常一样,可是你呢?” 孟锦霄愣了愣,有些无措,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全被揭开了。 “多谢锦瑶姐姐,这次我真的明白了。” 两个姑娘相携着走了出来。 夜雾愈发浓重,众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孟锦瑶姐弟俩告辞离去。 明桃将他们送出门,轻声叮嘱:“路上小心。” “几步路而已,你快去睡吧。”孟锦瑶朝她摆摆手,“明日还有的忙呢。” 明桃不太明白还要忙什么,但孟锦瑶已经走了,她便和李清洲问了几句。 关上门回到家,李清洲低声解释:“明日相邻的人家会来拜访,这是鹿首村的风俗,不管是谁搬家,四周邻里都会过来。” 顿了顿,他道:“你若是应付不来……我便让他们早些走。” 中间停顿许久,原本他想说“你若是应付不来,现在回孟家还来得及”,不管何人拜访,势必会让她想起那些乌糟事,说不定结束之后又会偷偷哭一场。 可他依然说不出口,连提也不愿提,他已下定决心,只要她不主动说走,他绝对不会再提半个字。 借着雾散后的月光,他观察着明桃的神色,她垂着眼睛,羽睫微颤,面色微白,但也不算太过于害怕。 “我能应付的,”明桃轻声道,“我可以。” 怎么听都是迟疑的语气,李清洲抿唇不言。 意识到气氛有些凝滞,她仰脸笑道:“就算我不行,清洲哥怎么让他们早些走啊,难道冷着脸呵斥他们?你人这么好,我才不信呢。” 李清洲神色一松,竟也不自觉地扬了下唇,满面威严消失殆尽,竟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明桃看得怔愣,下意识道:“清洲哥,你笑起来更好看。” 话音刚落,起了北风,明桃冷得打了个颤,如梦初醒,她方才说了什么? 明桃羞得捂脸,急急后退,“我、我先回屋了。” 李清洲敛下笑意应了一声,可若是细看,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残存的愉悦。 明桃却一眼都不敢多看了,匆匆回屋。 关上门,她懊恼地拍了下脸,一时竟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实在不应当。 转念她又想起晌午李清洲也犯过傻,说什么鱼水之欢,他都没在意,那她更不必在意了,这样一想,他们扯平了,谁也不许说谁。 和衣躺在床上,明桃蜷缩成一团,忍着寒意睡去。 第 24 章 翌日清晨, 明桃早早便醒了,许是昨日睡了一下午的缘故, 醒来时没有丝毫倦意。 只是一日冷过一日,晨起更加困难。 明桃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半晌也没起来,虽然被窝里不暖和,但是好歹可以御寒。 直到第一缕阳光撒进窗格,一墙之隔的屋里传来动静,她猛然坐起,差点忘了,她得做早饭! 顾不得冷不冷了,明桃掀开被子, 穿鞋下地,随意拢了下头发便推开门, 赶在李清洲出门之前进了灶房。 这次生火格外顺利,她长舒一口气, 按部就班地煮上黍米、蒸上饽饽。 早饭和晚饭吃得简单,再从酱缸里挖一碟酱菜也就够了, 但是午饭不行,至少要有个热菜——虽是冬日,没有农忙, 但时不时地也要出些力气,晌午不吃饱可不行。 先不说晌午, 一会儿邻里就该来了, 明桃望着亮堂的灶膛发愁, 她什么都没准备,总不能让一堆人在院子里站着闲聊天吧。 正想着这些事, 李清洲出来了,明桃迎上去,忐忑地问:“邻居们什么时候过来?” 李清洲看看天色,“约莫两刻钟便陆续过来了。” “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吃的?” “昨日买了瓜子花生。” 明桃顿时不慌了,“什么时候买的?”她竟然不知道。 “成衣铺子旁便是一家干果铺子。” 原来是趁她和孟锦瑶试衣裳的时候。 提到成衣铺子,明桃犹豫片刻,轻声央求:“清洲哥,去拿衣裳的时候,你能不看吗?”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开口:“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算她不提,他也不会看的,毕竟是姑娘家的衣裳。 是哦,明桃懊恼不已,她是傻了才会说这个。 李清洲又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明桃忙摇头,她再也不敢去苍平镇了,这两次没遇到郑老爷是侥幸,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三次说不准就遇上了。 简单吃过早饭,明桃还没来得及洗碗便有人敲门了,她的心跳乱了一拍,有些忐忑地看了李清洲一眼。 李清洲安抚道:“放心去吧,有我在。” 明桃顿时定下心,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推开门,一位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冲她腼腆一笑。 明桃自然不会吝啬笑容,回以一笑,主动说道:“我叫明桃,姐姐叫什么?” 妇人声如蚊呐:“叫我春雁吧。” 明桃邀人进门。 她以为村里人都是爽朗的性子,没想到春雁这么腼腆,更让她纳闷的是,春雁看起来年纪不大,孩子居然已经七八岁了。 男孩看起来也甚是害羞,但是这个年纪都有好奇心,他小心地四处打量,瞥见李清洲,吓得躲在春雁身后。 春雁无奈一笑,何止孩子怕李清洲,她也怕啊,可是不能不来。 明桃将瓜子花生端出来,先给男孩抓了一把,笑盈盈道:“吃吧,吃完再拿。” 男孩双手接过来,乖巧道:“谢谢姨姨。” 明桃道:“春雁姐,你教的真好。” “是阿旭乖。”春雁又是一笑,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哄睡。 明桃好奇地看了一眼,问:“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姑娘。” 明桃笑道:“春雁姐儿女双全,真有福气。” 春雁看了眼阿旭,勉强笑了笑。 李清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也怪他没有提前与她说。 很快又有几家人来了,依然是年轻妇人带着儿女。 明桃顿时明白了,就像她在宣州时去旁人家做客一样,都是女子招待女子,男人不掺和女人的事。 人渐渐多了起来,李清洲看了眼适应良好的明桃,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应付不来,没想到举止落落大方,倒像是习惯了应酬交际的模样,谁也没冷落。 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她可能是某家高门贵女,贵女也是要出门做客或招待友人的,对这种场合信手拈来。 他又看了一眼笑容明媚的明桃,转身出门了。 唯一的男人一走,气氛顿时更热烈了,几个孩子都是认识的,满院子跑。 除了春雁和明桃,大家都是活泼的人,年纪也相差不大,又都嫁人了,说起话来荤素不忌。 明桃与春雁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局促不安,片刻后相视一笑,倒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聊着聊着,话题引到明桃身上。 一位妇人打趣道:“明桃,听说你和李清洲有婚约,是不是真的?” 明桃惊诧地望着她,哪来的谣言! 她连忙解释,旁人却不听,直接打断她的话:“哎呀,你不说我们也懂,害羞嘛,我们没出嫁的时候也这样。不过你真的想好嫁给他了啊?” 有人磕着瓜子,含糊不清地附和:“是啊是啊,你不怕他啊?” 还有人捂着胸口惊慌道:“哎哟,你说这个我可就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刚嫁过来那会儿,第一次瞧见李清洲,怕的跟什么似的。” 旁人笑着揭穿她:“真的假的,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嫁给他也行,夸人家魁梧壮实,夜里肯定厉害。” 闻言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连春雁也红着脸低下头,唯独明桃一头雾水。 “去去去,当着人家明桃的面别瞎说,我现在只剩怕了,没想嫁,况且我男人也不错……” 明桃反复张口,却丝毫没寻到插话的地方,欲哭无泪,怎么三两句话便将她和李清洲的婚约定死了呢,她一张嘴抵不过十张巧嘴,根本解释不清。 春雁笑道:“你别在意,她们说一说也就忘了,你越解释她们越激动,不如不说。” 是这么个道理,明桃只好作罢。 又待了两刻钟,众人带着孩子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只留下满地的瓜子皮和几样贺礼。 明桃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想一番,居然觉得甚是有趣,往常参加生辰宴、赏花宴或是马球会,尽是暗戳戳的勾心斗角,连坐哪里都有讲究。 不像现在,众人围坐一团聊八卦,什么媳妇跟人跑了、男人外出两年孩子刚满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一个比一个精彩。 除了说她和李清洲的婚事不精彩。 明桃长叹一口气,想起春雁的话,也不太在意了,算了,说就说吧,那些八卦说不定也没几个是真的,听个有趣罢了。 简单拾掇了一下院子,李清洲也回来了,低声问:“有没有人为难你?” 似乎只要她说出来,他就能帮她撑腰,如此令人安心。 明桃心口一暖,笑道:“几位姐姐都很好。” 特别是春雁,她觉得她们俩能合得来。 李清洲便放心了,“有空你也去串串门,别整日闷在家里。” 明桃应了一声,下意识瞥了他一眼,确实魁梧壮实,可是夜里厉害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日他可以以一敌十,晚上就能以一敌百了? 这也太夸张了。 明桃暗自思忖应该没什么不能问的,她又实在好奇,于是便道:“清洲哥,你晚上比白天还要厉害吗?” 李清洲正琢磨着要不要将春雁的事情告诉她,闻言愣了下,不解地看着她。 明桃便将那句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说你魁梧壮实,夜里肯定厉害。” 她言辞懵懂,脸上也全是好奇心,偏偏就是这份单纯最让人心猿意马,只想狠狠地…… 李清洲“噌”的一下站起身,没再放任自己想下去,紧紧盯着她。 半晌才哑着声音说:“以后你少和她们来往。” 第 25 章 李清洲洗了把脸, 强迫自己清醒。 问题没得到答案,明桃还想再问一次, 但是见他面色不虞,讪讪地住了口,想着一会儿去孟家送碗的时候顺便问一下孟锦瑶。 她站起身道:“清洲哥,我去洗碗了。” “我去。” 李清洲脚下拐了个弯,直奔灶房。 明桃愣了愣,跟在他身后说:“我答应过你的,洗碗做饭洗衣的活计都是我来做。” 李清洲淡声道:“你我不是主仆。” 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两勺水,撸起袖子开始洗碗。 明桃抿了抿唇,小声开口:“你可以把我当成丫鬟使唤的。”不然她什么都不做,良心不安。 洗洗刷刷的声音忽然停了, 她抬起头,李清洲也正看着她, 视线慑人。 明桃心中一跳,下意识垂首避开。 “你不是丫鬟, 你是明桃,”李清洲沉声开口, “你也有可能是千金小姐,不能受苦。” 什么劳什子的千金小姐,明桃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喃喃道:“我不是……” 李清洲也没纠结这个,“就算你不是, 你也不应该洗碗。” “为何?” 李清洲望向她玉一般的手, “冬日天冷, 女子体寒,碰了凉水之后手会红肿发痒、生冻疮, 更有甚者,还会留疤。” 明桃被吓到了,两手拢在一起搓了搓,摩擦生热。 “可是……”她迟疑着开口,“锦瑶姐姐冬日里也会洗碗。” 李清洲道:“她不是体寒的人,手上也没有生过冻疮。” 明桃咬了咬唇,还是没有放弃,“以后我可以烧水洗碗。”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明桃,我真的不需要你做这些。” 若是爱意可言,他便直说了,可是他不能。 失忆两年,他偏安一隅,得过且过,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失忆的事情,若是他没有失忆,若是他没有娶妻……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明桃眸中含泪,“若是白吃白住,我良心不安。” 李清洲定定地望着她,忽的福至心灵,冷漠开口:“你若是想做丫鬟,去镇上找腰缠万贯的富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猎户,不习惯别人伺候。” 明桃顿时被他吓到,小心翼翼道:“你、你又要赶我走吗?” 李清洲硬起心肠,“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 满手的水早已蒸发殆尽,手心里却又出了细密的汗,黏在他心上。 他在赌,赌明桃不会离开这里。 “我不做了,”明桃上前一步,轻轻扯他的衣袖,“清洲哥,我只想留在这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明桃暗恼自己的呆板,他说什么她照做便是了,为何非要争个高低? 李清洲松开攥紧的拳,也退了一步,“做饭的事情还是你来,等暖和的时候你洗碗,那时候我绝不拦你。” 明桃赶紧点头。 将碗洗干净之后,明桃自告奋勇去孟家送碗,这件事他总不会拒绝吧? 李清洲倒是没拒绝,一边擦手一边问:“你认得路?” 明桃回忆一番,迟疑道:“似乎是出门右拐,然后在十字路口左拐……第二家?” 李清洲:“……我跟你一块去。” 明桃还有事要问孟锦瑶呢,闻言拒绝道:“你跟我说就行了。”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他提着篮子抬脚便走,明桃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只好跟上,默默记路——出门左拐,在十字路口右拐,第二家。 明桃有点不好意思,居然记反了,觑一眼李清洲,他倒是不像放在心上的样子,顿时放心了。 抬手敲了下门,孟锦瑶扬声道:“谁啊!来了!” 明桃甜甜开口:“锦瑶姐姐,是我。” 然后便听见轻快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给她开门,笑眯眯地张开手臂抱她。 半日不见而已,两人都有些想念对方,倒衬得李清洲像个外人。 三人进了门,李清洲识趣,没打扰她们,径直去了自己原来的屋里。 孟锦瑶将明桃拉到自己屋里,悄声问:“上午没人为难你吧?若是有,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她们。” “没有,”明桃笑道,“原本我也怕呢,没想到她们都很好。” 孟锦瑶长舒一口气,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早已将明桃当成亲妹妹对待,自然不想看她被人欺负。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题引到书院。 明桃好奇地问:“今日你去送锦霄了吗?有没有见那位李夫子?” 孟锦瑶羞涩低头,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 “我跟他说了,清洲哥已经搬走了,他、他挺高兴的,然后……” 明桃好奇地问:“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抱了我。” 明桃也脸红了,准备岔开话题,她又语出惊人:“然后我一时没克制住,亲了一下他的脸,赶紧跑了。” “你……”明桃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们还没成亲呢!” “迟早的事情。”孟锦瑶笑得羞涩又甜蜜。 明桃有些恍然,从前她学的规矩是女子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好姑娘,成亲前也很少与夫婿见面,遑论拥抱、亲吻了。 明桃试图规劝:“锦瑶姐姐,这样不好。” “哎呀,明桃,你不懂!” 孟锦瑶跺跺脚,但是一时也解释不清,慢慢说道:“若是彼此有情还能克制,那就成圣人了。” 明桃似懂非懂。 “傻丫头,”孟锦瑶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等你有喜欢的人之后就懂了。” 见她这样说,明桃也不好再纠结了,悄悄看了眼窗外,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孟锦瑶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锦瑶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明桃郑重其事道,“你知不知道‘清洲哥魁梧壮实,夜里肯定厉害’什么意思?” 孟锦瑶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咬牙问:“谁跟你说的这些话?我撕烂她的嘴!” 虽然还未成亲,但是她在村里也有几个相熟的、成亲了的小姐妹,自然也听过这话,但是她没想到有人在明桃面前说这种荤话,明桃这么纯洁的人怎么能听呢! 明桃忐忑地望着她,没敢说。 顿了顿,孟锦瑶忽然问:“你没问清洲哥吧?” 听她的语气,似乎不该问,明桃没敢说实话。 “没问就行,”孟锦瑶松了口气,“把这句话忘掉,以后都别提,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明桃:“……”人人都对这句话讳莫如深,足以证明她做了件傻事。 跟着李清洲离开孟家,明桃看着他的背影,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反而如魔音般在她耳边萦绕。 魁梧壮实,夜里厉害。 魁梧壮实,夜里厉害…… 回到家,她准备给自己找事情做转移注意力,瞥见桌子上邻里送来的贺礼,依次拆开。 鹿首村靠近大山,连农田也很少,村里人大多靠山吃山,没什么正经营生,说一句穷乡僻壤也不为过,所以送的东西都是些吃食,譬如几个红薯、一罐酱菜,其中最值钱的是小半斤腊肉。 明桃将东西放进灶房,看眼天色,是时候准备午饭了。 先蒸上饽饽煮上粥,她盯着灶房里的东西出神,不能一日三顿都吃咸菜,她得炒个什么东西……视线锁定从孟家带来的鸡蛋。 听孟锦瑶说,鸡蛋是最好炒的,在猪油里翻炒两下就行。 可是鸡蛋卖这么贵,她不敢下手,万一炒得不好就坏了,但是别的她也不太敢下手。 眼看着饽饽和粥都熟了,明桃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炒鸡蛋。 将东西盛出来放在一旁,灶膛里的火光弱了些,她又添了两根柴,往锅里倒了点油,呲拉一声,雾气蒸腾,笼罩灶房,油星子也喷溅出来。 明桃惊得后退,端着碗胆战心惊地等了一会儿,犹豫着将蛋液倒了进去。 她一点也没舍得浪费,一直举着碗,等着那一滴蛋液落进锅里。 却不曾想锅里忽然窜起一簇火苗。 明桃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惊叫一声,连忙缩回手,碗一滑,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李清洲听到声响,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烟雾缭绕的灶房,脚下似乎踩到了碎片,他停顿了下,又没事人似的往前走,当机立断往锅里倒了碗水,盖上锅盖。 变故陡生,明桃已经傻掉了,呆呆地望着满地狼藉,只是炒个鸡蛋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好半晌,她轻声说:“清洲哥,你小心脚下,我摔碎了碗。” 这碗是昨日去镇上买的,这么快就被她打碎了。 李清洲忍着脚底板传来的痛感,镇定道:“我知道,你去院子里。” “可是午饭……” “先把碎片捡起来再做,”李清洲拉住她的手腕,“你出去,我来收拾。” 手腕的热度让她回神,明桃咬了下唇,默默出门,仰头盯着烟雾慢悠悠地顺着烟囱飘到屋外,视线下移,李清洲蹲在地上捡碎片。 他居然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还帮她收拾残局。 明桃反而更想哭了,一包泪含在眼底,将坠不坠,可是午饭还没做好,她不想哭,正要仰头憋回去,眼角余光瞥见李清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 很轻微的动作,他掩饰得很好,但他走路向来是稳重且迅速的,从未这么缓慢过,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明桃怔了下,立刻站起身。 “清洲哥,你、你是不是踩到……” 不必再说下去,她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沾血的碎片。 眼看着隐瞒不了,李清洲淡然道:“皮外伤而已,最多两日便好了。” 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明桃眼泪决堤,哽咽着上前搀扶他。 李清洲好笑道:“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 明桃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的靴子,“我替你疼。” 李清洲怔了下,下意识抚了抚她的发顶,语气里藏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怜爱,“真的没关系。” 第 26 章 头上倏然落了一只大掌, 像宽厚兄长对做错事的妹妹的爱护,明桃抿了抿唇, 没躲,扶他坐下。 李清洲适时收回手,见她依然神色不安,吩咐她做事。 “我屋里有个木柜,里面有个白色小瓶,你帮我拿过来,再撕下一块布条。” 明桃忙应了一声,进了主屋,在屏风前犹豫一瞬,还是进去了。 幼时她常去庶兄房里, 就当李清洲也是她的哥哥,妹妹进哥哥的房间, 没什么好怕的。 迈进室内,独属于李清洲的味道将她席卷, 明桃还是微微红了脸,故作镇定地扫视一眼, 还挺干净的。 不过床褥有些乱,衣裳也东一件西一件,床角还胡乱搭着一件, 裤腿已经掉到地上了。 明桃皱眉看了过去,想忽视, 毕竟这是李清洲的屋子, 可她爱干净, 有些看不过去。 挣扎一番,她还是走了过去, 两指勾起裤腿往床上甩,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一件,一团白应声掉到地上。 明桃随意瞥了一眼,面色猛的涨红。 “明桃?没找到吗?” 院子里传来李清洲的声音,明桃的脸更是红得滴血,含糊地应了一声,抖着手从柜子里找出白色小瓶,又剪下一块长条布。 她绣工极好,使剪刀自然也不在话下,可一块布竟剪得歪歪扭扭,明桃也顾不得什么了,做完这些赶紧低头走出来。 李清洲刚拔下那块碎瓷,幸好扎的不深,血流的也不算多,他从明桃手里接过布条,撒上药粉,干脆利落地系紧。 抬起头,明桃面红如血,眼神飘忽。 李清洲多看了她一眼,料想她定是在他屋里看到了什么,提了彼此尴尬,索性没提。 他又吩咐明桃:“把饭端出来吧。” 明桃终于找回了神智,讷讷道:“那个鸡蛋……” “添了一碗水便是鸡蛋汤,凑合喝。” 是诶,明桃眼睛亮了亮,怕在锅里太久变凉,赶紧去盛。 吃过午饭,明桃底气不足道:“清洲哥,明日我一定能炒出一盘菜,你想吃什么?” 李清洲想了想,“肉。” 炒肉啊,明桃看向挂在灶房里的腊肉,应该……挺好做的吧? 晌午的碗是明桃来洗的,李清洲知道她心里愧疚,总想着做些什么补偿,也就没拦着。 四个碗而已,明桃没烧水,用冷水简单又快速地洗了洗,最后还是冻得满手通红。 李清洲看着她反复搓手,攥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是热的,可是他不能说帮她暖一暖。 “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用汤婆子和手炉,”李清洲道,“过两日我去镇上给你买一个。” 明桃笑容凝滞,勉强开口:“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用这么奢侈。” 李清洲望着她肤若凝脂的脸,“在我眼里,你是。” 他不想让她受一点苦,别的千金小姐过的什么日子,他便想让明桃也过那种日子。 可惜他的银子不足以支撑,但是买个汤婆子应当绰绰有余。 谁知明桃却不愿,绷着小脸道:“你若是买了,我就……我就退回去,反正我不要。清洲哥,你别想先斩后奏,我说到做到。” 她已经花了他许多钱,若是再多一个汤婆子,她什么时候能还得清? 见她如此坚持,李清洲也不好再提,准备回屋歇晌。 他站起身,明桃下意识要搀扶他,想说送他回屋,电光火石间想起他屋里的东西,脸又红了。 她讪讪地收回手,“清洲哥慢些走,我、我也去歇晌了。” 李清洲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屋了,关上门,他站在原地没动,环视整间屋子。 柜门没关,剪刀丢在地上,床角的亵裤…… 他轻咳一声,终于知晓明桃为何会方寸大乱了,他走上前去,顺手捡了起来。 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梦.遗也是常事,近日来,梦里出现的全是明桃的脸,几乎每日清晨都要换一次亵裤。 幸好昨日搬家有些累,他倒头就睡,没做什么梦,所以是干净的,若是上面有东西…… 他呼吸微重,目光深沉地瞥了一眼矗立在他们之间的墙,似乎要透过那堵墙看到明桃心里去。 一墙之隔的明桃又在辗转反侧,懊恼地想,自从搬家之后,一天没有两三件尴尬事好像就白过了似的。 不过以前那几件都抵不过方才的事,她居然、居然看到了李清洲的亵裤,还差点碰到。 明桃将头蒙在被窝里无声尖叫,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好半晌才睡着。 迷迷糊糊间,她瞥见屋门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拎着一团白走了进来,沉声道:“明桃,既然你看到了,以后就帮我洗亵裤吧。” 说着他将亵裤扔到她的被子上,还有黏糊糊的东西蹭到她脸上。 明桃下意识摸了摸脸,还没看清是什么,猛然惊醒了。 她直挺挺地坐起身,呼吸急促,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好半晌,她迟疑着碰了下脸,只摸到一片滑嫩,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场梦。 看眼天色,窗外阴沉,屋里也暗了三分,她分辨不出时辰,担心已经是晚上了,赶紧掀开被子。 走出门,北风呼啸,冷意刺骨。 明桃呼出一团雾气,快走几步敲响另一扇门,“清洲哥,你在吗?” 风停的瞬间,她听到屋里传来模糊的、压抑的闷哼。 明桃吓了一跳,隔着窗扬声问:“清洲哥,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李清洲终于开口:“没事。”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桃蹙紧了眉,关心道:“你是不是受了风寒?” 李清洲哑然失笑,继续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可这种事却由不得他慢,一想到一窗之隔便是明桃,快意迅速累积,直至攀上顶峰。 “清洲哥,你怎么不理我?”明桃有点着急。 “我没事。”李清洲擦净了手,尾音愉悦。 见他的声音又变得正常,明桃放下心,方才应当是还没睡醒。 她又问:“你饿不饿?” 话音刚落,一旁的屋门开了,她转头望去,李清洲目如鹰隼,紧紧地盯着她,像盯着待宰的羔羊,将她拆吃入腹。 明桃有些惊慌,眨了下眼睛,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 李清洲朝她走近一步,明桃鼻翼微张,嗅到他身上似乎有股不同于以往的、特殊的味道,不知为何,她莫名脸热,心跳也加快了。 李清洲平静开口:“如今才申时一刻,不着急。” 明桃迟钝地应了一声,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我还以为已经是晚上了。” 李清洲看了眼天色,“今日有雪。” “这么快就要下雪了啊,”明桃忧心忡忡,喃喃道,“以后的日子更难熬了。” “为何?”李清洲故作不知。 “我最怕冷,”明桃咬了下唇,“我怕我熬不过这个冬天。” 从前的冬日,她手炉、汤婆子不离手,房里每隔几步便有一盆银丝炭,直到春暖花开时才会被撤掉,纵然这样,她还是怕冷。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仅凭一副躯壳,如何抵御严寒? 李清洲沉默片刻,心里的野兽呼之欲出,他抵挡不住,终于开口:“我有一个办法。” 明桃不想听,“若是买汤婆子便不用说了。” “不用花钱的办法。” 明桃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须臾之间,粗硬大掌浅浅触碰她冰凉的脸颊,明桃一时忘了男女大防的规矩,下意识想朝着温暖的地方靠拢,他却及时收回手。 李清洲语气随意,像是在寒暄般开口,却在明桃耳边炸下一道惊雷。 “我帮你暖被窝。” 第 27 章 屋脊上空, 黑压压的一片云,笼罩日月。 明桃惊骇地望着李清洲, 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但他格外认真,似乎只要她答应,他马上去她屋里。 “男、男女授受不亲,”明桃磕磕绊绊道,“清洲哥,不用了。” 像是知晓她会这样说,他也不强求,颔首道:“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明桃默默回屋, 心想永远不可能有这一天。 可这句话却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她望着冰冷的床褥, 情不自禁地想,不知该有多暖和。 偶尔的几次触碰, 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暖与体内蕴藏的火热,似乎能抵御一切严寒, 也能灼了她的心。 不知为何,明桃总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了,她咬了下唇, 不敢再想下去,顺手拿起各色针线, 许久都没动手绣。 冬日会让人犯懒, 除了抵御严寒, 旁的事都可以放一放。 如果有本书就好了,不拘泥于什么风格, 哪怕是再晦涩难懂的书,她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等过两日清洲哥去镇上,她要不要让他帮忙买本书呢? 思索一会儿,她忽然想到孟锦霄在书院读书,他的爹爹也是秀才,家里说不定也有藏书,她顿时激动起来,趁着还没开始下雪,这就准备去一趟孟家。 推开门,李清洲背对着她蹲在院子里。 李清洲自然也听见了明桃这边的动静,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又被很好地掩饰起来,神色自若地将亵裤放到木盆里。 他转过身问:“要出门?” 明桃应了一声,好奇地问:“清洲哥,你在做什么?” 李清洲道:“洗衣。” 他紧紧地盯着她,没错过她脸上那抹异样的潮红。 “哦,那、那我先走了,”明桃别开脸,“我去找锦瑶姐姐。”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李清洲继续洗亵裤,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很快回来。 果然,两刻钟后明桃才推开大门,做贼似的朝院子里张望,没瞅见挂着的衣裳,这才神色轻松地走了进来。 “去借书了?” 冷不丁的,灶房的方向传来李清洲的声音,明桃吓了一跳,这才应了声是。 “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看看书。” 想起李清洲也是识字的,她问:“清洲哥要不要选一本看看?” 李清洲本想说不用,脑子里忽的冒出明桃说过的那句“我喜欢读书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随意拿了本《大学》。 等明桃回屋,李清洲翻来覆去地看手上的书,叹了口气。 他明明是靠山吃山的猎户,看什么书呢,难不成真要去科举? 但是现在也没什么事干,他便拿着书回屋,随意翻开一页,脊背慢慢挺直了。 孝者,所以事君也……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 这些字句,为何他如此熟悉?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他挑灯夜读的模样,甚至能忆起曾经做的批注。 他神色复杂地合上书,难道自己从前还考过科举?可上次以一敌十又怎么说? 若自己果真是文武全才,幼时肯定也经过一番培养,培养需要花费银子,就算是为了那些银子,也定然会有人来寻的。 鹿首村消息闭塞,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他时常去苍平镇,也曾去过两趟宣州城,从未听闻过有人寻他。 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或许他的家人以为他死了,所以没有找过他,又或许……他就是被熟悉的人杀的。 李清洲垂下眼睛,凝视着《大学》二字,翻开第一页。 空想不如实干,他准备将这本书看完,或许会找到一丝线索。 过了小半个时辰,碎雪纷扬而落。 两刻钟后,地上铺了浅浅一层白霜,雪渐渐停了,天色却愈发昏暗起来。 明桃揉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是时候去做饭了。 推开屋门,北风卷着雪粒子刮到脸上,明桃掩唇打了个喷嚏,小心翼翼地走向灶房。 关门生火,灶房里立刻暖了起来,明桃坐在小杌子上舍不得走,只有在这种时候,手脚才是热的。 她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桃树上沾染了点点白雪,像一幅水墨画。 可惜她的画工甚是粗浅,这里也没有笔墨与宣纸,不然她定要画一幅,说不定也能卖点银子。 看着看着,桃树下出现一道高大身影,慢慢朝灶房的方向走来。 一时间,明桃脑子里涌入许多东西,鱼水之欢、亵裤、让她莫名脸红的气息…… 明桃拍了拍热烫的脸,觉得他不会进来,没想到没过一会儿,木门便被推开了。 她讷讷地望了过去,只瞄了一眼便垂下眼睛问:“清洲哥有事吗?” “没事。” 说着他在另一张小杌子上坐了下来。他长手长脚,坐下时只能盘着腿,瞧着甚是憋屈。 明桃腹诽:没事干嘛要过来?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道:“就是没事做才过来。” 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闲聊似的问:“关于你的身世,你偶尔能想起来一些片段吗?” 明桃顿时警铃大作,反问道:“你能想起来吗?” 让他这个真正失忆的人先回答,总不会出错。 李清洲望着灶膛里的火光,“以前想不起来,但是最近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画面,比如……方才我看书时,书上的每个字都熟记于心,甚至还能忆起一些我写过的批注。” 他没说以一敌十那日脑海中浮现出的烟尘滚滚的画面,怕她吓到。 明桃已经被吓到了,上下打量他一番,他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读书人啊。 想了想,她道:“清洲哥,你是不是急于找自己的身世,所以看什么都觉得眼熟?” 李清洲失笑,“以前不会这样,但是自从你出现,我能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了。” 明桃瞪大眼睛,难道还有她一份功劳? 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清洲哥让她留下,又对她这么好,就是为了早些找回自己的身世。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受之有愧,现在想来完全是应当的,她就是清洲哥的小福星嘛。 明桃顿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郑重说道:“以后我一定好好帮你找回记忆。” 李清洲愣了下,笑着应好。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深邃的黑眸,直挺的鼻梁,微勾的唇角,光影昏昧里,明桃看得失神。 倏然间,李清洲缓缓靠近她,眸中跳跃着一簇火光,也映刻着她的模样。 明桃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直到灶膛里“噼啪”一声,迸溅起一片火星子,她堪堪回神。 李清洲的手拂过她的发,掌心朝上,“有片叶子。” 明桃胡乱摸了摸头发,掩盖自己不同寻常的模样。 晚饭很快便出锅了,李清洲不忍让她冷着,以脚伤为由提议在这里吃。 明桃问:“怎么吃?” “站着,”李清洲将碗放在锅边,“明日我让木匠打张小木桌,就放在那里。” 他指向西北角,明桃顺势看了过去,放张桌子确实绰绰有余。 “那以后吃饭就不用挨冻了,”明桃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清洲哥,你想的真周到。” 李清洲凝视着她的笑容,许久才收回目光。 明桃表面不在意,心里却在忐忑,难道脸上不小心蹭到了黑灰? 趁李清洲不注意,她拿干净的手背抹了两下脸。 吃过晚饭,依然是明桃洗碗,“水是温的,清洲哥洗把脸就去睡吧。” 李清洲探手摸了下,确实不凉,便放心交给她了。 但他却没走,倚靠在门上凝视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地想,如果这一幕是他和明桃成亲后的生活,该有多好。 等她洗完了碗,他就能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送入屋里,直接压下来,听她轻喘,听她求饶。 但是现在,他只能等她洗完碗之后各自回屋。 明桃自然知晓他还在,手上的动作愈发慢了,难道他还在想着帮她暖被窝的事情? 想了想,她重复道:“清洲哥快去睡吧。” 李清洲淡声道:“天黑了,我怕你会害怕。” 原来是这样,明桃松了口气,快速洗完最后两个碗,随他一起走出灶房。 外面冷风肆虐,灶房里的温暖渐渐消散,刚走出两步,明桃的手变得冰凉。 她瞥了眼李清洲垂在身侧的手,羡慕地想,肯定是热的。 方才他摸水温的时候,明桃不小心碰到了他,只觉得像是靠近了火炉。 可惜只暖了那一瞬。 明桃回到自己屋里,掀开冰凉的被子,躺进冰凉的被窝,满脑子都是李清洲那个不合时宜的提议。 她黯然地想,他若是不提,她永远不会想到还有这种方式,冷也就冷了,可偏偏他提了,脑海里便挥之不去了。 明桃侧过身去,看着那堵墙小声哼哼:“清洲哥真是讨厌。” 都说隔墙有耳,说完她赶紧捂住嘴,不过这么小的声音,他应该听不见吧? 明桃顿时又放心了,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雪夜无声,黎明渐停。 明桃推开门,瞧见的便是银装素裹的院子,桃树枝桠上挂满了雪,她惊叹不已,这是近三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了吧。 她也顾不得冷了,玩心占了上风,蹲下团了个雪球,正好隔壁屋门开了,她转了转眼睛,大着胆子砸了过去。 李清洲根本没设防,猝不及防被砸了胸膛,抬眼看去,明桃笑得像个狡黠的小狐狸。 他随手拂去胸前的雪,“昨晚说我讨厌,今日便付诸行动了,明桃真是言行合一。” 原本还笑着的明桃顿时愣住了,他竟然听见了! 她弱弱解释:“我说着玩的……” 话还没说完,她猛然瞧见李清洲正在团雪球,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明桃吓得惊叫一声,慌不择路地往前跑,“清洲哥,我错了,你别砸我!” 他连狼都能一箭射中,遑论是这点距离,明桃欲哭无泪,很后悔一时兴起砸了他。但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左躲右闪,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敢。 其实李清洲根本没想砸她,慢悠悠地追着她,长腿一跨便是她的三步。 见她还在跑,他提醒道:“你慢些。” 她却不听,兀自躲来躲去,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形便是一歪,眼瞧着就要摔倒地上。 李清洲瞳孔紧缩,扔了雪球往她背后扑,做了她的人肉垫子。 想象中的疼并没有传来,明桃睁开紧闭的双眼,偏了下头,对上李清洲深沉如幽潭的目光。 明桃吓了一跳,想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只是他粗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像座大山,动也不动。 她也不敢动了,担忧地问:“清洲哥,你没事吧?” 李清洲枕着松软的雪,闻着近在咫尺的发香,身体一半火热一边冰凉,将他撕扯成两半。 他仰脸望向天空,低声说:“有点疼,让我缓一缓。” 让我……放纵一会儿。 第 28 章 明桃的所有心神都被他是否受伤所占据, 等了片刻,他依然没动, 她万般不自在。 她是个姑娘,躺在一个男人身上像什么样子,虽然……虽然他的胸膛很暖。 想着想着,明桃又出了神,明明他躺在雪地里,为何还这么暖和? 刹那间天旋地转。 明桃被李清洲带动着坐了起来,腰间横着的滚烫热意也消失了,脸上却猛的一凉。 她忍不住颤了下,这才发现是李清洲抓了把雪糊到她脸上,笑得爽朗恣意。 明桃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喊:“清洲哥!” 亏她还一直担心他有没有伤到, 原来一直等着她放松警惕砸她呢! 她也悄悄抓了把雪握在手心,脸上带着怒意道:“我不玩了!” 李清洲瞥了眼她的手, 纵容般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他脸上也被砸了一团雪, 避也没避一下。 怕他又来砸她,明桃笑着跑回屋里, 气喘吁吁地靠在门板上,时而竖起耳朵听动静,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笑得有多雀跃。 不过闹这么一场, 身子倒是暖和多了,连手也是温热的, 明桃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玩闹还是靠在李清洲身上。 她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念头赶了出去, 默念“李清洲是兄长, 和哥哥一样的兄长”,脸上的热意这才消散了不少。 简单吃过早饭, 两人都没出门,各自回屋。 冬日的消遣太少,只能看书解闷,明桃将手拢在袖子里,闲闲翻过一页,不知不觉走了神,琢磨着晌午炒腊肉的事情。 昨日她去孟家借书时,和孟锦瑶请教了炒肉的方法,还答应她若是做出来了,也给她送一些尝尝。 明桃默默地想了几遍步骤,胸有成竹。 晌午还没到,她便兴冲冲地去灶房准备了。 李清洲听到动静也出来了,一边铲雪一边关注着灶房里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救她。 没想到这次她做的格外顺利,不多时,灶房飘来爆炒后的肉香,明桃在灶台前认真翻炒的身影若隐若现。 院子里已经清出一条路了,他放下木锹,径直走了过去。 见他进来,明桃百忙之中瞟了他一眼,笑盈盈道:“清洲哥先坐吧,一会儿就好了。” 顿了顿,她又想出来一个注意:“不如我们直接带着饭菜去找锦瑶姐姐吧?” 来回折腾肯定要凉的,不如直接过去。 李清洲没意见。 将东西放在篮子里,又用一块布仔细盖好,两人走出家门。 稍稍抬眼,不远处便是几个正在铲雪的乡邻,明桃不太放心地问:“我点痣了吗?” 李清洲看了一眼,她眼尾的小痣楚楚动人,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他点点头,问:“你怕生人吗?” 明桃大致扫了一眼,那些人几乎都是男人,便低头躲在李清洲身后,由他来寒暄。 “清洲,去哪啊?” “锦霄家。大哥吃了?” “吃过了吃过了,”男人憨厚一笑,“快去吧,我方才瞧着,锦霄那小子好像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子。” 李清洲皱了下眉,他才去书院两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过乡邻,他和明桃加快脚步前往孟家。 刚到地方,里面传来孟锦霄杀猪般的嚎叫:“姐,我错了!别打别打!” 这次他叫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明桃听了都有些肝颤。 她和李清洲对视一眼,不安地问:“锦霄闯祸了?” “先进去吧。”李清洲直接推开门。 进了院子,屋里又传来一个少年阻拦的声音:“孟姑娘,你轻点……” 他听出是何川的声音,那位富家小少爷。 “你别管!”孟锦瑶气喘吁吁,却又中气十足,“我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 说着又是一道闷响,像是木棍打在身上。 李清洲不顾脚伤,快步走了过去,问:“怎么回事?” 屋里的三人都看向他。 被五花大绑的孟锦霄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虚空抓他,拼命喊道:“清洲哥,快救我,我姐要打死我!” 孟锦瑶冷笑一声,“正好我也打累了,换清洲哥来打。” 他们姐弟俩只顾着吵嘴,李清洲还是没弄明白出了何事,正准备问何川,明桃进来了,姐弟俩的声音便是一停。 孟锦霄的脸顿时臊得像猴屁股,“明桃,你快出去,别看我。” 这么大了还被姐姐打屁股就算了,居然被明桃看见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明桃一脸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何川终于有机会开口了,细细将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他这两日闲着无聊,便去千金庄转了一圈,没成想今日竟看到了孟锦霄,玩赌大小正玩得尽兴,次次都是他赢,瞧着甚是威风。 但何川身为富家公子,这种先赢后输的伎俩见多了,眉心便是一跳,眼见着他还要再玩,一把将人拽出来。 千金庄的人想上前拦着,见是何川,没太敢,他这才顺利将人从销金窟里带了出来。 孟锦霄还在执迷不悟,嚷嚷道:“我正赢着呢,马上就能在镇上买宅院了,到时候咱们四个还住在一起!” “闭嘴!”孟锦瑶气不打一处来,往他头上打了一巴掌。 李清洲也冷嗖嗖地瞥他一眼,朝何川道谢。 “不妨事不妨事,”何川忙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孟锦瑶这才想起只顾着教训弟弟,竟忘了和人家道谢,整理了一下衣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何川吓得要死,跳着避开她这一跪,手伸出去,想起她是女子,没敢扶。 “你、你起来吧……诶,你别哭啊……” 她抬起头时已泪如雨下,何川更是无措,求助般望向李清洲。 李清洲自然也不好去扶,看向明桃,示意她来,没想到她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明桃?”李清洲扬声。 明桃这才回过神来,迟疑着“啊”了一声,这才发现地上跪着孟锦瑶,连忙去扶。 见她不起,明桃附耳低声说:“锦瑶姐姐,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吓到人家了,报恩的法子多的是。” 孟锦瑶这才颤颤巍巍地起来了,胡乱擦了擦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公子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你别嫌农家的粗茶淡饭。” 方才彪悍不已的姑娘忽然变得柔声细语,何川还有点不适应,清清嗓子开口:“不嫌弃不嫌弃,不过我也不太饿,不用麻烦……” 话还没说完,孟锦瑶眼睛一瞪,他马上改口:“那就麻烦孟姑娘了。” 孟锦瑶满意了,正准备去灶房,李清洲拦住她。 “明桃已经做好了,咱们四个人吃绰绰有余。” “太好了,”孟锦瑶拉着何川就坐,又风风火火地跑去灶房拿筷子,“公子快吃吧。” 四人面对着孟锦霄吃起午饭。 “我呢?”孟锦霄挣了挣绳子,“我也饿了!” “饿几顿死不了,”李清洲冷冷道,“你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把你放下来。” 孟锦瑶赞同点头,顺便给恩人夹了半盘子肉。 何川努力咀嚼努力吞咽,一句拒绝的话也没敢说。 明桃味同嚼蜡地吃着自己做的饭,没有丝毫满足感。 千金庄……千金庄…… 她那位败光家产的继弟去的也是千金庄,郑老爷的千金庄。 若说这里面没有联系,她定是不信的。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一个可能性——这是郑老爷为纳妾而设的局,为的就是这些赌徒家里的貌美姐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明桃偷觑着孟锦瑶,鹅蛋脸桃花眼,高挑纤瘦,难保那位郑老爷不动心。 她心里发凉。 原以为只要不见到那位郑老爷便能相安无事,可如今事情就发生在她面前。她怎样才能在保全孟锦瑶的同时,不让郑老爷发现她也在这里? 第 29 章 郑府。 管家听了下人的汇报, 猛然变了脸色。 一群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一个农户而已,到嘴边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眼看着就要回宣州城了,若是在这之前还没将人带过来,他就真的死无全尸了。 他冷汗涔涔地瞄了眼正在逗弄鹦鹉的郑老爷,坐立难安片刻,还是过去了。 郑老爷懒散地问:“如何了?” “回老爷的话,”管家咽了口唾沫,“何家的小少爷何川认识那小子,把人给带走了,千金庄的人没敢拦……” “啪”的一声, 鸟笼砸在他头上,鲜血直流, 管家愣是咬着牙没敢出声,跪下求饶, 背上又挨了一脚。 “我养你这个废物做什么?” 郑老爷阴毒地盯着他,“今晚我就要让她出现在我的床上, 不然……你知道下场。” 管家拼命磕头,“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他跪着后退,生怕又被拳脚伺候, 猛然听到一句“慢着”,头皮发麻地停下。 “他和何川怎么会认识?” 这等小事管家还是清楚的, 连忙解释一遍。 “我还以为大有来头, 结果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郑老爷冷冷睇他一眼, “总之,那个女人和你的尸首, 我今晚一定要看到一个。” * 四人吃午饭时,孟锦霄还在哀哀叫唤,没过多久便没声音了。 孟锦瑶有点害怕,弟弟不会被她打死了吧? 李清洲探了探鼻息,“只是昏睡而已。” “那就行那就行,”孟锦瑶拍拍心口,“吓死我了。” 吃过饭,何川便准备离开了。 孟锦瑶轻声细语地挽留道:“恩公再待一会儿吧,咱们叙叙旧,等锦霄醒了,我让他给你磕头。” 何川忙摆摆手,“不用了孟姑娘,我跟锦霄是兄弟,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见他不同意,孟锦瑶柳眉倒竖,“他不磕头,你别想走!” 何川:“……那我、我再留一会儿。” 李清洲早已注意到分外沉默寡言的明桃,以为她不太舒服,见他们没注意这边,于是凑近她一些,问:“想回家吗?” 明桃缓缓摇头,她还没想到如何让锦瑶姐姐脱身,不能走。 不过想得再深也没用,她们都是农户,一没权势二没金银,如何与恶霸抗衡?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人,或许待在李清洲才是最安全的,但是无缘无故的,也不能让孟锦瑶搬过来,势必就要说出她是逃妾的事情了。 明桃咬了下唇,有些为难。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索别的对策了,万一下一刻郑老爷便派人来抓人怎么办? 明桃下定决心,正准备启唇说出她的身世,余光瞥见坐立难安的何川,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主意。 她尝试着搭话:“何公子家里可有姐妹?” 李清洲怔了下,克制着没有抬头,双手却紧握成拳,默默听他们说话。 何川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下才回答。 “我有个亲姐姐,已经出嫁了,妹妹刚及笄,旁的都是些庶出姐妹。” 等回答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桃悄悄松了口气,笑道:“锦瑶姐姐一直想结交新姐妹,想必与令妹定会合得来,不知能不能让她去贵府暂住几日?” 孟锦瑶张大嘴巴,“明桃,你说什么呢?” 李清洲怔了下,他还以为……怎么又扯到孟锦瑶身上了? 何川也懵了,半晌才道:“可以是可以……我妹妹性子安静,甚少出门,有孟姑娘作陪,或许她也能活泼一些。” 明桃果断道:“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动身吧。” 就算郑老爷想纳妾,得知孟锦瑶在何府肯定也会忌惮一二,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锦瑶一头雾水地看着明桃,“你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去何府干什么?我还得看着锦霄呢!” 明桃道:“将锦霄送到清洲哥家,我一日三顿给他送饭,不会让他饿着的。” 说着她转首望向李清洲,祈求道:“清洲哥,这样可以吗?” 清洲哥家……李清洲垂眼望着她,不也是她的家吗?她竟然以为自己还在寄人篱下 他一时没有回答。 明桃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同意吗?” 李清洲终于开口:“不必问我,那也是你的家,你可以做主。”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感激一笑,“是我傻了。” “不是,可是我为什么非要去何府啊?”孟锦瑶又问了一遍。 明桃如有神助,瞬间想好了理由:“你嘴硬心软,到时候锦霄一求你,你肯定会将他放出来,清洲哥就不一样了,不会纵容他。” 孟锦瑶不说话了,她确实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只要孟锦霄想吃什么玩什么,她表面恶声恶气,但是抵不住死缠烂打,三求四求的也就答应了。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明桃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 “我去我舅舅家或是姑妈家不就行了,何必麻烦恩公。” 何府可是镇上首富的家,她还没去过这么高贵的府邸呢,定然处处都是规矩,连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想想便觉得腿软。 明桃不得不又编了个理由:“万一舅舅和姑妈问起锦霄,你怎么解释?” 孟锦瑶猛点头,说的对,不能让他们发现锦霄去赌钱了,不然肯定没好事。 “那行,”孟锦瑶大义凛然道,“我去何府!” 趁着她去收拾行李,明桃郑重道:“何公子,我便将锦瑶姐姐托付给你了,你务必要护她周全。” 何川还懵着,这就准备去他家了? 不过安全定然是可以保证的,他自信道:“何府内外如铁桶一般,没人敢来造次。” 有他这句话,明桃便放心了,这位小少爷瞧着呆呆傻傻,但是做正事的时候还挺像一回事的。 不多时,两人便要走了。 明桃仔细叮嘱孟锦瑶道:“去了何府之后便别出门了,实在想出门,便让何公子陪着你,你千万要保重。” “怎么说的像生离死别似的,”孟锦瑶噗嗤一笑,“你放心吧,我弟弟还在你和清洲哥手里呢,我哪能玩得尽兴。” 明桃勉强笑笑,或许一念之差,真的就是生离死别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孟锦瑶想了想,“三日如何,应当足够了。” 明桃安抚道:“到时候我会给你送信的,你别着急。” 在她看来,当然越久越好,但是这话万万不能和孟锦瑶说,只能在书信里尽力拖延了,若是她非要回来…… 明桃下定决心,那么她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挥别何川和孟锦瑶,明桃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李清洲上前一步,与她并肩,沉声道:“你好像如释重负了。” 明桃下意识点头,能不如释重负吗,她凭一己之力便。完美解决了孟锦瑶被逼做妾的事情。 虽然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明桃。” 李清洲忽然喊她,她仰起脸,骤然望进一双深邃如幽谭的眼眸,喃喃道:“什么?” “我总觉得,你有很多秘密。” 明桃骤然回神,眼底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慌乱,故作镇定地笑道:“清洲哥说什么呢,我听不太懂。” 李清洲定定地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去把锦霄背出来,咱们回家。” 回家。 明桃抿唇一笑,真是一个温暖的词。 回到家,孟锦霄理所应当地与李清洲一个屋,家里卧房太少,只能委屈李清洲了。 明桃有些过意不去,但是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这样迁就着。 各自回屋歇晌。 雪后初晴,日光极淡,晒不化雪,却能为屋里笼上一层暖意。 明桃翻了个身,好梦正酣,骤然听到有人叫喊,吓了一跳,惺忪着眼睛凝神细听,是孟锦霄的声音。 “饿死了饿死了,绑我就绑我,总得给我一口吃的吧?” 紧接着是李清洲压低的声音:“别说话,明桃在隔壁睡着呢。” 明桃心头一暖,不过既然孟锦霄饿了,她便准备提前做晚饭。正准备掀开被子,又听到孟锦霄的声音。 “哦,原来这是你家。清洲哥,快帮我解开绳子,我去看看明桃。” 明桃:“……”一点都没有悔改之心,还是让他饿着吧。 显然李清洲也是这样想的,理也没理他,被他闹得烦了,冷声道:“你若是再说话,晚饭也没得吃了。” 成功让孟锦霄闭了嘴。 天色尚早,明桃翻了个身,又睡了个回笼觉。 稍晚一些,她神清气爽地醒了,五感归位,听到窗外规律的铲雪声。 她抬头一瞧,果然是李清洲,视线偏移,没想到孟锦霄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扫雪。 李清洲不许他偷懒,严厉道:“好好干活,不扫完雪不许吃饭。” “清洲哥,我屁股还痛着呢。”孟锦霄一脸痛苦,小声嘟囔,“就算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明桃失笑,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往屋门处走去。 刚推开门,她便听到孟锦霄问:“清洲哥,你今日摔倒了?这一片雪怎么这么像你的身形?” 明桃的动作便是一滞,蓦然想起清晨时倒在李清洲怀里的事情,脸上不自觉地发烫。 想退回屋里已经来不及了,右手已经开了一条门缝,两个男人都看了过来。 明桃垂眸,故作镇定地走出来,便听李清洲回答道:“是我摔的。” 顿了顿,他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笑意,补充道:“为救一只调皮的狸奴。” 第 30 章 待明桃做好晚饭, 两个男人也将雪铲完了。 孟锦霄觉得自己因祸得福,不仅不必去书院, 还能时时与明桃待在一起,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他数次想往明桃跟前凑,李清洲总能找到理由及时阻止。 孟锦霄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吃完一顿饭,趁着明桃去灶房,与李清洲对峙。 “凭什么不让我和明桃说话?” 李清洲望着他,沉声道:“你应该反省自己。” 孟锦霄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已经反省完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不行吗?” 李清洲想也不想便道:“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去书院。” “……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多反省几日。” 李清洲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 淡淡道:“这几日我不绑你,但是你若是偷偷跑去赌坊, 我便打断你的腿。” 他说得云淡风轻,孟锦霄却禁不住抖了抖, 他知道他能做到。 “有明桃在,我哪也不去。” 李清洲正想说话, 忽然听到邻里的吵嚷声。 “嗨呀,怎么这么多人来咱们村?” “瞧着真是威严……” “不会又是去孟家的吧,找那个姑娘?” 两人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 一齐去灶房找明桃。 明桃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过见他们都肃着脸, 心下也有了定论, 八成是郑老爷的人过来了。 李清洲道:“我护着明桃, 你出去看一眼。” 孟锦霄冷笑道:“凭什么?” 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让给李清洲? “凭我可以以一敌十。” 孟锦霄:“……” 他看向明桃, “明桃,你想让谁保护你?” 明桃道:“你们俩都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这波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孟锦瑶也去何家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见他们都不动,似乎非要让她说出来,明桃只好说道:“锦霄去吧,毕竟是你的家,若是砸坏了什么东西便不好了。” 孟锦霄败下阵来,垂头丧脑地过去了。 走到家门口,果然瞧见一群人围着他家的院子,除了邻居们,还有瞧着甚是威风的侍卫们和一个头上破了洞的男人,虽穿着锦衣华服,但是一看就不是善茬。 不知为何,旁边还停着个红轿子和几个箱子。 男人喊道:“这家的人呢?” 孟锦霄走了出来,“何事啊?” 管家眼睛微眯,上下打量孟锦霄一眼,这事是由他一手操办的,自然认出这就是孟锦霄。 管家枯树皮般的脸上露出笑来,问道:“想必你就是孟公子吧,你姐姐呢?” 一听这话,孟锦霄顿时没好气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难不成抓不到明桃还想来抓他姐姐? “公子大喜,”管家拱手道,“我家老爷看上了令姐,特来提亲,以后便能去府上吃香的喝辣的了!” 听完这句话,凑热闹的邻里一片哗然。 “瑶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哎哟,我就说那丫头命好。“ “是啊,你瞧瞧,喜事这不就来了!” 孟锦霄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如此气派定是镇上的富户,他好奇地问:“谁家的?” 管家从容一笑,报上名号:“宣州城郑老爷,如今在苍平镇暂住,前几日路遇孟姑娘,这便过来提亲了。” 孟锦霄面色微变,猛然想起郑老爷未过门的小妾跑了那桩事,于是问道:“不会是做妾吧?” 管家笑容微僵,暗骂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文雅的话都不会说。 “老爷后宅和睦,不管是妻是妾都是姐妹,常伴老爷左右……” “那不还是妾吗!”孟锦霄直接踹他一脚,“滚你的蛋!” 冷不丁挨了一下,管家也火了,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咬牙做了个手势,“上!” 伫立在一旁的侍卫们顿时一拥而上,但孟锦霄身手灵活,又专往人堆里钻,乡邻自然也护着他,一番折腾,谁也没落到好。 眼看着天色渐暗,管家心中焦急,懒得再管这个小子,大吼一声:“直接进门搜人!” 孟锦霄累得气喘吁吁,心里却不慌,幸好姐姐去何家做客了,搜就搜吧。 “这里没人!” “这里也没人!” “到处都找了,没有人!” 管家大急,慌道:“什么时候跑的!” 说着他看向孟锦霄,目眦欲裂,“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孟锦霄哼笑一声,“是又如何?” 他往管家脸上吐了口唾沫,“我们孟家人穷志不短,我姐姐永远不会做妾!” 折腾到深夜,孟锦霄终于回来了,半是气愤半是兴奋地与两人讲完了经过。 李清洲听着听着,忍不住看向明桃,她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的神色,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孟锦霄出去这么久,她也一个字都没问,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孟锦霄还在这里,他什么都没问。 疲惫之后,三人各自睡去。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日,李清洲准备去苍平镇拿衣裳。 他担心那些人会卷土重来,明桃的相貌又格外惹眼,问她要不要同去。 明桃摇摇头,还是躲在家里更安全。 她借了孟锦霄的笔墨纸砚写了封信,让李清洲顺带捎过去。 既然是给孟锦瑶写的,她写信的时候谁也没避着,快写完时,问他们有没有要补充的。 谁也没有回答,都望着她失了神。 磨墨时轻轻转动的皓腕,写字时安恬的脸,连她所穿的粗布衣裳似乎也变成了绸缎,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才有的高贵仪态。 待她停笔,李清洲艰难地移开视线,说了句“没有”。 孟锦霄堪堪回神,喃喃道:“明桃,你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明桃疑惑地看他一眼。 孟锦霄还想再说几句,李清洲阻止了他的口无遮拦,沉声道:“我走了,你照顾好明桃。” “还用你说?”孟锦霄哼了一声,“我肯定比你照顾的好。” 李清洲不再理会他,拿起书信转身出门。 等李清洲走了,孟锦霄乐得找不着北,终于有机会和明桃独处了。 他殷勤道:“明桃,我给你磨墨,你再写几个字吧?” 明桃摇摇头,“我得去歇晌了,你也去吧。” 说完她便回了屋,将手藏在被窝里暖,顺势转了转微酸的手腕。 太久没有提笔写字了,才写了这么几个字便累了,而且雪后开始上冻,今日冷得出奇,她差点没撑下去。 蜷在被窝里睡了个觉,明桃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明桃还没醒呢!” 孟锦霄不满的声音传来,明桃眼睛一亮,清洲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直接掀开被子,趿上绣花鞋便往外跑,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 她叫了声“清洲哥”,立刻看向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看大小,确实是三件冬衣。 孟锦霄兴冲冲道:“明桃,一会儿换上让我瞧瞧。” 李清洲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将孟锦瑶的回信递给她。 明桃将东西接过来,笑道:“今日太冷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再穿。” “行吧,”孟锦霄也没强求,“不过这衣裳是不是太厚了些,怎么看也不像两件。” 明桃顿了下,确实不止两件。 她装作没听到,转身回屋,将衣裳逐一铺在床上,望着蓝色的那件失神,如今李清洲和孟锦霄都在,什么时候送都不合适。 可恨她只有一两银子,不然也不用这么纠结了。 她叹了口气,又拿出一片轻飘飘的做肚兜的白色布料。 她比了比大小,差不多能做两件肚兜,不由得感激起掌柜的,二百文竟能买到这么多布料,定是掌柜的多送的。 将肚兜料子藏好,她拆开孟锦瑶的信,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想来是何公子的妹妹帮她写的。 信上果然提及此事,与明桃猜的一样。 孟锦瑶说她一切都好,又讲了一些在何府的所见所闻,颇有一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见她如此,明桃便放心了,她还担心孟锦瑶闹着要回来呢,这下可以尽量拖延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那位郑老爷什么时候离开苍平镇,明桃叹了口气,五日十日她等得起,若是一个月两个月,那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翌日,为了早些穿上舒适的肚兜,明桃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两件肚兜做好了,下水洗过一遍,晾在自己屋里。 不过冬日阴冷,想必三四日之后才能穿上,明桃搓了搓通红的手,低头叹了口气。 吃过晌午饭,明桃去歇晌,总觉得手在发痒,她随意抓了几下便睡了,没想到没睡多久,那股痒意竟硬生生将她弄醒了。 抬手一瞧,手依然红着,甚至隐隐发紫,手指还有些肿。 明桃猛的想起李清洲说的话——“会红肿发痒、生冻疮,更有甚者,还会落疤……” 她心中不安,难道她的手要生冻疮了吗? 用力搓了搓手,依然无济于事,那股痒意直钻心底。 吱呀—— 六神无主之际,隔壁的屋门开了,明桃果断起身,推开门一瞧,果然是李清洲。 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惊慌道:“清洲哥,我的手好像要生冻疮了。” 李清洲微微拧眉,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托起她的手细细打量,果然又红又肿。 他问:“痒吗?” 明桃含着泪点点头,只觉得他的手格外暖和,忍不住蜷了蜷指尖,指腹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 心里像有羽毛扫过,李清洲下意识握紧那双柔荑。 明桃的眼睫颤了颤,到底还是贪恋那份滚烫的暖,没有挣脱,而是轻声问道:“这样……能不生冻疮吗?” 李清洲嗓音微哑,“试试。” 30-40 第 31 章 晚上用过晚饭, 碗是李清洲洗的。 他顺便定了个规矩,“以后明桃做饭, 咱们俩轮流洗碗。” 孟锦霄倒是不觉得和明桃一起分担有什么不好,只是纳闷道:“前几日怎么没这个规矩?” 这倒是将李清洲问住了,明桃故作镇定地解释:“因为我不想看你们好吃懒做。” 孟锦霄马上保证:“我是最勤快的,清洲哥,你别洗了,以后都是我来洗!” 说着他撸起袖子挤开李清洲,干得热火朝天。 李清洲也不稀罕跟他抢,隐晦地瞥了一眼明桃的手。 明桃捕捉到他的视线,炙热如火,仿佛和他的手一样滚烫。她下意识将手缩回袖口中, 走出小小的灶房。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影随形,始终跟在她身后。 离灶房远了一些, 明桃轻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方才锦霄在,我不方便问你, ”李清洲神色淡然,“手还痒吗?” 明桃攥了攥手指, 声如蚊讷,“好、好多了。” 他注视她微红的脸颊,声音却愈发镇定:“若是还痒便告诉我。” 原本他想给明桃买汤婆子或手炉, 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的手就可以温暖她, 还要什么汤婆子? 翌日是个大晴天。 明桃一睁眼便是有些刺眼的阳光, 难得暖和地坐起身。 摸了摸肚兜, 已经半干了,想必今晚就能穿上。 晌午, 她收到了一个更好的消息,郑老爷回宣州城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回宣州便意味着放弃了纳孟锦瑶为妾的想法。 明桃也不必整日担惊受怕了,她是其中牵扯最深的人,郑老爷一走,简直就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但为防郑老爷还派人暗中盯着,孟锦瑶没有回来,几人商量之后,决定观察两三日再做决定。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孟锦霄了,不仅不必去读书,还能在明桃身边多待几日。 李清洲也不好赶他走,毕竟答应孟锦瑶要看着他,虽然知晓他不会去赌坊了,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过了两日,一切太平,孟锦瑶便准备回来了。 三人迎到村口,不多时,何川骑马过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孟锦霄“嘿”了一声:“我还没坐过马车呢,姐,快下来让我坐坐!” “吵什么吵什么,”孟锦瑶没好气地掀开帘子,“你又皮痒了是吧?” 何川翻身下马,连忙笑道:“孟兄,你去坐吧。” “不如让我骑马吧?”孟锦霄又看上了那匹马,眼冒金光,“小川,咱们俩这关系,你总能借我骑一下吧?” “那是自然,我扶着你。”何川殷勤道。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她从何川眼里竟看出一丝讨好的意味,真是奇怪。 正好奇着,她身侧的李清洲忽然开口:“明桃,你去马车里坐坐。” “为何?”明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李清洲解释道:“或许你能想起些什么。” 原来是为着丢失的记忆,明桃垂下眼睛,又听孟锦瑶道:“清洲哥说的有道理,明桃,快上来。” 既然如此,明桃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径直上了马车。 她上下打量孟锦瑶一番,笑道:“锦瑶姐姐瞧着过得不错。” 孟锦瑶没反驳,感叹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何平头百姓削尖了脑袋都想过好日子了,丫鬟前呼后拥,我什么都不必做,本来我还不自在呢,没想到一日后便习惯了。” 明桃笑盈盈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孟锦瑶细细品味一番,赞道:“我解释一大堆,没想到你十个字就说清楚了,读书真好。” 闲聊一番,两人下了马车。 李清洲询问她可有想起什么,明桃迟疑片刻,还是缓缓摇头。 既然打定主意忘却前尘,何必徒增烦恼。 “没有便算了,”李清洲也没觉得失望,“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许你还没到时候。” “明桃,我会骑马了!” 不远处传来孟锦霄的声音,明桃顺势看了过去,少年昂扬立在马上,一脸得意。 她笑道:“锦霄真厉害。” 说完又看向李清洲,“清洲哥,我你要不要也去学一下?” 她总觉得李清洲骑马的样子会更好看。 李清洲也有些意动,望向何川,询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不着急不着急,”何川摆摆手,“等孟兄下马,李兄也试试。” 过了一刻钟,孟锦霄依依不舍地下马,李清洲随着何川走了过去。 何川指点道:“握住缰绳,踩马镫……” 话还没说完,一阵劲风扫过,李清洲稳稳地骑坐在马上。 何川瞪大眼睛,“李兄,你会骑马啊?” 李清洲垂下眼睛,“我也是刚知道。” 说完他一夹马腹,肆意驰骋起来,迎面是刺骨的风,他却觉得格外酣畅。 脑海中极快地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他抓不住,直到驱动着马越跑越快,那些画面变得连贯—— 他骑在马上,手中握着削铁如泥的宝剑,风沙裹挟着面前的人群,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刺目的鲜血在他眼前喷溅。 他猛的停下,心里掠过一个可能,难道是……战场? 他望着山上未化的白雪陷入沉思,两年前他出现在鹿首村时,距离那场漠北之战刚好过去一个月。 从漠北到宣州,一个月足矣。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若这些画面并不是臆想,那么他距离找回自己的身世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清洲哥!” 孟锦瑶高声呼喊,他回过神来,策马跑向他们。 “抱歉,一时情急,竟走了这么远。” 李清洲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将马交还给何川。 “无妨无妨,”何川很好说话,“李兄和孟兄若是还想再骑,随时去何府找我。” 又闲谈了几句,何川便要离开了。 他看向孟锦瑶,“我先走了。” “行,替我和清儿说一声,有空我再去找她玩。”孟锦瑶毫不留恋地摆摆手。 何清便是何川的妹妹。 “那、那你一定要来,”何川不自在地挠挠脸,“我先走了。” 说着走,人却骑在马上没动,直到孟锦瑶转身,他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明桃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何川喜欢上锦瑶姐姐了? 她暗自摇头,那他注定要单相思了,锦瑶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四人慢慢走回村里,迎着众人的目光,明桃还有些不适应,默默走在李清洲身后。 乡邻倒是不关注她了,纷纷义愤填膺道:“瑶丫头,还好你前几日不在,不然便要被人绑去做妾了!” 孟锦瑶自然知道这事,也有些后怕道:“幸好我去探亲了,躲过一劫。”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回去吧。” 又走了一段路,四人在路口分别。 孟锦霄不情不愿道:“我想继续住在清洲哥家。” “行啊,”孟锦瑶爽快答应,“反正你明日就要去书院了,住哪都行。” 想起落下的课业,他顿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李清洲和明桃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无话。 明桃望着前方的高大身影,有些不安地进了家门,自从骑过马之后,他实在过于沉默了些。 转瞬她又福至心灵,激动地问:“清洲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李清洲这才回过神,缓缓颔首。 明桃问:“能和我说说吗?” “我似乎上过战场。”李清洲并未隐瞒。 战场……明桃想了想,“两年前那次?” 她的心跳也有些快,“你两年前身受重伤出现在这里,那场仗刚好两年前结束。清洲哥,你以前不会是将军吧?” 她的语气又兴奋又骄傲,李清洲失笑道:“若我是将军,合该有人来寻才是,大概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明桃却不同意,以一敌十的身手可不是谁都有的,不过争论这个也没用,她一叠声问:“那你是不是就要去京城寻亲了?” 说完她便眉心一跳,后悔了。 她需要李清洲的庇佑,若是他离开这里去了京城,她便只能依靠自己了,郑老爷是走了,可是她从前的家人或许还没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明桃舔了下唇,迟疑道:“其实也不用急着去京城的,如今你想起的事情尚少,贸然前去,或许会招来祸事……” 回家的这一路上,李清洲也在思索这件事,谁知进了京城之后,等着他的是富贵荣华还是豺狼虎豹? “等锦瑶出嫁之后再做打算,或许我还能想起更多事情。” 明桃轻舒一口气,垂眼不语。原来她也是自私的,为了一己私欲,竟阻止清洲哥去京城。 她愧疚不已,转念想起那件冬衣,急急回屋,不多时捧着那件冬衣走了出来。 “清洲哥,送你的。” 李清洲顿了顿,问:“你哪来的银子?” 明桃早就想好了理由,但是被他这样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后磕磕绊绊道:“我、我鞋底藏了一两银票,一直没告诉你……” 说着说着便眸中蓄泪,李清洲叹了口气,颇有些纵容道:“我只是随意问一句,你哭什么?” “你不生气啊?”明桃嗫嚅着开口。 “生什么气,”李清洲接过衣裳,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知道财不外露,我高兴还来不及。” 明桃又让他说了一句更高兴的话。 “你不要告诉锦霄这是我送的,我只买得起这一件,等以后再送他吧。” 李清洲心里顿时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望着背过身擦眼泪的姑娘心想,他在明桃心里,也有一点特殊吧。 第 32 章 郑老爷走了, 明桃的日子便开始舒心了。 但冬日严寒,远不如春日自在, 唯一的乐趣便是窝在床上看书了。 知晓她喜欢读书之后,孟锦霄又一股脑地搬来了许多书,全搁在明桃屋里。 初看时津津有味,多看几日便开始头昏脑涨了。 正好今日孟锦霄也从书院回来了,她抱着看完的书准备去还书。 走出屋门,她问李清洲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走。”他毫不迟疑。 明桃笑道:“清洲哥也想着锦霄呢。” “你想他了?” 耳边忽然递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明桃愣了愣,不知为何他会曲解成这样。 她撅了撅嘴,解释道:“我是说你也担心锦霄又去赌坊吧?” 见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李清洲放下心, 随口说道:“确实担心。” 边走边聊,没过多久便到了孟家, 推门进去,家里一片安静。 明桃困惑道:“他们还没回来?”不过门开着, 应当是回来了。 往院子里走了走,明桃听到一阵压抑地哭声, 还有孟锦霄无措的声音:“姐,你别哭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跟我说。” “滚!都滚!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紧接着屋里便传来摔打器物的声音,明桃和李清洲对视一眼, 快步进了屋。 见到他们, 孟锦霄仿佛见到了救星, 连声道:“我姐回到家就一直哭,问她又不说, 我真没辙了。” 李清洲道:“你跟我出去,让她们聊吧。” 孟锦霄赶紧点头,不太放心道:“姐,你可别把东西摔明桃身上了,她的伤刚好。” 明桃摇摇头,轻声道:“你快出去吧,我劝劝她。” 屋门关上,明桃看向蹲在墙角的孟锦瑶。她哭得难以自抑,一整张手帕都湿透了,袖口全是泪。 明桃见了也难过,猜也能猜出来,定是因为那位李秀才,只是不知他做了什么事,竟让孟锦瑶如此伤心欲绝。 想了想,明桃依样蹲在她身边,将自己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什么都没说。 等她发泄之后,或许她会主动说出来的。 冬日天黑得早,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将整间屋子都笼在黑夜里。 就在这时,孟锦瑶开口:“原来他根本不喜欢我。” 浓重的鼻音与近似呢喃的话让明桃差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等想明白之后,明桃愣住了。 什么叫不喜欢她?那这连日来的一切都算什么? 说完这句话,孟锦瑶又哭得难以自抑,好半晌才吸吸鼻子,情绪稳定了些,哽咽着出声:“今日我去找他,他身边有个姑娘……”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流泪,明桃蹙眉握住她的冰凉的手。 她喃喃道:“他看见我,像是没看见一样,哄着那位姑娘离开,我完全傻了,竟然没有大闹一场。” 这确实不是孟锦瑶的性子,不过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正常,明桃默默地想。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孟锦瑶流着泪苦笑,"他说……”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李秀才的语调,一字一顿道:“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如今我有阿清了,我们再无瓜葛。" 明桃握紧她颤抖的手。 “他一脸得意地跟我说,阿清姑娘是县令的女儿,他将她吃得死死的,不日便会成亲,他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 孟锦瑶咬牙切齿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止将伞送给我一个人,为的便是骗取姑娘家的放心,然后他就可以挑一个家世最好的人家求娶。” 明桃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震在当场,许久没有说话。 “不过他也看错人了,”孟锦瑶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通红的眼睛,“我孟锦瑶可不是好惹的,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明桃怔了怔,连忙阻止:“锦瑶姐姐,那你的清誉……” “清誉?那算是什么东西?” 孟锦瑶冷声道:“就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明桃也不说话了,是啊,清誉算什么呢,束缚女子的枷锁罢了,男子可以风流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恪守妇道,实在不公。 她坚定出声:“锦瑶姐姐,我支持你。” 两人商量了一番,这才推开门。 没想到院子里竟飘来阵阵香味,灶房里还亮着光,抬头一瞧,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烟雾,两个男人居然在做饭! 听见开门的动静,孟锦霄灰头土脸地从灶房出来,连忙问:“姐,你好了?” 孟锦瑶瞥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只是看你不顺眼,想发泄一下。” “是吗?”孟锦霄挠挠头,半信半疑。 明桃转移话题:“你和清洲哥在做饭?” 孟锦霄兴冲冲道:“是啊,你们这么久不出来,怕你们饿肚子,我跟清洲哥就开始生火做饭了。” “锦霄,过来端碗。” 李清洲的声音传来,孟锦霄应了一声,边往灶房跑边道:“你们去屋里等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孟锦瑶看着弟弟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没想到因祸得福,我这辈子竟然还能吃到锦霄做的东西。” 两人都有些期待最后的成品,等饭菜端上来,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 明桃嚼了一下便不敢再呼吸了,拼命忍着那股怪味,没吐出来,在孟锦霄期待的目光里勉强夸赞道:“挺好吃的。” “好吃个屁!”孟锦瑶直接吐了,撂下筷子道,“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 “不可能!”孟锦霄甚是有自信地尝了一筷子,连连呸了几声。 李清洲试吃之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么难吃。 四人捏着鼻子勉强吃了晚饭,李清洲和明桃便要回去了。 离开之前,明桃还有些担心孟锦瑶,便拉着她去一旁说悄悄话。 孟锦瑶不以为意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晚也能睡得香,以后那个小人肯定睡不着了。” 她计划后日去书院的时候,直接揭穿李秀才的真面目。 明桃听了便放心了,轻声说:“若是觉得难受便来找我,千万别憋在心里。” 走出孟家的门,点点雪花落下。 怎么又下雪了,明桃叹了口气,伸手接了一片,看着那一点莹白化成沁凉的水。 李清洲望着她微红的手,低声问:“不嫌冷吗?” 明桃有些不自在地将手缩回袖子里,这几日天晴,她已经很久没让他暖手了。 回到家时,雪渐渐变大,明桃冷得发颤,正想回屋,李清洲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差点忘了锦瑶姐姐的事情还没告诉他,明桃也没想瞒他,照实说了。 李清洲很久没说话,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锦瑶这样闹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纵着。” 明桃搓了搓手,有点委屈地开口:“锦瑶姐姐又没错,揭穿他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 “是很好,但是不值得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李清洲道,“这事交给我吧,不用她出手。” 明桃怔了怔,“你有什么办法?” 李清洲淡淡道:“别的做不到,打他一顿还是可以的。” 明桃才不信他会如此冲动,埋怨道:“清洲哥,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 他的神色依然严肃,周身隐现煞气,明桃垂下眼睛,有点害怕。 “清洲哥,我、我先回屋了。” 李清洲顿时回神,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手,问:“真的不暖一暖吗?” 明桃抿了下唇,轻轻摇头。 当时让他帮忙暖手是迫不得已的举动,如今她的手不发痒了,也不再红肿,她便不能再这样做了。 况且她还要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不敢再逾矩。 虽然偶尔她也会想念温暖的感觉,但是等他的温度消散了,她便又开始冷了,温暖一时罢了。 见她不同意,李清洲也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回屋。 钻进冰凉的被窝,明桃瑟瑟发抖地闭上眼睛安慰自己,想象她手里抱着汤婆子,床边放着炭盆,被窝里也是温暖柔软的。 可是她却越来越冷,隐隐还能感受到沁着凉意的风吹过来,甚至还有四散的碎雪飘过来,将整张脸吹得又木又硬。 明桃将脸缩进被窝里,忽而又愣住。 等等,哪来的雪? 她摸了摸脸,果然有化开的雪水。 明桃疑惑地撑起身子检查门窗,明明都关严了。 不经意间抬头一瞧,屋顶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风裹挟着雪往她脸上吹。 怪不得这么冷! 踌躇一番,她小声喊道:“清洲哥,你睡了吗?” 若是睡了,她便不麻烦他了。 话音刚落,那边便道:“没有,什么事?” 明桃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一个人影立在她窗外。 明桃便也起身了,让他进来。 “屋顶破了个洞,清洲哥,你能修吗?” 李清洲往上看了两眼,碗口大的洞,容易修补,但今晚有雪,屋顶太滑。 想了想,他提议道:“只能等雪停了再修,你去我屋里睡。” 明桃怔了下,忐忑道:“这样不太好……” 她总不能和清洲哥睡一间屋吧? 李清洲看向她,失笑道:“你想哪去了,我睡你这里。” 明桃依然不愿,“我去锦瑶姐姐家睡。” 李清洲马上说道:“她今日情绪不佳,等你去了又是一番折腾。” 见她面露犹豫,李清洲轻咳一声,话音一转:“不过你若是想去,我也不拦你。” 明桃抿唇不语,不知怎的,她想起他说的那句“我的被窝是热的”。 手脚冰凉了那么多日,她实在太想感受一番温暖的感觉了。 她看了一眼隔壁屋,轻声说:“清洲哥,我听你的。” 第 33 章 明桃下定决心, 抬脚往隔壁屋走去。 “等等,”李清洲喊住她, “我先去收拾一下。” 明桃便在屋门外站了一会儿,望着漫天的雪,久久没有回神。 说不清到底是怕麻烦孟锦瑶还是贪恋那份温暖,明桃的神色有些挣扎,强迫自己往不给旁人添麻烦的地方想。 过了片刻,李清洲出来了。 明桃搓了搓手,嗫嚅着问:“你睡在我屋里,会不会冷?” “不会,”李清洲让她进屋,“放心吧, 我身强体壮,我轻易不会生病。” 明桃垂下眼睛, 一眼都没敢多看他,踌躇着进来了。 绕过屏风, 她环视一圈收拾得格外干净的屋子,深吸一口气, 掀开被子。 确实是暖的,就算已经过去这么久,被窝里也残留着余温。 明桃咬了下唇, 不想让热气就这样散了,急忙躺了进去。 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刚沾上枕头, 明桃便昏昏欲睡了, 手脚都带着熨帖的暖意,让她放心地沉入梦乡。 这边好梦正酣, 那边厢却孤枕难眠。 李清洲睁着眼睛,望向漆黑的夜幕下飘散的碎雪,风声如狼嚎,刺骨的冷。 可鼻息间浮动的却是沁人的、幽微的暖香,让他想起盛放的桃花,属于明桃的气息。 李清洲呼吸微重,他不仅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闺房,还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床上。 这与同床共枕有何区别。 许是得来的太过容易,他越想越不安,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 天色熹微之时,他终于沉沉睡去。 不同于他的难以入眠,明桃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十足地醒来。 瞥见陌生的陈设,她骤然红了脸,也不敢赖床了,连忙起身。 走出屋子,满院子的雪,比上次还要厚。 放眼望去,满眼的白,群山如系了一条蜿蜒的玉带,仿佛一直蔓延到天上去。 明桃抓起一捧雪团成雪球,忽然察觉到不寻常来。 往常这个时候,李清洲早就起了,按理说院子里该有脚印,可除了下得均匀的厚雪,什么都没了。 清洲哥还没起吗? 屋顶破着洞,雪虽停了,但还刮着风,明桃担心他会受凉,敲了敲门。 不多时,沙哑的嗓音传来:“明桃?我这就起了。” 明桃应了一声,尽量平静道:“那我先去做饭了。” 等她将饭菜端到那张新打的木桌上,李清洲终于过来了。 明桃不自在地打量他,见他眼下乌青格外浓重,顿时忘了昨晚的尴尬,关心地问:“是不是太冷了,昨晚没睡好?” 李清洲拿筷子的手顿了下,点点头。他确实没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冷。 明桃咬了下唇,有些愧疚道:“若是我早些发现屋顶漏风便好了,也不用这样折腾。” 李清洲吃了口酱菜,没说话。 他倒是对这样的折腾甘之如饴,但再怎么心甘情愿,也就这一次了。 他道:“一会儿我去修屋顶。” 明桃何尝不想让他尽快修好,但是她看了眼窗外的雪,踌躇道:“屋顶太滑了,万一你不小心摔了……” 李清洲想说无妨,但沉吟片刻,颔首道:“有可能,不如你今晚还睡我屋里?” 明桃咬咬牙,既然已经睡了一次,那再睡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点头应了。 “就是委屈你了,清洲哥,”明桃愧疚道,“若是你因此生了病,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李清洲倒是觉得生一场病也值得,但他向来体质强健,冷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吃过饭,李清洲出去了一趟,临近傍晚才回来。 明桃左思右想,只想起一件事,于是好奇地问:“你真去揍那个李秀才了?” “差不多,”李清洲点点头,“明日你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明桃便不问了,说起孟锦瑶。 今日她几乎一整日都跟孟锦瑶待在一起,她的情绪稳定多了,还和从前一样。 李清洲却想着另一件事,等她说完,心里也有了个主意。 “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我准备将我的屋子收拾一下,你多住几日也无妨。” 明桃没想太久便同意了。 刚吃过饭,李清洲便回了屋。 天色昏暗之时,明桃也用热水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李清洲正好出来。 “快去睡吧。”他催促道。 他怎么这么着急的样子,明桃一头雾水地进了屋,打量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待掀开被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猛的一怔。 被窝里竟是热的。 难道……方才他借口收拾东西,就是为了帮她暖被窝? 明桃面色微红,清洲哥真是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会拒绝,所以找了个收拾东西的借口帮她暖被窝了。 今晚她没有耽搁太久便躺了进去,舒爽的暖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明桃闭上眼睛,含笑睡去。 隔日孟锦瑶去送孟锦霄去书院,回来便直奔李清洲家找明桃。 “真是痛快,恶有恶报!” 明桃一头雾水,难道清洲哥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孟锦瑶一脸兴奋道:“我今日气冲冲地去书院,准备跟他鱼死网破,结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人。问了旁人才知晓,昨日书院出现许多纸条,是一女子控诉他做过的事,昨日晌午他便被人揍得下不了床,连书院都来不了了!”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揍人这事应当是清洲哥做的,扔纸条的女子是谁? “这个法子比我的好,”孟锦瑶感叹道,“幸好我一直想着等见到他之后再做别的,没有冲动行事。” 明桃也为她高兴,“以后锦瑶姐姐便不用为他黯然伤神了。” 孟锦瑶环顾四周,忽然说道:“你这屋里怎么这么冷?” 明桃心下一咯噔,怕她瞧见屋顶的洞,那她和李清洲互换屋子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那咱们去堂屋说吧。” “那倒不用。” 孟锦瑶顿了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明桃,若是我说我以后不想嫁人了,你怎么想?” 明桃怔了下,试图劝她道:“李秀才确实不是好人,但是你不能因此否定旁人,或许……还能人一直在爱慕你呢。” 她想起何川来,虽然不知道孟锦瑶去何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何川肯定对孟锦瑶有难以言说的心意,就是不知道他的心意有几分。 若他是个可靠的人,明桃愿意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她笑道:“锦瑶姐姐,跟我说说你去何府的所见所闻吧,我想听一听。” “怎么忽然扯到何府去了?”孟锦瑶纳闷地看她一眼。 “我怕你一直想着这件事,走了死胡同。”明桃撒娇道,“好姐姐,你跟我说说吧,那位何小姐有没有我会讨你欢心?” “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孟锦瑶笑得乐不可支, “好好好,我跟你讲,事无巨细地讲。” 明桃认真倾听,越听脸色越凝重。 在孟锦瑶口中,何川竟是个傻子! “这些富贵公子哥儿啊,可真是笨,连倒杯茶也能洒出来,我心疼坏了,听说那一两茶叶值好几两银子呢。” 明桃问:“给你倒的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手抖得像筛糠似的。” 明桃默默地想,第一次倒茶,又是给心上人的,茶盏没掉地上已经够好了。 “不过他这个人倒是挺好的,”孟锦瑶又夸起他来,“我说我上次吃的点心还不错,翌日他便亲自去买了回来。 不是单纯的傻就行,明桃松了口气。 聊完之后,她送走孟锦瑶,又去问李清洲的评价。 他的回答很简单:“为人正直的贵公子。” 明桃又问:“那他可有什么恶习?” 李清洲思忖片刻,摇摇头,问她:“你问这些做什么?” 明桃也摇摇头,她可不能将这件没谱的事告诉清洲哥,万一是她想岔了,那就不好了。 李清洲望着她,喉间滚动着一句话 ,他想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你喜欢何川?” “啊?”明桃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对一个人好奇,是喜欢的第一步。 李清洲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喜欢便喜欢吧,他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何必多问。 明桃反而有话要说:“清洲哥,昨日你是不是去揍李秀才了?” 李清洲颔首。 “那纸条是谁写的?” 李清洲淡然解释:“也是我,编造了一个身份,也编了个故事,大约誊抄了一百份。” 明桃恍然大悟,她还以为他真的去找了与此相关的姑娘,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还想再问细节,李清洲起身道:“我去将屋顶的雪清扫一下,今日便修补屋顶。” 他郁气难消,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明桃怔了怔,望向积雪极厚的屋顶,不安道:“清洲哥,再过几日吧。” “迟早都要做的,我会很小心。” 明桃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爬上屋顶,等了一会儿,他清出了一条路,坐在屋顶开始修补起来。 明桃看着看着便走了神,今晚她便要回到那个冰凉的被窝里了。 若是没有这两出,忍忍也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可是已经享受过温暖的感觉,让她如何舍弃? 她想让他帮忙暖被窝,可是踌躇了一整日,话到嘴边,依然说不出口。 晚上临睡前,明桃正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开口,忽然听到李清洲问:“今晚还要我帮你暖被窝吗?” 他语气随意,似乎无可无不可。 明桃眼睛一亮,瞬间顾不得矜持了,扬声道:“多谢清洲哥!” 第 34 章 接连几日, 明桃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她和李清洲的气息仿佛融为一体,让她在梦里也有无尽的安全感。 但是同时明桃还有些不安, 怕被人发现,虽然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可暖被窝这种事情还是太过暧昧了。 只是让她放弃,她也做不到,只能一边忐忑一边享受。 又是一日孟锦霄下学,明桃和李清洲去了趟孟家,没想到这次同来的还有何川。 孟锦瑶更不解,“你怎么来了?” “我妹妹说想你了,”何川挠挠头,“给你写了封信。” 孟锦霄插话:“我都说了给我就行, 他非说我会弄丢,真是的, 我有这么不小心?” 孟锦瑶毫不犹豫道:“确实会弄丢。” 她伸手接过信,三两下撕开, 看了半晌,问:“锦霄, 这个字念什么?” 孟锦霄瞥了一眼,跟她说了,再问几个便不耐烦了, 一溜烟跑到明桃身边献殷勤。 孟锦瑶顿时有些尴尬,没成想何川问:“介意我帮你念吗?” 她顿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将书信递给何川。 明桃迅速地瞄了一眼何川和孟锦瑶, 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只是何川年纪小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锦瑶姐姐。 “明桃, 看什么呢?”孟锦霄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明桃回过神,冷淡道:“你这样做,锦瑶姐姐会很难受的。” 孟锦霄忙问:“哪样?我干啥了?” 明桃:“……”算了,他就是个傻子。 不过这正好给何川创造了机会,他们俩多接触接触是件好事。 李清洲一直在观察明桃,见她瞧见何川和孟锦瑶在一起,脸上只有激动的神色,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想撮合何川和孟锦瑶。 一封信很快便念完了,何川克制地问:“你想去我家吗?” 信上他妹妹邀请孟锦瑶过来小住,这自然是何川让她写的。 孟锦瑶思索片刻,犹豫道:“锦霄刚回来,我得照顾她。” 何川连忙说道:“那就等孟兄去书院之后!” 下一瞬又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忙说:“我的意思是,你想来就来,什么时候都行。” “那我想想吧。” 耳边孟锦霄还在叽叽喳喳,明桃听不清他们的谈话,顿时有些着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 李清洲知道她在关心什么,于是说道:“锦瑶,你去吧,等锦霄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免冷清。” 孟锦瑶一想也是,思忖片刻,答应了。 从孟家出来,明桃笑道:“你也觉得他们很般配对不对?” 李清洲顿了顿才开口:“你觉得般配,我便觉得般配。”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桃愣了下,忽的转过弯来,是因为她想撮合他们,所以他才会帮忙。 明桃咬了下唇,心跳得有些厉害。 自从搬家之后……应该说,自从她遇见李清洲开始,他便对她越来越好了。 他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对待还是…… “哇呀呀呀!小贼,拿命来!”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明桃吓了一跳,思绪全都断了。 她抬起头,瞧见前面有个黑乎乎的身影朝他们走来,头上顶着个碗,手里拿着个扫帚,衣裳也破破烂烂的,瞧着怪异又滑稽。 明桃有些害怕,下意识躲在李清洲身后,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李清洲怔了下,慢慢将她冰凉的手包裹在大掌里。 他安抚道:“别怕,是村里的王二,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有些糊涂。” 原来是个傻子,明桃抿了抿唇,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王二,小贼在那边,”李清洲随手指了个方向,“快去,一会儿就跑了。” 王二眼睛一瞪,“呔!本官看你身旁的人就是贼人!不然为何不敢面见本官?” 说傻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他身后藏着个人。明桃只好探出头,朝他笑了笑。 “甚好,本官这就去捉拿小贼!” 王二一溜烟跑远,明桃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与他并肩而行,忽然发现他们的手竟牵在一起。 她的脸顿时红了,什么时候握住的?她正要挣开,一旁的木门忽的开了。 明桃慌乱地抬眼望去,与许久不见的春雁对上视线。 春雁看看她微红的脸,又看看他们相牵的手,笑笑不说话。 明桃忙挣开手,故作镇定地和她打招呼:“春雁姐,还没睡呢?” 李清洲倒是气定神闲,略点了下头便移开目光。 春雁有些怕他,见他没看这边,终于大着胆子与明桃说道:“孩子睡不着,闹着出来玩。” 明桃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女儿,方才一时慌乱,竟没注意。 “那、那我先走了,春雁姐。” 春雁应了一声:“有空来我家坐坐。” 明桃当然要来,被撞见这么尴尬的事情,可不能被误会了,她得跟她解释清楚,于是说道:“我明日便来拜访。” 不过幸好撞见的人是春雁,若是换个人,说不定明日晨起便传遍整个村子了。 春雁了然道:“好,我等你。” 明桃急匆匆地往家里走,李清洲跟在后面。 待回了家,明桃羞恼出声:“清洲哥,你为何抓我的手?” 李清洲怔了下,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倒打一耙,低笑着解释:“是你害怕王二,所以握住了我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明桃也想起前因后果来了,竟然真的是她自己主动的。 她顿觉尴尬,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李清洲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捻着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细腻与温度。 明桃不敢再提这件事了,好奇地问起王二来:“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来鹿首村也有点日子了,虽然她不常出门,但是王二这号人物,她该见过才是。 李清洲道:“他常在附近几个村子晃荡,不知道前几个月跑哪去了。” 明桃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彼此静了一会儿,李清洲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睡?” 这便是要提前帮她暖被窝的意思了,明桃脸上有些烫,嗫嚅道:“都行。” 明明这几日已经快要习惯了,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甚是不自在。 “那我现在便去了。” 明桃胡乱应了一声,低头往灶房走去。 他帮忙暖被窝的时候,明桃从不回屋,总觉得两人待在一起会尴尬。 灶房有些冷,她坐在小杌子上,随手从灶膛里抓了根木头,在地上画圈。 心有多乱,那些圈圈便有多复杂。 明桃忽然发现,她对待李清洲好像不再是纯粹的救命恩人的关系了。 面对他时,她总是会脸红,而且越来越依赖他,遇见王二时,她下意识便去抓他的手。 从前她也依赖庶兄,但是依赖与依赖之间似乎也不太一样,一种是最纯粹的亲情,另一种……似乎在慢慢变成别的。 明桃咬了下唇,不敢深想。 她强迫自己忘记,画圈的动作便也停了,那些圆圈让她觉得头晕目眩,站起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不远处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 明桃默默走出灶房,还没靠近李清洲,她便感受到腾腾的热意,将她的脸也熏得热起来。 “多谢清洲哥。” 李清洲“嗯”了一声,“去睡吧。” 两人各自回屋。 明桃拍拍脸,看了一眼连被角也掖得严实的床,心里微热,快速躺了进去。 顷刻间,浑身上下都被暖意包围,明桃闭上眼睛,总觉得自己被李清洲抱在怀里。 这样想着,被窝里仿佛更热了,她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 35 章 翌日清晨, 明桃用过早饭便准备去春雁家。 李清洲想起一事,提醒道:“春雁的丈夫林大, 妻子难产,留下阿旭那个孩子便去世了,春雁是他的继室,前两年才嫁过来。” 明桃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瞧着春雁如此年轻,而那个孩子已经七八岁了,当时她便觉得纳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 她又多问了几句:“那春雁姐的丈夫多大年纪了?” “二十五六吧。” 明桃嘟囔道:“老牛吃嫩草,还带着个孩子,春雁姐怎么想的?” 她瞧着春雁顶多十七岁, 居然嫁了个相差十岁的二婚老男人! 李清洲耳力好,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 默默算了他和明桃的年纪,相差六七岁, 他应当……不算老吧?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听村里人说, 春雁娘家穷,还有弟妹要养,林大聘礼丰厚, 她的爹娘便做主将她嫁过来了。” 明桃抿了抿唇,果然还是因为银子吗? 李清洲道:“不过他们夫妻似乎挺恩爱的, 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他对旁人的家事没兴趣, 但是偶尔也能在路上看到夫妻俩出门散步, 男人高壮女人娇小,像极了……他和明桃。 李清洲没再放任自己想下去, 转而说道:“快去吧,林大现在应当不在家。” 明桃还在思索着春雁的事情,闻言回过神,“那我走了。” 两家离得不远,明桃推开门,略走了几步便到了林家,她敲了敲门,扬声道:“春雁姐,是我,明桃!” 不多时便有人跑来开门,明桃正想喊“春雁姐”,忽然发觉开门的人是她的继子阿旭。 明桃便认真看了一眼,阿旭的长相与春雁确实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明桃姨姨,”阿旭颇为害羞地开口,“娘在照顾妹妹,让我来开门。” 明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娘在哪呢?” 阿旭指指其中一间屋子,便跑到院子里玩小木球去了。 明桃看他一眼,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在家里玩?为何没去私塾上学? 按下疑惑,她进了屋。 屋子不大,但是处处都布置得精巧细致,不见一丝杂乱,春雁正坐在床边,看护着爬来爬去的女儿。 明桃喊了声“春雁姐”。 春雁抬起头,解释道:“嘉嘉调皮,我不敢离开,所以便让阿旭那孩子给你开门了。快坐吧。” 她面带笑容,略显暧昧,明桃便想起昨晚的一幕,蓦地红了脸。 思索片刻,明桃讷讷说道:“昨晚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末了又强调道:“我情急之下抓了他的手而已,刚好你推开门,就撞见了。” 春雁笑笑:“你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她性子安静,不爱掺和那些八卦的事。 明桃自然信她,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怕你误会我和清洲哥的关系。” 虽然不爱掺和,但当事人就在面前,连春雁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俩真的没在一起?” 明桃忙摆摆手。 “我倒是觉得你们俩挺般配的。”春雁颇为可惜地开口。 明桃又脸红了,她和清洲哥哪里般配了。 但是旁人说这些时,明桃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出心里还有隐秘的欢喜。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渐渐聊到孩子身上。明桃看向窗外的阿旭,好奇地问:“阿旭怎么没去私塾啊?” 春雁眸光一黯,解释道:“咱们村子地方小,没有私塾,十里外的大村倒是有,但是太远了。镇上的书院一年十两银子,村里人轻易供不起。” 明桃愣住了,问:“所以咱们村里很多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吗?” 春雁点点头,看她一眼,总觉得书卷气浓厚,羡慕道:“你应该认字吧?” 明桃抿唇点头,幼时有位大儒教她和庶兄读书,她学得还算用功。 春雁听着听着,心神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明桃,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明桃不明所以道:“春雁姐,你说吧。” 春雁拉住她的手,诚恳道:“若是你有空,教阿旭读书吧。我和相公给你银子,至于多少,我们可以商量……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就是忽然有了这个想法,想试试。”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教阿旭读书,还有钱赚? 她的心跳也有些快了,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比刺绣还要简单。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教、能不能教好,所以没敢一口答应。 “春雁姐,你、你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不着急的。”春雁松了口气,就怕她连想也不想就拒了。 明桃盯着窗外的阿旭看了一会儿,说:“不如这样,明日我先教他半个时辰,若是可以,咱们再说别的。” 见她答应,春雁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可要准备什么?我这就让我相公去买!” 明桃笑道:“你别急,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先教他认字。” 离开林家,明桃去了趟孟家,借来千字文,这是启蒙常用的书。 孟锦瑶好奇地问:“以前的书都看完了?” 明桃神秘一笑,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多说。所以回到家之后,她也没告诉李清洲。 翌日一早,明桃将千字文藏在袖子里,冬日衣裳厚实,藏本书也看不出来。 她对李清洲道:“我去找春雁姐玩。” 李清洲问:“怎么又去?” 明桃眨眨眼睛,“我和春雁姐投缘,难道你不让我去?” 她的神色俏皮又灵动,李清洲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怔住。 “当然让你去。” “那我走啦!”明桃朝他挥挥手,笑容比花还娇。 李清洲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后,终于收回目光。 她一日比一日活泼了,也有了朋友,这是好事。 明桃全然不知道李清洲在想什么,兴冲冲地来到林家。 寒暄之后,春雁让阿旭和明桃坐在一起。 明桃认真念道:“天地玄黄,宇宙鸿荒。” 对于读书认字这件事,阿旭并不排斥,只是他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开口念出来。 明桃有十足的耐心,先让看热闹的春雁带着女儿去外面玩,这才跟他说道:“阿旭以后想不想骑大马?” 阿旭眼睛都亮了,点了点头。 明桃哄他道:“骑大马的第一步就是认字,等阿旭以后做了状元,可以骑马游街呢。” 见他心生向往,明桃笑道:“跟姨姨念一遍好不好?就算念错了,姨姨也不会笑阿旭。” 他腼腆地点点头,终于小声跟读起来。 半个时辰恍然而过,阿旭也渐渐变得大胆起来,读书声朗朗。 春雁推门进来,阿旭忙跑过去,兴奋得小脸红红,扬声道:“娘,我会念书了!” 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摇头晃脑地背起来。 阿旭聪慧,学得快,但是毕竟是第一次上课,明桃循序渐进,教的不多,只有三句,阿旭念到“秋收冬藏”便停了。 “看来阿旭也喜欢读书呢,”春雁也很惊喜,“明桃,你怎么想?” 明桃说道:“既然春雁姐看得起我,我当然答应。” 阿旭很乖,她教得也轻松,而且两家离得也近,平日里她没什么事,一边读书一边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既然双方都同意,那便要谈价格了。 明桃没想要太多,毕竟是冬日,村里没什么赚钱的门路,春雁家又有两个孩子要养,所以最终商定每日十文钱,上午、下午各教一个时辰。 十文钱听着少,但一个月也有三百文了,一年便是将近四两银子,明桃有些激动,她也能赚钱养家了! 春雁格外大方地支付了一个月的工钱。 怀揣着三百文回到家,明桃格外雀跃,献宝似的将铜板拿到李清洲面前。 李清洲讶然地问:“哪来的?” 明桃故作高深道:“路上捡的。” 李清洲“哦”了一声,不再问什么了。 反而是明桃忍不住了,扬声道:“你快问我是哪来的呀!” 李清洲好笑地瞥她一眼,问:“哪来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明桃便迫不及待道:“我赚来的!” 不等李清洲再问,她便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教阿旭读书?”李清洲扬眉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灵机一动,道:“既然如此,我也能教。” 既然他连《大学》都读过,教一个不认字的孩童应当绰绰有余。 谁知明桃却噗嗤一笑,“清洲哥还是算了吧,你站在那里,便将孩子吓哭了。” 李清洲:“……”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好半晌,明桃终于过了那股兴奋劲儿,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将一堆铜板推到他面前。 李清洲不解地望着她。 明桃郑重开口:“清洲哥,我知道你救我不图回报,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这钱你必须收着。” 她准备将以后赚的钱全都给他,直到还清她欠他的银子。 李清洲沉吟片刻,收下了。 明桃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会有好一番推脱,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让他收下了。 谁知李清洲道:“这钱我替你收着,若是想用,随时找我。” 明桃急了,给他了便给他了,什么叫替她收着? “明桃,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钱,而是……” 他犹豫着,明桃心里咯噔了一声,紧张地舔了下唇,有些期待他的话,没想到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李清洲凝视着她,克制地开口:“总之,有你一直陪着我,我便知足了。” 第 36 章 春节渐近之时, 阿旭将千字文背会了,不过能写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 明桃教了他一个多月, 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甚是满足。 这日,她与春雁告了半日假,准备和李清洲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 “春雁姐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一并给你捎回来。” 春雁笑道:“那便帮我买一沓黄麻纸吧,上次买的就要用完了。” 明桃用心记下。 回到家,李清洲正准备着去镇上要带的东西,见她回来,便道:“走吧。” 明桃怔了下,“还没吃午饭呢。” “何必麻烦, 去镇上吃,”李清洲问, “如今你也赚钱了,难道舍不得一顿饭钱?” 明桃笑盈盈道:“好, 那咱们今日便奢侈一顿。” 并肩走出家门,明桃问:“要不要再去找锦瑶姐姐一趟, 万一她改变主意了呢?” 前两日她便问过孟锦瑶,要不要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她直接拒绝了, 只说不想出门。 但是稍微一想也知道,她是不想去镇上, 自从与李秀才断了联系, 她便再也没去过书院了。 她与何川也没有什么进展, 这种事急不来,明桃也没在她面前提过。 李清洲摇摇头, “算了,她不想去。” 明桃回望了一眼孟家的方向,也没再坚持,往村口走去。 走到村民经常聚集的地方,人渐渐多了起来,见他们俩过来,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明桃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打招呼,李清洲喊什么,她便跟着喊什么。 知道她不自在,李清洲略寒暄几句便带她往前走了。 明桃松了口气,便听身后有人说道:“像清洲的小媳妇儿似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 “明桃这姑娘应该还小呢。” “瞧着也有十五了吧,不小了,是时候成亲了……” 话音逐渐模糊,飘散在风里,明桃的脸却越来越红。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李清洲,没想到他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 明桃的心脏跳得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李清洲轻咳一声,说道:“你别在意这些话。” “我、我没当一回事,”明桃讷讷道,“清洲哥也别多想。” 李清洲没接话。 很快便走到了村口,骡车正好停着,两人坐上骡车,又等了一会儿,人差不多够了,这便出发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苍平镇。 虽然离新春还有段时日,但镇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还有些铺子挂上了红绸,处处都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景象。 明桃许久没来,看得目不暇接,差点没跟上李清洲的脚步。 幸好李清洲时时注意着她,见她对什么都好奇,思索片刻,朝明桃伸出手。 “牵着我。” 明桃讶然抬眸,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嗫嚅道:“在大街上呢。” 李清洲忍不住心猿意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家就能随便牵手了。 脸上却一片平静道:“我怕你会跟丢。” 明桃咬了下唇,到底还是没敢光明正大地牵他的手,而是扯住他的袖子。 就算是这样,李清洲也知足了,她害羞,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属难得。 两人停在一家街边馄饨摊,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明桃从来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吃过饭,拿着汤匙舀了颗馄饨,半晌也没送进口中。 眨眼的工夫,李清洲已经吃下四五颗。 见她不吃,他问:“不合胃口?” 明桃摇摇头,没好意思跟他说真实原因,而是说道:“有些烫。” 李清洲点点头,没多想,只是没想到等他全部吃完,明桃却还是一颗都没动。 见她一直注视着街上的行人,神色犹豫不决,李清洲想了想,懂了,好笑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用身体挡住旁人的目光。 “快吃吧,马上就凉了。” 见他看出来了,明桃不好意思道:“多谢清洲哥。” 在李清洲的注视下,明桃咬了一口馄饨,皮薄馅大,味道鲜美。 李清洲望着她莹白的小脸,杏眼水润,檀口微张,让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垂下眼睛。 明桃慢条斯理地吃了七八颗,喝了半碗汤,再也吃不下了。 李清洲接过碗,三两口便帮她吃完了。 明桃眼神飘忽,不敢多看他一眼。 和春雁熟了之后,她也常说一些夫妻之间的事,其中一件便是她饭量小,林大常常一边数落她浪费一边帮她吃得一干二净。 在家时,明桃吃多少便盛多少,所以李清洲从来没有这样过。 没想到这次她吃不下了,他居然在在大街上还做得如此自然,仿佛做惯了。 明桃的耳边不禁响起那句“像清洲的小媳妇儿似的”。 她又羞涩又赞同地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了。如果是真的……她看着男人的背影,默默地想,似乎也不赖。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家。 路过一家成衣店,明桃停下脚步。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们三人都有新衣,可是孟锦霄没有,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买一件。 踌躇片刻,明桃问:“清洲哥,我能用我给你的铜板买件冬衣吗?” 李清洲意味不明地问:“给锦霄买的?” 明桃点点头。 他下意识拒绝:“他不在这里,没有尺寸。” “我知道的。” 李清洲的神色凝滞了下,瞥她一眼,尽量淡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一眼就能知道,”明桃解释,“给你买冬衣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原来是这样,李清洲点点头,见她一定要买,便道:“我送他一件,不用你的钱。” 荷包可以人人都有,但是冬衣不行,只能他自己拥有明桃送的冬衣。 明桃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进了成衣店,明桃选了件墨绿色的,报了尺寸之后只等过几日来取了。 回到鹿首村时,天色渐暗。 不可避免地又遇见了人,明桃这次不敢躲在李清洲身后了,怕乡邻们又说她是小媳妇,离他远了一些。 没想到一时间竟被乡邻们包围了,纷纷围着她嘘寒问暖。 “桃丫头,提着这些东西累了吧?” “给我给我,婶子帮你送回家。” “这件给我,我也来帮忙。” 明桃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这到底是来助人为乐的还是来抢东西的? 李清洲也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她们怎么忽然这么热情。 一行人跟着他们回了家。 放下东西,却一个没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乡邻们鲜少有这么拘谨的时候,李清洲主动问:“到底怎么了?” “嗐,我来说!”吴婶站了出来,看向明桃,“桃丫头,我们听说你在教阿旭认字?” 明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吴婶期待地问:“桃丫头,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家那个小孙子?” “还有我儿子!” “我儿子也想学!” 明桃懵了,虽然这件事没刻意瞒着,但这么久了都没人知道,怎么她去了趟镇上,人人都知道了? 吴婶解释道:“是阿旭那小子说的,下午他出来玩,忽然会背诗了,我们问他跟谁学的,没想到他说是跟你学的。” 明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又有一个婶子歉疚开口:“桃丫头,你刚来的时候,我还说过你,没想到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我真是没脸来求你。” “啪”的一声,她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明桃吓了一跳,李清洲沉声道:“婶子别这样,会吓到明桃。” “我、我没放在心上的,”明桃连忙说道,“这事容我缓缓,一时要教这么多人,我应付不来。” 顿时有人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明桃咬了下唇,也不知该不该答应,求助般望向李清洲。 李清洲扫了一眼,院子里有七八个人。 思索片刻,他说道:“若是要教,势必要找个宽敞的地方充当私塾,诸位不如先去问问里正的意思。” 是这么个理,一群人恍然大悟,乌泱泱地去找里正去了。 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明桃忐忑道:“清洲哥,我能行吗?” “教一个人和教一百个人,没什么分别,”李清洲宽慰道,“况且你还能多攒些钱,没什么坏处。” 明桃的眼睛顿时亮了,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一人一日十文钱,十人便是一百文,那她一个月便能赚三两银子了! 不多时,里正竟亲自过来了。 阿旭也被叫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背了一遍千字文,他向来害羞,所以背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是背下来了。 里正有些激动,随意说了几个字让他写。 阿旭略一沉吟便拿着树杈在地上写了出来。 “好好好,”里正抚掌赞叹,看向明桃,“私塾的事情我来安排,不知明桃姑娘意下如何?” 明桃盈盈一拜:“能为鹿首村做贡献,明桃自然义不容辞。” 里正笑道:“那日后便不能叫明桃姑娘了,得称一声夫子了。” 明桃忙摆摆手,说道:“像以前一样叫我桃丫头就行。”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有人唤“夫子”,有人喊“桃丫头”,还有人叫“先生”,直叫的明桃红了脸,躲在李清洲身后。 天色早已黑沉,众人的心情却高涨着。 他们虽大字不识一个,但自己的儿孙可以读书识字,说不定日后还能做大官,一家人都跟着飞黄腾达,谁不高兴? 此事便敲定了下来,里正道:“诸位乡亲先过个好年,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日,鹿首村私塾必定能办成!” 第 37 章 转眼便是除夕。 清晨, 明桃和李清洲一起将家里的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便要去孟家帮忙了。 孟家大得多, 仅凭孟锦瑶姐弟俩收拾不完。 出门之前,明桃想起件事:“清洲哥,记得把送给锦霄的冬衣带上。” 大年初一穿新衣,今日送刚好合适。 李清洲原本已经忘了这件事了,没想到她倒是记得牢牢的,多看她一眼,转身回屋里拿。 明桃站在大门外搓了搓手,环视一圈,这才发现旁的人家都贴上了大红春联,唯有他们家只有光秃秃的门楣。 她愣了下, 怎么将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也不怪她,从前过年时, 这些事自然有下人去操心,她一个闺阁小姐关心这些做什么? 等李清洲出来, 她连忙说道:“清洲哥,咱们是不是该写副对联贴上?” 李清洲也察觉到了, 颔首道:“是该贴上新的。” 去年孟伯过世,孟家便没有贴春联,今年他便将这件事忘了。 “写什么呢……”明桃一边往孟家走一边思索, “清洲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李清洲慢下脚步, 偏脸看她。 明桃兀自想得认真, 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雀跃, 略带些婴儿肥的脸笑盈盈的,似乎亲手写春联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期然, 她仰起脸,李清洲避无可避,并不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 几个月过去,她的伤早已好了,又长高了一些,笑容也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无时无刻都在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快要藏不住那份心思了。 李清洲喉间滚了下,低下头去,淡声道:“平安吧。” 明桃亦慌乱地垂下眼眸,脸颊微烫,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轻轻吐出一口气,明桃故作镇定地附和道:“我也是,我还希望多赚些银子。” 私塾的位置已经定下了,便是李清洲搬家时去看的第一家,房屋够大,但是年久失修。 不必里正多说什么,男人们便自发地去修了,为了自家儿孙读书,这样的活计谁不愿干? 众人齐心协力,房屋前几日便修好了。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木桌子是各家出各家的还是用村里账上的银子、笔墨纸砚的损耗谁掏钱、书又该怎么买……件件都是大事。 不过这些事情,明桃自然是不必操心的,让里正去头疼就行了。 她估摸着等到二月,私塾便要开始授课了。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孟家。 孟锦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洗着碗,见他们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好奇地迎上去。 李清洲将包袱给他,“送你的。” 孟锦霄一脸纳闷地打开,看清是件冬衣,眼睛都直了,扬声问:“哪来的新衣裳?” 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比划,朝着闻风赶来的孟锦瑶美滋滋地问:“姐,好看吗?” 孟锦瑶吓了一跳,问:“清洲哥买的?还是明桃买的?” 明桃忙摇摇头,“是清洲哥的银子。” “可真是破费了。” 孟锦瑶皱眉道:“清洲哥,你也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和锦霄也给你买一件了。” 李清洲看了眼明桃,淡定道:“我也有。” 明桃咬了下唇,总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两分笑意,悄悄瞄了眼孟锦霄和孟锦瑶,她们俩好像没听出来。 大概是她听错了吧,明桃默默地想。 四人同心协力,很快将孟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活动一番,明桃觉得自己的身子也热了起来,趁着手也有力气,她走向孟锦霄,准备借笔墨纸砚写春联。 谁知李清洲却先她一步道:“家里有红纸吗?” “有有有,早就预备好了!”孟锦瑶将写对联的东西捧了出来,“明桃,你帮我们也写了吧?” 她一边麻利地摆东西一边道:“顺便让锦霄沾沾你的才气,保佑他顺利通过童试。” 明桃笑盈盈地应了声好。 孟锦霄殷勤磨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提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上次明桃给孟锦瑶写信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写字时的模样甚是好看,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韵味。 李清洲也是如此,视线不由自主地从红纸上移到她白里透粉的脸上,冬日暖阳映着她的脸,连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像水盈香甜的桃。 认真写了几张“福”字之后,明桃渐渐找到手感,开始写春联了。 应孟锦瑶的要求,她写的是文曲星下凡,孟锦霄觉得害臊,小声嘟囔:“万一我没考上,不得被邻居们笑一年啊?” “那你就不能争点气考上?”孟锦瑶翻他一个大白眼,“就写这句!” 明桃含笑应是。 终于写完了孟家的几副春联,两个男人合力贴上。 明桃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也休息了一会儿。 孟锦瑶端来瓜子,提议道:“今晚咱们一起守岁吧?” 团圆饭定然是要在这里吃的,不过明桃还没想过守岁的问题,下意识看向李清洲,让他决定。 李清洲问:“你能撑到子时吗?” 明桃摇摇头,从前守岁的时候,她总是伴着烟花爆竹声睡去,很难熬到子时。 “既然如此,吃过团圆饭便回家吧。” 孟锦霄一听顿时不干了,“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桃还没说话呢!” 他看向明桃,央求道:“今晚跟我姐一起守岁吧,不然你跟清洲哥待着多无趣啊。” 李清洲瞥他一眼,假装没看穿他的心思,继续贴春联。 不管明桃做什么决定,他都乐意奉陪。 明桃进退两难,最终还是答应了孟锦霄的提议。 贴完了孟家的春联,明桃又开始写自己家的。她和李清洲的愿望一致,唯独她多了一个多赚银子,便写了两幅招财进宝的春联。 两个男人去贴春联,回来时,孟锦霄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分量不小的坛子。 孟锦瑶嗑着瓜子问:“什么东西啊?” “酒!隔壁林大哥送的,”孟锦霄有些兴奋,“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孟锦瑶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不许喝!” 但是等晚上吃团圆饭时,那坛酒还是出现在桌上了。 明桃没喝过,但是也不好奇,自顾自地吃菜,没过一会儿,酒香飘过来,像馥郁的桃花香。 她吸吸鼻子,觉得怪好闻的。 孟锦霄给李清洲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姐,明桃,你们喝不喝?” 孟锦瑶道:“我喝,明桃就算了吧。” 明桃乖乖应好。 天色渐暗时,窗外响起爆竹声,刚开始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没过一会儿便开始震天响。 恍然间,明桃以为已经到了子时。 从前她在府上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家人吃过饭说会儿话,继弟便闹着要睡觉,也就散了,各自回屋。 不像村里,天刚擦黑便有鞭炮声,孩童笑闹声传的很远,吃团圆饭要吃到子时。 不多时,淡淡的硝烟味弥漫过来,孟锦霄手痒,兴冲冲道:“我也去院子里放鞭炮!” 他一玩起来便顾不得什么了,又刚喝了酒,孟锦瑶放心不下,忙去外面看着。 屋里便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了,明桃有些不自在,觑了眼喝过酒之后,眼神略有些迷醉的李清洲。 室内昏暗,他正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火热。 明桃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小声问:“清洲哥,你、你喝醉了吗?”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 李清洲却听清了,等四周静下来,他摇摇头,说:“没醉。” 他的视线复又清明起来,也不再看她了,而是低头沉思着什么。 明桃放下心,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口中。 没过一会儿,孟锦瑶姐弟俩回来了。 被姐姐管着,孟锦霄没玩尽兴,只好喝酒,偏偏他酒量浅,又喝了两杯便笑着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孟锦瑶气得咬牙切齿,还守岁呢,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她平复着呼吸,好一会儿才说道:“清洲哥,你把他抬进屋里吧。” 李清洲应了声好,步伐稳重地半拖着孟锦霄走出屋门。 孟锦瑶惊奇道:“没想到清洲哥的酒量还挺好的。” 她没见过李清洲喝酒,以为他滴酒不沾,酒量自然也不好,没想到今日喝了三四杯也没什么醉意。 孟锦瑶边想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后竟有些醉了,脸上隐现愁苦之色。 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喃喃道:“他怎么这样对我……” 明桃心里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锦瑶姐姐,别喝了。”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提起那位李秀才了,看似已经忘记了,但是明桃知道,用心喜欢过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忘记。 “要喝,我又没醉,”孟锦瑶腮畔划下两行清泪,“喝醉也没什么不好。” 她喃喃道:“明桃,我心里好苦。” 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李清洲听完这句话,默默收回手,转而去孟锦霄屋里,让她们俩好好说话。 “苦便说出来,”明桃柔声道,“我陪你喝一杯?” 孟锦瑶不同意,眼睛一瞪,道:“你还小,酒不是好东西,不能教坏你。” 明桃只好作罢,其实闻到桃花香之后,她还挺想尝尝的。 没想到孟锦瑶忽然想通了,给她倒了半杯。 “你喝几口也行,暖暖身子。” 明桃眼睛一亮,捧起杯子嗅了嗅,确实是桃花香,应该不难喝。 她像喝水一样含了一口咽下去,登时被辣得说不出话,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见她咳得脸都红了,孟锦瑶顿时清醒了两分,又急又笑。 “谁教你这样喝的!” 明桃晕晕乎乎地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辣劲缓过去。 孟锦瑶笑眯眯地望着明桃,摇摇晃晃地跟她碰了个杯。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她便一饮而尽,明桃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跟没事人似的又倒了一杯。 明桃抢不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喝了一杯。 酒这东西明明这么难喝,怎么一个个的醉了还要继续喝。 明桃皱了皱脸,想将杯子推远,第一下却没碰到,她觉得有些眩晕,摇了摇头,又推了第二下。 “来啊明桃,”孟锦瑶笑呵呵地将杯子塞她手里,“我们一起喝!” 见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继续,明桃连忙喊道:“清洲哥!” 李清洲很快便过来了,一眼便瞥见一双水盈盈的、微醺的眸子,似娇似怯地望着他。 他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见他不动,明桃忍着酒后的晕眩感,催促道:“快来帮忙!” 李清洲这才回过神,视线移向孟锦瑶,她喝得醉醺醺的,袖口处全是酒渍,一看便知喝了不少。 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已,怎么喝了这么多? 将孟锦瑶搀进屋里,他很快便出来了,剩下的让明桃来做。 不多时,屋门吱呀一声,明桃步伐不稳地走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李清洲,喃喃道:“怎么有两个清洲哥?” 一看便知是醉了,他叹了口气,问:“喝了多少?” 明桃笑盈盈地伸出食指,李清洲面色不变,顺势握住她的手。 “回家吧。” 明桃乖乖点头,跟随他走出孟家,又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子时将至,烟花爆竹声更响了,足以震天。 明桃觉得吵,皱眉进了屋子。 她走路不太稳,李清洲放心不下,跟了进来。 他问:“第一次喝酒?” 明桃没说话,摸摸床褥,冷的。 她顿时噘嘴问:“你怎么没给我暖被窝呀?” 娇嗔的语气让李清洲心间一荡,喝醉之后,她似乎更可爱了些。 “这就来。” 他走了过去,明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顿了下,没有开口,任由她待在这里。 明桃便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还是两个清洲哥。 她在半空中摸索一番,终于摸到了温热的脸。 “这个是真的,”她自言自语道,“这是清洲哥。”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他笑了一下,再一眨眼,笑容又不见了,唯有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映着她的脸,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明桃受了蛊惑,慢慢靠近,便见他低下头,温热的额头贴上她的。 她喜欢这种感觉,轻轻蹭了蹭,灼热的呼吸便如影随形,热气喷薄在她脸上。 明桃有些不适应,微微偏过头,面前的人却捧起她的脸,珍而重之地端详着。 明桃便也懵懂地望着他,忽然,眼前变得黑暗,像覆上一条有些烫的丝带。 她听到他喟叹般说了一声:“别这样看我。” 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唇边便落下一个发烫的东西,软软的,轻轻的。 将她包裹。 第 38 章 天光大亮。 明桃不适地发出一声低吟, 捏着额角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 清洲哥帮她暖被窝、她摸了清洲哥的脸、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她睡了。 细想又觉得不对,她仔细回忆,依稀忆起破碎的片段。 隐约记得,有个东西覆在眼睛上,是滚烫的、粗粝的掌心。 他说了句话,似乎是什么别看我。 然后,呼吸交缠,她仰起头,唇瓣上软软的。 她、她好像亲了清洲哥?! 明桃攥了攥手, 有些怔愣地垂下眼睛,心跳得有些厉害, 是梦吗? 一定是。 明桃愣愣地想了半晌,安慰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退一万步说, 就算她主动亲了清洲哥,清洲哥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想着想着, 明桃的脸很快便发烫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可是她怎么会梦到这些?难道她喜欢清洲哥吗? 明桃的胸腔顿时起伏得厉害, 忽的,她听到隔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想也不想便钻进被窝里。 咚咚—— 咚咚—— 一片黑暗里, 明桃捂着心口的位置, 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万一不是梦怎么办? 她咬了下唇, 顿时有些不敢面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吱呀一声,似乎是屋门开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她,但是明桃还是不由自主地连呼吸声都变得轻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远去。 明桃咬了下唇,从被窝里探出头,一张脸憋的通红,心里依然慌乱。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那是梦,便说明她对清洲哥或许有异样的心思,如果不是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桃动作迟缓地穿上新做的冬衣,藕荷色绣缠枝桃花,瞧着甚是雅致。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看看李清洲见到她之后是什么反应。 若是和从前一样,那就代表真的只是一个梦,若是和她一样不自在,那、那就…… 明桃六神无主,想了半晌也没个主意,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站在屋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 今日阳光甚好,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猛的想起昨晚覆在她脸上的手,赶紧放下。 环视一圈,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应当是出门拜年了吧,明桃松了口气,往灶房走去。 新年第一顿要吃饺子,昨日她便和孟锦瑶一起包好了,只等下锅煮了。 没成想刚推开门,她便瞧见李清洲坐在灶膛旁,正往里面添柴火。 明桃顿住脚步,下意识想走,可男人耳力极佳,已经朝她望了过来。 她下意识便要移开视线,硬生生忍住,故作淡然地打量他。 他的神色沉稳,眼神也平缓无波,只是被火光映着,望向她时,像燃着一簇火焰。 “明桃,新年快乐。” 大概是因为今日是大年初一,他的声音里倒是带着两分笑意。 明桃的眼睛便忍不住往他的嘴唇上瞟。 唇形冷硬的薄唇,似乎处处都透着寒意,没什么温度,可在她的记忆里,分明是热烫的、柔软的。 明桃恍惚了下,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紧张地攥了攥手指。 “清洲哥,新年快乐。” 她心里五味杂陈,想不明白到底是失落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看他的神色,应当只是她的梦罢了。 “清洲哥,我来吧。” 明桃走上前去,他却没动,踟蹰片刻,只好和他并肩坐下了。 神思还迷茫着,便听他问:“昨晚你喝了多少酒?” 明桃闻言,只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幸好她面朝着灶膛,火光大盛,将她的脸也熏红了,倒也不必解释什么。 “半杯,”她咬了下唇,故作轻松道,“我没喝过酒,以为像喝水一样,便直接喝了,没想到居然那么辣……” 李清洲全然没听清她在讲什么,视线隐晦地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之间。 昨晚,氤氲的桃花香与娇嫩的唇瓣几欲让他发狂,强撑着一丝清明没有更进一步,床褥险些被他抓破。 可昨晚的一切只能当成一场梦,梦醒了,他便不能再提起。 他知道明桃最重清誉,就算是酒后一时糊涂,她知晓之后也很难想通,难免郁结于心。 昨晚从明桃屋里出来时,正好是子时。 他那时便想,让这一切都留在去年,天一亮,他和明桃依然是从前的关系。 唯一不确定的是明桃还记不记得这件事,通过他的观察,她应当是记得的,但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过。 无妨,他会让她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但是只要此刻明桃看他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眼底藏着的情意。 只是明桃早已自顾不暇,兀自隐藏着自己的无措与尴尬,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终于煮好了饺子,她没再开口,也没再抬过头,仿佛碗里的饺子是珍馐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味同嚼蜡,囫囵送进口中,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馅。 艰难地用完了早饭,明桃将剩下的饺子装在碗里,准备去趟孟家。 昨晚孟锦瑶姐弟俩喝得有些多,她担心她们还没醒,时候不早了,得起来吃点东西。 李清洲默默跟在她身后。 明桃迟疑道:“清洲哥,我自己去就行了。” 今日春节第一天,外面肯定有邻居,她都听到说话声了。 大概是她心里有鬼,她不想听人议论她和清洲哥的事情了,怕自己会忍不住脸红。 李清洲故作不解地问:“为何?” 明桃张了张口,一时没找到借口,只好说道:“那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去。” 李清洲颔首道:“行。” 等他出了门,明桃隔了一会儿才提着篮子出门,没想到刚推开门便瞧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和春雁的相公林大说话。 明桃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 愣神间,林大已经瞧见了她,和李清洲说了句什么,背对着她的人便转过身来。 一时间,她想退回去也回不去了。 两个魁梧的壮汉一同望着她,明桃顿感压力倍增。 她想直接往孟家走,林大却激动道:“方才我还和清洲兄弟说着明姑娘,没想到明姑娘便出来了!” 作为阿旭的老师,林大尊敬她,从来不喊她的名字,而是喊她明姑娘。 明桃说了声“新年快乐”,问:“林大哥新有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给你拜个年,”林大憨厚一笑,“祝明姑娘新年安康。” 明桃同样笑道:“那我便祝林大哥与春雁姐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虽然林大不太懂举案齐眉是啥意思,但是肯定是好词,忙应道:“好好好,明姑娘和清洲兄弟去忙吧。” 明桃的神色便是一滞,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和清洲哥一起去孟家。 她瞄了眼李清洲,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她只好和李清洲走在一起,路上果然遇见不少人,尤其是吴婶,最为热情。 她的小孙儿马上便要在私塾上课了,对待明桃像对待观世音菩萨似的,不住地嘘寒问暖。 明桃根本插不上话,难以抵挡这份热情,求助般看了眼李清洲。 他了然道:“吴婶,锦瑶和锦霄还没吃饭,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快去快去,”吴婶笑眯眯道,”桃丫头也别饿着了,多吃些!” 明桃点点头,赶紧去孟家了。 关上门,她终于松了口气,短短一段路,竟足足走了一刻钟。 李清洲轻声解释:“当时不是我不想走,是林大缠着我说话。” 明桃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两人便都没话了。 明桃匆匆走向孟锦瑶住的屋子,推开门,她果然还睡着。 明桃推了推她的手臂,“锦瑶姐姐,该起了。” 孟锦瑶掀开眼皮嘟囔一声“别吵”,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明桃叫了半晌也没将人叫起来,只好把饺子搁在木桌上,提醒道:“你醒了记得吃。” 孟锦瑶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明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她本想着和孟锦瑶说说昨晚的梦,看这情况只能等下次了。 走出屋门,李清洲已经在院子里了。 明桃问:“锦霄也没醒?” 他点点头,问:“回去?” 想起路上的乡邻们,明桃不敢走。虽然没人当着面议论她和李清洲,但是她总觉得不自在。 只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早晚都要回家的。 她点点头,跟在李清洲身后。 这次倒是没遇见几个人,她刚松了口气,便有人“呔”地一声跳出来。 明桃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李清洲的衣袖,忽然又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慢慢松开。 李清洲探出的手顿了下,紧握成拳。 “本官认得你们,快走快走,别妨碍本官办差!” 王二还是那副模样,不过脖子上多了条脏兮兮的红绳,坠着块光滑的鹅卵石,不知从哪捡的,倒是多了两分过年的气氛。 明桃的心跳还有些快,不知是被王二吓得还是因为抓他的衣袖羞的,一言不发地回家了。 李清洲关上门,望着她满面羞容的模样,暗暗笑了一声。 下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明桃对他定然是有几分依赖的。 还有昨晚,他模糊地记得,她有过回应,还唤了一声“清洲哥”,娇甜的声线,让他欲罢不能。 这个认知让他愉悦,更想将她揉进怀里。 他不想再等了,去京城寻亲的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他要和明桃在一起。 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第 39 章 过了新年, 春日也近了。 明桃不经意间瞥了眼院子里的桃树,发现竟不知何时长出了新芽, 在冷意弥漫的初春焕发生机。 嫩绿的一簇挂在枝头,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明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仿佛已经看到了桃花绽放时的景象,粉雾似的,定会衬得这院子像仙境一般。 不过她还是最想吃桃,嘬一口鲜甜的汁水,咬一口脆嫩的桃肉,想想便觉得过瘾。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李清洲站在她身后。 明桃顿时有些紧张, 小声说:“我在想这棵树什么时候结桃子。” 虽然那个梦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每次看见李清洲, 她还是时不时地想起来,萦绕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每隔三五日,她便会梦到李清洲亲她, 轻柔的、缠绵的、凶狠的…… 每每醒来,明桃便又羞又气,羞的是她竟会做这样的梦, 气的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梦,反而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所以这个年过完, 旁人都胖了些, 唯独她消瘦了不少, 不过她似乎长高了。 以前她的身高勉强和李清洲的肩齐平,现在居然快到他的下巴了。 想着想着, 明桃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比了比高度,果然和她料想得差不多。 被她这样仰脸盯着,李清洲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两下,有种想要亲她的冲动。 他克制地移开视线,佯装淡然道:“怎么了?” 声音也带了点沙哑的意味,明桃听了莫名觉得耳热,她捏了下耳垂,讷讷道:“我觉得我好像长高了。” 下一瞬,头顶便多了只大掌,明桃懵懂地仰起脸,便见他的手平移到喉结的位置。 “确实长高了。” 说话时,他的手依然放在喉结上,不知为何,明桃的视线便移不开了。 直到他将手放下,她堪堪回神,迅速垂下眼睛。 “清、清洲哥,我去找锦瑶姐姐了。”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并不平静,落在她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上。 一个眨眼的工夫,她便快要跑出门了,耳朵依然红得显眼。 李清洲哑然失笑,那日醉后亲他的时候倒是大胆。 明桃一直跑到孟家门前才停下。 被冷风一吹,整张脸都变得僵,她一手推开门一手捂着脸去找孟锦瑶。 前两日,孟锦瑶又去何府小住了,明桃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这么久了,何川居然没有一点行动的意思,不知是他太笨还是孟锦瑶太迟钝。 她忍不住打探:“锦瑶姐姐,你在何家待的高兴吗?” 孟锦瑶端详她片刻,松了口气。 “你愁眉不展地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明桃笑笑,便听她道:“何家兄妹待我都很好,这次我还去见了何川的母亲,还挺和蔼可亲的。” “那何川呢?” “他?当然还是老样子,不过我觉得我回来的时候,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明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要察觉到了便好,总比什么都没发现强。 她心里为她高兴,但是唇角扯了扯,没笑出来。 见她忽然沉默下来,又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孟锦瑶问:“明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见她看出来了,明桃便也没再瞒着,这件事她已经压在心里半个月,也困惑了半个月。 她循序渐进地问:“锦瑶姐姐,你觉得清洲哥是个怎样的人?” 孟锦瑶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不会是想撮合我跟清洲哥吧?我们俩都没那个意思。” 明桃忍不住笑了一下,“自然不是,我就是觉得……” 她的笑容慢慢收敛,斟酌着措辞,“我觉得我对他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面对孟锦霄时,她觉得他是个处处需要哄着的孩子,李清洲就不一样了,她总是不自觉地依赖。 孟锦瑶心里一咯噔,问:“你不会喜欢上清洲哥了吧?” “喜欢?”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喜欢,她只知道李清洲在她心里是特殊的,谁也取代不了。 孟锦瑶便现身说法,咬牙切齿道:“就像我以前喜欢那个该死的李润的时候,面对他时会脸红,会心跳加快,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见她提起李秀才时不再黯然伤神,明桃松了口气,这才细细思索起她说的话,似乎……全都中了。 明桃心里有点乱,缓缓开口:“这便是喜欢吗?” 原来,她变得不像自己,是因为喜欢他。 “唉,”孟锦瑶忽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弟弟一颗芳心碎了一地。” 明桃抿了抿唇,“锦霄会遇见别的好姑娘的。” “算了,不提他,他确实配不上你。” 为弟弟伤心一会儿,孟锦瑶马上兴冲冲地问:“你跟我说说,你面对清洲哥的时候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明桃没有否认,羞涩颔首。 孟锦瑶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清洲哥值得托付,若是喜欢,你便去争取。” 没想到明桃却黯然摇头,喃喃道:“他说过的,找回记忆之前不会成亲。” 她在孟锦瑶的帮助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清洲哥似乎心如顽石。 “这倒是个问题,”孟锦瑶想了想,也没什么主意,“那你准备怎么办?” 明桃道:“我什么都没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憋在心里。” 孟锦瑶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你瘦了?” 明桃笑道:“不仅瘦了,而且还长高了。” 说着她便想起方才和李清洲比划身高的事情,脸上慢慢染上红晕。 孟锦瑶正要调侃她的小女儿情态,门外忽然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明桃在这儿吗?” 孟锦瑶惊讶道:“似乎是里正。” 两人忙出了门,果然见里正负手立在院子里,旁边站着李清洲。 明桃的视线便忍不住落在他身上,一颗心跳得厉害,这是她喜欢的人呀,她喜欢清洲哥。 里正慈爱笑道:“清洲说的不错,你果然在这儿。” 明桃回过神,问:“里正可是要说私塾的事情?” 私塾筹备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里正常常过来,问她是否还需要置办什么。 里正道:“正是正是,我今日过来,便是想让带你去私塾看看,若是一切顺利,便能择个吉日开课了。” 这样的好事,孟锦瑶当然要去。 走出门,孟锦瑶兴奋地招呼乡邻们一起去,不多时便乌泱泱地一群人了,浩浩荡荡地往私塾走去。 明桃跟着里正走在最前面,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私塾的事情。 “终于要开了!这么久没消息,我还以为黄了呢!”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瞧着最迟十日便能授课!” “我也想让我儿子去,就是不知道多少钱……” “算了吧,读书不如练武,听说又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话题顿时一变。 “怎么就要打仗了?” “没听说啊,哪来的消息?” 里正扭过头去,肃着脸道:“没谱的事情,瞎传什么!” 说话的人是村西头的李家老四,李四嘿嘿一笑:“城里的人传的,被我听了一耳朵,就是随口一说。” 李四有亲戚在宣州城,过年探亲时听到这个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他憋了好久,忍不住说了出来。 里正道:“以讹传讹是要吃官司的,以后别瞎说了。” 一听这话,李四缩着脑袋不吭声了。 乡邻们自然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了,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私塾的事情。 明桃抿了抿唇,心神飘远,打仗啊…… 她看向李清洲,没想到他也朝她看了过来,两人对视须臾,齐齐移开视线。 不多时,众人来到私塾。 推开门,里头甚是干净,放了三张新打的木桌子,上头摆着笔墨纸砚,深深吸一口气,满是墨香。 乡邻们都站在门外,离木桌子远远的,碰也不敢碰一下,生怕弄坏了。 心里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再过不久,他们的儿孙便要念书了! 里正抬手制止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询问明桃:“剩下的木桌子快打好了,千字文也买好了,可还有什么缺的?” 明桃笑道:“里正心细,东西准备得齐全,没什么缺的。” “那便好,”里正转过身来,扬声道,“春分那日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咱们的私塾便正式开课了!” 话音刚落,顿时迎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明桃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很快便要开始教书育人了。 当初慌乱地逃进深山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大抵这便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被热情的乡邻们簇拥着回到家,关上门,终于清净了。 明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显摆道:“清洲哥,我马上就要桃李满天下了,说不定我还能教出个状元呢!” 李清洲失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言辞笃定,反而让明桃不好意思了,笑盈盈道:“清洲哥定然也大有一番作为。”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李四说的话——要打仗了。 不管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总有见分晓的一日。 李清洲定了定心,说:“明桃,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明桃隐约猜到几分,示意他说下去。 “原本我想去京城寻亲,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若是一个月内真的有打仗的消息,我想……参军。” 他的手紧握成拳,沉声问:“你意下如何?” 第 40 章 明桃心乱如麻。 她嗫嚅道:“我不知道。” 打仗这种事离她太遥远了, 从前她生活富足,一切平和, 就算连年有战事也与她这个闺中女子无关。 没想到这一次的战事竟关系到她和李清洲。 就算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战死沙场该怎么办,断胳膊断腿怎么办? 愈想愈慌乱,她轻声说:“清洲哥,你别去,好不好?” 李清洲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于是安抚她道:“兴许是谣传,我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心里动了这样的念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了。 明桃松了口气, 也觉得不太可能,两年前大军势如破竹, 旁的小国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怎么可能还有不长眼的敌国来侵犯? 所以她便渐渐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认真准备私塾授课之事。 过了几日,私塾事宜终于敲定, 木桌椅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私塾内,只等择个吉日开课了。 至于束脩,明桃也没有多要, 一人一个月一百文,有铜板的拿铜板, 没有铜板, 拿东西换也行。 虽然想早些赚到钱还给李清洲, 但是她也想让鹿首村的孩子们识字。 正月二十六,诸事皆宜, 鹿首村私塾也正式开始授课了。 时值初春,不像冬日那么寒冷,所以明桃早起时不算难,只磨蹭了一会儿便起了。 李清洲起得依然比她早,早早地便将今日要用的水挑回来,又将柴火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明桃梳洗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开始烧水做饭,李清洲给她打下手,顺便商量道:“日后你要早起去私塾,不如我来做早饭。” 明桃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虽然手脚灵活,但他怎么瞧都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明桃不禁想起上次孟锦瑶为情所伤时,他和孟锦霄做的饭,简直就是难以下咽。 李清洲解释道:“那次是意外。” 明桃还是拒绝:“天暖和了,你也该去山上打猎了,我自己来就行。” “打猎去得早或是去得晚并没有什么分别,”李清洲盖上锅盖,“这样的话,清晨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明桃明显有些心动,但是又怕他做得难吃,迟疑道:“那就试一下吧。” 她便不再动手了,指挥李清洲做完了早饭,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倒也像模像样。 他问:“这下放心了?” 明桃高兴地“嗯”了一声,以后不仅可以晚起,一起来还有热乎乎的早饭,怎么想都是她赚了。 只是……她咬了口饽饽,含糊不清地问:“清洲哥,村里有别的男人做饭吗?” 李清洲的动作便是一滞,除了鳏夫,自然是没有的。 明桃咽下饽饽,轻声说:“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自从知晓自己的心意,她便开始极力避免与李清洲的肢体接触,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她便保持距离。 可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让她再次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明桃黯然地想,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忍不住的。 李清洲目光幽深地望着她,沉声问:“我对你好,难道不好吗?” 明桃咬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斟酌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李清洲望着她,克制道:“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找回身世与记忆之前,他不奢求得到她的爱,只希望能与她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只要她高兴,那便比什么都值得。 明桃神色复杂地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安静地吃过早饭,时间不多了。 第一日自然是不能迟的,明桃有些着急,李清洲道:“我陪你一起去。” 有他陪着,明桃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见到他们俩纷纷问好,明桃成了香饽饽,几乎每个人都要恭敬地唤一声“明夫子”,李清洲倒是无人问津了。 明桃被邻居们说得脸红,一路小跑着进了私塾。 屋里已经有不少孩子了,闹成一团,明桃有些怕自己镇不住他们,瞥一眼李清洲,顿时有了主意。 “清洲哥,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李清洲已经准备立刻了,冷不丁听她这样说,顿时奇怪道:“为何?” 明桃悄声解释:“他们肯定都怕你,你稍微吓吓他们,让他们都听我的话。” 李清洲:“……” 他知道她性子绵软,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机灵的一面。 他调整好神色,肃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明桃跟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心口处,别说孩子害怕,连她都有些怕了。 刚走进去,私塾里猛的一静,孩子们看见李清洲,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都僵住了。 李清洲一句话也没说,冷着脸扫视一圈,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小声抽泣了。 明桃没想将人吓哭,忙悄悄拽了下他的袖子。 李清洲轻咳一声,扬声道:“日后这位便是你们的夫子,你们都要听话,若是有不听话的,我亲自来揍,都听清了?” 孩子们赶紧齐声道:“听清了。” 李清洲还想再说几句,明桃将他推出门,小声说:“够了,我怕他们吓哭,你快回去吧。” “用完我就丢了?”李清洲扬眉看她,“明桃,你好狠的心。” 明桃脸一红,“我不跟你说了,都等着我呢。” 她转身便走,听到身后响起一句“我在家等你”,缥缈又轻缓,仿佛是她的幻觉。 她脚下一滞,强忍着没有回头,怎么忽然这样说话,听起来真是……暧昧。 明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神。 屋里依然鸦雀无声,孩子们被李清洲吓得还没回神,明桃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乖孩子,但是若是真有不听话的,我便将他交给清洲哥。” 屋外的李清洲听完她的话,摇头失笑,径直走了。 有了李清洲这根定海神针,上午一个时辰的授课格外顺利,陆续有人来接孩子了。 其中不乏来打探自家孩子的情况的——里正发话了,授课期间不许围观,若是被抓到三次,以后孩子便不用来了。 所以乡邻们虽然好奇到抓心挠肝,但是为了自家子孙着想,都守着规矩,直到下学才过来。 这可苦了明桃,今日才第一日,她连孩子们的脸都没认完呢,是以有些应付不来。 正被邻居们盘问着,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了,讶然地转首望过去,竟是李清洲。 旁人自然也看见他了,一时也顾不得打探了,纷纷笑道:“清洲也来接人啦?” 来接谁自然不言而喻,明桃的脸有些发烫,垂首不语。 李清洲坦然道:“嗯,来接明桃,她早饭没吃好,这会儿定然饿了。”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让开一条路,饿着自家孩子也不能饿着夫子啊,不然哪有力气上课? 还有几个热心的婶子道:“我家做好饭了,桃丫头直接来吃吧。” “我家也是,桃丫头别嫌弃。” “来我家吧,省得你回去做了。” 李清洲打断她们的话:“不必麻烦各位婶子,我已经做好了。” 众人连带着明桃都惊讶地看着他,猜测道:“谁做的?瑶丫头吧?” 打死她们也不信是李清洲做的。 没想到李清洲道:“确实是我做的,我们先走了。” 说着他便带着明桃逃离了私塾,独留众人面面相觑。 鹿首村竟有主动做饭的男人? 别说鹿首村,放眼苍平镇也没听说过啊! 远离私塾,明桃依然不信他说的话,问:“清洲哥,你诓我的吧?” “是真的,我请教了锦瑶,”李清洲道,“她已经尝过了,说还不错。” 明桃半信半疑地回到家,进入灶房,桌上果然摆着午饭,瞧着还不错。 “真是你做的?”她讶然地将视线投向他。 李清洲将筷子递给她,“尝尝。” 明桃小心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没想到确实不错。 见她满意,李清洲松了口气,又道:“若是不打猎,以后的一日三餐都是我来做,碗也是我洗,你专心忙私塾的事。” 明桃怔住,想起刚搬家时他们曾商量过的事——冬天她做饭他洗碗,等到了春天,碗便交给她来洗了。 可是如今春天到了,她不仅不用洗碗了,连饭也不必做了。 他似乎已经对她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明桃抿了抿唇,心中缓缓浮现一个早就开始萌芽的念头。 除了他也喜欢她,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心里又是紧张又是雀跃,试探着开口:“清洲哥,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李清洲怔了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喜欢是藏不住的,他最近做得事情太多,她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只是头顶仿佛压着巨石,他依然开不了口。 他避开她的视线,淡声道:“若是你有空了,我自然不会再做这些。”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吗,明桃顿了下,勉强笑着开口:“可能要等上几年了,现在暂时没有人能接替我的位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失落的,她略吃了几口便停下了,轻声说:“我去歇晌了。” 李清洲应了一声,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回头看她,继续吃饭。 他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爱意。 明桃停在门边注视着他,良久,转身离开。 或许他真的只是将她当成妹妹对待,就像她一开始将他当成兄长。 只是后来,她的想法变了,他依然坚定不移。 没有什么比他找回身世更重要,她也只是他的过客而已。 明桃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眼泪浸湿软枕。 40-50 第 41 章 明桃辗转反侧良久, 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让她心力交瘁, 拼命想醒来,却还是深陷其中。 “明桃?明桃?”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地传来李清洲的声音,她挣扎着醒来,胡乱应了声。 外头的人平静道:“该起了,你得去私塾了。” 明桃爬了起来,摸了摸有些疼的额角,眼睛也因为入睡之前掉过几滴泪,颇为酸胀。 许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李清洲又唤了她一声。 明桃抿了抿唇, 说:“我知道了。” 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淡,她张了张口, 却还是没有说别的。 外头停了停,又道:“我给你煮了一壶茶, 一会儿你记得带过去。” 明桃攥了攥手指,他对她这样好, 却不是因为喜欢她。 她没应声,他也没再开口,脚步声很快远去。 明桃下了床, 整了整微乱的鬓发与衣裳,站在屋门处踌躇。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清洲。 不过既然他将她当成妹妹, 她也不该再奢望别的, 只能像从前一样对待他。 明桃深吸一口气, 终于推开门。 环视一圈,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这样也好,省得她尴尬。 明桃垂下眼睛,掩下失落,这次他定然不会送她去私塾了。 明明清晨时,他们还有说有笑,吃了顿饭的工夫,一切都变了。 或者说,只有她变了。 明桃抓起水囊,快步走出家门,刚巧遇见准备去私塾的阿旭。 虽然他已经会背千字文了,但是春雁决定让他再跟着学一遍,加以巩固。 阿旭腼腆唤了一声“明夫子”。 明桃朝他笑笑:“正巧遇见你了,咱们俩一起去?” 阿旭点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鹿首村虽然不大,但是私塾的位置有些偏远,家在村西头,私塾在村东头,走了一刻钟才到地方。 明桃默默地想,清晨时,她怎么没觉得这段路这么长? 到了私塾,孩子们来得差不多了,见到明桃过来,马上乖乖坐好。 虽然李清洲没来,但是余威还在。 等人到齐,明桃开始讲课,讲了一个时辰,茶也喝完了。 陆续有人来带孩子回家,吴婶眼尖地瞥见她的水囊,惊讶道:“这不是清洲打猎时用的水囊的吗?” 明桃怔了下,又听一个婶子道:“一个时辰之前我瞧见清洲上山了。” “哎哟,那他喝什么呀,肯定口干舌燥的!” “你们懂什么,桃丫头渴不着就行!” 说着都笑起来,明桃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好解释什么,怕婶子们说得更起劲。 捧着水囊匆匆离开私塾,明桃一口气跑回家。 既然他上山了,想必一时半会回不来,晚饭便由她来做吧。 没想到刚推开家门,院子里便飘来阵阵香味。 明桃怔了怔,锦瑶姐姐来了还是……他已经回来了? 童试在即,锦瑶姐姐每日都盯着锦霄用功读书,想来是不会过来的,那便只能是李清洲了。 明桃心思复杂地进了灶房,果然瞧见他站在灶膛边上,案板上还搁着已经剃过毛、放过血的野鸡。 李清洲朝她看了过去,见她呼吸有些急促,皱眉问:“跑回来的?” 明桃点了点头,颇有些不自在道:“婶子们说你去山上了,我便以为你很晚才会回来。” “刚开春,山上没多少猎物,我略走走便回来了。” 明桃“哦”了一声,摩挲着水囊,讷讷道:“你把水囊给我了,你喝什么?” 李清洲笑道:“山上有溪水,你尽管用。”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已经将水囊洗干净了。” 明桃抿了抿唇,她又不是嫌弃他。 晚饭便是炖野鸡,他们俩吃不完,便去给孟锦瑶送去一半。 孟锦瑶高兴道:“可算是能一饱口福了!” 童试在即,她紧张得不行,又担心孟锦霄学的太累,天天给弟弟喂大鱼大肉,自己却没吃多少。 李清洲看眼亮着烛光的屋子,压低声音问:“锦霄最近用功吗?” 孟锦瑶笑道:“要是像以前,你们俩过来时他早就跑过来了,现在根本没出来,能不用功吗?” 明桃听了这话也高兴,只是她觉得现在才开始努力,还是有些晚了。 庶兄十四岁时便得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认认真真地学了数年才换来的。 除非孟锦霄天赋异禀,否则落榜的可能性很大。 二月二十四日,童试开始。 童试分三场,第一场是县试,孟锦霄顺利通过。 第二场院试,孟锦霄落榜了。 怕被姐姐打,他胆战心惊地回了家,臊眉耷眼地认错,保证下次一定好好努力。 明桃和李清洲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都去了孟家,也怕孟锦瑶动手。 没想到孟锦瑶早有准备,倒也算镇定,叹气道:“你不是读书的料子。” 小时候贪玩,长大了也不用功,若是一次就能考上,祖坟得冒多少青烟啊。 孟锦霄道:“我也觉得我应该放弃科举这条路,等我考上,可能得有七老八十了。” 他提议道:“不如从明日开始,我跟着清洲哥去山上打猎吧?” 孟锦瑶眼睛一瞪,“不行,三年之后再试一次!” “那你别后悔,”孟锦霄倒是无所谓,“我考不上的话,你可别哭。” 见他说话实在不着调,李清洲皱眉道:“锦霄!” 明桃也轻声劝道:“若是这三年里你用功读书,定是可以考上的。” “行吧,”孟锦霄一向听她的话,“我好好读书。” 他能看出来,明桃和李清洲似乎在闹别扭,他们两看相厌,他的机会就来了! 说着他靠近明桃,笑眯眯道:“考完了便也轻松了,明日我去私塾坐镇如何?” 明桃不解:“坐镇?” “你性子软,这些小孩肯定都不服管教,我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明桃道:“他们都挺听话的。” 李清洲三五不时地来一趟,没人敢造次。 “我才不信,”孟锦霄看向李清洲,挑衅道,“反正我明日去定了。” 李清洲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什么都没说。 明桃悄悄看了李清洲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咬了下唇,心里叹息一声。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家,各自梳洗,又各自回屋。 天渐渐暖了起来,明桃早已不必让他暖被窝了,只是今晚她觉得格外冷,面对着墙壁出神良久,月上中天时才闭上眼睛。 翌日,明桃去私塾之前多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孟锦霄怎么还没过来。 李清洲道:“他应当还没起。” 明桃:“……” 差点忘了,他是最爱睡懒觉的,连日来又为了童试晚睡早起,一时半刻肯定醒不过来。 她便直接去了私塾。 晌午歇过晌,孟锦霄终于过来了。 “明桃,我早上起晚了,”他慌忙道歉,“下午我一定陪你。” 明桃朝他笑笑,“那现在便走吧。” 离开之前,她看了一眼李清洲,他专心劈柴,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看。 明桃垂下眼睛,走出家门。 天色有些阴沉,一路上不断遇到春耕的乡邻。 孟锦霄容光焕发地打招呼,丝毫没有落榜后的失落。 俗话说考场失意,情场得意,他现在和明桃走在一起,怎么不算是情场得意呢? 志得意满地进了私塾,他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清清嗓子开口:“明夫子要讲课了,都给我好好听,不然我便打手板了!” 吴婶的小孙子吴宁跟他最熟,闻言笑嘻嘻道:“霄哥狐假虎威。” 私塾里顿时笑成一团。 不多时,人到齐了,明桃开始讲课。 孟锦霄捧着脸盯着她瞧,看不够一般。 明桃忽视他的视线,兀自讲得认真。 直到快要下学,吴宁捂着肚子站起身,神色痛苦道:“夫子,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明桃担忧地看了过去,正想让他回家,孟锦霄道:“又装又装,走,我带你去茅厕!” 吴宁撇撇嘴,这次是真的! 来不及解释,他急不可耐地跑出去,孟锦霄一边跟上一边说道:“明桃,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只是直到下学,孟锦霄也没回来。 婶子们关心道:“桃丫头,眼瞧着雨要下大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明桃笑着摇摇头,“锦霄说他一会儿就来,我再等等吧。” “行吧,正好我带了两把伞,分你一把。” 转眼间私塾便空了,外头雨势渐大,还起了雾。 再过不久,天便要黑了。 明桃踌躇一番,决定不等了,抓起婶子给她留下的油纸伞,走进雨中。 一时间,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噼啪声不绝于耳。 雾气浓重,雨帘厚重,风也有些大,明桃攥紧伞柄,咬牙前行。 她有点生气,孟锦霄到底去哪了?还有些担忧,万一真的有事耽搁了……她决定等雨停之后去趟孟家。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似乎有走路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跟着她。 明桃登时毛骨悚然,加快步伐往前走。 她走得快了,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 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雨太大了,路上空无一人,鹿首村的房屋又分散着,她看不清离她最近的屋子在哪。 “嘿嘿……” 忽然有人出声,语气缥缈,仿佛就在她身后。 明桃脖颈一凉,眼里含了泪,她根本不敢往后看,颤着声音喊:“清洲哥!” 她试图让身后的人萌生退意,清洲哥那么厉害,就算想欺负她,肯定也得掂量一番轻重。 “清洲哥!”她又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忍住呜咽。 她可能下一刻便要被拖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李清洲了。 她的好运气都用光了,这一次,她好像等不到清洲哥了。 明桃连眼泪也不敢擦,急急往前走,唤了一声又一声“清洲哥”。 忽的,撞上一堵人墙。 “我在。” 是熟悉的语调,也是熟悉的气息。 她颤着眼睛抬起脸,对上李清洲的目光。 他解释道:“你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便……” 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了,明桃抱紧他的腰呜呜大哭起来,让他无措。 “清洲哥,有坏人追我,你去打他,快去!” 她语无伦次,李清洲皱眉拭去她的泪,朝她的身后看了过去。 三步远的地方,果然有个男人的身影,他神色一凛,便见那人喊道:“呔,姑娘有何冤情,速速禀报本官!” 王二? 明桃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扬声道:“你吓我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坏人!” 王二被她吼得一愣,气焰也弱了三分,“本官、本官见你孤身一人,在后面保护你。” 李清洲安抚地拍拍她颤抖的脊背,皱眉看向碍事的王二。 王二被他一吓,缩缩脑袋,“既然一切太平,本官先走了。” 明桃没管他,依然陷在惊惧的情绪里,哭得让人心疼。 李清洲的心软了又软,轻声哄道:“咱们先回家?” “清洲哥,清洲哥……” 明桃抬起手,任由手中的油纸伞掉在地上,去触碰他温热的脸,喃喃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清洲任她的手在他脸上游走,缓缓闭上眼睛。 这段时日以来,他当然察觉到了明桃的态度变化,面对他时冷淡了许多,他知道原因,却无法回应,也不敢回应。 童试之前,要打仗的消息卷土重来,镇上的茶馆都在议论,若是真的,他这一去或许九死一生。 他也曾有过冲动,不再去找那些失去的记忆,立刻和明桃表明心迹,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数次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了,他不想再让她担惊受怕。 两情相悦,可抵万难。 李清洲顺从心意握住她的手,将她揉进怀里。 “桃桃,”他声音微哑,“以后,我定会好好爱护你。” 第 42 章 大雨如注。 明桃的腿软的走不了路, 李清洲背着她往回走。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初见那一日,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将她带回了家。 那时他还不知晓,后来他会爱她入骨。 李清洲满心柔情,偏首看向明桃,她紧闭着眼睛,呼吸轻缓,已然睡着了。 他走得更稳,一路回到家。 推开屋门,他合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将明桃放在床榻上。 他细细打量, 裙角有些湿,还沾了点泥巴, 别处都是干爽的。 左右看看,屋里并没有能用来擦衣裳的东西, 他便去自己屋里找了件旧衣裳。 正欲出门,他听到一声惊恐不已的“清洲哥”。 李清洲顿时飞奔过去, 大力推开屋门,便见明桃哭得满脸都是泪,望向他时, 一双漂亮的眼睛蒙了雾霭般迷茫。 见她无碍,李清洲松了口气, 低声问:“怎么了?” “我一时没看见你, 有些害怕, ”明桃哽咽道,“你去哪了?” 她做了个格外吓人的梦, 梦见跟在她身后的人是色欲熏心的郑老爷,面前还有一匹饿急了的狼,冒着幽幽的绿光。 光是想想,她便止不住地发抖。 李清洲腾出一只手,粗粝大掌抚过柔嫩脸颊,拭去泪痕,这才解释道:“你的裙子有些脏,我找东西帮你擦干净。” 明桃垂下眼睛,看向衣裙处沾染的些许污泥,又抬头看向李清洲还在滴水的发梢。 他站的地方也积了一小滩水,全是落在他身上的雨。 明明他全身都湿透了,却还是先顾着她。 明桃抿了抿唇,轻声说:“清洲哥,你蹲下。” 李清洲不明所以地照做,手上便是一空,明桃拿着旧衣裳给他擦脸和头发。 明明隔着一层旧衣裳,他却仿佛感受到柔软指尖的温度,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手。 明桃轻轻挣了下,却无济于事,火热的大掌仿佛能灼了她的心。 她的眼睫颤了颤,嗫嚅道:“你放开。” 李清洲反而得寸进尺,攥的更紧。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明桃倏然抬眸,蓦地红了脸,他、他怎么忽然这样说话。 李清洲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线微哑:“许多话憋在心里太久,我有些忍不住了。” 明桃抿唇不语,心底却升起几分隐秘的欢喜,清洲哥也喜欢她,对不对?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谁让他这么纠结,既然憋了这么久,再憋一会儿又何妨? 于是她故意绷着脸开口:“我不想听。” 李清洲顿了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一时间,嗓子眼里的话全都被堵住了。 明桃轻声说:“你身上湿透了,先去沐浴。” 原来是关心他,李清洲轻舒一口气,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明桃的脸红得滴血,飞快地抽回手。 李清洲站起身,笑道:“我听桃桃的话,先去沐浴,然后再说别的。”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怎么连桃桃都叫得这么顺口了? 印象里,在雨中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叫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撅了撅嘴,那时候她竟没注意。 等他关上门,明桃下了床,直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李清洲回来得很快,只是没想到她已经躺下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坐在床沿,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的眉忽而蹙紧,李清洲小心翼翼地抚平,没想到还是将她弄醒了。 一双明澈的杏眼睁得圆圆的,一脸懵懂地望着他,让他想要一亲芳泽,这样想着,他便也这样做了。 明桃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俯下身来,落在唇瓣上的吻轻轻的,缓缓的。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微重的呼吸均匀地撒下来,整张脸都熏得热起来。 她不舒服地嘤咛一声,他停了一停,蜻蜓点水的吻转眼又变得失控,重重地碾磨,将她亲得晕头转向,熟练地像是亲过千百次。 明桃无力地推他,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高高举起,她顿时慌了,咬了他一下。 李清洲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放开了她。 明桃呼吸不稳,半晌才平复下来,眉眼间隐有怒意,偏过头不理他。 李清洲怔住,不太明白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他琢磨着,如今他们两情相悦,一时克制不住亲一下,应当也不算过分。 他问:“桃桃,怎么了?” 居然还好意思问!明桃冷漠地开口:“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还是不太明白,想起什么?想起他们除夕那晚的吻? “你肯定想起来了,”明桃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你亲得这么……熟练,以前肯定有过妻子!” 她完全不会,生疏到极致,可是他却如此娴熟,定是以前亲过别的女人的缘故。 明桃越想越难过,她以为他们终于两情相悦,可到头来…… “没有!”李清洲赶紧解释,“除夕那晚不是梦,你喝醉之后我送你回来,我们确实亲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亲了好几回。” 明桃愕然地抬起头,不是梦? “那时我还陷在必须找回记忆的矛盾里,亲了你却不敢承认,所以故意让你当成一场梦,是我的错。” 明桃抿唇问:“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方才在雨里,你那样依赖我,我便什么都不顾了,”李清洲诚恳道,“从今往后,我的毕生所愿都是与你在一起。” 什么记忆什么身世什么参军打仗,全都不重要,唯有眼前的人最重要。 他不想再苦苦挣扎,也不想再看她黯然伤神。 明桃撅了撅嘴,终于大着胆子问:“那你什么时候喜、喜欢我的?” 莫不是除夕那晚,意乱情迷之下吻了之后? 李清洲笑道:“比你想得早的多。” 早到可以追溯到他将她救回来的那一晚,她的身影便在他心里扎了根,慢慢生了芽,长成一棵树,开出一朵香气扑鼻的桃花。 明桃并不相信,她怎么没看出来? 李清洲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若我说我对你一见倾心,你信不信?” 明桃讶然抬眸,怎么可能? 李清洲笑笑,其实原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后来他无数次回想他何时对明桃有异样的感情,浮现出的都是第一日。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面对恶狼时张皇失措的模样,她趴在他的背上,吐息温热,还有……吴婶没关门,她躺在床上露出的一小片腻白肌肤。 只是他犹豫,他退缩,他不敢。 从暮秋到初春,他们终于走到了两情相悦这一步。 “桃桃,”李清洲蹭蹭她的脸,“我不想找回身世了,也不准备去参军了,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明桃困惑地望着他,“你不好奇吗?” 他反问道:“你好奇吗?” 明桃沉默下来,她当然不好奇,因为她全都知道,她失忆的事情是假的。 “我也好奇,但是我并不想知道,那时我孤身一人待在深山里,想来并没有什么好事,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 “但是你不同,清洲哥,”明桃笃定道,“我总觉得你的身份大有来历。” 李清洲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真是个傻桃桃。” 一声又一声的桃桃让明桃红了脸,偏头躲开。 “你干嘛这样叫我,我不习惯。” 李清洲故意问:“我没听清,不习惯还是不喜欢?” 明桃顿时脸红了,“我不跟你说了!” 她娇娇的模样让李清洲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到底还是没再做什么,而是问道:“你饿不饿?” 明桃偏头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着,只是渐渐变小了,听起来格外清脆悦耳。 她点点头,早点吃饭也好,她有些困倦了,于是起身下床。 李清洲伸出手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明桃顿了顿,矜持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瞬间便被握紧。 站在屋门前,李清洲不想让她淋雨,正要将油纸伞打开,手上忽然一紧,他被明桃拽着往前跑。 他恍然抬眼,便见明桃回头朝他一笑,肆意又畅快在雨里奔跑。 他便丢下了油纸伞,反握住她的手,一齐跑进雨中。 从屋里到灶房,短短一段路而已,明桃却觉得快活极了,什么都说开之后,连落在身上的雨滴也变得可爱起来。 吃过晚饭,李清洲洗碗。 明桃没走,站在原地看着他洗,嫌他洗得不仔细,不满地让他重洗,颇有一种娇小姐训斥下人的架势。 李清洲却乐在其中,若是从前,明桃哪里会与他这样说话? 他洗完了碗,一边向她展示一边问:“小姐可还有哪里不满意?” 明桃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嗔他一眼,煞有介事道:“没了,不过你洗得不仔细,本小姐还是要扣你的月钱。” 她说起这些话来信手拈来,听起来淡淡的,但是挺有威严。 李清洲垂眼看她,满脸骄矜的模样,倒是真的有些像千金小姐,他哑声问:“若是轻薄小姐,要扣多少工钱?” 明桃脸一红,他的吻便落了下来,轻轻柔柔的,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似有千斤重,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怀里。 方才在雨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用力,可那时和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一个是珍重,一个是暧昧…… “明桃?清洲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都没听见雨中响起的模糊声音。 直到有人猛然推开灶房的门,李清洲一惊,明桃更是慌乱,一齐看了过来。 孟锦霄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们……” 李清洲并不想隐瞒,于是接话道:“如你所见,我们在一起了。” 第 43 章 孟锦霄仿佛凭空遭受了一道晴天霹雳。 他怎么也没想到, 昨日还在怄气的两个人,今日居然在一起了! 这不对, 这肯定不对,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肯定是在做梦。” 趁他没注意,明桃已经躲到了李清洲身后,扯着他的衣裳下摆拧来拧去,满脸尴尬又羞窘。 怎么就亲得忘乎所以了呢? 正下着雨,她没听见很正常,但是李清洲耳力这么好,不可能没听见吧? 想到这里,明桃气得拍了下他的背。 李清洲转首望向她, 娇颜弥漫着粉霞,明澈杏眼带着一丝妩媚, 还有娇嫩如花的唇瓣,让他的眸色深了深, 将她往自己身后藏去。 “锦霄,”他正色开口, “我不想瞒你,我和明桃两情相悦。” 孟锦霄的手攥成拳,扬声质问:“可是你答应过我, 找回记忆之前,你不会逾矩, 只当她是妹妹!” 李清洲顿了顿, 还未开口, 明桃从他身后探出头,轻声说:“可是我不想做他的妹妹。” 此言一出, 孟锦霄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明桃,他已经二十几岁了,或许早已娶妻生子,到时候你怎么办?” 明桃笑盈盈道:“清洲哥说了,他不想找回记忆了,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她确实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清洲哥,那就证明他有妻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锦霄红着眼睛开口:“你真的决定了?”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明桃牵住了李清洲的手,满脸都是笃定的神色。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明桃愣了愣,看向李清洲,问:“锦霄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清洲毫不迟疑地说道:“我跟过去看看,你先睡吧。” 明桃点点头,担忧地目送他走出门,这才回到院子里。 没想到梳洗之后刚躺在床上,李清洲便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问:“睡了吗?” 明桃忙应了一声:“清洲哥,你进来吧。” 李清洲顿了顿,“不了,就这样说吧。” 进去之后,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点什么,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旦遇到明桃,便会立刻瓦解。 他简明扼要地说道:“锦霄没走远,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明桃松了口气,便听他继续说道:“他让我替你道歉,他不是故意不回私塾的,吴宁真的拉肚子了,瞧着很虚弱,他便将他送回了家,这么一耽搁,就错过了。” 错过的不仅是私塾,也是一辈子。 隔了三四日,明桃才从孟锦瑶口中知晓孟锦霄去私塾了,以后准备半个月回来一次。 孟锦瑶颇有一种吾家弟弟初长成的感觉,兴奋道:“下次童试肯定稳了!” 明桃也为他高兴,知晓上进便好。 说过弟弟的事情,孟锦瑶神神秘秘地问:“我怎么瞧着你跟清洲哥像是和好了?” 被她看出来了。 明桃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半晌才点了下头,有些不自在。 孟锦瑶过来之前,李清洲刚亲过她一回,幸好这次他知晓有人过来了,提前放开了她,不然又得被撞见。 一见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孟锦瑶还有什么不懂的,琢磨一会儿,猜测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明桃羞得捂住脸,娇声道:“锦瑶姐姐,你别问了!” “行行行,知道你面皮薄,”孟锦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好真好,什么时候成亲?” 成亲? 明桃愣住了,她还没想过,李清洲也没提过。 这才过了几日,应该不用这么着急吧? 孟锦瑶道:“你们这样住着,难免有那种……情难自禁的时候。” 她换了个明桃能接受的词,只是明桃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一看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孟锦瑶“哎呀”一声,忍不住直言道:“我是怕你成亲之前便有喜了!” 明桃吓得站起身,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清洲哥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也一样,他现在是君子有什么用,过几日还是会东想西想。” 孟锦瑶越说越着急,马上站起身道:“我去跟清洲哥说说,可不能让他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明桃闻言连忙拉住她,嗫嚅道:“我自己说就行了。” “你能行?” “自然,”明桃佯装镇定,“不就是让他娶我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孟锦瑶一想也是,况且这是他们俩的事,她也不好插手。 于是她爽快道:“行,若是你实在说不出口,我帮你说。” 送走孟锦瑶,明桃看了一会儿正在院子里磨刀的李清洲,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她慢慢走了过去,李清洲抬起眼睛。 明桃顿时慌乱起来,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吧。 她转身便要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男人怀里。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这样拉拉扯扯! 明桃红着脸挣开,却还是被偷亲了一口,她赶紧跑到桃花树下,离他远远的。 已是三月了,树枝上渐渐有了花骨朵,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粉白色的云。 她一直都在期待第一朵桃花开,每日都要细细打量一番,今日还没来得及好好看。 于是她便绕着桃树转了一转,忽的瞥见一朵颤颤巍巍的桃花,视线倏地顿住。 她惊喜道:“清洲哥,你快来看,开花了!” 李清洲立刻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那朵粉色的小花,目光便移到明桃脸上。 对他来说,明桃比桃花还要美上几分。 明桃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朵桃花,又轻轻嗅了嗅,一时间,人比花娇。 李清洲静静地看了半晌,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吻向她的侧脸。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看了一眼桃树,枝繁叶茂的,正好挡住家门,应当……不会有人发现吧? 她大着胆子回应,感受着缠缠绵绵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颈侧,让她也着了迷。 李清洲及时抽离,在脑海中盘旋了好几日的话却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哑声问:“桃桃,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明桃吓了一跳,心有灵犀不成,他怎么说出来了? 李清洲道:“我知道现在说是有些早,但是我实在不想憋在心里了。” 他蹭了蹭她的脸,怕她吓到,刻意将时间往后延。 “今年定亲、明年成亲如何?我都可以等。” 明桃埋在他胸膛上,故作委屈地开口:“为什么不能是今年成亲呢?清洲哥,你是不是不想这么早娶我?” 李清洲很久都没说话,满脑子都是四个字--今年成亲。 “桃桃,你……”李清洲惊喜地捧起她的脸,“你说的是真的?” 明桃娇哼一声:“你不信便算了,明年也行,反正我不着急。” “我着急!”李清洲马上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们明日便成亲。” 明桃羞得拍他一下,哪有这么着急的! 李清洲仔细盘算起来。 “冬日成亲是最好的,准备的时间最充足。” 明桃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他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只是你怕冷,暖被窝这种事,哪有一整晚都抱着我更暖和,所以必须提前,这样你冬天就不怕冷了。” 明桃忙去捂他的嘴,他却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继续说道:“秋天也不错,秋高气爽,但是那时正是农忙的时候,乡邻们抽不出空。” 眼瞧着他越说越离谱,明桃噘嘴问:“夏天呢?” 李清洲慢悠悠道:“夏天也好,只是太热,大汗淋漓的,我想你应当不会喜欢。” 明桃:“……所以?” “所以不如就定在四月,春末与初夏之交,四季皆宜。” 明桃觉得她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是想今年成亲,但是没想这么早! 李清洲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道:“逗你的,一个月哪里够,你想几月便几月,我都听你的。” 只是他目光里藏着的火热却告诉她,越早越好。 明桃心下慌乱,半晌也没个主意。 李清洲含笑摸摸她的脸,“又没让你今日便告诉我,你先去私塾吧。” 明桃顿时一惊,只顾着说话,她竟忘了私塾的事! “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明桃娇声埋怨,“万一迟了,今年我便不成亲了!” 李清洲闻言马上带她出门。 明桃又不愿意了,“我自己去。” 这几日,李清洲一直与她一起去,路上碰到人,总要调侃他们几句,她快羞死了。 李清洲也有理由:“万一路上下雨怎么办,我怕你害怕。” 明桃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 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出了家门,没走几步便瞧见乡邻们聚在一起说话,见他们一齐过来,笑容更盛。 明桃下意识低下头去,快步往前走。 一时不察,她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眼瞧着就要摔下去,乡邻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桃丫头!” “哎呀!” 李清洲神色一凛,当机立断揽住她的腰,稳稳地站定了。 明桃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拉住他的袖子,还有些后怕。 见她这样慌乱,李清洲也不敢再跟她一起走了,低声问:“你自己去?” 明桃轻嗯了一声,李清洲便离开了。 婶子们关心地问:“没事吧?” 明桃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哎哟,清洲可真是听你的话。” 明桃又红了脸,轻声道:“我得去私塾了。” “先别急,”婶子们对视一眼,神神秘秘道,“你们俩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农家没有秘密,谁跟谁有什么,一眼便能看出来,最近明桃和李清洲显然有点事。 明桃咬了下唇,没否认。 “哎呦喂,”婶子们笑道,“桃丫头,什么时候嫁给清洲啊?我们早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明桃羞涩不语,听婶子们七嘴八舌地道着恭喜。 忽然有人问:“可选好日子了?依我看,六月初八就不错,宜嫁娶。” “九月二十六最好,诸事皆宜!” 这一下可就炸开锅了,各种好日子往明桃耳朵里钻。 明桃听得懵懵懂懂,连忙说道:“各位婶子,我先去私塾了,你们慢慢聊!” 她轻巧地往私塾们跑去,婶子们自然追不上她,一合计,决定去找李清洲。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和孤儿也差不了多少,这种喜事自然要她们这些邻里帮忙操持。 李清洲很快便被热心的婶子们包围了,但他也不觉得厌烦,特意找来纸笔记上,准备晚上与明桃商量一番。 众人欢欢喜喜之际,与此同时,募兵的诏书送到了里正手里。 第 44 章 “天地玄黄, 宇宙鸿荒,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锵—— 锵—— 明桃正带着孩子们读千字文,忽然听到敲锣的声音,连忙喊停,凝神细听。 “酉时一刻,大榕树集合!” 锵—— “酉时一刻……” 明桃抿了抿唇,出什么事了? 孩子们也坐不住了,纷纷问道:“夫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没等明桃说话,吴宁嘿嘿笑:“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 连明桃也愣住了,打仗…… 但私塾里实在是有些乱, 她绷着脸道:“安静!” 教了这么久,她也立了些威信, 孩子们慢慢安静下来。 不过今日也不适合再教什么了,她便说道:“读两遍千字文之后下学, 若是不认真,再读两遍。” “多谢夫子!” 说着大家便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明桃看似认真地盯着书上的文字, 实则心神已经飘向了远方。 这一日,还是来了吗? 读完两遍, 孩子们都期待地望着她。 明桃道:“如今还不是下学的时候, 你们的爹娘都没来, 所以咱们一起过去,不许偷偷跑到别的地方。” “是, 夫子!” 明桃便领着他们往村中央的大榕树走去。 路上自然遇见了不少人,孩子们见到自己的爹娘,便和夫子说一声,走到最后,明桃身边没有孩子了,只有李清洲。 两人都没说话,随着人流静静地往前走去。 他们沉默,旁人却七嘴八舌地问:“要打仗了?” 不会真的是征兵吧?” “造孽哟!难不成咱们村里的男人都得去?” “……” 到了地方,村里人几乎都已经过来了。 她没往前挤,李清洲自然也不去,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他们站的地方有些偏,趁着没人关注这便,李清洲道:“桃桃,我不会去的。” 明桃点了点头。 到了酉时,里正过来了,敲了敲锣,示意大家安静。 “早有传闻,南边要开始打仗了,这是真的,但是大家不要恐慌,朝廷不征兵,短时间内也不会殃及到咱们宣州城!” 村民们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扬声问:“里正,那你们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虽不征兵,但是朝廷募兵,十八岁到四十岁的青壮年都能去,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若是有意愿的,三日之内来找我!” 有人马上喊道:“里正放心,咱们村里肯定没人去!” 此言一出,顿时哄堂大笑。 明桃悄悄看向李清洲,他也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见她看过来,低头问:“怎么了?” 明桃摇摇头,没说什么。 里正也笑道:“行了,今日就这个事,大伙都散了吧!” 村民们闹哄哄地散开,神色都比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里正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真是征兵呢。” “回家回家,我的饼还没烙完呢!” 明桃和李清洲也回到了家。 李清洲道:“桃桃,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进屋拿了张纸,笑道:“晌午你去私塾之后,婶子们都来找我了,和我说了许多适合成亲的好日子,你看看喜欢哪个?” 明桃的视线落在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上,九月二十六、七月初二、十月十六…… 李清洲指着八月十四道:“这是吴婶选的,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第二日便是中秋,阖家团圆。” 他又指向九月二十六,“这个日子也不错,宜嫁娶、祈福……” 明桃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看着看着,却又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个字也没提关于打仗的事情,像是丝毫不在意,唯有他们成亲的事情最重要。 可明桃却忍不住去想,若是不去的话,清洲哥也是有遗憾的吧。 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促使她握住李清洲的手,也阻止了他罕见的喋喋不休。 李清洲顿了顿,问:“喜欢六月初八?” 明桃摇摇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清洲哥,你去参军吧。” “……为何?” 明桃心里涌出许多话,想让他不留遗憾、想让他找回身世、想让他找回记忆。 但是最终,她说:“因为我想过好日子。” 李清洲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你有了军功,我们便有银子了,到时候就能在镇上买宅院,然后雇一个烧饭的婆子、一个服侍我的丫鬟、一个看门的小厮,这就是我想要的好日子。” 她笑道:“鹿首村很好,可是我更想过这样的日子,怎么办?”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他知道明桃说这些话的最终目的,还是让他找回身世。 “以后我每日都去打猎,一样能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是那样太久了,我想明年就过上好日子。”明桃柔声说,“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她愈发坚定起来,清洲哥有满身本事,不能只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鹿首村。 李清洲默默不语,他自然想去,有了明桃的支持之后,他更是意动,可是…… “桃桃,若到时候我真的想起了全部的事情,最坏最坏的结果便是有妻有子,你……” “那我便不嫁给你了。” 李清洲的神色顿时一变,立刻说道:“我不去了。” 他只想与明桃长相厮守,不必再去想从前。 明桃笑道:“逗你的,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相信你会解决好的,但是只有一点,我不为妾。” 说到最后,她渐渐正色起来。 当初逃走便是为了不做妾,今时今日,她的想法依然未变。她可以和春雁一样是继室,但是她永远不会做妾。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明桃笃定道,“清洲哥,我等你回来。” 三日之后,桃花盛放,李清洲带着明桃和乡邻们为他准备的东西,踏上了前往浔州的路。 整个鹿首村,最终只有两个人参军,一个是李清洲,另一个便是春雁的丈夫林大。 两个男人路上有伴,明桃和春雁在村里也有了伴。 她们目送着他们远去,眼里都含了泪。 婶子们问她们:“真不后悔让他们去啊?” 这一去,可能尸骨无存。 林大还好,起码有儿女延续香火,李清洲孑然一身,若是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明桃笑道:“不后悔,我相信清洲哥,他很厉害的。” 春雁抱着女儿哭得说不出话,却也是摇了摇头,既然相公想挣军功,那她便支持。 两人相伴着回到家,明桃神色轻松道:“最多两年,他们肯定回来。” 春雁擦擦眼泪,坚定颔首。 四月初,桃花谢,枝头挂满了小小的青色果子。 明桃日日观赏,离吃桃子的日子更近了些。 她已经想好了,等结了桃子,便给相熟的邻里、私塾的学生们送一些,再留一些自己吃。 五月中旬,桃子开始熟了。 明桃踮脚摘下一个,洗过之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可惜清洲哥吃不到。 明桃有些黯然,还有些期待,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是否已经抵达浔州? 渐渐的,结的桃子越来越多,明桃吃不完,送完一圈邻里,还剩下许多。 孟锦瑶笑道:“定然是清洲哥有好事发生,所以这院子里的桃子才源源不断。” 明桃很喜欢这个说法,他肯定已经立了军功,做了什长了吧? 再过不久,或许就是百夫长了。 七月下旬,暑热正盛。 捷报传来,我军已成功夺下被占领的浔州,士气大振。 明桃和春雁日日等着消息,只要没有传来战死的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明桃畅想道:“我觉得清洲哥现在是百夫长了。” 春雁也跟着笑道:“我不求相公有什么军职,平安就好,不过……做个什长也不错。” 她想想便觉得威风,领着十个士兵打仗,是个好大的官呢。 两个女人在鹿首村思念着远在浔州的男人,殊不知,两个男人此刻也聚在一起说话。 今日刚攻占了南蛮的一个部族,如今他们正在庆功,架起篝火烤全羊。 难得闲暇,但士气却有些低迷,只因统帅全军的大将叶将军受伤了,陷入昏迷,还未醒来。 林大压低声音开口:“方才你不要命了,一直往前冲。” 他远远瞧着便觉得惊险万分,可李清洲不仅毫发无损,还救下了中箭的叶将军。 “我得给明桃挣军功,”李清洲将手里烤得冒油的羊腿翻了个面,“我想让她过好日子。” 数月以来,关于从前的记忆,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军衔却越来越高,从伍长一路成了千夫长。 林大叹道:“那也不该是这个打法,万一你出了事……” 他没再说下去,怕忌讳。 “我心里有数,”李清洲道,“我肯定要活着,我还没娶她呢。” 想到明桃,他的心软了又软,若是顺利的话,或许再过三四个月便能回去了。 那时正好是冬天,他不仅可以给她暖被窝,还能抱着她睡。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了,怕自己今晚又睡不着。 羊腿烤得差不多了,他撕成两半,一半递给林大。 正吃得高兴,手底下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千夫长,将军醒了,说要见您。” 李清洲刚咬了口羊腿,闻言含混不清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大笑道:“别吃了,快去领赏吧。” 救了叶将军的命,肯定是个大赏赐,说不定军阶还能因此升一级。 李清洲将烤羊腿放下,这便随着士兵去了叶将军的营帐。 第 45 章 “劳烦军医了。” 叶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说话也中气十足,除了赤.裸的胸膛上绑着的纱布, 丝毫看不出伤势极重的模样。 他今年四十五岁,经历过的大小战事无数,是皇上颇为倚重和信赖的将军,这点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见他一点都不当回事,军医还要再叮嘱几句,便听到外头有人回禀:“叶将军,李千夫长来了!” 叶将军急忙站起身,救命恩人来了! 他忙说:“快请快请!” 军医张了张口,叶将军立刻吹胡子瞪眼:“别啰嗦了, 还有别的士兵要医治,你别在我这杵着。” 军医只好说道:“老夫告退。” 走出营帐, 他看了一眼救了叶将军一命的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竟然这么年轻,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叶将军重情重义,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恩情,这位千夫长的好日子要来了! 军医朝他拱了拱手,含笑道:“叶将军正在里头等着呢, 不过他需要尽快休养,千万别聊得太久。” 李清洲朝军医点点头, 走入营帐。 他还没开口, 叶将军已经起身迎了过来, 扬声道:“李千夫长?终于来了!” 李清洲抬眼便瞧见一身健硕黝黑的肌肉,还有叶将军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大胡子。 叶将军也在打量他, 一脸稀奇,没想到救他的人居然长得这么俊朗高大。 李清洲行了军礼,朗声道:“属下李清洲,参见叶将军!” “好好好!”叶将军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清洲……等等,你叫李清洲?” 李清洲颔首,微微抬眼。 “李清洲,李清洲……”叶将军皱眉念了几遍,纳闷道,“怎么如此耳熟?” “耳熟?”李清洲呼吸一滞,“难道将军以前认识我?” 叶将军拧紧了眉,“似乎有些印象,在哪听过来着……” 李清洲道:“别着急,您慢慢想。” 他的手紧握成拳,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模样,难道他的身世之谜真的要揭开了? “不对啊,”叶将军转过弯来,“我要是认识你,你肯定也认识我啊,我可是叶将军!” 他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膛。 李清洲闻言放松了一些,直言道:“不瞒叶将军,三年前我失忆了,不知自己的姓名,更不知家在何方。至于李清洲这个名字,是旁人问我时,我脱口而出的。” “失忆?三年前?李清洲?” 叶将军反复默念这几句,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李清洲提醒道:“或许,我的身份与三年前那场仗有关,不知将军能否想起什么?” 叶将军是个忘性大的人,但是这个名字他实在耳熟,想了半晌还没想起来,他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全是汗。 见叶将军比他还着急,李清洲反而放松了,劝慰道:“将军坐下歇歇吧,您的伤……” 叶将军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扬声道:“去!将人全都叫过来,本将军要问他们一件事!” 李清洲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将军,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刚打完一场仗,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叶将军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想不起来的话,今晚都睡不着觉!你放心,我今日一定将你的身份告诉你!” 李清洲只好说道:“多谢叶将军。” 不多时,诸位有名有姓的将士全都进了营帐。 叶将军将李清洲推到众人面前,扬声道:“都认认脸,这就是救本将军的人,名叫李清洲,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或是知晓他的身份的?” 众将士面面相觑,无缘无故的,谁知晓他的身份,况且,他不是个千夫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李清洲只得重新解释一遍自己的来历。 等他说完,叶将军豪气道:“谁若是知道,本将军重重有赏!” 营帐里的将士们顿时炸开了锅,都在细细思索有没有什么印象。 李清洲的手心里冒了汗,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见他们都不说话,叶将军拍拍桌子,怒吼道:“没有一个人认识?这让我怎么报答清洲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今晚怎么睡得着觉!” 众将士都擦了擦汗,没印象就是没印象,总不能凭空编造一个吧?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叶将军,我想起来了。” 李清洲心如擂鼓,望了过去,认出是张校尉。 叶将军马上说道:“快说!” 张校尉道:“三年前那一仗,属下也在,回京的路上,一位姓李的校尉重伤之后昏迷不醒,当时领兵的王将军说他久治不愈,死了,然后便不知所踪了。属下记得,那位校尉的名字便是李清洲。” 李清洲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神色,大步走了过去。 他颤声问:“张校尉可还能再想起些什么,比如您有没有见过那位李校尉?” 张校尉端详他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因此琢磨了好几日,越看越像,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清洲尚在沉思,叶将军迫不及待道:“快去问问你的属下有没有见过清洲兄弟的,一起来认认。” 张校尉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他们一看见李清洲,顿时惊讶道:“李校尉,真的是你!” “你居然死而复生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叶将军扬手打断:“停!若是想叙旧,一会儿再叙,当务之急是清洲兄弟的身份,你们可还记得他的出身?” 李清洲紧张地握拳,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娶妻。 “我记得,李校尉是忠远伯府的嫡长子!” 叶将军摸了摸胡子,纳闷道:“你好好的贵公子不做,干嘛来打仗?” 李清洲怎么可能知晓,那人却道:“自然是因为忠远伯府已经败落了……我说话直,李校尉别见怪。” 李清洲摇摇头,迫不及待道:“不知我有没有娶妻?” 此言一出,营帐里的笑声快要震破天。 叶将军拍拍他的肩,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清洲兄弟,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李清洲沉声解释:“只因我在鹿首村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不想负了她,所以我想找回身世,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 那人思忖片刻才开口:“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没听你提起过,应当是没有的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但是最起码不是坏消息,李清洲拱了拱手:“多谢。” 叶将军笑道:“回京之后自然便知道了,这个暂且不论。” 他顿了顿,正色道:“清洲兄弟,你救了我一命,从前又是校尉,既然如此,本将军便任命你为校尉,官复原职!” 李清洲沉声应是:“属下定会为叶将军效犬马之劳!” 暑热之后,寒凉更盛。 攻占了南蛮四座城池之后,南蛮递来降书,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皇帝龙颜大悦,命大军回京。 捷报传到鹿首村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了。 明桃和春雁激动得难以自抑,日日盼着李清洲和林大回来。 明桃猜测道:“咱们在村里,消息闭塞得多,如今他们应当快到京城了,最多半个月,他们肯定能回鹿首村。” 春雁又欣喜又想哭,“若是相公受伤可怎么办?缺胳膊断腿怎么办?明桃,我真害怕……” 明桃握住她的手,笑道:“哪有这样诅咒你相公的,我一直觉得他们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只要你也这样想,肯定能实现。” 春雁马上打了几下嘴,“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 “好了春雁姐,咱们不聊他们了,省得又哭起来,”明桃俏皮笑道,“今晚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能不能让我蹭两口?” 这半年以来,各位婶子怕她孤单,天天邀请她去家里吃饭,甚至还排了序,今日去吴婶家,明日去张婶家……若是去错了,她们还不高兴。 阿旭也在私塾读书,所以春雁跟着排了个序,今日便是轮到春雁家了。 春雁笑道:“少不了你的,走吧。” 日子慢悠悠地往后晃了半个多月,转眼便到十二月了。 刺骨的冷让明桃愈发想念起李清洲,每日梦里都是他归来的模样。 十二月初八,林大回来了,却不见李清洲。 明桃心一沉,还没来得及想不好的念头,林大便解释道:“他要在京城耽搁两三日,你放心,他毫发无损,而且已经找回身世了。” 明桃怔了怔,居然真的找到身世了! 她的心跳有些快,忙问:“那他有没有……妻子?” 林大笑道:“没有,他说过了,等他回来便与你成亲!”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别的,我也不便透露了,过两日你亲自问他吧。” 明桃眼含热泪地点点头,不住地说道:“多谢,多谢!” 艰难地熬过两日,明桃一大早便去村口守着了,可一直到傍晚,还是没有等到人。 大概是有事绊住了,毕竟才寻回亲人,肯定要叙旧一番的,她可以等。 明桃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去,却委屈地想哭,林大都回来两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桃桃!” 模糊不清的话顺着风声飘了过来,明桃有些恍惚地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夕阳之下,尘土滚滚,一队训练有素的兵马疾驰而来。 最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银甲、骑着高头大马朝她飞奔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望着那道身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直到被他揽着腰骑在马上,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桃桃,我回来娶你了。” 第 46 章 毕竟是在外面, 随时有人出现,后面还跟着他的侍卫, 李清洲没有抱她很久便将她放下了。 他牵着马与明桃往村里走去。 明桃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简直不敢认他了。 大半年未见,他似乎更健壮了一些,也晒黑了,站在她身旁像一座大山。 而且……他穿的锦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有些困惑,难道清洲哥立了大功之后封官了吗? 李清洲也在打量她,垂着眼睛的小姑娘拘谨极了,仿佛不认识他了似的,幸好脸上的红晕告诉他, 她是在害羞。 多月不见,她长高了, 身量也抽条了,方才他拦腰将她抱到马背上时, 细腰更显盈盈一握。 李清洲喉结微滚,哑声道:“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明桃“嗯”了一声, 轻声问:“清洲哥有没有受伤?” “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李清洲攥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明桃轻轻挣了下, 没挣开,恍恍惚惚地想, 他的手比以前更有力了, 也更温暖, 连她的心也烫得怦怦跳。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被这么一握,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步伐僵硬地随他往村里走。 到了村口,前面乌泱泱地聚了不少人,李清洲适时松开她的手。 明桃攥了攥手指,他的温度还在,身边的人也是真的,不是梦。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实感,清洲哥真的回来了! 乡邻们纷纷迎了过来。 孟锦瑶率先走上前来,眸中含着泪,孟锦霄紧随其后,喊了一声“清洲哥”。 孟锦瑶没什么变化,孟锦霄倒是瞧着沉稳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一丝书卷气,想来是真的在用功读书。 李清洲分别拍拍姐弟俩的肩。 孟锦瑶问:“清洲哥,后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李清洲道:“是随我过来的侍卫,你们不必在意。” 原本他想让他们在镇上落脚,但他们不放心,执意要将他送到村里。 此言一出,村里人都愣住了,穿得这么好,还骑着马,还有侍卫,李清洲这是真的发达了啊! 他们纷纷问道:“难道你打仗的时候真的成了将军?” 明桃眼睫颤了颤,也朝他看了过去,当时她一句戏言,难道真的成真了吗? “自然不是,我是副将军,”李清洲道,“如今的官职是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四品!他们都是村里人,连九品芝麻官知县都没见过,一下子来了个四品的大官,顿时连腿都软了,有胆小的已经跪了下去。 这一跪,人人都跟着跪下,扬声道:“草民参见大人!” 李清洲怔了怔,连忙扶起他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在鹿首村,我还是李清洲,各位叔伯婶子千万别和我生分了。” 明桃堪堪回过神,看向她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清洲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真的做了大官。 孟锦瑶迫不及待地问:“清洲哥,那你可找到自己的身世了?” 李清洲点点头,顿了下才道:“我是忠远伯府的嫡长子,本名便是李清洲。”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京城伯爵府的公子! 眼瞧着又有人要跪,李清洲眼疾手快地将人托起来。 既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他看眼不知所措的明桃,马上说道:“一会儿侍卫们会将礼物送到各家各院,叔伯婶子们都散了吧。” 一听还有礼物,村民们都高兴了,那点因为他的身份而带来的畏惧也烟消云散了。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跟李清洲开什么玩笑,一边往自己家走一边谈论着方才的震惊。 转眼间,村口只剩李清洲、明桃和孟锦瑶姐弟俩了。 几人都呆立着没动,显然还没从强大的冲击里回神。 他们是最熟悉李清洲的,从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忠远伯府嫡长子,哪个身份都不是他们能高攀得起的。 孟锦瑶恍惚不已,爷爷随手救的人,身份居然如此尊贵。 孟锦霄垂下眼睛,恐怕他这辈子也比不上清洲哥了。 明桃咬了下唇,思绪杂乱。 见他们都不说话,李清洲道:“先回家吧。” 孟锦瑶回过神,看了眼他和明桃,马上说道:“清洲哥,你一路奔波肯定累了,我和锦霄就不打扰你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拽了拽弟弟的袖子,孟锦霄顺从地跟上。 李清洲没有挽留,目送他们离开,看向明桃。 天色已经黑得透彻,可是明桃还是从他的目光中瞧见了火,心里一慌,一言不发地往家里走去。 李清洲跟在她身后,视线紧紧盯着面前魂牵梦绕许久的倩影。 到了家门口,李清洲先她一步推开家门,几乎是半拥着她进了门,然后立刻将门关上,略显急躁的吻便落了下来。 湿热的气息落在脸颊上,明桃闭上眼睛,颤着手环住他的腰。 他吻得又急又重,明桃几乎快要喘不上气,用力挣开,呼吸急促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李清洲没说话,拦腰将她抱起来,直奔她的屋子。 坐在床上,他的吻又如影随形,仿佛要将数月的吻全都补回来,时急时缓,让明桃的心颤了又颤。 终于分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明桃靠在他的肩上平复着呼吸,他却还没亲够,继续轻吻她的发梢与脸颊。 “清洲哥,”明桃有些不自在,“你、你离我远点。” 方才她也有些激动,所以放任他亲了许久,现在理智回笼,她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清洲却将她抱得更紧,哑声问:“有没有想我?” 这实在不像是李清洲能说出的话,明桃的脸瞬间便红透了,推开他站起身,却又被迫坐下,坐的还是他的大腿。 明桃顿时愣住,李清洲也僵了下,若无其事地将她抱到床边坐下,顺便将衣裳整理好,盖住他情动的证明。 明桃隐晦又探究地往他腿上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李清洲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沉声问:“桃桃,你想去京城吗?” 明桃咬了下唇,问:“什么时候走?” “后日,”李清洲握住她的手,轻声解释,“我有职务在身,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明桃想起了鹿首村里的很多人,但是她还是更愿意和李清洲在一起。 只是她有些放心不下私塾里的孩子,等她走了,那些孩子怎么办? “我已经聘请了两位夫子,你不必担心,” 李清洲道,“等回到京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回来之前他便在安排此事了,如今伯府上下都在操办这件喜事。 明桃愣住了,这么快便要嫁给他了吗? 她有点不安地问:“你的家人都同意吗?” 李清洲这才想起他还没说伯府里的事情,于是向她细细解释了一遍。 忠远伯府是个早已败落的勋贵人家,他的祖父英年早逝,父亲又体弱多病,无力掌管家业,所以渐渐的,忠远伯府在京城里便排不上号了。 直到他少年时展现出过人的武艺天赋,决定投军,以期让忠远伯府重新辉煌起来。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年最后一战,他受了重伤,紧接着便出现在鹿首村里,失去了记忆。 当年是否有人加害于他暂且不论,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但是这种事不是今日要说的,他便一笔带过了。 除了他这个嫡长子之外,家里便没有孩子了,只有三位长辈——年迈的祖母、体弱多病的父亲和胆小怯懦的母亲。 他都已经见过了,但是从前的事情还是没有想起来,所以这些亲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明桃。 若是他们反对,他便不住在伯府,反正皇上也赐了座宅院。幸好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反而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 明桃听完了,也放下心了。 “所以,桃桃,你要不要嫁给我?”李清洲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他这么久没有回来,心里也是怕的,万一走了个孟锦霄,又来了个张锦霄,撼动了他在明桃心里的地位怎么办? 明桃嗔他一眼,“我都去接你了,难道还能说不愿?” 真是的,方才亲她的时候怎么不先问一句?现在倒是记得问了。 李清洲顿时笑了,又朝她亲了下来,哑声道:“我真的等不及,要娶你了。”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主动回应。 事态快要脱离掌控时,李清洲克制着退开,“你先睡吧,我们明日再聊。” 眼瞧着他站起了身,明桃懵懂地问:“你不帮我暖被窝吗?” 李清洲顿了下,这才想起他心心念念的事,掀开被子便躺了进去。 明桃没舍得走,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于是她又坐了下来,和他说话。 “清洲哥,京城好玩吗?” 李清洲思索片刻才道:“我一直在忙,没有注意,若是你想玩,我便陪你。” 他刚回到京城便是接二连三的事,见皇帝、应酬、回伯府,原本父亲要再留他几日,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鹿首村。 他想念他的桃桃,想得快要发疯。 明桃闻言笑盈盈道:“一言为定。” “不过,”她还有些害怕,仔细打量着他,“你真的没受伤吗?” 李清洲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等成亲之后,你可以检查。” 明桃瞪他一眼,垂首不语,搓了搓重新变得冰凉的手。 李清洲望着她酡红的娇颜,克制不住地说道:“桃桃,你也可以躺进来。” 明桃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成亲,怎么能同床共枕呢? “没事,”李清洲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抱抱你,什么都不做。” 第 47 章 明桃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马上离他远远的。 李清洲叹了口气,也没强求, 继续和她聊天。 “明日记得收拾一下行李,后日晌午便要走了,晚上我们在客栈落脚。” 明桃迟疑着说道:“真的要这么仓促吗?” 李清洲道:“我还要回京办差,不能耽搁太久。” 他们必须要在十天之内赶到京城,这一路免不了奔波,他皮糙肉厚,不怕苦和累,但是明桃身娇肉贵,他有些担心。 “路上定然是要委屈你的,”李清洲道, “等回到京城,你可以好好歇息了。” 明桃摇摇头, 轻声说:“再累也没有清洲哥累,你来回奔波, 肯定吃了不少苦。” 说到这里,她起身道:“清洲哥, 你快回去睡吧,前两日阳光好,我给你晒了被褥。” 李清洲将她拉了过来, 又亲了两回才放开。 “桃桃日后定然是位贤内助。” 明桃被他说得脸红,催他起来, 没想到一时不察, 她竟被他拽到了怀里。 周身的寒气立刻消散, 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忍不住打了个颤。 “桃桃,就这样让我抱着睡一晚,”他的声音很沉,还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保证我会一动不动。” 明桃便不忍心再挣扎了,感受着身后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平缓,她慢慢翻了个身,又被他箍进怀里。 “桃桃,”他埋进她的颈侧,梦呓般的呢喃道,“我好想你。” 明桃轻声回应:“清洲哥,我也是。” 她的心也在此刻尘埃落定了。 翌日一早,明桃醒来时,身边已不见李清洲的身影。 她有些恍惚地想,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梦? 幸好院子里传来李清洲和人寒暄的声音,她松了口气,很快走出屋门。 李清洲立刻便朝她走了过来,去握她的手。 “怎么还是凉的?” 明桃看眼大开的院门,红着脸抽回手。 李清洲笑笑,“去吃饭吧。” 明桃讶然地问:“你不累吗,怎么一大早便做……” 走到灶房前,她立刻便失声了,烟熏火燎的灶房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宣州城里才有的精致菜肴。 “这是我昨日在宣州城的酒楼里买的,幸好现在是冬天,不会放坏。” 李清洲将筷子递给她,却见她红了眼眶。 他顿时有些无措,“不喜欢吃这些?” 明桃摇摇头,她只是蓦然想起了从前,有些恍惚。 她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还是熟悉的味道,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她的来历……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呢? “桃桃?”见她又愣住了,李清洲又唤了她一声。 明桃回过神,笑道:“方才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好吃吗?”李清洲坐在她身边。 明桃点点头,还是决定算了,就当她是个孤女吧。 李清洲和她商量道:“我想将锦瑶和锦霄也接到京城居住,你意下如何?” 明桃自然没意见,他们的爷爷救了李清洲的命,姐弟俩也帮了他们许多,接到京城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想跟他们做个伴。 没想到吃过饭他们去找姐弟俩商量此事,两人却不同意。 孟锦瑶道:“清洲哥,明桃,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在鹿首村待的挺好的,干嘛去京城?” 孟锦霄道:“我以后会去京城的,但是以贡士的身份。” 李清洲倒是有些意外,数月不见,他似乎更加坚毅沉稳了些,眉眼间不见一丝浮躁。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但是我和明桃的婚事就在不久之后,我希望你们能来。” 孟锦瑶看向孟锦霄。 他摇摇头,说:“祝你们百年好合,但是……我和我姐就不去了吧。” 离开孟家,李清洲道:“锦霄变化很大。” 明桃也深以为然,这几个月以来,孟锦霄甚少回家,她没见过孟锦霄几次,他也不来找她,仿佛已经将她遗忘了,一心用功读书。 “再过几年,他一定能考上的。”明桃由衷说道。 回到家,明桃便开始收拾行李了。 不过她的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觉得有些感伤,动作便慢了下来。 她有些舍不得鹿首村,尤其舍不得私塾里的孩子们。 虽然李清洲说已经聘请了两位夫子,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想哭,她教了快一年,感情自然深厚。 还有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李清洲不在的时候,她总会在树下坐一会儿,仿佛是他在陪着她。 李清洲握住她的手,说:“我在伯府里也种了几棵桃树,就种在咱们的院子们。” 明桃问:“伯府很大吗?” 想来是比她从前的家更大的,毕竟是伯府,虽然败落了,但根基还在。 “还好,”李清洲沉声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里。” 明桃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我相信清洲哥。” 李清洲慢慢低下头去,正要吻她,忽然有人敲门。 明桃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他怀里钻出去,躲得远远的。 李清洲失笑,扬声问:“谁啊?” “桃桃……桃桃在家吗?” 李清洲皱了眉,村里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喊明桃,而且这个声音也不熟悉。 明桃却僵住了,浑身血液逆流,面色瞬间变白了,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个声音…… “你是谁?”李清洲谨慎地问。 “我是明桃的爹!” 此言一出,明桃已经腿软了,怎么会……他怎么会过来? 李清洲回头看了一眼明桃,见她面无血色,本来准备去开门,立刻调转了方向朝她走去。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眸中含泪道:“清洲哥,你别开门,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 她满脑子都是做妾那日的画面,疾言厉色的父亲、威逼利诱的继母、看好戏的继弟、一脸着急却无法救她的庶兄。 这一切都成了她的噩梦,让她冷汗直流。 见她神色不对,李清洲面色凝重,心里疑惑更甚。 但他什么都没问,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桃桃别怕,我去看看,你进屋好不好?” 明桃拼命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许开门!” 一向温言软语的明桃忽然变成这副模样,李清洲知晓其中定有猫腻,但是他也没强求,将她打横抱起,送进屋里。 他没管外头的吵闹,神色坚定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 或许外面的人真的是明桃的父亲,又或许她想起了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没问,等明桃告诉他。 有他在,明桃终于冷静了一点,可外面响声震天,一句又一句的“桃桃”像催命符,让她崩溃。 “清洲哥,你让他走好不好?”明桃满脸都是泪,“你赶他走!” 她目送李清洲走出门去,哭得难以自制。 她已经和从前的那个家没有任何联系了,她马上就要和清洲哥去京城了,为何偏偏是今日…… 李清洲同样思绪紊乱地出了屋,走进院子,又在大门前站定。 不必开门,他也知道外面已经聚了不少邻里,吵嚷声响成一片,却全都抵不过那个男人苍老沙哑的呼喊。 李清洲深吸一口气,打开大门的瞬间,趴在门板上的男人立刻摔了下去,扬起一小片尘土。 他怔了下,便见这个男人一刻不停地往前爬去,喃喃道:“桃桃……桃桃……” 李清洲拧紧了眉,站在他面前阻止他的动作。 男人顺势抬起头,李清洲顿时一愣,忽略满脸的尘土与泪水,这个男人倒是真的与明桃有些神似。 难道真的是明桃的亲生父亲? “是不是你救了我的女儿?”男人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桃桃在哪?” 邻里也纷纷问道:“清洲啊,这人是谁?” “他怎么一直在喊明桃?” “瞧着倒是真的和桃丫头有点像……” 李清洲自然也不清楚,但他也不想被人围观,沉声道:“都散了吧,我问问他。” 说着他便关上了门,低声说:“明桃确实在这里,但是你不许再喊。等明桃想见你的时候,她会出来,但你若是自作主张打扰她,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点头如捣蒜,马上闭上嘴。 李清洲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 屋里,明桃已经藏进了被窝里,整团被子都在抖动,足以知晓她到底有多害怕。 李清洲坐了下来,轻声说:“桃桃,是我。” 明桃这才掀开了被子,一头扎进他怀里,四肢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他。 若是以前,李清洲定会心猿意马,但是现在除了心疼,他什么都没想,轻轻拍拍她的背。 拥抱了很久,明桃颤声问:“他走了吗?” 李清洲顿了顿,没有隐瞒。 “还在,但是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靠近你。” 明桃吸了吸鼻子,终于冷静了一些,小声说:“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连她自己都知道她有多反常,可是李清洲却只是安抚她,什么都没问。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李清洲亲了亲她的脸,“不着急的,桃桃。” 明桃望着墙壁出神,好半晌才开口:“如果我骗了你呢?” 李清洲不假思索道:“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见到那个男人之后,他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他相信明桃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捧起她的脸。 “明日我们便要去京城,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杀是留,我都能替你解决。”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变得冷厉。 “清洲哥。” 明桃终于哽咽着揪住他的衣襟,敞开心扉:“其实、其实我没有失忆,他确实是我爹爹……或者说,是我的养父。” 李清洲怔住,不太理解,到底是养父还是亲生父亲? 至于她假装失忆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明桃小声说:“我叫盛明桃,是宣州城商贾盛家的嫡女,去年继弟败光家产,千金庄的郑老爷提出要让我做妾,可抵十分之一的家产。” 李清洲倏然攥紧她的手,眸光冷冽,做妾? 明桃继续说道:“爹爹自幼便对我极好,所以不同意,可继母却说我不是爹爹的女儿,还拿出了证据。我便被迫上了花轿,中途逃了出去,再然后,你也知道了。” 李清洲没想到她的身世竟如此曲折,冷声道:“所以门外这个,可以杀了。” 还有她的继母、继弟以及郑老爷,通通跑不了。 明桃迟疑片刻,说道:“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你让他进来吧。” 以后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只有拔掉,才能愈合。 第 48 章 三人在堂屋落座。 明桃一眼都没看她那位所谓的父亲, 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 但是心里到底还是乱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一趟。 明明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难道是因为家中败落,又见她要去京城了,所以来攀关系的吗? 明桃止不住地冷笑,她只想见庶兄,至于别人,和她毫无干系。 “桃桃……” 对面的男人嗓音沙哑地喊了她一声。 明桃皱了眉,终于抬眼瞥了他一眼。 一年多未见,他瞧着苍老了许多,身形也佝偻着,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但明桃并不在意他的变化, 漠然道:“我们早已没有瓜葛,你不必这样亲昵地喊我。” 盛父嘴唇翕动了几下, 忽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爹对不起你啊!” 明桃不想看他演这种戏码, 扬声道:“你不是我爹!” 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盛家女了, 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明桃。 盛父赶紧解释:“我们都被褚氏骗了!为了让我答应你去做妾,她买通了当年为你母亲接生的稳婆,非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是爹一时糊涂啊!” 自从知晓真相之后,他一直在寻找明桃的下落, 可惜遍寻不得。 直到今日清晨, 镇上的茶馆说鹿首村里出了个从四品的大官, 还提到了明桃,他这才拼命地赶到了这里。 李清洲听完之后, 冷笑道:“你的一时糊涂,差点让你的亲生女儿做妾,说到底,你还是更爱你的儿子,更爱你的家产。” 盛父颓然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儿子……不是亲生的。” 褚氏看似温柔端庄,实则是个不老实的,常常背着他与她的表哥苟且,若不是被他偶然撞见,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接连两道惊雷炸开,明桃攥紧了手,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可是那又如何,她已经不需要迟来的父爱了。 明桃忍住眼泪,平静道:“说完了吗,说完便走吧,我说过了,我与盛家再无瓜葛。” 盛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从前软甜的女儿会变成这副冷硬的模样,他以为她会接纳他的。 “桃桃,我、我一直在找你,”他连忙说道,“知道真相之后,我便将褚氏休了,你是我的女儿啊,你不能不要我这个父亲!” 明桃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时逼她上花轿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她是他的女儿? 如今得知真相了、落魄了,终于来找她了。 可是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清洲哥,我累了,”她看向李清洲,“你将他赶出去吧,赶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李清洲点点头,这便要拖着盛父往外走。 盛父声嘶力竭道:“桃桃,桃桃!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如今我与你哥哥相依为命,你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留……” “等等。”明桃忽然喊住他。 盛父以为她改变主意了,一脸希冀地望向她,没想到她却问道:“我哥哥在哪?” 他连忙说道:“在家,你若是想见他,我马上让他过来。” 明桃道:“我要带哥哥去京城。” 盛父顿时怔住,问:“那我呢?” “你?”明桃顿了顿,“自生自灭吧。” 盛父目眦欲裂道:“为何?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你为何只认哥哥不认父亲?” 明桃顿时质问道:“你可知曾有一群人来鹿首村寻找我的下落?你可知我是如何躲过去的?靠的便是我哥哥!” 说到最后,她哽咽不已,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甚至还将他攒的一两银子给了我,你呢,你除了送我上花轿,还做过什么?” “我养育你十余年……” “我亦回报你十余年的爱,”明桃泪流满面,“可是从你决定让我做妾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褚氏固然可恨,可是更加可恨的是她这个父亲! 若是他不答应,谁敢让她上花轿?若是他对那个小儿子严加管教,又如何会败光家产?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见盛父还要再开口,李清洲冷睨他一眼,“你是明桃的父亲,我不杀你,但若是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不能保证你性命无虞。” 盛父张了张口,知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李清洲握住明桃的手,轻声说:“我去去就回。” 明桃没有回应,任泪水糊满整张脸,哭得难以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洲回来了,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揉进怀里。 “桃桃,你受委屈了,”他声音很低,“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 明桃没有问他将盛父送去了哪里,总之从今以后再无瓜葛,以后她也不会来寻,她只在意一件事。 “清洲哥,你不怪我吗,”明桃推开他,轻声说,“我骗了你……” 面前的小姑娘眼眶红着,神色却格外认真,还有些不安。 李清洲满眼心疼,“这是小事,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对他来说,明桃才是重要的。 见他这样说,明桃松了口气,又问:“方才我说我要让我哥哥一起去京城,你答应吗?” 她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她想和哥哥一起生活。 “自然答应,那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顿了顿,他又道:“等我们成亲,我也是你的亲人,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桃桃不会孤单的。” 明桃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将所有的委屈与难过通通化为释然。 翌日晌午,李清洲与明桃准备出发前往京城,全村人都来送他们了。 孟锦瑶拉着明桃的手哭得哽咽,嘴里却在放狠话:“若是以后清洲哥对你不好,你便回鹿首村,我们都是你的靠山,不必怕他。” 明桃原本也感伤着,闻言噗嗤一笑,“我记住了,锦瑶姐姐。” 趁人不注意,她又悄声说:“锦瑶姐姐,我也在想着你的婚事,你多看看身边的人,说不定就有好姻缘呢。” 她看向同样过来送行的何川的方向,孟锦瑶也顺势望了过去,没成想与何川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赶紧低下头,脸都红透了。 孟锦瑶愣住了,一时间想起许多事,渐渐不自在起来,赶紧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你们快走吧。” 明桃笑道:“锦瑶姐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孟锦瑶故作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明桃便放下心了,轻声说:“等你成亲了,我和清洲哥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那咱们说好了,”孟锦瑶的眼眶又红了,“一定得回来。” 明桃轻声又坚定道:“一定。” 孟锦瑶擦擦眼泪,“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从袖口掏出两个匣子,“可惜锦霄去书院了,顾不上来送你们,这是我们俩给你们准备的新婚贺礼。” 李清洲接了过去,郑重地道了声谢。 “行了,快走吧,”孟锦瑶催促道,“别误了时辰。” 李清洲扶着明桃坐上马车。 掀开车帘,一众邻里都朝他们挥着手,满眼不舍。 他们的身后是和煦暖阳,光芒万丈,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远方。 明桃放下车帘,泣不成声。 李清洲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 到了镇上,明桃终于平静了一些,低声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哥哥?” “他要收拾箱笼,比我们晚去一日。不过你放心,有侍卫照看他,不会有事。” 等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哥哥了,明桃开心了一点,和李清洲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李清洲安静听着,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 明桃嫌他不认真,噘嘴道:“既然你不想听,我不讲了。” 李清洲看向遥遥往这边走来的一队人马,笑着亲了下她的脸,“我给你看一个更好玩的。” 说着他让明桃往外看去,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响声震天。 明桃以为是哪里在唱大戏,没想到等走得近了,她恍然瞧见一张熟悉的瘦削的脸,还有那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 郑老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李清洲的手,这才看清往日容光焕发的郑老爷披头散发地坐在囚车里,形容枯槁。 对视的一瞬间,郑老爷愣了愣,目眦欲裂,抓紧栏杆便要扑过去,口中咿呀喊着什么,很快被佩刀的衙役喝止。 明桃忽然不怕他了,连日的噩梦烟消云散,以后,恐怕要轮到郑老爷做噩梦了。 她兴奋地问:“清洲哥,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叫搞的鬼,”李清洲皱眉纠正她的用词,“是为民除害。” 他解释道:“千金庄开遍宣州城,郑老爷更是和地头蛇无异,新上任的知府早就想做点事了。奈何郑老爷在京城有靠山,如今靠山就要倒了,我稍微提点几句,知府便懂了,立刻查抄了郑府的家产。” 明桃问:“那郑府的女眷呢?” 她记得郑老爷有八房妾,这两年应该又祸害了不少好姑娘。 “女眷们都得了和离书回娘家,若是不想要孩子,便送到济幼堂去。” 明桃彻底松了口气,希望那些姑娘们余生安稳。 “等到了宣州,还有一场大戏,”李清洲道,“关于你的那位继母褚氏。” 明桃彻底愣住了,这两天他居然能做这么多事? 李清洲道:“为夫身份不比从前,拿官职一压,自然有人前仆后继。” 明桃嗔了他一眼,什么“为夫”,还不是夫呢! 马车行的稳,明桃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李清洲怀里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旭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这个声音让明桃瞬间清醒,褚氏! 李清洲吩咐停下马车。 明桃没下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立刻合上了,心跳有些快。 青楼?那个赤身躺在地上的,似乎是她的继弟?死了? 李清洲道:“他才十四岁,日日流连青楼楚馆,身子早已亏空,我便帮了他一把,不然等他长大了也是个祸害。” 明桃又看了一眼,没想到褚氏刚巧回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褚氏活像见了鬼,猛的扑过来,死死扒着车辕。 “是你!是你害死了旭儿!你来找旭儿索命了!” 明桃端坐在马车里,淡然地望着她,问:“是又如何?如今不是你轻易拿捏我的时候了。” 褚氏冷笑:“你不过是傍上了一个男人,还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妾!” 明桃朝她嫣然一笑,一字一顿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夫君是京城新贵,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忠远伯府嫡长子。” 褚氏愣在原地。 马车往前驶去,褚氏一时不察,双手被车辕狠狠碾过,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她惊得扑倒在地,满手的血。 “盛明桃!盛明桃!你不得好死!我要你陪我儿子下地狱!”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来,明桃很想告诉褚氏,如今她已经不姓盛了,这话自然也当不得真。 李清洲把玩着她的手,问:“你想怎么处置褚氏?” 明桃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什么都不用做。” 她将盛明旭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骤然横死,她的后半生定会痛不欲生,活着比死了还要难熬。 既然如此,何必给褚氏一个痛快? 路过从前的盛府时,明桃似有所感,掀帘看去。 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如今破败不堪,荒草丛生,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明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李清洲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明桃摇摇头,“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被迫坐上花轿那一日起,盛府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望着越来越远的盛府,心中只剩释然与期待。 明桃握紧李清洲的手,心想,一定要向前看。 第 49 章 离春节还有八天时, 李清洲与明桃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明桃还没来过京城,所以纵然又累又倦, 她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左顾右盼。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三个富庶的州城,却全都比不上京城,富贵迷人眼。 李清洲骑着马走到她身旁,问:“喜欢这里吗?” 明桃笑盈盈道:“喜欢!” 但是她眼里还是藏着几分疲惫,接连数日都在赶路,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她有些支撑不住。 李清洲道:“再过两刻钟就到清平巷了,到时候有礼物送你。” 皇帝赏赐的宅院便在清平巷,他们已经商量过了, 明桃和哥哥盛明琅住在这里。 毕竟他们还未成婚,京城的规矩又不比村里, 再同住屋檐下对清誉有损。 明桃点点头,打起精神, 还有些好奇,什么礼物? 李清洲自然不会告诉她, 只说道:“你一定喜欢。” 不多时,马车拐进一条巷子,很快便稳稳地停下了。 李清洲翻身下马, 掀开车帘,扶她下车, 提醒道:“看前面。” 明桃疑惑地抬起眼睛, 便见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立在大门前, 满身的书卷气。 她顿时怔住了,还是盛明琅先露出一个清润的笑, 扬声道:“桃桃!” 真的是哥哥! 明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盛明琅马上张开双臂迎接她,将许久不见的妹妹抱了个满怀。 一时间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全都被堵在了心口,化为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盛明琅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桃桃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的,”明桃摇摇头,哽咽道,“我只是许久没有见你,哥哥。”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竟还有与他重逢相认的时候,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好了,在妹夫面前哭是要被笑话的,”盛明琅轻声道,“快起来。” 明桃被他的称呼弄得脸红,马上放开他了。 什么妹夫,她还没成亲便将她往外推! 盛明琅整了整衣衫,朝李清洲作了个揖。 “感谢都尉数次舍身救舍妹,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之所,如今又将宅院借住给我们兄妹二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负手而立的李清洲忙将他扶起来,沉声道:“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盛明琅笑道:“是,一家人。” 明桃愣住,这个身份,他们俩怎么比她接受的还快? 李清洲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明桃晕晕乎乎地进了宅院,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便坐了下来。 明桃问:“哥哥,你不是比我们晚一天出发吗?怎么你先到了?” 盛明琅道:“我是男人,赶路自然快,桃桃是女子,路上必须要好好照看才行。” 说的也是,明桃点点头。 李清洲想起一事,说道:“府上暂时没有什么下人,明日人牙子便会过来,到时候你们一起挑一挑。” 盛明琅拱手道:“多谢。” 明桃小声问:“清洲哥,你不过来吗?” 李清洲自然想来,可是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实在分身乏术,只得说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明桃便叹了口气,说是过几日,可是应该得到成亲那日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剩几日了。 他们在路上商量过了,婚期定在正月初九,还有半个月。 但他们已经分开了数月,明桃自然是不想与他再次分开的。 两个男的聊起了别的,明桃不感兴趣,听着听着便开始打哈欠,逼出几滴眼泪。 连日来的奔波让她体力不支,纵然再次见到哥哥很兴奋,但是现在只想睡觉。 见她如此,李清洲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盛明琅忙道:“我昨日就过来了,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我带她去。” 李清洲没说话,看向明桃。 明桃打了个哈欠,不想做选择,直接说道:“那你们陪我一起去吧。” 穿过一段回廊,到了西厢房外。 盛明琅快走几步拦住李清洲,从容道:“让桃桃自己进去吧,女子闺房,咱们俩进去不合适。” 明桃这才知晓哥哥在想什么,脸上顿时发烫了。 其实她和李清洲早就同床共枕过了,虽然没做什么,但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告诉哥哥的,哥哥是文人,极为守规矩,若是知晓,肯定会生气的。 明桃目不斜视地走进西厢房。 刚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她怔了下,这才发现每隔五六步便是一个炭盆,里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 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扬声道:“奴婢春华,参见小姐。” 春华? 明桃顿时愣住了,直到春华抬起脸来,终于确定了就是从前伺候她的丫鬟。 “春华,真的是你!”明桃兴奋地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华哽咽着解释:“盛家败落之后,奴婢便被发卖到京城了,是姑爷找到了奴婢,这才为奴婢赎了身,过来伺候小姐。” 明桃抱了抱她,忽的想起她的称呼,连忙说道:“你别瞎喊!” 春华又哭又笑,“马上就是了,小姐能嫁给姑爷,夫人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明桃重重点头,笑中带泪。 她也顾不得睡觉了,走出厢房。 见李清洲背对着她走向院门外,明桃连忙追了上去,想也不想便抱住他。 “清洲哥,谢谢你。” 他帮她做过好多好多事,多到她已经数不清,多到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谢什么,”李清洲转过身来,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明桃摇摇头,“我一定要谢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的谢礼?” 李清洲问:“什么谢礼?” “就是……”明桃的声音很轻,但是同样笃定,“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李清洲神色动容,俯身轻吻她娇艳如花的唇瓣。 明桃正要回应,他却直起了身,明桃不解地望着他。 “怕你哥哥看见,”他轻叹一声,“我得在他面前守规矩。” 今时不同往日,成亲之前他不能进明桃的闺房了,哪怕她一次还没住过。 万一大舅哥不高兴了,劝说明桃将婚期延后,他哭都没地方哭。 见李清洲这么怕,明桃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惊慌失措地朝他身后喊道:“哥哥!” 李清洲顿时一愣,僵硬地转过身,道歉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身后却空无一人。 明桃笑盈盈道:“清洲哥真好骗!” 李清洲不再忍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拦腰将她抱起来,直接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 明桃害怕了,等他将手放下来,马上说道:“我告诉我哥……唔……” 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李清洲的吻来势汹汹,另一只手还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腰肢,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明桃呼吸不畅,他适时松开,哑声道:“桃桃,我原本想放过你的,可是你如此调皮,该罚。” 不等她开口,他又吻了上来。 明桃呜咽着想,她就不该招惹他! 终于放开她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李清洲没敢多看她娇艳的脸,转过身平心静气。 明桃碰了碰有些发麻的嘴唇,朝他的背影撅了撅嘴,坏人! “我先回去了,”明桃轻哼一声,“你这么久了还不走,被我哥哥撞见,你就完蛋了。” 她不仅在鹿首村有靠山,如今在京城也是有靠山的。 李清洲还是没忍住抱了抱她,低声说:“下次见面应当就是春节了,到时候你来伯府,见见我的父母与祖母可好?他们也想见你。”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马上说道:“我不去!” 她有些害怕,她还没见过京城里的勋贵呢——李清洲除外。 “好吧,”李清洲叹了口气,“成亲之前不宜相见,我们到正月初九的时候再见吧。” 这么久啊,明桃皱了眉,问:“你不能偷偷溜过来找我吗?” “你哥哥答应?” 明桃顿时不说话了,想来应当是不会同意的。 李清洲捏捏她微微鼓起的脸,提议道:“这几日你先考虑着,到时候我让我母亲给你送封请帖,来不来都凭你心意,好不好?” 明桃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李清洲最后亲了她一下,“桃桃,我先走了。” 明桃依依不舍地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走出清平巷,李清洲便直奔忠远伯府,将他与明桃商定的婚期告诉给家人。 祖母笑道:“好好好,初九好,祖母就盼着抱重孙了!” 忠远伯轻咳一声,虚弱道:“只有十几日了,清洲,万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忠远伯夫人小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清洲尽管说。” 李清洲沉吟片刻,道:“倒是真的有件事需要母亲帮忙。” 忠远伯夫人顿时惊喜道:“什么事?” 她这个儿子自小便独立,什么都憋在心里,没想到失忆一场,竟主动求她办事了。 “写一封拜帖,邀明桃来伯府一叙。” 正月初一清晨,拜帖送到了清平巷。 临近傍晚,李清洲站在寒风中翘首以盼,不多时,一家人都来了,连父亲都拖着病体出来了。 他有些犹豫,这个阵势会吓到明桃,况且,她也不一定会过来。 没想到祖母却道:“全家都来,才能看出我们对她的重视,不过不来也无妨,咱们吹吹风。” 李清洲看了一眼咳得厉害的父亲,神色略显关切道:“父亲先回去吧?” 忠远伯摆摆手,“不妨事,只要一想到有姑娘愿意嫁给你,我就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李清洲:“……” 第 50 章 天刚擦黑, 明桃姗姗来迟。 李清洲立刻便迎了上去,将明桃从软轿中扶了出来。 明桃微微抬眼, 便见忠远伯府正门处站着三位长辈,顿时一慌,小声问:“你的家人怎么都出来了?” “他们想早些见你,”李清洲道,“你别担心。” 明桃整了整衣裳,心想,第一次见准公婆,能不担心吗? 不过李清洲在她身边,她也不算太紧张。 踏上一段高高的台阶,明桃提着裙子, 走得稳重又端庄,步步生莲。 临到近前, 她缓缓行礼,柔声道:“明桃拜见忠远伯、夫人和老夫人, 愿三位长辈新春安康,福寿绵延。” 行礼姿势挑不出错, 说话也妥帖,三人都惊了。 听闻李清洲在村里生活了几年,他们都以为他的心上人是位农家姑娘, 没想到如此端庄知礼,瞧着与世家大族的小姐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礼仪可不是三五日便能教出来的, 这位姑娘原本的出身定然极好。 还是老夫人先回过神, 虚扶她一把, 慈爱笑道:“快起快起,让祖母好好看看。” 明桃脸一红, 只得也跟着这个称呼叫了声“祖母”。 不过这声祖母喊出来,她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果然像清洲哥说的一样,他的家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夫人看眼快要支撑不住的丈夫,小声提议:“娘,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好,先进去,”老夫人搂着明桃笑得合不拢嘴,“让我这个老婆子好好看看我的准孙媳妇!” 明桃更是脸热,偷偷觑了眼李清洲,他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夜色浓重,忠远伯府里却灯火通明,处处都是景致,明桃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堂坐下。 不多时,侍女们端着木托盘进来,流水似的将各色精致菜肴摆到紫檀木圆桌上,令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笑呵呵道:“这一路过来,桃桃饿坏了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想吃便吃。” 明桃道:“多谢祖母。” 但礼不可废,她还是执意等老夫人先动了筷子才开始用晚膳。 老夫人对明桃更多了几分喜爱,这么知礼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用到一半,忠远伯轻咳着开口:“娘,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明桃关切地看了过去。 夫人连忙扶着他起身,歉疚地向明桃解释:“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桃桃继续吃吧。” 明桃应了一声,目送夫妻二人走远。 老夫人道:“我这个儿子自幼便体弱多病,不过也平安活到了这个岁数,还给李家留了后,幸好清洲身强体健,没遗传了他从娘胎里带的弱症。” 明桃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李清洲,他也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明桃马上垂下眼睛,他却没有移开视线。 老夫人也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他们的相思之苦,笑道:“一会儿用过膳,清洲带桃桃四处逛逛,消消食。” 明桃嗫嚅道:“祖母也一起去吧。” 老夫人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你们俩去。” 李清洲立刻说道:“多谢祖母。” 明桃嗔他一眼,偏偏不想让他如意,笑盈盈道:“祖母,不知清洲哥从前是什么样子,我有些好奇,能不能给我讲讲?” 老夫人叹了口气才开口:“那时候啊,清洲就是个不近女色、一心习武的男人,长得又凶,性子还又冷又闷,长到二十几岁也没个意中人。我和他的爹娘时常发愁,担心他就此断送了李家的香火,没想到失忆一场,倒是开窍了。” 明桃忍不住想,她刚遇见李清洲的时候,他确实又冷又闷,现在…… 她瞥了眼时不时朝她看过来的李清洲,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老夫人握住明桃的手,情真意切道:“祖母喜欢你,所以问你一句实话,你是真喜欢他,还是迫于无奈跟他在一起的?” 李清洲:“……” 他放下筷子,正色道:“祖母,难道孙儿还能做出强迫姑娘的举动?” 老夫人斜他一眼,“又没问你。” 明桃红着脸开口:“祖母,我、我是喜欢的。” “好好好,那就好,”老夫人顿时笑了,“原来我们清洲也是有人要的,你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 用过膳,老夫人吩咐丫鬟拿来一个木匣子。 “这是我们李家媳妇的传家宝,”老夫人将玉镯子戴到她手上,“今日便交给你了。” 明桃没有推辞,福身道谢。 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再过几日,你便要进门了,你放心,若是清洲对你不好,我便打他一顿,咱们都是八抬大轿嫁过来的女子,可不能受委屈。” 明桃含着泪点头。 李清洲牵起明桃的手,正色道:“祖母,我自然会对明桃好,并且,这一生永不纳妾。” 明桃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相信清洲哥。” 两情正是缱绻时,老夫人满意地笑笑,由侍女搀扶着离开了。 李清洲带明桃去府里散步。 不过他还失忆着,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荒芜的地方,没有亮灯。 明桃有些怕,攥紧他的手。 见她害怕,李清洲问:“原路返回?” 明桃赶紧点头,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大着胆子踮脚亲了他一下,这便往回跑去。 谁知李清洲比她更快,倏然握紧她的腰肢,俯身亲了下来。 顾忌着是在外面,李清洲没亲太久便放开了她。 “真是大胆,”他目光灼灼,“若是被人发现,明日便会传遍京城。” 明桃笑盈盈道:“我知道清洲哥不会让人发现的。” 李清洲低叹一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不许再胡闹,等我们成亲,随你怎么亲。” 明桃被他说的脸上发烫,到时候谁亲谁呀! 她转身便要走,李清洲将她扯到怀里,沉声道:“桃桃,还有八日。” 原本,他们早就应该成亲了,只是他去参军打仗,耽搁了不少时日,幸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明桃应了一声,依偎在他怀里。 “还有件事,”李清洲道,“嫁衣快绣好了,若是你有什么喜欢的纹样便告诉我,我让绣娘们绣上去。” 明桃顿时想起了从前自己亲手绣的嫁衣,也不知盛府败落之后流落到哪了,说不定早就没了。 她叹了口气,说:“不用了,离成亲也没几日了,不用这么麻烦。” 过了一刻钟,李清洲送她出府。 明桃坐上轿子,轻声道:“清洲哥,你别太累了。” 她总觉得他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近日太过繁忙的缘故。 “我不累,你好好的就行了,”李清洲摸摸她的脸,“等我来娶你。” 明桃“嗯”了一声,轻声说:“我等你。” 夜空中,烟花炸开,缤纷绚烂,映亮彼此的眼眸。 回到宅院,盛明琅就在府外等她。 明桃笑盈盈地跨上台阶,问:“哥哥,你不是在温书吗?” 今年秋闱,盛明琅考中举人,再过两年便是会试了。 “我有些担心你,索性出来等着,”盛明琅上下打量妹妹一番,“没有人为难你吧?” “自然没有,府里的长辈都很好。” 明桃将手腕上的玉镯给他看,“说是李家的传家宝呢,只有儿媳才能佩戴。” 盛明琅松了口气,笑道:“走吧,咱们进屋,我也给你看样东西。”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盛明琅笑而不语,带她来到厅堂,桌上有个红布盖着的东西。 “掀开看看。” 明桃扯起红布的一角,慢慢掀开,顿时呼吸一滞,这是…… “是你亲手绣的嫁衣,我藏起来了,”盛明琅道,“只是来京城之前我忘了,这才托人带了过来,幸好离成亲还有几日,来得及。” 明桃抚摸着熟悉的嫁衣,有些眼热。 “如今哥哥孑然一身,你成亲,也没什么能送给你的,”盛明琅轻声说,“但是我想,你肯定想穿上这身嫁衣。” 明桃摇摇头,泣不成声道:“哥哥自幼便疼爱我,后来还将偷偷攒的一两银子给了我,你不许妄自菲薄。” 盛明琅笑道:“好,哥哥不说这些话了。” 明桃擦干眼泪,“对了,当初那个浓眉侍卫为何会帮我?” “因为从前我帮过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他也记在了心上,主动隐藏你的踪迹,还帮我给你递字条,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明桃心怀感激道:“幸好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所以才能有在京城团聚的时刻,才会有后面的好日子。 正月初九,诸事皆宜。 明桃一夜都没怎么睡,早早便起来了,在春华的服侍下穿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 “小姐可真是光彩照人,”春华又兴奋又想哭,“能看着您出嫁,春华死而无憾了。” 明桃嗔她一眼,“你再胡说,我就不带陪嫁丫鬟了。” 春华连忙打了几下嘴,“呸呸呸,奴婢说错话了。” 不多时,全福人过来了,口中说着吉祥话,绞面、上妆,外头便热闹起来了,吹吹打打,喜庆极了。 “新郎官可真是着急。” 全福人掩唇一笑,为明桃盖上盖头,遮住她羞红的脸。 过了片刻,明桃听见一阵惊呼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被人背到了背上。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明桃安心地贴上他的背,小声说:“清洲哥,你来得也快了吧。” 他的声音淹没在四周的欢呼声中,只有她听得见,深情又缱绻。 “因为我等不及要娶你了,桃桃。” 50-55 第 51 章 “礼成, 送入洞房!” 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呼声,明桃抿唇一笑, 攥着红绸的手又紧了紧。 她和清洲哥,终于成亲了。 由春华搀扶着进了院子,明桃缓缓坐了下来。 周围都是女眷们的声音,她有些紧张,但是幸好还没掀盖头,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便好。 透过盖头朦胧的光影,明桃隐约瞧见李清洲的轮廓,他拿起了喜秤,慢慢靠近她。 明桃的心顿时定了下来,露出一个盈盈的笑。 “新郎官要掀盖头咯!”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明桃又开始无措,倏然之间, 红盖头落在身后,她略显惊慌地抬起眼睛。 面前有许多人, 她却只看到了李清洲。 他从未穿过红色,可红色于他亦是相得益彰的, 冷硬的轮廓也变得柔和了几分,眸中染上点点笑意。 李清洲也在打量着明桃,三千青丝盘于脑后, 珠钗流光溢彩。 她上了妆,额间贴着花钿, 映衬着那双明澈的杏眼更灵动了几分, 眼尾的小痣也在, 多了一分妩媚。 似乎是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垂下眼睛, 浓密的羽睫微微颤着。 “新娘子害羞了!” 一阵善意的笑声之后,明桃更羞了,轻轻戳了李清洲一下,催促他喝合卺酒。 李清洲这才回过神来,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她。 两人手臂交叠,凝视着彼此,同饮合卺酒。 明桃还未习惯酒味,不小心被呛到,掩唇轻咳了几声。 李清洲紧张地问:“要不要喝水?” 明桃嗔他一眼,这么多人看着呢! 小夫妻恩爱,女眷们对视一眼,都窃窃地笑着,知趣地出去了。 有女眷提醒一句:“清洲,可要快些出来,各位大人都等着你敬酒呢!” 房门关上,屋里顿时一静,远远地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明桃反而更紧张了,讷讷地喊了一声“清洲哥”。 李清洲顿了下,没纠正她的称呼,给她倒了杯茶。 明桃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催促道:“清洲哥快去前院吧。” “不急,”李清洲低声问,“路上累不累?” 成亲当日,花轿必须要沿着京城绕几圈,遇到人多的地方还会故意晃几下。他骑马还好,明桃坐在花轿中,不知要多颠簸。 “还好,就是昨晚没睡好,我在路上差点睡着。” 李清洲低低地笑了一声,问:“是不是想到我们要成亲了,所以兴奋地睡不着?” 明桃嗔他一眼,便听他说:“我也一夜没睡,恨不得天刚亮便去迎你进门。” “怪不得你来背我的时候走得那么快,”明桃笑道,“是不是怕我跑了?” 她绽开笑容,娇艳的唇瓣引人采撷,李清洲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明桃攥紧他的衣襟,羞涩又大胆地回应。 “公子,该去前院了!” 外面有人敲门,明桃马上推开他,羞红着脸开口:“你快去吧。” 李清洲蹭了蹭她的脸,“等我。” 明桃目送他离开。 春华这才走了进来,笑道:“奴婢还以为姑爷颇为冷漠呢,没想到对小姐这么好。” “冷漠?”明桃忍不住笑了一声,“过来帮我捏捏肩吧。” 春华应了一声,双手刚放在她肩上,便有人来敲门。 “谁呀?” 春华疑惑地跑去开门,又喜滋滋地回来。 “小姐,姑爷派人给您送了几道菜,您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姑爷可真心疼您。” 明桃心间微暖,坐在八仙桌上吃了起来。 吃了个半饱,她便放下了筷子,揉揉眼睛说道:“先去沐浴吧,我有些困了,先睡一觉。” 春华迟疑道:“小姐,姑爷还没来呢。” 明桃看眼天色,天还没黑,想来应当不打紧,于是便道:“没事,到时候你喊我起来。” 沐浴之后,明桃便合衣躺下了。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但是不知是不是周围有李清洲的气息的缘故,她睡得格外香甜。 春华尽心尽力地守在门外。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前院传来的热闹动静也开始散了,她正准备进去,忽然瞧见李清洲朝这边走来。 她福了福身,有些紧张地开口:“公子,小姐……不是,少夫人睡着了,奴婢去喊她起来。” “睡着了?”李清洲道,“不用喊了,你退下吧。” 春华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李清洲径直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明桃已经换上了常服,青丝披散着落在软枕上,不施粉黛的小脸睡颜安恬。 李清洲克制着想亲她的欲.望,吩咐备水沐浴,他喝了太多酒,味道一定不好闻。 过了一刻钟,他再次来到床边,俯身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明桃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瞧见是李清洲,顿时愣住了。 “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想让我回来?”李清洲轻啄着她的唇瓣,“今晚洞房花烛夜,你想让我去哪儿?” 这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既正经又不正经,明桃红着脸推开他,试图拖延时间。 “你先去沐浴。” “已经洗过了,”李清洲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慢慢往下,“不信你摸,还是湿的。” 明桃试图缩回手,他的大掌却箍得格外紧,不由分说地抵住他的胸膛。 “在鹿首村时,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受伤吗,”李清洲眼里流淌着笑意,“现在可以开始检查了。” “不用……我不……查……”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再也说不成连贯的话。 鱼水之欢,一夜旖旎。 翌日清晨,李清洲破天荒地晚醒了两刻钟,还没睁开眼睛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在她的发间印下一个轻吻。 明桃“唔”了一声,喃喃道:“不要了,清洲哥……” 昨夜好不容易才哄着她叫了几回“夫君”,怎么又变成了“清洲哥”? 不过昨晚是有些不知节制了,李清洲没再闹她,小心翼翼地起身。 穿戴整齐走出门去,他吩咐春华道:“过半个时辰再叫少夫人起来。” 春华赶紧应了一声,昨晚的动静响了半夜,她听着便觉得脸红,还替小姐累,幸好今日姑爷还算是体恤。 过了半个时辰,春华端着木盆进屋伺候,一眼便瞧见小姐身上的痕迹,又是羞又是心疼,轻轻喊醒她。 明桃被迫睁开眼睛,意识回笼,想起今日还要敬茶,连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五刻,小姐,该起了。” 明桃皱了下眉,“是不是有些迟了?” 春华忙道:“不迟,这是姑爷特意吩咐的,肯定来得及。” 有这句话,明桃便放心了,左右看看,却不见李清洲,忍不住哼了一声,昨晚折腾那么久,今日不敢见她了? 刚穿好衣裳,李清洲便回来了。 明桃瞪他一眼,没理他,她现在四肢酸痛,都怪他! 李清洲摸摸鼻子,坐在一旁安静等着。 过了片刻,两人一起出门,前往延年院,这是老夫人居住的院子,离他们居住的宜嘉院有些远。 明桃一步一晃,走得甚是艰难,李清洲见状,索性将她拦腰抱起来。 “你、你做什么!”明桃气恼地捶他几下,嗫嚅道,“快放我下来。” “你走不了,我抱你过去。” 说着他便大步向前,眼看着就要走出院子了,明桃忙道:“我能走的,让下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李清洲道:“我心疼我的夫人,管别人做什么。” 明桃闻言便不反驳了,想了想,用袖子将脸遮了起来。 李清洲失笑,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谁不知道他抱着的人是谁? 到了延年院门前,明桃坚持让他将自己放了下来,在长辈们面前万万不能这样。 整了整衣裳,两人进了正堂。 明桃没敢看长辈们打趣的视线,从木托盘里拿起茶盏,挨个敬了茶。 老夫人将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插进明桃的发髻里,笑道:“以后祖母就等着抱重孙了!” 忠远伯给了明桃一个厚厚的红封,朝着李清洲道:“万万不可薄待了媳妇。” 李清洲沉声应是。 夫人给了明桃一个玉扳指,笑道:“这是我从前的陪嫁,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我也盼着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明桃一一收下了,又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这才和李清洲一同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清洲又将她抱了起来。 明桃很是熟练地捂住脸,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回到宜嘉院,明桃一眼便瞧见了几棵颇为眼熟的树,有些激动地问:“这就是你种的桃树?” 李清洲微微颔首,“我特意问了,今年一定能开花结果。” 顿了顿,他补充道:“就像我们一样。” 明桃嗔他一眼,纵然想参观一下这个院子,但是她双腿酸痛,有心无力,只好回了屋。 李清洲让她坐在贵妃榻上,帮她揉起了腿。 明桃有些昏昏欲睡,忽的想起一事,问:“过两日你是不是就要上值了?” 春节前后放了十五日假,按理说今日就该上值了,但李清洲刚成亲,有三日婚假。 “如果你有个姐姐或者妹妹就好了,”明桃叹了口气,“偌大的忠远伯府,我都没人玩了。” 李清洲笑道:“那我努力让你早日怀上孩子。” 说着他的手便由揉捏变成了摩挲,明桃轻轻踢了他一下,不正经! 李清洲这才正经地回答道:“我也有交好的上峰和下属,回头他们的夫人就会来拜访你,你喜欢谁,便多邀请她过来玩。” 只能如此了,明桃点点头,问:“你最交好的兄弟是谁?” 李清洲毫不犹豫道:“叶将军。” 自从那日在战场上救下叶将军之后,叶将军对他一见如故,没事便请他一起喝酒。 他自然也是钦佩如此豪爽勇猛的叶将军的,所以两人关系渐近。 昨日成亲,他被人灌酒,灌得最多的便是叶将军。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声,他在酒桌上差点醉死过去,好好的洞房花烛夜险些毁了。 明桃听他讲完,好奇地问:“那他的夫人多大年纪了?” 李清洲去过叶府,正要回答,外头有小厮敲门。 “公子,叶将军来了,非要见您,小的拦不住!” 明桃顿时一愣,这人怎么新婚第一日就来拜访? 李清洲却眉眼微凛,定是他失忆的事情有了眉目,不然叶将军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快速和明桃解释了一遍,又道:“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 这是大事,明桃自然答应,轻声说:“一会儿你记得叫我。” 李清洲点点头,大步离去。 第 52 章 李清洲将叶将军请进了书房。 叶将军捋着胡须开口:“你新婚, 我不该打扰你的好日子,但是你托我办的事情有了眉目, 我这才不得已过来一趟,清洲不怪我吧?” 李清洲刚回京便去了趟宣州城,回来之后又要忙着操办婚宴,调查三年前的事情实在力不从心。 叶将军便将这件事揽了下来,他是将军,调查起来也方便许多。 “自然不会,”李清洲亲自为他斟了盏茶,“将军先润润嗓子。” 叶将军一口气喝完,开门见山道:“那时候,你也是从默默无闻的小兵卒做起来的, 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校尉的位置。” 李清洲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当时你是王将军麾下的人, 老王这个人,啧, 我看不上。” 回京城这么久,李清洲还没见过王将军, 自然不知这是何意。 叶将军吹胡子瞪眼:“他向来居功自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特别是砍掉了蛮夷头领首级这件事, 吹三年了,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叶将军抱怨个没完:“不就是颗脑袋吗, 跟谁没砍过似的, 就他天天叭叭个没完!” 他总结发言:“依我看, 你重伤后失忆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李清洲提醒道:“将军,这是你的猜测, 当不得真。” 暂且不说什么叶将军和王将军的新仇旧怨,他现在失忆,往事一片空白,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皇上自然不会听。 “证据自然也有,我有人证,”叶将军道,“就上次那个认出你的校尉,这小子嘴还挺严,昨日我灌了他不少酒,这才透露一二。” 李清洲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当时他们都在怀疑你莫名失踪的事情是王将军干的,他们也想过王将军的动机,终于想起来他和你的父亲有桩旧怨。” 李清洲皱眉问:“什么旧怨?” 叶将军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王将军喜欢你娘!” 当时两家求娶,她不选如日中天的王家,反而选了快要败落的李家,那人还是个病秧子,谁咽的下这口气? 王将军由爱生恨,自然也恨极了忠远伯府,赶巧手底下就是病秧子的儿子,还不得折磨一番给个教训? 只是没想到,这一番教训差点让李清洲死了,王将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曝尸荒野,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李清洲命大,活了下来。 叶将军得意洋洋地将这个猜测告诉他,满脸“破案了”的神色。 李清洲思忖片刻,问:“王将军平日里对妻子如何?” 叶将军摸摸下巴,“似乎还挺好的,他闺女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啧,可惜我不好下手。” 李清洲忽略他后半句话,“将军,既然王将军对妻女很好,便不能说明王将军对我娘念念不忘。” 顿了顿,李清洲继续说道:“况且,他若是想杀我,在战场上做个局就能把我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讲得有理有据,叶将军却不爱听,不满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总不能是你自己干的吧?” 李清洲自然也不知道,沉默下来。 叶将军叹了口气,大手一挥,道:“算了算了,我继续查就是了!他娘的,我还不信查不到了!” 李清洲感谢他一番。 “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了,搂着媳妇睡觉去吧!” 叶将军大步往外走,想起什么,又转过身道:“若是你能找回记忆,不说找到真相,肯定能有个蛛丝马迹,你赶紧想起来。” 李清洲苦笑一声,他自然也想。 送走叶将军,李清洲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房。 本以为明桃在睡觉,没想到他刚进门,明桃便迎了上来。 “怎么没睡?”他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坐在榻上。 明桃坐在他腿上,有些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他的呼吸立刻变重了,沉声道:“别动。” “那你放开我嘛。” “不放。” 明桃:“……” 反正受煎熬的人不是她,明桃便随他去了,解释道:“一想起你的事有了眉目,我便睡不着,你快给我讲讲。” 李清洲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叶将军说,王将军喜欢过我娘,求娶不成,所以由爱生恨,对我下了手。” 明桃听完便愣住了,看起来那么胆小怯懦的婆婆,当时竟这么招人喜欢? 不过也不奇怪,婆婆生得极美,快四十岁了也是个美人,所以才能生出容貌俊朗的李清洲。 正沉思着,她又听李清洲道:“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所以叶将军又去查了。” 他跟明桃解释了一番。 明桃思索片刻,决定有空去问问娘当年的事情。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如果你能找回记忆就好了。” “叶将军也是这样说的,我自然也想,只是这种事急不来。” 明桃便开始思索他从前想起往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共同点,但是想了半晌,也没发现有什么规律。 唯一的规律,就是她陪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便说道:“清洲哥,明日我们在府里转转吧。” 李清洲自然答应,“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的吻落了下来,明桃赶紧避开,无辜道:“我现在想睡觉。” 李清洲:“……” 傍晚,明桃去了一趟正院,陪婆婆说了一会儿话。 婆媳俩都是话不多的人,夫人比明桃还要拘谨,聊了一会儿便让她回去。 “你和清洲刚成婚,来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多去陪陪他。” 明桃笑道:“娘,其实我过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 “不知清洲哥以前在府上经常做什么?您也知道他失忆了,我想让他尽快想起来。” 夫人笑道:“他性子闷,平日里不是读书便是习武,倒是没见过他做别的。” 明桃点点头,确实挺闷的。 顿了顿,她又问:“其实我还在好奇一件事,当年清洲哥失踪,你们为何没有去找他?” 夫人唇边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低声开口。 “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可是那时哪有什么银子派人去寻?而且他的父亲听闻这个消息后病情加重,光是寻医问药便花光了银两,还当了不少东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空有个伯府的匾额,其实过得连普通农户也不如。” 她含泪抬起头,哽咽道:“清洲回来之后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可是一想起来便心怀愧疚,幸好他福大命大,活着回来了。” 明桃咬唇道:“清洲哥肯定懂的,倒是我多想了,以为……”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你能问出来,我很高兴,”夫人拿帕子擦擦眼泪,“这说明你在乎清洲,清洲能娶你,也是他的福气。” 明桃顺势问道:“当年清洲哥失踪,你们有没有怀疑过是有人故意为之?” 夫人迟疑道:“是有想过,只是无凭无据的,也不能冤枉了人。” 明桃轻声询问:“夫人是不是怀疑王将军?” 夫人点点头,虽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她依然记得王将军当时的模样,狂傲自负的武夫,求娶不成,竟砸烂了抬来的彩礼箱笼。 若是因爱生恨,倒也说得通。 说着夫人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他若是真想报复,忠远伯府早就倒了,或许是别的原因,但是应当和他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别当真,就当我小人之心吧。” 回到宜嘉院,明桃将夫人的猜测告诉李清洲。 李清洲思索片刻,道:“连母亲都这样说,看来还是要从王将军身上下手,或许……是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又或许触碰到了他的利益。” “先不想了,睡吧。”李清洲将她抱到床上。 明桃白天睡了许久,现在不太困,于是继续说道:“清洲哥,要不你找个机会见见王将军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好,我听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亲她,大掌在她的衣襟处游走,明桃握住他的手,小声说:“清洲哥,今日便算了吧,明日我们还要在府里逛一圈呢。” “你叫一声夫君。” “夫君。”明桃羞涩地喊了一声。 “桃桃真乖。”李清洲吻得越发投入。 明桃怔住,“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李清洲失笑,“我只说让你喊夫君,可没说别的。” 他压了下来,哑声说:“我轻轻的,只一次,今晚保证不会让你累。” 闭上眼睛之前,明桃满脑子都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翌日,明桃一直没理他,用过早膳便径直离席,在院子里转了转。 李清洲自觉跟上,低声道歉:“桃桃,昨日是我放纵了。” 明桃顿时脸红了,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开口:“不许说了!” 见她愿意理他了,李清洲见好就收,与她一同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在府里逛了逛。 忠远伯府很大,但是因着人丁稀少、年久失修的缘故,许多院落都废弃了,瞧着颇为荒芜。 明桃一直在观察李清洲的神色,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知道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有些颓败地开口:“难道要去当时打仗的地方,你才能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吗?” 四下无人,李清洲揽住她的肩,“欲速则不达,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 “兵不厌诈,过几日,我去诈一诈那位王将军。” 第 53 章 正月十二, 回门。 李清洲和明桃早早便来到了清平巷。 盛明琅在外头迎接妹妹和妹夫,唤了声“桃桃”后, 那声“妹夫”却叫不出口。 李清洲比他大了四五岁,怎么叫都觉得别扭。 李清洲却格外坦然地开口:“大哥。” 他叫得诚恳又自然,连明桃也忍不住侧目,小声问:“你在家里是不是偷偷练过?” “练什么,你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兄长。” 明桃笑盈盈道:“那你像我一样叫声哥哥。” 李清洲:“哥……”第二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明桃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说出来。” 见夫妻俩如此恩爱,盛明琅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也笑起来,邀他们进门。 厅堂里已经备好了酒菜,三人边吃边聊。 “哥哥,你似乎又消瘦了些, ”明桃打量着他,“这几日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她知道他一用功起来就废寝忘食, 有她在一旁看着还好,现在她成亲了, 他便“无法无天”了。 盛明琅心虚道:“自然好好吃了。” 明桃才不信呢,转头便问李清洲:“清洲哥, 你的同僚们有没有姐妹或是女儿?” “大哥是该娶妻了,”李清洲放下筷子,“明日我去问问叶将军。” 盛明琅一听便赶紧拒绝:“等我考上功名再说吧。” 他现在一贫如洗, 连居住的宅院都是妹夫的,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嫁给他? 说到宅院, 他又正色道:“我也不好白住, 每月按时付你银钱。” 李清洲刚想拒绝, 他便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若是不答应,不如我搬走另寻别处。” 李清洲看向明桃,见她点头,这才说道:“那就每月一贯钱。” 盛明琅松了口气,立刻取了一贯钱交给李清洲。 明桃讶然地问:“哥哥,你哪来的银子?” “附近有个书院,我去做夫子,每月也有不少银钱。” 李清洲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去处。 吃了顿饭,两人便要回去了。 知道兄妹俩还有话要说,李清洲便先去了马车上。 盛明琅看着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妹妹,问:“妹夫对你可好?” 明桃想起这几日的种种,微微红了脸,重重点头。 “嗯,清洲哥对我很好。” “那哥哥便放心了,”盛明琅摸摸她的头顶,“不过若是他委屈了你,你也不要委曲求全,就算和离,哥哥也能养得起你。” 明桃含着泪点头,“我知道的,哥哥。” 盛明琅朝她摆摆手,“快回去吧,我也要去温书了。” 明桃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眼泪便止不住了。 李清洲顿时一愣,将她抱到怀里,哄道:“怎么了?” “我哥哥可真好,”明桃小声抽噎,“他说如果你对我不好,让我和离,以后他养我。” “那他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不如早日给自己讨个媳妇。” 明桃破涕为笑。 回到忠远伯府,明桃问:“明日你就要去当差了,能见到那位王将军吗?” 李清洲思索片刻才回答:“王将军这段时日应该不在京城。” 明桃闻言便叹了口气,继续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不知。” 李清洲不想让她陷在这种烦闷的情绪里,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他亲了下她的脸,低声问:“你也知道明日我就要去上值,没什么话跟我说?” 明桃看了眼并未关紧的门,窗边还有丫鬟们说话的声音,顿时不自在起来,轻声道:“你放开我。” “我说过了,一辈子都不放。” 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腰间也多了只热烫的大掌,明桃咬紧了唇,生怕泄露了一丝不该有的动静。 李清洲原本只想让她忘掉那件事,亲着亲着便有些克制不住了,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明桃心里一慌,赶紧圈紧他的脖颈,门很快闸上,李清洲将明桃抱到床上。 明桃推他道:“现在是白天……” 话还没说完,纱帘便被拉上了,床上一片昏暗。 “已经是晚上了。” “你这是自欺欺人,唔……” 所有的话都被吞没,只余满室桃花香。 翌日清晨,李清洲起得很早。 明桃听到动静,挣扎着坐起身。 “你继续睡吧,”李清洲俯身亲了她一下,“时辰还早。” 明桃睡眼惺忪道:“你第一日上值,我想陪你一起用早膳。” 李清洲脸上便带了点笑意,“桃桃真好。” 用膳时,明桃忽然说道:“清洲哥,你最近似乎愈发爱笑了,是不是我的功劳?” 李清洲颔首道:“能与你成亲,我一想起来便觉得高兴。” 明桃眨眨眼,“这是你的荣幸。” 用过膳,李清洲便要走了。 明桃帮他整理着衣襟,轻声叮嘱:“若是累了便歇一歇,晌午也要好好吃饭。” 李清洲满目柔情地望着他的小妻子,低声应好。 明桃退开两步打量,满意点头,笑盈盈道:“晚上见……夫君。” 李清洲迈出去的脚收了回去,转身却见她已经笑着跑进了屋里,摇头失笑。 算了,晚上再讨回来。 明桃又睡了个回笼觉,刚睁开眼睛,春华便跑了过来,笑道:“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明桃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春华摇摇头。 但是明桃多少猜到一些,应该是要让她打理府上诸事。 祖母年迈,不能理事,婆婆又要照顾病弱的公公,轻易抽不开空,只有她有空闲。 来到正院,夫人说得果然是这件事。 “从前咱们府上的事务是由我打理的,那时没多少下人,也没什么事,可是如今清洲官职高了,下人多了,人情往来也多了,我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夫人看向明桃,“桃桃,若是你愿意,我便将这些事交给你打理。” 明桃笑道:“娘,我自然是愿意的。” 她从小便是按照大家闺秀的规格培养的,七岁时便开始学这些东西了,虽然已经荒废了两年,但是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夫人顿时放下心了,笑道:“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便来找我,咱们娘俩一起想办法。” 明桃应了一声,便抱着一摞账册回去了。 不知不觉看账看到傍晚,春华提醒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明桃赶紧起身去迎,提着裙子跑到门外,便见他逆着光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清洲哥!” 明桃笑着扑到他怀里,听到丫鬟们的笑声才意识到这里不止他们两人,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李清洲却毫无顾忌地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榻上才放开手。 明桃羞恼地捶他一下,问:“今日可还顺利?” “自然顺利。” 李清洲握住她的手,抬眼看见一摞账册,皱眉问:“娘这么快便把事务交给你了?” 原本他想着让明桃再多玩一段时日,她才十六岁,何必这么累。 明桃眨眨眼,俏皮地问:“怎么,怕我发现你挪用银两吗?” 李清洲顺着她的话道:“是,还怕你觉得累,要跟我和离。” 明桃轻哼一声,“万一有人不服,你得帮我,不然我就和离。” “这是自然。” 见她倒是乐在其中的模样,李清洲便转移了话题,幽幽道:“不过你说过太多次和离,我不爱听。” 明桃瞥他一眼,“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提的。” “好,是我的错。”李清洲亲了她一下。 知道她关心王将军的事情,李清洲说道:“我问了叶将军,他说不出半个月,王将军便回京了。” 明桃点点头,终于看到一点希望。 她憧憬道:“希望到时候可以真相大白。” 李清洲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想来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既然能做上将军的位置,使诈可能并不会奏效。 接下来几日,李清洲上值,明桃熟悉府中事务,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彼此,自然是好一番温存。 休沐日,两人一同去街上游玩,颇为自在。 回家的路上,明桃提议道:“下次我们去畅和园玩吧,听说风景很好。” 李清洲自然答应。 第二个休沐日,两人正要出门,叶将军急匆匆地赶过来。 李清洲问:“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老王回来了!” 李清洲看了明桃一眼,明桃朝他点点头,“快去吧。” 确实是大事,她自然不会耽误他。 “弟妹都答应了,快走快走。” 叶将军拉着他便往外走,解释道:“我在酒楼里设宴,现在几个同僚正陪老王喝酒呢,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李清洲点点头,已经做好了准备,沉着地跟上叶将军的步伐。 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上,两人一同走进一家酒楼。 叶将军摩拳擦掌道:“一会儿我把其他人支走,咱们按原计划来,直接把老王灌醉,看他招不招!” 李清洲:“……”他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计划? 上到二楼,叶将军推开其中一间雅间的门。 里头都是些武将,劝酒声此起彼伏,见门开了,又猛的一静。 李清洲抬眼望了过去,主座上端坐着一位气势凛然的男子,不惑的年纪饱经风霜,显得有些苍老,正是王将军。 王将军也朝他看了过来,脸色数变,最终露出一个笑模样。 “是清洲啊!” 他站起身来,大跨步走上前来,拍拍李清洲的肩,感慨道:“你还活着,真好!” 李清洲沉默地望着他,慢慢攥紧了拳。 看到他的一瞬间,前尘往事纷杳而至,浮现在脑海中。 第 54 章 雅间中众多武将, 却谁都没有说话,屏息凝神地看着王将军和李清洲。 三年前那场仗, 有一半人在场,却没人清楚回京的路上李清洲为何无故失踪。 除了王将军。 他看着面前比他还高大的男人,不由得也犯了怵。 谁能想到,李清洲居然没死! 当年他亲自将身负重伤的李清洲推下山崖,可他不仅活着回来了,甚至又在这场仗上立了功。 不过幸好,他失忆了。 只是他迟早会有找回记忆的一天,王将军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又很快隐去。 李清洲朝他行礼道:“参见王将军。” 王将军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道:“原本你是我的部下, 现在竟被老叶撬了墙角,我损失了一员大将啊!” 叶将军哼了一声, “你可别跟我抢,清洲我要定了。” 王将军惋惜道:“唉, 我倒是想要,他失忆了, 肯定也不记得我对他的好了。” 说着他紧紧盯着李清洲的眼睛,笑着问:“清洲,你可还记得我?” 李清洲不想打草惊蛇, 坚定地摇了摇头,眼里是恰到好处的迷茫。 见他这副模样, 王将军彻底放下心来, 口中却遗憾道:“不着急, 你慢慢想吧,迟早会想起来的, 来,咱们喝酒!” 酒过三巡,李清洲有了些许醉意,王将军也喝得面色通红。 叶将军知道他这样便是有七分醉了,于是趁着他不注意,叶将军撞撞李清洲的胳膊,低声催促:“快问啊!” 刚说完,王将军便看了过来,醉醺醺地开口:“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李清洲缓缓说道:“叶将军来之前与我打赌,说今日见面之后,您肯定会提起三年前亲手割下敌军首领头颅的事情,没想到您到现在还未提起,叶将军准备给我银子。” 虽不知道他说这段话的用意,但叶将军还是顺着他的话掏出了银子,大方道:“愿赌服输,拿去拿去!” 李清洲笑道:“多谢叶将军!” 接过银子的瞬间,他没错过王将军嘴角僵硬的笑。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王将军笑呵呵地举起酒盏,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临近未时,酒局终于结束。 人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被自家小厮搀扶着离开酒楼。 李清洲也醉醺醺地站不稳脚跟,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眼里终于恢复了清明。 走了两条街,马车短暂地停了停,继续前行。 只是马车上却多了个人,叶将军大马金刀地坐下,莫名其妙道:“你搞什么,老王方才都喝醉了!” 李清洲平静道:“看见王将军的那一瞬间,我全都想起来了。” 叶将军瞪大眼睛,“什么?!那你快跟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李清洲顿了下才开口:“若我说,当年砍掉敌军首领的头颅的人是我,将军信不信?” 那是最后一战,敌军节节败退,我军群情激昂,身为校尉,他自然首当其冲。 不知斩杀了多少人后,他忽的瞥见敌军首领趁王将军不备,挥起长剑。 将领在打仗时的作用不言而喻,稍有不慎,整个队伍便会溃不成军。 千钧一发之际,李清洲立刻上前,替王将军挡下了那一箭。 与此同时,他砍掉了面前的人的脑袋,便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便是在鹿首村了。 “信,怎么不信!”叶将军啐了一口,“我就知道老王不是个善茬,你救了他的命,他还抢你的功!” 本朝有律例,凡砍下敌军首领首级者,赐黄金千两,封侯进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同样也会有人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谋财害命。 叶将军咬牙道:“怪不得这个老东西见到你就不提砍头的事了,心虚呢!” 李清洲平和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你我都没有证据,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叶将军叹气道:“若是当时还有人证就好了,你昏的不是时候啊。” 聊完此事,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归家。 李清洲刚回到宜嘉院,明桃便迎了过来。 见他神色沉重,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明桃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想必这一遭也没能问出什么,所以他心情不太好。 只是酒气实在有些浓重,明桃轻声开口:“清洲哥,我让下人备了水,你去沐浴吧。” 李清洲回过神,提议道:“你陪我一起洗。”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脸慢慢红了,嗫嚅道:“你自己去,我还有事呢。” “何事?” 明桃一时没找到借口,顿了顿才开口:“看书。” “小骗子,”李清洲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帮我擦背吧,我不闹你。” 既然他心情不好,明桃便大发慈悲地同意了。 不多时,李清洲进了盥洗室。 明桃刻意等了片刻才进去,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幸好他已经泡在浴桶中了,双目微阖,仿佛已经睡着了。 明桃慢慢靠近他,刚拿起沾了水的巾子,准备帮他擦背,一阵天旋地转,水声哗啦。 面前是炙热胸膛,腰后横着火热大掌,他的轻笑声响在耳畔。 “桃桃真好骗。” 明桃整个人都湿透了,方才还有些懵,闻言便生气了,“你怎么这样!” 她好心好意安慰他,他居然、居然……明桃试图站起身,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桃桃,我找回从前的记忆了。” 一句话让明桃愣在原地,怎么这么突然?诓她吗? “是真的,看到王将军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了过去的种种,我全都想起来了。” 明桃还在震惊,并未发觉身上的衣裳被一件一件地褪了下来,紧接着轻柔的吻便落了下来。 直接亲到一颗茱萸,明桃终于回过神来,刚想喊,嘴巴便被捂住了。 “桃桃,就一次,”他哄她道,“一会儿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 他继续向下,水声时缓时急。 小半个时辰后,明桃满面羞色地走了出来,眼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每次都说一次,次次都说话不算话! 过了一会儿,李清洲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明桃冷淡地瞥他一眼,可又实在好奇从前发生了什么,不情不愿地开口:“讲。” 李清洲失笑,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他坐在她身边,想将他的小妻子搂进怀里,她却飞快地挪了几步,坐得离他远了些。 他自知在盥洗室是有些过火了,便没强求,一五一十地将酒楼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明桃听得心惊肉跳,连自己还在生气都忘了,连忙问道:“你是说,王将军为了抢你的功劳,所以在回京的路上将你推下了山崖?” 李清洲点点头,便见她眸中蓄了泪,颤声道:“清洲哥,你差一点就死了……” 见状他连忙将她抱紧,温声安慰:“我还好好地活着,不要去想了。” “你也太惨了,”明桃呜咽道,“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救了他的命,他却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 “我会让他还回来的,”李清洲轻轻吻去她的泪珠,“你别担心。” 等明桃情绪稳定了些,他叮嘱道:“这件事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爹娘和祖母也不行。” 明桃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她依偎在他怀里,喃喃道:“可是没有证据,怎么办呢……” 此事实在有些棘手,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目击者不是被敌人杀了,便是被王将军收买了,还能去哪找证人? 李清洲也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似乎除了吃下这个哑巴亏,并无其它的出路。 他慢慢说道:“只能先试着寻找当时的证人,然后逐一策反。” 除此之外,明桃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明桃道:“清洲哥,你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 “这么早,”明桃惊叹道,“那你当时是不是骨骼惊奇,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李清洲道:“现在也是。” 明桃:“……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谦逊。” 李清洲亲了下她半湿的长发,“在桃桃面前,自然越厉害越好。” “不对呀,”明桃忽然想起件事,“在鹿首村的时候,为何你看着四书五经也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因为我也在准备科举,”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年少的时候,天下太平,本以为并没有机会施展我的抱负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给了我一次机会。”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却险些丧命。 后面这句话,李清洲没有说出口,怕明桃想起来又会难受。 他抱紧她,大掌抚摸着她的小腹处,满心柔情道:“桃桃,我们生个孩子吧。” 明桃并不懂话题怎么忽然跳到了这里,但是她也很想拥有她和李清洲的孩子。 “不过你们家似乎三代单传了,”明桃眨眨眼,“我会不会也只生一个?”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李清洲边说边抱起她,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明桃顿时怕了,一边求饶一边打他,眼见着后背已经挨到了罗衾,她扬声道:“李清洲,你敢!” 连李清洲都叫出来了,看来还是不够怕。 李清洲作势压下来,明桃紧紧闭上眼睛,却听到耳边一阵笑声。 “抱你过来睡觉罢了,”他翻身躺在她身侧,“歇晌吧。” 明桃松了口气,喃喃道:“如果一觉醒来,真相大白就好了。” 李清洲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后,低声道:“会的。” 第 55 章 一晃眼, 成亲一个月了。 春日已至,院子里的桃树开始发芽, 嫩绿色的小芽儿瞧着甚至招人喜欢。 明桃日日看着,盼着开花。 她始终记得,去年桃花开时,便是李清洲上战场的日子。 明桃依偎在李清洲怀里,轻声问:“那日你临走前,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我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与你成亲。” 明桃嗔他一眼,“难道断了胳膊腿便不回来了?” 李清洲“嗯”了一声,“我不能拖累你。” 见他真的这样想,明桃生气了, 扬声道:“我又不会嫌弃你!” “可是我会嫌弃,幸好我手脚都好好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明桃便不忍心再说他了,提起了别的。 “也不知道锦瑶和锦霄怎么样了, 我前几日给他们寄了信,不知有没有收到。” 除了信, 还有一大堆东西,全是给他们姐弟俩的。 不过就算路途遥远,肯定也已经到了。 李清洲宽慰道:“一定会收到的, 说不定回信还有你最期待的好消息。” 明桃一直念叨着孟锦瑶和何川的事,也不知一个多月过去了, 有没有什么进展。 不过按照孟锦瑶的性子, 若是她发现自己喜欢谁, 肯定会主动出手的。 两人闲话着鹿首村的事,不知不觉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李清洲扶她起身, 两人前去用膳。 刚吃了几口,便有小厮将回信送了过来。 明桃顿时惊喜道:“说曹操曹操到!” 她迫不及待便要拆信,李清洲制止道:“先吃饭吧。” 明桃不听,执意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逐字逐句地细细研读。 见她笑容满面,李清洲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凑了过去。 明桃马上捂住信纸,冷哼道:“你好好吃饭去。” 李清洲没说话,却开始亲她的脸,明桃看眼外头的丫鬟,只得红着脸将信纸摊开。 “锦瑶姐姐说,她和何川定亲了,婚期定在四月十八,邀请咱们去观礼。” 她问:“到时候你有时间吗?若是没有,我自己去。” 李清洲道:“没有也得有。” 鹿首村还有个孟锦霄虎视眈眈,他可不会放明桃自己回去。 明桃嗔他一眼,“小肚鸡肠。” 或许孟锦霄早就不在意她了,李清洲竟还在意着,明明她都已经嫁给他了。 “这是吃醋,”李清洲握住她的手,“信上还说了什么事?” “别的便没什么了,”明桃笑道,“锦瑶姐姐动作可真快,才一个月便和何川在一起了。” 李清洲颔首道:“明白了,你这是嫌我慢。” 明桃瞪圆了眼睛,她哪句话提到他了? “若是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直接挟恩图报,让你以身相许。”李清洲有些遗憾。 明桃:“……你想得美!” 他却还在畅想:“说不定这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明桃不理他了,将信纸叠好,专心用膳。 不过若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明桃确实别无他法,只能乖乖就范。 但是当时他非要做正人君子,那就不能怪她了。 用过午膳,两人准备去歇晌,忽的有小厮前来禀报,叶将军来了。 明桃顿时一惊,揪紧了他的衣襟。 李清洲和叶将军迟迟没找到证据,所以决定引蛇出洞。 这几日他称病在家,暗地里放话出去,说想起了一些往事,难道王将军真的按捺不住要下手了? 李清洲沉声道:“别慌,你跟我一起去。” 明桃点点头,和他一同去书房见叶将军。 见到温柔娴雅的明桃,叶将军轻咳一声,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寒暄了几句便步入正题。 “有消息了,明日你复职,晚上老王便会出手,召集十余个暗卫将你团团围住,准备直接打死。” 明桃听得心惊肉跳,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如此狠心! 不过,十余个暗卫一齐下手,能保证清洲哥的安全吗? 李清洲安慰她道:“肯定会受点伤,但是都是小伤,几日便好了。” 一切只等明日,真相大白。 翌日,明桃一整日都在担心李清洲,但是又不能将此事告诉别人,只得拼命给自己找事做。 一直忙到戌时三刻,终于有了消息。 小厮回禀道:“少夫人,公子回府的路上被不知哪来的人刺伤了!” 明桃紧张地问:“伤势如何?他现在在何处?” “少夫人放心,公子只是手臂受了些伤,并且因祸得福,寻回记忆了!但是不知为何,公子现在又进宫了……” 明桃终于放下心了,但是该演的也得演,她激动道:“居然想起来了,我这就去告诉爹娘和祖母!” 李清洲早已找回记忆这件事只有她和叶将军知晓,其余的人都瞒着死死的。 子时刚过,李清洲回来了。 明桃迎上前去,一眼便瞧见他受伤的手臂,担忧地问:“疼不疼啊?” “不疼,伤口不深,”李清洲低声安慰,“别哭,让旁人见了笑话。” 明桃这才想起来爹娘和祖母都在,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脸上都带着笑,顿时红了脸,赶紧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李清洲径直跪了下来,扬声道:“孩儿不孝,今日才想起前尘往事,让父亲、母亲与祖母担心了。” “想起来便好,”忠远伯颤颤巍巍地将他扶了起来,“你怎么进宫了?” 李清洲便也没再瞒着,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说道:“皇上不仅贬了王将军的职,连爵位也收回去了,从今日起,忠远伯府便是忠远侯府了。” 一夜之间爵位升了一阶,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全都愣住了。 从前没落的忠远伯府,竟变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忠远侯府了? 李清洲道:“原本三年前就是了。” 他只不过是将本该属于他的荣誉拿回来而已。 长辈们震惊之后,纷纷晕晕乎乎地回府了。 趁人不注意,明桃踮起脚尖,重重地亲了他一下。 “清洲哥,那你现在是不是将军了?可真厉害!” 李清洲怔了下,握住她的手往宜嘉院的方向走去,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不那么正经。 “别以为我受了伤,一会儿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明桃怒目而视,她这是不掺杂一丝欲念的吻! “可我掺了,掺的还不少。” 回到房中,他身体力行地证实了就算手臂受了伤,能力也不减从前。 半睡半醒之间,明桃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清洲哥,我好喜欢你。” 李清洲亲了亲她的头发。 “我也爱你。” 第 56 章【正文完结】 第 56 章正文完结 三月中旬, 明桃便开始着手准备回鹿首村要带的东西了。 李清洲劝她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用着急。” “可是我归心似箭, ”明桃拿起一件衣裳,“穿这件回去怎么样?” 李清洲摇头失笑,随她去了。 “摇头便是不好看,”明桃又拿起一件,“这件呢?” “桃桃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少诓我,”明桃皱了皱脸,“你肯定是在敷衍我,我们才成亲多久,你就这样对我!” 李清洲:“……” 多说无益, 他直接将明桃打横抱起,好一番耳鬓厮磨, 让明桃累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真讨厌,”明桃气喘吁吁地开口, “你再这样白日宣……我就不理你了!” 知道她脸皮薄,李清洲故意问:“白日宣什么?” 明桃红着脸哼了一声, 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以前是这样的人。” 这话让李清洲失笑,吓唬她道:“既然我是这样的人,那就再来一次。” 明桃赶紧躲得远远的。 四月初, 她将所有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心等着五日后回鹿首村。 只是当天晚上用过膳, 她却开始没由来地干呕。 李清洲神色紧张道:“我去请郎中吧。” 明桃摇摇头, 笑道:“大概是晚上吃的东西有些油腻, 无妨的。” 见她精神还算不错,李清洲便也没再折腾, 省得再惊动了祖母和爹娘。 等明桃睡着了,他观察了半个时辰,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闭上眼睛。 翌日,明桃比李清洲醒的还早,总觉得腰间有些酸胀。 李清洲惊醒了,帮她揉了揉腰。 “若是今日还难受,我便去寻个郎中过来。” 明桃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神清气爽地去用膳。 没想到刚闻到肉味,她立刻捂着嘴干呕起来。 李清洲神色凝重道:“我马上去找郎中。” 明桃眼泪汪汪地点点头,有些害怕,好端端的,她怎么时不时地开始呕吐了? 不多时,郎中便请来了,跟着过来的还有三位长辈。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见李清洲神色匆匆,便也跟着过来看看。 郎中将手搭在明桃的脉上,许久未动。 李清洲数次想开口询问,硬生生忍住了。 终于等到郎中收回了手,李清洲立刻问道:“我夫人可有大碍?” “并无大碍,”郎中笑着恭喜,“是喜脉,令夫人有喜了,如今已两月有余!” 此言一出,房中的人皆是一惊。 老夫人率先回过神来,笑眯眯道:“好啊好啊,李家有后了!我马上就能抱上重孙了!快快快,将我珍藏的簪子拿过来给孙媳妇!” 忠远侯与夫人自然也喜不自胜,夫人道:“从今日起,我亲自给桃桃煲汤,一定将你照顾好。” 三位长辈围着明桃嘘寒问暖、叮嘱各种事宜,猛的瞥见伫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李清洲,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笑着离开了。 差点忘了,他们小两口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呢! 房中很快便只剩他们两人了。 明桃还有些懵,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这里……竟然有了她和清洲哥的孩子? 李清洲蹲了下来,右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想碰却不敢碰。 “桃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的孩子。” 明桃反而镇定下来了,眸中却也含着泪,轻轻握住他的手。 李清洲坚定出声:“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明桃笑中带泪,“这是你应该做的,若是照顾得不好,我便回娘家。” 李清洲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沉浸在初为父母的喜悦中时,明桃忽的想起一事,喃喃道:“那我们是不是去不成鹿首村了?” 方才祖母和娘叮嘱了许多话,强调了许多遍前三个月必须要小心,眼看着他们就要出发了,却不得不因此中止。 “下次吧,到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去,”李清洲道,“现在你的身子更重要。” 明桃自然明白,但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这几个月以来,她给孟锦瑶写了好多封信说一定去,可最终还是去不成。 思来想去,她给孟锦瑶写了封道歉信寄了过去,连带着她准备送去鹿首村的东西。 收到回信时,刚巧是四月十八那日。 明桃读完了信,望着桃树祈祷孟锦瑶与何川一定会百年好合。 李清洲问:“那我们呢?” “我们自然也一样,但是现在,孩子平安降生,比什么都重要。” 明桃看了眼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脸都是笑意。 五月中旬,桃子熟了。 明桃将桃子洗干净,迫不及待的地咬了一口,脆甜如蜜。 她递给李清洲,笑盈盈道:“清洲哥,你尝尝。” 李清洲也咬了一口,确实很甜。 明桃便满足了,感叹道:“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可惜你吃不到咱们家里的桃,担心你的安危。” “今年轮到我担心你了。” 李清洲小心翼翼地贴近她的肚子,这里孕育了一个属于他和明桃的孩子。 “放心吧,我也会好好的,”明桃依偎在他怀里,“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苦,剩下的便全都是甜了。” 从鹿首村到京城,他们一同经历过许多事,一切都在变,唯有他们的感情历久弥坚。 李清洲轻而坚定地开口:“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现在说永远有些早,”明桃眨眨眼,“你先陪我吃好多好多年的桃子。” 李清洲靠近她,低声说:“我更想吃好多好多年的桃桃。” 明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伸出手臂,大方道:“吃吧。” 他的吻便沿着手臂向上,直到吻到她香软的唇。 微风轻拂,满院的桃香弥漫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