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浮生后世情》 第202章 借酒消愁 仕林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柴房,满心的羞愧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重重地躺倒在那硬邦邦的床板上,本想着能睡上一觉,把满心的烦恼暂且抛诸脑后。可身子刚一沾床,那些放榜时旁人的欢声笑语就像鬼魅般钻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清晰地记得,当自己的名字在榜单末尾映入眼帘时,周围投来的那些异样目光,仿佛无数利箭,直直刺进他的心。这一刻,仕林二十年来积攒的自信,似乎瞬间崩塌了。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空旷的柴房,孤独地坐在床边,愧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的仕林,此刻已被失败的阴霾完全笼罩。本以为胜券在握,能在科举中大放异彩,可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榜单上的最后一名。 仕林深吸一口气,掏出身上所剩不多的盘缠,脚步虚浮地走出柴房,朝着客栈外走去。 街道上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那些高档的酒楼里,坐满了中举的士子,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同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荣耀,整个场面喜气洋洋。 而仕林却像是误入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除了那些同样落榜的人,似乎就只有他满脸愁容,满心郁闷。他甚至不敢踏入那些满是举子的酒楼,只能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里满是惶恐,生怕被人认出。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街角一处偏僻静谧的地方,终于看到一家酒肆。酒肆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老板和伙计都在屋内打着盹儿,发出轻微的鼾声。 仕林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冲着店内高声喊道:“老板,来一壶酒!” 老板闻声,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迎了上来:“喝什么酒?要菜吗?” 仕林看着高大威猛的老板,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小声说道:“一壶清酒,加两碟小菜。” 老板随意地在账本上划拉了几笔,扯着嗓子对店内伙计喊道:“没听见吗?清酒一壶!小菜两碟!动作快!” 不多时,伙计便端着一壶清酒和两碟小菜,稳稳地摆在仕林面前。仕林接过酒菜,便开始独自喝了起来。每喝一口酒,晨间放榜时的场景就在他脑海中浮现一次,一来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究竟喝了多少壶酒,仕林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趴在桌上,就这样度过了一整天。 临近傍晚,一个轻柔却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传进仕林的耳中:“这位公子,何以在此借酒消愁?” 仕林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在那若隐若现的视线里,一个身姿曼妙、声音轻柔的女子正站在眼前。 仕林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看个清楚,可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摔倒在地。就在他吃痛,正揉搓着摔疼的腿脚时,面前的女子快步上前,伸出柔软的双手,轻轻将仕林扶起。随着女子靠近,一阵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仕林猛地一惊,瞬间清醒了几分,凑近一看,心中猛地一颤:“莲儿?” 碧莲微微垂着眼角,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随后手上使了些劲,将仕林扶到桌案旁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轻声说道:“醉酒伤身,独酌更添愁绪,哥哥何以在此?” 仕林低垂着眼帘,举起酒杯,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和落寞:“哎……我自诩天资聪慧,自命不凡,本以为今科取士,势在必得,然却名落孙山,省试末尾,实乃我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如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之理,落得如此下场,也可谓是咎由自取。”说罢,仕林又仰头饮下一杯酒。 碧莲见状,急忙伸手想要阻止:“哥哥岂可自暴自弃?” 仕林一把夺过酒杯,再次斟满,接着说道:“莲儿你有所不知,我自幼便冠以‘文曲星’之名,曾励志考取功名,十数年寒窗,一日未曾废止,自问学识不说冠绝天下,也可谓独树一帜,不仅父母家人对我翘首以盼,陛下和建王也对我寄于厚望,然眼下我却……我对不起他们,我也对不起你,莲儿……我……让你们失望了……” 碧莲隔着桌案,握起了仕林的手,眼中含泪道:“哥哥此言差矣,莲儿从不期望哥哥会有何成就,莲儿知道,哥哥曾为姑母放弃了许多,但如今姑母已然得救,哥哥也不需再有负担,莲儿只愿哥哥能平安幸福便好,相信姑母姑父也当如此,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哥哥又何须自责呢?” “莲儿你不明白!我许仕林,曾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然以我之才学,如何施展抱负!如何报答陛下、建王的知遇之恩!”仕林言辞激烈,羞愧难当。 碧莲看着伤心欲绝的仕林,心中不免涌起一丝怜悯,她缓缓走到仕林身旁,俯身环抱住仕林,轻柔道:“哥哥乃大丈夫也,不可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在莲儿心中,哥哥是真正的大英雄,虽然此次考试仅得末尾,但哥哥并未彻底失败,仍可参与殿试,只要哥哥有心,必能高中,状元及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仕林缓缓仰起头,望向碧莲道:“可自古以来,尚无人可在省试末尾,考取三甲之名,更何况是状元、榜眼、探花……” 碧莲将头微微抵在仕林的脑袋上,抚慰道:“亘古未有之事,那正可由哥哥来创造先例,即便未得,竭尽全力,不留遗憾便可,即便以举人身份,亦可入仕,为县丞或为巡检,皆是为民请命,造福一方,莲儿信哥哥,哥哥也要振作起来!” 仕林闻言,如沐春风,碧莲的话让仕林再度燃起了希望,正如碧莲所说,自己仍可参与殿试,只要自己尽力而为即可,不必过于在意得失,即便为县中小官,也可一展抱负。 随即仕林微微挣脱开碧莲的怀抱,站起身子,斟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到碧莲面前说道:“多谢莲儿开导,我定不负莲儿所期,必会发奋图强,不留遗憾!来,哥哥敬你一杯!” 碧莲双手娇羞的接过酒杯:“莲儿也敬哥哥一杯。” 二人举杯同饮,碧莲更是眉目传情,含情脉脉的望向仕林。 “老板结账!”仕林重重的将酒杯一掷,对着店家说道。 酒肆老板漫不经心地走到二人跟前:“七壶酒,两碟小菜,一共……五十两。” 仕林闻言,险些将酒喷了出来:“什么?五十两?这……酒多少钱?” 酒肆老板冷哼了一声道:“酒,三钱银子,菜两钱银子。” 碧莲心中一算,轻声道:“那不才二两五钱吗?何以三十两之巨?” 酒肆老板瞟了一眼身边的伙计,随即面无表情道:“场地费十两,人头费一人十两,服务费一十七两五钱,合起来正好五十两。”老板面露凶光,凶神恶煞的望着二人。 仕林闻言,脑海中只奔出两个字:黑店,随即紧紧握住碧莲的手,横在碧莲面前,对着酒肆老板说道:“堂堂京城,阁下这般价码,未免有失公允……” 身后的碧莲双手不停的颤抖,紧紧抱住仕林的腰间,不敢丝毫喘息。 酒肆老板则冷笑了一声:“哼~在我这儿就这个价钱,怎么?想吃白食?” 此刻的仕林也已酒醒大半,他取出二两五钱银子,摆在桌案上:“酒菜钱,我们分文不少,但阁下所言其他费用,恕在下不敢苟同,告辞。”说罢,仕林牵着碧莲,便向屋外走去。 然而酒肆老板却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店内伙计便将所有门窗全部封死,各自抄起家伙,将二人围在中央。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命悬一线 酒肆内,一众伙计如恶狼般将仕林和碧莲团团围住。酒肆老板迈着嚣张的步伐走到二人面前,脸上凶相毕露,冷哼一声,那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没钱?这倒无妨。我瞧着小娘子容貌出众,留下来抵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仕林听闻,顿时怒发冲冠,周身气息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迅速将碧莲护在身后,带着她退至墙边,眼神坚定地怒视着众人,大声喝道:“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这般胡作非为!还不速速退下!莫要逼我动手!”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如闪电般在四周飞速扫视,试图寻找逃脱的机会,一只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另一只手则紧紧攥住碧莲的手,传递着力量与安心。 仕林微微侧身,在碧莲耳畔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莲儿,待会儿紧紧跟着我,千万别松开。” 碧莲满心惊恐,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如同钳子一般死死抓住仕林的衣角。 老板绕着仕林慢悠悠地踱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就凭你?瞧你这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还敢在我这儿逞强?哈哈哈!” 碧莲躲在仕林身后,又气又急,忍不住嗔怪道:“你们这是黑店!等我回去,定要告诉我爹爹,把你们这店给查封了!” 老板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那笑声在酒肆内回荡:“哈哈哈~这小娘子还挺有意思,我管你爹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付钱,要是没钱,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能走出这店门!”说着,他伸出手,手指轻浮地划过碧莲的脸颊。碧莲吓得花容失色,猛地往仕林身后躲去,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仕林见此,怒火瞬间蹿上心头,可理智告诉他,此时敌众我寡,冲动只会让情况更糟。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缓缓取出腰间的钱袋,语气故作轻松:“区区五十两银子,何足挂齿。诸位不必动粗,钱就在这儿,有本事就自己来拿。”说罢,他手腕一扬,将钱袋高高抛向一旁。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那钱袋吸引,如饿虎扑食般纷纷冲上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仕林猛地发力,一把推开酒肆老板,如离弦之箭般奋力冲出包围圈。他身形矫健,顺势撞开窗户,回身紧紧拉住碧莲的手,向着屋外奔去。 酒肆老板一把捞过钱袋,打开一看,却只有寥寥几枚铜钱,顿时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高声怒吼:“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过!”众伙计得令,如潮水般涌出酒肆,朝着仕林和碧莲逃跑的方向狂奔而去。 仕林头也不回,脚下生风,慌不择路地拽着碧莲拼命跑。可碧莲毕竟是女子,体力渐渐不支。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莲儿,你怎么样?”仕林立刻停下脚步,迅速转身,焦急地扶起碧莲。 碧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紧紧捂住脚踝,膝盖和手肘处也擦破了皮,鲜血慢慢渗出衣物。她眼眶泛红,疼得小声抽泣起来:“哥哥,你别管我了。你还有大事要做,你快走吧!” 仕林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在慌乱中给人以安心:“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说着,他微微蹲下身子,双手穿过碧莲的腿弯和后背,稳稳地将她背了起来。 碧莲在他背上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哥哥,你快放下我,我会拖累你的。背着我,我们跑不远的……” 仕林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挣扎,稳稳地背着她,大步向前走去:“傻丫头,就算跑不远,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况且你这么轻,怎么会是累赘呢?别说话了,抱紧我,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碧莲听了,心中满是感动,双手紧紧缠在仕林的肩头,将脸轻轻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仕林背着她,朝着那片黑漆漆、望不到尽头的树林深处奔去。 二人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一处山洞。仕林也累得气喘吁吁,脚步虚浮:“莲儿,我们就在这儿先歇一歇吧……” 碧莲轻轻点了点头,从仕林背上缓缓滑下。二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山洞。 可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洞外就传来了几个伙计的呼喊声:“他们肯定就在这附近,必须把他们抓回去,不能留后患!” 仕林和碧莲闻言,脸色骤变,急忙躲进洞穴深处。仕林迅速寻来一些干柴,小心翼翼地堆叠在洞口,试图以此阻挡敌人的视线。 初春的深夜,寒风如刀割般呼啸着。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可那刺骨的寒冷还是无孔不入。 “哥哥,我好冷……”碧莲颤抖着声音,整个人蜷缩在仕林怀中,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莲儿,你怎么了!”直到这时,仕林才惊觉碧莲的额头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他这才意识到,碧莲不是简单的体力不支,而是感染风寒。 “莲儿没事……只是觉得……冷,好想睡一会儿……”碧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渐渐迷离,眼皮不停地打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莲儿,别睡!这样会不会好点?”仕林心急如焚,急忙脱下自己的寒衣,轻轻裹在碧莲身上,然后紧紧抱住她,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冰冷的手臂和双腿,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碧莲虚弱地抬手,想要阻止:“不行……不行……哥哥这样会着凉的……阿嚏……”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仕林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满是怜惜与担忧:“没关系,我方才喝了酒,气血正旺,不觉得冷。” 碧莲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阻拦,只能乖乖依偎在仕林怀中,汲取着那一丝温暖。 “莲儿,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仕林轻声问道,试图通过聊天让碧莲保持清醒,暂时忘却寒冷。 碧莲缓缓睁开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听说……哥哥名落孙山,担心哥哥会一蹶不振,莲儿放心不下,就特地来寻你……” 仕林眼眶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这傻丫头,可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碧莲轻轻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莲儿找遍了所有的客栈酒楼,一路上逢人就问,找了整整两个时辰,有一个姓留的公子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才……才找到你……” 仕林紧紧抱着碧莲,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感动:“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姑父姑母交代……” 碧莲努力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哥哥不必担忧莲儿……但哥哥要答应我,千万不能放弃,一定要去……去参加殿试,不能就这么放弃……” 仕林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哥哥答应你,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定会如期参加殿试!等哥哥高中,还要和你一起庆贺。莲儿,你也不能放弃,千万不能睡!” 碧莲吃力地把手伸向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仕林:“莲儿担心哥哥此行盘缠不够,就……就从家里取了三十两银子带来给你……哥哥要好好用这些钱,添置些书籍,多结识些同年挚友,以……以便日后同朝为官……” 仕林接过那沉甸甸的银两,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紧紧抱住碧莲,声音哽咽:“谢谢莲儿,你的恩情,哥哥无以为报。他日高中,定会……” 还没等他说完,碧莲轻轻抬起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莲儿不求哥哥报答,只愿哥哥能得偿所愿,莲儿就心满意足了……”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莲儿!莲儿!别睡,醒醒!莲儿!”仕林拼命呼喊,声音带着哭腔,可碧莲却在他怀中昏厥了过去。 或许是仕林的呼喊声太大,引来了酒肆伙计。一众人迅速堵在洞口,大声叫嚷:“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快给我出来!” 仕林心中一惊,但见对方迟迟没有进洞,料想他们也有所顾忌。他强装镇定,故意大声喊道:“你们放心!里面什么都没有,有本事就进来!” 酒肆老板这时也赶了过来,冷笑着说:“哼~想骗我?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既然求财不得!就将他们灭口!省得官府盯上咱们!他们不出来,就逼他们出来!”说着,酒肆老板对伙计们吩咐道:“你们几个把洞口点燃,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伙计们立刻点起火把,引燃了洞口的干柴。瞬间,火光冲天,热浪滚滚,洞内很快烟雾弥漫,呛得仕林直咳嗽,呼吸困难。 仕林紧紧抱着碧莲,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往后退,试图寻找其他出口,可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碧莲也被浓烟呛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哥哥……这……咳咳咳……这是怎么了……” 熊熊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气,碧莲的意识渐渐恢复。但仕林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即便不被大火烧死,也会被浓烟活活熏死。 碧莲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她一反常态,双手紧紧搂住仕林的脖子,声音带着绝望与坚定:“哥哥,要是走不出去,莲儿能死在你身边,也知足了。” 仕林先是一怔,随后双手搂住碧莲的腰肢,用力地点了点头:“莲儿,生死与共,祸福相依。”说完,缓缓闭上眼睛,坦然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熊熊烈火,炙烤着洞中的仕林和碧莲,仕林自知已无退路,仕林和碧莲紧紧相拥在一起,似乎是命运的捉弄,方才重燃希望的二人,却要命丧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都给姑奶奶死!”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章 绝处逢生 随着熊熊烈火的不断炙烤,仕林和碧莲已逐渐丧失了意识,碧莲已然昏厥在仕林怀中,而仕林却依靠着最后一丝倔强,强撑着身躯,而就在此时,洞外一阵骚动,引起了仕林的注意。而仕林却也没有能力呼喊,只能隐约听到洞外似有母亲的声音。 来人正是小白和小青,早间小白和小青在青云观中收到一封不知来向的匿名书信,信中提到仕林有难,众人又担忧碧莲安危,于是乎小白和小青便急匆匆下山寻找二人。 凭借着玄灵子赠予仕林的“文昌符”小青锁定了仕林的位置,但却发现山洞被一群人围住,并点起熊熊烈火,试图将仕林闷死洞中。小青一时恼怒不可抑制,提起青虹剑,朝着洞外之人大喝一声:“都给姑奶奶死!”说罢,一阵青光从天而降,劈在熊熊烈焰之上,顷刻间,烈火便被熄灭,只留下点点火星,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小青!莫伤人性命!救人要紧。”小白飞身而下,化作一道白光,窜入洞中。 小青下身化作原形,脸上青色鳞甲浮现,手持青虹,指向酒肆老板和一众伙计,满眼怒火,咬牙切齿的看着众人。 酒肆老板见状,连连跪地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不知是大仙驾到,还望恕罪……”说罢,带着一众伙计,连连磕头求饶。 小青厉声斥责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否则绝不饶恕!滚!”说罢,一掌击出,将众人击飞数丈之外,落入河流之中。 小白捂着口鼻,已然入内,四下查找仕林的下落,口中不断呼喊着仕林和碧莲的名字。 或许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仕林强趁着最后一口气,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娘……”说罢便也昏迷了过去。 小白闻声,祭出一道白光,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在角落里见到蜷缩在一起的仕林和碧莲,小白瞬间眼眶泛红,一个箭步上前。只见仕林和碧莲的脸上满是烟灰,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黑印,看起来狼狈不堪。皮肤被高温灼伤,呈现出一种斑驳的焦黑色,像是被烈火舔舐过的焦炭,毫无生气。 小白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二人的名字:“仕林!莲儿!醒醒!”见二人毫无反应,小白心急如焚。 小青此时也进入洞中,高声呼喊:“姐姐!仕林!你们在哪儿?”洞中一片漆黑,小青一时也分不清方向。 “小青!小青!我们在这儿!你快来!仕林他……他们不行!”小白急切的呼喊道。 小青寻着声音和微弱的白光,一个箭步上前,见到二人惨状,也不禁心中一颤。 二人心领神会,随即分别运起功法,源源不断的真元注入二人体内。片刻后,二人有了微弱的气息,但依旧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小白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小青灵机一动,赶忙说道:“姐姐!事不宜迟!赶紧带他们回青云观,许仙是大夫,定有医治之法!” 小白也来不及多想,擦拭去脸上的泪水,背起仕林便朝青云观方向疾驰而去,小青则背起碧莲紧随其后。二人一路上马不停蹄,一边赶路,一边将身上的真元注入到二人体内,维持心脉。 片刻功夫,二人便来到青云观,此时正值午夜,青云观一片漆黑,唯独姐夫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早间碧莲留下书信离开后,姐夫和嫂子就担心的不行,玄灵子被逼无奈,也只好为碧莲不卜一卦,接过这一卜不要紧,竟算出碧莲和仕林恐有“火光之灾”,这把小白也吓得不轻,接着又收到神秘来信,说仕林有难。随即小白和小青便也下山去寻找仕林和碧莲,没想到竟真一语成谶。 小白和小青,径直冲入姐夫房中,恰巧所有人都在,众人见状无不惊恐万分。 姐夫和嫂子赶忙上前,搀扶着小青背上的碧莲,嫂子痛哭流涕道:“莲儿!莲儿!你真是怎么了!” 许仙见到奄奄一息的仕林也一下子慌乱起来,帮着小白搀扶仕林,卧于床榻之上,屋子里一群人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小白放下仕林后,焦急的拉着许仙的手,满含热泪道:“相公!快救救仕林和莲儿!快救救他们!” 许仙稍作镇定,连连安慰道:“娘子勿忧,我这就瞧瞧。”说罢,许仙俯在床榻旁,他神色凝重,把着二人脉象,又翻开二人眼皮查看,不知不觉,额头已密布汗珠。 小白忧心忡忡,见许仙迟迟没有开始救治,催促道:“相公,如何?”身旁的姐夫等人也凑上前心急如焚。 许仙停顿了片刻,缓缓起身道:“他二人吸入大量浓烟,肺经受邪,气道不畅,浊气壅塞,故而昏迷不醒。但莲儿此前摔伤又感染风寒,本就气血虚弱,此番更是雪上加霜。” 姐夫闻言,大惊失色,紧紧拉着许仙道:“小舅子!你可别吓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小白闻言泪水夺眶而出,拉扯住许仙的衣角:“相公,你要想想办法,救救这两个孩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许仙赶忙扶起姐夫和小白,他知道眼下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此刻他必须要镇定自若,若连他都没有信心,他人更会慌乱,随即许仙似成竹在胸般望向小白和姐夫道:“娘子、姐夫,稍安勿躁,有我在,定不会让两个孩子出事。” 说罢,许仙转过身,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先以通关开窍之法急救,用艾条艾灸百会、膻中穴位,借艾灸纯阳之力,通阳醒神,助他们恢复神志,再以银针刺激人中、内关、合谷等穴位,激发经气,助其苏醒。”说罢许仙从药箱中取出艾条,缓缓点燃,刺激二人两处穴位,随后取出银针,刺入三处穴位,片刻后二人果然眉宇微动,逐渐恢复意识。 小白一下拉开许仙,上前俯在仕林床前,细细查看:“仕林!仕林!娘在这儿,能听见娘说话吗?” 此刻的仕林依旧昏迷不醒,但口中却在轻声喃喃自语。 小白侧耳仔细聆听,这才听清楚仕林一直在呼唤:“莲儿……莲儿……” 小白也长舒了一口气,不禁起身和许仙对视了一眼。 而此时碧莲也在昏迷中一直呼唤着“哥哥”,姐夫闻言,嗔怒道:“这臭丫头!这到这时候了!还在叫哥哥,真是的……”姐夫在一旁既担忧,又生气坐在碧莲身旁,仔细擦拭着碧莲脸上的污渍。 见二人并无大碍,众人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小青则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姐夫~你又吃我们家仕林的醋,哈哈哈~” 小白和许仙相视一眼,也不禁捂嘴笑道,但姐夫却不以为然,满口否认。 许仙上前道:“仕林伤势不重,不日便可痊愈,但碧莲的风寒之症,却不可大意,姐夫我开一剂药方,你速速下山去抓药。”说罢,许仙走到桌案前,拿起笔墨一边说一边写到:“用麻黄汤加减,以辛温解表、宣肺平喘,驱散体内风寒之邪。再用人参、白术、茯苓等药材,培补脾胃,气血生化有源,助其元气恢复。至于他们二人吸入浓烟造成的肺部损伤,则可取枇杷叶、竹茹、前胡等药材,清热化痰、降逆止咳;再佐以麦冬、玉竹、石斛等,滋阴润肺,修复受损肺阴。辅以食疗,用雪梨、杏仁、冰糖熬制成膏,每日服用,润肺止咳。只要精心调治,定能让他们脱离险境,恢复康健。”说罢,许仙将药方递给姐夫。 小青一把夺过药方:“事不宜迟,此去路途遥远,还是我跑一趟吧。” 姐夫起身说道:“昔日保安堂都是我负责抓药的,还是我去吧,这些药材我识得。” 二人一下争执不下,小白上前阻拦到:“小青!姐夫!劳烦你们二人同往!” 二人面面相觑,这才反应了过来,随即转身,小青提起姐夫,便朝山下疾驰而去,姐夫一路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再度赶考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洒落在仕林的床榻之上。经过小白彻夜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仕林缓缓转醒。然而,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浓烟侵袭,使得他的喉咙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刚欲启齿,一阵剧烈的咳嗽便如汹涌浪潮般袭来,震得他胸口发闷。 小白在仕林的床榻边浅眠,那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瞬间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眼眸中满是惊惶与关切,动作敏捷地赶忙上前查看,声音里裹挟着无尽担忧,急切唤道:“仕林!你醒了?” 仕林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迷茫,想要开口说话,可喉咙剧痛难耐,声带仿佛被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小声喃喃道:“娘……莲儿呢?” 小白微微俯下身,耳朵近乎贴在仕林嘴边,屏气敛息,细细聆听后,轻声回应:“莲儿安好,此刻正在你姑父房中静心修养。” 仕林轻轻闭上双眼,如释重负般,吐出几个微弱的字:“那……那就好……”言罢,便又缓缓沉入梦乡。 恰在此时,许仙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迈着匆匆步伐走进屋内,说道:“娘子,药煎好了,快让仕林……” 话还未说完,小白迅速起身,食指放在唇前,做出“嘘”的手势,随后轻轻推着许仙,稳步走到屋外。 来到屋外,小白压低声音,神色温柔又带着几分忧虑,说道:“仕林才刚睡下,莫要惊扰他。” 许仙敏锐地察觉到小白眼中的担忧,轻声安慰道:“娘子不必忧心,仕林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便能痊愈。昨夜他睡得可好?” 小白闻言,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恰似春日里绽放的繁花,明媚动人。许仙见状,满脸写满疑惑,问道:“怎么了?娘子缘何发笑?” 小白回身,目光温柔地望向熟睡中的仕林,笑意盈盈道:“你这儿子,怕是春心萌动了。昨夜梦中喊了一整晚‘莲儿’,方才醒来,也是先问莲儿的情况,问完便又睡过去了。” 许仙听闻,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刚从姐夫那儿回来,莲儿也喊了一整晚仕林的名字。我看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仕林考完恩科,我看就让他们成婚,我也好早日喝上儿媳妇茶,你说呢,娘子?”许仙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小白轻轻捂住许仙的嘴,小声提醒道:“小声些,仕林还在里头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此事我们不宜过多干涉,还是让孩子们自己拿主意。” 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皆是柔情蜜意。小白轻轻依偎在许仙怀中,思绪仿若穿越时光的洪流,飘回到二十年前,那段与许仙初次邂逅、一见钟情,而后携手坠入爱河的烂漫岁月。 七日后,仕林的身体已基本恢复如初。距离殿试的日子愈发临近,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紧张与期待的气息。小白和许仙再次细致入微地为仕林整理行装,准备送他再度奔赴杭州城,踏上这场决定命运的科举征程。 碧莲得知仕林即将启程的消息后,全然不顾自己风寒未愈,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在她的再三坚持与强烈要求下,姐夫和嫂子满脸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缓缓来到仕林的房中。 嫂子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执着坚定的模样,心中满是心疼,轻声劝道:“莲儿,仕林赶考还有些时日,你伤寒尚未痊愈,不必如此着急,慢些走。” 可碧莲却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对嫂子的劝告置若罔闻,依旧坚定地闷头向前走去。姐夫在一旁无奈地叹息摇头,面对碧莲的倔强,他也毫无办法,只能暗自感慨年轻人的执着与深情。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仕林的房前。姐夫抬手,轻轻叩门后,三人一同走进屋内。 “莲儿?你怎么来了?爹不是说你还需好好修养吗?”仕林看着纯色惨白的碧莲,眼中瞬间闪过惊喜与担忧,赶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行装,快步上前搀扶。 姐夫在一旁半开玩笑半嗔怪道:“我们拗不过这丫头,她现在心里可只有你这个哥哥。” 碧莲闻言,秀眉微微蹙起,娇嗔道:“爹爹若是再打趣女儿,女儿就再也不理爹爹了!”她的声音略显虚弱,带着丝丝沙哑,悠悠传来,姐夫听后,也只好乖乖闭嘴,不再言语。 小白则面带和煦的微笑,走到姐夫和嫂子身旁,轻声说道:“姐夫、嫂子,就让两个孩子单独待一会儿吧,我正好也有些事想请教二位,我们先出去吧。”说罢,小白借故轻轻拉着嫂子和姐夫走出屋外,并轻轻合上了房门,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给了碧莲和仕林。 屋内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碧莲和仕林二人。周遭静谧得仿若时间都已静止,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打破这片刻的宁静。静谧如水的氛围中,似乎能清晰地听到两人的喘息声和彼此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仕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碧莲,走到床榻边,轻轻坐下。他缓缓伸出手,握住碧莲那被烫伤的手腕,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声音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莲儿,还疼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碧莲微微低下头,如同一朵娇羞的睡莲,轻轻摇了摇,眼角微微泛红,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花悄然滑落,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仕林见状,心疼不已,他缓缓捧起碧莲那温软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深情与坚定:“莲儿,我定不负你,此去我必当竭尽全力,以报莲儿……” 话还未说完,碧莲便抬起手,轻轻捂住了仕林的嘴,轻声说道:“莲儿不要哥哥的承诺,莲儿相信哥哥。哥哥此去,千万要保重身体。莲儿不能陪哥哥同往,但莲儿会在家中,为哥哥日夜祈福,愿上天庇佑哥哥一路顺遂,得偿所愿。” 仕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恰似春日里的暖阳,温暖了他的整个心房。他嘴角微微上扬,浅浅一笑道:“莲儿,你要好好修养,待你痊愈,我便……” 碧莲微微转头,似满怀期待,娇嗔道:“哥哥便会如何?” 仕林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双手微微颤抖,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一时语无伦次:“我便……我便回家,与莲儿团聚……” 碧莲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明媚而动人。她轻声应道,随即轻柔地倚靠在仕林的肩头。 清晨的曙光,丝丝缕缕照映在二人面颊之上。在屋内晕染出一片暖煦,为周遭添了几分旖旎。二人对坐,咫尺间却似隔着迢迢星河。偶尔目光交汇,又迅速闪躲,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他们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触碰,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彼此心中那份难以言表的情愫。 这一刻,时间仿若凝固,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那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在这份朦胧的爱意中,显得愈发珍贵而美好,他们都沉醉在这片刻的宁静与甜蜜之中,谁都不愿率先打破这份朦胧的美好,只盼着此刻能无限延长。 而此时,在门外,一场小小的闹剧正在悄然上演。小青、玄灵子和姐夫,三人挤在门缝处,正目不转睛地偷偷关注着屋内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捂着嘴,低声笑个不停。那笑声虽小,却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往那边去点!都挤到我了!”小青佯装嗔怒,轻轻挤到玄灵子身旁,两人的脸颊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亲密无间。 玄灵子表面上装作不情愿,可内心却暗自欣喜,故意紧紧贴着小青,嘴里还嘟囔着:“这几日我不在家中,你也让我好好看看。”说着,便使劲凑过脑袋,紧挨着小青,从门缝里往屋内张望,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与笑意。 “你们都让开,那可是我女儿!”姐夫突然从两人中间挤了出来,一下子分开了小青与玄灵子,自己则挤到了最中间。三人你推我搡,一时间,小小的门外乱作一团,不时传来阵阵轻微的骚动声。那推搡的动作和小声的争吵,让这场闹剧愈发有趣。 就在这时,小白和许仙为仕林准备好了殿试所需的特质白果,正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眼前三人挤作一团的滑稽模样,让他们瞬间停下了脚步,脸上满是惊讶,随即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看着三人鬼鬼祟祟紧挨在一起的样子,小白走上前,明知故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三人吓得浑身一激灵,一个踉跄,竟“噗通”一声,直接撞进了仕林的房间。那突然的闯入,打破了屋内原本的宁静与甜蜜。 碧莲听到声响,赶忙从仕林怀中挣脱出来,独自坐到床角一侧,脸色绯红,低垂着头,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爹……你们怎么进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与尴尬,仿佛被人窥探了内心的秘密。 仕林见状,也赶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姑父、小姨、道长伯伯,你们……”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红晕,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姐夫一脸尴尬,傻笑着说道:“没……没有,我们……我们在……”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眼神闪烁不定,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玄灵子赶忙上前打圆场,挡在姐夫身前,说道:“仕林,时候不早了,上次的‘文昌符’救了你们的命,伯伯这次再送你一道‘魁星符’,祝你得魁星庇佑,一举夺魁。”说罢,便从怀中取出“魁星符”,递给仕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与祝福,试图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仕林接过“魁星符”后,向玄灵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多谢道长伯伯。”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和对长辈的感激。 小青则在玄灵子身后,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悄悄地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对其充满了赞赏。多亏玄灵子及时解围,才避免了众人的尴尬。 随后,小白和许仙也走进屋内。在帮仕林再次仔细地收拾好行装,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之后,仕林终于再度踏上了科举之路。这一次,他即将面对的,是决定命运的最终“殿试”。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殿试 仕林回到杭州城,期间拜访了各路同年好友,也和留正等人钻研时事,对当今朝堂所面对的种种矛盾及周边诸国形势,逐一分析辩证,留正执笔将仕林的言论逐一记录在案。众人无不为仕林的独到见解和渊博才学所折服。渐渐地,仕林也在一众学子当中,树立了威信,留正则也在仕林的言传身教下,对当年大宋的内忧外患,有了更明晰的认识。 经过一月有余的充足准备,众人纷纷前往皇宫,参与三年一度科举最高,也是最终的测验——殿试。 在殿试开始之前,皇帝单独召见了建王和此次恩科的主试汤思退。汤思退也很清楚,皇帝的召见,必是为了许仕林,故而也特地准备了一番。 “老臣汤思退,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汤思退俯身跪地,恭敬地给皇帝行礼。 皇帝气定神闲,见汤思退前来缓缓放下手中笔墨道:“平身,上前来。” 汤思退丝毫不敢怠慢,小步上前,皇帝随即询问道:“先前朕命你将许仕林置于榜单末尾,他可有轻颓之意?” 汤思退思忖片刻后,作揖道:“回禀陛下,一月之前,许仕林得知名落孙山后,确有轻颓之感,在一家酒肆中,醉生梦死,然却遇店匪,老臣担心其安危,故而未经陛下允许,私自通晓其家人营救,请陛下恕罪。” 皇帝闻言不禁一怔,随即平复下来道:“相国老臣谋国,善莫大于此,眼下许仕林如何?” 汤思退从怀中取出近一月以来,监视仕林的各种证据及期间仕林所着文章道:“老臣一月以来,派人日夜监视许仕林,其人自青云观休整归来之后,便日夜与同年挚友相聚于会馆相聚,讨论时事,着文章十数篇,老臣已命人誊抄,谨呈陛下御览。”说罢,汤思退将仕林所着文章双手恭敬递给皇帝。 皇帝缓缓接过后,细细浏览,期间频频点头,啧啧称赞,片刻后,皇帝放下文章道:“妙!妙啊!此子年方二十,便已崭露头角,初露锋芒,乃我大宋之福。”随即将文章也递给了建王查阅,“昚儿,你也看看。” 建王小心接过一沓文章后,也仔细翻阅了起来,而后作揖道:“仕林果然才资卓越,学贯古今,不偏不倚,儿臣甚为钦佩。” 皇帝捋了捋胡须说道:“你将来为政,要对此人知人善任,切不可急功近利,拔苗助长,要小心锤炼,方可成才。” 建王闻言虚心接受,作揖道:“儿臣遵旨。” 随即皇帝缓缓起身,将桌案上的卷轴仔细卷了起来,递给汤思退:“此次恩科殿试题目朕已亲笔拟定,待殿试开始,就由相国宣读吧。” 汤思退俯身跪地,双手高举,恭敬接过卷轴,大声答复道:“谢陛下隆恩。” 不久后,各地举子身着崭新儒服,怀揣梦想与抱负,齐聚紫宸殿外。初来乍到的留正神色紧张,双手不自觉地反复揉搓衣角,时不时看向身旁的仕林,眼中满是不安与求教。 而仕林却也并非首次来到此处,要说心如止水是假,但也并未感到忐忑不安。但先前种种,也无不在告诉仕林,绝不可掉以轻心,依照大宋律例,凡进入到殿试的举子,除徇私舞弊之人,皆有功名,可入仕为官,能来到此处的,皆是全国各地的能人志士,踏入大殿的每一步,都是他们十数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换来的,谁也不是等闲之辈,其中也定不乏将来的朝中栋梁。 科举只不过是通往仕途之门,入门之后,将来的艰难险阻,更比寒窗苦读来得艰辛,无论是为人处事,亦或是钻研政务,在应对官场的明争暗斗,都需要非凡的智慧与定力。在这权力交织的朝堂之上,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眼前的莘莘学子,眼下都是意气风发,满腔热血,渴望一展胸中长虹,但当他们真正面对错综复杂的朝局或是在一次次与外敌或同僚周旋之际,再被有心之人暗算腐蚀下,是否还会坚守初心,在这混乱纷争的时代恪守本真,一切都犹未可知。 自仕林记事以来,除了家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在当年做建王伴读时,亦或是后入了郕王府,身边周遭的纷乱,让仕林学会了独立思考,学会了表面迎合,时刻保持清醒。他深知即便是皇帝和建王,看似的信任与期许,不过都是基于他“文曲星”的名号,他们要的,不是许仕林,而是要一个能挽救大宋,匡扶社稷,鼎定乾坤的“文曲星”。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让皇帝失望,他也会如同一件被丢弃的衣物一般,被丢至一旁。 望着一旁噤若寒蝉的留正,仕林则面色沉稳,目光坚定,拍了拍留正的肩膀,低声安慰:“留兄莫慌,但尽所能,无问西东。” 仕林的话似醍醐灌顶,让留正稍有缓和,尽管他依旧神色紧张,双腿微微发颤,但也努力跟上了仕林的脚步。 随着一声“宣举子入殿”,宛如洪钟鸣响。仕林昂首挺胸,步伐稳健,率先迈进殿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踏入紫宸殿,高大朱红立柱直插云霄,精美壁画栩栩如生,金砖铺地光可鉴人。举子们整齐排列,依照礼仪缓缓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耳欲聋,在空旷大殿内久久回荡。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龙椅,威严目光扫过众人。主试汤思退展开卷轴,高声宣读殿试题目:“朕承祖宗鸿业,于今数载,然北境金患,如芒在背。今朝堂之上,诸臣争议纷纭,有倡主和以求息兵安民,欲以岁币、盟誓换一时之宁谧;亦有主战欲兴师北伐,誓雪前耻,复我山河。然主和恐陷家国于示弱之境,民心难平,且金邦狼子野心,和议恐难长久;主战则兵凶战危,生灵或遭涂炭,军需耗费亦巨。若卿为宰辅,当如何权衡利弊,抉择和战之策?又当如何筹备应对,以保社稷之安,复中原之土?详述方略,勿避忌讳。” 题目一出,举子们瞬间陷入沉思。仕林目光沉静如水,脑海中迅速梳理过往钻研的时政要点与应对策略,略作思忖,便胸有成竹地提笔作答。留正则眉头紧皱,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紧咬下唇,慌乱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他抬眼看向仕林,见其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稍安,努力镇定下来,理清思路,奋笔疾书。 殿内只闻纸张摩挲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众人都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全力以赴,期望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为自己的仕途与国家的未来,呈上满意答卷。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资政五篇 殿试要说是对考生的测试,不如说是皇帝对这些尚未入仕的举子,在未受到朝廷势力左右之前的问政。 仕林看着试题,胸中似有万千思绪,殿试之题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乃是宋金之间,是战是和。这一困扰朝堂数十年的难题,仕林也再有准备,他并未着急开始答题,而是在思忖片刻后,屏息凝神,暂时忘却上一场失利给他带来的困扰。 建王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仕林的一举一动,此刻的仕林迟迟未动笔,建王心中也捏了一把汗。深怕仕林重蹈覆辙,落得三甲之外,无缘君臣一场。片刻后,仕林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提笔开始奋笔疾书,看着仕林从容不迫,建王这才放下心来。 时至傍晚,落日余晖照映在大殿内,将那朱红的廊柱染成了深沉的赤金之色,殿内的金砖地面也泛起粼粼暖光。考生们仍在奋笔疾书,墨香与烛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们的身影在余晖中,逐渐伸长,在光影里微微晃动,或眉头紧锁,或下笔如飞,一心沉浸在对策的书写中,试图将自己的满腹经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试卷之上。 随着最后一位考生交卷,这场“殿试”也如期结束,紧接着便是由担任初考官的翰林学士将所有试卷逐一封存,并有专人负责誊抄,以防有人通过笔记辨认,徇私舞弊。通过翰林院初步评阅,并划分等级后,交由御史台重新评阅,对初考官的评定进行复核,避免误判和疏漏,对以确保阅卷公正。 再而递交给本次恩科主试汤思退,在初考和覆考的基础上,综合考量试卷的内容、文采、观点等各方面因素,详细审定并确定考生的最终成绩与排名,并从中选出前十的考生试卷,禀呈皇帝御批。 经过近半月有余,紧锣密鼓的阅卷审核,最终由汤思退及御史台和翰林院共同裁定出前十的考生试卷,由汤思退禀呈皇帝。 汤思退带着十份试卷,内心既忐忑又欣喜,快步来到紫宸殿,俯身跪地:“陛下,经臣与御史台及翰林院裁定,已拟定出前十的考生试卷,请由陛下钦点头甲三名。”说罢汤思退将十份考卷高举过头顶。 建王缓缓走下玉阶,将考卷转呈给皇帝御览。皇帝细细浏览了前面几份试卷,但由于大宋采取的是糊名法和誊录制度,即便是皇帝也看不出是何人所着的文章,一旁的建王自然是熟悉仕林的笔迹,但此刻也丝毫分辨不出。 皇帝一边浏览,一边频频点头:“不错,我大宋人杰地灵,此次恩科果然藏龙卧虎,此乃大宋之福也。”说罢,便继续翻阅浏览,直到被一篇文章深深吸引。 文中所写: 臣对:臣闻圣王御宇,当以社稷为磐石之固,以四海为舟楫之安。今陛下垂询和战大计,实乃中兴之兆。臣虽愚钝,敢不披肝沥胆,陈刍荛之见? 一、辨势篇:察三辰之变,观五纬之躔 绍兴以来,金人恃其豺狼之性,窃据中原,然其势已呈三衰之相:完颜亮弑君僭位,金廷内斗如沸鼎;蒙古诸部崛起漠北,渐成犄角之势;西夏虽受金人册封,然贺兰山下暗藏反侧之心。此正《易》所谓“羝羊触藩,羸其角”之时也。反观我朝,江淮水师可扼天堑,川陕劲卒堪守雄关,荆襄义民箪食壶浆。昔汉高祖忍白登之围,终成未央之业;勾践卧薪尝胆,卒雪会稽之耻。今日之势,当效光武“积黍累铢”之策,外示和缓以懈敌志,内修甲兵以待天时。 二、伐交篇:连横以制强,远交以近攻 昔苏秦佩六国相印,非特口舌之利,实势使之然。今宜遣辩士西入兴庆府,许以关陇马市之利,使西夏陈兵河套;密使北渡阴山,联蒙古塔塔儿部,约以共击女真。金人若分兵应敌,则中原空虚无备;若专力南向,必遭腹背夹击。昔唐太宗平突厥,先使薛延陀扰其后,今可效之。更当以茶盐之利诱高丽,令其水师出鸭绿江,金人必首尾难顾。 三、固本篇:深耕以蓄力,铸剑以藏锋 和议非示弱,乃张弛之道。可效汉文帝赐匈奴缯絮,暗令边郡习骑射。今当借岁币之名,行三事于无形:一曰“漕改”,于两淮广开陂塘,使战船可藏于漕渠;二曰“马政”,借榷场贸易购漠北良驹,于襄阳设马监驯养;三曰“屯戍”,令鄂州都统制于大别山麓立堡寨,农时为民,战时为兵。昔诸葛亮屯田渭滨,司马懿畏之如虎,此乃持久之道。 四、砺刃篇:明法以强兵,择将以专任 昔孙武斩宫嫔,穰苴诛庄贾,皆以立威。今宜申饬军纪:凡克复州县妄杀者,虽功不赏;遇敌溃逃者,虽亲必诛。更当拔擢虞允文等少壮将领,使治舟师于采石矶,训背嵬军于襄阳府。另遣使臣携《武经总要》赴福建路,督造神臂弓万张,霹雳炮千具。待边关麦熟三度,江陵战舰列阵如云,便是北指中原之日。 五、攻心篇:播仁声于四海,复汉帜于九州 昔陈琳檄文愈头风,骆宾王檄动天下。今当令太学生编纂《靖康实录》,使金占州县传抄;遣说书人扮商贾,于汴梁茶肆讲述岳家军事迹。更可效韩信“四面楚歌”之计,令归正人谱《思乡曲》,由海路潜入山东,使金营南卒闻之泪下。俟其军心涣散,则以韩世忠故智,遣轻骑断粮道,大军正面压之,可收全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末议: 臣闻大禹导河,非一锹之功;周武伐纣,岂旦夕之事?愿陛下效汉宣“中兴”之志,外和内刚,先固江淮为根本,次图荆襄为犄角,终收河洛为臂指。如此,则太祖太宗之灵可慰,中原遗民之望可偿。臣谨以《易》辞作结:“云雷,屯;君子以经纶。”今日屯难之时,正圣主经纶天地之机也! 臣昧死以闻。 皇帝缓缓放下手中试卷,双目炯炯,面上满是惊喜之色,不禁啧啧称奇,连声赞叹:“妙!妙!妙!此文引经据典,见解独到,剖析时政鞭辟入里,策论治国之法更是高瞻远瞩,字里行间尽显大才。真乃千古第一文,朕今日阅之,实乃幸事,相国以为如何?”皇帝收敛起笑容,转而看向主试汤思退。 汤思退此前虽已看过这篇文章,但作为主和派的他,心中难免忧虑。自绍兴议和以来,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局面,他实在不愿轻易打破。 然而,作为主试,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文文采斐然,针砭时弊,切中要害,作者才思敏捷,才华横溢,实乃难得的人才。思忖片刻后,汤思退上前一步,恭敬说道:“此文虽稍显激进,但作者才资卓绝,实乃人才难得。老臣以为,此文可入头甲。” 皇帝闻言也点头默许,随即朗声道:“此文便是本次恩科,头甲头名,当点为状元!” 汤思退当即俯身跪地,高声道:“陛下英明。” 随即皇帝将试卷递给建王:“昚儿,你要好好拜读此文,无论他是谁,将来必是国家肱骨,要悉心栽培。”皇帝龙颜大悦,情难自抑。 建王细细浏览了一遍,也被文中所书,深深折服,但他依旧心怀忐忑,虽说此文值得状元之名,但他又担忧此非仕林所着。 皇帝在玉阶上来回踱步,此刻他也焦急万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此文作者是谁。随即皇帝走会桌案前,将试卷取了过来,急不可耐的拆开弥封,建王也悄然侧目而视,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名讳,正是他们期待的许仕林。 此刻,建王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仕林不负所期,尽管省试失利,但依旧不卑不亢,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实力,拔得头筹,让所有人满朝文武,心悦诚服。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传胪 在皇帝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后,汤思退便领着一众知贡举官,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传胪。所谓传胪也就是“唱名仪式”,是此次恩科的华彩终章,也是无上荣誉的象征。参与殿试的举子们虽都已获进士功名,可最终排名就取决于这唱名的先后。届时,巍峨的集英殿将迎来新科进士们,朝廷重臣也会身着庄重朝服,肃穆而立,皇帝更是亲临,彰显对新科进士的珍视。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熹微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仕林和留正与一众新科进士,陆陆续续踏入集英殿。留正已没了殿试时的慌乱,神色从容,一切尘埃落定,他做到了“但尽所能”,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反观仕林,内心却忐忑不安。上一场的失利仍历历在目,此刻他虽竭尽全力,可结果如何,是否辜负皇帝和建王期许,有负家人红颜厚望,犹未可知。 随着礼乐奏响,悠扬庄重的乐声传遍皇宫,仕林和一众新科进士,齐列两旁。汤思退作为本次恩科主试,手持金榜,缓缓走入大殿中央。 此刻大殿上,除了礼乐声悠远绵长外,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静待佳音。 汤思退目光扫过一众新科进士,竟也不禁回忆起自己在绍兴十五年高中进士的场景,那时的他,也如同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般,满怀憧憬,叫人向往。 但很快,汤思退抽回了往日思绪,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科殿试,众士子皆才思敏捷、学识超群,实乃我大宋之幸。望众士子,不忘初心,牢记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之使命。入仕之后,当秉持清正廉洁之操守,切不可被名利蒙蔽双眼。朝堂风云变幻,唯有坚守本心,方能在仕途上行稳致远。今日,你们踏上荣耀新程,望来日,皆能以卓越才学,为我大宋铸就辉煌,青史留名!” 早在入殿之前,众士子们就已接受了朝廷提前的演练,场面话也早已烂熟于心。 汤思退话音刚落,士子们瞬间整齐跪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沓。紧接着,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整个集英殿,气势如虹:“臣等定当铭记大人教诲,不负朝廷期许。此后定当秉持清正廉洁,一心奉公,以所学之才,解民生之困,安社稷之基。愿为大宋江山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违此誓,甘愿受千刀万剐,万死不辞!”他们的声音坚定有力,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随即汤思退徐徐展开金榜,依次宣读进士姓名、籍贯与名次。 汤思退望了一眼台下的仕林,随即朗声道:“此次恩科,榜首之人,姓许名仕林,杭州钱塘县人氏。其文章见解独到,笔力雄健,以治国安邦之宏论,拔得头筹,高中状元!” 仕林和汤思退眼神交汇,不禁心中一紧,随即闻听自己状元及第,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此刻的他似有些手足无措,喜悦与激动充斥着内心,一时间竟忘了出列谢恩。 留正眼疾手快,一脚把仕林踢了出去,此刻稍有迟疑,便是对皇帝不敬。挨了一脚的仕林即刻清醒了过来,赶忙出列,行三拜九叩大礼,俯身跪地谢恩:“臣许仕林,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汤思退微微一笑,似也是对仕林的赞许,随即继续宣读今科榜眼、探花,宣读完头甲前三名后,汤思退接着开始宣读二甲名单。 留正满怀期待,他自知以自己的才学,定与头甲无缘,但愿能在二甲前列,也好混个一官半职。 汤思退一连宣读了五名二甲人员的姓名,留正内心愈发慌乱,他双眼紧闭,掌心来回揉搓,小声喃喃,似在求菩萨保佑。 汤思退微微停顿后,接着念道:“二甲进士,第六名,留正,泉州永春县人氏。其策论逻辑缜密,见解非凡,于民生、吏治之论述切中时弊,以斐然文采与深刻见识,位列二甲第六。” 留正闻言,几乎热泪盈眶,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还是时刻准备出列的身体,一下子僵硬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依靠着“坚强”的意志,这才勉强挪动身躯,出列行三拜九叩大礼后,眼眶泛红,哽咽着,声嘶力竭道:“臣!留正!谢!陛下隆恩!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君王,知遇之恩!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再度俯首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皇帝和汤思退等在场一众朝臣,也不禁被留正的举动逗笑,他们也理解这些新科进士,十年寒窗,承载巨大的压力,一举高中,激动之情,难以言喻。但见留正一直拼命磕头,皇帝眼神示意汤思退后,汤思退朗声道:“留进士,快快平身,快快平身~”说罢,汤思退眼神飘向仕林。 仕林心领神会,出列扶起了伏在地上的留正,他此刻已然热泪盈眶,感动涕零,在仕林的搀扶下,这才缓缓起身,退了回去。 随后,汤思退又依次宣读了二甲、三甲进士名单。每宣读一个名字,被点到之人皆面露喜色,出列谢恩。整个大殿内,气氛既庄重又热烈,新科进士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自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在汤思退宣读之际,皇帝轻声对建王说道:“昚儿,今殿中诸臣,皆为汝他日之股肱良才。彼等风华正茂,年齿与汝相侔,日后君臣相济,时日悠长。朕今决意遣其分赴四方州府,以历实务、练才干。待汝亲秉朝政之时,可于其间悉心遴选举措有方、才略出众者。彼等必深铭汝之恩渥,矢志效命,以报圣恩。汝宜铭记,善加筹谋,勿负朕之期许。” 建王闻言,在一旁作揖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悉心观察,量才而用,让诸臣各展其长,为我大宋社稷竭忠尽智,不负父皇期许,也不辜负诸臣一片赤诚。” 待榜单宣读完毕,皇帝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声若洪钟,言辞恳切:“众卿皆乃朕之肱股,国之栋梁。望往后诸位能齐心同力,一心为我大宋江山稳固,为天下苍生福祉,殚精竭虑,矢志不渝,共铸太平盛世,不负朕之所望!” 仕林身为状元郎,身姿挺拔,稳步出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言辞掷地有声:“陛下圣德御宇,恩如浩海。臣等承蒙陛下厚爱,有幸忝列朝堂。自当以陛下之忧为忧,以陛下之念为念,将百姓冷暖常挂心间。我等定当众志成城,倾尽全力,为大宋之繁荣昌盛拼搏奋进,为百姓之安居乐业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期许,不负家国万民!” 随即众士子齐声说道,声浪滚滚,响彻大殿:“臣等必不负陛下期许,不负家国万民!” 此次传胪也圆满落下帷幕,鼓乐声渐渐消散,而新科进士们内心的澎湃仍未平息。在礼部官员有条不紊的引领下,士子们移步至偏殿稍作休憩,他们三两成群,兴奋地交流着,眼中满是对未来仕途的憧憬。 传胪结束后,仕林作为今科状元,带领着一众进士,出宫游街。礼部官员早已精心筹备,为仕林准备了一匹矫健的高头大马,马鞍装饰得华丽无比。仕林身着崭新的状元袍,头戴象征荣耀的桂冠,骑在马上,意气风发。榜眼、探花及一众进士紧随其后,他们沿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前行。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欢呼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仕林不时向百姓挥手致意,心中满是荣耀与对未来仕途的憧憬。留正夹杂在队伍中,看着意气风发的仕林,既为好友高兴,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日近黄昏,一众新科进士也回到了皇宫,此刻的他们却丝毫不显疲惫,因为紧接而来的,是皇帝亲自设宴款待这些新科进士,这也是他们此生中莫大的荣耀。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琼林夜宴 待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皇宫内一片灯火辉煌。众人怀着激动且崇敬的心情,步入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殿,一场专为他们筹备的“琼林宴”即将开场。这座大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在烛光的映照下,尽显皇家的威严与奢华。 宴会之上,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摆满了一桌又一桌,香气四溢。除了进士们,还有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以及朝廷重臣,皆盛装出席,共同见证这一荣耀时刻。皇帝端起酒杯,起身致辞,言辞间满是对新科进士的赞誉与期许,鼓励他们日后在朝堂上大展宏图,为大宋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新科进士们纷纷起身,双手举杯,恭敬谢恩。在这之后,大家一同落座,欢声笑语在大殿内回荡。众人一边品尝着美味佳肴,一边欣赏着舞姬们婀娜多姿的舞蹈,聆听着丝竹管弦奏出的悠扬曲调,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 仕林作为状元郎更是备受瞩目,不断有朝臣前来祝贺,他谦逊有礼地一一回应,尽显状元风范。席间,他与留正相视一笑,回忆起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感慨万千。在这欢宴之上,所有新科进士都放下了往日的拘谨与压力,尽情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与喜悦。 在这无比盛大的场合,建王身为仕林幼年的同窗好友,又贵为未来的储君,自然是要亲自前来为仕林庆贺一番。只见他身姿优雅,缓缓起身,动作娴熟地将美酒斟满,迈着从容的步伐,闲庭信步般来到仕林跟前。彼时,围聚在仕林身旁的一众朝臣,瞧见建王亲自到来,顿时心领神会,十分识趣地纷纷侧身避让,为这两位未来的君臣让出一条通道。 仕林本正与旁人交谈甚欢,眼角余光瞥见建王走近,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之色,赶忙站起身来,身姿笔挺,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臣,参见建王殿下。” 建王脸上挂着温和笑意,将手中斟满美酒的玉杯递向仕林,声音温润且带着几分期许:“仕林,恭喜你高中状元,果然不负父皇和孤之期望,孤盼你往后在朝堂上大展宏图,造福苍生,福泽亿兆黎明。” 仕林双手端起酒杯,微微欠身,言辞恳切道:“殿下厚爱,臣铭记于心。自蒙皇恩,臣日夜不敢懈怠,唯愿能为陛下分忧,为殿下助力,不负这一身功名。” 建王微微点头,目光满含赞赏,轻轻拍了拍仕林的肩膀:“你有此心,孤甚欣慰。但你初入仕途,切勿不可操之过急,需虚心求教,无论朝廷对你有何任用,你都要虚心接受。” 言罢,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仕林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仕林闻言,心中略有疑惑,但他知道建王之言,必有深意,还没等仕林缓过神,忽然身后冒出一个稚嫩轻柔的声音:“皇兄。” 仕林闻言,缓缓转身,见到一位身着鹅黄色锦缎宫装的少女,约莫十几岁模样,眉眼灵动,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透着股说不出的娇俏。她脑袋微微歪着,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究,发髻上的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光芒。 只见建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动作自然地轻轻搂过身旁的少女。二人身着款式相仿、绣工精美的华服,一看便知出自皇家御制。这般华贵的着装,加之周身散发的矜贵气质,任谁瞧上一眼,都能断定此少女必是皇家之人。 建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浅笑意,开口说道:“孤来介绍,这位是陛下亲出,孤的皇妹,生性顽皮,仕林你莫要见怪。” 听闻此言,仕林瞬间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赶忙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再次作揖,言辞间满是敬意与谦卑:“岂敢岂敢,公主殿下一看便知聪慧过人、灵动非凡,实乃我大宋之福,能有幸得见公主尊容,实是臣莫大的荣幸。” 建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悠然笑意,缓缓说道:“孤还要去敬一敬其他士子,便让公主替孤再敬你一杯。”言罢,建王潇洒地一甩衣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其他士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玲儿莲步轻移,款摆腰肢,慢悠悠走到仕林跟前,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神色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朱唇轻启:“你就是许仕林?” 仕林心中一惊,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灵动娇俏的少女,就是陛下最为疼惜的掌上明珠。他丝毫不敢懈怠,迅速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声音沉稳且恭敬:“回禀公主殿下,臣正是许仕林。” 玲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围绕着仕林缓缓踱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她微微弯腰,低头看向仍俯着身子的仕林,脑袋俏皮地歪向一侧,眼中闪烁着好奇与疑惑交织的光芒,脆生生地问道:“父皇和皇兄总说你精明能干,是大宋之福,可我瞧来瞧去,你也没有长着三头六臂嘛。” 仕林不卑不亢,嘴角噙着一抹谦逊的微笑,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谬赞,臣不过是承蒙陛下与建王殿下错爱。所谓精明能干,不过是在读书治学上多花了些心思,力求将所学运用到治国理政的思考中,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臣并无三头六臂,唯有一颗赤诚之心,愿以绵薄之力,报效朝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玲儿柳眉轻蹙,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粉嫩的嘴唇一撇,满脸写着嫌弃,脆生生道:“哼,我还满心盼着新科状元是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没想到竟是个……阿思剌牙剌!”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娇嗔。 仕林闻言顿时满头雾水,拱手行礼,一脸疑惑问道:“公主殿下所言,臣实在不解,还望公主明示。” 玲儿见状,嘴角一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嘟着小嘴,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想不到堂堂状元郎,也有听不懂的话,哈哈哈~这可是契丹语,说的就是你老气横秋!”笑声清脆,惊起了枝头的雀鸟。 仕林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不禁感叹,眼前这位皇家公主,竟有这般本事,心中暗生佩服,恭敬道:“想不到公主小小年纪,竟精通如此晦涩难懂的契丹语,臣实在是五体投地。不过臣正值弱冠之年,风华正茂,不知是何处言行,让公主觉得老气横秋了?” “还嘴硬呢!”玲儿嘟囔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双手抱在胸前,脑袋一扭,侧到一旁,“一开口就是仁义道德,翻来覆去就那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不是小老头是什么?” 仕林听闻,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拱手致歉道:“原来如此,是臣失了分寸,没考虑到公主喜好,往后定当注意,还望公主莫要再怪罪。” 玲儿见仕林言辞恳切,态度恭谦,便不再刁难。她秀眉轻蹙,樱桃小嘴微微嘟起,一副娇嗔模样,莲步轻移至仕林面前,递过一杯酒,脆生生道:“呶,皇兄特意吩咐我来敬状元郎一杯,可不许推辞。” 说罢,她身姿轻盈,优雅地举起酒杯,与仕林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随后仰起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一饮而尽。 “啊!好辣好辣!”这烈酒入喉的瞬间,玲儿只觉一股热流直窜嗓子眼,五官瞬间紧紧皱成一团。原本粉嫩的脸颊,此刻迅速被红晕浸染,恰似春日枝头盛开的娇艳桃花。她慌慌张张地伸出小巧的舌尖,不停地扇动着手掌,试图将口中那股热辣劲儿驱赶出去,模样既狼狈又可爱,让人忍俊不禁。 手中还握着那只空酒杯,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辛辣刺激,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滴残酒溅落在绣着精致牡丹花纹的裙摆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水渍 。 仕林看得出神,也被玲儿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可又碍于对方身份,忙憋住笑意,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关切道:“公主莫慌,这烈酒初次品尝确实辛辣,不如喝点热茶缓缓。” “慢着!你先把酒喝了!这可是皇兄特意交代的!”玲儿白皙的小手捂着嘴,像是还在回味那酒的辛辣,秀眉紧紧蹙起,一双眼眸恰似弯弯月牙,紧紧盯着仕林。 仕林一怔,紧接着嘴角微微上扬,哑然失笑。眼前这位公主虽贵为皇家千金,却毫无架子,性子天真烂漫得很。他身姿笔挺,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对着玲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而后右臂高高举起,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几分温热与辛辣。 待他放下酒杯,想要再和玲儿说些什么时,却发现那鹅黄色的身影早已飘远。玲儿快步走到皇帝身边,一头扎进皇帝的怀里,声音里满是撒娇的意味:“父皇,皇兄欺负我,那酒好辣呀,辣得人家嗓子都快冒烟了!” 皇帝轻轻拍着玲儿的后背,眼中满是宠溺:“哈哈哈~酒如其人,饮者,心动则辣,心静则醇,玲儿是觉得辣还是醇?哈哈哈~” 玲儿闻言,一脸委屈,嘟囔着嘴,拉扯着皇帝的衣衫撒起娇来:“父皇偏心,也欺负玲儿~” “哈哈哈~好好好,父皇自罚一杯,给玲儿赔罪。”说罢,皇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旁皇后正欲阻拦,但却被皇帝拦下,试问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玲儿能让皇帝亲自赔罪了。 皇帝饮下美酒之后,随即皇帝抬眼,锐利的目光投向仕林,声如洪钟道:“仕林,朕听闻你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今日这场宴会,如此热闹,你便以眼前的盛景为主题,填一首《西江月》,让朕与众爱卿一同欣赏欣赏。” 仕林心头一紧,不过脸上依旧镇定自若。此刻的他似已有些酒醉癫狂,先前的拘谨和压抑一扫而空。他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声音沉稳有力:“承蒙陛下厚爱,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的期望。”说完,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宴会的热闹场景:雕梁画栋的宫殿、金碧辉煌的装饰、穿梭往来的侍者,还有那娇俏活泼的公主。稍作思索后,他睁开双眼,朗声道: 《西江月·琼林夜宴》 金殿华灯摇醉,琼筵御酒流霞。宫娥舞袖卷云纱,惊落玉蟾光瓦。 忽有娇莺啼翠,偏嗔老气横斜。御前泼得状元茶,一盏春风作价。 词作一出,宴会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词句之中。片刻后,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轰然响起。大臣们交头接耳,对仕林的才华赞不绝口。皇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玲儿也从皇帝怀里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仕林的眼神里,满是好奇与赞赏,小声嘟囔道:“小老头~我们来日方长。”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任职 第二百一十章:任职 在琼林宴后,仕林等一众新科进士被安排进各府县衙门观政,以此让这些初出茅庐的进士们能更快的了解为官之道,懂得何以为政,也同时是朝廷对他们的另一种考核和考验。 初入官场,一切都让仕林感到既新鲜又陌生。 他们每天跟着衙门官员外出走访、参与断案,了解民生百态。在处理政务时,他发现实际情况远比书本上的理论复杂,每一个决策都需要权衡各方利弊。仕林也慢慢意识到,自己自幼所学的圣人之道,王朝更迭,也都是在这一桩桩小事上逐步积攒起来的。自己的状元身份,不过是漫漫仕途的开篇之笔,与那些久经宦海浮沉的前辈相较,自己恰似初涉沧海的扁舟,渺小且稚嫩。 仕林深知,欲于官场施展经纶、站稳脚跟,仅凭满腹诗书远远不足。在与各色人等周旋应对间,他渐渐学会了洞察人心、言辞婉转,不再如往昔般率性直言。每处理完一桩棘手政务,待夜幕深沉,他总会独坐静思,复盘其间的得失。 随着观政时光缓缓流淌,仕林愈发体悟到,为官之要,不仅在于熟谙律法典章,更在于深谙人心、权衡利弊。他不再拘泥于事务的表面处置,而是开始探寻背后的根源,力求从根本上化解难题。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不过短短一月,对新科进士的考察便已渐近尾声。这段日子里,仕林与身旁的同年们一同经历了诸多政务的磨砺,彼此情谊愈发深厚。 如今,他们也陆续迎来了各自的命运转折,一个个被朝廷委以官职,奔赴各地方州府任职。 他们这些人中,有的被派往江南繁华富庶之地任知县,肩负起治理一方的重任;有的则奔赴偏远的岭南,担任州府幕僚,助理当地政务。随着一道道任命的下达,离别氛围愈发浓厚 ,京城的街巷里,随处可见同年们互道珍重的场景。 而留正也在前几日接到了朝廷的任命,命其前往远离京城的夔州任通判。夔州地处西南,虽偏远但战略位置重要,民生事务繁杂,这不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留正也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仕林,在离别前夕,二人来到一处茶楼,坐而论道,煮茶长谈,以彰同年之情。 留正斟了一盏茶,递到仕林面前道:“仕林兄,今日一别,不知何年相见。愚兄不才,手书一幅《赠别诗》相赠,还望你莫要嫌弃。”说着,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幅卷轴,轻轻展开。那纸上笔墨尚新,字迹刚劲有力,写的是: 青衫染尽帝京尘,剑阁云横别意新 案牍常磨冰玉骨,夔门待展雪鸿身 巴山夜雨连江楫,蓟苑春风隔岁莼 莫道烟波三万里,清辉同照宦游人 仕林一时情绪激荡,古之圣贤之间的离别之情,在这一刻似乎得以印证,仕林双手微颤接过诗卷,情难自禁,眼眶泛红。 留正落座后,长叹了一声:“在今科进士之中,数仕林兄才学最为渊博,如今虽然朝廷尚未任命,想必定有重用,仕林兄当坦然自若,不必担忧。” 诚然,在今科进士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已接到了任命,唯独仕林的任命书,迟迟没有音讯,不仅仕林有些忐忑,远在青云观的小白等人也等得焦心。因为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唯有接到任命后,才可离开京城,回家祭祖省亲后,再赴他州任职。 仕林浅抿一口茶盏,随即说道:“多谢留兄,仕林自知陛下所望,我并不在意去往何处任职,即便是任县尉或主簿,我也当全力以赴,不负圣恩。”说罢,仕林一仰脖梗,将茶盏一饮而尽。 留正则浅浅一笑,给仕林再度斟满茶水道:“仕林兄贵为新科状元,朝廷岂会大材小用?我看那日琼林宴上,公主对你倒是颇有几分青睐,仕林兄莫不是要成为当朝驸马了吧,哈哈哈~” 仕林微微一怔,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忙摆了摆手,“留兄,可莫要打趣我了。我一心只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为百姓谋福祉,从未动过此念。更何况,仕林早有倾心之人,她与我青梅竹马,祸福相依,我又岂会负她。”说罢,仕林思绪缓缓飘回了青云观,思念家中的碧莲,脸上也不禁浮现一抹红晕。 “哦?莫不是当日,来问路的那位姑娘?”留正举起茶盏,不经意问道。 仕林颔首微笑道:“是,她叫李碧莲,与我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留正闻言,当即举起茶盏道:“好个痴情郎,那姑娘我见过,却是明艳动人,仕林兄好福气,他朝若你二人成婚,定要请愚兄喝杯喜酒,不管我身处何地,定会前来赴约,请!”说罢,留正将茶盏举到仕林面前。 仕林会心一笑,也举起茶盏,二人浅浅一碰后,一饮而尽。 留正放下茶盏,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不过,那日看陛下的神态,似乎对你也颇为满意,怕就怕……仕林兄,你可要好自为之啊。”说罢,留正将仕林的茶盏斟满。 仕林当即明白了留正的意思,一挥衣袖,起身走到二楼窗台前,长叹一声:“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留兄之意,仕林明白,仕林定不会辜负佳人,当秉承初心,方得始终。” 就在仕林感怀之际,吏部的一名官员,匆匆赶到茶馆,气喘吁吁道:“状元郎,你可让我好找啊……” 仕林闻言赶忙上前作揖道:“大人辛苦,不知找下官所为何事?” 那吏部官员稍作喘息,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神色郑重道:“许状元,恭喜啊!圣上旨意,着你即刻前往和州历阳县任知县之职。这路途遥远,圣上盼你早日赴任,莫要耽搁。”说罢,那吏部官员便将就职文书递给了仕林。 仕林听闻,心中一凛,赶忙双手接过文书,跪地谢恩:“多谢圣上隆恩,仕林定不辱使命。”说罢,起身看向手中文书,眉头微蹙。 留正此时也走上前来,拍了拍仕林的肩膀,轻声道:“仕林兄,果如我先前所料,别看这知县官职不大,却掌管着一县的军政民生大小事务,这显然是陛下有意历练你。相较我这区区一州通判,往后必定能获更大的恩典,前程不可限量呐。” 仕林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随即浮现出谦逊的笑容,双手抱拳,恭敬说道:“留兄过誉了,官不分大小,皆是为国为民,能承蒙陛下厚爱,委以知县重任,实乃三生有幸。这知县虽官阶不高,却维系着一县百姓的生计冷暖,我定当殚精竭虑、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一心只求不负圣上恩泽,不负百姓所托。” 一旁的吏部官员打断了二人对话:“许大人,朝廷任命已下,请许大人尽快准备启程事宜。和州历阳县前任知县因病卸任,留下诸多事务尚未处理,此去路途遥远,圣上盼着您早日到任,稳定地方,造福百姓。” 仕林即刻作揖道:“下官遵旨,我这就回家收拾行囊,三日内必赶往历阳县赴任。” 吏部官员作揖回敬,随即转身离开。仕林望着远处,思绪翻飞,他知道皇帝之所以选他这个状元郎,前往和州历阳县任一从八品的知县,为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熟悉政务,全权掌管一县之责,勤加历练。 留正收拾好行装,对着仕林说道:“仕林兄,愚兄先行一步,赶忙夔州任职,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把酒言欢。你到历阳之后,若有任何难处,可随时修书与我,莫要见外。” 仕林心中满是不舍,拱手道:“留兄,一路保重。此去夔州,路途艰险,你也千万小心。待我在历阳安顿下来,定会第一时间写信告知。” 留正上前握住仕林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历阳地处战略要冲,你这一去定要大展拳脚。以仕林兄之才学和能力,定能将历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辜负圣上的期望。” 仕林微微点头,眼中透着坚定:“留兄放心,我既已领命,便会全心投入,定不负陛下及历阳百姓所托。也愿留兄,能在夔州一展胸中抱负,他朝再聚,再与留兄一醉方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挥手作别。仕林望着留正离去的背影,伫立良久,随后转身,快步离开茶楼,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赶回青云观。 第211章 追星赶月 日照当空,天空万里无云,四月的春日里,弥漫着芳草清香,本是踏青的好日子,但小白一家人一步也未敢离开,生怕仕林不知何时归来。仕林高中状元的消息,早已传到他们耳中,但一家人日夜翘首以盼,却迟迟没有等到仕林归来的消息。小白心急如焚,小青更是暴跳如雷,要不是被玄灵子和小白苦口婆心地劝说,小青怕是早已杀到杭州城,无论如何也要把仕林给接回来。 “姐姐!都过去一月有余了!还没有仕林的消息,怕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不行!我要去看看!”小青急不可耐,拍案而起,一双秀眉拧成个“川”字,周身似有熊熊火焰般,怒不可遏。这是小青近日来,不知第几次要进城寻找仕林了。 小白长叹一声,她又何尝不思念仕林,但仕林眼下已得状元,来往宾客定是应接不暇,小白不愿插手仕林的事,只好再度劝阻道:“小青,你稍安勿躁,朝廷有朝廷的制度,不可轻易废止,你去了又有何用?仕林这孩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要回来自然会回来。” 小青秀眉紧蹙,双拳紧握,目视前方道:“这个没良心的!得了状元还不赶紧回来报喜!定是沉迷在杭州城的灯红酒绿!把我们都忘了!”说罢,小青一甩一宿,翘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端起桌上水碗喝了一大口,却不慎浸湿了领口的衣衫,这一下小青更是恼火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哼!气死我了!” 小白看着小青狼狈的模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浅浅一笑道:“小青,你若不放心,倒不如再请你家道长,给仕林算上一卦。”说罢,小白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了小青。 小青结过后,眼神飘向一旁,正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玄灵子:“玄灵子!你给我再算一卦!” 玄灵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听到小青的声音,立即停下了脚步,转头憨笑道:“嘿嘿~小青,我算过了,仕林没事,不久就回来了,你别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罢,玄灵子抬脚便欲迈出房门。 “你敢!”小青一拍桌子,一个闪身来到玄灵子面前,眉头紧锁,双手交叉,嘟囔着嘴,狠狠盯着玄灵子道:“算!现在就算!不算出个所以然!不许走!” 玄灵子万般无奈道:“小青,我乃清修之人,这般窥测天机之事,实在不易多做,这几日,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哪次不是仕林平平安安,我看就不必了吧。”玄灵子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小青。 小青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清修?你现在跟我说清修?那是谁在姐姐婚宴上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护我百年!你要清修,尽管清修!以后,别!来!找!我!”小青步步紧逼,一步步靠前,把玄灵子逼到墙角。 玄灵子被怼得哑口无言,眼神飘忽不定,隐约看向一旁的小白,似在做无声的求救。 小白也不忍玄灵子为难,上前一把拉过小青言道:“小青~怎么还这般小孩子气,道长怜惜你还来不及,怎会独自清修去,仕林的事我看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今天就能回来呢?” 玄灵子闻言,赶忙附和道:“对对对!我夜观星象,北方紫微星旁,文曲星异动,光芒渐盛,且与命宫星象遥相呼应,这预示着仕林不久就会归来。”玄灵子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悄悄靠近房门。 小青气不过,但也只好作罢,坐回椅子上道:“就再等一日!明日仕林要是还不回来,说什么我都要去那杭州城看一看!”说罢,猛得一拍桌子,势大力沉的一击,竟拍断了桌子一角,吓得玄灵子心中一紧,站立在门口不敢动弹。 小白不禁一笑,缓缓移步至屋外,回身对着小青说道:“我去瞧瞧莲儿,你要不要一起?” 小青柳眉倒竖,胸脯剧烈起伏,满脸怒容地霍然站起身,也不言语,径直朝着屋外走去。略过玄灵子身旁时,她顿了顿,杏眼圆睁,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后鼻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朝着屋外小白喊道:“等等我~”随即追上了小白的脚步。 玄灵子心中一紧,看着小青远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仕林啊,你赶紧回来吧,道长伯伯顶不住了……” 距离仕林赴任仅剩三日光景,接到任命的仕林也不敢有半刻耽搁,他匆匆赶回住所,收拾行囊,在杭州城的两月有余的时光里,倒也是攒下了不少同年相赠的物件。仕林一一小心收好,把行囊塞的满满当当,而留正赠予他的诗卷,仕林视作珍宝,小心攥在手中,以免褶皱。 眼看日近黄昏,为了能在赴任前再与家人团圆,能再与碧莲相聚,仕林决定趁着夜色,连夜赶回青云观。 杭州城到青云观的路途虽说不远,单仅凭脚力,至少也要走上半日。仕林背着沉甸甸的行囊,每迈出一步都显得颇为吃力,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归心似箭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余晖洒落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便踏上了这漫长的归程。暮色渐渐浓重,直至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星辰布满夜空,他依旧未曾停下脚步,前行的每一步皆是归途。 时至午夜,万籁俱寂,唯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月光冷冷地洒在他身上,仿佛在为他照亮前行的方向。 随着黑夜慢慢褪去,他的身影在晨曦中愈发清晰。当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香火气息,那是青云观独有的味道。仕林的眼中瞬间涌起激动的泪花,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他知道,自己终于到家了。 似乎是心灵相通,这一夜碧莲彻夜未眠,午后与小白、小青二人嬉闹过后,碧莲的心就飘到了杭州城,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窗外洒下的银白月光,她守望着月光,也守望着心中的那份期盼,似在等待她的良人归来,等待她的归宿。 破晓时分,屋外的一阵骚动让碧莲抽回了思绪。周围寂静无声,而这突如其来的异响,让本就忐忑不安的她,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碧莲下意识的合上窗户,蜷缩在墙角,紧紧闭上双眸,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只希望这一切只是她心中臆想,但却也时不时抬头望向窗户上,聆听那阵骚动。 但这阵骚动愈来愈近,似乎正靠着自己的方向前来,碧莲紧紧靠在墙角,丝毫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一丝响动,便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随着响声的逐渐靠近,碧莲屏息凝神,无助她此刻心中唯一所念就是仕林,这一刻,她似乎把所有最可怕的后果都想了一遍。 忽然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出现在窗户上,在破晓微弱的光亮照映下,显得阴森恐怖。碧莲紧闭双眼,恐惧席卷了全身,她不敢抬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浑身颤抖,冷汗直冒。 就在此时,一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莲儿、莲儿,是我,仕林。” 第212章 良人归来 黎明破晓,春日的暖风轻柔地拂过,空气中仿若氤氲着丝丝缕缕温润的气息。太阳还隐匿在大地的怀抱中,尚未完全崭露头角,可天边已然晕染开瑰丽的霞光,肆意地将云朵涂抹成明艳动人的橙红色,如梦似幻。 仕林伫立在碧莲的窗边,满心的思念都化作那轻柔的呼唤:“莲儿、莲儿,是我,仕林。”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期待,又怕惊扰了她。然而,许久都未听见屋内传来一丝动静。仕林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心想碧莲许是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便打算先悄然离开,等她睡醒后再相聚。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吱呀”一声,窗门被猛地推开。还没等仕林反应过来,碧莲已然冲了出来,隔着窗户,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他。她的双臂用力地环着仕林。只听一声娇羞的哭声,碧莲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她的泪水中带着对仕林归来的欣喜,也带着方才恐惧的泪花。 碧莲将脸深埋在仕林肩头,嘤嘤啜泣,声音细微却饱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思念。她极力克制着,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生怕惊扰到旁人,可这苦等了两个多月的时光,所有的心酸与牵挂都在这一刻肆意的宣泄。 仕林听着碧莲压抑的抽泣,心似乎都要碎裂开来,眼眶一热,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滚落。他轻轻挣开碧莲的怀抱,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颊上那两道蜿蜒的泪痕,而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极致温柔的笑容,轻声问道:“你怎么啦?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碧莲的泪水依旧止不住,抽抽噎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摇着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仕林见此,笑意更浓,抬手温柔地抚着碧莲的发顶,声音里满是宠溺:“傻丫头,是不是想我了?” 碧莲闻言,心中更是像被打翻了调味瓶,思念的酸涩、重逢的喜悦一股脑涌上心头,眼泪再度决堤,她用力地点点头,终于哽咽着挤出一句:“我……我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 仕林听闻此言,心中百感交集,双臂下意识收紧,将碧莲紧紧拥入怀中,让她的头稳稳地靠在自己胸膛,似乎要将这分离的漫长时光都弥补回来。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周遭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浑然不觉时光悄然流逝,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像是温柔的纱幔,轻轻披洒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碧莲微微侧头,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仕林,这才惊觉他的模样。只见仕林满身泥泞,衣角还沾着尘土,发丝略显凌乱,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一看便是历经了长途跋涉。 碧莲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心疼与疑惑问道:“哥哥,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了?怎么突然这会儿就回来了?” 仕林抬手,轻轻捧起碧莲那娇俏动人的脸庞,眉眼间流淌着无尽的温柔与眷恋,轻声细语道:“我赶了一整夜的路,就盼着能早点见到我的莲儿啊。” 碧莲一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刹那间花容失色,眼眶再度泛红,焦急地嗔怪道:“你怎么能赶夜路呢,多危险呀!莲儿会担心的!快,快进来!到屋里来!”说着,碧莲走出屋外,拉起仕林的手,往屋内走去,脚步匆匆,满心满眼都是对仕林的关切与心疼。 仕林随即也背起沉重的包裹,跟着碧莲走到她那温馨的小屋中,屋子里弥漫着如同少女般的清香,仕林不仅嘴角上扬,将包裹小心置于一旁,憨笑道:“莲儿怎么起的这般早,我以为你还在睡梦之中。” 碧莲帮着仕林卸下外衣,随后取来毛巾给仕林擦拭那满是风尘的面庞,脸上不禁噙起一抹微笑:“无数个日夜,我都守在床边,盼着哥哥早日归来,方才你悄无声息的回来,我还着实给你吓了一跳呢。”碧莲嘴上怪着仕林,心里却如蜜糖一般甜美,她小心擦拭着仕林脸上的每一处污痕。 望着眼前温柔似水的碧莲,仕林一时间竟看得痴了,归途的疲惫被抛诸脑后。他下意识地一把握住碧莲那正给自己擦拭脸颊的手,声音微微颤抖,饱含着无尽的深情与眷恋:“莲儿,辛苦你了。” 碧莲的脸上眨眼间晕起一抹绯红,她忙不迭将手抽回,娇羞的把头扭向一边:“莲儿不苦,哥哥喜得状元,他朝必会高鹏展翅,前途无量,造福一方百姓,只是辛苦哥哥连夜赶路,风尘仆仆。” 仕林望着娇羞动人的碧莲,难掩心中欢喜,嘴角不由上扬,他抬起左手,动作轻柔,缓缓牵起碧莲的纤纤玉手,微微用力一拽。碧莲似春日里被微风轻拂的柳絮,在原地轻盈地划转了一个圈,稳稳地靠近仕林的胸膛。随即仕林顺势伸出右手,自然地搂住碧莲纤细的腰肢。 仕林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碧莲不禁发出一声娇喘,但又生怕惊扰到家人,她赶忙抬起手,捂住口鼻,声音里带着嗔怪,却又满是甜蜜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呀。” 仕林紧紧搂着碧莲,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已隐去,世间万物仿佛都化为了虚无,天地间只剩下怀中的她。他张了张嘴,想要倾诉这些年藏在心底的爱恋与思念,可此刻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碧莲微微仰头,眼神中满是羞怯与欢喜,她的脸颊滚烫,好似能点燃周围的空气。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愈发急促。碧莲的手轻轻搭在仕林的肩膀上,指尖微微颤抖,带着少女的慌乱与期待。 “莲儿……”仕林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但饱含着无尽深情。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碧莲的脸颊,细腻的触感让他的心愈发柔软。他想告诉碧莲,是她的鼓励让自己能坚持走完科举之路,是她带来的温暖,让自己的寒冷的冬季能砥砺前行,自己心中唯一的爱恋,就是眼前的碧莲。 从仕林的眼神中,碧莲似也读懂了他,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几不可闻。她微微闭上双眼,长睫不住颤动,感受着仕林炽热的目光和有力的怀抱,只觉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两情缱绻不知时光短,不知不觉晨光初现,就在二人亲密无间,相互依偎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轻声呼喊道:“莲儿,起床了,跟爹赶集去了!” 碧莲闻声,心中“咯噔”一下,瞬间花容失色,奋而挣脱开仕林的怀抱,慌乱间手足无措,忙不迭转身整理起了被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仕林却坦然自若,从后面环抱住碧莲,轻声细语道:“别怕,我在。” 方才还神色紧张的碧莲,闻言心中便似有一股暖流淌过,慌乱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可一想到父亲就在门外,随时可能推门而入,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仕林松开了碧莲,独自走向门口,转身对着碧莲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那目光里藏着千言万语,这一眼恰似万年。 仕林推开房门,迎着姐夫走上前,作揖行礼道:“姑父安好,仕林回来了。” 第213章 一家团圆 姐夫一眼瞧见仕林迎上前来,顿时喜出望外,全然没了平日的稳重,扯着嗓子高声呼喊:“仕林!哈哈哈,咱们家的状元郎可算回来了!小舅子、弟妹!弟妹妹!道长!都快出来啊,仕林回来了!”这一嗓子,恰似洪钟鸣响,瞬间打破了青云观清晨的宁静。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惊醒,青云观内各个房间,纷纷亮起烛火,好似繁星点点。说时迟那时快,小青不知从何处如鬼魅般闪现,几个起落间,便已稳稳落在仕林面前。她满脸笑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眼中满是亲昵:“好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小姨都快想死你了!” 仕林连忙恭敬作揖,言辞恳切:“是仕林的不是,让小姨操心挂念了。”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青云观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众人正酣然入梦,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猛地惊醒。刹那间,青云观内各个房间像是被点燃的烛火,纷纷亮起,光晕摇曳,恰似夜幕中闪烁的繁星,将这清冷的道观照得格外明亮。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处闪出,动作敏捷,几个起落间,已稳稳地落在仕林面前。来人正是小青,她满脸笑意,嘴角高高扬起,都快咧到耳根了,眼中满是亲昵与欢喜:“好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小姨都快想死你了!” 仕林见状,连忙恭敬地作揖,言辞间满是诚恳:“是仕林的不是,让小姨操心挂念了,还望小姨恕罪。” 小青轻轻拍了拍仕林的肩膀,忍不住调侃起来:“我说仕林,别人家的状元郎衣锦还乡,那可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旌旗烈烈,好不风光。怎么到了你这儿,反倒这般鬼鬼祟祟,还一身狼狈,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仕林侧目偷瞄了一眼碧莲,一时有些尴尬,挠挠头憨笑着解释:“那些大排场,都是达官显贵之家才有的。此次我归心似箭,回来得匆忙,实在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在我心中,能与家人团聚,才是这世间最最要紧的事。” “好了好了,别啰嗦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跟我去见你娘!”话还没落音,小青便一把拉住仕林的胳膊,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已到了小白的屋前,那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徒留姐夫一人呆立在原地,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巴,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怪异之感,嘴里不停地低声嘟囔着:“怪了,我怎么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太对劲呢?” 就在姐夫还沉浸在疑惑之中时,碧莲也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声音轻柔地唤道:“爹。” 见到碧莲,姐夫依旧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样,随即开口说道:“莲儿,你来得正好,你哥回来了,咱们也赶紧过……”姐夫转过头,目光落在碧莲的脸上,看着她满面潮红的模样,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你这丫头,脸怎么红成这样?” 碧莲闻言,赶忙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双颊,声音小得如同蚊蝇低语:“这……许是屋内太过闷热,女儿正好陪爹爹出去透透气。” “闷?”姐夫满脸写满了疑惑,可此刻满心都是仕林归来的喜悦,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起碧莲的手说道,“不管这么多了,走走走,去见见你哥,你们也确实好久没见面了。”说罢,便拉着碧莲,朝着小白的屋子走去。 还没等小青和仕林赶到小白房前,隔着老远,就听见小青扯着嗓子激动地呐喊:“姐姐!仕林回来了!” 此时的小白,刚披上一件轻薄的纱衣,正挽着睡眼惺忪的许仙,缓缓从屋内走出来。许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小白,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仕林真的回来了?” 小白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但听着小青那激动万分的呼喊声,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她确信,仕林真的回来了。 当仕林和小青出现在小白眼前的那一刻,小白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紧紧攥着许仙的胳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仕林快步走到许仙和小白面前,心中的情感如汹涌的潮水般难以抑制。“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声音哽咽,满是愧疚与思念:“爹、娘,孩儿不孝,让爹娘日夜担忧了。”说罢,在许仙和小白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白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赶忙上前,双手扶起仕林,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满是欣慰之色,轻声说道:“仕林,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进屋,别着凉了。” 仕林应了一声,便跟着小白和许仙走入房中,三人细细述说着连月来在杭州城发生的事。 而此时姐夫带着碧莲也姗姗来迟,看着独自站在门口的小青,姐夫上前不解地问道:“弟妹妹,怎么不进去?”说罢,便准备带着仕林走向小白屋中。 小青抬手一拦,侧目而视道:“让他们一家人聚一聚,我们去准备点餐食,中午咱们好好喝一顿!” 姐夫一听喝酒,顿时来了兴致:“好好好!状元及第,我就把我那坛状元红给拿出来,来个一醉方休~” 小青咧着嘴,不经意间也察觉到了碧莲的异样:“莲儿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很热吗?”小青看着碧莲绯红的脸颊也不禁问道。 碧莲扭过头,小声道:“小姨……我……我有些困意,爹、小姨,我先回房了。”说罢,碧莲快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丫头……神神叨叨的,弟妹妹,我们走,让我们家那口子给露一手,难得仕林回来,我要大醉一场!哈哈哈~”说着,姐夫大摇大摆的朝自己屋子走了过去。 小青摇了摇头,也紧随其后,临走前,回眸望向小白的屋子,她惦念仕林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时近晌午,日头高悬,暖烘烘的日光倾洒而下。玄灵子和小青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帮着嫂子一同张罗饭菜,锅碗瓢盆碰撞出清脆声响,烟火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姐夫特意从地窖中挖出了珍藏多年的状元红,那酒坛上还带着些许泥土,承载着岁月的痕迹,被小心地摆放在桌案上,就盼着小白一家三口早点到来,好一同开启这欢庆时刻。 碧莲昨夜一夜未合眼,仅在屋内稍作休憩,此刻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脑袋时不时轻轻晃动,困意阵阵袭来,连连打着哈欠,模样显得无精打采。嫂子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热菜走到桌前,不经意间抬眼瞥了碧莲一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开口问道:“你这丫头,昨晚没睡觉吗?瞧你这没精神的样子。” 碧莲听到这话,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眼神有些闪躲,磕磕巴巴地回道:“没……没有,就是最近有些累了……” 姐夫把状元红稳稳放好,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顺着嫂子的话接了下去:“这丫头,打从仕林回来,我就瞧着有点不对劲。”说着,微微俯下身,凑到碧莲身旁,压低声音悄声说道,“莲儿,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呢,嗯?” 碧莲一听,顿时慌乱不已,目光四处游移,匆忙回应道:“没有的事儿,爹你可别瞎猜,娘!我来帮你!”说罢,匆忙起身,快步离席而去。 小青忙活了一上午,此刻也终于得闲,坐到了椅子上,笑着对姐夫说道:“我说姐夫,女孩子家的心思你就别瞎打听了,莲儿和仕林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俩的事儿啊,那都是迟早的,你就安心等着吧!” 这番话飘进了碧莲的耳中,她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日清晨与仕林独处的那段短暂却无比美妙的时光。 第214章 两情相悦 日过中天,还未见小白一家,小青不由有些焦虑,拍案道:“这是怎么了,姐姐素来不迟到,今日怎么过了晌午还未见其人,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小青的话一出,碧莲心中一紧,她也不由担心起仕林,昨夜连夜赶路,是否受了伤痛,随即应道:“小姨~哥哥昨晚赶了一夜的路,怕是有些疲乏,不如我们去看看?” “也好,我和你一起去瞧瞧。”说罢,小青起身便欲和碧莲一起去小白屋中一探究竟。 二人刚一出门,便见到小白和许仙姗姗来迟,小青喜出望外,赶忙上前迎道:“姐姐!你怎么才来,仕林呢?”小青拉着小白的胳膊左右打量,竟没发现仕林,不禁疑惑道。 小白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小青的手,解释道:“那孩子还在睡呢。他一心想着回家,赶了一夜的路,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就想着让他多睡会儿。” 碧莲一听,二话不说,转身跑回屋内,拿起一只大碗,手脚麻利地装满了各种美味菜肴和喷香米饭,随后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 嫂子见状,急忙追上前,大声问道:“莲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碧莲头也不回,边跑边扯着嗓子喊道:“娘!你们先吃,我去给哥哥送饭!” 众人看着这一幕,除了嫂子和姐夫满脸担忧,其他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在这温馨的氛围里悠悠回荡。 没过多久,碧莲双手稳稳端着一大碗满满当当的饭食,一路小跑赶到仕林的住处。到了门口,她胸脯剧烈起伏,气喘吁吁,赶忙深吸几口气,努力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 随后,她轻轻抬起手,缓缓推开房门。屋内,仕林正在酣睡,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传来。碧莲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到仕林,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饭食放置在床边的桌上。 而后,她在床边缓缓坐下,她就那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守在仕林身旁,双眸中满是缱绻柔情,温柔地倾洒在仕林的面庞上。 碧莲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一抹甜美的笑意悄然浮现。她的目光逐渐开始不受控地游移,从仕林那浓密的睫毛,到挺直坚毅的鼻梁,再到微微抿起的嘴唇,他脸上的每一处轮廓、每一寸肌肤,都被碧莲深深烙印在心底。慢慢的,碧莲的身子不知不觉越靠越近,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眼神里满是沉醉与痴迷。 二人的距离仅在须臾之间,她的指尖如同不受控一般,下意识轻轻划过仕林的面庞,轻柔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悄然伸向碧莲身后,趁碧莲还沉溺在这份悸动里,有力地环住了她的腰肢,微微用力。刹那间,碧莲整个身躯一下子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压在了仕林身上。 这一刻,二人亲密无间,双颊紧紧相贴。碧莲如瀑的秀发肆意散落在仕林脸颊上,发丝间裹挟着的清新香味,悠悠地钻进仕林的鼻腔,迅速席卷全身。温热的触感从相贴的肌肤处传来,像是点燃了一簇火苗,在两人心间蔓延。 碧莲的眼眸瞬间瞪大,里面写满了惊惶与羞涩,心跳得像是要蹦出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紊乱。 碧莲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子,双手慌乱地抵在仕林胸前,却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而仕林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她,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他微微偏头,薄唇轻贴在碧莲的耳畔,轻声呢喃:“我知道是你。”这低沉又带着几分缱绻的话语,让碧莲原本抗拒的动作瞬间僵住,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至脖颈,整个人彻底陷入这份甜蜜与慌乱交织的氛围里,不知所措。 碧莲娇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贝齿轻咬下唇,小声回应道:“哥哥何时醒来的?吓我一跳。”声音软糯,带着丝丝嗔怪,却又满是藏不住的甜蜜。 仕林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双手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碧莲身上,掌心轻柔地贴于她的后腰,微微用力,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他的胸膛轻轻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在细细捕捉着碧莲独有的气息,尽情沉浸在这份甜蜜与安宁之中。 碧莲俏脸染霞,身子微微蜷缩,发丝随之轻轻散落,脑袋轻轻一歪,深深埋进仕林的肩头。她阖上双眸,长睫轻颤,全身心沉浸在这份美好里。她轻嗅着仕林身上那熟悉的味道,耳畔响起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这一刻,二人彻底沦陷在这份美好之中,不愿醒来。 在这静谧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悄然隐去,万籁俱寂。没有言语的打扰,没有外界的纷扰,唯有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在无声诉说着千言万语,恰似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静谧仍在延续,碧莲却不得不从这甜蜜的温存里回过神来。她将脑袋在仕林肩头轻轻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微微仰头,朱唇轻启,在仕林耳边呢喃道:“哥哥~吃饭了,该起床了~”声音软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甜腻的娇嗔,恰似春日里婉转的黄莺啼鸣,轻轻挠着仕林的心尖。 仕林这才缓缓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几分缱绻的睡意,却在触及碧莲的瞬间,化作了满目的温柔与宠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轻柔地抚摸着碧莲的小脑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悠悠说道:“是我的莲儿给我送饭来了吗?” 碧莲似还沉浸在仕林的温存中,轻轻点了点头,娇羞的应道:“嗯。” 仕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抱起碧莲,坐起身来,碧莲依旧依偎在碧莲怀中,二人如胶似漆一般。看着碧莲娇羞可人的模样,仕林眼中的爱意愈发浓郁,他双手轻轻环上碧莲的后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仿佛要把世间所有的温柔都给她。他微微低头,轻声呢喃:“辛苦我的莲儿了,那不如我们去找大家一起吃吧。” 碧莲微微仰头,水汪汪的眼眸望向仕林,眼波流转间尽是娇俏。她轻轻嘟囔着嘴,那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随即便又迅速钻入仕林怀中,双手还下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衫,娇嗔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声音娇柔清甜,带着丝丝缕缕的娇憨,尾音微微上扬,挠得仕林的心尖发痒。 仕林被她这副模样逗得轻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他收紧双臂,将碧莲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温柔说道:“莲儿乖,大家还等着呢,正好我也有话想对爹娘,还有姑父姑母说。” 碧莲听闻,心中不由一颤,闪过一丝涟漪,她轻轻挣脱仕林的怀抱,抬眸望向他,眼中满是疑惑与好奇,轻声问道:“什么话呀?” 那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仕林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浅笑,不慌不忙地轻轻拨弄着碧莲额前的细碎发丝,眼神满是宠溺,轻声道:“我不告诉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15章 钗定良缘 碧莲心中满是眷恋,却又略带几分不情愿,缓缓从仕林怀中站起身来。她那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似是在嗔怪,又像是在撒娇,而后独自坐到一旁,沉默不语。如墨般的一头乌黑长发肆意披散,在她的肩头、后背肆意铺陈,愈发衬得她身形单薄。 仕林见状,眼中满是温柔与疼惜,动作轻柔地拿起一旁的外衣,轻轻披在碧莲的肩头,紧接着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无奈与不舍,轻声说道:“莲儿,我此次回来,待不了多久,朝廷已任命我前往和州历阳县赴任,三日后便要启程。莲儿,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否如实回答我?” 仕林的这番话,对碧莲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她的心猛地“咯噔”一下,仿佛被重锤击中。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欲夺眶而出 。她满心以为,仕林高中状元后,他们便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可现实却如此残酷,相聚竟是这般短暂。 刹那间,碧莲猛地挣脱开仕林的怀抱,转过身来,目光紧紧锁住仕林,眼中满是惊惶与难过,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微微颤抖道:“哥哥,你想问什么?” 仕林望着泪眼婆娑的碧莲,心中满是怜惜与愧疚。他虽同样不忍离别,可皇命难违,这是朝廷对他的考验与历练,他别无选择。 仕林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撩动着碧莲的发丝,柔声细语道:“我此去历阳,非三年不得归,倘若待我归来,莲儿,你可愿与我为妻,与我携手相伴一生?” 碧莲闻言,只觉心头一酸,泪水瞬间决堤,再也不受控制,簌簌滚落。她娇躯轻颤,整个人猛地一头扎进仕林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双臂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仕林的腰。 “三年、五年,哪怕十年,莲儿都等,一直等哥哥回来。莲儿愿意,愿意……”她哽咽着,声音细小又带着无尽的委屈与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 话一落音,压抑许久的悲戚再也难以抑制,哭声如汹涌潮水般肆意奔涌。她将脸深埋在仕林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双手攥得更紧了,仿佛抓着的是自己后半生的全部希望,是命运中唯一能抓住的牢固锁链,无论如何,一刻也不愿,也不敢松手。 两人紧紧相依,此刻的海誓山盟仿佛化作了无形却坚韧的绳索,将彼此的心紧紧缠绕,任谁也无法将他们拆散。 不知过了多久,仕林动作轻柔地微微扶起碧莲,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那一道道还带着温热的泪痕,眼中满是宠溺,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我的莲儿再哭可就不漂亮咯。我们赶紧去把这好消息告诉爹娘吧。” 碧莲吸了吸鼻子,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脑袋点得像捣蒜一般,温顺得如同一只依人的小鸟,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仕林的脚步,满心欢喜又略带羞涩地朝着前厅走去。 此刻,前厅中欢声笑语不断。仕林和碧莲的缺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青和玄灵子身上。 姐夫几杯酒下肚,醉意上头,眼神朦胧,脚步踉跄地走到两人中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开口说道:“我说弟妹妹,这都好些日子了,你和我小妹夫的婚事……嗝~打算啥时候办啊?”那股子酒气瞬间在空气中散开。 小青满脸嫌弃,忙抬起手捂住鼻子,轻轻扇了扇风,没好气地说:“姐夫,你醉了,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们家莲儿和仕林吧~” 姐夫醉眼迷离,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舌头都有些打结了:“打……打住!这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俩的事儿,你姐夫我心里有数。不过你们俩,姐夫也得帮着操操心。小妹夫,你说呢?”说着,满脸堆笑地看向玄灵子。 玄灵子只觉头皮发麻,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掌心也湿漉漉的。他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姐夫您是长辈,自然是您做主……”说罢,便低垂着头,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看向小青。 小青一听这话,“啪”地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叫什么话!我才不要别人替我拿主意,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说了才算!姐夫,你也不行!” 姐夫被小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个激灵,脚下一滑,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玄灵子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姐夫揉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喊疼:“哎哟……你这也不愿意,那也不答应,到底想啥时候啊?难不成,你对道长不是真心的?” 玄灵子一听这话,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青,他心里其实也迫切地想知道小青的想法。 小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强装镇定:“才不是呢!我……我……我还没……姐姐!”说着,小青一阵小跑,迅速躲到了小白身后,紧紧抱住小白,那模样,分明是在向小白求助。 小白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小青,然后对着众人说道:“小青怎么会对道长没意思呢?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我看啊,小青怕是有所畏惧吧。”说完,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青一听,满脸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才不是!我小青天不怕地不怕!”可话刚说完,又像个娇羞地低下头,躲在小白身后,嘟囔着嘴撒娇道:“姐姐~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姐夫不依不饶,接着调侃道:“我说弟妹妹,你总不能落在小辈后头吧。要是莲儿和仕林都成亲了,你这杯喜酒我还喝不上,那可就太遗憾咯,哈哈哈~” 小青一听这话,“噌”地一下站起身,手指着姐夫,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好!要是莲儿和仕林成亲!那我也成亲!” 话音刚落,只见仕林紧紧牵着碧莲的手,步伐轻快地走进屋内。一跨进门,他便身姿挺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揖礼,朗声道:“爹娘、姑父姑母、小姨、道长伯伯,仕林来晚了,还望各位恕罪。” 小青一瞧见仕林,瞬间眼睛放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迎上前去,急切地说道:“仕林!莲儿!你们可算是来了!你们要是再不来,小姨都要被他们给逼疯啦!” 边说边一把拉住仕林和碧莲的手,将他们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随后俏皮地看向姐夫,娇声说道:“姐夫~这回你可得好好为两个孩子的事儿操操心了。” 碧莲听到这话,顿时脸颊绯红,羞涩得难以自抑,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而仕林则不慌不忙,默默拿起酒壶,斟满了三碗酒。还没等众人开口询问,他便稳稳地举起酒碗,站起身来,言辞恳切地说道:“爹娘、姑父姑母、小姨、道长伯伯,仕林不才,来得这般晚,先自罚一碗。” 说罢,仰头将第一碗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姐夫见状,也举起酒碗,笑着说道:“仕林,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姑父陪你喝一碗!” 说完,同样一饮而尽。 “仕林,慢点喝,你赶了一夜的路,当心身体要紧。” 小白满脸担忧,轻声叮嘱道。 “娘,没事儿的。儿在外历练了这么久,这些酒算不得什么。” 仕林笑着回应,紧接着拿起第二碗酒,神色庄重地说道:“这第二碗酒,仕林敬大家。感谢爹娘、姑父姑母的养育大恩,二十年来爹娘含辛茹苦,姑父姑母视我如己出,千恩万谢,仕林感激不尽。也感激娘、小姨和道长伯伯的救命之恩,若非道长伯伯的‘文昌符’护佑,还有小姨和娘及时赶来搭救,我和莲儿恐怕早就命丧贼人之手了。这碗酒,仕林先干为敬。”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许仙,像是被仕林这番话深深触动,猛地站起身来,手中高高举起酒碗,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与自豪:“仕林!你能高中状元,光耀门楣,不枉大家对你的期望!爹与你同饮!”说罢,许仙也举起酒碗仰头饮下。 小青这时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好小子!知恩图报!小姨果然没看错你!来!小姨陪你喝一碗!”说着,小青举起酒碗也饮下一碗。 众人还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中,还没等缓过神来,仕林紧接着又举起了第三碗酒,他的神色微微有些紧张,犹豫一瞬后说道:“着第三碗酒,仕林想……想和诸位说一件事。”说罢,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深情地落在了碧莲身上,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坚定。 “何事?”姐夫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但还是满脸好奇地问道。 仕林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手不自觉地轻轻牵起碧莲的纤纤玉手,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坚定:“请爹娘、姑父姑母恕罪,仕林未得四位长辈允许,已和莲儿私定终身,承蒙莲儿不弃,已许诺仕林,待仕林从历阳任职归来后,便与莲儿成婚。” 小青刚把碗里的酒喝下,听到这话,一下子没忍住,酒直接喷了出来。她刚说完仕林和碧莲成婚,自己也成婚,没想到一语成谶,这“报应”竟来的如此快。 “好!好!好!”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姐夫,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拉着仕林,连连称赞道:“好啊!姑父等这一天!弟妹你听到了没?小舅子!你听到了没!我说这小子迟早还得叫我爹!哈哈哈~” “爹~”碧莲又羞又喜,声音娇柔地唤了一声,而后躲在仕林的身后,微微低着头,避开众人满含笑意的目光。 小白迈着轻柔的步伐,缓缓走到仕林身旁,眼中满是欣慰与慈爱,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仕林,你终于长大了,娘也就放心了,但历阳路途遥远,你此去千万当心,莲儿就由娘来照顾,你大可放心。” 说罢,小白俯下身子,轻柔的将仕林怀中的碧莲拉了起来,柔声道:“莲儿,以后就是一家人,仕林在外,多有不便,往后三年,要委屈你了。” 碧莲眼眶微红,望着小白用力的点了点头:“姑母,莲儿不委屈,哥哥自有大事要成,莲儿能为哥哥操持好家中琐事,便已知足,往后还有好多事,要请教姑母。” 小白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她对这个儿媳妇自然是满意的很,随即取下头上的珠钗,发丝随之散落下来:“莲儿,这珠钗是姑母贴心之物,你既已与仕林定下婚约,便已是自己人,这珠钗便赠予你,往后仕林若有负于你,定要告知于我。”说着,小白将那一支象征着爱情,相随自己千年的珠钗,轻柔的插入了碧莲的发髻上。 “娘!这……”仕林知道这珠钗对小白来说意义非凡,眼看小白将珠钗戴在碧莲发髻上,仕林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动容。 小白微微抬手,阻止了仕林道:“仕林,莲儿要苦苦等你三年,娘这么做,也不及莲儿对你的心意。”随即小白站起身来,抬头望着自己已此生最在意的儿子,接着说道:“你不可有负莲儿,否则娘绝不轻饶你,既已定下婚约,此物便是信物,娘往你能和爹娘一样,从一而终,此志不渝。”说罢,小白轻盈的走回到许仙身边,满脸幸福的倚靠在许仙臂膀上。 碧莲缓缓起身,对着许仙和小白,微微欠身行礼道:“莲儿谢过姑父姑母成全,莲儿定会在家服侍好姑父姑母,不叫哥哥忧心。” 小白连忙起身扶起碧莲,满眼柔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姐夫满脸幸福,笑容都快溢出来了,酒劲也消散了大半。他脚步轻快地走到碧莲身旁,满脸笑意地说道:“莲儿,怎么还叫姑母呢?该改口叫娘啦!仕林!你也得叫我爹!” 仕林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一时有些羞涩,不知如何作答。还没等仕林开口回应,小青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打趣道:“什么爹呀!这还没正式过门呢!姐夫,你也太心急啦~” 姐夫一听,满脸不服气,立马反驳道:“弟妹,你看仕林和莲儿都已经定下婚约了,是不是你和小妹夫也该把婚约定下来啦?” 这话一出口,小青的脸瞬间通红,心里直懊悔自己多嘴搭话,只能尴尬地闷头喝酒,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小青这副模样,逗得众人哄堂大笑。而玄灵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似乎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216章 离情寄语 三日后,杭城四月,霏微烟雨漫笼千家万户。青石板上水光潋滟,檐角铁马在风中泠泠作响。满城芳菲浸在溟蒙里,海棠垂泪,荼蘼含愁,纵是春深似海,奈何穹窿如玄铁倒悬,压得人心头沉坠。 犹记灯前分茶、花下弄孙之乐,恍若蜃楼一现。转瞬已是饯行时节,画堂香篆未冷,别宴酒痕尚温,催人离曲偏奏得这般急促。廊下银釭映着数行清泪,槛外鹧鸪声声啼断柔肠。 及至启程,阖家老幼相携相送,绣履踏碎满街珠泪。碧莲纤指紧绾郎君袍袖,罗帕半掩芙蓉面,偏是这绵绵雨脚,将鲛绡浸透又拧出万缕情丝。虽已红绳系足,怎奈鹊桥才架又拆,纵有千般盟誓,终作长亭外随风飘散的柳绵。 小白跟在仕林和碧莲身后,脚步很轻,眼神中满是担忧与牵挂,手中提着她为仕林准备的随身衣物,里面的每一件都被她亲手整整齐齐叠放好,衣物的褶皱里似乎藏着她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与牵挂。 而许仙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是他为仕林精心调制的随身药品。这些药品凝聚着他多年行医的经验和对儿子如山般的关怀。 但即便是脚步拖沓,终也有走完的那一刻,一家人终是到了那庄严肃穆的城门口,仕林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众人说道:“就到这儿吧,大家……回去吧。”说着,仕林不经意的哽咽,引的众人眼眶泛红。 小白提着包裹,缓步上前,将包裹递给仕林,依依不舍道:“此去和州,山高水长,这一路你千万要小心,包裹里有娘给你备的四季衣物,还有你儿时最爱吃的点心,想家时就拿出来尝尝。”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已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仕林仰头朝天,但泪水依旧不争气的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滚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缓缓俯身,声音带着些许哽咽道:“娘,谢谢娘为儿准备的衣物和点心,娘无需忧心,儿定会照顾好自己,儿不能在娘身旁尽孝,也请娘好生照顾自己,待儿归来,定回家侍奉双亲。” 小白泪如泉涌,抱着仕林,强忍悲痛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别怪娘啰嗦,娘不在你身旁,要好好吃饭,莫要因公务繁忙而废食,天气凉了,要记得穿衣,和州不比杭州,冬季严寒,若是衣物不够,记得修书回家,娘替你准备。” 仕林闻听此言,再难抑制悲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儿到和州,必会每月一封家书,儿子不孝,给娘磕头了。”说罢,仕林俯身在地,连磕三个响头。 小白和许仙赶忙上前搀扶起仕林,此刻的小白已痛哭失声,许仙苍劲有力的手搭在仕林肩上,将一个沉甸甸,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木匣子递给了仕林:“仕林,你放心,爹会照顾好你娘,这药箱跟了爹大半辈子,你拿着他,里面还有一副你幼时,爹教你使过的银针,此去和州,路途颠簸,若有不适,可以银针刺内关、合谷两穴,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仕林用力地点着头,动作急切而坚定,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爹的教诲,仕林铭记于心。此去和州定不辱家风,光耀门楣。” 许仙疾步上前,双手有力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一把将仕林紧紧拥入怀中。那一瞬间,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的眼眶迅速泛红,眸中似有泪光闪烁,透着为人父的愧疚与牵挂。 许仙略带哽咽道:“平日里,爹常在外义诊,对你多有忽视,爹对不起你,你年少气盛,出门在外,定要多加小心,遇事要冷静,不可操之过急,爹和娘盼你平安归来。” 仕林紧紧闭着双眼,靠在许仙肩头,感受着久违的父爱,但泪水却不受控的流下,浸湿许仙的衣襟。于仕林而言,许仙是他最敬重的人,他虽然平日对仕林缺乏管教,但他的身体力行,言行举止,却深深影响着仕林,让仕林养成了坚韧不拔的品质。 许久,仕林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又无比坚定:“爹,儿从未怪过爹,相反,儿一直以爹为荣。圣上恩赐重开保安堂,这是天大的福分,也是难得的善举,爹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悬壶济世的机会。” 许仙眼眶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搭在仕林的肩膀上,缓缓松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期许:“放心吧,爹一定会的,待你归来,我们家的保安堂定已造福一方百姓了!” 小青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从腰间解下青虹剑,递给仕林:“仕林,这把剑你带上,路上也好有个傍身之物,此剑有灵,与你娘的白乙剑互成一对,遇险它定会助你逢凶化吉。” “这可使不得!小姨!此剑跟随你多年,与你形影不离,仕林怎可取之!”仕林连连推脱,他深知青虹剑对于小青来说不仅是一把神兵利器,更是象征着她和小白的情谊。 小青却不容他拒绝,眼眶泛红,上前一步,猛地将剑塞入仕林手中,而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之大,仕林根本挣脱不开,她目光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拿着!臭小子!长大了,敢不听小姨的话了?” 说着,她的眼眶泛红,泪珠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小姨看着你长大,你就是小姨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有何不可!拿着!” 说罢,小青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忍不住落泪,连忙转身,脚步匆匆,像是要逃离这离别的悲伤。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肆意流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晶莹的泪痕。 一声高亢的嘶鸣声陡然划破寂静的天际,紧接着,一道急切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仕林!仕林!” 仕林闻声,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他定睛细看,只见玄灵子身着一袭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正骑着一匹矫健的高头大马,向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蹄翻飞,溅起一路尘土。 仕林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脚下步子急切,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声音里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悦:“道长伯伯!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走不开呢!” 玄灵子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踉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道:“傻小子,你要去赴任,这天大的事,我岂能不来?我早就托人订了一匹快马,谁知道那马贩子今早才到。我天没亮就赶过去取马了,紧赶慢赶,可算没误了时辰!” 仕林的目光被眼前这匹骏马牢牢吸引,它身姿矫健,鬃毛在风中肆意飞扬,仕林眼中满是惊喜与疑惑,不禁脱口问道:“给我的?” 玄灵子脸上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他抬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挺直腰板,一脸得意说道:“怎么样?道长伯伯想得周到吧,此去路途遥远,有了它,可省你不少脚力。” “谢谢道长伯伯!”仕林难掩内心的激动,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骏马的鬃毛,那顺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喜悦,轻轻嘶鸣一声,刨了刨蹄子。 玄灵子神态严肃,缓缓抬起手,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方古朴的印信。 玄灵子双手捧着这方印信,郑重地递到仕林面前,神色庄重地说道:“仕林,道长伯伯再赠你一物。此物名曰八卦金印,是我青云观历代传承的信物,你持此印,天下道观皆可随意进出。若遇难处,只需亮出这枚金印,各地道观定会全力相助,一呼百应!” 仕林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惶恐。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着,连连推诿道:“道长伯伯!此物是青云观至宝,实在太为贵重,仕林万万不能收!” 玄灵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谁说要送你了,我只是暂借于你。待你平安归来后,再归还于我便是。”说着,他不容仕林拒绝,上前一步,将八卦金印小心翼翼地塞入仕林的行囊中,而后转身,走向小青身旁,微微挑眉,似在邀功一般。 姐夫和嫂子走到仕林面前,眉眼间尽是不舍。仕林自幼在姐夫家长大,直至与小白相认,这六年里,全靠姐夫和嫂子悉心照料,他们的深厚情谊早已刻入仕林心底。 姐夫与仕林道别后,目光悄然落在雨中神情落寞的碧莲身上,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仕林的肩膀,神情凝重,语重心长地说:“好好道个别吧。”说完,便轻轻拉着嫂子退到一旁。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细雨中,那对即将分离的恋人身上。 暮春的雨丝骤然转密,银针般刺入青石板路的缝隙。许碧莲伫立在垂丝海棠下,素白指尖死死攥着湿透的衣角,水珠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滚落。十步开外,油纸伞上绘着的红梅忽地绽开,伞骨投下的阴影笼住她单薄的身躯。 “当心着凉。”仕林的嗓音像被雨水泡皱的宣纸,伞柄在他掌心碾出淡青脉络。八宝流苏随着他颤抖的手势摇晃,在碧莲苍白的颊边投下细碎光影。 碧莲双唇紧闭,默不作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掺杂着雨水滚落下来。她满心悲戚,却又不忍抬头,只因害怕这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她紧咬着牙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分不清这颤抖,究竟是被冰冷的大雨浸湿后的寒战,还是因为即将离别,在努力压抑着那汹涌的哭泣。 仕林看着碧莲的神情,内心百感交集,三日前的欢愉和眼前的一幕大相径庭,仕林的微微仰头,强忍着离别的泪水。这一刻他手足无措,情窦初开的他,不如如何安慰眼前这位红颜佳人,只觉有负与碧莲,他甚至萌生了豁去官职不要,只愿与爱人长厢厮守。 “此去历阳县要渡江水。”碧莲忽然开口,声音比檐角将断未断的雨线更颤,“我抄经时总想着,若遇风浪.…..”话未说完,喉间便漫上腥甜。这三夜她剪尽西窗烛,用掺着金粉的墨汁誊写《金刚经》,最后一笔总混着指尖血——就像此刻从袖中取出的经卷,缠枝纹缎带已被攥出深痕。 三日前,当仕林还沉浸在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时,碧莲却早已预见了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她将这份忧愁默默藏在心底,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内心却早已被悲伤填满。 《金刚经》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当仕林接过时,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他紧紧抱住碧莲:“你早就知道……” 碧莲双眼紧闭,双手下垂,微微点了点头,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两人的肩头,但此刻他们彼此都能深刻感受到彼此的温存。 “三年。”仕林拇指重重碾过她掌心,“待我归来,我必铺百里红绸来迎。” 闻听此言,碧莲泪水如决堤一般,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仕林,也是抱着自己的将来,她抽泣不住,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吟片刻后,只道了句:“我等你。” 本以为有千言万语相诉,但此刻的二人,却在这滂沱雨幕里失了言语。檐角铜铃忽地惊起一串清响,惊破死寂的唯有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仕林忽然俯身,将颤抖的唇印在碧莲沁凉的额间,海棠花瓣簌簌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襟上,裹着雨珠滚入襟口,烫得两人俱是一颤。 远处老槐树下玄灵子牵着的马儿传来焦躁的响鼻声,枣红骏马正用前蹄叩着青石板,鞍鞯上鎏金马镫晃出细碎光斑。仕林握着经卷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抵着碧莲腰间玉带扣上雕的并蒂莲,生生硌出月牙状的红痕。碧莲忽然抬手摘下髻上缠枝银簪,簪头坠着的珍珠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 “让它替我…...”碧莲将簪子系在鞍鞯垂下的丝绦间,指尖掠过他冰凉的手背,“听尽你踏过的千山万水。” 雨势忽缓,细密银针化作蒙蒙烟霭。仕林倒退着往槐树方向挪步,油纸伞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伞面红梅浸了水色愈发鲜艳欲滴。碧莲望着他腰间玉佩与八宝流苏随风轻摆,忽见仕林转身折返,皂靴踏碎满地落花。 “等我时.…..”仕林喘着气将一物塞进她掌心,竟是半枚雕着云纹的桃木印章,是他的随身之物,“莫再抄经。”他指腹摩挲着碧莲结痂的指尖,水珠顺着鼻梁坠在碧莲手背,分不清是雨是泪。 马儿突然仰颈长嘶,惊起竹梢宿雨。仕林翻身上鞍时,碧莲看见他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金刚经》的缠枝纹缎带,正随着马背起伏与玉佩流苏纠缠不休。青石板路上蹄声嘚嘚,转过垂花门时他忽然勒马回望,四目相接的刹那,碧莲发间那朵并蒂海棠被风卷起,正巧落在他未及合拢的掌心。 雨终于停了。碧莲将半枚印章按在心口,忽然听见身后老梅树簌簌作响。转身望去,遒劲枝干上赫然刻着未干的新痕,是仕林留下的两句狂草: 千骑踏尘非吾愿 唯系海棠待归鞍 树皮裂缝里渗出的汁液混着雨水蜿蜒而下,恰似离人眼中血。碧莲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刻痕,忽地轻笑出声。她解下腰间缀着珍珠的丝绦,仔细系在梅枝最高处,任那抹月白在雨后晴空里飘成不灭的旌旗。远处山道上,一点朱红正在苍翠间时隐时现——原是仕林将她的银簪系在了马辔缨络上,正随踏青节奏在风里摇曳生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17章 天命错缘 科举大典圆满落幕,整个皇宫沉浸在一片欢腾与祥和之中。皇帝端详着本届恩科进士的名录,眼中满是欣慰与满意。将仕林安排到和州历阳县任职,这一决定正是出自皇帝的钦点。他深知,历阳县虽地处偏远,却不失为一块打磨人才的好地方,待仕林任期一满,便即刻将其调回京城,入太子府效力,委以重任。 科举顺遂,皇帝龙颜大悦,当下便将建王册立为太子,昭告天下,以安民心。与此同时,他将自己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赵玲儿,册封为安阳公主,赵玲儿的生母李妃,也母凭女贵,被晋封为淑妃。 然而,皇帝心中清楚,这世间安稳,从来都需用心经营。为了稳固皇权,避免重蹈父亲徽宗的覆辙,他的心中正悄然酝酿着另一个计划。 这日,晴空澄澈如洗,万里无云。早朝散去,皇帝心情格外舒畅,迈着悠然的步伐,前往淑妃的寝宫。 淑妃听闻皇帝驾临,连忙起身,莲步轻移,仪态万方地上前迎驾,口中恭敬说道:“臣妾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爱妃快快平身,朕今日是特地前来,有要事与你商议。”皇帝面带喜色,内心似有藏不住的喜悦。 淑妃温柔地搀扶着皇帝,缓缓步入大厅。她也为皇帝的喜悦所感染,不由轻声问道:“定是天大的喜事,才让陛下如此开怀。” 皇帝稳稳落座,神色急切,说道:“爱妃所言极是,朕正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与你说。” “臣妾洗耳恭听。”淑妃微微欠身,仪态优雅,随即轻轻坐在皇帝身旁,拿起一旁的茶壶,给皇帝斟茶。 皇帝微微靠近淑妃身旁,淑妃会心一笑,侧耳倾听,皇帝小声在其耳边道:“朕欲将玲儿许配给太子。” 在后宫多年,淑妃早已修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如此惊人的消息,倒也着实把她吓得不轻,手微微颤抖,恍惚间,茶水溢满却浑然不知。 皇帝察觉到了淑妃的异样,脸色有些暗沉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淑妃这才缓过神,连忙抬起茶壶,取出袖中手绢慌乱擦拭:“臣妾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臣妾是太高兴了,玲儿能得陛下如此恩典,臣妾欣喜不已。” 皇帝满意地捋了捋微微花白的胡须:“玲儿已过了及笄之年,想你当年入宫之时,也与玲儿年龄相仿,朕能得玲儿,是上苍对朕的眷顾,自然要为她考虑,朕已命礼部挑选良辰吉日,准备为他们筹备大婚。”说着,皇帝拿起茶盏浅抿了一口,面露喜色。 淑妃虽脸上挂着温婉笑意,不住点头迎合皇帝,可她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毕竟知女莫若母,玲儿自幼便在淑妃身边长大,她的每一个心思,淑妃都了如指掌。 玲儿这孩子,生性洒脱不羁,全然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娇羞与温婉。别的千金小姐热衷于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这些传统女儿家的活计,她却丝毫不感兴趣。相反,玲儿对经史子集痴迷不已,常常沉浸在那些泛黄的古籍之中,与古人对话,探寻历史的奥秘。若以文章论,恐怕玲儿不输前朝的那些大儒重臣。 不仅如此,玲儿还时常缠着夫子,求教各类旁人看来有些偏门的学识,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奇闻异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还时不时与那些和番邦交流的通事待在一起,认真学习胡语,沉浸在不同文化的语言魅力里。 在淑妃的记忆中,玲儿谈及学问时眼眸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对知识的热切渴望,可一旦提到婚嫁之事,她总是一脸的懵懂与抗拒,仿佛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作为母妃,淑妃深知皇帝的威严不容忤逆,在这深宫里,君命难违,她又怎敢轻易反驳皇帝的决定呢?此刻,淑妃满心期许,只愿玲儿在知晓此事后,能平静接受,不要因抗拒而惹来祸端 ,也盼着这段姻缘,最终能给玲儿带来幸福安稳的生活。 淑妃心中暗自思量,终是下定决心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争取一番。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动作优雅地为皇帝的茶盏添上热气腾腾的新茶。 “陛下,”淑妃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却透着几分恳切,“太子殿下能与玲儿喜结连理,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打心底里高兴。只是这男欢女爱、姻缘嫁娶之事,也不可操之过急。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身负社稷重任,而玲儿又是陛下捧在手心疼爱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长大。如此重要的终身大事,臣妾想着,还是得问问玲儿自己的心意才好。” 淑妃抬眸,眼中满是对女儿的关切与疼惜 :“毕竟,孩子们两情相悦,往后的日子才能和和美美,这也是陛下所期盼的,是吗?陛下。” 皇帝指腹摩挲着青瓷盏上蟠螭纹,眼中映着烛火如幽潭:“当年父皇纵容蔡京之流,致宗室联姻尽落权臣之手。如今太子根基未稳——”他忽然攥紧淑妃手腕,“玲儿须是东宫最利的锁,锁住那些蠢动的野心。” 皇帝的这一握,让淑妃情难自抑,她既担忧玲儿的幸福,也为眼前这位垂垂老矣,殚精竭虑的皇帝感到痛心。 皇帝语重心长,握着淑妃的手道:“爱妃,玲儿尚小,还不懂这其中利害,当真要等到玲儿想通,为时已晚,朕正是为了她考虑,才做的这个决定,玲儿嫁给太子,便是太子妃,日后太子继位,她便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当朝皇后,定是尽享尊荣,一生顺遂无忧。” 话到此时,淑妃不敢再忤逆皇帝,在后宫十余年的生活,她深知何为伴君如伴虎,皇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容不得她犹豫再三。 淑妃缓缓起身,对着皇帝微微欠身道:“臣妾遵旨。” 皇帝见淑妃应允,心头一喜,觉得有了她的支持,玲儿想必也不会抗拒。他随即起身,亲自扶起淑妃,说道:“玲儿生性活泼顽劣,这都怪朕平日里太过宠溺。晚些时候,礼部会派人送来十二支凤钗,你先去和她透个底,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二人缓缓落座,淑妃捧着青瓷茶盏的手微颤,茶汤泛起涟漪:“是,陛下。” 暮色悄然降临,天边被余晖染成橙红。玲儿在资善堂中已度过了整整一日。这资善堂,本是皇子们潜心向学之处,寻常人不得随意出入。然而,玲儿深受皇帝宠爱,便得了这旁人艳羡不来的特权,不仅能自由往来其间,还能尽情翻阅架上琳琅满目的经史子集。闲暇之时,她总会向那些满腹经纶的夫子虚心求教,聆听他们对经典的精妙阐释。 见玲儿回来,淑妃为免女儿察觉异样,赶忙收起焦虑的神色,上前相迎:“玲儿,何事如此高兴?” 玲儿提着月白襦裙的裙裾跳进殿内,鬓角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清脆作响。她将一卷《洛阳伽蓝记》搁在案头,眼底跃动着狡黠的光:“母妃!玲儿今日问了个问题,把夫子都难住了!” “哦?”淑妃接过侍女递来的冰丝帕子,轻轻替女儿拭去额间薄汗,“是何难题?连资善堂的夫子都答不上来?” “我问夫子。”玲儿忽然敛了笑意,指尖划过书卷上北魏胡太后手植的菩提树插图道,“《魏书》载,宣武灵皇后为固权柄,逼清河王怿尚己侄女。可那胡家女听闻婚讯当夜,竟纵马出奔柔然,临行前在宫墙题诗‘宁作荒原孤狼死,不为金笼画眉生’。”她转身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发间金步摇投下的影子在颈间晃动如锁链,“我便问夫子,这胡娘子是逆天悖伦的罪人,还是......” 尾音陡然一转,玲儿突然贴近淑妃耳畔。鎏金熏笼腾起的龙脑香雾中,她压低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锐利:“还是挣脱天命的第一等聪明人?” 淑妃手中帕子不禁应声落地,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凝视着女儿飞扬的裙裾,恍惚见那月白色化作十五年前的雪。彼时玲儿尚在襁褓,抓着她一缕青丝咯咯直笑,乳母打趣道:“小殿下这手劲,将来定是个要撕破天命的主儿。” 玲儿歪着头,鬓角的珍珠流苏在晃动下清脆作响:“母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把你也难住了?” 淑妃回过神,眼神闪躲,移步至一旁,端起一杯并无茶汤的茶盏:“是啊,母妃学识浅薄,不比玲儿,连夫子都答不上来的难题,母妃又怎么会知道。”说着,举起茶盏便欲饮下。 玲儿似也察觉到了异样,秀眉微蹙,探过身子,轻柔的在淑妃耳边问道:“母妃,你忘了倒茶了。” 淑妃闻言,心中一惊,随即不禁浅浅一笑:“母妃糊涂了,玲儿,你学了一日也累了,快坐下歇息吧。” “嗯!”玲儿应了一声,那软糯天真的声音,却直击淑妃的内心。 “哇!好美的凤钗!定是父皇赏赐母妃之物,真好看!”玲儿看到桌案上一方古朴的木质托盘上,摆列的十二支精美凤钗,还有一块温润的玉佩,玲儿不由拾起一支,仔细端倪了起来。 淑妃看着玲儿娇俏的模样,不由一阵心酸,但此事却也是瞒不住,她装出一副喜悦之情,声音却有些颤抖道:“那是你父皇遣礼部送来,给你的……聘礼……” 闻言,玲儿手上的凤钗应声落地,她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聪慧伶俐的玲儿,即刻明白了这十二支凤钗的意义,但她依旧不愿相信,眼中似已有了些许泪花,颤抖着双唇,试探道:“母妃这是何意,聘礼?” 淑妃长叹了一声:“对,玲儿,你父皇……是为了你好,成为太子妃,便是日后的皇后,荣华……” “咣当”一声,还未等淑妃把话说完,玲儿举起装有十二支凤钗的托盘,狠狠摔在地上,金钗如折翼凤鸟纷纷坠地,那块玉佩磕在门框上,裂成两半:“母妃!今日夫子答不上来的难题,女儿知道了,皇兄要娶我,不必让母妃来转告!” 玲儿望着落日余晖,遥想那日琼林夜宴的初次邂逅,也是在这样一个暮日黄昏下,一首《如梦令》音犹在耳,可身在帝王家,却也如此无助。 淑妃转身抓住女儿的手腕,丹蔻在雪肤上掐出红痕,“玲儿,你听我说!那是你父皇!你不可鲁莽!”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抓的住玲儿的手,却抓不住玲儿的命运。 玲儿驻足,面对着夕阳,没有回头,果决的目光投着坚毅:“玲儿不会让母妃为难,玲儿宁做胡娘子,不做金笼画眉生!” 鎏金缠枝烛台被疾风扫落,满地星火在暮色中明灭。玲儿甩开母亲的手,珍珠流苏划过半空,在淑妃模糊的泪眼里碎成千万个月光凝成的银屑。 “来人!关宫门!”淑妃突然厉声高喝,翡翠护甲深深掐进雕花门框。檐角铜铃骤响,三重朱漆宫门次第闭合的轰隆声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玲儿提着裙裾奔向最后一道即将合拢的门隙,月白裙裾在青石板上逶迤如逃逸的云。 “拦住公主!” 侍卫的玄铁佩刀撞上宫墙的刹那,玲儿已如轻燕掠出门缝。裂成两半的玉佩被她攥在掌心,断口处“天家永好”的篆文正渗出丝丝血痕。 望着玲儿离去的背影,淑妃痛哭失声,她知道等待着玲儿的将是坎坷的命运,她更知道这一切本就那么不真实,正如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或许遗憾终将是遗憾。 第218章 金钗劫 暮色如泼墨般浸透九重宫阙,最后一缕残阳在琉璃瓦上蜿蜒成暗金血痕,旋即被翻涌的夜色吞噬殆尽。蟠龙金柱在浓稠的黑暗里若隐若现,恍若蛰伏巨兽的嶙峋脊骨。檐角铜铃忽被夜风撞响,叮咚声碎在空荡荡的丹墀上,惊得守夜宫娥手中提灯乱晃,几点昏黄光晕在朱红宫墙上投下扭曲暗影,恰似游走的魑魅魍魉。 垂拱殿内,十二连枝鎏金烛台吞吐着明灭火光。皇帝斜倚龙椅,玄色常服上暗绣的十二章纹在光影间游走,似要破帛而出。他指尖轻叩案头青玉镇纸,目光掠过太子低垂的眉眼:“昚儿,礼部拟了几个吉日。”缠着猩红绸缎的奏本被缓缓推过紫檀御案,绸尾金丝流苏扫过\"天作之合\"四个泥金大字,在寂静中发出细碎沙响。 太子盯着那抹刺目猩红,喉间忽觉腥甜。三日前御花园的光景如利刃破空而来——安阳公主立在木樨树下,素白指尖拈着朵将败的牡丹,裙裾被暮春残阳浸染得如同泣血。她转身望来时,眼角那颗朱砂泪痣在暮色里灼灼生辉,恍若要焚尽这宫墙内的重重枷锁。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玄色蟒袍广袖垂落,遮住他骤然攥紧的指节。殿外忽起狂风,穿过半开的雕花槅扇卷动帷幔,将案头烛火逼得东倒西歪。 皇帝腕间伽楠香珠轻响如催命符咒:“七月初七如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倒是应景。”他伸手拨弄案头铜制更漏,银沙坠入琉璃盏的簌簌声,竟似白骨落进棺椁。 “这日子.…..”太子话音未落,殿外骤然响起金戈相撞之音。 “公主!陛下正在议事......” “让开!” 朱漆门轰然洞开,暮风裹挟着碎雪狂涌而入。玲儿提着裂帛裙裾立在门槛,鬓发散乱如墨云倾泻,额间花钿被薄汗浸得半褪,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她目光扫过太子手中婚期折子,忽而笑出声来,惊得檐角栖鸦振翅乱飞,黑羽纷纷扬扬落满丹墀。 “都退下。”皇帝攥紧猩红奏本的手背暴起青筋,明黄龙袍在烛火下泛起病态的金光。宫娥们仓惶退避,鎏金烛台映着满地凌乱珠履,恍若散落的命盘棋子。 太子疾步上前欲扶,却在触及玲儿破碎罗裙时瞳孔骤缩,那抹染血的裂帛间,隐约可见青紫指痕。 “请父皇收回成命!”玲儿甩开搀扶跪地,发间鎏金步摇撞出清越悲鸣。殿内死寂中,皇帝终于看清女儿颈间勒痕,那抹淤青比御案上的朱批更触目惊心。 “昚儿,退下。”皇帝老迈的嗓音裹着雷霆之怒,却见太子恍若未闻,目光死死锁住玲儿腕上新痂。皇帝猛然拍案,震得青玉笔架上紫毫纷落如折翼之鸟:“太子!” 太子躬身退至殿角阴影,看着玲儿单薄脊背挺得笔直。藻井蟠龙口中的夜明珠映着她眼角泪光,竟比案头烛火更灼人。 “父皇可知北魏静穆公主为何自毁容貌?”玲儿突然抓起案头《资治通鉴》,泛黄纸页在狂风中翻飞,“史书里写着——被迫和亲公主的眼泪,能浇灭整个王朝的气运!”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天作之合”四字,在泥金纹路上留下猩红血痕。 “放肆!”皇帝伽楠佛珠砰然散落,玲儿的话犹如一把利刃直刺皇帝内心。 此言一出,惊出太子一身冷汗,他疾步上前横在玲儿身前,膝下金砖的寒意渗入骨髓,却冷不过玲儿颈间滚落的血珠:“父皇!玲儿一时糊涂!念在玲儿年幼,请父皇恕罪!” “你看看你的皇兄!事到如今!还在为你求情!朕为你着想,你与太子完婚,成后宫之主!此乃天作之合,难道你想朕把你送去苦寒之地,与蛮夷和亲吗!”皇帝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心中之火似要喷涌而出。 “父皇若执意如此做”玲儿坚毅的眼神,丝毫没有动容,她突然拔下金凤钗抵住咽喉,钗头东珠映着蜿蜒血痕,“能得到的,就唯有一具躯体!”豆大血珠滚落,在御案绽开朵朵红梅。 “住手!” 皇帝浑浊的瞳孔映着女儿决绝面容,恍惚看见昔日宫廷当中,那些贞洁烈女,宁肯吞金也不愿入宫的女子,此刻竟在玲儿眼中重生。 玲儿忽而凄然一笑:“父皇可还记得承露台上的誓言?”她指尖轻抚颈间白玉坠,那是十岁生辰时皇帝亲赐,“说玲儿会是天底下最自在的姑娘......”尾音淹没在哽咽中,白玉坠砰然碎裂,残片如星子坠落满地。 皇帝浑身剧震,当年小女儿在月下拽着他衣袖撒娇的模样骤然浮现。那时她尚不知晓,帝王之诺比晨露更易消散。喉间腥甜翻涌,他颤抖着指向玲儿:“永巷北阁......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 “不必劳烦侍卫,我自己会走。”玲儿昂首转身,裂帛裙裾扫过皇帝手背,带起裹着梅香的寒风。经过太子身侧时,她将染血的凤钗轻轻放在鎏金烛台下,钗影在墙上投出交颈鸳鸯,转眼被黑暗吞噬。 檐角铜铃又响,混着渐远的环佩叮咚。太子盯着地上白玉残片,忽然想起那日御花园中,玲儿将牡丹花瓣一片片扯落:“这深宫里,连花都开得身不由己。” 皇帝枯槁的手伸向女儿消失的方向,终是颓然垂下。夜风卷着残雪扑灭最后一支红烛,垂拱殿陷入无边黑暗。 北阁檐角残存的鎏金螭吻在月华中泛着幽光,裂开的琉璃瓦间垂下几缕枯藤,在夜风中轻晃如垂死之人的手指。玲儿踩着满地碎琼乱玉踏入阁中,青砖缝隙里钻出的野蒿扫过裙角,沾着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洇成墨色牡丹。 “公主当心门槛。”宫娥素娥擎高羊角灯,昏黄光晕掠过斑驳墙面。褪色的《女诫》残卷半挂在雕花槅扇上,纸页间竟生着几点霉斑——这处是前朝废妃幽居之所,连时光都被抽去了筋骨。 “您看这月色多好。”素娥抖开织锦软垫,却见玲儿径直走向半塌的湘妃榻。月光透过破损窗纸斜切在她颈间,那道狰狞伤痕竟似被镀上银边,恍若戴了条月光凝成的璎珞。 玲儿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点在积灰的菱花镜上:“你可见过永巷的月色?”铜镜映出她破碎容颜。 她的指尖蹭过积灰的横梁,恍惚触到李美人冰凉的绸履——去年上元夜的月色也这般清冷,“去年上元夜,李美人就是悬在这根横梁……”素娥手中铜盆砰然坠地,清水漫过青砖,惊醒了蛰伏在墙缝里的守宫。 “公主慎言!”素娥跪地收拾残片,锋利的瓷片割破指尖,“陛下今晨咳血,召了三次太医......”她忽然噤声,望着骤然转身的玲儿。月光将公主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覆在墙面的《列女传》彩绘上,贞洁烈妇们的丹凤眼在暗处幽幽发亮。 玲儿抚上颈间伤口,凝血在指腹碾出妖异花纹:“那年母妃病重,父皇罢朝三日亲尝汤药。”她扯下染血的披帛掷向虚空,轻纱在月光中舒展如垂死的蝶,“你说,当年那个为我摘星揽月的父皇,怎么就成了吃人的魑魉?” 北风突然撞开残破窗棂,裹着梅瓣扑进室内。 玲儿脖颈处的伤痕还在渗着鲜血,素娥慌忙四下翻找:“奴婢去取金疮药。” 玲儿忽然起身推窗。夜风卷着残雪灌入领口,她望着宫墙外隐约的灯火,那是临安城的夜市尚未散尽的光。 “公主!伤口要进风的!”素娥举着药瓶追到窗边,玲儿忽然转身,染血的裙裾扫落案头经卷:“素娥,取我的焦尾琴来。”她指尖拂过琴身裂痕,这是及笄那年太子哥哥赠的生辰礼。当时他说“焦尾虽残,犹胜凡木”,如今想来,竟像句谶语。 素娥望着公主腕间随琴弦震颤的淤青,忽然记起,这是当日琼林宴上,公主为新科进士们庆贺的那首《梅花三弄》。 琴声戛然而止,玲儿按住嗡鸣的琴弦。她终于读懂父皇眼中深藏的恐惧——不是怕失去女儿,而是怕失去掌控权力的傀儡。檐角铁马叮咚作响,她忽然轻笑出声,惊得素娥打翻了烛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19章 冷殿离殇 永巷的月光像淬了毒的银粉,斑驳洒在苔痕深重的宫墙上。冷宫檐角的铜铃早已锈成哑巴,却仍被穿堂风撞出呜咽般的响动。玲儿蜷缩在透风的菱花窗下,指尖划过青砖缝隙,第七十三只蜈蚣正在她掌心跳着垂死的舞。 “公主,这是新蒸的槐花糕,您多少用一些吧.…..”素娥捧着食盒的手在发抖,瓷碟边缘沾着御膳房才有的金丝蜜。三天前送来的白粥已结成蛛网般的薄皮,与墙角霉斑连成一片诡异的图腾。 玲儿突然笑出声,笑声惊起梁间栖鸦:“姑姑你看,它们排得多整齐。”蜈蚣尸体在月光下泛着青紫幽光,竟在砖缝间拼出半个“怨”字。素娥倒退半步撞在门框上,金丝蜜溅在褪色的裙裾,洇开点点猩红。 殿外忽有环佩叮当,淑妃扶着鎏金鹤首杖踉跄而入。往日绾着九凤衔珠髻的青丝散作枯草,凤目下凝着两道血泪般的胭脂痕——那是三日前在紫宸殿前跪裂金砖时,用丹蔻生生抠进眼眶染就的颜色。 “玲儿.…..”开口才惊觉喉间腥甜,淑妃慌忙用帕子捂住嘴角。明黄丝帛从袖中滑落,那是今晨皇帝掷在她额角的最后通牒:若戌时三刻不能规劝玲儿,冷宫门前的古井便要迎来新主。 “母妃是要做说客么?”玲儿拨弄着地上的蜈蚣,腕间银链随着动作泠泠作响。 淑妃俯身时禁步的玉珠相撞,发出秋雨敲窗般的碎响:“娘不是说客,娘只希望玲儿能好好活下去。” 玲儿指尖突然攥紧,蜈蚣甲壳刺入掌心:“像母妃这般守着更漏数白发?”她掀起薄毯露出苍白脚踝,“我宁愿是市井织女,晨起可闻卖花声。” “不许胡说!”淑妃的厉喝惊落梁上积灰,碎金般洒在二人之间,“你是陛下的血脉!是大宋的安阳公主!”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壶滴漏的闷响,像极了断头台上铡刀坠地的声音。 “母妃回去吧,这不是母妃该待的地方。”玲儿转身盯着四周的墙缝,似在寻找下一只蜈蚣的身影。 “玲儿……”淑妃的眼中再度上一丝血泪,她缓缓走出屋外,静静站在门口。她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夜晚,或许是报应,她当初的决定注定了女儿今日的覆辙。 更漏声里,第七十四只蜈蚣爬上玲儿的缠枝莲绣鞋。檐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惊得素娥打翻食盒。槐花糕滚落尘埃的刹那,玄色蟒袍掠过满地残花,惊起蛰伏在暗处的流萤。 “太子......”淑妃倚着生苔的门槛,绢帕掩住唇角咳嗽。 太子抬手虚扶,袖间龙涎香冲淡了满室腐朽:“请娘娘回宫。”他目光掠过玲儿单薄的肩头,那里还残留着儿时从秋千摔落留下的淡疤。 “可......”淑妃的咳嗽声撕开夜色,明黄丝帕渗出点点猩红。 “请姑姑送娘娘回宫。”太子转向素娥,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声响,“孤来此之事......”后半句隐没在陡然呼啸的夜风中,檐角铜铃应声齐鸣,惊散满室蛛网。 待永巷重归寂静,太子屈指轻叩窗棂,积年的朱漆簌簌而落。“这字颇得东晋卫夫人神韵,”他蹲身拨弄蜈蚣拼就的“怨”字,玉佩流苏垂在青砖上摇曳,“只是少了飞白意趣。” 玲儿裹着薄毯未转身,发间木簪在墙上投下细长暗影:“下一个该是父皇带着鸩酒来了?”话音未落,青玉酒壶已搁在斑驳的矮几上。 太子忽而发笑,惊得梁间蝙蝠扑棱棱乱撞:“记得幼时猎场,你往孤靴筒里塞了七只金龟子。”他随意扫开满地蛛网,玄色蟒袍拂过处露出褪色的并蒂莲绣纹,“那年你说要当逐风的鹞鹰。” “那太子可还记得,会让玲儿做自由的鸟,而不是被禁锢的鹰。”玲儿猛然转身,腕间银链在月光下划出冷冽弧光,“如今倒要教我认命么?” 太子笑着卷起云纹袖口,露出腕间淡去的牙印,那是玲儿八岁时被夺走纸鸢留下的印记。“从小到大,你何曾招呼孤落座?”他屈指弹去石凳上的蜈蚣尸体,“陪孤喝两杯?” 玲儿盯着酒壶上缠绕的银蛇纹路,那是去年秋狝时太子猎得的白蟒鳞片所嵌。“也罢,太子请酒,我便喝。”她一甩褪色的茜色裙裾,裂帛声惊起更多栖鸦。 “孤记得琼林宴那日,你与状元郎同饮半盏梨花白。”太子指尖抚过壶身箭痕,“那日你们投壶输给了孤,今日可敢再赌一局?” “投壶就免了,皇兄赐酒,玲儿饮下便是。”玲儿夺过酒壶仰头便饮,琥珀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喉间灼烧感与琼林宴那日的烈酒如出一辙。“这次可是鸩酒?”她拭去唇角酒渍,烛火在眼底跃动成金蛇狂舞。 太子取出鎏金酒觞,觞底游龙纹在月光下恍若活物:“若是鸩酒,孤陪你共饮。”他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远处梆子声,竟似催命的更鼓。 “此次是你二度饮酒,如何?”太子晃动着空酒觞,觞壁映出玲儿苍白的脸,“辛辣?还是香醇?” “苦涩......”玲儿摇晃酒壶,残酒撞击壶壁的声音空洞如古井回响,“琼林宴的酒,远比这辛辣,酸楚……” 太子突然捏碎掌中蜈蚣,青紫汁液染透指尖:“就如其人,其中酸甜苦辣,正是人生百态。”他举起酒壶痛饮,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在玄色蟒袍上洇出深色痕迹。 “皇兄深夜前来,总不是专程与我品评酒味吧?”玲儿指尖划过矮几裂缝,木刺扎进皮肉也浑然不觉。 太子猛然搁下酒壶,惊得烛火剧烈摇晃:“换个活法,好好活下去。”他阴影笼罩下的矮几突然裂开细纹,仿佛承受不住这句话的重量。 玲儿拎起酒壶仰头灌下,残酒顺着脖颈流进单薄的中衣:“皇兄说笑,永巷的冤魂可曾放过谁?”她突然掀开薄毯,露出脚踝处溃烂的冻疮,“上月病死的李美人,尸首还在井里泡着。” “那些妃嫔无依无靠!”太子厉喝震落梁上积灰,“但你不同……”他忽然抓起玲儿手腕,腕间银链应声而断,“你是孤的妹妹!” 玲儿怔怔望着跌落在地的银链,那是及笄时太子所赠。链坠莲花纹里嵌着的珍珠,此刻正在尘土中泛着泪光。“对不起......”她突然哽咽,泪水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太子起身走向残破的菱花窗,月光为他镀上银边:“‘琼林醉月桂香浓,一笑春深入玉盅’。”他低声吟诵的诗句惊起夜枭,黑影掠过时带落几片碎瓦,“玲儿,你若还认我这个哥哥,告诉我,那日琼林宴上,玲儿是否已芳心暗许。” 玲儿擦拭酒渍的手微微一滞:“皇兄何出此言……我……” “孤记得他殿试时作的《资政五篇》,”太子从袖中抽出一卷残破书稿,“你曾誊抄三遍,连批注的朱砂都仿得一模一样。”夜风突然穿堂而过,书稿哗啦啦翻动。 “不过是闲来无事......只觉文采卓着,这才……”她伸手欲夺书稿,却被太子举高避开。 太子收起残卷,语气突然放柔:“孤果然没猜错,真的是他。” 玲儿默不作声,思绪似乎回到了数月前的琼林夜宴,那是她和仕林初次相遇,不经意的抬眸,却像是私定了终身。 “‘纵使天涯逐流水,心舟长系状元篷’,皇兄羡慕你,敢爱敢恨,去找你的状元篷吧,替皇兄好好去感受一下人间冷暖。”太子的玄色蟒袍,在月光下忽显得寂寞孤独。 “皇兄,我……这酒!”玲儿正要开口,忽觉眼前烛光化作万千流萤。她踉跄扶住矮几,青玉酒壶滚落在地,夜明珠从缠枝纹里脱落,在地上弹跳着滚向阴影深处。 “这不是鸩酒,但是你的重生酒,孤答应过你,要让你做自由的鸟。”太子接住瘫软的玲儿,墨狐大氅裹住她单薄身躯,“和州历阳县,他在那里。”他取下随身二十年的龙纹玉佩放入她掌心,玉面还残留着体温。 檐下铜铃骤响,十二道黑影自梁上翻落。为首者背着一袋包裹,他接过昏睡的玲儿时,太子突然攥住他手腕:“待公主醒来,把东西亲手交给她,告诉她从今以后,她不再是赵玲儿,让她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他指尖在黑衣人掌心划出血痕,“你们定要将公主平安送达历阳,待事情办妥之后,自行离开,从今往后,不得踏足中原。”血痕蜿蜒如桂树枝桠,正是玲儿最爱的木樨图样。 黑衣人中的其中一名女子,将玲儿的长发绾成民妇样式,窗台下散落着素娥的粗布宫装。染血的华服堆在角落,像极了褪下的蝉蜕。 檐角铜铃在黑衣人离去的瞬间突然齐喑,太子踉跄着扶住爬满青苔的廊柱。 “玲儿,孤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话音被陡然响起的梆子声斩断,四更天的报时如同催命符咒。太子猛然仰头撞向廊柱,额角金丝冠应声碎裂,鲜血顺着蟠龙纹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绽开数朵红梅。血珠溅落处,恰与先前蜈蚣拼就的“怨”字重叠,将残缺的“心”字补全成触目惊心的赤色。 晨光初现时,扫洒宫女在廊下发现昏迷的太子。霞光为他镀上金边,额角凝结的血迹里竟嵌着半片槐花瓣——正是昨夜被打翻的槐花糕残屑。 而在千里之外的官道上,昏迷的玲儿忽然惊醒。怀中的龙纹玉佩热得发烫,背面新刻的“忍”字在朝阳下泛着血光。她不知道,这个字是太子特意刻下,是他用自己的鲜血为玲儿刻就的续命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20章 暗流涌动 暮春四月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檐角铜铃在湿气中泛着幽绿的光。历经长达一月的艰辛跋涉,仕林终是抵达了历阳县,他勒住缰绳时,官靴底已沾满黄泥。他仰头望向褪了漆的“历阳县衙”匾额,一只灰雀正啄食匾后蛛网。 时近黄昏,县衙仪门前的石狮缺了半只耳朵。仕林捻着吏部文书迈进二堂时,青砖缝里突然窜出只灰毛老鼠,直撞上迎面而来的鸂鶒补子。 “下官周文远,恭迎新任县尊。”滚圆肚腩的县丞连连作揖,金镶玉镯随着动作在暮色中泛起油光:“前任张知县因风痹之症卸任归乡,官邸已着人洒扫半月,专候大人下榻。” “有劳县丞……”仕林虚扶一把,目光扫过廊下众吏:主簿李秉文十指沾着墨渍,却将《赋役黄册》倒捧在手;典史王振甲胄歪斜,颈间红痕似是新掐的胭脂印;巡检赵孟炎立在最末,麂皮靴面上沾着靺鞨特有的金屑土。 县丞挺着大肚腩,作揖道:“请大人移步后堂,略备薄酒为大人拂尘。” “这……”还没等仕林反应过来,师爷和典史已搀扶起仕林,来到后堂。 县衙内不大的后堂,一场精心筹备的接风宴已然摆好,佳肴罗列,酒香四溢,只为给仕林接风洗尘。 虽在书中多次读到这阿谀逢迎的场面,可当仕林亲身体验时,仍不免暗暗吃惊。历阳县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且并不富庶,如今为了给自己接风,竟摆出这般奢华排场。八仙桌上,洁白的定窑白瓷盛着粉嫩鲜美的长江刀鱼;那酒,是封藏二十年、馥郁香醇的女儿红;再瞧那碗筷,质地温润,似是象牙所制,透着一股奢靡之气。 “这是今晨现捕的刀鱼。”周县丞执箸的手腕上,金镶玉镯磕碰碗沿叮当作响,“需得用银刀剖去细骨,佐以十年陈醋.…..”话音未落,典史已捧着青玉盏凑上前,酒液在杯口荡出危险的弧度。 仕林望着盏中晃动的月影,忽觉喉头发紧。这些珍馐若是换成粟米,怕是够城南粥棚支应半月。他想起昨日途经城郊时,见到几个蓬头稚子正在刨食榆树皮。 “本官…...”仕林轻叩桌沿,震得玉壶中的月影碎成金鳞,“记得绍兴十三年诏令,州县接风宴不过四荤四素?” 满堂寂静中,檐角新换的铜铃叮咚作响。李主簿的广袖扫落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砖上蜿蜒如蛇。周县丞堆笑的脸皮抽了抽,肥厚的手掌拍得额头发红:“卑职糊涂!原想着大人鞍马劳顿……\"他转头厉喝:\"还不快撤了这些俗物!\" “且慢,既已费钱银,也不必浪费,便从日后从本官月俸中扣除。”说着,仕林从随行口袋中取出半块硬馍,那是今晨途径城郊,在流民手中换得的赈灾粮,“只是今日倒没什么胃口,思乡之情犹胜,请诸位品尝一下我家乡的美食。” 县丞接过仕林手中硬馍,一眼便认出这是赈灾粮,一时难以启齿,身旁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李主簿倒也实在,掰下一块送入口中,喉结艰动如吞砾石:“临安父老竟清苦若此……” 仕林忽而发笑,将半块馍拿了过来:“哈哈哈~戏言耳,此乃我从流民手中易履所得,不知诸位识得否?” 众人的目光投向县丞,他只好起身:“大人明鉴!去岁滁河泛洪,朝廷赈粮杯水车薪,卑职等不得已……” 仕林起身按下县丞:“本县非苛责之意,然饿殍枕藉之际,此宴可衬民为邦本四字?”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今日靡费,当从卑职等俸银扣除,以儆效尤。”县丞顺着仕林给的台阶,赶忙俯身跪地,附和道。 仕林眼神流转,看着默不作声的典史和巡检,还有那巧言令色,满脸横肉的县丞,犹不可信,还有那看似敦厚,实则本末倒置的主簿,想必前任张知县的卸任,恐怕也没这么简单。经此一番,仕林也算对这历阳官场已有了初步认识。 但毕竟初到历阳,这半块馍只是仕林的敲门砖,见目的已达到,仕林也不打算撕破脸。三日前,前任张知县,秘密送给他一封信,在最末尾用蝇头小楷写着“小心”二字,眼前这伙人自己自然是不能轻信的,但也不急于一时。 仕林忽而一笑,扶起县丞:“哈哈哈~县丞何至如此,同朝为官,仕林初来乍到,这接风宴就此作罢,但这洗尘酒岂可不饮?我敬诸位一杯,往后还须仰仗诸位。” “多谢大人!”县丞忙不迭点头,像鸡啄米一般,“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为历阳的繁荣、百姓的福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饮下一杯酒后,仕林坐在原位:“仕林尚有公务在身,就不留各位了,诸位请回,明日携版籍至签押房议事。”说罢,仕林放下酒杯,似乎在等待众人的离开。 见仕林已下了逐客令,县丞几人也只好纷纷起身离开。 “这新来的知县老爷,好大的官威啊,像是来者不善啊……”离开县衙后,典史在县丞耳边小声说道。 “无妨,善者不来,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不吃鱼的猫,看他能清高到几时?”周县丞说罢,步伐忽有些踉跄,对着李主簿说道,“既然知县老爷要查版籍,你奉命照办,我倒要看看这状元知县究竟有几分几两。” 李主簿领命后,匆匆离去,一旁的典史却在县丞耳边小声道:“大人不怕知县查出些什么?” 望着李主簿离去的背影,县丞不屑的取出玉扳指戴在手上:“区区一届书生罢了,掀不起风浪,那版籍浩如烟海,去岁一场大水,凌乱不堪,没个一年半载,他休想查清楚,他也不过是趁一时意气罢了。” “大人说的是!”典史在县丞身后,深深鞠了一躬,面露谄媚之色。 当夜,李主簿领着仕林,推开架阁库尘封的木门,灯影里浮尘如金粉,霉味混着陈年墨香刺入鼻腔,堆积如山的版籍摆满了库架。 “大人,此处所藏,乃历阳自绍兴元年以来来,有关人口、税赋、田亩等一应版籍,尽皆在此了,请大人仔细查验。”李主簿手持纸笔,恭恭敬敬地立于仕林身后,轻声说道。 仕林抬眸,望着眼前这震撼的一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不过区区一县之地,竟积攒下如此浩繁的册籍。 “去岁的版籍在何处?”仕林看着满架阁库的卷宗,眉头轻蹙,目光急切地询问道。 残烛在青铜烛台上淌着泪,仕林指尖抚过不知是哪年的《赋役册》封皮,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黑。李主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麂皮靴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惊起暗处乱窜的鼠群。 “去岁秋汛,库房梁柱浸了三日。”李主簿广袖掩住口鼻,在满是霉味的书堆里小心翻找,“这些时日忙着安置流民,实在无暇......” 话音未落,书架轰然倒塌。微光劈开尘雾,现出满地狼藉,虫蛀的卷宗与蛛网绞作一团,绍兴二十九年的鱼鳞图册竟压在绍兴三年的田契之下。仕林弯腰拾起半截残页,墨迹簇新处还沾着尘土。 “周县丞倒是勤勉。他掸去册页上的尘土,瞥见主簿袖口墨渍微颤,“洪灾未毁绍兴三年的旧档,倒把近年的卷宗泡成了浆糊?” 李主簿的喉结艰难滚动:“大人明鉴,当时抢运仓米......” “本官自会理清,去告诉县丞,议事暂缓,本官要查验历年版籍。”仕林截断话头,袍角扫过满地狼藉,“主簿且去安置流民,此处交给书吏便是。” “是,大人。”还未等仕林接着发话,那主簿便将钥匙递给仕林,匆匆离去。 望着李主簿仓惶离去背影,仕林暗自叹息:“洪水虽汹,但似也不及这历阳水深……” “那书呆子真在库房熬了整宿?”周县丞把玩着金镶玉镯,翡翠扳指叩得茶盏叮当响。县衙签押房内,一群人正候着仕林前来议事,可只见到李主簿一人前来。 李主簿垂首盯着自己沾满陈墨的指甲:“已按大人吩咐,将绍兴二十八年的盐引混入赈灾册。” “好!好!”典史王振扯开衣领,颈间胭脂印艳如新血,“等那愣头青查到田税亏空,御史台的弹章怕是比洪水来得还快!” 铜漏滴到卯时三刻,赵巡检靴底的金屑簌簌落在青砖上:“要不要把绍兴三年的地契......” “蠢材!”周县丞突然将茶盏砸向梁柱,惊得梁上燕子乱飞,“就是要让他查!查得越细,越显得张老头当年账目不清!难不成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不过是一介书生,咱们有兵,还怕他不成?”巡检随手提起茶壶,便往嘴里送。 县丞摇了摇头,将金镶玉镯,戴回到手上:“李主簿,也该让这知县老爷替咱们办点事,朝廷修筑河堤之款,至今尚未有着落……” “卑职明白。”李主簿深深作揖,面露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21章 河堤款 暮春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钻进窗棂,仕林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头桐油灯将他的身影抻得细长,在斑驳的砖墙上摇晃。十三个时辰不眠不休,他终于从发黄的鱼鳞册里拼凑出历年河工款去向的轨迹。指尖抚过积着盐渍的旧账本,他长叹了一声,他这才明白前任张知县之所以卸任,恐怕也是对着历阳有心无力。 眼下于仕林而言,以周县丞为首的历阳官吏,他无暇顾及,迫在眉睫的是汛期将至,若是河堤再不修筑,怕是又有无数百姓要流离失所。 仕林缓缓合上账本,孤独的身影望着皎洁的月光,在杭州城观政的那些日子,与现在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翌日清晨,仕林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县衙,昨夜又是一夜未合眼,仕林写好了奏表,急匆匆踏入二堂内,惊起屋檐上的一行灰雀。 “李主簿,修筑滁水河堤,是当务之急,我已核验过,五千贯足矣,速速将奏表上书朝廷。”说着,仕林把写好的奏表递给了主簿。 李主簿正捏着个肉馅馒头,被仕林猛得一惊,肉馅馒头应声落地。他无奈双手恭敬接过奏章,草草浏览了一番,却面露难色。 “即刻发出,不得耽误!”仕林坐到中央,忙不迭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李主簿却不慌不忙放下奏章,作揖道:“大人,此事恐怕不妥。” 仕林一口茶险些喷出,熬了一夜的他,闻言顿时火冒三丈,但忽而想起许仙临走前的嘱托,叫他遇事则缓,他深吸一口气道:“李主簿有何高见?” 李主簿缓步上前,将奏章放在大堂桌案上,身后掏出算盘,不停的拨弄着:“糯米灰浆每丈合钱七文,毛竹脚手架每工折米二升,便是算上今岁木料涨价三成,五千贯也勉强够在汛前重筑五十里堤坝。” 仕林看着李主簿娴熟的拨弄着算盘,自己耗费一夜才算得的款项,竟被他三两下间就算出,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李主簿算得一手好账,正如你所言,五千贯正正好好。” “可近来赈灾,衙门里欠了不少购粮款,再加之这修堤钱要过三司六道,光是工部勘验就要‘部费’二百贯,发运司的纲船每百里收五十文‘脚力钱’,卑职建议,上报之数至少……”李主簿伸出一根手指在仕林面前晃了晃。 “荒唐!仕林霍然起身,官袍下摆带翻了案头砚台。浓墨泼在五千贯的朱批上,蜿蜒如赤练蛇,“购粮亏空!岂可向朝廷伸手!三司六道有朝廷的法度,岂敢胡来!” 仕林一时怒不可遏,抓起案头泛黄的工部则例,厉声斥责道:“前朝陈尧佐治黄河时,可曾要过这些莫须有的花费?本官查遍典章,哪条写着河道银要抽成‘平余’?” 李主簿佝偻的脊背又弯下三分:“大人有所不知,那些都是…...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好个不成文!”仕林霍然起身,禁步玉环撞在檀木案角叮当作响:“本官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下,五千贯究竟够不够筑起五十里铜堤铁坝!” 仕林盛怒之下,李主簿也只好作罢,他长叹了一声道:“卑职遵命。” 李主簿越想越来气,自己好言相劝,换来的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来到周县丞的私人宅邸。一进门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提起酒盏便饮。 “何事把我们李主簿气成这样?”周县丞猛得一惊,看着李主簿的模样不禁问道。 “还能有谁!新来的知县老爷,我可是按着规矩提醒,倒被他指着鼻子骂贪墨。索性由着他写奏折,等户部剥层皮下来......”李主簿将方才所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惹来众人一阵嘲笑。 “哈哈哈~那酸丁当真把火耗银说成’莫须有‘?”周县丞腕间金镶玉镯碰着汝窑酒盏,溅起的梨花酿打湿了苏绣桌围。 “笑什么笑!我是不伺候了,日后有事,别喊我去,要去,请你周大人去!”李主簿满脸怒气,把装着梨花酿的酒盏重重一掷。 “李主簿消消气。”周县丞转动着翡翠扳指,给李主簿又斟上一杯梨花酿,“李主簿今日做得妙,咱们便让这位状元公的折子原样递上去。等户部的阎王们扒完皮…...咱们再教他什么叫三节两寿的规矩!” 李主簿接过酒盏,长叹一声:“好,我便再忍他一时。”说着,李主簿悄悄凑近周县丞,“大人先前说的事,可当真?” 周县丞浅浅一笑,饮下一盏酒:“那是自然,若迁延些时日,这县丞之位,定是李主簿囊中之物。” “那卑职先谢过周……知县啦~哈哈哈~”李主簿恭敬的给周县丞敬了一盏酒,满面堆笑道。 仕林对此浑然不知,虽说他的文笔冠绝天下,一纸奏折更是写的字字泣血,仕林也对自己的奏折颇为满意。这是他首次上表,虽说他不是爱卖弄之人,但为了筹措河堤款,他也只能一显才能,但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虽说此刻尚无音讯,但也算暂告一段落,仕林长舒一口气,独自漫步江边,自历阳赴任以来的诸多琐碎繁杂之事,也被他暂时抛诸脑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暮雨织就的烟帘中,乌篷船贴着青灰色的江面滑行。船头破开细碎的水花,十三道黑影在舱内静默如石,唯有船尾老艄公的竹篙,不时搅碎一江倒映的云影。 “公主,历阳到了。”为首黑衣人单膝点地,甲片碰撞声惊起舱外几只白鹭。他斗笠边沿垂下的黑纱随风轻摆,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脸。 一行人借着钱塘潮信,经运河至镇江,再入长江,自西向东,经过一月跋涉,终于将玲儿送到了历阳县。 玲儿素手掀起半旧的蓝布帘,江风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城郭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青砖城墙爬满薜荔,恍若梦中见过的模样:“历阳……” “末将只能送公主至此,请公主见谅。”为首的黑衣人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玲儿侧过身,纤纤玉手搭在桅杆上:“请起吧,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这世上再没有安阳公主,也没有赵玲儿了。”玲儿望着一江春水,长叹一声,她心中有着万般牵挂,有她的母妃、皇兄,还有那个她既爱又恨的父皇。 “公主,许知县已到任一月有余,需要末将通传吗?”黑衣人起身,站在玲儿身后道。 “不必了,以后我就是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何须通传,若是有缘,自能相见。”她再度眺望远处,似乎远处码头上有着仕林的身影。 “公主……殿下特地给公主准备了临安府的路引。”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张被信封封存的路引交到玲儿手中。 玲儿指尖微颤,桑皮纸簌簌作响。展开的刹那,新墨香气混着江水的腥咸钻入鼻腔,上面赫然写着:肖玲,年十五,女,籍贯临安府钱塘县。 玲儿双手微微颤抖,手中紧紧握着临别前太子所赠的龙纹玉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皇兄想得真周到,玲儿走了,化“赵”为“肖”,也是应景。” “公主,末将等人告辞了,望公主好自珍重。”一众黑衣人齐刷刷跪在玲儿身后。 “许仕林.…..”她望向码头石阶上斑驳的青苔,恍惚看见月白官袍一角掠过。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22章 初来乍到 暮色如染缸倾倒,将长江水面浸成墨色。载着过往与回忆的乌篷船在江雾中若隐若现,船尾摇曳的桐油灯好似星辰坠入人间。玲儿葱白的手指攥紧褪色的宫绦,指尖划过青石栏杆留下浅浅一道痕迹。当最后一片帆影消融在天际线时,她解开素色披风,任其被江风卷向波涛深处。自此开始,那个天真烂漫,受尽万般宠爱的安阳公主,随着那日永巷北阁的蝉蜕落地,从此消失在这人间,遗留下来的便只有“肖玲”。 码头石阶被经年累月的江水浸润得发亮,青苔在砖缝里织就暗绿罗网。咸腥水汽裹挟着桐油、鱼胶与汗渍的气息扑面而来,玲儿素白的绢鞋刚踏进这片烟火地,便被泥浆染出斑驳纹路。商队骆驼的铜铃在雾中叮当,船工们裸露的脊背泛着古铜色油光,扛着麻袋在跳板上来回如履平地。 眼前的一切对于自幼身处深宫中的玲儿来说,都是眼前一新。但殊不知,看似平和的码头,也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姑娘,新鲜的河虾要来上些吗?”蓑衣老者从柳条筐里捧起一汪清水,青灰色的虾群在掌心跳跃,须角划过老人龟裂的指缝。他斗笠边沿垂下的棕榈叶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圆斑。 玲儿后退半步,云锦裙裾扫过满地鱼鳞。她盯着那些半透明的活物,宫中描金食盒里那些珊瑚色的醉虾突然在记忆中翻涌,她指尖轻点道:“它们...怎么不是朱红色的?” 老者缺了门牙的笑声惊起竹筐上的白鹭:“姑娘说笑,您瞧那边。”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向角落,几尾暗红的死虾蜷在竹筛上,虾须纠缠如同褪色的璎珞,“活蹦乱跳时都是青玉色,见了滚水才变作玛瑙红。” “原来如此……那我以前……”玲儿忽然按住胸口,御膳房那些用冰鉴镇着的牡丹虾刺身在胃里翻腾。 “哈哈哈~我看姑娘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那煮熟的虾,才是朱红色的,姑娘要不来上一斤?回去尝尝鲜?” 玲儿望着眼前慈祥的老者,不禁心中一动:“好,我最爱吃虾,那便来上一斤。” 说着,老者捧出一把活虾,摆在秤上一约:“正好一斤,姑娘拿好。” 玲儿一扫方才忧郁之情,双手接过:“多谢老伯。”说罢,便欲离开。 老者见状,赶忙起身呼喊:“姑娘,你还没给钱呐~” “钱?”玲儿被一下被老者问住,她自幼在宫中生活,却也没曾用过钱,她赶忙在身上搜寻了一番,打开了太子临行前给她的包裹,里面果然藏着五锭金元宝:“对不住老伯,这个够吗?”她拈起一枚塞进老者掌心,金元宝上的“内府”铭文硌着老人掌心的沟壑。 可殊不知,这不经意的露财,也引来了他人的目光。 老伯接过一锭金元宝,面露难色:“姑娘……老朽小本买卖,这……实在是找不开……” “不必了,赏……”玲儿到嘴边的话赶忙收了回来,她已不是公主,自然也不能用这个“赏”字,“不用找了。”说罢,玲儿提着一袋鲜活的虾,便离开了码头。 “这……老朽多谢姑娘了!”老者看着手中一锭金灿灿的大元宝,双手合十,“菩萨显灵啊~真是遇到女菩萨了。” 话音未落,几个赤膊汉子突然从货堆后闪出,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翻虾筐,青灰色的河虾在泥水里绝望弹跳:“老头,运气不错嘛,这月的例钱该交了!” “哎哟哟,好汉饶命啊,老朽穷苦,请好汉高抬贵手啊。”老者一边收拾着被踢翻的摊位,一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刀疤脸一把抢过老者手上的金锭:“老棺材瓤子藏着这等好东西?”刀疤咬住金锭的豁口,黄铜耳环在夕阳下晃成光斑。他腰间缠着浸血的麻绳,皮靴碾碎了几只濒死的虾,甲壳碎裂声清脆可闻。 “今日算你走运,爷也不亏待你,今日的例钱就给你免了,再赏你两个小钱。”当啷几枚铜钱砸在老者额角,在青石板上滚出带血的痕迹。 这时一旁的小厮在刀疤脸耳边小声道:“大哥,方才那小娘子出手阔绰,那绸布包里,还有不少金锭,我看定是哪家走失的贵小姐,大哥何不……”那小厮在自己的脖颈上一横。 刀疤脸即刻心领神会,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随即对着手下说道:“给你记一功!走!跟上!” 玲儿抱着虾篓退向货摊阴影里,却不知自己月白的衫子正被六双眼睛钉住。刀疤身后的小个子舔了舔豁牙,他们靴底的鱼鳔胶在石板上留下黏腻的脚印,正随着玲儿的莲步向西延伸。 残阳将江面熔成赤金,归巢的江鸥掠过染血的帆影,货郎们收摊的梆子声惊碎了满地霞光。老者佝偻着收拾散落的竹篓,浑浊老泪砸在青虾僵直的脊背上。 此时,仕林拖沓着脚步,口中悠闲地哼的儿时的江南小曲,闲庭信步地走到了江边,正巧撞见了此幕。 “发生何事?”仕林屈指弹开沾在虾须上的碎鳞,指尖已浸了腥水,“可是遭了水匪?” “哎……老朽命不好,无福享受这横财啊……”老者一声叹息,低头只顾着可惜枉死的鱼虾,未曾想,眼前这位白衣少年,就是历阳县的状元知县。 “老人家慢慢说,这是何人所为?”仕林不顾地上的鱼腥味,躬身拾起满地的鱼虾。 “是这一片的恶霸,方才……”老者将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仕林闻言心中满是不愤。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历阳竟还有如此恶贼,老人家,方才那位姑娘去往何处?”仕林很快反应过来,那些人此刻不在,定是贼心不死,还想做恶,不由担心起方才的女子。 仕林这一言,老者突然惊觉:“顺江往西......往西去了......小兄弟快去,那恶霸定是奔着那姑娘的金元宝去的。” 仕林霍然起身,算盘珠子在腰间乱跳。他解下腰牌塞进老者掌心,玄铁打造的腰牌还带着体温,阴刻的“历阳县衙”四字硌进老人掌纹:“老人家,速去县衙击鼓,就说是新任知县许仕林让你来的,带上这枚令箭,要他们提刑房全体披挂!我先去寻那姑娘。”说罢,仕林从怀中取出令箭交给老者,自己朝着西面疾驰而去。 “许仕林……竟是许大人!”老者看着眼前的令箭,这才恍然大悟,这位白衣少年,就是新任知县许仕林。刹那间,摊位上凌乱的鱼虾、散落的物件通通被抛诸脑后,老者心急如焚,脚步踉跄地朝着衙门方向狂奔而去。 第223章 江畔遇险 暮色浸染江面,金鳞般的波光里,玲儿提溜着虾篓,漫无目的地在江边卵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竹篓里青虾不时弹跳,溅起的水珠沾湿了杏色裙裾。她忽然顿住脚步,指尖触到冰凉的虾壳,才惊觉自己虽然买了虾,但这虾要怎么吃,却全然没了主意。碎金般的夕照里,她望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这双手曾抚过焦尾琴、执过紫檀笔,如今连虾须都拈不稳当。曾经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安阳公主,吃虾素来都是宫娥剥好,递到嘴边,但眼下别说是吃,就算是要做熟都成了一件难事。 江风掠过芦苇荡,沙沙声里裹着饥肠辘辘的鸣响。垂头丧气的玲儿,一路没吃没喝,她的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细柳似的腰身几乎要折进暮色里。望着一篓新鲜极了的青虾,她也只有望虾兴叹。 “大哥,那小娘子就在前面的河滩上!”驼背的小厮攀着虬枝,眼珠滴溜溜转着,指着江边浅滩对刀疤脸说道。 “你们模样都太奇怪,还是让我去。”刀疤脸捋了捋乱草似的满面胡须,铜铃眼中精光乍现得意洋洋道。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见那刀疤从左额直贯右腮,活像条蜈蚣趴在脸上,捂着嘴,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小心老子活劈了你俩!”刀疤脸额角青筋暴起,满脸凶相,怀中取出寒光凛凛的环首刀,“当啷”一声杵在青石上。 小厮赶忙收起笑容,膝盖磕在碎石地上作揖赔礼道:“是是是,大哥龙章凤姿、英俊不凡,那小娘子让大哥带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也是合适的紧。” 刀疤脸狞笑着划拉起刀刃,刀背顺着自己的脸颊划过,金属与疤痕摩挲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带起丝丝寒意:“今日劫财,亦可劫色,哈哈哈~” 此时江风忽转,送来断续的歌声,玲儿对此浑然不知,纤指无意识绞着腰间丝绦,望着如血的残阳,心中还在惦念着仕林,自己这一逃,也不知是对是错。忽见江心飘来并蒂莲灯,盈盈烛火映着粼粼水纹,喉头便漫上酸楚,吟唱起江南小调:“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尾音颤如风中蛛丝,唱着唱着,两行泪坠入虾篓,在青虾背脊上碎成珍珠。 芦苇丛忽地惊起白鹭,玲儿尚未来得及转身,背后已传来重物破浪之声。刀疤脸踩着及膝江水疾步逼近,靴底碾碎螺壳的脆响混着粗重喘息,环首刀映着残阳似饮血。玲儿踉跄后退,绣鞋陷入淤泥,虾篓险些脱手倾覆。 “小娘子好嗓子。”刀疤脸吐掉衔着的芦苇杆,刀刃挑向玲儿身上包裹,“不如跟爷回寨子唱个痛快?” 玲儿闻声心中一惊,后颈汗毛根根倒竖,被眼前这个相貌丑陋的刀疤脸惊出一身冷汗。不谙世事的玲儿,满脸嫌弃,秀眉紧蹙,丹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厉声道:“走开!你这个丑八怪!” “小娘子出言不逊哦~爷不是坏人~”说着刀疤脸步步靠近,露出一口黄牙,喷出腐鱼腥气。 “滚开!快滚开!”玲儿秀眉紧锁,满脸鄙夷,拣起一块石子甩了出去。 刀疤脸侧身一躲,面露谄笑:“小娘子好倔的脾气,不知认不认得这把刀?”刀疤脸刀锋一转,割断包裹系带,“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免遭皮肉之苦。” 玲儿被惊出一声尖叫,一把捂住自己的包裹,怒气冲冲道:“你们不想活了!敢动本……敢动我!”喉间滚动的“本宫”二字刚要出口,被玲儿硬生生吞了回去。 “哈哈哈~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我敢不敢动!”说着刀疤脸把一横,缓缓靠近。 寒光掠过面颊的刹那,玲儿忽然屈指成爪——这是幼时杨沂中在宫中教皇子们防身的擒拿术。幼时玲儿还不愿学,没想到这时候竟真派上用场。 玉指扣住刀疤腕间神门穴,趁对方吃痛松劲,抬腿踢向男人脐下三寸。惨叫声惊飞暮鸦,环首刀“扑通”落入江心,刀疤脸应声倒地。 “大哥!”两个小厮赶忙搀扶,瞥见刀疤脸捂着裤裆,疼得直跳脚。 刀疤脸额角刀疤涨成紫红色:“哎哟……给我上!把她给我绑了,带回去!” 玲儿抄起竹篓反手一挥,青虾划过小厮眼睑带出血丝。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缠臂金刮落草丛,三两下便被反剪双臂。 “放肆!你们这些恶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玲儿双目泛着泪花,“快放开我!你们不得好死!” “我管你是谁!”刀疤脸狞笑着翻开包裹,拣起四锭金光闪闪的元宝掂了掂,“这苦,是你自找的,早把钱给我不就不用受苦了嘛。”说着,刀疤脸将四枚金锭揣入怀中。 褡裢里应声滑落出了那块太子所赠的龙纹玉佩,刀疤脸躬身捡起:“这玉佩不错,爷笑纳了~”说着,刀疤脸把玉佩揣入袖口。 “还给我!那是我……哥哥给我的!坏给我!”玲儿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想要伸手去夺,但却被两个小厮死死按住。 钱财被夺,对玲儿而言无伤大雅,但这玉佩是太子临别所赠,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想得美~这就当还你方才一脚!”说着刀疤脸揉搓着裤裆,一时又疼痛难忍。 “大哥,这小娘子,怎么处置!”两个小厮死死擒住玲儿,玲儿眼中泛着泪花,心如死灰。她这时想起自己的父皇和皇兄,若是他们在,岂会让自己受此大辱。 “你们会后悔的!拿了钱还不快滚!”玲儿怒目圆睁,眼底的委屈和不甘的泪花顺着眼角流下,砸在芦苇叶上。 “放开那个女孩!”清朗声线惊散鱼群,一名白衣少年踏浪而来,官靴溅起的水花惊起一行白鹭,他指着眼前的三人厉声喝道。 “哪儿冒出来的楞头青?”刀疤脸刀尖挑起仕林腰间蹀躞带,“想英雄救美?先问问爷爷手上的刀!” “我乃历阳县新任知县许仕林!尔等还不速速放下财物,速速离去!提刑房的人马片刻便至!”来人正是仕林,他义正严辞,望着被压弯了腰的女子,眉宇间闪烁着怒火与焦虑。 听到“许仕林”三个字,玲儿慌忙抬头,紧咬下唇,“许……仕林……”那个舌尖滚过默念过千百遍的名字,泪水冲开脸上尘灰,露出原本欺霜赛雪的肌肤。 玲儿的泪水夺眶而出,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魂牵梦绕,那个叫自己不顾家人,顶撞父亲,逃离皇宫的许仕林。 “许仕林?你就是那个状元知县许仕林?”刀疤脸将玲儿的包裹丢至一旁沙地上,提起环首刀,四下打量起眼前的仕林。 “不错!你们把东西放下,本官可饶你们不死。”仕林吞了吞口水,寒光凛凛的刀锋在他身旁闪过。 刀疤脸突然狂笑,环首刀劈向少年脖颈:“宰了状元郎,老子也能青史留名!” 第224章 脱离险境 残阳如血,映透了天空,仕林不在,县衙里又恢复往日的悠闲。周县丞取出今年江南盐商供上来的明前龙井,端坐在堂下,似要享受着片刻安宁。 可忽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却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一名佝偻着身躯,手上还沾着虾壳鱼鳞的老者,被带了进来。 “什么!”青瓷盏撞上黄杨木案,碧绿茶汤泼溅在刑房刚送来的海捕文书上,周县丞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还未及细品,就被前来报案的卖虾老者惊得一口喷出,雀舌茶叶粘在胡须上犹自颤动,“你说许知县自己去追水匪了?” 老者佝偻着虾米般的背脊,依着仕林的话,来到县衙击鼓。待说明缘由后,穿堂风掠过周县丞后颈,激得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王主簿摩挲着算筹,冷冷道:“看不出这书生倒有几分血性,竟敢孤身追匪。” 王典史附和道:“可不是,咱们这状元郎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他歪着身子凑近周县丞耳畔,“大人无须惊慌,正好让那酸丁……”拇指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糊涂!”周县丞厉声呵斥,声音却压得比檐下铜铃还低:“他若在历阳地界少根头发,朝廷追查下来……”手指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黥刑刺字,“你我都得去诏狱尝遍三十六套刑具!” 堂外忽有驿马嘶鸣而过,王典史盯着马蹄溅起的烟尘,低头道:“卑职愚钝……” 话音未落,周县丞已揪住老者破旧的短褐:“知县往何处去了?” 老者佝偻着身躯,支吾半天:“码……码头往西……沿着江边去了……”浑浊眼珠转向江岸方向。 周县丞官袍广袖带翻砚台,朝王典史暴喝:“即刻传令赵孟炎!找不回知县,让他把脑袋栓在巡检司旗杆上!”最后半句混着牙关相击的咯咯声。 “是……是!大人!”王典史被周县丞难得的怒火吓的一哆嗦,连滚带爬走出堂外。 “大人,区区水匪,何必劳师动众,挑几个衙役去寻一寻,做做样子便就可以了。”李主簿在一旁小声道。 “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迂腐!";周县丞将茶盏重重一掷,茶汤洒满了桌案,顺着桌沿滴落在地,“他是御笔朱批的状元!是太子的人,那些江匪手上没个轻重,若真死在江匪手里,来的就不是新知县,是朝廷平乱的虎贲!” “没这么严重吧……刀剑无言,是他自己寻的死路,要真论罪,也论不到我们头上吧……”李主簿低着头,递上一盏新茶。 “你懂什么,三年前吴江知县遇害,巡抚衙门的火签直接钉进县丞天灵盖!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历阳,不然你我都得陪葬!”周县丞接过李主簿手中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但愿着楞头,别出什么事……” 而此时的江畔,刀疤脸的环首刀,直直的朝着仕林面门砍去。仕林虽有些心慌,但事已至此,他想跑也来不及了。 幸得仕林幼时,在姐夫的胁迫下,学了几式姐夫的独门武艺“狗拳”,此刻也算能派上点用场。 只见他躬身一躲,似一只蜷缩的虾米,虽说身姿有些僵硬,但也好在是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随即弓步站立,大喝一声,抡起拳头朝着刀疤脸面门砸去。刀疤脸吃痛,往后一闪,嘴角竟流出了一丝血痕:“呸!”刀疤脸吐了一口唾沫,抹了抹嘴角,“腌臜泼才!我小看你这个书生了!看刀!” 说着,刀疤脸抡圆了环首刀,势大力沉的劈向仕林。仕林又岂是这贼人的对手,眼看情况不妙,仕林慌忙俯身,胡乱随手抓起一把沙土,扬了过去。 刀疤脸一下被眯了眼睛,厉声呵斥道:“王八羔子!来阴的啊!”话音未落,趁着空档,仕林抬脚一踹,再度踢中刀疤脸那脐下三寸。 刀疤脸瞬间倒地,痛苦哀嚎:“你们两个还愣着!给我上啊!” 两个小厮这才回过神,松开了玲儿冲向仕林。仕林虽不善打斗,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不顾两个小厮袭来,仕林一个转身,朝着躺在地上的刀疤脸的肚子猛跺一脚,后者顿感腹中一阵翻涌,感觉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 “大哥!”两个小厮赶忙上前搀扶刀疤脸。 “跑啊!” 挣脱了束缚的玲儿,没有片刻犹豫,趁乱一把牵起仕林的手。仕林险些一个踉跄,慌忙之中,伸手一够,拣起地上散落的包裹,跟着玲儿一路向西奔逃。 “阿呀!你们……两个驴球子!给我……追啊!”刀疤脸捂着自己的腹部和裤裆,努力挤出了几个字,充斥着怒火和懊恼。 “哦哦哦!快追!快追!”说罢,两个小厮一撒手,朝着仕林和玲儿追去,可刀疤脸却重重摔在地上,更是雪上加霜。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玲儿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们……他们……没……没追上来吧……” 仕林也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没……没来,现在应该……安全了……” 二人相视一笑,玲儿捂着肚子道:“看不出你这个状元郎,还有两下子。” 仕林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气息道:“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曾虽家中长辈,幼时学过几日拳脚,疏于锻炼,献丑了。”回想起方才自己对敌的样子,全然没有书中那般飒爽英姿,有的只是狼狈不堪。 玲儿笑得出声,这似乎是她近一月以来,第一次笑,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她抬眸望向仕林,忽然回过神,转过身,面朝宽阔的江面,面颊不知缘由的红润起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相遇,玲儿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她曾幻想过自己会用最佳的样貌,最好的姿态和她心中所念相遇,但却从未想到,会是在自己最落魄,最无助,最失落的时候和心中的他遇见。 看着玲儿忽然的转身沉默,仕林一时不解,他缓步上前:“那些金银细软,在下没能替姑娘寻回,好在这包裹尚在,姑娘看看,可有何重要之物遗失?” 玲儿小幅倚靠在江边廊桥旁,双眸早已泛红,她不是在意自己的包裹,而是当脱离险境,冷静下来的玲儿这才发现,她纵有千万个想见他的理由,可唯独缺了见他的身份,如今的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玲儿不再是安阳公主,褪去皇家华丽的外衣,换上平民的素服,即便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浑然不觉,素不相识。 第225章 江畔相识 第225章江畔相识 江风忽起,卷着暮色掠过芦苇荡,粼粼波光在玲儿泛红的眼角碎成万千星辰。她望着江心那轮将沉未沉的残阳,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恰巧被风揉碎在仕林青衫的褶皱间。 “姑娘?”仕林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江雾飘来。他修长的手指悬在玲儿肩头三寸处来回晃动,指尖沾着方才打斗时的尘灰,在斜阳里泛着细碎的金芒。 玲儿忽然转身,绣着缠枝莲的素色裙裾在柔软沙滩上旋开半朵涟漪。仕林尚未看清她眸中翻涌的暮云,怀中便撞进一捧带着皂角清香的温软。 玲儿发间半松的绢花擦过他下颌,鬓边几缕青丝纠缠在竹纹衣襟的盘扣上,随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多.…..谢公子…...” 带着哽咽的尾音消散在江鸥的鸣叫里。仕林僵在原地,抬起的双臂悬成不知所措的弧度,掌心还沾着未拭净的沙土。隔着粗布衣衫,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心跳,像被困在渔网里的银鱼,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对岸的渔火次第亮起时,玲儿已退开半步。她低头整理衣襟的指尖微微发颤,方才沾染的龙脑香却固执地萦绕在仕林襟前。晚风掠过芦苇丛,惊起数只白鹭,雪色羽翼掠过二人之间骤然空旷的距离,在江面划开道道转瞬即逝的银痕。 “我叫……肖玲。”她忽然仰起脸,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映着渐暗的天光,“临安人士。”最后一缕夕照恰在此时攀上她耳垂,照亮一点淡粉的旧痕。 仕林闻言,心中一颤:“姑娘也是临安人士?”他乡遇故知的情谊瞬间溢满心头,“在下许仕林,也是临安人士。” “嗯……”玲儿温婉的笑容,扫去方才的拘束,“小女子方才失礼,大人莫怪。” 仕林拱手作揖,借着落日余晖,嘴角不自觉“无妨无妨,古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仕林能在短短数月间,尽享其二,真是不枉此生!” 玲儿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回忆起那日在琼林宴上,那个意气风发,出口成章,但却带着些“老气横秋”的许仕林。 “姑娘为何发笑?”仕林眼瞧着玲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容,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什么,你很像我一个故人,哈哈哈~”玲儿的眼睛笑得如同一轮弯月。 “那真的太巧了,我对姑娘,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却想不起是在何处……”仕林摸着脑袋,傻傻的笑出了声,“也罢,在下是历阳知县,姑娘他日或有难处,可来寻我,在下随时恭候大驾。”说罢,仕林朝着玲儿行了一个揖礼。 “是真的吗?我……随时可以来找你?”玲儿闻言,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仕林,脚步不自觉的靠近。 仕林朗声道:“那是自然,你我既是同乡,便是好友,好友来访,仕林岂敢怠慢~” “好!一言为定!我一定会来找你的!”说着,玲儿伸出纤细的小指,“拉钩!”玲儿的小指微微发颤,似在刻意克制自己内心的激荡。 仕林被眼前天真烂漫的女孩,再度逗笑:“好,拉钩!”仕林也伸出自己还沾着些许尘土的小指,和玲儿的小指相扣。 江涛声里混入玉佩轻响,两指相扣的瞬间,像是勾住了玲儿的心。 “我住在文昌巷,仕林静待姑娘大驾。”仕林温润的嗓音,让玲儿无法自拔,她轻轻点头,一抹绯红,悄然而生。 一轮明月在江心升起,透过二人勾连的小指,映出彼此眼中熠熠生辉的期许。月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悠长,在地面交织成一幅温馨剪影。微风轻拂,玲儿的发丝被微风撩动,丝丝缕缕,扣入心魂。“他们在那儿!妈了个巴子的!给我围起来!” 忽然周围火光四射,二十余支松明火把从芦苇丛中窜出,将江滩照得亮如白昼。为首的江匪头目铁塔般的身躯堵住退路,他右眼罩着虎皮眼罩,左脸纹着狰狞的獠牙刺青,正是人称“鬼面蛟”的阎九。 刀疤脸从阎九身后探出头,指着仕林厉声叫骂:“老大!就是他!打伤我们兄弟几个!” 阎九将九环大刀往沙地一杵,刀柄末端的铜环嗡嗡震颤,阎九转头就是一巴掌呼向刀疤脸:“妈了个巴子的,连个书生都干不过,丢老子的脸!” 刀疤脸捂着自己的脸,委屈道:“老大,那小子耍阴招,小弟这才……” 阎九并未理会刀疤脸,托着九环大刀缓缓走向二人:“听说你揍了我兄弟,这笔账,怎么算!” 仕林将玲儿护在身后,直挺挺站在阎九面前,丝毫不惧:“是他抢这位姑娘的钱财在先,大丈夫岂可见死不救!” 阎九大手一挥:“老子不管,那是你们的事,你打了我兄弟,老子就卸你一条腿!要不……”他独眼扫过玲儿时突然精光爆射,“这小娘们儿倒是水灵,正好给老子当压寨夫人!这事儿就作罢了!” “放肆!”仕林后退半步,玲儿的手也不自觉挽紧了仕林的胳膊。 仕林怒目圆睁,官袍下摆无风自动:“我乃朝廷命官,尔等若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无情!” “朝廷命官算个卵!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阎九突然暴喝,九环大刀带起腥风劈头斩下,“爷爷砍的就是你这狗官!” 仕林一把推开玲儿,自己则抬起双手,死死顶住阎九的手腕。 阎九到底是山寨头子,仕林又岂是敌手,只见他轻蔑一笑,刀锋缓缓靠近仕林面门,仅在咫尺之间。 “许仕林!”玲儿高喊一声,林中被惊出无数飞鸟。 “阎九!给我住手!” 朦胧月色中,林子里,乌泱泱出现无数官兵,将江匪一伙团团围住。 原是巡检赵孟炎,正愁寻不到仕林,忽然听到玲儿的喊声,顺着火光,带着人马及时赶到。 赵孟炎见到阎九,二话不说,径直冲到二人面前,举起刀鞘,挑开二人。 随即,赵孟炎恶狠狠的看向阎九,“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阎九脸上。赵孟炎眼神中充斥着狠辣和怒火。 阎九敢怒不敢言,但他似乎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往常般谄媚道:“赵巡检……嘿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赵孟炎并未理会,一把夺过阎九手中的九环大刀,将其按倒在地,随即眼神扫过身后的兵丁,一群人齐刷刷将全部江匪制服。 阎九吃痛,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一怔,拉着赵孟炎的衣角道:“哎哟…….赵……赵巡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赵孟炎面色冷峻,面无表情,一边压着阎九,一边望着林子深处。 第226章 化险为夷 第226章化险为夷 暮色如墨,众人目光随赵孟炎投向幽暗深处。忽然另一侧传来枯枝断裂声,一坨肥硕身影自暮霭中浮现。周文远正撅着肥臀拍打官靴,丝绸袍摆沾满草屑,浑圆脸庞泛着油光:“鬼面蛟,好大的威风。” 来人正是县丞周文远,眼看直至天黑都不见仕林,他也坐不住了,追上了赵孟炎,跟着一起寻找仕林的下落。果不其然,在阎九的地盘上,找了仕林。此刻的周县丞强压着怒火,隐忍不发。 “周大人!”阎九谄媚的看着赵孟炎,“赵巡检……都是自己人,先放开小的吧……” “松绑。”周文远掸了掸衣襟,赵孟炎钢钳般的手掌应声松开。阎九如脱兔般蹿至县丞脚边,官靴金线刺绣在他谄笑中扭曲变形:“大人明鉴,小的真不知......” 周县丞缓缓起身,阎九赶忙上前搀扶,帮其穿好官靴。 “阎九,上月才尝过牢饭,这就忘了滋味?”周文远慢条斯理摩挲着翡翠扳指,阴鸷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阎九,“还是说,想让王典史拿烙铁帮你醒醒神?” “小的不敢……小的一时糊涂……请大人恕罪……”阎九低着头,冷汗直流,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 “你认不认得他?”周县丞一把掐起阎九的后脖颈,指着仕林问道。 阎九颤巍巍道:“认得认得!知县老爷,这……这是个误会……” 仕林闻言,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上前道:“什么误会!我早已表明身份,而你却依旧我行我素!要置我与肖姑娘于死地!” “扑通”一声,阎九跪在仕林面前,双手合十道:“许知县开恩……小的以为……这不……不打……不相识嘛……” “好个不打不相识!若非周县丞和赵巡检及时赶到,本官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了!”仕林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 周县丞一脚踹开阎九,拖着肥硕的身形,来到仕林面前,敷衍的作了一个揖道:“大人息怒,卑职救驾来迟,这厮乃是本地江匪,本就作恶多端,如今又敢伤及大人,实在罪不可恕,来人!”周县丞随即看向一旁的赵孟炎,“将一干人等,就地正法!” “是!”赵孟炎指挥手下一众兵丁,纷纷亮出腰间朴刀,刀锋的出鞘声,映出阵阵寒光,阎九、刀疤脸等人,早已瑟瑟发抖。 “且慢!”仕林当即抬手阻止,“朝廷有法度,岂容私刑,如此与江匪有何异?” 然而赵孟炎充耳未闻,众人盯着周县丞,似在等周县丞发号施令。 周县丞摆了摆手:“放下。”随即周县丞挺着大肚腩,一手提起阎九,“大人为你求情,还不谢过大人慈悲?” 阎九闻言,赶忙朝着仕林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大人,小的有眼无珠,请大人恕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阎九!本官命你三日内筹措一千贯,送至衙门,否则本官就将你的寨子!一举荡平!滚吧!” “谢大人!”阎九赶忙点头应道,还未等仕林反应过来,这伙江匪便连滚带爬的离开。“慢着!”周县丞叫住了阎九,“抢人家的东西,给我交出来。” “是是是!”阎九赶忙小跑过来,从怀中取出五枚金锭交给了周县丞,“大人,给。” 周县丞掂了掂金锭,轻蔑道:“滚吧。” 阎九二话不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来这周大人,可比你这许大人有官威的多~”玲儿躲在仕林身后,小声说道。 “他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县丞,根深蒂固,比我这初来乍到的知县当然管用的多。”仕林轻声在玲儿耳边说道。 “我看不尽然,你还是小心些为好。”玲儿看着眼前那个肥头大耳的周县丞,心中不觉一颤。 “大人,五枚金锭,如数奉还,请大人核验。”周县丞拿着五枚金锭,恭敬交到了仕林手中。 仕林接过金锭,交还给玲儿:“周大人,以资抵罪,怕是不妥,我大宋律法里,可没这一条。” 周县丞闻言,不禁一笑道:“大人教训的是,只是河堤款迟迟没有音讯,若再不施工,恐贻误了工期,况且那厮之财亦是巧取豪夺,民脂民膏,此番取不义之财救万千黎民,就是佛祖都要夸声功德呢,哈哈哈~” 周文远之言,表面奉承,但实则处处让仕林难堪,甚至巡检司都似乎只听命于周文远,根本不把自己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仕林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周县丞,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早就知道周文远傲慢无礼,如今竟敢在自己眼皮下,公然索要钱财,虽嘴上说着为了百姓,但此例一开,往后那些达官显贵,岂不都可通过贿赂,获得法外开恩。 想到此处,仕林义愤填膺,正欲反驳,而身后玲儿却死死拉住了仕林的衣角。 玲儿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但她自幼饱览群书,又时常陪伴在皇帝身边,深谙官场之道,这些所谓的阳奉阴违也好,阿谀奉承也罢,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仕林手心写下了一个“忍”字,似在告诫仕林,小不忍则乱大谋。 仕林即刻领会了玲儿的意思,眼下也不是翻脸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忍内心怒火,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周县丞劳苦功高,既是为百姓着想,那便……下不为例。” “谢大人,那还请大人速回衙门,尚有挤压公务,亟待大人处置。”周县丞躬身作揖,心中却满是得意。 “好,我这就与你回去。”说罢,仕林对着赵孟炎接着说道:“赵巡检,你派几个人,护送肖姑娘回家。” 赵孟炎望了一眼周县丞,见其点了头,随即朗声道:“是!”赵孟炎快速点了几个兵丁出列待命,自己则紧跟在周县丞身后。 仕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也只能隐忍不发,他转身对着玲儿柔声道:“肖姑娘,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他日有缘再会。”说罢,仕林便跟着周县丞等人,离开了林子。 玲儿望着仕林离开的背影,心中依依不舍,短暂的相聚,让她对生活又重燃了希望,她忽而心生一计,对着相随的几个兵丁道:“去文昌巷。” 第227章 初现端倪 第227章初现端倪 直至夜深,仕林处理完了公务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文昌巷走去。 到了巷口,仕林远远望见蜷在门洞里的身影,仕林心生疑惑,快步上前查看。 “肖姑娘?你怎么在这?”仕林定睛一看,原是玲儿蜷缩在自家门口。 “你终于回来了……”肖玲儿抬起苍白小脸,发间沾着夜露,双手紧紧环抱双膝。 “你这是怎么了?”仕林慌忙解下披风,玲儿冰凉的指尖擦过他脖颈。 “我……我无处可去。”玲儿眼角微微低垂,长睫轻颤,面上满是委屈之色,惹人怜惜。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嗫嚅道,“你说过,我可以随时来找你,许大人金口玉言,这话可还算数?” 仕林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柔和下来,上前一步,轻声道:“哈哈哈~自然算数,姑娘请。” 仕林搀扶起玲儿,双臂再次交叠在一起,玲儿面露微笑,或许是蹲得太久,玲儿脚下一滑,踉跄栽进温热怀抱,桂花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 “我……我腿麻了……”玲儿柳眉轻蹙,眼眶微微泛红,白皙的小手不停揉着僵直的小腿,声音带着几分无助与娇弱。 仕林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如春风般和煦的浅笑,和声说道:“来,我扶你。” 话落,仕林伸出有力的手臂,稳稳握住玲儿的手腕,手上暗暗使力,动作轻柔地拉起玲儿。顺势将玲儿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宽阔的肩头,随后微微躬身,调整到一个让玲儿依靠起来舒适的姿势,半搀半扶着,小心翼翼地带着玲儿往院中走去。 一踏入院中,玲儿瞬间瞪大了双眼,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只见庭院内一片狼藉,简直乱得不成样子。月光如水,肆意倾洒而下,映照出那些随意晾晒着的官袍,横七竖八地搭在竹竿上,甚至有些半拖在地上,全然没了朝堂之上的庄重威严。那水井旁歪着半瓢凉水,尚浮着两片枯柳叶。 这般景象,与玲儿印象中官员府邸应有的整洁有序大相径庭,一时间,她满心都是惊愕,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姑娘莫怪,我一个人也无暇打理。”仕林微微涨红了脸,右手挠着后脑勺,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傻笑,那模样与朝堂上正襟危坐、威严十足的官员判若两人。玲儿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眼眸弯弯,仿若两汪月牙泉,打趣道:“想不到,平日里刚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玲儿微微抬眸,斜着脑袋望向仕林,“私底下,竟如此邋遢。”说罢,玲儿轻点了一下仕林的鼻尖,发出阵阵悦耳的笑声。 一进屋内,玲儿更是傻了眼,满屋的版籍、书册,无序的堆叠在一起,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桌面上,皆是笔墨, 一迈进屋内,玲儿更是傻了眼。入目之处,满是堆积如山的版籍与书册,它们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好似随时都会轰然倒塌。地上也被层层叠叠的书籍占满,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出来。那桌案,更是被笔墨“霸据”,墨汁未干的纸张随意摊开,毛笔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有的笔尖还沾着墨渍,在桌面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痕迹,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与墨香混杂的气息。 仕林一个箭步上前,他双手如飞,迅速将桌案上横七竖八的笔墨一股脑收拢起来:“肖姑娘稍等我一下,我马上收拾好。”话落,他又急忙转身,搬开脚边那高高堆叠、摇摇欲坠的书册。 仕林的额头很快沁出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一边整理,一边对着玲儿说道:“实不相瞒,我初到此处,去岁一场大水,至今仍有灾民尚未安顿,我也就是想早些把事情办好,所以家中……是乱了一些。” 玲儿静静听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泛红。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顺江而上的那段行程,途经历阳地界时,沿途所见,尽是人间疾苦。无数灾民或蜷缩在路旁,或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个个面黄肌瘦、食不果腹,身上衣物破破烂烂,遮不住风雨,也挡不住饥寒。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手忙脚乱却一心为民的仕林,玲儿瞬间明白了,要想让这满目疮痍的地方重回正轨,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他势必要付出千倍万倍的心血与努力。这份担当与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仕林肩头,也重重地撞在玲儿心上,让她对眼前之人,多了几分敬佩,更添了一丝心疼。 “你……真是个好官。”玲儿凝望着仕林,眼中满是动容与钦佩。她拖着还有些麻木的腿,步伐迟缓却坚定地缓缓靠近,声音轻柔,“但在全心全力照顾百姓之前,你也得顾好自己啊。”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温度,轻轻落在仕林的心间。 仕林听闻此言,只觉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自数月前他独自来到历阳,他整日周旋于繁重政务与棘手难题之间,一心扑在赈灾、修筑河堤、安置百姓的事务上,身心俱疲。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向他倾诉疾苦、寻求帮助,却从未有人停下脚步,关心过他累不累、苦不苦。自己一路走来,从当年的瘟疫案起,到后来的郕王之乱,除了自己的家人,自己所受的苦难,再无人关心。 如今,这句简单的关怀,竟来自一个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的女子,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仕林心中泛起层层涟漪,顿感无比亲切,仿佛在这冰冷的世间,寻到了一处避风的港湾。 忽然,一阵清脆的“咕咕”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此刻的温情氛围。玲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她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肚子,像是想要把这尴尬的声响藏起来。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玲儿,早已饥肠辘辘,那些买来的青虾,也在方才争斗中送回了江河。 玲儿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弯成两道月牙,俏皮又带着几分羞涩,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嘿嘿~是我啦……”那模样,宛如孩童,纯真又可爱。 仕林一拍脑袋,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些许歉意:“瞧我这记性,姑娘肯定早就饿坏了。只是我这家里也没准备什么吃食……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吃吧,我也只会做些简单的……” “行啊!太好啦!”还没等仕林把话说完,玲儿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响亮应道,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角落,轻轻掸了掸衣服,便坐了下来,眉眼弯弯,甜甜笑道:“那小女子可就谢过许大人啦~” 趁着仕林煮面的空档,玲儿随意拣起了几本散落在地上的版籍、书册,玲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目光专注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扫过。起初,她只是随意浏览,可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原本舒展的眉头慢慢拧紧,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疑惑与思索。那些版籍上记录的关于灾情的信息、百姓的安置情况以及各种事务的处理细节,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又仔细翻看了几页,对比着不同书册上的相关记载,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自己触碰到了某个隐藏在这堆书册背后的关键线索。她咬了咬嘴唇,放下手中的书,心中甚是不解,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第228章 结缘 第228章结缘 “面好喽!肖姑娘,快趁热吃。”仕林双手稳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走进屋内。面条上,几缕翠绿的葱花随意地撒着,酱油勾出的汤汁泛着诱人的光泽,腾腾热气裹挟着面香瞬间弥漫开来。 玲儿正沉浸在书册带来的疑惑中,听到声音,赶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手中书册归位,小跑着迎向仕林。她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接过那碗面,鼻翼轻翕,深深吸了口气,赞叹道:“啊~好香啊!我这一整天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啦!”话音刚落,她便迅速抄起筷子,动作娴熟地挑起一大口面条,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当心烫.…..”仕林话音未落,玲儿已吸溜着咬断面条。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全然没了初见时的矜持与娇弱,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津津有味,偶尔还因为面条太烫,轻轻哈气,却依旧舍不得停下筷子。 玲儿在深宫近十五个年头,这是她头回尝到烟火气的疼惜。 玲儿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一小碟黑黝黝的菜上,满是好奇,抬手一指,脆生生问道:“这是什么?” 仕林嘴角含笑,温声解释道:“这是咸菜呀,你尝尝?是我从临安带来的。” 玲儿小心的夹起一小段咸菜,送入口中,咸菜梗在贝齿间咯吱作响,她眼眸倏然睁大,像偷到灯油的小鼠般亮晶晶的:“这!也太好吃了吧!” 自玲儿出生以来,或许是第一回,吃到这最为寻常的咸菜,往昔在宫里,御膳房呈上的那些号称“咸菜”的菜肴,实则是御厨们费尽心思,以山珍海味为底,佐以名贵香料,精心烹制而成。而眼前这普通的咸菜,虽是最普通的食材,但却带着质朴的烟火气,也让玲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 一碗面落了肚,玲儿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润之色。她轻轻摸了摸小嘴,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吃饱了。” 仕林动手收拾起碗筷,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远道而来历阳,所为何事?在这城中可有相熟之人?” 玲儿听闻此话,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旋即缓缓摇了摇头。 仕林见状,又接着询问:“那姑娘可有安身之所?若不介意,在下可派人送姑娘回去。” 玲儿再度摇了摇头。仕林满心疑惑,不禁追问道:“这……姑娘究竟是为何来历阳的呢?” 玲儿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心中暗自思忖,真相无论如何都不能告知仕林。可她也十分清楚,若不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谎话,以仕林那机警的性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好在,关于这谎言的内容,太子早已替她谋划周全。 玲儿微微向前倾身,双肘稳稳地撑在桌案之上,向着仕林靠近了几分,开始娓娓道来:“我本是与爹爹、兄长一同顺着江水逆流而上,计划前往北境做茶叶生意。哪曾想,途中遭遇了劫匪,混乱之中,我与爹爹、兄长不幸失散,这才一路漂泊,沦落至此。”话落,玲儿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段话在她心底已经反复琢磨了许多时日,如今终于说出,只觉如释重负,好似卸下了一副沉甸甸的重担。仕林听闻,不禁微微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姑娘这般遭遇,着实是个苦命人。好歹咱们也算是同乡,既然姑娘在此地举目无亲,倘若姑娘不嫌弃寒舍简陋,可暂且居于此处,待日后仕林他朝……” “不嫌弃!我愿意!”仕林的话还未说完,玲儿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脑袋如捣蒜般连连点头,急切地应道,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仕林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展露出一抹略带憨傻的笑容,温声说道:“那今晚便委屈姑娘先在这儿将就一晚,明日我就着手把西厢好好收拾出来,给姑娘住。” “许大人能收留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我也不白住你的。”言罢,玲儿从袖间取出那五枚黄澄澄的金锭,双手奉上,“这些便权当往后的房费。”此刻的玲儿,还依旧留着宫中的习惯,不仅出手阔绰,神色间也透着些许傲骨。 仕林见此情景,神色陡然一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严厉:“姑娘若执意如此,倒显得我许仕林是那贪财好利之徒,实在是小觑我了。” “我……我绝非此意……”玲儿听闻此话,顿时慌了神,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头也微微低垂,长睫轻颤间,眼眶迅速泛起一层晶莹的泪花。 在玲儿的认知里,“打赏”是她自小以来,对他人极大的尊重与赞赏。可她从未置身于真正平等的友情之中,压根想不到,在这样纯粹的关系里,这般带着金钱衡量意味的举动,竟会被视作一种羞辱,深深刺痛对方的心。 仕林见玲儿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不忍,伸手轻轻将那五枚金锭塞回她手中,和声说道:“肖姑娘,这可是你父兄留给你的珍贵念想,日后寻亲定有大用,你务必好好留着傍身。”说话间,仕林的手指不经意间摩挲着金锭底部那早已模糊不清的字样。那是太子蓄意而为,就是为了将玲儿的真实身份深深隐匿,不让旁人察觉。 “对不起……仕林哥哥……”就在这时,一声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带着几分软糯又透着娇羞的声音,从玲儿微微开启的唇间传出,“仕林哥哥,往后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仕林心中猛地一怔,短暂的愣神后,他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如暖阳般和煦、满含宠溺的会心一笑,和声说道:“既是同乡,本就该相互扶持,我便认下你这妹妹,往后有我照应,量在这历阳县也没人敢欺负你。” 玲儿听闻,眼眸瞬间亮若星辰,兴奋得跳着脚,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庭院中回荡:“太好了!太好了!仕林哥哥,你也别一口一个肖姑娘这般生分了,就跟我家人一样,叫我玲儿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转了个圈,衣袂飘飘,宛如一只灵动的蝴蝶。 仕林也跟着玲儿来到院中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玲儿?这名字倒是朗朗上口,好,往后我便唤你玲儿。”说罢,他微微侧身,从袖中取出枚青灰色的铜制腰牌,“做哥哥的没什么见面礼,这物件是当日整理架阁库时,在陈年文牍堆里寻得的。虽已磨得发亮,倒可当个书镇压纸用,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玲儿接过腰牌时,指尖突然触到背面细微的凹凸。借着月光偏转角度,她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花纹”分明是女真文“铁驮通行”!这是金人走私军械时用的暗语,“铁驮”指代盔甲兵器。 玲儿强压心头惊涛,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铜牌。她想起方才所浏览的书册,忽然想起其中的疑惑,现在似乎茅塞顿开。 在如水的皎洁月色笼罩下,玲儿缓缓转过身,薄纱般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此刻,她露出半张清秀面庞,神色间透着几分神秘与郑重。 玲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她收起仕林所赠的铜制腰牌,轻声道:“仕林哥哥,玲儿不白要你的东西,你屋中的书册,若真是历阳的版籍,那这历阳,真就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了。” 第229章 铁粮暗谋 第229章铁粮暗谋 “玲儿,你说什么?”仕林满心疑惑,望着玲儿凝重的表情,不解道。 玲儿转头望向屋内堆积如山的版籍:“你跟我来。”说罢,玲儿牵起仕林的手走回屋内,随手拣起一本《历阳民数册》。 玲儿念起了其中一段:“仕林哥哥,历阳县在册八千四百户,丁口五万三千。实存五千二百户,老弱居多;官田九万亩,现耕不足六万;去岁秋税收绢三百匹,折银九百两。” 仕林依旧不解道:“这本《民数册》,我看过数遍,眼下丁口锐减,田亩荒废,赋税更是入不敷出,这都是历阳现状。” “近四成户籍虚挂,且青壮不知所踪,仕林哥哥不觉得奇怪吗?”玲儿合上《民数册》,再次捡起一本绍兴二十七的账册。 正当仕林沉浸在深思当中,玲儿紧接着说道:“还有这里,十月廿三,北商购陈粮三千石,走滁河水路。”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换靺鞨镔铁二百斤。” 望着玲儿深邃的眼眶,仕林一脸疑惑道:“这又有何不妥?” “仕林哥哥可知这靺鞨镔铁的价钱?”玲儿手指重重戳在账册,“在汴京黑市,一斤镔铁值三贯钱。但若是用陈粮来换.…..”手指划向“三百匹绢”处,“按去岁江南粮价,这三千石陈粮最多值九百贯。” 仕林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玲儿将“九百贯”与“二百斤镔铁”连成一线,他忽然意识到,这分明是笔赔本买卖,但哪又意味着什么,仕林却一时也想不清楚。 “仕林哥哥,你看出来了吗?”玲儿抬头望向仕林紧锁的眉头。 仕林摇了摇头,玲儿见状,俯身解释道:“北商为何要购陈粮,陈粮并非人食,实为马料,且是战马饲料,战马平时食草,唯有战时才吃料,眼下北商以缤铁换陈粮,那是意在备战。” 仕林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玲儿却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所谓‘靺鞨’,便是女真旧称,誊抄者写靺鞨而非金国,就是在掩人耳目,逃避追查。” “玲儿,你真叫为兄刮目相看,我费数月都未参透,你尽然……”仕林缓缓落座,心中涌上一阵寒意:“若真如你所言,交易之人要的不是钱财,而是让大宋的粮仓变战马的草场。” “不止如此,仕林哥哥,还记得城外河堤吗?”玲儿接着翻开账册指着绍兴二十七年朝廷拨款记录。 仕林看着斑驳的字迹,思忖片刻后道:“我记得,绍兴二十七年,滁河溃堤,朝廷剥了三千斤糯米用于修筑堤坝,但去岁依旧……我已上书朝廷请求再度拨款。” “仕林哥哥难道没有去河堤上看过吗?”玲儿瞪大双眼,直勾勾看着仕林。 “没……没有……我分身无暇,还未亲临河堤……”仕林有些脸红,身为历阳父母官,没能亲自查验,确实是他的疏忽。玲儿轻哼了一声:“你没去过,玲儿这一路走来,可是见过,滁水河上的堤坝,根本就没有糯米,都是普通粘土,三千斤不过是个数字,那些糯米怕是早就和官粮一起,进了北商的货船,朝廷就算再拨下银两,怕也是无济于事。” 仕林闻言又惊又怕,惊的是眼前这位天真少女,竟能在浩如烟海的版籍中,和所见所闻结合,如此迅速的查出端倪。怕的是,若真如玲儿所言,那这历阳,恐怕早已和金人勾结,意在侵吞大宋,若不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仕林抓起玲儿的手:“玲儿!若真如你所说,我这个知县生死是小,大宋的安危是大!”仕林转身走到月光下,沉吟片刻后,“不行!我要阻止他们!我即刻上书,向朝廷请命!” 玲儿上前一把拉住了仕林:“仕林哥哥,不要冲动,如今这历阳城,岂是你说了算的?看今日周文远便知,就算你有心,也无力为之,小心狗急跳墙!” 仕林又岂会不知,自己虽是知县,但不管是巡检司还是衙门,咸听命于县丞周文远,自己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罢了,想要扳倒这伙人,仅凭满腔热血和一时冲动,是远远不够的。 仕林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在历阳举目无亲,孤掌难鸣,无奈之下,他蹲坐在门槛上,长叹了一声。 玲儿见状,忽而心生一计:“仕林哥哥,衙门的人靠不住,你还有别的人可以倚靠!” 仕林闻言,匆忙起身,神色紧张道:“何人?这历阳难道还有人反对他们?”情急之下,仕林紧紧抓着玲儿的胳膊。 “仕林哥哥,你先放手,我疼……”玲儿一时吃痛,用力挣脱了仕林。 仕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连忙致歉,作揖道:“对不起玲儿,究竟是何人?请玲儿告知。” 玲儿一边揉搓着手臂,一边嘟着嘴说道:“难道仕林哥哥忘了,衙门的巡检司只是维护城内治安,真正的大军,是城外的屯驻大军。” “屯驻大军?那是朝廷的兵马,我一个小小知县,又岂能擅自调动……”仕林闻言,顿感失落。 “哎呀,我就说你老气横秋,不懂思辨,屯驻大军是朝廷的兵马,朝廷现在是太子理政,你又与太子相识,你只需一封奏表,说明缘由,让屯驻大军协助你清查叛逆,军权依旧在都统手上,如此,既不坏了朝廷的规矩,也为朝廷清除了癣疥之疾,一举两得!”玲儿说着,走入院子,优雅的转了一个圈,“只有有兵在手,那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仕林闻言,啧啧称奇:“玲儿!难道没人说你是女中诸葛吗?你真叫我大吃一惊,不过……你怎么对我的事如此清楚,我和太子的关系,恐怕连周县丞他们都不知道。”仕林脑海中忽闪过一丝疑惑,“而且……方才你所言,我似乎在何处听过……”玲儿口中“老气横秋”四字,让仕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玲儿马上意识到自己险些露了马脚,赶忙上前,挽住了仕林的胳膊:“哎呀仕林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呢,你那些事,杭州城早就传开了,我又岂会不知?”玲儿神情有些慌乱,额头微微冒汗,她赶忙拽着仕林回到屋中:“仕林哥哥,我们还是赶紧修书一封,呈交太子御览,我来执笔,你来说!” 玲儿心中清楚,此事事关重大,又牵涉到兵权,玲儿决心再帮仕林一把,自己亲自执笔,太子见到奏表定能认出自己的笔迹。如此一来,既向太子报了平安,也能助仕林一臂之力。 眼看天色已晚,仕林也来不及多想:“好,那就有劳玲儿了。”说罢,仕林双手负于身后,口中念念有词。 第230章 接管军权 第230章接管军权 临安禁宫檐角的铜铃在暮春细雨中发出沉闷的响动,九重宫阙看似如常,唯有御前行走的宦官们踮着脚尖贴墙根而行。玲儿的离开,让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派人人自危当中。 自玲儿离宫,皇帝的雷霆之怒已让三十七名宫人血溅掖庭,若非太子跪求三日,怕是连淑妃娘娘的椒兰殿都要染红阶前牡丹。 而在玲儿离开数日之后,皇帝接连数日夜不能寐,下令将整个杭州城封锁起来,逐一排查。毕竟玲儿是皇帝唯一的亲生女儿,思女之情让两鬓斑白的皇帝,一夜之间更显苍老,皇帝也再无心打理朝政,将诸多事务,皆交给了太子。自己则整日饮酒,除了关于玲儿的奏报,其余军机大事一概不过问,太子也逐渐成为了大宋的权力中枢。 这日,太子在紫宸殿批阅奏章,无意间发现了那封来自历阳的奏折。 太子本以为是仕林催促河堤款的奏折,殊不知早在数日之前,他早已亲笔下令,下拨五千贯至历阳,他暗自思忖道:“这许仕林,竟如此不信任孤,等尔回来,孤定要好好责罚!”说罢,太子一边笑着,一边翻开奏折,却看着奏折上的字迹,暗暗发颤。 太子颤抖着双手,口中喃喃:“这丫头果然找到了他……”太子一眼就认出了玲儿的笔迹,忽觉喉头哽咽,满含热泪。玲儿自幼识字,是他亲手所教,望着眼前熟悉的簪花小楷,每一笔都如同一封家书,直刺他的内心。 或许是太过激动,让太子一时竟忘了仔细阅读奏章内容,当太子回过神,再看清了奏折所述后,他紧咬牙关,浑身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玉体抱恙?”身旁的太监小声关切道。 太子重重的拍案而起,厉声道:“来人!立即传命枢密院,让他们……不!孤亲往之!”太子将奏折揣入怀中,推开身旁的太监,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身旁的太监见状赶忙跟上太子脚步,并嘱咐身旁年轻的太监即刻通知枢密院。 太子一迈入枢密院大门,众官员还未来得及反应,太子便厉声道:“即刻下令!历阳屯驻兵马由历阳知县许仕林一体节制!” 枢密院的主事赶忙起身:“殿下……这似乎……” “尔等没有听清孤的旨意吗!”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此刻在下属面前失了态,或许是历阳官场私通金国,亦或是担忧玲儿和仕林安危,此刻的太子雷霆大怒,惹的一众官员匍匐在地,连连称喏。 说罢,太子一甩衣袖,扬长而去。行至门口,太子忽而驻足而立,阴沉着脸,甩下一句冷冷的话:“八百里加急,三日内送抵历阳。延误者……”太子眼神忽然凌厉,“斩!” 得太子令旨之威,枢密院即刻着人快马加鞭,连夜将这封十万火急的密令送往历阳驻军大营。 辕门之外,三通激昂的鼓声方才停歇,信使便驾驭着快马风驰电掣般行至大帐之外,高声呼喊:“八百里加急!淮南西路都统,速速接旨!” 彼时,历阳驻军都统赵广陵正在营帐内读书,其人文武双全,曾在抗金前线坚守十日,死战不退,面部一到自眉骨贯至下颌的刀疤。 赵广陵听闻喊声,匆忙间连甲胄都未来得及披挂整齐,便心急如焚地疾步出营,恭恭敬敬地跪地接旨。 信使宣读完枢密院密令后,便匆忙离开,临走前对赵广陵道:“赵都统,此事乃太子亲自督办,无论如何,不可违背圣意。”说罢,随着一声战马嘶鸣,信使策马而去。 赵广陵攥着明黄绢帛的手指节发白,看着手中的盖着枢密院火漆印的密令,心中惴惴不安:“历阳要变天了……” 此时,身旁一名大胡子参将,手持一柄宣花斧,来势汹汹,一把夺过密令,大声喝道:“直娘贼!凭何让某三千儿郎听命于那白面书生?” 此人正是赵广陵生死之交熊天禄,潭州浏阳人士,生性直率,口无遮拦,因其天生赤须被称为“火鬃熊”,擅使一柄六十斤宣花斧,身高七尺,孔武有力,左耳缺失,乃是当年与金兵交战时,为救赵广陵被金贼削去,腰间常备着一袋浏阳麻饼,自称为“续命饼”,一日不食,浑身不自在。 “放肆!你这头毛熊!你当枢密院的火漆印是画着玩的?”赵广陵一掌甩在熊天禄脑门上,“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大哥!这密令分明是冲着周县丞来的,这些年若非县丞大人鼎力相助,我等都要喝西北……”说罢,熊天禄从口袋里取出麻饼撕咬了起来。 赵广陵长叹一声,将密令收入囊中:“但愿这位状元知县,别赶尽杀绝。” 熊天禄鼓囊着腮帮,举起手上六十斤宣花斧道:“哼!状元又如何!我老熊第一个不服!大哥!我们不能……” 未等大胡子说完,赵广陵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他紧紧握着手中圣旨,心中五味杂陈,“住嘴!再敢胡言!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赵广陵厉声斥责道,随即取出令箭道:“传我号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你即刻点齐三百人,随我进城,去会一会这位状元郎!” 熊天禄一脸不情愿,但赵广陵的话他不敢不听,随手行了一个礼道:“喏!” 仕林很快也收到了太子密令,仕林诚惶诚恐,竟没想到这密令来的比河堤款还要快。 “有了这道密令,我就不惧他周文远了!我这就去找他们查一查历年的亏空!”仕林紧紧握着密令,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对付周文远等人。 玲儿见状便已猜出,如此神速,定是太子认出了自己的笔迹,有了太子加持,此事便已成功了一半。她缓步上前,拉着仕林的衣袖道:“仕林哥哥稍安勿躁,不必急于一时,历阳驻军的都统,想必已在来的路上了。” 仕林闻言,这才冷静了下来:“对!但怕就怕周文远不仅勾结了金人,还早已渗透了驻军。” 玲儿忽而发笑:“不会的,就算他周文远有通天的本领,但军令如山,驻军不敢不遵。”玲儿不慌不忙,翻开仕林手中密令,“仕林哥哥你看,上面有枢密院的火漆印,除非那位都统不顾妻儿老小,身家性命,执意造反,否则他只有唯命是从。” 仕林忽感后背发凉,经过这几日和玲儿的相处,仕林愈发觉得玲儿深不可测,她不仅认得枢密院的火漆印,还能从版籍中的断章残句里寻出周文远等人的蛛丝马迹,对朝廷律法、军政要务更是熟稔于心,甚至连自己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位同乡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反倒更像是一位宦海沉浮数十载的官吏,亦或是当朝宰执的幕僚。 仕林缓缓转身,直勾勾看着玲儿:“玲儿,你怎么懂得火漆印?你真的是……茶商之女吗?这些晦涩难懂,枯燥乏味的典籍,你为何会如此熟悉?” 玲儿闻言,一时垭口,眼神忽闪,她轻轻拨弄着眉间碎发,小声道:“仕林哥哥这是何意?可是信不过玲儿……” 玲儿背过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纤纤玉手不自觉地拉扯的衣角:“我们家历代经商,自是免不了和官场打交道,这些不过都是听爹爹那些朝中旧友说起的,玲儿自小耳濡目染,自是学到些皮毛……” “原来如此,经商之道我也不懂,想不到也是这般无奈。”仕林走到玲儿身边,手轻轻搭在玲儿肩头,“待日后我们回到杭州城,寻到你爹娘,定会报今日之恩。” 眼下形势严峻,要说仕林不想深究,倒不如说仕林不愿深究,自玲儿出现,自己不仅能与其诉说乡音,一解思乡之情,更是帮助自己探明前路,有玲儿相助,自己如虎添翼,信心倍增。 “仕林哥哥!”玲儿忽而起身,“玲儿不求回报,只要仕林哥哥能信玲儿,玲儿就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是我多疑了,哥哥向你赔罪。”说罢,仕林向着玲儿深鞠一躬,“得你这位女诸葛相助,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玲儿闻言,不禁面色绯红,仕林爽朗的笑声,让她如沐春风,此情此景,正如同琼林宴那晚,二人初次相遇时一般。 正当二人其乐融融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仕林一推开房门,便见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矗立眼前。站在前面的那人,头戴青铜虎面盔,盔顶红缨似烈烈燃烧的赤焰,身披的雁林甲,腰间悬着朴刀,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身旁站着的,更是身材魁梧,碧眼赤髯,犹如炼狱钟馗一般,手持一柄宣化战斧,站在那人身后,死死盯着仕林。 “末将淮南西路兵马都统制赵广陵,参见许大人。”赵广陵一眼就认出了仕林,双手抱拳道。 “赵……赵都统?”仕林一下被赵广陵的气势镇住。 “正是!”赵广陵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许大人,末将已获密令,三百步卒已在外等候,听候大人调遣!” 仕林一下有些招架不住,呆立在原地,单手倚靠在门框上,不住的颤抖起来。 站在赵广陵身后的熊天禄看不过去,轻蔑道:“哼!你就是许仕林!穷酸腐儒!就你也…...” “大胆!” 玲儿见仕林被辱,挽起袖口厉声斥责道:“许大人昨夜熬至三更!粒米未进,茶饭不思,那如你这匹夫一般,酣睡如牛!贪吃如猪!随行还带着吃食,莫不是吃了空饷,还是贪了钱财!” 熊天禄摸了摸自己口袋中的麻饼,一时哑口无言。 还未等熊天禄发难,玲儿上前横在仕林身前:“你这倔牛倒是好精神,敢在许大人面前耀武扬威!你是天生的蠢材,还是根本不把圣喻放在眼里!想要抗旨不遵!” “你!”熊天禄被怼得哑口无言,正欲发难,被赵广陵拦了下来。 “姑娘出口伤人,岂不坏了和气?我等奉命追随许大人,而非姑娘,姑娘请。”赵广陵也绝非善类,玲儿的下马威唬不住他,赵广陵双手抱拳,彬彬有礼,但又暗藏杀意。 玲儿转身,挤了挤眉头,拉扯着仕林衣角,小声道:“仕林哥哥!”说罢,玲儿便退到一旁,立于熊天禄面前,仰头丝毫不怯地盯着身高马大的熊天禄。 赵广陵双手抱拳,毕恭毕敬道:“我这兄弟熊天禄,天性鲁莽,随我多年,身经百战,军旅一生,放纵惯了,还请许大人莫怪,我等既然前来,自是愿为许大人效力,请许大人发号施令,末将义不容辞!”说罢,赵广陵取出军中虎符双手递交给仕林。 仕林这才回过神,接过虎符后,眼神一转,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请赵都统亲率一营兵马,去请周县丞等人前来衙门议事,余下兵马请这位……”话到嘴边,仕林忽然磕巴了起来,指着熊天禄,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熊天禄!”熊天禄大声应道,响声震耳欲聋。 仕林揉了揉耳朵:“熊天禄将军,带领余下兵马,回衙门待命。” 赵广陵闻言,面部的刀疤不住的抽搐了一下,但依旧带着笑容道:“喏。” 随即转身,面色铁青,头也不回扬长而去,背对着还在和玲儿对峙的熊天禄大声喝道:“火鬃熊!走!” 第231章 风雨交加 第231章风雨交加 大雨倾盆而下,天空中乌云翻涌,肆意地吞噬着微弱的天光。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面,溅起层层水花,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着席卷而过。街道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身影在雨幕中匆匆奔走。闪电如利刃般划破黑暗,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作响,仿佛是天地间奏响的激昂战鼓。 周文远私宅内,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赵广陵的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大家都心照不宣,似在等待的周文远的一声令下。 周文远把手伸出窗外,感受这难得的春雨:“好雨知时节啊,今岁一场春旱,搞得民不聊生,我正苦无对策,想不到,久旱逢甘霖,妙哉妙哉~”周文远做回桌案旁,拿起茶壶斟满了两杯茶水。 “赵都统,来时辛苦,喝杯茶,润润嗓子。”周文远将茶盏递到赵广陵面前,面露耐人寻味的喜色。 赵广陵的玄铁甲胄还在滴水,水渍蜿蜒着爬过青砖缝隙。他按着腰间朴刀向前两步接过茶盏,轻轻摇晃,茶汤不经意滑落地面:“大人,后院起火,请大人速速离开。” 周文远并未理会,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好茶。”周文远轻轻放下茶盏,却惊得身旁众人一颤,“看座!这明前龙井可得来不易,赵都统,当好好品鉴一番。” 赵广陵疾步上前,拉住周文远的衣袖,急不可耐道:“大人!枢密院的密令已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典史王振在一旁给周文远缓缓斟满茶盏,冷哼了一声:“赵都统既领了军令,放我们走,不怕惹火上身?” 赵广陵挺直了身板,昂首看着王振,冷冷道:“若是听命于那白面书生,今日就不会好言相劝,而是刀剑相向了!” 王振将茶壶重重一掷,茶汤溢满桌面:“那倒是要谢谢赵都统了!但你别忘了,你那一营弟兄是谁养着的!火鬃熊每月不断的麻饼,都是我们弟兄千里迢迢给他弄来的!” 说着王振走到赵广陵面前,指着他身上的甲胄接着说道:“没有我们!你拿什么装备军队!去年腊月你营中缺粮,是谁冒死扣下漕粮?上月你索要的五百副明光铠,又是谁替你担了军械失窃的罪名?如今兵精粮足,倒是做起了叛徒,要拿我们兄弟的命!去换你的锦绣前程!”王振声如洪钟,青筋暴起,似有满腔怒火难以抒发。 “我没有!”赵广陵厉声回斥道,“我从未忘却大人的恩情!也正因如此,请大人速速离开,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说罢,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在周文远面前。 “赵广陵!假仁假义!你装什么好人,外面的人都是你带来的!我们凭什么信你!谁知道街道两侧埋伏了多少刀斧手!这点手段你当我不知道吗!”身旁的赵孟炎再也忍不下去,拍案而起,指着赵广陵厉声斥责道。 赵广陵闻言,眼神忽然林立起来,只听“啪”的一声,李广陵将腰间朴刀重重一掷,卸下头盔,露出瘆人的刀疤:“当年留下这道疤的时候,还没你呢!旁人说三道四也就算了,你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你!”赵孟炎怒目圆睁,正欲拔刀,却被主簿李秉文拦了下来。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何苦为了一个外人,大动肝火啊……”李秉文强行把赵孟炎拉至一旁,二人剑拔弩张,丝毫不肯退让。 主簿李秉文拉开二人,缓步走到周文远身旁,作揖道:“大人,风雨已至,请大人早作打算。” 周文远指尖拨弄着滚烫的茶汤,面不改色道:“来不及了,眼下唯有弃车保帅,许仕林是冲我来的,我便随了他的意。” 典史王振这时也跳了出来:“大人,许仕林断我等财路,不如就将他……”王振眼神一转,“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拍在王振脸上,周文远面色一下阴沉了下来:“你要坐实我等通敌卖国之罪吗?笑话!”周文远坐回座位,满面横肉却在不住的抽搐。 赵广陵躬身,单手撑着桌案,腰间朴刀扫过桌腿,发出阵阵声响:“大人!城外还有三千兵马,只要大人……” “住口!”周文远将茶盏重重一掷,“赵广陵,二十年前的誓言,你可曾忘却?” 赵广陵闻言,默默低下了头,双腿不住颤抖,面部刀疤在这雨天,隐隐作痛:“我……我不敢忘……”周文远起身,拍了拍赵广陵的肩膀:“记得就好。”周文远指尖划过赵广陵背后甲胄,“我随你去。” “大人!” 身旁的主簿李秉文、巡检赵孟炎、典史王振,纷纷上前阻拦。 李主簿上前作揖:“大人,一切罪责,皆是卑职为之,卑职愿替……” 周文远抬手打断了李秉文,悠悠说道:“我不去,难平他许仕林之怒,诸位放心,就凭他奈何不了我,诸位放心。” 随即,他缓缓靠近李秉文,在其耳边小声说道,“他们皆是莽夫,你留下,给他们留个脑子,记住,不要意气用事。” 说罢,周文远饮下最后一口明前龙井,大喝一声:“好茶!从今以后,李主簿替我主持一切,谁敢不从,我周文远便不再认他做兄弟!” 衙门内,仕林身着官袍,玲儿换上了一身男装,手持狼毫笔杆,立于仕林身旁。这是经过他们二人商议,对于此次案件,玲儿甚至比仕林更为清楚,有玲儿在,既能稳定仕林的信心,也能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助仕林一臂之力。 “啪!”一声清脆利落的惊堂木响,夹杂着滚滚惊雷轰然炸开,震得人耳鼓生疼。周遭的气氛瞬间烘托得愈发紧张肃杀,一时间,风云变色,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声响震得微微颤栗。 惊堂木落下的刹那,檐角铜铃被狂风吹得叮当作响。玲儿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微微发颤,狼毫笔尖悬在空白案卷上方三寸,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黑梅。 “本官再问一次,堂下何人?”许仕林官袍下的脊梁绷得笔直。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却仍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周文远忽然伸手掸了掸绯色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麒麟补子在闪电中泛着幽光:“前几日,许大人在江畔遇袭时,可没这般体面。”他踱到廊柱旁,竟就着雨水擦拭起腰间玉带,“那日你被阎九劫持之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倒与眼下这虚张声势的神态颇有几分神似。” 玲儿的笔尖猛地戳穿宣纸。她看见许仕林指节泛白,连忙轻咳一声,似在有意提醒仕林。 仕林心领神会,忽然暴喝一声:“带罪状!” 四名衙役装扮的驻军士卒,抬着樟木箱重重砸在地上,箱盖弹开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玲儿适时展开卷宗,朱笔圈出的“北境商队”,“河工糯米”等字迹猩红刺目。 仕林早已猜到,周文远不会轻易就范,若用一般手段,是绝对对付不了他。况且虽说衙役皆已换成了驻军步卒,但若非皇命在身,这群人也不会用自己的,更不会为了自己而去得罪周县丞。眼下唯有依靠自己和玲儿和这个“老狐狸”一较高下。 仕林一改先前的审讯手段,只见他拿起一本文书,缓缓走到周文远面前,他将册子摔在他脚下。暴雨击打纸页的哗啦声里,隐约可见李秉文花押的拓印。玲儿适时插话:“寅时三刻,主簿李秉文、典史王振、巡检赵孟炎在狱中吐得可比这雨急。” 周文远猛得一颤,脸上横肉微微抽搐,看着满箱的罪证和李秉文等人的倒戈,后背发凉,额头冒出细微汗珠。 眼看周文远神色慌张,玲儿的笔杆轻触仕林后背,仕林当即明了,厉声道:“本官奉太子命,彻查此案,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贪没钱粮,暗通金贼!简直目无王法!念你为官数十载,若你能及时醒悟,悬崖勒马,本官可从轻发落。” 但此刻的周文远忽然明白了,老谋深算的他,已洞悉了仕林的伎俩,不过是在假意哄骗,李秉文等人和自己数十年交情,绝无可能出卖于他,那些所谓的罪状,所有的签押都非他本人所为,即便定罪,也不过是渎职之罪,罪不至死。 “哈哈哈~”周文远忽然发笑,让仕林后背发凉。 周文远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凌厉了看着仕林和玲儿:“就凭你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想治我的罪?仅凭只言片语,断章摘句,就想污蔑于我?你若真有我的全部罪状,又何必多此一举!”周文远缓步靠近仕林,一只肥硕的大手勾住仕林的肩膀,“想必你们早已查明,你们口中的罪证,最后的签押,都是前任张知县,而非本县丞,你拿什么定我的罪!” 仕林闻言,一时心慌,却如周文远所言,就算是他和玲儿便查了十年版籍,那些记录皆是张知县的签押,若真要定罪,恐怕也只能定张知县的罪。 周文远眼瞧着仕林垭口,气焰更是张狂了起来:“状元郎,本县丞敢用性命和你打赌,狱中只有本官抓捕的钦犯,没有你说的同伙!”说罢,周文远一甩衣袖,“要是没有其他证据,本县丞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第232章 逆转乾坤 第232章逆转乾坤 仕林闻言,踉跄后退半步,心中一下慌了神,毕竟仕林年少,虽已做足了准备,但面对老辣、狡猾的周文远,一时也没了办法,幸得玲儿及时搀扶才未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 见仕林气势减弱,玲儿横在仕林身前,仰头死死盯着周文远:“周大人,你从北商那里换来的缤铁,现在何处?” 周文远忽然心中一紧,仕林虽然机警,但早在他来之前,他就早已派人仔细探查,可以说对仕林他了如指掌,但眼前这丫头,却让深谙官场之道的周文远也难以参透。 “姑娘看着眼熟,你到底是谁?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公堂之上耀武扬威?”周文远轻蔑的瞥了一眼,但玲儿的问题却让周文远金华出一身冷汗。 他十数年来从北商处购得缤铁无数,虽说价格不菲,亏空了官银,但却一直藏匿在自己手中,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私藏盐铁的杀头大罪。 “好说!我是许大人新请的师爷!快说!缤铁藏匿于何处?你用来做什么!”玲儿眼神凌厉,面对狠毒老辣的周文远,丝毫不落下风。 “哈哈哈~我大宋真是无人了,竟让一个丫头来当师爷,许仕林,这事传出去,怕是要丢你许家的脸面!太子的脸面!”周文远话锋一转,直直看向仕林。 玲儿知道周文远是故意为之,上前拦在仕林身前:“少废话!你不说,我替你说!”玲儿步步紧逼,一步步靠近周文远,“你们要购缤铁,但朝廷明令禁止私自贩卖,每年官府经营有限,故而不得已,你们就从北商处购铁。但他们坐地起价,一斤缤铁要换十五石陈粮,你们一时筹措不开,就盗取官粮,甚至不惜掉包修筑河堤的糯米!以高价购买缤铁!但如此多的缤铁涌入历阳,为何没有在市面上见到?我查过历阳十年来的记录,百姓的农具不仅没有增加,反而价格逐年攀升!还有,根据历年版籍所示,近十年你从北商处至少购得五千斤缤铁,城南山上的树几乎砍绝。一个人买这么多缤铁,砍这么多树有何用?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私铸甲胄兵械!意图谋反!” “荒谬!”周文远气急败坏,怒斥道:“你有何凭证!我从未私藏缤铁!更未私铸甲胄!你这是含血喷人!” “笑话!”玲儿见周文远神色慌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随即追问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兄弟可以守口如瓶,但城中铁匠就未必了!还有那些糯米!你以糯米换陈粮,再和北商交易,这些账目恐怕都藏匿在城中的粮商的密室里吧!” 玲儿见此刻的周文远眼神忽闪,哑口无言,便再度厉声道:“周大人!需不需要请许大人亲自彻查一番?也好替你洗清冤屈?” 周文远被逼至墙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沉吟良久后,朗声大笑:““好!好!好!好一个女师爷!”周文远竖起拇指,指向玲儿,“我认出来了,你就是当日江畔那个女子,想不到我周文远那日竟救了自己的催命符!” 周文远长叹一声:“肖……师爷,你若是男儿身,我定对你俯首称臣,可惜,任你巧舌如簧,若要我认罪,除非你找得出罪证!” 玲儿忽而一笑,双手叉腰:“死到临头还嘴硬!本姑娘没兴趣和你争论,但私铸甲胄,即便我们查不到你的罪证,但我相信,大理寺会对你很有兴趣,大理寺卿周三畏已有三年未升官,如此大案,若让他知道,以他的手段,恐怕死的就不只你一个了!” 周文远闻言,大惊失色,周三畏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昔日漕运案,一连诛灭了贼首九族,杀人过万,至今提起都令人胆寒。 “你!你到底是谁!”周文远怒目圆睁,他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如此厉害,他本以为自己咬死不认,仅凭架阁库的版籍,如何也治不了他的罪,但却没想到这位女师爷,竟还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许仕林着实被玲儿这番凌厉的言辞惊到了,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中满是诧异。在刚才与周文远的交锋中,她条理清晰,言辞犀利,而更让他意外的是,玲儿对朝廷重臣的生平过往竟如数家珍,不假思索便能道出周三畏的名号,甚至连大理寺的办案流程、行事风格都一清二楚。这些隐秘的官场之事,即便是他,也是在入朝为官后才逐渐知晓一二,而玲儿却能信手拈来,这让许仕林看向玲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惊叹。 但此刻仕林来不及多想,眼看时机成熟,上前道:“周文远,你若认罪,本官可从轻发落,你若死不认罪,那正如肖师爷所言,待本官秉明朝廷,届时,恐怕不止你,你的好友,也会受你牵连!” 听到这话,周文远像是被抽去了脊梁,整个人瞬间失了精气神。他脚步虚浮,缓缓挪到屋檐之下,抬手撑着廊柱,目光空洞地望向那如注的暴雨。 良久,他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而又疲惫:“罢了,我认!这桩桩件件,皆是我一人谋划操办,与旁人毫无干系。”说着,他缓缓转身,眼中满是哀求,看向许仕林,“许大人,请放过我的兄弟们。历阳百姓不能没有他们,这一方水土,还得靠他们照拂……” 许仕林神色冷峻,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上前,锐利的目光仿若寒星,直直地逼视着周文远,沉声道:“你既已伏法认罪,本官自会依律而行,绝不牵连他人。”言罢,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待命的衙役厉声下令:“来人!给周大人上夹!” 三名衙役大步上前,手中的刑具“哗啦”作响,那冰冷的夹子“咔嗒”一声,稳稳扣在了周文远的手腕上。 周文远身形一滞,随即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在风雨交加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苍凉:“想不到我周文远,也有‘莫须有’之日,但许仕林,我要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虽对不起历阳百姓,但无愧于大宋军民,那些糯米钱粮,守得住滔滔江水,却守不住万里山河!” 言罢,周文远不再多言,挺直了腰杆,迈着沉稳的步伐,跟着衙役朝着衙门大牢走去。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丝毫未能掩盖他那股子倔强与不甘。 第233章 庆功 第233章庆功 雨歇云散,澄澈碧空之中骤然绽出万道霞光,绚烂夺目。彼时正值小暑,空气中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温润气息。随着周文远被绳之以法,锒铛入狱,历阳城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了波澜,重归往昔的平静。 依照大宋律法,周文远罪行昭彰,被依法判处死刑,待秋后问斩。而仕林秉持着公正宽仁之心,恪守承诺,并未对李秉文等人苛加罪责,只是责令每人罚俸一年,以此作为警示,让众人知晓法令威严,不可轻易触犯。 如今,一切纷争与波折都已尘埃落定,仕林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也终于稳稳落下。他满心期待地翘首以盼朝廷的河堤款,一旦款项到位,他便能放开手脚,一展宏图,以满腔热忱与抱负,为百姓谋福祉,让历阳城在他的治理恢复生机。 然此次能够这般顺利地将周文远缉拿归案,一举瓦解以他为首的腐败官吏团伙,仕林心里清楚,玲儿才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故而仕林也打算好好犒劳一下他这位“肖师爷”。 六月的历阳,暑气蒸腾,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将整座城烤得发烫。街边的柳树无精打采地垂着枝叶,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才勉强晃动几下。而玲儿也褪去了先前的男装,换回一身精致的女儿家衣衫,对着铜镜细细梳妆,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期待。 这日,仕林处理完公务,从衙门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在不远处的玲儿。她身着一袭淡粉色蹙金绣牡丹纹罗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锦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更衬得身姿婀娜。 玲儿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精心挽成灵蛇髻,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白皙如羊脂玉般的脸颊旁,发间插着一支温润的碧玉簪子,簪头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添几分灵动。眉眼弯弯,双眸恰似一汪清泉,清澈明亮,笑起来时,眼中似有繁星闪烁,让人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不点而朱的樱唇微微上扬,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玲儿。”许仕林快步上前,笑着打招呼。 玲儿转过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仕利哥哥!你忙完啦?”清脆的声音如同夏日里的清泉,让人心生凉意。 “嗯,多亏有你之前帮忙,案子才顺利了结。”许仕林满是感激地说道。 “我不过是出了点小力,主要还是仕林哥哥您有勇有谋。”玲儿眨眨眼睛,谦虚地回应。 仕林闻言,摸着后脑,面色有些绯红:“玲儿过谦了,想来你来历阳也有些时日了,还未领略历阳风光,今日是小暑,休沐半日,不如我带你逛逛?” “好啊~”玲儿灵动的双眸忽闪,能有如此机会和仕林同游,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仕林哥哥,这几日暑气实在太重,玲儿想去游船,感受感受江上的凉风,好不好呀?”软糯的声音,如一股清风,夹杂着甜腻袭向仕林。 玲儿轻轻拭去额间不断冒出的汗珠,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虽是暑热难耐,可微风拂过,她身上却隐隐散发出阵阵清香。仕林恍惚间,目光落在玲儿身上,一时间竟有些迷离。那微风裹挟着的清甜体香,还有她眼中闪烁的灵动光芒,让他心底悄然泛起一阵心动之感。可这异样的情愫刚一露头,他便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这不该有的念头彻底甩出去。他陡然想起家中那位未过门的妻子,她此刻或许正倚在窗边,满心期许地盼着自己回去。自己又怎能因一时的意乱情迷,生出这般多情的心思,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仕林哥哥,你怎么啦?”玲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凑上前,白皙的食指在仕林眼前轻轻晃悠,“是我身上有何异样吗?”她满心疑惑,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淡粉色的罗裙平整如新,配饰也都规整,实在瞧不出有啥不妥。 仕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像是被撞破了心事,慌乱地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游船正合我意,我也正好顺路去看看河堤修得如何了。” “又是河堤……你之前还说不管政务,好好放松呢……你到底是想陪我游船,还是借着这机会去查河堤呀?”玲儿小嘴一撅,娇嗔地把脸撇向一边,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晶莹的汗珠顺着粉嫩脸颊,缓缓滑过修长脖颈,隐没在衣领之中。 “不不不,不看河堤,不看河堤,今日我只陪玲儿。”仕林急忙摆手,话语脱口而出,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额头上也密密麻麻地冒出了汗珠。 玲儿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我逗你呢~就算真要去查验河堤,玲儿也乐意陪着仕林哥哥一起。”她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满是笑意地瞧着仕林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你瞧瞧你,出了这么多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说着,玲儿轻盈地走到仕林身前,微微踮起脚尖,捻起自己的洁白的袖口,一点点轻柔的擦拭着仕林额头上的汗珠。 仕林一时心痒难耐,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赶忙抽离了身体:“嗯……时候不早了,再不去,游船可能就赶不上了。” 玲儿看着有些拘谨的仕林,浅浅一笑,跟上了仕林的脚步:“好~许大人,小女子遵命~” 说罢,玲儿跳着脚,跑到了仕林前头,回眸一笑:“快来啊,许大人~” 看着一路跑跑跳跳的玲儿,仕林会心一笑,大声应道:“来啦~” 仕林只觉心间一痒,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生怕自己再失态,忙不迭地抽离了身子,磕磕巴巴说道:“嗯……时间不早了,要是再不走,可就赶不上游船啦。” 玲儿瞧着仕林那副拘谨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清甜的浅笑,赶忙跟上了他的脚步,俏皮地说道:“好~许大人,小女子遵命~” 玲儿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仕林前头。她忽地停下,回眸一笑,那笑容恰似春日里最明媚的暖阳,“快来啊,许大人~” 望着一路欢脱、跑跑跳跳的玲儿,仕林心底的紧张与慌乱瞬间消散,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扯着嗓子大声应道:“来啦~”,随后加快脚步,朝着玲儿追去。 第234章 江心同游 第234章江心同游 二人来到码头,只见码头好似一幅繁华市井图,各色大船鳞次栉比。船身或雕花描金,或朴实厚重,像繁星点点,密密麻麻地停泊在码头。 “玲儿,你想上哪一艘?”仕林微微俯身,在玲儿耳畔小声问道,温热的气息撩动着玲儿的发丝。 玲儿眨着灵动的双眼,四下打量了一圈,随后抬手,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江边一艘最小的船说道:“就它吧,那条小船,给我们许大人省点钱,嘻嘻~”话还没落音,她便迫不及待地拽起仕林的手,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朝着江边小船跑去。 其实大船气派华丽,舱内设施完备,还能欣赏到更广阔的江景,可玲儿却独独选了这条小船。她心里清楚,大船虽好,却人多口杂,往来游客、船工穿梭不停,想要自在说些贴心话都难。而这条小船,虽不起眼,却胜在安静私密,这才是她能单独和仕林相处的好地方,能让他们躲开旁人的目光,享受只属于两人的时光。 江风掠过船舷,将玲儿的惊呼吹散在粼粼波光里。她选的乌篷船不过丈许,船头老艄公的蓑衣还沾着前日雨水的气息。仕林扶着玲儿踏上甲板时,船身猛地一晃,她整个人栽进仕林怀里,发间茉莉混着少女体香扑面而来。 老艄公竹篙一点,船已离岸三丈。玲儿慌忙退开,却不慎踩到裙裾,仕林伸手去扶,两人十指相扣跌坐在竹席上。船篷低矮,仕林望着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他愈发呼吸急促,痴痴的望着,泛起一抹红晕。 “小心。”仕林贴在玲儿耳边,温软的气息夹杂着少女的芬芳,令玲儿的心猛地一颤。她微微侧头,目光与仕林交汇,四目相对间,仿佛时间静止。 玲儿的脸颊愈发滚烫,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仕林紧紧握着。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仕林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脸上也晕开一抹绯红。 老艄公撑着船,瞧见船头二人依偎在一起,如胶似漆的模样,不禁爽朗地放声大笑:“对咯~姑娘可抓紧这位公子!老朽这船,在这一片可是出了名的‘稳’!”那声音裹挟着江面上的水汽,悠悠传开。 老艄公这一嗓子,好似一道惊雷,瞬间惊醒了沉浸在甜蜜中的二人。玲儿下意识地猛地挣脱开仕林的怀抱,慌慌张张地坐到船舱的另一侧。她的脸颊瞬间泛起了一抹艳丽的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根,红得发烫。她慌乱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不敢直视仕林那满含深情、炽热似火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船舱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船桨划开水面的潺潺声,青涩与暧昧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弥漫,将两人紧紧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仿若被蜜意柔情的丝线缠绕,深陷在这难以言表的情愫里无法自拔。唯有那撑船的老艄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洪亮地说道:“公子,已至江心,公子不妨与姑娘携手,一览大江之雄浑壮丽。” 仕林听到这话,如从美梦中骤然惊醒,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对着老艄公作揖行礼,言辞恳切:“多谢老伯提醒。” 说罢,他微微侧身,朝着玲儿的方向轻轻挪动,动作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刻这份珍贵的美好,轻声唤道:“玲儿,我们一道去船头瞧瞧这江景,可好?”说罢,仕林伸出手掌,停在玲儿面前。 玲儿闻言,眉眼间满是娇羞,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她微微颔首,轻启朱唇,声音细若蚊蝇的应了一声,声音里藏着的甜蜜与羞涩。随后,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那葱白似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少女的矜持与期待,轻轻搭上了仕林宽厚温暖的手掌。在仕林的牵引下,她仿若春日里被微风轻拂的柳絮,身姿轻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缓缓走向船头。 登上船头,二人皆被广袤无垠的长江震撼,脚下湍急的江水似万马奔腾,翻涌的浪涛裹挟着磅礴气势,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仕林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目光越过滔滔江水,眺望远方。江面上的劲风撩动着他的发丝,眼中满是壮志豪情,心中的澎湃如同这汹涌江水一般,久久无法平息。 而玲儿,虽置身于这壮丽江景之中,却似心有旁骛。她莲步轻移,站在仕林身侧,微仰起头,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在仕林的面庞上。此刻,在她眼中,这波澜壮阔的长江不过是模糊的背景,唯有身旁的仕林,才是她心中唯一的风景,她就那样痴痴地望着,眼神中满是倾慕与眷恋。 忽然一曲悠扬的歌声传来:“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 歌声宛如一阵轻柔的风,在这辽阔的江面上飘荡,也悄然拨动了玲儿心底的那根弦:“仕林哥哥,这是什么歌?” 仕林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说道:“从前我爹思念我娘的时候,就会吹奏这首曲子,我从小在一旁听着看着,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说罢,仕林踱步至船头,悠然坐下。他的目光随着江面上徐徐拂过的微风,渐渐变得悠远,思绪仿若也被这轻柔的风裹挟着,悠悠飘回了那遥远的故乡。“真好,仕林哥哥,我若喜欢你……能否教我?”玲儿红着脸,低头小声道,“他日仕林哥哥若是思乡,玲儿就唱给你听~”玲儿眼眸一亮,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挪动身子,脑袋微微探出,缓缓贴近仕林身旁,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好啊。”仕林微微颔首,抬手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目光望向远方,神色间带着几分悠然与沉醉,缓缓开口吟诵道:“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何须问,浮生情,原知浮生是梦中……”清朗的声音伴随着江风,悠悠地飘散在这片浩渺的天地之间。 一曲唱罢,婉转的余音仍在江面上袅袅回荡。玲儿的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那清秀的面庞上,两道泪痕蜿蜒而下,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玲儿,你这是怎么了?”仕林见状,脸上满是诧异之色,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玲儿猛地一侧身躲开,迅速别过头去,一双纤纤玉指飞快地在脸上一抹,试图擦去那泄露情绪的泪痕。“没……没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掩饰。 她稳了稳心神,缓缓转过身来,眼眶依旧泛红,神情中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往年小暑,爹爹和哥哥总会备好清冽甘甜的漉梨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至今想来,仍念念不忘……”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满是对往昔的眷恋与对亲人的思念。她想起去岁在皇宫,自己还是父皇疼爱的公主,太子也还是建王,小暑节气,一家人在御花园中,自己依偎在父皇和母妃身旁,一同品尝难得的漉梨浆。 “漉梨浆?那可是难得之物,我记得绍兴二十年,我还在宫中伴读,太子殿下曾带回来半盏,那滋味,清甜爽口,沁人心脾,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让我难忘。”说着,仕林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年少的时光。 “不过这似乎是宫中御用之物,玲儿怎么晓得?”仕林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望向玲儿问道。 仕林的这一问,猛地惊醒了玲儿。刹那间,玲儿只觉得心跳陡然加快,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整个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顿了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说道,“爹爹做的是仿膳,自不必仕林哥哥宫中饮过的漉梨浆。” “原来如此,即是仿膳,也得来不易,看来你父亲与兄长,对玲儿也甚是疼爱。”仕林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温和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稳步走入船舱。 玲儿悄悄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这次没被识破。可她的眉头很快又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下意识抬眸看向转身的仕林。只见他神色坦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玲儿心里犯起了嘀咕,实在猜不透,仕林到底是压根没察觉自己的异样,还是心里门儿清,只是不想拆穿罢了。回想起之前种种,玲儿咬了咬下唇,自己破绽百出,以仕林的机敏,不可能一次都没察觉,可他却从未点破,眼前这“许木头”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不多时,仕林双手捧着一个竹篮走了出来,竹篮上还盖着一层湿布:“这眼下,漉梨浆倒是没有,不过倒有冰湃梅子汤,玲儿要来一盏否?” “梅子汤!”玲儿闻言,两眼放光,急忙接过,“原来是梅子汤!仕林哥哥想的真周到,你不说,我还当是你带来的书册呢~”玲儿掩嘴轻笑,话语里满是轻松与愉悦。 仕林不紧不慢地揭开竹篮上的湿布,拿起一旁的瓷勺,稳稳地舀了一盏梅子汤,动作娴熟又优雅,随后递向玲儿,温和说道:“这倒也不是我贴心,是今日正午,李家送来的。“ 玲儿双手接过那盛满梅子汤的青瓷盏,触手生凉,盏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恰似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李家?李主簿?”她微微歪着头,目光跟随着仕林的脚步,落到自己身旁。 “正是,李秉文听说周文远入狱,自己仅被罚俸一年,倒是献上了殷勤,听说这是他夫人亲手熬的,我想着你爱喝,便收下了。”仕林一边解释着,一边也为自己盛了一盏,走到船头,悠然坐到玲儿身旁,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这李主簿倒也识时务,不过仕林哥哥,此人虽处事圆滑,如今这般献媚讨好,倒也是人之常情,但仕林哥哥不可不防,我总觉得周文远一伙人,还有别的目的。”仕林一边解释着,一边也为自己盛了一盏,走到船头,悠然坐下,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玲儿一边小口喝着梅子汤,一边口中喃喃:“周文远和屯驻大军不清不楚,五千斤缤铁至今下落不明,李秉文、王振、赵孟炎,为何会反叛周文远?难道……” 看着玲儿陷入沉思,仕林不禁朗声大笑:“肖师爷,这儿不是公堂。”他站起身,走到玲儿身边,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紧锁的眉头,将那一抹愁绪缓缓抚平,“今日不论公务,只道家常。” 指尖传来丝丝凉意,还裹挟着梅子汤那酸甜诱人的清香。就在触碰到玲儿眉间的瞬间,这奇妙的感觉让玲儿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满是俏皮:“是~许大人~”那软糯的语调里,带着几分调侃,几分亲昵。 话音刚落,玲儿像是来了兴致,动作轻快地将手探入江水之中。一瞬间,清凉的江水没过手腕,她用力一挥,晶莹的水花四溅,向着仕林欢快地扑去,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许大人凉快吗?” 仕林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非但不恼,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宠溺的浅笑。他身形如燕,轻巧地摇身一转,瞬间来到船头另一侧。紧接着,他也俯下身,双手捧起江水,毫不犹豫地朝着玲儿泼去,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恰似他们此刻飞扬的心情。 第235章 策马同游 第235章策马同游 二人泛舟同游,江水悠悠,他们于舟中嬉戏打闹,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江风飘散。不知不觉间,日暮西山,天边的霞光肆意铺展,余晖倾洒,将整个江面映照得波光粼粼,像是撒下了满河碎金,美得如梦似幻。 趁着这难得的机缘,二人敞开心扉,尽诉心事,畅聊过往。仕林谈及家乡的山水与亲人,言语中满是思念;玲儿也分享着自己漂泊异乡的见闻与辛酸。两个独处异乡的年轻人,于这方天地间,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的慰藉,心也悄然靠近。 玲儿轻解罗袜,褪去绣鞋,俏皮地坐在船头,脚丫晃荡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溅起细碎水花。她微微侧头,将脑袋轻轻靠在仕林肩头,发丝随风轻扬。两人一同望着天边如血残阳,余晖暖煦,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轮廓。玲儿默默闭上眼眸,长睫轻颤,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尽情享受着这片刻宁静,似要将时光定格在此刻。 欢乐不知时光过,沉浸在温馨氛围中的二人毫无察觉天色渐晚。待暮色低垂,四周被夜色悄然笼罩,唯有天边还留着几缕微光。老艄公慢悠悠地将船撑回了码头,声音温和,打破了这份宁静:“二位,时候到了,该下船了。” “有劳老伯,今日多谢。”仕林脸上带着和煦笑意,一边起身,一边恭敬地拱手作揖,而后从袖间取出一锭成色上好的银两,轻轻放在船板之上。转身,他自然而然地牵起玲儿的手,动作轻柔却满是安心,两人脚步不疾不徐,缓缓走下船。暮色里,他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与这朦胧夜色相融,勾勒出一幅浪漫的剪影。 玲儿轻轻提起裙摆,在仕林稳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踏上岸边。她再度回首,目光缓缓移向那艘小船,他们在船上共度了惬意的半日时光,就此离去,似有些失落,似有些留恋。 她缓缓回首,目光落在仕林脸上,眼中似还藏着一抹期待,声音轻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天色已晚,是要……回家了吗?” 仕林又岂会不懂,玲儿心中那一丝隐隐的期盼与不舍呢?只见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随即将小指轻轻弯曲,贴近唇边,用力一吹,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响指哨划破了暮色下的宁静。 就在这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犹如鼓点般紧凑有力。玲儿闻声急忙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匹浑身棕红的高头大马,毛色如烈焰般夺目,正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地朝着他们奔来。那骏马身姿矫健,气势非凡,扬起的尘土在它身后弥漫开来。 那是那日离开杭州之时,玄灵子所赠的骏马,仕林早已命人将其牵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果然也派上用场。 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骏马一惊,慌乱间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一下子跌落在仕林温暖的怀中。仕林反应极快,左手稳稳地挽住玲儿的纤细的腰肢,右手迅速伸出,一把抓住了马的缰绳。那匹棕红大马感受到了缰绳上传来的力量,立刻停下了脚步,稳稳地驻足在二人面前。它喷着粗气,鬃毛随风轻轻飘动,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路狂奔。 玲儿软软地躺在仕林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她一时慌神,尚未回过神来。她的心“砰砰”直跳,脸颊也因慌乱和羞涩而泛起了两朵红晕。耳边仕林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与仕林交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关切与温柔,让她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就知道我们玲儿姑娘尚未尽心,为表仕林感激之情,邀玲儿策马同游如何?”那落日的余晖如金色薄纱,轻柔地洒在仕林那英俊的脸庞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言语间的从容与自信,让玲儿一时竟有些怔忪,心底泛起丝丝涟漪。 好一会儿,玲儿才似回过神来,轻轻挣脱开仕林温暖的怀抱,转过身去,身体微微晃动着,似嗔似怨地说道:“就只是感激?没有其他的了?”她的声音轻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藏在那看似娇俏的话语背后。 “那是自然,若非玲儿相助,又岂会轻易将周文远绳之以法。”仕林神色认真,稳稳地牵着缰绳,目光温和地看向玲儿,一派从容不迫的气度,“今日,玲儿姑娘的任何要求,本官一概照准!” 玲儿闻言,满心期待着能听到些不一样的心意,可入了耳的却全是感激之词,当下又羞又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又喜又气,精致的眉微微蹙起,眼波流转间似有嗔怪,用力跺了跺脚,娇声道:“许仕林!许木头!我……我不理你了!”说罢,便转过身去,双手抱在胸前,似在赌气,肩膀微动,恰似心中泛起的涟漪。 仕林呆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暗自思忖了片刻,大抵猜测或是玲儿不喜骑马。于是,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到玲儿身旁,柔声道:“玲儿若是不愿,我这便让马儿回去。” 玲儿背对着他,秀眉微微舒展,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心想,毕竟与仕林相处的时间尚短,也只好暂且包容眼前这“木头”的不解风情。 玲儿忽而转身,但依旧佯装秀眉紧蹙,一把夺过仕林手中的缰绳,娇嗔道:“我何时说过不喜欢骑马?许大人可在公堂上如鱼得水,但女儿家的心思~许大人~这可这比这弯月更难测圆缺!” 话落,玲儿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紧接着,她回眸嫣然一笑:“你若追得上我,我便原谅你,驾!”随着一声高喊,她策马扬鞭,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仕林伫立在原地,他未曾想,玲儿竟也有如此能耐,不禁冁然一笑。只见他再度弯曲小指,轻轻抵在唇下,一声清脆响亮的响指哨随之响起。听到仕林的哨音,马儿猛地前蹄扬起,勒马停下。稍作停顿后,它缓缓回身,鬃毛随风飘动,紧接着便撒开四蹄,任凭玲儿如何勒马,马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仕林飞奔而来。 少顷,马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仕林身侧。仕林抬手,熟稔地轻抚着马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温声说道:“玲儿,这一回,你总该原谅我了吧。” “你耍赖!”玲儿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气鼓鼓地坐在马背上,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模样娇俏又可爱,“你和它都欺负我!” 话还在耳畔,玲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仕林一脚踩上马镫,身姿矫健,如飞燕掠水般一跃而上,稳稳坐到了玲儿身后,只听他笑着说:“若还想生气,也不急在这一时,驾!” 话音刚落,仕林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得令,沿着江岸,朝着落日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236章 小红马 第236章小红马 “呀!” 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心脏砰砰狂跳,双手下意识死死攥紧缰绳,指尖泛白。她双眼紧闭,睫毛轻颤,满心恐惧与不安,但又在仕林身前渐渐平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玲儿才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天地。远处山峦连绵起伏,与天际相融,落日余晖给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暖橙色的薄纱。马蹄声声,有节奏地踏在柔软的草地上,所过之处,惊起无数飞虫与蝴蝶。它们在金色的光芒中肆意飞舞,交织成一幅灵动而绮丽的画卷,如梦如幻。 此时,微风轻轻拂过玲儿的发梢,发丝在风中凌乱。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宁静,惶恐与不安悄然褪去。耳边是仕林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马蹄疾驰的哒哒声,如同细密的鼓点,奏响在这片空旷的原野。 玲儿忽而回眸,二人四目相对间,仿佛时光凝结,仕林低下头,在玲儿耳边大声喊道:“玲儿!还在怨我吗?” 玲儿并未回应,她转过头,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开阔平原,忽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如拨浪鼓一般摇着头,她张开双臂,朗声道:“哈哈哈~太美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那都是诗句里才有的美景!” “不对!”仕林揽紧缰绳,马蹄踏碎江岸的薄暮,惊起芦苇丛中数点寒鸦,他朗声笑道:“该是‘渔舟唱晚,响彻历阳津渡;鸦阵掠空,影没天门烟浦’!”话音裹着江风散开,远处天门山如黛的轮廓正隐入暮色,江畔渡口渔火次第亮起,恰应了话中景象。 暮色如砚中渐浓的墨,将天际残霞洇成绛紫色。仕林忽而勒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前蹄,踏碎江滩上粼粼的波光,堪堪停驻在芦苇摇曳的江畔。马身转过时带起一阵风,惊得岸边鹡鸰扑棱棱掠过水面,翅尖点破倒映着晚霞的镜面。 “这个许木头,竟还敢篡改先贤诗词......”玲儿闭目轻笑,鬓边碎发被江风撩起,扫过仕林的下颌。她将身子又往后靠了靠,青缎披帛滑落肩头,与仕林的鸦青官袍交叠在一处,“不过倒也应景,玲儿记下了,此生……不忘……” 江涛拍岸声中,仕林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渔火如星子坠落人间。仕林摸了摸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谦逊地说道。:“我岂敢比肩先贤,《滕王阁序》千古第一骈文,仕林不过是有感而发,玲儿莫要见怪。” “不。”玲儿转过身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仕林,“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诗词……之一……”话到嘴边,玲儿忽而想起,那日琼林宴上,仕林所作的那首《西江月》,音犹在耳。 “之一?难道还有更绝妙的诗词?可否讲来让我一闻?”仕林闻言,满脸尽是惊奇之色。 “不……不行,我偏不告诉你!”玲儿娇嗔一声,翻身轻盈地跃下马背,如一只灵动的小鹿般,在草地上飞奔起来,“许大人~你来追我呀!” 仕林看着玲儿活泼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宠溺的笑容,动作娴熟利落地翻身下马,追向玲儿。二人在草地上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回荡在江畔,惊起江边一行白鹭,扑闪着洁白的翅膀飞向天空。 良久,马儿正悠然自得地啃食着鲜嫩的青草,丝毫没有被这热闹的场景所打扰。而仕林和玲儿也已气喘吁吁,躺在草地上,头挨着头,一同望着夕阳西下,那如血的残阳渐渐没入地平线,等待着日月星辰。 “仕林哥哥,这马叫什么名字呀?”玲儿忽而转身,趴在草地上,抬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仕林,眼神里满是纯真与好奇。 “这马?它随我一路自家乡而来,跨越千里之遥,不过,倒也没起个名字。”仕林躺在草地上,侧过头与玲儿面对面,看着近在咫尺的玲儿,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悸动,“不如你来给它取个名字吧?” “嗯……”玲儿歪着脑袋,眼睛眨呀眨的,看着眼前的仕林,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有了!这匹马通体棕红,就叫它‘小红马’吧!”“‘小红马’……这名字倒是俏皮可爱,就像你一样。好,那就叫它‘小红马’!”仕林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温柔与宠溺,默许了这个充满童趣的名字。 “仕林哥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玲儿把头微微凑近,二人近在咫尺,玲儿软糯的声音,伴随着轻柔的江风,悠悠地飘向仕林。 “何事?”仕林似也沉浸其中,一时难以自拔。 “我要你教我,如何驾驭‘小红马’,我也要学你的’响指哨‘,能叫它呼来唤去!”玲儿鼓着腮帮,回想起方才被仕林戏弄一时有些不服气。 仕林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满脸宠溺道:“好,我就把‘小红马’的‘响指哨’,教给你。”说罢,他自然地拉起玲儿,顺势将她轻轻环在胸口。仕林微微俯下身,轻轻握住玲儿的小指,慢慢提至自己唇边,随着他的动作,一记清脆响亮的哨声骤然响起,瞬间传遍了广袤的原野。 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烫到,她迅速抽回自己的小指,指节上似乎还残留着仕林唇边的温热。刹那间,她只觉脸颊滚烫,热意迅速蔓延至耳根,不由自主地默默低下头。 片刻后,她悄悄抬眼,偷瞄了一眼仕林,而后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将小指轻轻抵在自己粉嫩的唇瓣下,微微用力一吹,一声悠扬的哨音竟真的传了出来。 聪明伶俐的玲儿,学了几遍之后,已然掌握了其中窍门。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哨响,原本悠然吃草的“小红马”忽而竖起耳朵,欢快地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冲着玲儿疾驰而来。 “玲儿,你真是聪慧,才片刻功夫,你便习得此法!”仕林也被玲儿惊叹,自己摸索许久才学会的响指哨,玲儿掌握的竟如此神速。 “小红马”稳稳停在玲儿身畔,玲儿满眼温柔,抬手宠溺地抚摸着它的鬃毛,那藏不住的欣喜从眉眼间溢了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甜甜的笑,轻声说道:“或许是……它喜欢我呢~” 仕林听了,不禁朗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旷野上回荡:“哈哈哈~玲儿这般聪慧灵秀,任谁见了你,都会喜爱不已,更何况是‘小红马’呢。” “那你呢?”玲儿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眸中似有一泓秋水,满含款款深情,一瞬不瞬地望着仕林,轻声问道。 “我?”仕林的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他慌乱地扭过头,伸手装作抚摸“小红马”,实则是想掩饰自己的局促,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自是和‘小红马’一样。” “哦~”玲儿看着仕林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后轻轻凑到“小红马”耳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小红马”像是真的听懂了一般,仰起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你和它说什么了?”仕林好奇地探出头,满脸疑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玲儿,急切地问道。 玲儿捂着嘴,偷偷地笑着,那笑容里满是狡黠:“我啊~我告诉它,眼前这位许大人,是个口是心非的大坏蛋,让它以后离你远一点!哈哈哈~”玲儿那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夹杂着清新的青草香味,在这空旷的旷野上悠悠飘荡,传向远方。 “好啊,你竟敢骗我!”仕林佯装生气,左右横挪着脚步,张开双臂,作势欲擒住玲儿。 “哈哈哈~你来呀,我偏不告诉你。”玲儿像只灵活的小鹿,躲在“小红马”一侧,左躲右闪,巧妙地避开仕林伸来的手,笑声在空中肆意回荡。 第237章 醉仙楼 第237章醉仙楼 新月如钩挑破靛蓝天幕,草叶间露水初凝。“小红马”低头啃食着带霜的夜草,鬃毛垂落时扫过玲儿裙角,惊起两三流萤。两人倚着马腹瘫坐在芦苇丛中,粗麻缰绳松松绕在仕林腕间,随呼吸起伏硌出浅浅红痕。 仕林忽而瞧见,草垛里开得正旺的月见草,此花见月而开,见阳而败,他随手摘下一簇,戴在玲儿的髻边。 玲儿侧脸贴着仕林肩上冰凉的织锦云纹,鼻尖萦绕着檀香混着马革的气息。她望着远处江心月影被涟漪揉碎成万千银鳞,轻声呢喃:“谢谢你,仕林哥哥,玲儿长这么大,这是最开心的一天。” “不是最开心的一天。”仕林屈指弹开攀上衣襟的草蛉,指节蹭过她耳后散落的碎发。他望着那小虫振翅没入夜色,喉结微动:“是往后每一天。” 话音刚落,目光被突然仰头的玲儿截断,少女发间木樨油的味道混着汗津津的温热,正漫过他的下颌。 忽然传来一声“咕咕”声,玲儿捂着小腹,猛得侧过身子。 仕林撑起身躯,凑近玲儿:“天色已晚,想必是该祭一祭五脏庙了。” “去哪儿?”玲儿陡然回头,秀发飘散。 “醉仙楼!那可是历阳最有名的食肆。”仕林站起身子,搀扶起玲儿,从容道。 “好啊!来了这么久,还没尝过历阳的美食,不过仕林哥哥,你……还有钱吗?”玲儿歪着脑袋,紧紧盯着仕林道。 “哈哈哈~你放心,今日发了俸银,指定不会亏待了玲儿!”仕林抖了抖腰间钱袋,一脸得意道。 “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走吧!”说着,玲儿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甜笑,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仕林的臂膀。她的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亲昵,像是春日里缠绕着树干的藤蔓,依偎着他。头微微一侧,如蝶般轻巧地靠在仕林肩头,发丝在江风吹拂下轻轻飘动,几缕碎发不经意间扫过仕林的脖颈,带来丝丝痒意。她身上淡雅的香气也随之萦绕在仕林鼻尖,似是春日里盛开的繁花,芬芳又迷人。 仕林的身躯微微一颤,本能地想要躲闪。然而,目光触及玲儿那满是欢喜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犹豫瞬间,他的手仿若不受控制一般,轻轻扣住了玲儿的十指,指尖相触,似乎有电流在其间游走。 二人一路慢行,仕林牵着“小红马”,而玲儿则一路挽着仕林臂膀,在月色下,玲儿的心似也更靠近了他。 而在仕林的心底,或许是出于对玲儿的感激之情,或是源自同乡的那份天然亲近感紧紧缠绕,但又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愿承认,他也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沉醉在这闲适又美妙的氛围之中,脚步也愈发缓慢,似是想要将这一刻无限拉长。 二人携手漫步,从城外旷野,回到热闹的历阳城。远远望去,“醉仙楼”映入眼帘,酒楼外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门前高悬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透出一股子热闹又喜庆的气息。 “小二!”仕林大步流星跨进店内,声若洪钟,高声喊道。 小二耳尖,听到呼喊,脚下生风,快步迎上前去,脸上挂着惯有的热情笑容,嘴里吆喝着:“两位客官,里边请~”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做出引导的姿势,欲将二人引进店内。可就在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触及到仕林的面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满脸惊恐,结结巴巴地喊道:“许……许……许大人!” 仕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点头回应道:“正是在下,小二哥,店里可有座位?” 谁料,小二像是丢了魂一般,竟全然不顾仕林和玲儿,扯着嗓子朝店内大喊:“掌柜的!快来人呐!许……许……许大人来了!”喊完,便慌慌张张地往店里跑去。 仕林和玲儿被晾在原地,二人面面相觑。玲儿神色紧张,小手紧紧攥着仕林的袖口,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小声问道:“仕林哥哥,这是怎么了呀?” 仕林侧身,小心地将玲儿护在身后,轻声安抚道:“别怕,他们应该不敢乱来。”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暗自思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众人见到他会如此惊慌失措。 未过多时,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地赶来。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两颊的赘肉都挤作了一团,模样极尽谄媚,说道:“许大人呐!小的姓马,是醉仙楼的掌柜。今日许大人光临鄙店,真是叫鄙店蓬荜生辉啊!许大人为咱历阳百姓所做的桩桩好事,那可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小人早就满心期待,盼着能一睹许大人的风采!快,许大人,里边请!”说话的瞬间,马掌柜的眼神诡谲地一闪。站在一旁的一众伙计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架起仕林就往店内快步走去。 马掌柜心思何等玲珑,他对官商之道领悟颇深,一直以来都有意结交仕林。未曾料到,今日仕林竟主动踏入店门,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他自然是绝不会轻易放过。 “哎哎哎!你们快放开我,放开!”仕林又惊又恼,脸上满是怒容,身体拼命扭动,左突右撞,试图挣脱束缚。可那几个伙计膀大腰圆,力气大得惊人,如铁钳一般,将他死死擒住,任他如何反抗,都丝毫不得动弹。 “许大人莫要惊慌,小人绝无半分恶意,就是想请大人喝杯薄酒,略表心意。”马掌柜满脸堆笑,双手不停地揉搓着,神色间满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实不相瞒,小女正值待嫁之年,生得花容月貌,温柔娴静。大人更是仪表堂堂,俊朗不凡,所谓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人既然有缘来到鄙店,正好请大人见上小女一面,说不定就瞧对了眼,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一边说着,马掌柜一边得意洋洋地大手用力一挥,如发号施令一般,指挥着伙计们架起仕林,火急火燎地要将他抬上二楼。 “住手!” 玲儿听闻老板竟要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仕林,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蹿了起来,二人正值花好月圆,情谊正浓,难得的良宵,又岂可让眼前之人坏了大事。她当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声怒喝,声音清脆却充满威慑力,吓得一众伙计呆若木鸡,愣在原地,手中还保持着架着仕林的姿势。 玲儿几步走到老板面前,双手叉腰,秀眉紧紧蹙起,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威严,咄咄逼人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糊涂!许大人三番五次明令告诫,不可胁迫他人,不可强人所难,你们却置若罔闻!视若无睹!难怪平日里贪官污吏、地痞流氓都敢肆意欺负你们!” 玲儿上前半步,昂起头,纤细的手指直直指向马掌柜,厉声骂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吗?看不出来你的把戏,你想官商勾结,想借许大人职务之便,替你敛财?你也不看看,许大人何等英明,岂会被尔等左右!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当作攀附权贵的筹码!” “啪”的一声,只见玲儿一掌重重的拍在一旁的桌案上,惊动了周围食客。 言之此处,玲儿不知缘由的更为恼怒,厉声道:“你可知强扭的瓜不甜!你问过你女儿的意愿?你可知她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她心中是否已有意中之人,你又了解几分!亏你还做人家的爹!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也就罢了!还假意讨好,百般献媚,这是把你女儿往火坑里推!如此行径!你与禽兽有何分别!”玲儿满脸怒容,情绪激荡,双拳紧握,不住的颤抖,可眼中却悄然闪过一丝泪花。 说是在斥责马掌柜,但这何尝不是玲儿的苦难经历。言语间,她又想起自己父皇将自己许配给太子,继而与父皇反目,最终私逃出宫,来到历阳。 就连一旁被束缚的仕林都看呆了,他也没曾想玲儿会如此动怒,心思细腻的仕林,似乎察觉到玲儿内心在颤抖,似有难言之隐,刺痛着她的内心。 马掌柜斜睨着玲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怀好意地开口道:“姑娘是何人啊?男未婚女未嫁,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姑娘这般横加阻拦,莫不是对许大人另有所图?” “我……”玲儿瞬间语塞,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下意识地悄悄看向仕林,目光交汇的瞬间,眉目间染上了几分失落。平日里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她,此刻竟被马掌柜这番话堵得无言以对。仔细想想,确如马掌柜所说,自己到底算什么身份呢?凭什么替这个总不开窍的“许木头”拿主意。 但眼看马掌柜等人就要将仕林带上二楼,情急之下,玲儿也不管不顾厉声斥责道:“你管我是何人!识相的就赶紧把许大人放下!不然,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破店!”玲儿胸脯剧烈起伏,眼眶泛红,似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马掌柜目光在玲儿和马掌柜之间来回游移,但如此良机,他实在不愿放弃,也不管玲儿如何疾言厉色地指责,他都置若罔闻,对着伙计道了一声:“带许大人上去!” 仕林趁一众伙计尚未反应过来,挣脱束缚,连滚带爬跑到玲儿身前,他稳了稳身形,作揖道:“马掌柜!多谢马掌柜一番美意,只是仕林心中已有钟情之人,实在不敢再打扰马掌柜千金,还望海涵。” 玲儿听到这话,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呼吸急促,胸腔微微起伏,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涩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轻轻揉搓。双颊泛起一层如春日桃花般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根,恰似被春风轻拂过的花蕊,满是少女的娇羞与心动。 马掌柜瞧了瞧满脸羞涩的玲儿,又看了看一脸诚恳的仕林,手指在二人之间来回划动,恍然大悟道:“你们……原来如此。”无奈地长叹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罢了罢了,果然是才子配佳人呐。小人一时鲁莽,还请许大人莫要见怪。”马掌柜混迹商场多年,处事圆滑,从二人的神情态度里,已然洞悉一切。 仕林抬手整理了一下刚刚挣脱时被扯得乱作一团的衣衫,对着马掌柜再次作揖,客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再叨扰马掌柜做生意了,这便告辞。”说罢,仕林自然地牵起玲儿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笑意,转身便准备离开。 见二人要走,马掌柜一个箭步上前,动作敏捷地横在二人身前,双手张开阻拦,急切道:“哎哎哎,二位别走啊!” 玲儿秀眉紧簇,上前昂着脖子,上前一步,昂着脖子,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娇嗔道:“你又想做甚!” 马掌柜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忙不迭地拱手,态度热络:“哎呀,姑娘莫要动气!俗话说得好,来了都是客。许大人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这醉仙楼以后可就没脸在历阳地界上混啦。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让小人做东。二位就请移步二楼雅座,就当是小人给许大人和姑娘赔个不是,还望二位赏脸呐。” 话音刚落,马掌柜脸色瞬间一转,变得严肃起来,对着一众伙计大声吩咐:“都听好了!许大人可是今日的贵客,你们谁都不许怠慢,要是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今日这桌酒菜,都记在我的账上,好酒好菜都给我可劲儿上!” “不必!” 仕林和玲儿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人下意识地四目相对,眼中都闪过一丝默契,继而相视一笑。仕林率先开口,态度温和却又不失坚决:“马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仕林所为也只是尽了本分,况且,朝廷诏令在前,还请掌柜海涵。”说着,仕林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稳稳地递到马掌柜面前。 “这这这……这如何使得……真是羞煞小人了……”头撇向一旁,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直视二人,双手也不自觉地往后缩。 “我说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让你收你就收着。”说着,玲儿取下仕林手中银锭,塞到马掌柜手上,“许大人是许大人,周文远是周文远,如今历阳城换了人间,许大人不兴这套!”说罢,玲儿轻摇身躯,转身回到仕林身边,满脸幸福洋溢。 马掌柜接过银锭,不禁一颤,眼前的知县却不比从前,他还从未收过官老爷的钱:“姑娘说的是,许大人两袖清风,是难得的好官,小人谢过大人。”说着,马掌柜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随后伸出手,微微欠身道,“二位,请~” 玲儿见状,亲昵地挽上了仕林的胳膊:“走吧,仕林哥哥,我都饿了。”说罢,玲儿跳着脚,拉着仕林上了二楼。 第238章 梨花白 第238章梨花白 经此闹剧,二人也终得清净。二楼包间檀香缭绕,雕花窗棂外涛声隐隐,江面渔火如星子散落墨绸。玲儿拽着仕林倚栏而立,夜风卷起她鬓角碎发,与远处船歌缱绻相缠。 不多时,店小二一路小跑,身后领着一伙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美食和醇香四溢的美酒,鱼贯而入。众人手脚麻利,将一道道精致菜肴、一壶壶佳酿次第摆上桌面。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众人已蹑手蹑脚地合上房门,识趣地离开了包间。 “哇!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我可有太久没尝过这些美味啦!”玲儿一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迫不及待地径直奔向桌前,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起来。 仕林看着玲儿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他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走到玲儿对面,声音柔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轻说道:“慢点儿吃,小心烫着。” “仕林哥哥,你是不知道哇!”玲儿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一边咀嚼,一边被烫得“嘶哈嘶哈”直吸气,话语含混不清地从齿间溢出,“今晨你一出门,我这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东西,肚子都快饿扁啦!” “好好好,那你就多吃点,今日饭菜管够!”仕林满眼温柔地望着玲儿,悠然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肉,轻轻放到玲儿的碗中。 玲儿开心得双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满心欢喜地将仕林递来的肉送入口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满足感。 片刻后,玲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一个饱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后知后觉,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赶忙伸出手捂住嘴巴,脸上却仍挂着俏皮的笑容,笑嘻嘻说道:“嘻嘻,仕林哥哥,今日的饭菜太好吃了,算着掌柜的识相,玲儿好久没吃得如此畅快了!” 仕林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抬眸望向窗外,见天色尚早,便提议道:“时辰尚早,不如小酌几杯?” “好啊!”玲儿“噌”的一下站起身,可话刚出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缓缓坐了回去,神色间闪过一丝失落,小声嘟囔道,“可我……也不太会喝酒,曾经……”话到嘴边,玲儿却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一刻,她又想起琼林宴上的那半盏梨花白。 “不过……”玲儿缓缓抬起眼眸,长睫轻颤,眼神中又流露出一丝期待,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今日能和仕林哥哥一起同游,实在高兴,玲儿就陪仕林哥哥小酌几杯。” “哈哈哈~可别逞能,小酌即可,莫伤了身子。”仕林朗声一笑,优雅地从怀中取出一把雕工精美的龙纹酒壶,壶身线条流畅,龙纹栩栩如生,一看便知,这绝非寻常之物。 “尝尝这个,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佳酿。”仕林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娴熟地斟满了两盏酒。酒液清澈透明,在酒盏中微微晃动,散发出醇厚诱人的香气。他拿起一盏,递到玲儿面前,眉眼间尽是温柔与期待。 玲儿双手轻轻捧起酒盏,那酒液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鼻尖萦绕的酒香,似曾相识,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诱人气息。 她想起初次饮酒便是在琼林宴上,那日的酒辛辣刺鼻,如同自己懵懂无知,不知世间冷暖。而第二次是被囚永巷北阁,太子带来的一盏清酒,酒味苦涩,那是初付真心的惆怅,求而不得的哀伤,命运弄人的无奈。 而眼前这盏酒,酒色纯净得如同山间清泉,毫无杂质,凑近细闻,悠然清香裹挟着丝丝缕缕的花香,馥郁却不浓烈,似在诉说着别样的温柔。 玲儿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仰起头,脖颈微微扬起,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的瞬间,一阵暖流自舌尖蔓延至全身,如春日暖阳轻抚,又似温柔的潮水缓缓包裹。这股暖意,回味绵长,甘甜清冽,让人心旷神怡。 玲儿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渍,满心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酒?” 仕林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昔日我承蒙圣恩,有幸高中状元,圣上钦赐琼林夜宴,是太子临行前相赠的半壶酒,正是你此刻饮下的这盏梨花白。” 玲儿听闻,顿时目瞪口呆,双眼直直地望着仕林,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渐渐泛起微红,氤氲着一层雾气,她实在难以相信,曾经在琼林宴上那般辛辣难以下咽的梨花白,竟会在此时变得如此醇香甘甜。 看着出神的玲儿,仕林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关切,轻声唤道:“玲儿?你怎么了?是这酒的味道不对吗?” 玲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慌乱地眨了眨眼睛,试图掩饰眼中的情绪,她展颜一笑,举起酒盏,声音清脆而又带着几分激动:“仕林哥哥,来!玲儿敬你,愿祝仕林哥哥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两人围坐于桌前,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不断。玲儿银铃般的笑声肆意回荡,清脆悦耳,穿透醉仙楼的每一处角落,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仕林也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眼中笑意盈盈,沉浸在与玲儿相处的愉悦之中。 不知不觉,那半壶梨花白已然见底,可兴头正浓的仕林,又向小二要了几壶杏花村。酒香四溢,弥漫在他们身旁。仕林深知玲儿不胜酒力,又怕她贪杯难受,便抢过酒壶,接连倒满三杯,仰头一饮而尽,醇厚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却仍笑着看向玲儿,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金殿华灯摇醉,琼筵御酒流霞。宫娥舞袖卷云纱,惊落玉蟾光瓦。忽有娇莺啼翠,偏嗔老气横斜。御前泼得状元茶,一盏春风作价。”玲儿握着酒盏,眼神迷离,恍惚间,念起了仕林当日在琼林宴上所作的《西江月·琼林夜宴》,声音轻柔,带着几分醉意的慵懒。 仕林同样早已醉眼惺忪,双颊绯红,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晃着,每一步都走得虚浮。说话时,舌头也变得不听使唤,有些口齿不清道:“玲儿……你方才所作……的诗,怎么……似曾相识……”仕林眯着双眼,似想努力看清眼前的玲儿。 玲儿闻言,忽而惊醒,不禁浑身一颤,酒也醒了大半,双手不由自主的揪紧衣角,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仕林哥哥,时辰不早了,我们……我们回家吧。” “不!我还没醉,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仕林用力摆了摆手,艰难地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缓缓走到玲儿身边,呼吸也变得急促,“玲儿,我……” 仕林贴近到玲儿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在一起。玲儿的胸腔剧烈起伏,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此时,仕林身上淡雅的香味混杂着梨花白的馥郁香气,一股脑地向她袭来,让她更加慌乱,脸颊一下变得红润滚烫。 仕林双眼一合,眼神里的清明瞬间消散,脚下发软,膝盖一弯,直直地朝着玲儿的方向倒去。毫无防备的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只觉身体一歪,重心尽失。她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形,双臂却因仕林的冲力而慌乱挥舞,可终究还是无法保持平衡。 伴随着一声轻呼,两人一同倒在地上。仕林整个人压在玲儿身上,脑袋枕在她的肩头,呼吸均匀却带着浓重的酒气,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玲儿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不知是因为摔倒的狼狈,还是因为此刻两人如此亲密的姿势。她的心“砰砰”直跳,感受着仕林温热的身躯和有力的心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似是忘了挣扎。 不多时,店小二听到屋内传来动静,脸上满是焦急,带着几个伙计匆匆忙忙地闯入房间。原本紧绷的神经,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到地上那相拥倒地的二人身上时,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店小二和伙计们赶忙上前,动作熟练又小心翼翼地将仕林和玲儿搀扶起来。 店小二一边扶着仕林,一边忍不住轻笑道:“姑娘,许大人他……要不让小人送许大人回去?” “不必。”玲儿脸上泛着红晕,掸了掸身上尘土,低着头,搀扶起仕林,“有劳小二哥扶许大人下楼,我自己送他回去。” 夜幕如墨,缓缓低垂,四下万籁俱寂。仕林身形虚浮,脚步踉跄,在店小二的帮扶下,整个人无力地斜倚在玲儿的肩头,二人一步一颤,艰难地挪到了楼下。 玲儿双唇轻启,小指微屈,一声清脆响亮的响指哨,响彻云霄。转瞬之间,小红马从夜色中疾驰而来,马蹄叩击地面,发出“哒哒”声响。玲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仕林,助他跨上了马背。随后,她转身面向店小二等人,诚挚地道谢,随后翻身上马,轻抖缰绳,策马向着夜色深处奔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很快被夜色吞没。 马蹄声在静谧的文昌巷中回响,随着小红马缓缓停驻,玲儿凑近仕林耳畔,柔声细语道:“仕林哥哥,咱们到家啦~” 一路的摇晃颠簸,让仕林的意识渐渐回笼。他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熟悉景象,让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家中:“到家了?” “嗯。”玲儿轻轻点头,发丝随之摆动,眉眼间尽是温柔。说罢,她利落地翻身下马,“仕林哥哥,我扶你下来吧。” 像是听懂了玲儿的话语,小红马自然而然地弯曲四蹄,缓缓俯下身子。借着这股高度差,玲儿稳稳地搀扶着仕林,助他下了马。 “对不起,玲儿,让你费心了……”仕林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与为难之色,虽说意识已然清醒了些,可身体却依旧绵软无力,不听使唤,连站立都显得有些艰难。 “仕林哥哥哪里的话。”玲儿双颊微微泛红,声音却也愈发轻柔,“玲儿……心甘情愿。” 说罢,她动作轻柔地将仕林的手臂环在自己肩头,顺势搂住仕林的腰身,她微微侧身,稍作调整,一步一步,稳稳地搀扶着仕林往屋内走去。在静谧的夜色里,只听见两人交织的脚步声,及玲儿微微加重的呼吸声。 玲儿扶着仕林躺到床上,替他脱去外衣,掖好被子。还没等仕林道谢,他已深深睡去。而玲儿则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让她放弃皇家身份,让她魂牵梦绕的“许木头”。 玲儿就这样痴痴的望着,手指情不自禁的拨弄着仕林额间碎发,这一刻,似乎这世间仅剩他们二人。 仕林时而翻动身躯,玲儿赶忙抽回自己的手指,生怕惊扰到仕林,但片刻过后,却又总忍不住上前查探,从眉间到唇齿,每一处,似乎都深深吸引着她。 就在玲儿沉醉于这份安宁,一阵夜风吹过,轻轻撩动了窗棂边的布幔。月光顺着那被掀开的缝隙,悄然倾洒而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仕林床头摆着的那本《金刚经》上。 玲儿的目光被床头那本《金刚经》牢牢吸引,她轻轻伸出手,将其取在手中,触手之处,封皮洁净得不见一丝尘埃,她不禁暗自思忖,这必定是仕林时常捧读、精心呵护的缘故。 玲儿自幼便喜好佛法,往昔在宫中,她对各类书籍皆有涉猎,淑妃向来不加干涉,唯独在佛门典籍一事上,却不知缘由,从不让玲儿触及。此事甚至惊动了皇帝,可个中缘由,至今未解。 而如今,身处这自由之地,再无人能约束于她。玲儿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好好饱览一番这佛门经典。她缓缓翻开《金刚经》,入目的是一行行娟秀工整的字迹,笔锋婉转间似藏着无尽的故事。可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钻进她的鼻腔,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那书页竟隐隐泛着点点红晕,明明是佛门典籍,却透着相思与眷恋。 第239章 血经断情 第239章血经断情 仕林悠悠转醒,脑袋昏沉,抬手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朦胧间,他瞧见月光如水般倾洒,玲儿安静地端坐在床头。微风轻柔,撩动着她的缕缕发丝,似也撩动着仕林的心弦。 “你醒了?”玲儿抬眸看向仕林,目光似潺潺溪流,温柔缱绻。见仕林起身,便快步上前搀扶。 “我睡了多久?”仕林微微后仰,倚靠在床头,不停地拍打着脑袋,试图驱散残留的困意与酒后的昏沉,眉头轻皱,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都三更天了,不能喝酒还逞强,不要命了?”玲儿拿起床头早已备好的醒酒茶递到仕林面前,嗔怪道,“快把他喝了,若是出了事,还想赖上我不成?”说是责怪仕林,但眉宇间却流露着关切与担忧。 仕林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接过醒酒茶,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茶杯,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问道:“那倘若我真的出了事,玲儿当真会对我不管不顾吗?” “我……当然啦!”玲儿的脸颊瞬间浮上一抹红晕,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嘴里嘟囔着,“就让你这个‘木头’,就此沉沦好了!” 可玲儿嘴上说着不管,但心里却如蜜一样甜,她转过身,轻柔地拾起放在床头的毛巾,微微倾身,仔仔细细地替仕林擦拭着额间沁出的一层薄薄的虚汗,“以后不许你再贪杯,若再贪杯,”玲儿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盯着仕林的眼睛,“我就再也不管你,远走他乡,罚你再也见不到我~” 仕林听闻此言,心猛的一揪,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一把握住玲儿的手,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的手嵌入自己掌心:“不许胡说!” 玲儿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中的毛巾顺着指尖悄然滑落,在地上无声地落下。她惊愕地抬眸,望向仕林,只见他满脸严肃,平日里温润的眼眸此刻也被慌乱与紧张填满。 “不可开此玩笑,”仕林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许离我而去。”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的眼神里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原以为只是兄妹之情,可不知不觉间,这份感情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浓得化不开,割舍不下,哪怕只是一句无心的唏嘘之言,他也无法忍受。 二人四目相对,玲儿望着仕林深邃的眼眸,像是被深深吸引,又像是有些无措,声如蚊蝇般应道:“好,玲儿记下,不会再提。”可不过转瞬之间,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双手一叉腰,佯装气愤道:“好你个‘许木头’,倒像是我做的不对了,看我不打你!”话落,她便轻轻甩动手臂,那软绵绵的拳头,带着几分娇嗔,轻柔地拍打在仕林的胸前。 二人在这温馨的氛围里嬉笑打闹,房间中满是快活的气息。仕林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一扫,发现了玲儿手边的那本《金刚经》。它静静摊开在床角,书页在微风的轻抚下,似有若无地微微翻动。 仕林的思绪瞬间被抽回,刹那间,碧莲的音容笑貌忽然出现在眼前,他忽而慌张,猛得将经书抽走,背在身后。 仕林忽然明白,虽说和玲儿在一起的日子满是欢愉,但他深知,碧莲仍在家中痴痴等候,这本《金刚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上的责任与承诺。 自幼饱读圣贤之书的他,素来以克己复礼要求自己,他也坚信,自己与玲儿只是兄妹之情,绝无非分之想,无论内心如何挣扎,即便心如刀绞,但他也绝不能允许自己移情别恋。 “仕林哥哥,这本《金刚经》,从何而来?李碧莲是何人?此经自自带血,可是件至诚之物。”玲儿接过仕林喝完的解酒茶,歪着脑袋,俏皮的问道。 仕林摩沙着封皮上金丝绢布,脸上泛起一丝涟漪,他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沉声道:“玲儿,我不该瞒你,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所赠。” “咣当!” 玲儿手中的解酒茶应声落地,残余的茶汤泼洒在地面,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阴影。 仕林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玲儿不可置信的望着仕林,眼眸中隐隐闪着泪花。 “玲儿?”仕林坐起身,凑到玲儿面前,他的额头已密布汗珠,酒劲已然全消,剩下的只有恐惧和不安。 玲儿猛的向后一闪,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却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李碧莲,是吗……”微风吹拂,书页翻飞,不经意间露出“李碧莲敬抄”五个簪花小楷,墨迹浸着经年血痕。 仕林顺着玲儿的目光望去,低沉下脑袋,小声说道:“是……” “你……”玲儿欲言又止,泪水几近夺眶而出,“好,我不问,也不许你说。”说罢,玲儿站起身,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是那么孤寂。 “周文远的案子,我会替你查明,我有些困了,我先走了。”说罢,玲儿转身夺门而出,衣衫带起的凉风,却深深刺痛着仕林。 玲儿走后,仕林独坐在床头,月光洒在带血的《金刚经》上,尽显凄凉。 寂静的夜,他隐约听见,从西厢房中,传来凄凄沥沥的哭声,犹如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直戳他的内心。 仕林的心五味杂陈,他分不清对玲儿的感情是感激还是爱慕。在他心中,碧莲是他的情窦初开,是他的两小无猜,碧莲的善解人意,贤良淑德,不惜泣血为他手书的《金刚经》,他视如珍宝,城头下临别前的额间一吻,更是他对碧莲的责任与承诺。 而玲儿的出现,似乎打破了这原本“命中注定”的缘分。和玲儿相处的时光,仕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是他在毫无头绪时的灵犀一点,是他在陷入困境时的救命稻草,只要有玲儿在身旁,似乎所有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而当他看到玲儿眼中的泪痕时,他心如刀割,那种痛楚,比离开家乡时,更为浓重。 五更梆子声响,天际微微泛白,西厢房的哭声渐止,烛火却从未点亮。仕林走出屋外,夏日暖风吹得他袭来阵阵凉意,他不敢面对玲儿,他或早已猜到了玲儿的心意,可他却在不经意间,刻意隐瞒自己的婚约,仕林仰望苍穹,似在质问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既辜负了玲儿,也辜负了碧莲,欺骗,终究是欺骗,任凭他如何辩解,他终究是伤了玲儿的心。 这一刻,一股无力之感涌上心头,他几度想去敲门,可他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当仕林转身回屋的那一刻,在西厢房的门后,一双红肿的眼眸,再度流下了两行蜿蜒的泪水。 当仕林转身的一刹那,玲儿推开房门,檐下惊起的雀鸟扑棱棱撞碎月光。二人隔着满庭凋落的夜合花对视,那些白日里嫣红的花朵,此刻在石阶上蜷缩成焦褐的蝶尸。 玲儿面如死灰,双眸红肿,提不起一丝精神,她缓缓走到仕林面前。 “还给你。”玲儿摊开的掌心躺着铜制腰牌,边缘磨损处泛着时常摩挲的暖光,与她冻得青白的指节形成残酷对比。仕林注意到她中指甲缝渗着血丝,那是昨夜慌乱中掰断的指甲。 仕林一时哑语,他不敢伸手,似乎一伸手,玲儿就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拿着,我不要你的东西。”玲儿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透着凉意,“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暂居于此,实属无奈,待兑现了承诺,我便会离开。” “玲儿……”仕林去接腰牌时,一滴温热突然坠在手背。他抬头望去,玲儿仰着的脖颈绷成孤傲的弧线,房檐上的露水正巧滴落眼睫,让人分不清是泪是水。 “可以不走吗?”仕林带着沙哑的嗓音,声如蚊蝇般问道。 “许大人,你我非亲非故,怕惹人闲话,你是当朝状元,是谦谦君子,既是君子,莫负了佳人。”玲儿甩下一句冷冷的话,径直走出屋外。 “你要去哪儿?”仕林向前一步,一把抓住玲儿的手腕,试图想挽留玲儿。 “许大人……”玲儿停下脚步,狠狠挣脱开仕林的掌心,“架阁库,还有十年的陈档未览,许大人莫要追来。”说着玲儿头也不回的推开院门。 看着玲儿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仕林心中隐隐作痛,他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可这钻心的疼,让他永生难忘。 仕林攥着沾满夜露的腰牌回到房中,发现案头多了一盏冰裂纹瓷瓶,斜插着一簇枯败的月见草,正是昨日仕林亲手摘下,戴在她鬓边的那簇。经书上的血痕在晨光中愈发刺目,他翻开内页,某处批注旁新添了蝇头小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旁画着个呲牙的小酒坛,墨迹未干。 第240章 断肠诀别 第240章断肠诀别 连着三日,玲儿早出晚归,也不再回文昌巷仕林的官邸,而是直接居住在县衙中,似在刻意躲着仕林。她整日将自己藏在架阁库里,沉浸于历年版籍与县志之中,企图借忙碌来麻痹自己,好暂时忘却那蚀骨的痛楚。从绍兴三十年到绍兴十年,近二十年的版籍,皆被她逐一翻阅。每翻开一页,就如同在心尖划下一道伤痕,历阳城中发生的桩桩件件,仿佛都化作尖锐的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仕林满心担忧玲儿的身体,可又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她。无奈之下,只好日夜派遣衙役守在架阁库外,按时送去饭食与茶水,夜里护送她回屋。然而,每日送去的饭菜,玲儿总是只动一点。据衙役所言,她每日仅吃下半个馒头,喝一壶茶。肉眼可见地消瘦,本就纤弱单薄的身躯,此刻就像风中残烛,孱弱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仕林心中的忧虑如潮水般翻涌,实在放心不下玲儿。辗转思量许久,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脚步匆匆地来到了架阁库外。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四周一片寂静,架阁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隐没在黑暗之中。仕林抬眼望着那黑漆漆的库房,眼中满是关切与不安,轻声问道:“肖姑娘在里面吗?” 值守的衙役见是仕林,赶忙上前行礼,长叹一声后说道:“大人……肖姑娘今晨五更天就到了,昨夜三更才……”那声叹息里,满是对玲儿这般执拗的无奈与心疼。 “每日仅睡一两个时辰,这怎么能行……”仕林眉头紧锁,满脸忧色,快步走到架阁库的窗口,双手撑在窗沿上,努力地趴在那里,试图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望向库房里面,看看玲儿此刻到底怎样了。 “怕是……”衙役脑袋耷拉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神色间满是犹豫。 “说!怕是什么!”仕林听闻这话,心急如焚,猛地转身,双目圆睁,厉声喝问。 “怕是连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卑职听昨夜守着的衙役说,肖姑娘昨夜……”衙役缓缓抬起头,眼神闪烁,偷偷瞧了一眼仕林,声音不自觉压低,“屋中哭声未断,直至五更……” 听到这话,仕林只觉心头一震,气血上涌,不假思索地一把揪住衙役的领口,怒声吼道:“你们怎么不劝劝!这……这如何使得!” 衙役被勒得脖子生疼,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大大人……不是卑职不劝,只是……只是肖姑娘根本不听啊。这么没日没夜地熬,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也扛不住啊。前日守夜的衙役,累得今日都下不了床了。大人……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肖姑娘她……” 仕林手一松,松开了衙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倚靠在墙边。他满心懊悔与自责,玲儿的执拗竟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大人……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大人……”衙役抬手指向架阁库深处,幽黑之中,一点烛火微微摇曳,“她就在里面。” 仕林长叹一声,弯腰拾起地上的油灯,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对着衙役吩咐道:“去准备些早点,陈记的肉馒头,玲儿平日最爱吃。你现在就跑一趟,务必快点。” 衙役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架阁库外显得格外清晰。 仕林轻手轻脚地缓缓靠近,只见玲儿正猫着腰,在架阁库最底层翻找版籍,整个人几乎都快钻进那狭窄的空间里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玲儿不用抬头,就猜出是仕林进来了。还没等仕林开口,她便语气冰冷,好似结了一层寒霜般说道:“许大人莫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仕林猛地停下脚步,那些准备好的话,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眼前发髻凌乱的玲儿,她身上的衣衫还是三日前二人一同出游时穿的那一身,褶皱层层叠叠,显然这三日她衣不解带,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别熬了,那些不重要……”仕林呆立了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话语里满是心疼与无奈,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许大人真大度,贪赃枉法,私铸甲胄,里通金人,桩桩件件,可都是杀头重罪!你一句不重要,就可以不查了吗?”玲儿头也不抬,手上翻找的动作不停,言语里像藏了针,满是怨念,每个字都刺向仕林。 “可你……熬坏身子,我如何……如何自处……”仕林微微低下头,目光紧锁玲儿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躯,满心满眼都是怜惜,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肖玲是死是活,用不着许大人操心,许大人只管做好历阳的父母官,等在此地功德圆满,便可回京复命!到时候佳偶天成!喜结良缘!”玲儿一边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拉扯着压在书架底下的版籍,一边愤愤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深深的怨恨,听得仕林心头一阵刺痛。 仕林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心急如焚间,他迅速躬下身子,双手稳稳地一把搀扶起蹲在地上翻找版籍的玲儿,眼眶泛红,大声喊道:“玲儿!你心中若有怨念,尽管冲着我来,千万别再这般伤害自己了!” 待玲儿转过身,正面朝向仕林时,他才真切看清眼前这张憔悴的面容。曾经那一双清澈纯净,仿佛藏着漫天星辰的双眸,此刻布满血丝,眼袋又红又肿,一看便知,这三日里,她不知流了多少伤心泪,熬过多少难眠夜。 “你我本就毫无瓜葛,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你何必再来管我!”玲儿情绪激动,厉声斥责,用尽全身力气将仕林狠狠推开,“许仕林!我不想再见到你!从今往后,我和你恩断义绝,互不相欠!”说罢,她拿起一本县志,重重地按在仕林胸口,而后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门口,玲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她强忍着泪水,努力仰头,不想让眼泪落下:“许仕林,你要的东西,都在县衙卧榻床头,加上你身上这本,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你要走?”仕林急忙追上玲儿,跟在她身后,声音里满是不舍与担忧,小声问道。 “对,我要走!往后,你可以贪杯,可以思乡,可以研读佛法,这些统统都与我无关。”玲儿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身体因情绪激动而不住颤抖。 “要去何处……”仕林迈着小步上前,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玲儿的衣衫,可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缓缓放下了。 “天下之大,何处是吾家,走到哪儿就算哪儿,就不劳许大人费心了。”玲儿吸了吸鼻子,双眼干涸,似乎所有的泪水都已流尽,再也哭不出来。 “带上‘小红马’。”仕林慢慢走到玲儿身旁,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落寞,“那日你在它耳边轻语,我听到了,往后它属于你,便不会再有其他女子跨上它的马背。” 玲儿听到这话,泪水如决堤般再次夺眶而出。“小红马”见证了他们的感情,回想起三日前两人还相伴出游,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再看看此刻即将天各一方,这般强烈的反差,显得如此突兀又令人心碎。 “好,肖玲谢过许大人。”说罢,玲儿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大步径直离开架阁库。 出门时,恰好碰上买肉馒头回来的衙役。衙役满脸笑容,热情地递上一个:“肖姑娘,刚出炉的陈记肉馒头!” “不必了,我不爱吃,那是你们家许大人的挚爱。”玲儿语气冰冷,扔下一句话,绕过衙役,脚步不停,越走越远。 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响指哨声响起,小红马嘶鸣着疾驰而来。不多时,清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仕林站在原地,望着玲儿离去的方向,心中明白,玲儿这一走,便要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第241章 忠魂暗影 第241章忠魂暗影 玲儿走后,仕林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他木然地环顾四周,这曾经回荡着欢声笑语的庭院,此刻仿佛被一层寒霜笼罩,冷清得让人发寒。 目光落在庭院一角,那曾是玲儿春日里满心欢喜种下花朵的地方。往昔,那些花儿在玲儿的悉心照料下,娇艳欲滴,是庭院里最明媚的景致。而如今,在烈日的炙烤下被无情炙烤,叶片蜷缩、泛黄,毫无生气,正如眼下的仕林一般。枯萎的残花洒满庭院,诉说着无尽的落寞。 “大人……”衙役捧着几册泛黄的版籍走进了仕林的官邸,“这些是肖姑娘留下的……” “放在这儿吧,有劳了。”仕林似也无心理政,随意打发走了衙役,衙役依言将版籍轻轻放下,而后悄然退去。那几摞书册便在院子里整齐地叠放着,无人问津。 仕林拖沓着脚步,缓缓走向西厢房,推开那扇陈旧的门扉,屋内空荡荡的,一片死寂。曾经的热闹与温馨仿佛被一阵风席卷而空,就好像玲儿从未来过,也从未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他一步步挪到床榻边,缓缓坐下,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恍惚间,玲儿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清脆的笑声、灵动的眼眸,是如此真切,似乎触手可及;可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这虚幻的幻影时,却发现一切又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只剩满心的怅惘与失落。 “仕林哥哥……” 恍惚间,这熟悉又亲昵的呼唤,如丝线般轻柔地钻进仕林耳中。那声音婉转悠扬,带着独属于玲儿的娇俏与灵动,一瞬间,让仕林的心脏猛地一颤。他瞳孔骤缩,眼神中瞬间燃起一丝希冀的光亮,原本沉重的身躯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几乎是下意识地,仕林双脚一蹬,迅速起身,动作急切得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阵“哐当”声响。他完全顾不上这些,脚步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外。 然而,待他站定在院中,眼前却只有一片寂静。微风轻柔地拂过,撩动着青石桌案上那些泛黄的书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玲儿……对不起……”仕林喃喃低语,声音中夹杂着焦灼与痛苦。他缓缓转身,目光在空荡荡的四周游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仿佛只要足够用心,就能把玲儿从虚无里找出来。 仕林抬起颤抖的手,缓缓攥成拳头,只听“砰”的一声,一拳重重砸在青石桌案上。那股剧痛瞬间从拳心蔓延至全身,可他却浑然不觉。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石桌上,洇出一小片水渍。这一刻,往昔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与玲儿相处的瞬间,或欢笑,或争吵,或互诉心事,桩桩件件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终于明白,不知从何时起,玲儿在他心中的位置早已悄然改变,不再仅仅是知己、同乡或是妹妹。这份情谊在时光的悄然滋养下,已悄然生长为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爱恋,只是他醒悟得太晚,如今空余满心悔恨与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夏日暖风再度吹起,翻看了那泛黄卷曲的版籍,上面猩红的圈圈点点,赫然出现在仕林眼前,他这才想起,玲儿领走前,留给他的,正是她在架阁库内苦觅三日,寻得周文远有关的卷宗档案。 仕林指尖摩挲着卷曲的封皮,似乎看到了那三日里,玲儿废寝忘食,为了最后的承诺,呕心沥血查出的真相。 “玲儿,谢谢你,我定不负你的心血。”说罢,仕林坐到青石凳上,翻开一张张沉甸甸的卷宗。 三个时辰后,日光渐渐西斜,已是日近黄昏。天际被染成橙红,余晖洒落在院落里,在仕林身上镀上一层暖光。 坐在青石桌案前的仕林,却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面前那堆已被翻得凌乱的版籍。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最后缓缓放下手中那本册子。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犹如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尖上,令他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 若非是玲儿相助,仅凭仕林自己,哪怕是把所有衙役都叫上,也不可能在浩如烟海的版籍中,寻得这些蛛丝马迹。仕林甚至不敢细想,在那昏暗潮湿的架阁库中,玲儿费了多少心思,倾尽了多少心血,才能在短短三天内将真相查明。 当仕林看完玲儿留下来的所有卷宗版籍后,拿起最后一本,书册在风中微微抖动,飘落下了一张纸条。 仕林慌忙拾起,他满心以为,是玲儿遗留下来的口信或者是她的临别赠言。可当他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莫筑河堤。 夜色如墨,浓稠地铺展在天地之间。仕林怀抱一摞版籍与卷宗,脚步匆匆,身影隐没在暗沉的夜色里,悄然回到了衙门牢房。他的突然出现,好似鬼魅乍现,惊得守夜狱卒一个激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狱卒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仕林面色冷峻,神色间不带有一丝温度,微微抬起手,沉声道:“周文远在何处?” 狱卒吓得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回道:“周大……周文远他在……第三间牢房。” “把他带出来,本官要单独见他,手脚轻点,莫要惊动了旁人。”仕林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径直离开了牢房,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通道里回荡,更添几分令人胆寒的威严。 狱卒还沉浸在惊愕之中,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未来得及吞咽口中那口紧张的唾沫。只见仕林已猛地转过身,袍角随着动作扬起一阵风,大步流星地朝着牢房外走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徒留狱卒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仕林置身于狱舍之内,双拳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暴起,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周文远。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压抑的气氛冻结,时间也似故意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一阵清脆却又透着森冷的铁链声,从牢房那幽深黑暗的尽头悠悠传来,由远及近,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周文远迈步入屋,一眼便瞧见仕林独自端坐在桌案旁,目光快速扫了一圈,没见到玲儿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狱卒立刻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随后缓缓合上了狱舍的房门,将屋内的一切隔绝开来。 “许大人,今日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竟有空来探望我这个等死的囚犯?”周文远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在仕林对面落座。“周伯安!” 仕林低着头,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手指下意识地在桌案上的版籍上来回摩挲,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颍昌府长葛县人士,绍兴七年投身背嵬军炊事营,而后转任斥候营传令兵,绍兴九年朱仙镇之战,冒死穿越金军防线传递撤军令,左耳被流矢射穿。”仕林的眼神望向周文远左耳被流矢所伤留下的疤痕。 周文远闻声一颤,耳后那道箭簇形疤痕若隐若现,他不由自主的遮掩着自己的陈年伤口,回忆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追随岳元帅南征北战的日子。 仕林冷哼了一声,翻开桌案上的版籍,接着说道:“李秉文,本名李文谦,庐州合肥县人士,绍兴九年于中军文书处担任典簿;赵孟炎,原名赵仲平,邓州穰县人士,绍兴八年入选锋军,担任塘骑;王振,原名王守诚,蔡州汝南县人士,绍兴十年任职胜捷军锻铁匠;赵广陵,邓州穰县人士,与赵仲平乃同乡,绍兴九年入伍,时年不足十五,颍昌之战中,赵广陵以稚龄之身连发七箭射杀金军斥候,左颊至耳根有一道深疤,乃是被金军弯刀所伤,人称‘铁面将军‘;熊天禄绍兴九年,年仅十三,却力大无穷,朱仙镇之战中,以稚龄之身挥舞六十斤宣花斧,连破金军三座盾阵,左耳被削,称为‘残耳将军’,他二人或是面部有伤,这才留在军中继续效力,而你们,却在绍兴十年至十二年,陆续来到历阳,前任知县张明远,也是你们其中一员。” 周文远听闻这些,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双瞳微微一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与震惊。 “还需要我继续念下去吗?周伯安!”仕林的双目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满心的愤恨与不解,似乎将这些时日挤压的情绪和对玲儿的思念,一起宣泄了出来。 周文远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竖起拇指对着仕林,开口道:“好一个状元郎,倒是我小瞧你了。二十年的过往,竟被你如此轻易地全盘洞悉,在下实在佩服。”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嘲讽。 仕林猛地抬眸,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啪”的一声,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整个人站起身来,怒声吼道:“昔日岳元帅治下,岳家军军纪严明,怎么出了你们这些败类!既然曾是岳家军部将!为何要倒行逆施,做出贪赃枉法这等丑事!你们的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大宋的万千百姓!又如何对得起岳元帅!”他的声音在狱舍内回荡,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周文远愣在原地,思绪似乎也随着仕林的话语,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那尸山血海的岁月里,他们兄弟几人,一路追踪岳元帅,南征北讨,也曾立下誓言,“踏破胡虏,复我山河”,然而终是被十二道金牌,碎了黄粱一梦。 至此他们兄弟几人,便不再信任朝廷,更为岳元帅惋惜,除了赵广陵和熊天禄继续留在军中效力,其余人等皆入仕为官,决心以自己的方式,拯救大宋。 这些尘封已久的秘密,万没想到会被忽然出现的许仕林发现,虽然这位状元郎并未和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但事已至此,他们回不了头,眼看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周文远这才决心以自己的命,保全所有人。 周文远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涩:“岳飞?愚忠之人罢了。”周文远重重的一拍桌案,厉声道,“你不过也是和岳飞一样!是一个愚忠之辈!朝廷若真有心收复故土,就不会有十二道金牌!不会有‘莫须有’!许仕林,你今日所为,正如当年秦桧、万俟卨一样!” “啪”地一声,仕林拍案而起,厉声斥责道:“放肆!我许仕林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历阳百姓,你不配和岳元帅相提并论!” “哈哈哈~许仕林,时间能证明一切,我是个将死之人,也不必再多做解释。”周文远不慌不忙地将身体向后倚靠在座椅靠背上,翘起二郎腿,神色悠然,“许大人,今日你怎么孤身一人前来?你的那位红颜幕僚呢?” 仕林听到这话,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但他心里清楚,这是周文远在故意转移话题。他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厉声喝道:“少废话!本官问你!你私自藏匿五千余斤缤铁,如今这些缤铁在何处!你们与金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历阳驻军和此事又是否有关联!” “哈哈哈~许大人,你可真是个死脑筋。我不妨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都在你眼前的这堆版籍当中。” 周文远眯起眼睛,声音低沉:“许大人,你以为查到这些就够了?我们的身份和缤铁贸易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秘密,你永远也查不到。” “你……周文远!你一心求死,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一日不说出实情,就一日别想离开这牢房!”仕林气得浑身发抖,说罢,伸手一把抓起桌案上的版籍,转身便欲离开。 就在仕林迈出狱舍的那一刻,周文远突然高声喊道:“许大人!” 伴随着铁链“哗啦”声,周文远起身,喊住仕林:“朝廷的河堤款估计不日便可抵达,五千之数必然不足,但算上阎九送来的一千贯,应该将将够用,但下官……不,老夫还是想劝大人一句,那些糯米钱粮,守得住滔滔江水,却守不住万里山河!”声音在牢房的通道里久久回荡。 仕林的脚步顿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滞,但很快,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透着决然与坚定。 皓月当空,月朗星稀,仕林走出牢房外,望着眼前的一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玲儿的离去让他痛彻心扉,但眼前的真相更让他无法逃避。周文远一伙人,显然还有着巨大的秘密未被揭发,可此刻的他却感到浑身无力,他多么希望玲儿此时能在自己身边,若是她在,自己就不会如此无助。 仕林仰望着月光,低语喃喃:“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玲儿,若你在,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大人!” 忽然,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利索,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总……总算找到您了!”他顿了顿,努力平复着呼吸,“河堤……河堤的款项到了!” “到了多少?”仕林忙将思绪从思念中抽回,神色急切,快步上前追问。 衙役微微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到了……三千七百五十三贯……” “知道了……”仕林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正如当日主簿李秉文所言的那般,这大宋官场三司六道的盘剥,纵是他这位天子门生,当朝状元,也未得幸免,这便是大宋之现状,也是积弱之缘由,遥想二十年前威震华夏的岳家军,又何尝不是面临着如此局面。 他缓缓甩了甩手,动作间满是疲惫与落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玲儿留下的纸条:莫筑河堤。 正印证了周文远在牢房中说的那句话:“那些糯米钱粮,守得住滔滔江水,却守不住万里山河!”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这一刻,仕林终是体会到,何为孤独,何为无助。他转身缓缓离开了衙门,背影在月光下拉得斜长,显得格外寂寥。 第242章 滁水决堤 第242章滁水决堤 仕林心灰意冷,既有玲儿离去的悲伤,也有审讯周文远迟迟没有进展的无奈。玲儿和周文远留下的同一句话,如魔咒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陷入深深的迷茫与挣扎。 但最终,仕林依旧选择相信玲儿,决心不再修筑河堤,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坚信,玲儿不会害他,也坚定的选择玲儿的决定。 河堤款经层层盘剥后终于到账,他将河堤款和阎九送来的一千贯悉数封存,仿佛这些银钱成了烫手山芋,既不敢轻易动用,也无法彻底舍弃。自那以后,他每日沉浸在求神拜佛之中,往昔的意气风发已然不再,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龙王庙内,香烟缭绕,烛火摇曳。仕林跪在龙王像前,双手合十,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尊威严的神像,心中却是一片混沌。他低声喃喃:“龙王在上,弟子许仕林,请龙王明示,弟子究竟该如何抉择?修堤固坝,是否真能救民于水火?还是如玲儿和周文远所言,不过是徒劳无功?” “大人。” 主簿李秉文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龙王庙内的寂静。他不知何时悄然站到了仕林身后,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与不满,冷冷说道:“堂堂状元知县,放着修筑河堤、彰显人定胜天的大事不管,却躲在这龙王庙中求神拜佛,莫不是在肖姑娘走了,便失了心气?” 仕林并未理会李秉文,依旧在龙王像前三拜九叩,动作缓慢而庄重。礼毕,他缓缓起身,背对着李秉文,声音低沉而冰冷:“李主簿好清闲,我不来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了。” 李秉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卑职不敢,大人既然知晓,卑职也不再隐瞒。卑职今日前来,只是想替县丞问一句,这河堤,修是不修?” 仕林脚步微顿,侧目瞥了李秉文一眼,目光如刀,似要将他看穿。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如你们所愿吧。” 李秉文闻言,眉头微皱,似乎对仕林的回答感到意外。他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却见仕林已迈步向前,擦着他的身子而过,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李主簿做好你分内的事,本官可既往不咎。” 说罢,仕林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他的背影在庙宇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孤寂,仿佛与这世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李秉文呆呆立在龙王庙中,望着仕林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低声喃喃:“许仕林,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庙外,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仕林长长的影子。他抬头望向天际,心中百感交集。玲儿的离去、周文远的挑衅、河堤的修缮与否,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玲儿,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好想你……”仕林低声自语,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过去,或许是龙王显灵,绍兴三十年安然无恙的度过,破败的河堤,挡住了温和的秋汛,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赋税较往年增加了三成。 但仕林看着库房内挤压的河堤款,却高兴不起来,这一年来,仕林励精图治,虽然没有修缮河堤,但却与民休息,深受百姓爱戴,被赠予“青天大老爷”的名号。 历阳也再也没有和北商交易,而是在仕林的号令下,有意囤积粮草。可能只有仕林知道,绍兴三十年的太平祥和,只是纸面富贵,河堤一日不修缮,凶猛的秋汛迟早会来。 这一年,仕林除了忙于公务,剩余的时间,便是四下打听玲儿的消息,但仕林仍旧没有等来玲儿的消息,可却等来了今年滁水的秋汛。 秋日的天空阴沉如铅,乌云压顶,仿佛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秋汛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滁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冲垮了原本脆弱的堤坝。因仕林并未下令修筑河堤,滁水下游的百姓毫无防备,大水如猛兽般席卷而来,顷刻间淹没了无数田亩、房屋。 洪水所过之处,村庄化为泽国,良田变成泥沼。百姓的哭喊声、牲畜的哀鸣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滁水两岸。全县近半数农户流离失所,拖家带口逃往高处,却无处安身。道路上,遍地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不公!”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泥泞中,仰天痛哭。他的身后,是被洪水冲垮的茅屋,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见几件破旧的家具漂浮在水面上。 “娘,我饿……”一个瘦弱的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母亲紧紧搂住孩子,泪水无声地滑落,却无力回应孩子的哀求。 县衙内,仕林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滚滚的洪水,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双手紧紧攥着窗框,指节发白。耳边仿佛回荡着周文远的话依旧在耳边萦绕,可如今,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中。 “大人!”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冲进书房,声音中带着颤抖,“滁水下游的堤坝全垮了!百姓们……百姓们……”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仕林猛地转过身,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 “我知道了。”仕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玲儿的身影。若她在,定会责备他的犹豫不决,定会催促他早日修堤固坝,救民于水火。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传令下去,”仕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立即开仓放粮,安置流民。” 衙役闻言,连忙点头称是,转身匆匆离去。仕林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书房中,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的一时犹豫,已酿成大祸。如今,他只能尽力弥补,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衙役走后,主簿李秉文如鬼魅般,从后堂走了出来:“大人早已预料到今日之灾祸了吧。” “你们满意了吧。”仕林坐在案头,手上的墨迹逐渐晕染开来。 “大人此话怎讲,卑职从未要求大人放弃修筑河堤。”李秉文双手作揖,恭敬答道。 “你们还不愿意说出真相吗?看着外面流离失所的百姓,难道你们不羞愧吗?”仕林颤抖着双手,笔杆不住的抖动。 “大人终有一天,会明白县丞的良苦用心。”李秉文眯着眼,默默低下头,似也在为被大水淹没的百姓默哀。 “啪”地一声,仕林将笔重重的一掷,墨迹散落在橙黄的公文上。 “他不再是县丞!只是阶下囚!李秉文,你们还没认清现实吗!”仕林怒目圆睁,这一刻,心中怒火,再也克制不住。 李秉文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大人,即便你爱民如子,水患之事,朝廷追责下来,大人也难辞其咎,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李秉文转身离去,徒留仕林在这空荡荡的公堂上。 望着李秉文离去的背影,仕林五内俱焚,他知道这祸水是因他而起,朝廷的弹劾状怕是不久便会抵达。他将手中的河堤款的演算黄纸紧紧握在手中,似在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如今他守着的河堤款,如同催命符一般,深深刺痛着他。 夜幕降临,滁水两岸的哭声渐渐被风声淹没。仕林披上外衣,走出县衙,亲自前往灾区查看。一路上,他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流民们蜷缩在路边,瑟瑟发抖;孩童的啼哭声、老人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碎。 “大人,救救我们吧!”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扑倒在仕林脚边,声泪俱下。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仕林蹲下身,轻轻扶起妇人,声音低沉却坚定:“放心,本官一定会尽力安置大家,绝不会让你们无家可归。” 然而,他的承诺在滔天的洪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已无法挽回这场灾难,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减少百姓的苦难。 夜深人静时,仕林独自站在滁水岸边,望着滚滚的洪水,心中满是悔恨与自责。他低声喃喃:“玲儿,我究竟是对是错,这滁水滔滔,卷走的不仅是百姓的命,还有人心……我该如何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历阳……” 第243章 狼烟起 第243章狼烟起 滁河的水患,让仕林焦头烂额,他不明白玲儿留下这句话的意思,而唯一明白的周文远,也宁死不愿相告。 但令仕林诧异的是,虽然周文远身陷囹圄,但所谓的“县丞一党”,却在水患面前,意外的卖力。 李秉文也不知其有何神通,把粮食源源不断的从城外运了进来,不仅亲设粥场,连着三天三夜,衣不解带,还命其余人等皆数投入救援。巡检赵孟炎,带着全体巡检司,营救灾民,身受十余处伤,却依旧不下火线;典史王振,将自己家中腾了出来,用于安置灾民;就连赵广陵和熊天禄两兄弟,竟也在没有凋令的情况下,入城救灾。 这让仕林很是迷惑,明明是将自己视为死对头的“县丞一党”,为何来拯救灾民,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图谋。 仕林一时不解,这日夜里,受灾的百姓们在粥场休息,李秉文也终得清闲,仕林在一旁,一边给锅添水,一边问道:“你们为何要帮我?” 李秉文闻言,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瘫坐在一角,连日连夜的赈灾,也让他精疲力尽:“许大人莫不是记差了,我等也是历阳的官吏,何来帮大人一说?” 李秉文舀了一瓢水,畅快饮下,抹了抹嘴接着说道:“这历阳,不是大人一个人的历阳。”说罢,将半瓢水递给仕林,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知县,李秉文似乎也逐渐认可了这位状元郎。 仕林接过瓢,也顾不得斯文,一口饮下:“若是修筑了河堤,就不会有眼下这副局面了……” “哼~”李秉文冷哼一声,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覆水难收,事已至此,大人何必后悔,县丞大人深谋远虑,必有深意。” “胡说!”仕林将瓢重重掷于地面,厉声道:“一场大水,毁了多少百姓!再深谋远虑,也不该拿百姓的命当儿戏!” 看着怒不可遏的仕林,李秉文也并未觉得诧异,他靠近仕林,贴耳说道:“难道三四六道的盘剥,还不能让你认清现实吗?若非太子手谕,能到历阳的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数了,大宋你那些达官显贵的大宋,也是我们的大宋。”说罢,李秉文伸了长长一个懒腰,“等你再多看几年,就明白其中深意了。” “你们是在威胁朝廷!”仕林一怒而起,厉声斥责道。 “卑职岂敢,此乃坚壁清野罢了……”忽然,李秉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他赶忙住口,眼神躲闪了起来。 仕林觉察到异样,眯着眼,追问道:“坚壁清野?李主簿,这是何意?难道这水患是你们故意为之!” 李秉文不再言语,拿起一边的斗笠,盖在自己脸上:“大人若无他事,卑职要休息了。” 眼看李秉文鼾声渐起,仕林也不再追问,但“坚壁清野”四个字,犹如一把利刃,悬在仕林头顶。但这究竟是何意,仕林却捉摸不透,他缓缓走出粥棚,此刻他又想起了玲儿,自玲儿走后,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在真相边缘徘徊,若是玲儿在,真相或许早就水落石出。 他悠悠的坐在粥棚外,伴随着李秉文的鼾声,仕林缓缓闭上眼睛:“玲儿,你在哪儿……” 夜深,万籁俱寂。仕林躺在床上,带着对玲儿的无尽思念,缓缓沉入梦乡。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憔悴。 而此时,佯装熟睡的李秉文也悄然睁开眼,身后站是满身污渍,灰头土脸的典史王振。 李秉文抬手摘下斗笠,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声响惊醒仕林。他小心地望向熟睡中的仕林,片刻后,与王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心领神会,随即匆匆离开。 “事情都办好了吗?”李秉文的声音压的很低,在夜色中,透着几分诡异。 “放心,主簿这一招瞒天过海真是妙,新下的粟米经过粥场,已经全部运抵城内府库,那些人马也已……”王振也压低嗓音,欲言又止,作揖恭敬应道。李秉文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粥场,神色冷峻,目光仿若寒星,冷冷开口:“让广陵和‘火鬃熊’回去吧,告诉广陵,北边黄虎要下山拜码头,让兄弟们把槽头青备瓷实了,不见青竹令,纵是白面书生来掀瓦,也得给我压住檐角雪。” “黄虎真的来了?”王振依旧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李秉文应了一声,转身眼神凌厉起来,“事不宜迟,速去速回,别惊动了旁人。” “好,我这就去。”王振应了一声,转身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李秉文凝视着黑夜,转身朝着县衙牢房走去,他心中明白,此刻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他要在这风暴前夕,再去见一见“县丞一党”的首脑。 又熬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黎明破晓,微光将浓稠夜色渐渐驱散。清晨,粥棚缓缓升起袅袅炊烟,早已在饥寒中苦熬许久的灾民,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眨眼间,整个粥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脚步声、锅碗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在一片嘈杂声中,仕林也悠悠转醒,他也是三天三夜未合眼,这一觉夜着实睡得沉。 “大人,既是醒了,就来搭把手。”李秉文一边有条不紊地给灾民分发着粥,一边神色冷淡地对仕林说道。 仕林望着正忙碌的李秉文,也没再多想,单臂用力撑起身子,利索地卷起袖口,便加入到给灾民分粥的行列之中。 “李主簿昨夜去了何处?本官半夜醒来,却不见主簿踪迹。”仕林斜眼睨视李秉文问道。 “大人好精神,连日劳顿,还不忘关心卑职去向,真是让大人费心了。”李秉文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手上给灾民分粥的动作不停。 仕林冷哼一声,讥讽道:“主簿不愿坦诚相告,莫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还是……” 李秉文本就一夜未眠,听到仕林这般言语,顿时心头火起,猛地将粥勺一甩,大声道:“大人!我若要行苟且之事,就不会在这里分粥了!” 仕林看着李秉文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他注意到李秉文手掌虎口处竟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不禁说道:“李主簿,好力气!你的虎口厚茧,可不像一般文吏会有的。” 李秉文听到这话,脸色瞬间一变,赶忙继续拾起粥勺,同时用袖口遮挡住自己的虎口,说道:“大人早就知道我等底细,何必发问,卑职不妨告诉大人,昨夜卑职去见了周县丞。” 仕林闻言,浑身一颤,他想过周文远在历阳影响深远,但未想到即便是身陷囹圄,依旧可以指挥他手下的这些人。 仕林强压着怒火道:“当初我就该把你们都送进监牢!免得你们还要鬼祟行事!” 李秉文低垂眼眸,装作不经意间偷瞄了一眼已然怒火中烧、面部微微扭曲的仕林,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讥讽,暗自冷笑了一声。仕林的恼怒在他看来,无足轻重,他继续换上一副热情的模样,专注地给灾民分粥。 而就在此时,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阵刺鼻的味道。 “大人!”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大声疾呼,从远处奔来。 仕林见状,心中顿感不妙,他将粥勺丢至一旁,快步上前,将衙役带至一旁:“何事惊慌?” 衙役一时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焦急道:“大人……狼烟……西北方,狼烟起了。” 第244章 出乎意料 第244章出乎意料 仕林瞳孔微缩,闻听此言,他忽然茅塞顿开,似乎先前一切的不合理,眼下都找到了答案。玲儿和周文远的话,并不是在指三司六道的盘剥,也不是指建筑河堤时的贪没,而是金兵南侵。滁水的决堤,正是他们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千里沃野,变成浩渺泽国,金人铁蹄畏水如虎,眼下处处泽国,失了战马行军,大宋步军才可与之一战。 而周文远等人筹措的缤铁等物资,也正是为此,这些岳家军旧部,早已通过北商贸易,洞悉了金军意图,他们这些年来之所以宁愿以高价换取缤铁等战略物资,就是知道金军南侵,已成定局,唯有整军备战,方为出路。故而他们宁舍民生而换军备,以几近疯狂的行径,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换取一战之力。 但让仕林想不明白的是,历阳屯军不过三千,若以此对抗金军,无疑以卵击石,即便是这三千人马是百战精兵,也无济于事。 一阵凉风吹过,撩过仕林的发梢,忽然让他毛骨悚然,赈灾时无数画面再脑海中闪回,那些一车车的粮草进了粥棚,可在库仓内,却从未见过堆积如山的场面,而另一件事让仕林更是冷汗直流,他回想起那些所谓的灾民,其间有些人,似乎并不像灾民,一个个身姿矫健,膀大腰圆,身上皆是陈伤,并不像是水患时新添的,本以为是老实巴交劳作的农户,可仔细回忆,喝粥时他们却各个透着坚毅的眼神。仕林倒吸一口凉气,细细想来,粮车入库无积粮,灾民陈伤非新创,种种迹象显示,仕林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县丞一党”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私养重兵! 仕林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仍旧颤抖着双手,指甲深深掐入衙役破旧衙服,在对方肩头留下月牙状血痕:“可是金军?” “是……大人赶快逃命吧……”衙役哭丧着脸,满面惊恐道。 仕林不禁长叹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没有丝毫责怪身旁衙役怯战的意思。他淡然地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言罢,他轻轻甩了甩衣袖,转过身,步伐略显沉重地缓缓离去。 “大人!”那衙役望着仕林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忍不住高声呼喊了一句。 仕林走回粥场驻足而立,他回眸遥望北方,远处隐约传来金铁相击之声,却淹没在灾民喝粥的吞咽声里。 仕林下意识地抬起手,缓缓取下腰间玲儿归还于他的那枚铜制腰牌。入手一片冰凉,触手之处,是岁月摩挲的痕迹,更是往昔回忆的承载。他的五指慢慢收拢,将那腰牌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的是与玲儿共度的点点滴滴。局势愈发危急,仕林对玲儿的思念之情,就愈发浓重。 仕林缓缓将腰牌贴近心口,那里,心脏正剧烈跳动,一下又一下,似在应和着内心深处对玲儿的眷恋与思念。他的双唇微微颤动,口中喃喃低语:“玲儿,我终是明白了你的意思,仕林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说罢,仕林收起腰牌,疾步来到李秉文身旁,贴耳轻语道:“跟我来。” 李秉文舀粥的动作突然凝滞,米汤顺着木勺滴落,在尘土中烫出细小坑洞。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躁,他缓缓解下围裙,将粥勺递给身边差役:“一人两勺,莫多勿少。”说罢,便跟着仕林的脚步,走出了粥棚。 阴云低垂,细密的雨丝如愁绪般缠人,泥泞的道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艰难挪动。仕林阔步在前,剑眉微蹙,自出发便缄口不语,周身散发着冷峻气息。李秉文跟在其后,面色憔悴,彻夜未眠使他体力几近透支,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滞缓。 行至滁水河畔,四下寂寥,唯有潺潺流水声。李秉文见状,疾步上前,抬手拦住仕林,双手交叠作揖,态度恭谨,说道:“大人,此地荒无人烟,若有吩咐,还请明示。” 仕林听闻此言,脚步陡然顿住,身形凝立如松。他缓缓转过头,眼眸微眯,斜睨了李秉文一眼,那目光仿若实质,裹挟着丝丝寒意。 他双手从容地负于身后,挺直的脊背犹如苍松,神色冷峻,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道:“西北狼烟起,你们早就知晓金军的动向,我且问你,滁水决堤一事,可是你们有意为之?”其声低沉,却似洪钟般在四周回荡,掷地有声。 “大人!”“大人!”李秉文听到这话,脸上瞬间涌起一抹激愤之色,眼眶微微泛红,情绪显得格外激动,“莫要听信谗言,此为天灾,绝非人祸……”他一边说着,一边急促地摆手,似要驱散这无端的指责。 仕林冷冷地哼了一声,透着彻骨的寒意。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李秉文身侧道:“若是天灾,为何这般凑巧?金军方至,滁水便决堤,致使泽国千里。这难道不是你们为了阻挡金人铁蹄,刻意为之吗!” “大人,我等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李秉文脸上堆起恭敬的神情,微微欠身,双手抱拳作揖,然而低垂的眼眸里,那一丝闪烁的警惕与不信任却难以掩饰。 仕林微微侧过身子,脊背挺得笔直,冷峻的面容仿若覆上一层寒霜,不带一丝温度。“‘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李主簿,当年岳家军的训言,你可还记得?” 李秉文猛得一惊,虽早已知道仕林已然洞悉了他们的身份,但这熟悉又陌生的训言,似乎又重重的戳中了他的内心:“吾辈断不敢忘……”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带着几分心虚与惶恐。“刻意毁坏河堤,引滁水入历阳,泽国千里,假借粥棚,偷运粮草,赈济灾民,实则私藏重兵!真正的灾民!都被赵广陵赶到城外,自生自灭了吧!”仕林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每一个字都仿若裹挟着腾腾杀意,“究竟是岳家遗训教你们这么做的!还是你们丧尽天良,包藏祸心!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李秉文听着这一连串的质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脚步踉跄,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上身后那棵残柳,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大人,无凭无据,大人岂可加罪于我!” “事到如今,尔等还妄图狡辩?”仕林双目圆睁,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一步跨上前,双手如铁钳一般狠狠揪住李秉文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扯得前倾,“到底要何时你们才肯坦白!难道非要等到敌军兵临城下,百姓生灵涂炭之际,你们才肯松口吗?说!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声声质问李秉文。 李秉文面色涨红,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双手拼命掰扯着仕林的手,猛地发力,挣脱了桎梏,踉跄着后退几步。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揉着被揪得生疼的脖颈,一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气息。 “你一届文弱书生,凭什么耀武扬威!若换做平常,我等尚让你三分,但如今,金军压境,就容不得你指手画脚!我大宋积弱,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只会空谈道义的穷酸腐儒!” 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毫不畏惧地直视仕林的眼睛:“我不妨告诉你,许仕林,我们等着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岳元帅遗训,我等从未忘记,不是我们变了,是这世道变了!二十年!二十年!我等忍辱负重二十年,就是为了今天!我告诉你,岳家旧部,都是血性男儿!这大宋,既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许仕林!收起你的威风,别在这里碍事!识相的,就别拦着我们!”话音刚落,李秉文梗着脖子,一脸倔强,转身大步离去,那决绝的背影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且慢!” 仕林大喝一声,脚下生风,一个箭步如猎豹般迅猛上前,长臂一伸,精准无误地一把抓住李秉文的胳膊,顺势利落地挽起了他的袖口。刹那间,李秉文手臂上那道陈旧的箭伤暴露无遗,“这伤,是当年朱仙镇大捷,女真狼牙箭所留下的吧。” 李秉文面色骤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用力抽回衣袖,整个人向前跨出一大步,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恶狠狠地死死盯着仕林,“大人明知故问,论国仇家恨,你远不及我!” “哈哈哈~”仕林仰头忽而朗声大笑,笑声爽朗,在空旷的四周回荡,却莫名让李秉文心中狠狠一颤,一股不安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好个国仇家恨,好个瞒天过海,你可知道昔日岳元帅为何会命陨风波亭?”仕林收住笑容,目光如炬,直直地逼视着李秉文。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穷酸腐儒!文人误国!”李秉文情绪彻底失控,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却浑然不觉疼痛,满心满眼都是对仕林的愤怒与怨恨。 “错!” 仕林猛地一挥手,语气斩钉截铁,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庄重,义正言辞道,“是不和!正如同你们不信任我一样,试想,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物资和粮饷,谁替你们卖命!仅凭一腔热血,这些年,你们在历阳犯下的滔天罪行,百姓都看在眼里,试问谁会去拥护一支盘剥、欺压他们的军队!” 李秉文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愕,原本紧握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慢慢松懈下来,眼中的愤怒与执拗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与动摇。 仕林见此,乘胜追击,向前跨出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李秉文,接着说道:“没有百姓的支持,逞匹夫之勇,何以退敌!你手下的兵马敌得过金军铁浮屠吗?是你们麾下数千士卒就能挡住金军滚滚铁蹄吗?自古以来,兵与民不和,将与相不和,最终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失败!失了人心向背!即便占尽地利,泽国千里,也绝无胜算!” 李秉文低垂眼眸,仕林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根尖锐的针,直直扎在他的心上。这也正是他心底一直以来最深的担忧,可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们已然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李秉文长叹一声,胸腔里溢出无尽的疲惫与无奈,沉声道:“不劳大人费心了,我等自有安排……”说罢,他转过身,脚步沉重,默默朝着远方走去,那背影满是落寞与孤寂。 看着李秉文渐行渐远的落寞背影,仕林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赌对了。 望着李秉文的方向,仕林突然大声疾呼道:“李主簿!若信得过仕林!仕林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共击金贼!”说罢,仕林对着李秉文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深深的作揖礼。此刻的仕林不再以“本官”自称,刻意自降身份向李秉文行礼,就是满心希望能博取对方的信任。 李秉文停下了脚步,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承认仕林的智谋远在自己之上,也正如他所言,唯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才有击败金军的可能,否则即便是二十年的准备,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李秉文依旧执拗,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是他,整个“县丞一党”的人,都不会轻易信任一个年纪轻轻,被朝廷委派来的状元知县。 李秉文缓缓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复杂的情绪,沉声道:“许仕林,多谢你的好意,但此事我没有做主的权力。”说罢,他不再停留,径直离去,只留下仕林独自伫立在那棵残柳之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第245章 刀光剑影 第245章刀光剑影 夜色浓稠如墨,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严严实实地将天空遮蔽,不见一丝星光。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帐外军旗烈烈作响,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这寂静又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沉重。 历阳驻军大帐内,昏暗的牛油烛忽明忽暗,挣扎着驱散黑暗,却也只是徒劳。跳动的火苗将帐内众人的脸庞映照得忽隐忽现,更衬出那紧绷的神情和紧锁的眉头。寒意从地面升腾而起,与凝重的气氛交织,化作一股透骨的肃杀,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北地狼烟的军情,早已传到了赵广陵耳朵里。自接到王振的传话,他便已猜到,大战一触即发,可真等消息坐实,往昔战场上的血雨腥风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令他心有余悸。 营帐内,烛火摇曳,一众将领已围坐整日。他们的脸庞被跳动的烛光照得忽明忽暗,口中热议不断,个个摩拳擦掌,急切请战。 然而,赵广陵却始终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仿若穿透营帐,落在遥远的战场上,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沉默如同一层阴霾,悄然笼罩众人。渐渐地,将领们的声音弱了下去,一个个垂头丧气,没了最初的激昂。 营帐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偶尔有人重重地叹气。桌上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酒水的香气也驱散不了愈发凝重的气氛,反倒添了几分压抑。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熊天禄猛地站起身来,一声暴喝,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地上,那炸裂的声响瞬间打破了营帐中长久的沉默:“大哥!你究竟还在等什么!赶紧下令吧!”他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与焦躁。 赵广陵闻声,缓缓转过头,斜睨了熊天禄一眼,仅仅是那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便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熊天禄刚迈出的步子僵在原地,脸上的急切瞬间转为悻悻,只能乖乖地坐回原位。他心有不甘地嘟囔着,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浏阳麻饼”,狠狠地咬上一口,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不情不愿地啃了起来。 陡然间,营帐外一阵嘈杂的骚动声传来,瞬间吸引了营帐内众人的注意。原本微微低垂着眼角的赵广陵,眼中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紧接着,他低沉且笃定地说道:“他来了。” 话落,赵广陵迅速起身,他侧过头,对着身旁的士卒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那士卒心领神会,当即双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个揖礼,随后转身,脚步急促地从营帐的另一侧快步离去。 “大哥!谁来了?”熊天禄鼓囔着嘴,凑到赵广陵面前,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麻饼屑喷了赵广陵一脸。 “把你这玩意儿收起来!”赵广陵顿时怒目圆睁,厉声斥责道。赵广陵眉宇紧锁,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沾上的饼屑,紧接着沉声道,“是许仕林。听好了,等会儿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未过多时,仕林便在一众刀剑的簇拥下,毫无惧色地径直闯入了营帐之中。赵广陵听闻动静,心中一惊,赶忙快步出帐查看。见是仕林,他瞬间换上一副笑脸,挥手喝退周围的士卒,满脸堆笑地说道:“不知许大人亲临,末将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大人恕罪。” 仕林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睛斜斜地睨着赵广陵,言语中满是讥讽:“赵都统果真是治军有方,朝廷的虎符竟连你的营帐都难以踏入。” 赵广陵心中虽极为抗拒,可面上依旧陪着笑,连忙解释道:“大人,这纯粹是一场误会。大人年少有为,威名远扬,末将手底下这些兵,粗鄙不堪,哪见过像大人这般少年知县,他们认不出大人,也实乃常情。末将在此替他们向大人赔罪了。”言罢,赵广陵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而后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示意众人退下。 仕林毫无惧色,昂首阔步,腰杆笔直地迈进营帐。踏入营帐后,他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径直走向主位,稳稳落座。 赵广陵目睹这一幕,心中虽满是无奈,只能抬手一摆,领着众人匆匆跟上。众人鱼贯而入,神色复杂,彼此交换着眼色,皆是敢怒不敢言,在各自的位置上依次坐下。营帐内,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率先打破这份死寂,唯有熊天禄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猛地起身,双手握拳,正要发难。却被赵广陵一把拽住,熊天禄这才心有不甘地缓缓坐下。 待众人都落座后,营帐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仕林面色冷峻,不怒自威,肃杀之气弥漫在营帐的每一个角落。 仕林心里十分清楚,面对李秉文那样心思细腻之人,或许还能凭借着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面对眼前这群骄兵悍将,若是没有十足的气势,根本无法让他们心服口服。唯有彻底震慑住眼前这些人,才能以他们为筹码,迫使李秉文、周文远等人乖乖就范。然而,他全然不知,早在前夜,李秉文便已在暗中精心部署好了一切,只等他自投罗网。 “赵都统可知金兵来犯?”仕林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寂静的营帐。 “知道。”赵广陵抬眸看向仕林,眼神中满是警惕。 “既然知道,都统可有行动?”仕林坦然自若,二人眼神交汇,眼神直直刺向赵广陵。 赵广陵下意识地躲闪,眼角低垂,声音微微有些发沉:“按兵不动……”昨夜他刚收到王振传来的周文远的号令,虽然内心深处他也渴望主动出击、有所作为,可面对周文远的“青竹令”,他实在不敢违抗。 “啪!”一声巨响,仕林猛地拍案而起,双目圆睁,眼中怒火似要喷薄而出,厉声斥责道:“强敌当前,大兵压境,你却龟缩于此,按兵不动!你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想造反不成!”“呔!” 一直强压着怒火的熊天禄终于再也忍不住,暴喝一声,双手紧紧握住那柄重达六十斤的宣花斧,阔步跨到营帐正中央,将斧头重重一顿,溅起些许尘土。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直指着仕林的鼻子,满脸怒容地骂道:“你这厮好生猖狂!这军中上下,一切事务皆由我大哥掌管,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你不过是个不懂军务的门外汉,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军营之中耀武扬威!你信不信,爷爷我一斧头下去,把你剁成肉泥!”说罢,他将宣华斧在空中用力一挥,带起呼呼风声。 仕林面色不改,只是冷哼一声,大步走到熊天禄面前:“去岁,本官奉太子旨意、受枢密院之诏,接管军务。直至今日,枢密院也未曾下达解除本官职权的指令。”仕林言辞清晰,不卑不亢,说罢,他动作干脆利落地从怀中取出昔日枢密院快马加急送来的密令,高高举起,“熊将军若是不认得字,大可叫旁人念与你听!”密令在风中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仕林的权威。 “你!爷爷我才不认什么狗屁枢密院!在这军营里,我只听我大哥的号令!”熊天禄双眼瞪得犹如铜铃,满脸涨得通红,脖颈处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嘴里飞溅出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到了仕林脸上。 仕林的眼眸危险地眯起,不慌不忙地抬起手,缓缓抹掉脸上的唾沫,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淡然的笑容,这笑容在此时却莫名带着几分压迫感。“你不认没关系,那赵都统,你也不认吗?”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营帐内悠悠回荡。 “火鬃熊!退下!”赵广陵“噌”地站起身来,眉宇紧锁,对着熊天禄怒声吼道。 吼退熊天禄后,赵广陵急忙几步上前,对着仕林恭恭敬敬地作揖,语气里满是谦卑:“大人,如今大敌当前,末将实在是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海涵,恕末将之罪。” 仕林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赵广陵面前,目光紧紧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一字一顿地问道:“是周文远的意思,是吗?” 赵广陵沉默不语,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沉默如同最直白的回答,给出了仕林想要的答案。 看着赵广陵这副模样,仕林心中已然一片了然。从最初的李秉文,到现在的赵广陵,不管过去多久,他们心底依旧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这份文武之间的隔阂,就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大山,难以逾越。 仕林大步上前,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赵广陵的肩膀,朗声道:“好,本官知道,你们都是岳家旧部,血性男儿,如今外敌当前,本应同仇敌忾,携手抗金,但如今,却因一己私怨,内斗不断,处处掣肘,真是亲者恨仇者快。” 言罢,仕林阔步走到主位旁,稳稳坐定,目光缓缓扫过营帐内众人,接着说道:“你们都以为我许仕林是贪生怕死之徒,认定我是朝廷派来以文制武、打压诸位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今日孤身来到此地,就是要向你们表明心迹,我许仕林誓与历阳共进退!我接管兵权,绝非为了束缚诸位手脚,而是协助。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诸位大可放心,眼下形势危急,曾经的一切,本官皆可既往不咎,哪怕朝庭追责下来,本官也会一力承担,只要赵都统愿意出兵御敌,我向你们保证,往后也绝不随意干涉军务!” 仕林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赵广陵身上。赵广陵缓缓闭上双眼,眉头紧紧拧成一个死结,面部那道刀疤微微抽搐着,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拉扯。 仕林的话虽然在情在理,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手中这支军队,是靠着周文远多年的财力人力供养,才得以存续至今。若就因为仕林只言片语,便倒戈相向,无疑是对周文远的背叛,这是不忠。 况且,他与周文远相识相知二十载,一起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这份过命的交情,岂是轻易能放下的?背叛这样的生死兄弟,就是不义。周文远有言在先,即便他在不情愿,也不愿背负上不忠不义、背信弃义的千古骂名。 赵广陵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满心的纠结与无奈都咽下。他缓缓垂下眼眸,长睫掩住眼底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大人方才一番话,振聋发聩。只是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不愿出战之辈,实在是许大人在一日,我等便难以安心杀敌。为保大宋社稷,为众将同心抗敌,还望大人恕罪,等击退金军,赵广陵定会前往大人墓前谢罪……”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在仕林心上,他瞬间脸色煞白,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后背,寒意浸透骨髓。仕林这才惊觉,赵广陵这番话,字里行间竟全是杀意。 还没等仕林从这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啪”的一声脆响突兀炸开,赵广陵手一扬,将手中茶杯狠狠摔碎在地。刹那间,只听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营帐外传来,几十名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刀斧手如潮水般涌入营帐,寒光闪烁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冷冽的光,瞬间将仕林团团围住。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熊天禄一个箭步冲上前,大手牢牢拉住赵广陵的胳膊,双眼瞪得滚圆,满是震惊与疑惑,“吓唬吓唬他就行了,你怎么……还真要杀他吗?”熊天禄的声音都不自觉拔高,带着几分颤抖,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对于这件事,赵广陵守口如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清楚其中内情。这其实是昨夜王振秘密传来的一道密令,要求他瞅准时机,除掉仕林,为后续行事扫除障碍。可真到了此刻,看着被刀斧手围困、孤立无援的仕林,赵广陵心中五味杂陈,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忍悄然涌上心头。他紧咬着牙关,眉头拧成死结,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颤,内心如天人交战,坐立难安。 “赵广陵!”仕林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双眼圆睁,迸射出凌厉的光芒,“若杀了我,能让你们安心出战!那你就杀!但你别忘了,你今日所为,必遭反噬!朝庭会抛弃你们,金人会追击你们,腹背受敌,历阳危矣!大宋危矣!我死是小,但此端一开,再无人会轻信将领!你们害的不仅是你们自己,而是让后世提刀儿郎再无脊梁!”仕林颤抖着双唇,缓缓闭上眼睛,似在等着最后的裁决。 赵广陵默默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那旧日刀疤。营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那一众刀斧手毫不犹豫地举着刀矛,朝着仕林直直刺了过去,寒光闪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夜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营帐外忽隐忽现,霎那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斧钺,看向营帐外。 第246章 解围 第246章解围 营帐幕帘缓缓晃动,徐徐展开,众人屏气敛息间,一个黑影裹挟着夜色与劲风,利落翻身下马,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众人忙定睛看去,来者正是李秉文。 李秉文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与急切。他缓缓闭上双眼,眉头紧蹙,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中的焦躁与不安也随之慢慢褪去,似乎那一口气,将一路的风尘与焦急都尽数平复。 望着营帐内众人慌张的神情,李秉文感受到了一丝后怕,若非自己及时赶到,恐怕已酿成大祸。自他和仕林在江畔一叙后,他反复思虑了许久,最终他选择信任眼前这位状元郎,但当他得知仕林来了军营,他便马不停蹄疾驰而来,若真杀了仕林,且不论朝廷是否会追责问罪,仕林是太子的人,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有甚者,如此便真的失了民心,没了百姓的支持,军心涣散,必将一败涂地。 只见李秉文神色自若,稳步迈进营帐,举手轻轻掸去身上沾染的尘土,动作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信手一抬,便将横亘在面前刀斧轻巧挡开,脸上旋即浮现一抹笑意,悠悠说道:“唉,好些年没碰缰绳了,这骑起马来竟有些生疏。” 李秉文心里清楚,此刻营帐里的氛围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会火花四溅,他试图让气氛缓和下来,故而他径直走到赵广陵跟前,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拿起一饮而尽。 “畅快!”李秉文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嘴角一勾,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赵都统,怎么与许大人把酒言欢,又请来战舞助兴,也不叫上兄弟一同庆贺?” 赵广陵双目陡然圆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紧紧地盯着李秉文,一时间,脑海里各种念头翻涌,却怎么也猜不透对方到底有什么谋划。 一旁的熊天禄瞧见李秉文现身,神色一喜,脚步匆匆,迫不及待地上前说道:“李主簿!你可算来了!大哥他……” 李秉文轻轻按住熊天禄的手,熊天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截住话头,高声说道:“火鬃熊,你怎么这般鲁莽,你大哥宴请许大人,你怎可怠慢,还私藏麻饼,是想吃独食吗?” “嗯?”熊天禄满脸尽是疑惑之色,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李秉文的话,他字字听的清,却句句听不懂。 李秉文见状,也不多言,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地从熊天禄腰间的口袋中抽出那袋“浏阳麻饼”。而后,挺直了腰杆,迎着那一群手持利刃的刀斧手,稳步朝着仕林的方向走去。 众人瞧见李秉文稳步走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下意识地纷纷挪动脚步,主动让开了一条通路,整齐地退至道路两旁。 “许大人,这就是卑职跟您提过的‘浏阳麻饼’,广陵和火鬃熊不懂事,还请大人品尝。”李秉文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恭敬地将麻饼递到仕林跟前,姿态不卑不亢,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与尊敬。 旁人听不懂李秉文的话,仕林却明白,他是借麻饼告诉众人,仕林已经是自己人,同时也是替赵广陵道歉,既保全了赵广陵的面子,也替仕林开脱。 周围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懂李秉文这番举动和话语的深意。可仕林却明白,李秉文是借这麻饼,隐晦地向众人宣告自己已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同时也是在替赵广陵致歉。这般做法,既巧妙地保住了赵广陵的颜面,又不着痕迹地帮自己摆脱了眼前的困境,心思之缜密,手段高明,令仕林暗自佩服。仕林伸出手,手指微微发颤,缓缓接过麻饼。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仍让他心有余悸,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开口:“这‘浏阳麻饼’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酥脆,齿颊留香。熊将军既然爱吃,日后我定会多多备上,少不了他的。多谢李主簿的这番心意。”说罢,仕林轻轻咬了一口麻饼,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释然,也有对李秉文巧妙解围的感激。 李秉文见状,与仕林相视一笑,随即转身,看向熊天禄,开口说道:“火鬃熊,没听见大人说要赏你麻饼吗?还不快过来多谢大人?” 熊天禄满脸疑惑,完全摸不着头脑,脚步带着几分迟疑走到李秉文跟前,压低声音,透着股憨气问道:“主簿,叫我做甚?你们文人说话,我……” 李秉文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憋着一口气回应道:“对着大人说声多谢……” “哦哦哦,多谢大人!”熊天禄虽然满心不解,但他向来信任李秉文,深知这位主簿足智多谋,肯定不会害他,便也就照做了。 见仕林点头示意,熊天禄也顺利道了谢,李秉文心里清楚,局面基本稳住了。于是,他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有力,对着营帐内那些神色依旧紧张的刀斧手高声说道:“好了!大伙酒也喝足,饭也吃饱,战舞也看够了,都散了吧!” 众人又再次把目光投向赵广陵,只见他默默点头,众人迅速收起斧钺,脚步杂乱,急匆匆朝着营帐出口冲去,似也在逃离这是非之地。 “赵都统!”李秉文猛地提高音量,喊住正准备随着众人一同离开的赵广陵,“你且留下。” 待众人鱼贯而出,脚步声渐渐远去,营帐内变得空荡荡的。赵广陵低垂着头,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仕林和李秉文面前,双手抱拳,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与忐忑:“大人、主簿,我……” “广陵。”李秉文上前,把手搭在赵广陵肩上,“是县丞的意思,害你辛苦一场,莫放在心上,许大人深明大义,不会怪罪于你,金军来犯,你先去在布好城防,一切待见‘青竹令’行事。” “是,末将告退。”赵广陵听后,神色稍缓,重重地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表达着内心的敬意与服从。随后,他转身,步伐坚定又迅速地退出了营帐,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帐外的夜色之中。 此刻,偌大的营帐就只剩仕林和李秉文两人。四周安静得可怕,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劫后余生的仕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随后双手作揖,态度诚恳:“多谢李主簿及时赶到,仕林欠你一条命。” “不必。”李秉文赶忙按住仕林作揖的双手,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又谨慎,“许大人江畔所言,卑职铭记在心,我已见过县丞,我此来就是给县丞传话,他要见你。” “见我?”仕林满脸疑惑,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所为何事?还请李主簿明示。” “卑职不知,还请大人上马,速速随我去牢房。”说罢,李秉文立马直起身子,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仕林站在原地,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后,一咬牙,抬脚快步追上李秉文的步伐,心中虽满是未知与忐忑,但也清楚,这一趟,他避无可避,和周文远见面,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周文远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唯有他才是胜败的关键。 第247章 千斤重担 第247章千斤重担 夜色如墨,厚重的乌云,盖住了所有的星光,周遭一片漆黑,李秉文掌灯在前,领着仕林走入县衙。 昏暗的牢房中,唯有一盏烛火在风中摇曳,一个体态肥硕的身躯,背身而立,仰望着窗口的一片漆黑。 二人步入牢房后,李秉文将灯交到仕林手上,自己则转身离开。 还未等仕林挽留,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这黑夜真是漫长,叫人看不到希望……”周文远立在窗前,不禁感慨道。 仕林闻言,不禁一颤,此话正戳中他的内心,眼前的宋金之战,正如同这黑夜一般,叫人绝望。 仕林缓步入内,接着周文远的话道:“无论黑夜如何漫长,总有破晓时分,心存希望,可抵万金。” 周文远会心一笑,缓缓转身:“许大人,若不嫌弃,请进牢中一叙。” 仕林应了一声,步入牢房,自他上次来此,已时隔一年,这一年多来,他在未见过周文远,但眼前周文远和善的态度,却是恍如隔世,与之前判若两人。 “县丞消瘦了。”仕林上下打量了一圈周文远,不禁调侃道。 周文远闻言,不禁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大人说笑,我哪里是县丞,不过是一个老叟,至于消瘦,倒确有一些。” “许大人坐,狱中苦寒,委屈大人了,但老夫不会违背诺言,既是阶下囚,也只能在此相见了。”说罢,周文远给仕林舀了一瓢白水,自己也坐到桌旁。 仕林凑近嗅了嗅,眉宇微皱:“怎么是水?” “大人忘了?这是在狱中,也唯有白水相待了,大人放心,是今晨刚下的雨水。”周文远笑着,给自己斟满一碗,大口饮下。 仕林端起一碗泛着土腥味的雨水,大为震惊,这与周文远先前奢靡的生活大相径庭,不解地问道:“县衙牢房虽苦,但也不至于让县丞饮这雨水吧。” 周文远淡然一笑,脸上略显松弛的皮肤微微抖动:“不怕大人笑话,早些日子却有些不适,但日子久了,也习惯了,现在清闲下来,反倒觉得轻松了。” 仕林冷笑了一声,将这碗中雨水一口饮下,抹了抹嘴角道:“不见得吧,县丞虽在狱中方寸之间,但却能遥指千里之外,叫仕林佩服。” 周文远冷哼一声,躬身从桶中又舀了一瓢雨水到仕林碗中:“大人过奖,大人可知,老夫找你来,所为何事?” 仕林缓缓抬眸,冷冷盯着周文远:“青竹令。” “不错。”周文远双手负于身后,长叹一声,“我老了,力不从心,有些事,该让给年轻人了。” “你信我?”仕林站起身,似乎对周文远多了一份敬意。 周文远不置可否,望着窗外小声喃喃道:“旁人不知,但我知道,你许仕林不仅是状元之身,更是’文曲星‘转世,虽非如岳帅那般,可统兵一方,拒敌于千里之外,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包括我。” 说着周文远缓缓走到仕林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交到仕林手上:“自你一来我便知,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者,绝非是我,这千斤重担,今日便交给你了。” 随即周文远忽而轻笑道:“许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像是军队,更像是帮派?” 仕林沉思不语,默默点了点头,他如何也想不到,朝廷的虎符竟不如这轻薄的竹牌。 “你这么认为,也不奇怪,我们是岳家旧部,本就深受朝庭忌惮,若不以义结合,势必分崩离析,前任知县知县张明远,深知其中利害,他替我们挡下了全部罪责,这才辞官退隐,他把这‘青竹令’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辜负了他,他给你留的字条,是故意在试探你。” 仕林闻言大惊失色,他忽然恍然大悟,那张带着“小心”的字条,原来是前任张知县留下的陷阱。 见仕林错愕的神情,周文远会心一笑,拍了拍仕林的肩膀,接着说道:“许大人,我们相处时日不长,但你的为人,老夫心服口服,以义结合的军队,终是不能长久,我手下八千精壮大多都是昔日岳家军遗孤,信得过,老夫把他们交给你,为国尽忠。” “八千?岳家军遗孤?屯军不过三千,何来八千?”仕林一时不解,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的脑海。 周文远朗声大笑道:“哈哈哈~老夫这就为大人解惑,三千屯军只是掩人耳目,尚有五千子弟,眼下正在城中佯装灾民,先前大人和肖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五千斤缤铁在何处吗?” 听到玲儿的名字,仕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捏紧了“青竹令”,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当日和玲儿一起破获周文远谋逆案的过程,甜蜜而又遗憾。 “请县丞告知……”仕林缓缓道,双手却不由的有些颤抖。 “自绍兴十年开始,我们便陆续从北商处,交易缤铁,实数远不止五千斤,那些缤铁也早已铸成甲胄和刀矛,分发给士卒,不仅是缤铁,还有硝石、硫磺、皮革等,就是为了今日一战。”周文远将全部实情,悉数告知了仕林。 仕林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敢想象,如此巨大的贸易,是如何瞒得过朝廷的耳目,又如何在悄无声息之下完成,其中心酸与困苦,可能只有周文远自己清楚。 仕林思忖良久,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我军装备精良,坐拥地利,又是岳家旧部,勇猛顽强,岂有不胜之理?” “你把金人想的太简单了,大人没有和金人打过仗,他们的勇武绝不再我等之下,他们发源于苦寒之地,天性善战坚韧,又有骑兵加持,若是城外野战,我们毫无胜算,且如今敌众我寡,金军十倍于我,此战凶多吉少,八千儿郎恐有去无回,老夫望许大人有朝一日,能为他们正名,告诉天下人,岳家军‘精忠报国’之志不改,愿以死许国,不负皇恩。” 仕林忽而起身,双手抱拳:“周县丞,仕林定不负所托,此战若侥幸得胜,定为尔等正名!” 周文远按下了仕林的双拳,拿起桌案上浑浊的雨水道:“多谢大人了,老夫拜托大人了。” 仕林眼中带泪,也拿起那碗雨水,悬在半空,和周文远用力一碰,一饮而尽:“县丞放心!仕林定不辱使命!也请县丞随仕林同往军营,携手抗敌!” 周文远摆了摆手:“罢了,老夫是戴罪之身,做了一辈子贪赃枉法之事,临了还想守一回,我若在,他们不会听你的。”说罢,周文远转过身,便也不再理会仕林。 仕林见周文远态度强硬,也不再劝说,双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后,转身离开。 踏出牢房的刹那,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此时正值破晓时分,东方既白,丝丝缕缕的曙光如同金色的丝线,交织在淡薄的云层之间。一阵轻柔的风裹挟着初晨的微光悄然袭来,风中带着泥土被雨水浸润后的质朴芬芳,尽管是在满是肃杀之气的秋日,这股气息却莫名地让人感到生机盎然,仿佛一切都在这黎明的微光中,被赋予了新的希望。 就在这时,身后猝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吟诵着那首熟悉的词句。那是一首他们平日里身处这压抑环境,只能在心底默默回味,却绝不敢公然吟诵的诗词:“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破晓,冲破了无形的禁锢,撞进仕林的耳中,也撞进他的心里。 第248章 青竹血誓 在外守了一夜的李秉文见到仕林出来,便猜到周文远已经将“青竹令”交给了仕林。这是他们的约定,只要是仕林孤身出来,他便不再过问一切,全权交给仕林接管。 李秉文疾步上前,躬身作揖道:“恭喜大人,得了‘青竹令’。” 仕林闻言,从方才的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望着手中轻薄的‘青竹令’,却感到无比沉重的责任,从这一刻开始,历阳内全部的岳家旧部和岳家军遗孤的命,就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仕林长叹一声,把‘青竹令’揣入怀中:“去军营。” “是,马匹已备好,请大人上马。”说罢,李秉文轻轻挥手,两名士卒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走了出来。 不多时,二人便又回到了屯军驻地,掀开主帐皮帘,二十八道目光如剑出鞘,仕林忽然发觉,除了赵广陵、熊天禄等人外,赵孟炎、王振还有几幅生面孔皆在营中,共有二十八人。他边走边打量着眼前众人,除了相识得几人外,各个英武不凡,孔武有力,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却透着沉稳和坚定。仕林一看便知,这些人定就是周文远口中,隐匿的五千岳家军遗孤。 众人落位后,李秉文站在仕林身侧,朗声道:“诸位,周县丞已将‘青竹令’交给许大人,从今往后,诸位当不计前嫌,通力合作,同仇敌忾!共击金贼!” “是!” 众人高亢的回应响彻营帐,一双双布满血丝,透着国仇家恨的双眸,齐齐的望向仕林。 和“县丞一党”斗争了近两年的仕林,在这一刻,忽然释然了,他意识到不是自己赢了周文远,而是周文远为了大义,而牺牲了自己,换来了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诸君。”许仕林的声音清越如剑鸣,指尖抚过令上细密竹纹,“今日许某接掌此令,有三问请教。” 仕林言罢,可营帐内却一片死寂,唯闻北风扯动旌旗,猎猎作响。 “一问诸君可畏死?”仕林双目圆睁,望向众人。 “杀身成仁!”声浪掀动帐顶霜露,簌簌落进炭盆化作青烟。 仕林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朗声接着问道:“二问可惧污名?”说罢,仕林扫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了前排赵广陵和熊天禄身上。 熊天禄抡斧劈断案角:“昔日岳帅蒙冤,我等早与清白无缘!”熊天禄的宣化斧,重重的扣进泥地中。 “三问.…..”仕林突然掀袍跪地,双手托令过顶,“可愿随许某做无名之鬼,写无字之碑?” 铁甲铮鸣如雷,二十八人齐齐割破掌心,血珠坠在青竹令上蜿蜒成河。仕林突然读懂周文远最后那个笑,赌的从来不是权力更迭,而是少年人胸腔里跳动的赤心,终究会与这些岳家孤忠血脉同频。 血珠坠落的声响细密如雨。赵广陵以断刃割掌,任热血在竹纹间蜿蜒出赤色江河:“建炎四年,朱仙镇大捷前夜,岳帅便是这般捧着军令旗问我们。” “报!” 帐外忽有惊马嘶鸣,斥候带着染血战报急驰入帐:“四路金军压境,完颜亮亲率三十万铁骑破了楚州。” 众将纷纷起身,攥紧双拳,突如其来的战报,让热血的气氛瞬间凝固。 李秉文上前捧起染血战报的手指微微发颤:“大人……”李秉文小声在仕林耳边轻语,“前线战报。” 仕林闻言浑身一颤,但他很快平复下来,镇定自若道:“念。” “是。”李秉文躬身作揖,缓缓打开战报,“金军兵分四路,兵力达六十万之众,来势汹汹。东路军由完颜亮亲率,约三十万精锐,自开封府挥师南下,已先后攻克两淮,兵锋直逼淮南,企图强渡天堑,直捣临安。中路军由汉南道刘萼率领,兵力十万有余,从蔡州进犯荆襄,攻势猛烈,当地宋军虽顽强抵抗,但防线压力如山,形势岌岌可危 。西蜀道徒单合喜率西路军八万余人,猛攻大散关,川陕地区烽火连天,局势万分危急。另有苏保衡、完颜郑家奴率水军,战船六百艘,水兵七万,从胶州湾沿海而下,妄图海陆合围,直取杭州湾……” 闻听此言,仕林惊出一身冷汗,他虽已掌握了“青竹令”,可真论行军打仗,他还真不懂,仕林把目光投向李秉文。 李秉文心领神会,跨步上前,对着帐内二十八将领道:“诸位将军,金贼已至,两淮沦陷,历阳岌岌可危,诸将可有退敌之策?” 帐内一片肃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仕林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广陵身上。这位岳家军老将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赵将军,”许仕林沉声道,“闻你曾与金军交锋多次,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赵广陵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末将以为,当以滁水为屏障,决堤阻敌。周县丞早有准备,滁水堤坝暗藏机关,只需开启三处闸口,便可令金军必经之地尽成泽国。” 仕林闻言,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大敌当前,他也不能再顾及许多,他把目光转向熊天禄:“熊将军,你以为如何?” 熊天禄粗声道:“金贼铁骑虽强,但在泥沼之中,必难施展。我军可趁其困顿之际,以轻骑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广陵突然拔出腰间断刃,寒光划过沙盘上蜿蜒的滁水:“厉兵秣马二十年,周县丞私宅底下,藏了三千斤硝石、硫磺,该让金狗尝尝天雷地火的滋味了。” 李秉文闻言猛地抬头,袖中滑落半卷泛黄图纸:“三年前修缮城墙时,周大人命我在瓮城夹层预留了二十四处霹雳炮位......” “说的是!”熊天禄两眼放光,宣花斧重重的一顿,“老熊请命!率三百儿郎,埋伏两翼,用霹雳炮请金狗喝一壶!” “大人!”赵孟炎也按耐不住,出列请命道,末将昔日追随岳帅,绍兴八年的选锋!无论如何,此战请大人派我为先锋!” “赵老哥!先锋定是我大哥的囊中之物!你还是安心保护大人吧。”熊天禄信誓旦旦说道。 “火鬃熊!”赵孟炎怒不可遏,上前怒斥道,“老子当年和岳帅南征北战之时,还没你的!少在这里给我说三道四!要不是看在你大哥面上,定叫你去守辎重粮草!” “你!”熊天禄转过身,二人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哈哈哈~”仕林忽而朗声大笑,看着眼前立功心切,全然未把来犯之敌放在眼里的将领,他体会到独属于这些骄兵悍将的浪漫。 被仕林突如其来的笑声所惊,众人齐刷刷望向仕林。 仕林目光扫过众人,忽而发问:“典史王振何在?” “卑职在……”身材矮小的王振,从一众高大威武的将领身后走出。 仕林目光如炬,起身走入营帐中央:“昔日闻言,王典史曾是岳帅帐下,军需铁匠,三千斤硝石、硫磺,需多少时日可制成霹雳炮,投入战场?” 王振躬身作揖,回应道:“禀大人,五百斤霹雳炮已在帐外,余下两千五百斤,不出十日,便可投入。” “明日之前,可再制五百斤否?”仕林凑近王振,小声问道。 “日夜赶工……五百斤亦可。”王振微微抬眸,望着仕林坚定的眼神,咬着牙应了下来。 “军中无戏言!”仕林眼神凌厉,直直望向王振。 “大人放心,给我五百人,明晨拂晓,五百斤霹雳炮定当如数呈交!”王振单膝跪地,领下军令,这久违的热血,让这个昔日的军需官为之一怔。 许仕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取出桌案上的令箭,下令道:“好!帐外五百斤霹雳炮全部调至熊天禄麾下,熊天禄,我到要看看,你这‘火鬃熊’会不会玩火!我命你率五百轻骑,每人携带十斤霹雳炮,埋伏于东侧丘陵,待首轮进攻后,以第一声响箭为号,立即出击,攻击敌军辎重!” “末将得令!”熊天禄接过令箭,一脸洋洋得意,瞟了一眼身旁的赵孟炎。 “赵广陵,你率一千步军,即刻前往滁水堤坝,按计划决堤,明日拂晓前完成,随后在城外策应,以第二声响箭为号,待金军骑兵尽出后!杀他个措手不及!”仕林甩出令箭,眼神中再没有昔日的怜悯之心。 “末将定不辱使命!”赵广陵接下令箭,脸上刀疤微微跳动,似也对仕林的决心震撼。 “李秉文!王振!”仕林甩下第三道令箭,“我命你二人负责城防布置,明日拂晓前再造五百斤霹雳炮,固守城池,驰援赵广陵。” 三道命令下完,唯独赵孟炎没得到将令,他双唇微启,焦急的望向仕林,欲言又止。 仕林转身,取出第四道令箭:“赵孟炎。” “在!”赵孟炎回应的声响,响彻整个大帐。 令箭在空中被高高抛出,赵孟炎稳稳接下,随即仕林朗声道:“我倒要看看,昔日岳帅帐下的选锋,今日可守得住大宋命脉?命你领一千选锋军,立于羊马墙后,正面迎战金军,放过金军一卒……” “我提头来见!”还未等仕林说完,赵孟炎抢言道,“选锋军!绝不会丢岳帅的颜面,若金人攀上城楼,我手下的一千选锋绝不会活着退出战场!” 仕林点了点头,他再度拿起那染血的战报,边缘的血迹在绢帛上洇开。他望向沙盘上插满黑旗的两淮之地,忽然轻笑:“当年岳帅在郾城以八百背嵬破十万铁浮屠,今日我等八千孤军,倒比岳帅阔气许多。” 霎那间,仕林眼神凌厉,双手紧紧攥拳:“传令全军!按计行事!一寸山河一寸血!八千儿郎八千兵!众将随我迎敌!” “一寸山河一寸血!八千儿郎八千兵!杀!”众将的应答声如山呼海啸般,响彻大地。 第249章 墨甲青虹 次晨,凛冽朔风裹挟着萧索秋雨,淅淅沥沥地飘洒在城楼之上。墨云翻涌,如汹涌的黑色浪潮,将整个战场严严实实地遮蔽。晨光熹微,却难以穿透这浓稠压抑的氛围,只能在厚重云层的缝隙间,艰难地挤出几缕微光。四周一片死寂,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雨滴落下的声音,恰似暴风雨前那令人心悸的宁静,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残酷厮杀即将拉开帷幕。 这是仕林生平第一次身披戎装,立于城楼之上,他这位曾以簪花妙笔震动临安的状元郎,此刻正用握惯毛笔的手,紧紧按在腰间青虹剑上。自他立志考取功名以来,被世人赋予“文曲星”之名,未曾想今日会临危授命,指挥岳家旧军,和金人血战,他知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战,亦或是他此生最后一战,八千对三十万,即便是岳武穆在世,恐怕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他这个书生。 “大人,两日未合眼,不如……”李秉文看着双眼漫布血丝的仕林,不由担忧道。 “大战在即,岂容酣睡……你看天边那道蜿蜒火光,可是金军先锋?”仕林望着天边,暗自忧心。 李秉文抬眸,望了一眼天际,躬身答道:“大人,据斥候回报,金兵先锋约一万五千人,在城外三十里扎营,那火光,正是金军营地。” “果然是百战之师,天一亮,怕是就要攻城了……”望着真切的战争一触即发,仕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大人,赵孟炎的选锋军和火鬃熊的轻骑已在到位,广陵也已经打开第三道闸口,正往羊马墙赶来。”李秉文将目前军报一一向仕林禀报。 仕林长叹一声,忽而轻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了?” 李秉文闻言,不禁一笑:“县丞不会看错人,大人临危受命,身先士卒,能走到这一步,已绝非易事。” 二人相视一笑,仕林指尖摩挲着当日在杭州城下离别时,小青所赠的青虹剑,不由想起自己的爹娘和那在家痴痴守候的莲儿。 “随我去城墙上看看。”说着,仕林登上北城墙,他终于看清周文远二十年经营的城防全貌。 三道羊马墙如巨蟒盘踞城外,墙间密布削尖的拒马;护城河拓宽至五丈,河底插满淬毒铁蒺藜;更惊人的是城墙本身,外层青砖足有六尺厚,中空夹层竟藏着可容三人并行的兵道! 仕林不由惊叹:“这二十年,周文远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把历阳整座城,铸成了杀器……” 李秉文淡然一笑道:“大人莫要辜负县丞一番苦心,我等犯下的罪行,就用我等的血肉,还给百姓,还给天下……” “报!” 斥候满身泥污,冲上城楼,“大人!主簿!金军先锋官,徒单守素前来叫阵!” “徒单守素?”仕林一时有些迷惑,闻听此名,既熟悉又陌生。 李秉文眼神一转,禀报道:“是完颜亮的亲信,据报是东路武胜军都总管,其人善用攻心之计,两淮沦陷,正是其人领兵,第一个杀入城池的。” 仕林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来了多少人?” 斥侯单膝跪地,咽了咽口水道:“五十人小队,并未见大军跟随。” 李秉文忽而抬眸,警惕道:“徒单守素是来刺探城防的,大人!不可让他过羊马墙!” 仕林反倒一身轻松,冷笑一声道:“无妨,我们就会一会徒单守素,传命赵孟炎,点五十选锋军,随我出城。” 不多时,五十选锋身披重甲,手持朔矛,在赵孟炎的带领下,跟在少年将军许仕林身后,出城迎见徒单守素。 “来者何人?”徒单守素麾下一名操着浓重口音的副将,对着仕林一行人吼道。 赵孟炎怒目圆睁,两军交锋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血脉觉醒,两军相隔不过五十步,但金军的一声怒吼,似要让他内心怒火喷涌而出,他厉声应道:“这位是历阳知县许仕林!许知县!” 徒单守素闻言,双眼一亮,他早已听闻南朝新科状元许仕林的名号,竟未曾想会在此时此地相见。 “许仕林?莫不是南朝那位状元?”徒单守素轻蔑的望向仕林一侧。 “正是在下,早有耳闻,徒单将军精通中原文化,善于攻心,今日一见,原是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之由。”仕林双手抱拳,雁翎甲蹭蹭作响。 “宋人气数已尽,两军交战,竟让状元身先士卒,危矣,危矣。”徒单守素摇着头,身体微微靠后,丝毫没有把仕林放在眼里。 “我宋人虽以文治国,行的是天下正道,但外地来犯,吾辈亦可毁家纾难,精忠报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军若是小看吾等,待稍后一战便知!”仕林铿锵有力的回应,不怒自威,身旁众人皆是紧紧握着朔矛,满眼仇恨。 徒单守素微微一笑,乌黑的头盔之下,露出冷峻的脸庞:“如今大势已去,我主六十万大军齐发,顷刻间便可侵吞大宋,建康府都统王权已不战自退,许大人何不效仿之,弃暗投明,我主惜才,定会委以重任,他朝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荒谬!”仕林一声怒吼,喝退敌军前锋半步,许仕林突然反手抽出青虹剑,直指徒单守素,“王权不战自退,我主定会将其治罪!但仕林不才,不敢做此辱没家国之事!大宋有投降的将军,但没有投降的知县!”说罢仕林勒马回城,一众选锋紧随其后。 “好个宁为玉碎!”徒单守素忽而狂笑,狼牙棒凌空劈下,在泥泞道路上砸出深坑,“不出半日,本将军要拿你的骨头蘸墨写捷报!” 仕林充耳不闻,领着五十精锐选锋,一边退回城池,一边高声诵唱昔日岳元帅的那首《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高亢之音响彻整个战场,似大战前的悲歌,也似血战到底的誓言。 望着仕林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徒单守素身旁参将,不屑一顾,操着女真语道:“将军,南朝穷酸文人,跟他们废什么话,末将请命,率三千勇士,不出三个时辰,将军便可在城楼上饮茶了!” 徒单守素身旁文书打扮的行军参谋则在其身旁小声道:“将军不可大意,那城下的羊马墙,旌旗猎猎,藏兵定不下八百,城池两侧皆可设伏兵,不如先派一股轻骑试探一下虚实?” 徒单守素瞥了一眼行军参谋,挺直身板,冷冷说道:“不必,本将观天,利敌不利我,当速战速决,陛下三日后抵达,我等务必在三日内,拿下历阳!南朝的酸儒,不值一提。” 还未等行军参谋进言,徒单守素勒马掉头:“回营!一个时辰后,派五千勇士攻城,拿下历阳,重重有赏!” 第250章 烽火断垣 第250章 烽火断垣 仕林身着雁翎甲,坚毅地伫立在城头。细密的甲片紧密相扣,折射出冷冽的光,与这阴沉压抑的天色相融。冰冷的秋雨肆意打在甲上,发出清脆声响,顺着甲片不断滑落。 他的目光透过如丝细雨向下俯瞰,赵孟炎正率领一千精锐选锋在城下紧张有序地做着战前最后的准备。士兵们迅速检查着手中兵器,动作干练利落;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薄出团团白气,在这湿冷的空气中转瞬消散。 随后,仕林扭头望向两侧丘陵,熊天禄和赵广陵已各就各位,军旗在风雨中烈烈作响,似在向即将到来的大战发出无畏的宣告。仕林深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瞬间贯入肺腑。这段日子,他殚精竭虑、倾尽全力,如今万事俱备,剩下的,唯有听天由命。 寅时三刻,随着第一缕晨光艰难刺破云层,金军前锋如期而至。五里外的丘陵背后,无数火把如鬼火飘摇,铁甲碰撞声惊起夜栖的寒鸦。数不清的步军列阵在前,整齐划一,携带着云梯、撞城锤、巢车,还有那巨大的投石车,蓄势待发。黑压压的骑兵阵列在后,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冥府大军,马匹喷吐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惨淡的雾霭。 “大人!”李秉文见状疾步上前,“金军列阵,估计不下五千人,他们要攻城了!” 仕林眼神坚毅,透着弱冠之年,不该有的沉稳,看着焦急的李秉文,仕林只是淡淡道了一句:“等。” 随着金军号角长鸣,漫天喊杀声骤然响起,金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他们挥舞战刀,奋勇冲杀,刀光剑影在雨中闪烁。 “二百三十步!” 军器监丞嘶哑的报数声在城头回荡。城下赵孟炎紧握长枪,二十年日夜不断,苦练的岳家枪,此刻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 “放箭!”仕林一声令下,城墙上箭如雨下,金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然而,金军攻势如潮,前仆后继,仿佛无穷无尽。 金军一路高歌猛进,虽死伤无数,但依靠着顽强的斗志和勇气,一路掩杀至城下护城河边。 “传令赵孟炎出战!城上守军让金军尝尝‘霹雳炮’的威力!”仕林大喝一声,传令兵即刻奔向城下。 “小子们!金贼辱我先人,欺我妻女!此仇不报,我等枉为男儿!今日就让我们的刀枪,砍下金贼的头颅!祭奠枉死的冤魂!”说罢,赵孟炎亮出长枪,翻身上马,列阵在前,“跟我杀!”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赵孟炎带领一千选锋军,跃出羊马墙,和掩杀至城下的金军绞杀在一起。 城上守军见状,也不甘示弱。他们纷纷点燃霹雳炮,刹那间,城墙上火光冲天,炮声轰鸣,硝烟弥漫。霹雳炮带着滚滚浓烟和炙热的火焰,如雨点般落入金军阵营。炸起的土石裹挟着金军士兵的惨叫,金军顿时阵脚大乱,被炸得血肉横飞,队形四散。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望着城下惨绝人寰的景象,仕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些在庙堂上、典籍中的沙场景象,如今真真切切的摆在他的眼前。 借着霹雳炮扰乱金军阵型,赵孟炎此刻仿若如有神助,手中长枪犹如蛟龙出海,枪锋闪烁寒光,舞动间风声呼啸。只见他纵马驰骋,每一次出枪都迅猛有力,精准地刺向金军士兵,枪尖到处,金军士兵纷纷被挑飞,血肉模糊。 身后那一千选锋,各个都是军中翘楚。他们眼神坚毅,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或挥刀劈砍,或挺枪刺杀,招招致命。在赵孟炎的带领下,如同一把利刃,插入金军阵脚,杀得金军丢盔弃甲,阵脚大乱。仅仅片刻之间,金军便抵挡不住这凌厉的攻势,狼狈地向后逃窜。 不多时,城下金军几乎死伤殆尽。但就在此时,远处投石车也拉开架势,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震得城砖簌簌而落。 在投石车的掩护之下,又有无数金军奔袭而来,那如同鬼魅般的女真喊杀声,响彻大地。金军五千步军,全军压上,顶着密集的箭雨,躲在巢车和撞城锤后,步步紧逼。先前被赵孟炎绞杀的金军只是诱饵,是为了给投石车争取时间的牺牲品,眼下的金军才是先锋部队的主力。 看着黑压压的金军步军方阵,赵孟炎把心一横,他轻轻擦拭去枪头上的鲜血,双眼猩红,喘着粗气,大声喝道:“小子们!金军要攻城了!绝不能让他们越过羊马墙半步!跟我上!” 此时的赵孟炎已然杀红了眼,面对数倍于己的金军,他毫不畏惧,领着一千选锋军,冲杀在前,视死如归。 两军精锐绞杀在一起,赵孟炎枪似游龙,刺穿一个又一个金军,凭借羊马墙地理优势,以护城河为屏障,一千选锋硬是顶住了五千金军的猛烈攻击。 但赵孟炎知道若是如此苦苦支撑,迟早破城,他把心一横,对着身后亲卫选锋道:“战死沙场是吾等荣耀!随我冲杀出去!” 赵孟炎一声令下,带着五十选锋骑兵,厮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羊马墙,绕至金军阵后袭扰。 但金军也是百战精兵,虽是步军先锋,但不乏弓弩手,只见身后三百金军忽然列阵,围成铁桶阵,中央是五十弓弩手,金人的狼牙箭,如雨点般,袭向赵孟炎的五十选锋。 赵孟炎避之不及,胯下战马身中数箭,一命呜呼,而他则一个翻滚,稳稳落地,继续手持长枪,五十选锋围在一起,冲击着金军铁桶阵。 “大人!”李秉文望着那乱作一团的战场,心急如焚,袍角被劲风肆意翻卷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若再不派军驰援,赵孟炎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此刻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兵器碰撞声、士兵的惨叫与战马的嘶鸣交织,滚滚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仕林闻言,原本镇定的面容忽而暴起,双眼瞬间锐利如鹰,灼灼放光。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青虹剑,剑刃寒光闪烁,直指东侧丘陵那片看似静谧,实则暗藏杀机、埋伏着“火鬃熊”的地方,声若洪钟般朗声道:“放响箭!让金军的投石车!葬身火海!”其声音穿透战场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嗖!” 一声尖锐的响箭划破长空,响彻整个战场。刹那间,原本隐匿在暗处的“火鬃熊”部队迅速行动起来。 火鬃熊隐忍半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翻身上马,拾起“霹雳炮”,对着身后轻骑朗声道:“小子们!终于轮到我们了!让金狗尝尝爷爷的’霹雳炮‘!听好了!一刻钟内把手上的’霹雳炮‘!都喂给金狗!一刻钟后,刀刀见红!让金狗知道爷们的厉害!给我杀!”说罢,火鬃熊抬起宣花斧,点燃手中火把,朝着城下金军阵营,猛冲过去。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果然让金军乱了阵脚,顷刻间,五百轻骑纷纷点燃手中的霹雳炮,掷向金军,硝烟顿时弥漫整个战场。虽然霹雳炮杀伤有限,但震天的响声和突如其来的骑兵,杀得金军措手不及。 熊天禄疯狂挥舞宣花斧,所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他径直冲向已满身伤痕的赵孟炎,一把将其拉上战马。 “赵老哥,你没事吧!”火鬃熊一边迎战,胯下战马不断嘶鸣。 “小子!你太看不起我了!放我下去,我要再战他三百回合!”赵孟炎睚眦欲裂,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胸口已然中了数箭,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早已将他身后的披风染得如同被晚霞浸透一般,在猎猎作响的风中,透着几分惨烈与悲壮。 熊天禄并未理会,在轻骑掩护下,顶着无数箭雨和巨石,带着赵孟炎回来羊马墙下:“老哥你先歇会儿,让老熊去砍两个金狗的狗头,给老哥当凳子!”说罢,熊天禄策马扬鞭,杀回战阵。 五百轻骑加上一千选锋军和五千金军先锋再度绞杀在一起,熊天禄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在熊天禄的厮杀下,宋军硬生生把金军打退出羊马墙,喊杀声伴随着战鼓声,响彻天际。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金军第二梯队源源不断的冲杀上来,不断朝着羊马墙攻杀。金军的投石车,被熊天禄的“霹雳炮”毁伤大半,但剩余的依旧朝着历阳城一顿猛轰,巨石轰塌了羊马墙,金军如潮水般涌入。 女真人的凶悍远超想象,前排伤兵被直接践踏成肉泥,后续部队踩着同伴尸体架起云梯。即便是城墙夹层里的炮位不断投掷霹雳炮,但依旧难以阻挡金军攻势,仕林亲眼看见一个浑身着火的金兵抱住守军滚下城墙,坠落的瞬间还在嘶吼着女真战歌。 第251章 旌旗泣血 第251章 旌旗泣血 “顶住!”李秉文此时也操起朴刀力战登上城墙的金军。 可远处的烟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疾步冲向仕林“大人!不好!金军骑兵向城下冲锋了!”仕林站在城头,望着战场外扬起的尘土,心中暗道不妙,双手死死扣入城砖之中,留下两道蜿蜒的血痕。 “金军骑兵距此,还有多少步!”仕林的声音已经嘶哑,额头密布汗珠。 “不足一千步!”军器监丞声嘶力竭应道。 “等!”仕林大喝一声,转身对着李秉文说道,“待金军先头骑兵抵达羊马墙,立即放出响箭!”说罢,仕林转身对着传令兵大声喝道,“虎贲营!随我出城!” “大人!你要去何处!”李秉文一把拉住仕林臂膀,惊恐不已。 “你替我指挥!我去助阵!定要拖住金军,给赵广陵赢得时间!”仕林用力一甩,急驰而下。 “大人……”李秉文望着仕林离去的背影,陡然间心中涌起一丝敬意,他万没想到,昔日那个他们口中的白面书生,竟会有如此勇气和果决。 李秉文冲到战鼓旁,一把夺过士卒手上的鼓槌:“大人!卑职为你擂鼓助阵!” 仕林已至城下,翻身上马,亮出青虹剑,对身后将士说道:“亮旗!开门!” “唰!”的一声,一面绣着“岳”字的大旗陡然竖立,这是仕林昨夜特命城中女工,连夜缝制的岳家军大旗,为的就是在危难时刻,竖起大旗,鼓舞士气。 随着城门开启,偌大的岳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众将见状如有神助,原本倒下的岳家遗孤,纷纷起身,咬着牙,举起战刀,朝着金军继续拼杀。有些重伤员,索性抱着金军士卒,纵身一跃,一同跳入护城河中,与敌同归于尽。 仕林虽不懂武艺,只是昔日在姐夫的“威逼利诱”学了几式“狗拳”,但他知道战场之上,武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勇猛。他提起青虹剑朝着马屁股猛的一抽,策马出城,青虹剑在他手中如有神威,闪着道道青色光芒,顷刻间,便斩杀数人。 剑刃插入金军肋骨,鲜血从金军腹腔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脸上,温润的触感,夹杂着凉风,仕林顿感一阵恶心,双手也不由颤抖。插在金军肋骨中的剑,变得无比沉重,难以拔出,而那名垂死的金兵,眼神中流露出凶狠的眼神,让他毕生难忘。只见那金军士卒口吐鲜血,单手握住时林的青虹剑,继续挥起弯刀,劈向仕林,就在这一刻,或许是出于本能,仕林奋力拔出了插在金军肋骨上的青虹剑,剑尖划过金军脖颈,一股腥红喷涌而出。那名金军应声倒地,全身不停的颤抖,就这样睁着眼,倒在地上,浅浅停止了呼吸。 仕林颤抖着双手,僵直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在书中学不到的残酷。 可眼下却来不及悲伤,只见数名金军,见到仕林,如饿虎扑食一般,硬生生将他拉入马下,仕林避之不及,数把弯刀,直直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杆亮银枪,挑开数人,赵孟炎拖着重伤的身体,横枪一扫,斩杀来犯之敌。 “大人……”还未说完,赵孟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单膝跪地,苦苦支撑。 “二百步!放箭!”城头上的李秉文再也按捺不住,他放下鼓槌,夺过身旁士卒手中弯弓,一计响箭升空,发出阵阵嘶鸣。 “给我杀!”沉寂已久的赵广陵,看着城下尸横遍野,看着袍泽浴血奋战,他的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声嘶力竭的喊道。 “杀!”一千宋军,从山坡下急驰而下,带着满腔怒火,冲着金军骑兵方阵掩杀过去。 一时间,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宋军与金军绞杀在一起,鲜血混着泥土,溅起层层泥花。赵广陵身先士卒,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身旁的金军如割麦子般纷纷倒下。 仕林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紧紧握住青虹剑,望着赵孟炎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涌起无尽的感激与悲壮。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再次挥剑加入战团,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辜负这些舍命相护的将士。 金军的铁蹄,踏在同伴的尸体上,向着城外的宋军发起冲锋,可当他们再度回身时,这才发现,身后的退路已被赵广陵封死。赵孟炎的选锋军和熊天禄的轻骑趁机合兵,将金军团团围住。 可金军并未如设想的一般慌乱逃离,而是依旧列队整齐。当金军的骑兵看见远处飘扬的“岳”字大旗,更是发出震天怒吼,如同见到死敌一般。“岳”字旗不仅激励着每一个宋军将士,同时也刺激着金军敏感的神经,昔日郾城和朱仙镇的惨败,如同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在金军骑兵指挥使的号令下,硬生生依靠骑兵优势,冲出宋军残部的包围圈,向着仕林的岳字帅旗掩杀过去。让仕林万没想到的是,原本鼓舞士气的岳字旗,却成了此刻他的催命符。即使赵孟炎、熊天禄等人再想营救,可金军铁蹄已纷至沓来,在剩余金军步军的配合下,将仕林的虎贲营和其余宋军分割开来,将仕林团团围住。 仕林极目远眺,只见金军骑兵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迅猛冲杀而来,马蹄翻飞间,扬起滚滚烟尘。再看身后,宋军主力竟被死死阻击在外,无法驰援。那一刻,一股彻骨的绝望,自心底直直涌上心头。他明白,战局至此,已然退无可退,唯有背水一战。 仕林面色冷峻如霜,猛地将青虹剑一横,剑身寒光闪烁,恰似寒夜中的一道冷电 。紧接着,他振臂高呼,声若洪钟:“诸位将士!我辈精忠报国之日,就在此刻!随我奋勇拼杀,杀退敌军!”身旁士卒们被这激昂的话语点燃热血,齐声应和,声浪滚滚,直冲霄汉。 喊杀声震耳欲聋,整整杀了三个时辰,熊天禄和赵广陵死死守着金军撤军的路线,但也突破不了仕林外围金军的合围,双方僵持不下,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时至傍晚,双方已精疲力尽,仕林身旁虎贲营,一个个倒下,身边仅剩下不足百人。眼看着日薄西山,距离决战的时刻已经不远。 可就在这时,一名金军骑兵突破重重虎贲包围,杀入阵营,挥舞狼牙棒,朝着仕林面门砸去,仕林下意识举剑格挡,可这一势大力沉的攻击却让仕林难以招架,隔着头盔被狠狠砸中。顷刻间,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跄倒地,他睁开模糊的双眼,身旁虎贲勇士,一个个被斩落马下,鲜血流淌在泥泞土地上,缓缓流在他的身旁。 而此时的金军也已是强弩之末,但仍在奋力搏杀,仕林身后的岳字旗,依旧挺立,他缓缓爬向岳字旗,可眩目感来袭,他在难以支撑,只能抱着旗杆,昏厥过去。 就在此时,带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在仕林记忆中模糊、青葱的嗓音划破天际。 “仕林哥哥!” 第252章 浴血重逢 第252章 浴血重逢 仕林重重地倒在血泊之中,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明艳刺目的红衣,如同一道赤色闪电,风驰电掣般冲入了混战的人群。 紧接着,那熟悉无比的“响指哨”尖锐响起,刹那间,城门大开,城内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呐喊着、咆哮着,蜂拥而出。 刹那间,城外突兀响起一阵尖锐凛冽的鸣金声,那声响直直地划破已然被鲜血与硝烟浸透的战场,好似一道锐利无比的冰刃,将厮杀的喧嚣生生撕裂。 仕林与城外诸位将领皆是难以置信。经历了整整一日的浴血厮杀,身心俱疲的他们,原本以为这场战斗会以更为惨烈的方式持续胶着,却万万没想到,金军竟在此时选择退兵。 仕林强撑着沉重的身体,双眼因疲惫与失血而模糊不清,望着眼前混乱却又逐渐趋于平静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敢相信,城内守军居然违抗他战前的明令,出城前来营救。可此刻,他连一丝责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不知时光悠悠流逝了多久,在一片嘈杂纷扰声和士卒们痛苦的哀嚎声交织回荡之中,仕林终于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他只觉脑袋昏沉,浑身仿若被重石碾压过,酸痛乏力。 “大人!你终于醒了!”李秉文一直躬身候在一旁,见仕林醒来,眼中闪过惊喜,语气里满是急切与关切,赶忙凑上前询问道。 熊天禄手中握着“浏阳麻饼”,不停的塞入口中,嘟囔着腮帮,几步跨到跟前,扯着嗓子嚷嚷道:“大人!你可真行!老熊我打心底里佩服,往后老熊我铁定全听你的!”熊天禄袒露着胸膛,结实的上身缠着层层绷带,方才一战,也让他受了不少伤。 仕林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见熟悉的面孔都在,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些许,他强撑着,艰难地启唇问道:“金军……退了吗?” “大人尽管放心,金兵已经退了。这场仗咱们大获全胜,歼敌足足一万,还缴获了数不清的辎重。广陵此刻正带着兄弟们打扫战场呢。”李秉文微微欠身,神色恭敬,有条不紊地详细作答 。 “那我军……”仕林回想起那弥漫着浓烈血腥气息、满目疮痍的战场,眼中微微泛起了红,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担忧,此战的惨重损失,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我军……此战,伤亡三千余人,还能动唤的,不足五千。”李冰文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痛与愧疚,以近乎蚊蝇般的音量小声答道。 仕林瞬间沉默了,良久没有言语。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个倒下的宋军将士,他们年轻鲜活的面容,曾在战场上无畏冲锋,此刻却已消逝在冰冷的土地。可就在这时,他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那声熟悉到骨子里的嗓音和清脆的“响指哨”,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不断萦绕回荡。 “她……我……”仕林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满心的疑惑与惊喜交织,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些汹涌的情绪在胸腔翻涌,却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大人要问什么?”李秉文见仕林这般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好奇,赶忙微微凑近,轻声询问道。 “方才一战……我好像听到了……玲……肖姑娘的声音。”仕林紧紧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那声亲昵熟悉的嗓音,似乎想从中抓住什么关键线索,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罢了……或是我的臆想……” 众人听闻这话,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声在略显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熊天禄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地捂着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口就被这肆意的笑给扯裂了。 “你们……”仕林一脸茫然,眼中满是疑惑,实在不明白众人这没头没脑的笑声究竟是为何,一时间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仕林哥哥!” 刹那间,那无比熟悉又亲昵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仕林猛地瞪大双眼,全然不顾身上还未愈合的伤痛,咬着牙,双手用力一撑,硬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咣当!”一声清脆的声响,原本端在玲儿手中的铜盆重重地摔落在地。玲儿出现在营帐门口,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焦急。她瞧见仕林坐起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脚下步子一迈,朝着仕林疯狂奔来,一头扎进仕林的怀抱,双手紧紧环住他,似是生怕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玲……玲儿?真的是你吗?”仕林眼中满是惊惶与不可置信,直直地盯着怀中日思夜想的玲儿,重逢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所有伤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泪水不受控地在眼眶中打转,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前这一幕太过梦幻,让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我!真的是我!你这个‘木头’!”玲儿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哭得泣不成声。她带着几分嗔怪,微微挣开仕林的怀抱,急切地牵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脸上,哭喊道:“你摸摸,这到底是真是假!” 双手交叠的瞬间,触及玲儿温热柔软的肌肤,仕林像是如梦初醒,积攒了无数日夜的思念与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他不顾一切地将玲儿狠狠搂入怀中,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全然不顾胸口的伤口应声崩裂,殷红的鲜血迅速在洁白的绷带上晕染开来,洇出一片刺目的猩红。 帐内的李秉文目睹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他连忙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将一众将领往外驱赶。 熊天禄满脸困惑,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硬是不肯挪动半步,扯着大嗓门嚷嚷道:“你拉我做甚?大人为了救我,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好不容易醒过来,我岂能就这么走了!” 李秉文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对着熊天禄的脑袋就是一记头锤,压低声音喃喃道:“你这憨货,没长眼睛吗?没看见肖姑娘在这儿啊?让大人和肖姑娘单独待一会儿,懂不懂!走走走!” 说着,李秉文也不管熊天禄愿不愿意,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拉地将他带出了营帐。随后,他轻轻拉下帐帘。转眼间,偌大的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仕林和玲儿两人。 第253章 生死同衾 第253章 生死同衾 而此时的仕林和玲儿,相拥在一起,难以割舍,直到崩裂伤口处的鲜血洇湿了玲儿的裙摆,玲儿才陡然惊醒:“仕林哥哥,你快躺下,你的伤……” 仕林下意识望向玲儿目光所及之处,这才发现血已渗出绷带,他解开上衣,用力扯开绷带,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大小不一的刀伤,竟有十几处之多,不禁让仕林也惊出一身冷汗,为不免玲儿担忧,他慌忙穿上衣服。 玲儿猛的一惊,秀眉紧蹙,鼻头一皱:“仕林哥哥!你……我去叫军医!” “别忙。”仕林反倒有些淡然,他不慌不忙的说道,“玲儿,帮我取一下柜子上那个破旧的药箱。” “哦哦,好!”玲儿赶忙起身,在跑到营帐桌案后的书柜一通翻找,踮着脚尖取下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木匣,急匆匆回到仕林身旁,“是这个吗?” “对。”仕林接过木匣,这是当日离开杭州城,父亲许仙赠给他的药箱。他缓缓打开木匣,一阵清幽的药香扑鼻而来。 只见他取出银针,递给玲儿:“玲儿,我眼下不方便,你帮我。” 玲儿颤巍巍接过银针,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不……我不会……” 仕林淡然一笑,握起玲儿的手:“髌底内侧端上两寸,股内侧肌隆起处的血海穴,放心,我死不了,可若你再不施针,我怕是……” 被仕林一吓唬,玲儿抬起手,朝着仕林的血海穴猛刺一针:“叫你这个木头再不知好歹!刺坏了!我可不管!”但玲儿看着满是淤青,仕林伤痕累累的小腿,泪水也不由的落下。 “嘶……”仕林一下吃痛,但仍旧强忍着。 “怎么?真疼了吗?”玲儿瞪着一汪清泉般的大眼,虽嘴上说着不管,可心中却是万分疼惜。 “不疼……接着来!”仕林侧过身,指向自己后背道,“第七胸椎棘突下,后正中线旁开一寸半的膈俞穴,刺!”说着仕林撩起衣角,露出宽阔的后背。 玲儿鼓着一口气,找准穴位,一针刺下,仕林背身捂着嘴,强忍痛楚,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仕林哥哥!”玲儿丢下手中银针,慌忙扶住仕林身躯,“是不是我……我没做好……” “不……施针精准,颇有扁鹊华佗之风……”仕林咬着牙,嘴里却安慰着玲儿,“取些烈酒来,帮我清创。” “什么!酒?”玲儿大惊失色,她忽而想起幼时跌倒划伤,宫中御医也是用烈酒帮她清理创口,那钻心的疼痛,她至今难忘。可如今仕林身上如此巨大的伤口,若用烈酒,定会有噬骨之痛。 “对!玲儿,我爹曾说过,‘施医救己,亦救苍生’,眼下金军未退,我不能死,来!”说罢,仕林将沾血的绷带咬在口中,闭上双眼。 玲儿颔首点头,应了一声,起身取来干净的毛巾和一坛烈酒,用毛巾浸湿烈酒,她咬唇强忍泪水,在仕林身上小心擦拭。 钻心的疼痛感席卷全身,他全身肌肉痉挛不停的颤抖,冷汗浸透床褥,指甲深深刻入床板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长痛不如短痛!玲儿,把酒倒到我身上!”仕林将全身衣物脱去,满身的伤痕裸露在外,虽以银针探穴,已略微止血,但血肉模糊,新肉外翻,这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让玲儿迟迟不愿动手。 “倒!”仕林大喝一声,玲儿也不再犹豫,将坛中烈酒尽数倒在仕林身上。 “啊!”一时间,切肤之痛让仕林痛不欲生,一声惨叫,惊起屋外一行白鹭。 看着仕林浑身颤抖、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不忍心看着仕林受如此的苦。 此刻的玲儿,也不再有所顾及,她不再在意仕林是否有婚约,她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因为她知道,这是一场注定会败的战争,若能和仕林同生共死,也算是不负韶华。 她不顾一切地猛地搂住颤抖的仕林,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脑袋,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那沾满汗液的鬓角,她瞪大了那一双水润的双眸。二人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玲儿的呼吸变得急促,带着丝丝温热,轻轻洒在仕林的面庞。她缓缓凑近,那殷红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一点点贴上仕林的唇尖。 仅是一瞬,两人皆为之一震。玲儿的唇柔软而温热,带着少女独有的细腻。她的唇瓣轻轻厮磨着仕林,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眷恋。刺鼻的血腥气、醇厚的酒香,与玲儿身上独属于少女的清新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在这暧昧的空气里。 仕林瞬间瞪大了双眼,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可玲儿这一吻,似乎让他彻底忘却了周身的痛楚。他缓缓闭上双眼,原本颤抖不已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不自觉地回应着玲儿,双唇轻轻开合,与她的动作渐渐契合,似是要将彼此融入对方的生命。懵懂少年和青葱少女,在此刻迎来了他们彼此人生的初次一吻。 玲儿轻轻移开双唇,眼眸中柔情似水,深情地凝视着仕林的眼睛,轻声问道:“可有好些?” 仕林仿若被定住一般,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木讷地点了点头,那平日里透着英气的脸庞上,迅速晕起一抹绯红,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根。 两人的目光交汇,似千言万语都在这相视一笑中。这笑容里,有初尝情滋味的羞涩,有心意相通的甜蜜。玲儿轻轻依偎进仕林怀中,柔声道:“往后,万不可如此鲁莽。” 仕林此时似乎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深情一吻里,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唇齿相依的瞬间。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往后,你不可离我半步。” 玲儿在仕林怀中乖巧又娇俏地点了点头,微微仰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仕林的双眸,眼神坚定得如同许下一生的诺言,说道:“不会,再也不会。” 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但玲儿心中明白,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她要陪着仕林走完,叫他们在黄泉路上,不再孤单。 第255章 巾帼帷幄 连着三日,确如玲儿预想的那样,金军没有再发起大规模进攻,三日前的惨痛损失,挫了金军的锋芒,但更大的危机即将到来。 虽然滁水决堤,延缓了金国大军的行进,但三十万大军终究还是到来了,城外遮天蔽日,连营数百里,黑压压的金军阵地,压的仕林喘不过气。 经过三日的休整,在玲儿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仕林也总算是缓了过来。玲儿也终是褪去了昔日公主的娇生惯养,除了照料仕林外,整日便是和各部统领商讨应敌之策。 玲儿提出“龟缩防守”的策略,也得到了一众将领的肯定。在仕林的首肯下,县衙首先被拆除,城中百姓见到知县如此决心,也纷纷参战,毁了自家房屋,将果木雷石运抵城墙。一时间,整个历阳士气高涨,民声鼎沸,百姓众志成城,皆盼望着这支新的“岳家军”可以击退金军,报仇雪恨。 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玲儿,却并未有一丝开心,她登上城楼,俯瞰着忙碌的将士和百姓,却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们。金军三十万,任凭他们如何努力,最终也只会是铁蹄下的亡魂。 “对于他们来说,希望比什么都重要。”仕林不知何时出现在玲儿身后。 玲儿闻声,便知道仕林,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可谁给我们希望……完颜亮大军降至,明日拂晓,他们之中,又还有几人生还……” 仕林把手搭在玲儿肩头,从怀中取出“青竹令”,抵达玲儿面前:“周文远早就想到了,这‘青竹令’,就是一道锁命符,锁住了全城百姓的决心,锁住了八千儿郎的赴死之心,也锁住了他自己。” 玲儿接过“青竹令”,不由升起一股对周文远的敬意:“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他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仕林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是啊,若非是他呕心沥血二十年,三日前那一战,我便再见不到玲儿了。” 玲儿湿润着眼眶,回眸望着仕林,却发现他披着单薄的披风,站在城头。 “你怎么穿这么少!”玲儿秀眉紧锁,紧了紧仕林身上的披风,嗔怪道,“军医不是叫你莫受风寒吗?这里风大,若是……”玲儿说着,泪水不经意的流下。 仕林淡然一笑,望着玲儿急切的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意,他忽而抓住玲儿的双手:“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营帐里,怎叫我不担心?” 玲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很快又佯装生气,抽回了双手:“你这人,我走了一年,你也不曾找我,我走时……” 玲儿走到仕林跟前,皱了皱鼻子,娇嗔道:“也不做挽留,就叫我一人浪迹天涯,你好在这历阳莺莺燕燕~”说罢,玲儿背过身,倚靠在墙头,默不作声。 仕林一下慌了神,赶忙凑到玲儿身旁,解释道:“没有,我怎没找你?这一年我四下打听你的消息,可你……那日如此决绝……我以为你不再……” 微风吹拂着玲儿的发梢,她眯着眼,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你怎知……我不曾后悔,不曾想你……女儿家的心思,你这块‘木头’,又岂会懂……”玲儿眼角闪过一丝泪花,似有些失落,也有一丝遗憾,她后悔自己仓促做的决定,直到生死时刻,二人才能团聚,但又庆幸,在他们彼此人生最后一段路,能彼此相伴。 玲儿转过身,踮起脚尖,指尖轻点仕林鼻尖道:“幸好你这‘木头’,把小红马留给了我,我日日夜夜,都和它倾诉,它可比你懂我。” 仕林低着头,心里满是对玲儿的愧疚:“我……怨我……隐瞒了我和……” “不许说!”玲儿的指尖从仕林鼻尖划向唇尖,“我不想听,我只知道,现在的仕林哥哥,是我的,至于将来,我不在乎,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何事,我都答应你。”仕林笃定的眼神,紧紧望着玲儿。 玲儿忽而上前,环抱住仕林,声音带着些许哽咽道:“若是城破,你不可赶我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仕林双手缓缓合拢,将玲儿紧紧拥入怀中:“好,我答应你,生死相随,矢志不渝。” “大人!” 李秉文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大人……终于找到你了……金军……金军列阵攻城了!” “来的如此快!”玲儿闻言顿感不妙,抢在仕林之前问道,“多少人?” “数……数不清……看样子,不下十万!”李秉文上气不接下气,焦急的答道。 “仕林哥哥。”玲儿回眸望向仕林,此刻她也慌了神,除去战死的士卒,守城将士仅剩五千,金军十万大军,就算玲儿神机妙算,这账她也算不过来。 “回营!”仕林斩钉截铁,对着李秉文说道,“让参将以上的将领,全部来大帐议事。”说罢,仕林抓起玲儿的手,疾步走下城楼。 北风裹挟着金军战鼓的闷响穿透帐帘,火盆里将熄的炭星在众人铁甲上投下血斑似的碎影。营帐内再没了近几日的欢声笑语,李秉文等人各个面容冷峻,营帐内一派肃杀的氛围。 “末将请命!领一支孤军穿插敌军身后,杀他个措手不及!”熊天禄迈出一步,率先发言,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不可!”李秉文上前阻止,“我军兵力不足五千,三日前一战,战马损失过半,眼下城内拉运辎重的牲畜都不够,如何组织骑兵偷袭?” “那就领步军!照样杀敌!”熊天禄梗着脖子,回应道。 “那更不可,金军铁骑不下五万,步军偷袭,无异于以卵击石!”李秉文连连摆手,二人一时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就等着金军攻城吗!”熊天禄气的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军师!你给拿个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熊天禄口中军师所指何人。 “火鬃熊,你在说谁?”李秉文上前问道,满心疑惑。 熊天禄闻言,双拳指着玲儿说道:“肖军师啊,戏文里都唱着,军师神机妙算,遇事不决,就问军师,若非肖军师,三日前,我火鬃熊就成褪毛猪了!眼下除了许大人和我大哥,我只服肖军师!” 玲儿“扑哧”一笑,如此严肃的军前会议,被耿直的熊天禄一搅,倒多了一丝轻松。 这冷不丁的小插曲,倒是让玲儿灵光一闪,她望了一眼仕林,见到仕林微微点头,便上前说道:“诸位,你们都觉得金军一路势如破竹,气势如虹,是要攻城对吗?” 熊天禄抢言答道:“那是自然,金军东路军三十万人马,又是完颜亮亲自统兵,攻历阳一座孤城,自是不在话下。” “二月破和州,三日下杨州,王权那厮竟乘妇人驴车南逃!”赵广陵一拳砸向沙盘,扬州城的陶塑应声碎裂,“江淮防线早他娘烂透了!那群恶贼,将千里沃土拱手相绕!吾岳家军,岂可坐以待毙!” 玲儿忽而一笑,走到沙盘前:“都统息怒,我倒不这么认为,诸位请看,金军不到两月时间,连克数城,所过之处,皆是不攻自破,兵不血刃,只是在历阳城下流了血,这是为何?” 李秉文略微思忖,上前答道:“那是我军骁勇,那些腐化的宋军,岂能与我岳家旧部相提并论?” “错!”玲儿双手负于身后,跳着脚,走到熊天禄面前,“火鬃熊,若是让你去抓只发了狂的疯羊,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抄起家伙,叫上兄弟们,给他围起来,逼到墙角在……”熊天禄话说到一半,似懂非懂的摸着脑袋,“军师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玲儿竖起手指,轻轻一点,走到营帐中央,“《孙子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如今金军数十倍于我,为何还要急于攻城?” 赵广陵思虑了片刻,起身答道:“他们急!” “没错!”玲儿斜着身子,朝赵广陵竖起了拇指,“《孙子兵法·谋攻》曰:‘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如今金军以下策攻城,他们比我们更急!” “停停停……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一句也听不懂……”熊天禄听的云里雾里,凑到玲儿跟前,“军师,你倒是说个明白,老熊我……是个粗人。” 一时间营帐内哄堂大笑,玲儿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容,对着熊天禄说道:“你这头蠢熊,还不明白?金军之所以急于攻城,据我推测,是他们内部不和,粮草不继,六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后勤补给是最大的问题,若非如此,贵为金国皇帝的完颜亮,不会贪功冒进,急于攻城,宁冒着损兵折将的风险,也要拿下历阳城,就是要一鼓作气,侵吞大宋,一旦战败或遇阻力,不能如期拿下历阳,金军反倒会不攻自破!” “好!好!好!”熊天禄这回算是彻底听懂了,向着玲儿连连称赞,“我就说军师神机妙算!我怎么就想不到,哈哈哈~” 可一旁的李秉文,却面露难色:“金军即便真如军师所言,军师莫不是想截了金军的粮道?” “不!”玲儿走到沙盘前,指着金军大营说道,“金军三十万大军铺开,连绵数十里,我军仅五千孤军,不可深入敌后,否则一旦被金军发现,定是有去无回。” 赵广陵也凑到沙盘前,端详了一番,摩挲着下巴,担忧道:“不出奇制胜,难道真的要死守历阳?这恐怕……” “十日!”未等赵广陵说完,玲儿抢言道,“坚守十日,动员百姓上城助战,虽有士卒披甲上阵,目的只有一个!坚守十日!城外道路狭长,两侧有山峦环绕,历阳城又背对长江,金国大军难以展开,我算过账,如今‘霹雳炮’尚有两千斤,金汁三百桶,滚木雷石不计其数。” 熊天禄扯着嗓子,打断了玲儿,双手抱拳说道:“军师!你就下令吧!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霎那间,玲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果决与坚毅,她狠狠的对着众将说道:“好!李秉文,传令各营,箭簇浸入金汁后需阴干三刻,桐油混着粪汁的毒浆,见血封喉!”她指尖划过沙盘上城墙模型,突然捏碎一枚代表金军的泥俑,“霹雳炮藏于夹层暗孔,待云梯过半再齐射火油!记住,滚木需刻凹槽嵌铁蒺藜,我要金贼攀城时十指尽断!” 玲儿一掌重重拍在沙盘上,惊起一片尘土,从她那娇小单薄的身躯内,似乎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从金军攻城开始,不报伤亡!只报可战之兵!一字计之约!‘守’!无论如何,坚守十日,拖得一天,便多一天胜算!” “是!”众将领纷纷抱拳回应,玲儿温婉细腻的声线,却透着阵阵杀意,激励着营帐内的将领。 看着运筹帷幄,坚韧刚毅的玲儿,仕林一时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玲儿的表现与和他在一起的柔情,判若两人,而熟悉的是,那个让他感到安心,感到坚实的倚靠,回来了。 李秉文默默点头,但又萌生了担忧:“军师,那十日后呢?” 玲儿走回了仕林身旁,长叹一声,仰望帐顶:“十日后,只有天知道。” 这时,仕林拖着受伤的身体,缓缓起身:“诸位,就依玲儿之言,速去准备,十日后,自当有援军相助!” “末将领命!”众将应答声响彻营帐,震耳欲聋。 “仕林哥哥,真有援军?朝廷回信了?”玲儿不可置信的看向仕林。 仕林淡然一笑,却也不置可否:“我自有办法,你跟我来。”说罢,仕林拉起玲儿的手,十指相扣,朝着帐外走去。 第256章 八卦金印 仕林牵着玲儿,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在自己的随身包裹里翻找了起来。 “仕林哥哥,究竟哪来的援军?莫非是太子有消息了?”玲儿站在仕林身后,歪着脑袋问道。 “找到了!”仕林从包裹中翻出一枚闪着金光的印信,递到玲儿面前,“我本以为到了历阳,此物无用武之地,不曾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玲儿接过金印,左右端详起来,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地步八卦印记:“这是何物?看上去像是某种道家法器,仕林哥哥,你不会是要求神拜佛吧。” “哈哈哈~”仕林忽而朗声大笑,指尖轻轻点了点玲儿的鼻尖,“你不在时,我或会求神拜佛,寄托思念,如今你已归来,我可不会了。” “哎呀,没个正形。”玲儿晃动双肩,微微后退了半步,娇嗔道,“一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还不如实招来!小心我……不理你~” “好好好。”仕林扶着玲儿,坐到床边,“此物名为‘八卦金印’,是我杭州城皇家道场,青云观的掌门赠给我的,据说,持此金印可号令天下道观,历阳城周边道观不下百座,他们各个身怀绝技,有他们助阵,岂不如虎添翼?” “真的吗?”玲儿猛的起身,捧着手上的“八卦金印”仔细端倪起来,“想不到你竟还有如此宝贝,百座道观,每观若能有十名道士下山相助,岂不就有千人援军?” 仕林眉宇舒展,握着玲儿双手,喜笑颜开道:“对啊!这就是我说的援军,虽然不多,但其身手绝不在金军士卒之下,以一当十,可抵万军!” “太好了!”玲儿忽而踮起脚尖,环抱住仕林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吻痕。 仕林呆立在原地,脸上瞬间晕起绯红,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根。 玲儿转身,指着墙上的地图,一边俏皮的跳着脚,一边口中喃喃:“如此一来,定可守住金军十日攻势,届时金军久攻不下,又不敢绕道而行,一旦粮草不继,内生叛乱,必会不攻自破!” 说罢,玲儿转身看向仕林,这才看到呆呆立在原地的仕林,她浅浅一笑,抽出手绢,轻轻擦拭着仕林脸颊上的吻痕,嘟着嘴,娇嗔道:“怎么?是我吓着你了?” 仕林一把抓住玲儿擦拭的手腕,宠溺的眼神望着玲儿:“别擦,我想……它多留一会儿。” “瞧你。”玲儿赶忙抽回了手,坐到一旁床榻上,“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玲儿嘴上嗔怪,可心中却也泛起一丝愉悦,她似也享受着和仕林独处的每一刻。 “可是……”仕林忽而低沉的嗓音,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怎么了?”玲儿急切的凑到仕林身旁,不自觉的挽上了仕林的臂膀。 仕林长叹一声,紧紧拉住玲儿的手,沉声道:“历阳周围,大小道观虽不下百座,但路途遥远,且大多隐匿深山,若我单人匹马,无人指引,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聚齐众人呢……” 仕林的话,让玲儿也陷入了沉思,要想请那些道士下山,必要手持金印,可正如仕林所言,单人匹马,莫说十日,就算是一月,也未必走的完。 落日余晖下,一抹金黄洒进营帐,二人端坐在床榻旁,方才欢乐的氛围,似乎瞬间凝固,玲儿倚靠在仕林怀中,脑海中闪回过无数的办法,可都被她一一否决。 “老夫可否一试?” 忽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铁链声,帐外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声音,仕林赶忙起身,下意识将玲儿护在身后:“何人?” “哈哈哈~老夫无意偷听,刚巧路过罢了。”一个身形肥硕,身披囚服,蓬头垢面的囚徒,拖沓着脚下铁链走入营帐。“周文远?”仕林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那个不愿离开牢房,将“青竹令”和整个历阳交给自己的周文远。 仕林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作揖道:“县丞,那日你不肯离开牢房,如今怎么……可是信不过在下?”仕林心怀忐忑,自己那日本就想释放周文远,可是他自己不愿离开,可如今却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己眼前,叫仕林不由心中一颤。 “哈哈哈~大人年纪轻轻,怎如此健忘。”周文远拖着脚下铁链,坐到桌案旁,自然的到了一杯水,捋了捋散落的白发说道,“大人莫不是忘了,三日前大人下令拆除县衙,制成滚木雷石,充作御敌军备,牢房自然也在拆除之列,不仅是我,眼下一干囚徒,都在城下忙活,周某自也不甘其后。”说罢,周文远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炊饼,吃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县丞……”仕林欲言又止,他想问周文远如何去请那些道士下山,但又担忧起周文远的用意。 周文远连吃三张炊饼,饮下一口浓茶,长舒一口气:“好!这军营的伙食,就是比牢房的好。” 说着,周文远缓缓起身,走到仕林身侧,“大人若是信得过周某,就把那‘八卦金印’交给我,周某不才,二十年来,历阳周边所有道观,恰好都曾去过,十日内,必请回千人援军。” 周文远散乱的发梢和凌乱的囚服,似有似无的散发着牢房的霉味和金汁的臭味,玲儿捏着鼻子,躲在仕林身后:“你这老头,好大的口气,百座道观,算你一日跑三座,那也需一月光景,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周文远闻声,侧着身子看向仕林身后,不禁朗声大笑:“哈哈哈~肖姑娘,一年没见,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周某早有耳闻,三日前城下一战,若非肖姑娘及时赶到,胜负难料,周某佩服。” 玲儿皱着眉头,躲避着周文远的眼神:“你少说废话,究竟如何,需多少时日,说句实话!” “好!”周文远看出玲儿的窘迫,便后退了三步,伸出十根手指道,“肖姑娘快人快语,周某喜欢,但周某还是那句话,十日!不过周某有几个要求。” “县丞但说无妨,凡仕林能做到之事,定竭尽全力。”仕林躬身作揖,对周文远,仕林依旧充满敬意。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神情坚毅道:“好,将此印拓印十份,由我亲点五十岳家旧部,随我寻访各地道观。” 玲儿闻言,抢言问道:“未持金印,仅凭拓印,若是那道士不认,又当如何?” 周文远淡然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玲儿的问题,他沉声答道:“二十年前,岳帅蒙冤,我与一众兄弟正是躲在城外道观中,方才幸免于难,周边百座道观,皆是出自天门山上清观和如方山正一观,能说服上清观净虚真人和正一观守元真人,则此事必成。” 玲儿看着周文远泰然自若的神情,但心中仍留有成见,她凑到仕林耳边,小声道:“仕林哥哥,此人可信否?若让他佣兵离去,恐怕……” “无妨!”仕林朗声答道,眼神却紧紧盯着周文远,“县丞深明大义,绝非宵小之辈,军中翘楚,县丞可随意挑选,不过…….” 仕林缓缓靠近周文远,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军中无戏言,十日之约,县丞绝不可贻误,否则……” “否则就周某提头来见!”周文远猛得从仕林怀中抽出“青竹令”,“周某可对‘青竹令’起誓!十日不返,周某不得好死,身首异处,五雷轰顶!” “好!”仕林一把握住周文远手上的“青竹令”,“仕林便在此坚守十日,就等着县丞请回来的援军!” 二人四目相对,周文远松开“青竹令”,对着仕林和玲儿,深深一拜,随即拖沓着铁链,离开营帐。 见周文远离去,玲儿从身后拉起仕林的手掌,顺势举起“青竹令”,口中喃喃:“仕林哥哥,他真会回来吗?” 仕林望着周文远离去的背影,斩钉截铁说道:“会,就算他会骗我,但不会骗‘青竹令’。” 第257章 魂归金山 正当仕林和玲儿携手抗敌之时,远在杭州城青云观内的小白似乎感知到了危险,连着数夜,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但她并不知道的是,在杭州城的一片祥和下,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淮防线上,仕林正在守着江北最后一寸土地,节节抗击。 破晓时分,晨晖透过淡薄的云层,洒落在青云观中。小白如往常一样,早早起身,身着一袭素净白衣,发丝整齐地束在脑后,透着温婉与端庄。 抬眼望去,远处的杭州城渐渐苏醒,市井街巷中,行人往来如织,街边的店铺纷纷开张,升腾起袅袅炊烟,交织成一幅烟火繁盛的画面,处处洋溢着安宁祥和的气息。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千里之外的两淮之地,却是另一番景象。战场上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回荡,大地被鲜血染红,断肢残垣随处可见,与这宁静美好的杭州城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晨光熹微,柔和的晨光洒在小白的身上,她如往日一般打理起院中花草。她手持花剪,身形却透着几分恍惚,整个人心神不宁。微风轻拂,撩动她的发丝,却没能唤醒她的思绪,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 时光悄然流逝,一年多来,每逢佳节,小白总会如期收到仕林的来信。那些带着墨香的信件,承载着思念与牵挂,慰藉着她的漫长岁月。可今年的九九重阳节已过去一月有余,信使的脚步声却再未在观前响起,那熟悉的字迹也未出现在信纸之上。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兰花,那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她指尖的动作下,纷纷被剪下,花瓣散落一地,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她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的枝头,小青一袭青衣,眉头紧锁,辗转难眠。两日前,玄灵子忽然被宣入宫,操持皇家法事,她便萌生了隐隐的担忧,但她心中所虑的并非仕林,而是那难以言说的复杂心事,搅得她心烦意乱。天刚蒙蒙亮,她远远瞧见小白从房中走出,便翻身从枝头跃下,快步朝她走去。 走近一看,满地狼藉的花苞映入眼帘,再看小白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小青心中猛地一紧,急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花可是惹了姐姐,姐姐要将它全部剪下?” 小白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触及是那盆被自己剪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的兰花,她动作一滞,如梦初醒,缓缓放下手中剪刀,转过身,望向一脸关切的小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小青,我……”话到嘴边,化作一声沉重的长叹,这叹息里,既有对眼前无辜兰花的怜惜,更多的却是对仕林安危的深深忧虑。 小青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扶住小白,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轻柔地缠在小白身上,软声细语道:“姐姐~可有心事?不如与妹妹说说?” 小白秀眉紧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我是在担忧仕林,这孩子已经数月没有消息了,不知在历阳如何了。” 小青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倚靠在小白肩头,安慰道:“哎呀,姐姐,我还当什么事呢,仕林自幼孝顺,定是忙于公务,今年中秋仕林来信,不是说那什么什么水决堤了吗?他肯定是在忙着赈灾,这才误了家书。” 小白长叹一声,眉间稍稍舒展,眼中忧虑未散,却也多了几分期许,轻声呢喃道:“但愿是吧……盼他平平安安,早日归来,也好让莲儿丫头,早日解了相思之苦。” 小青闻言,也轻叹一声,托着腮帮,喃喃道:“是啊~姐姐,你说这情爱真有这么厉害吗?我看莲儿也正日夙夜忧叹,魂不守舍,仕林寄来的家书,她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怕她伤了身子……” “你呀~”小白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温柔笑意,指尖轻点小青额间,“若换作是你,你也会如此。” “我才不会呢~”小青脑袋一扭,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小青才不会这么矫情,红尘快意方不负此生!”小青伸了一个懒腰,慵懒的躺在小白身上。 “那把你那位道长,也调到历阳去,我看你会不会也整日思之如狂。”小白眉眼含笑,抬手掩着嘴,轻声打趣道,眼中满是促狭。 小青一听,顿时嘟起嘴,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不屑,哼声道:“他要去便去,我才不会想他呢~” 小白瞧着小青明明在意却又佯装毫不在乎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但她很快收住笑容,伸手一把拽过小青,温柔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来帮我收拾收拾,一会儿相公该起来了。” “好!”小青爽快应下,弯下身子,和小白一起认真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花草,庭院里一时只剩下两人收拾时的细微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声轻柔的笑语。 两人正专注地收拾着花草,微风轻拂,带来阵阵花香。可不一会儿,小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一敛,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后,放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重:“姐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小白手上的动作陡然停下,迅速转过头,目光紧紧锁住小青紧蹙的眉间。她的心猛地一颤,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活力满满的小青,此刻脸上那严肃的神情,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怎么了?快告诉我。” “我……”小青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像方才的小白一样,心不在焉地胡乱修剪着手中的兰花,原本整齐的花枝在她手下变得凌乱不堪。 小白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直直地看向小青:“你再不说,我的花可就被你剪完了……” 小青一愣,手猛地一顿,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憨笑道:“嘿嘿……此地不宜说,姐姐,你跟我来。”话音刚落,只见她周身青光一闪,身形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青光,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院外疾驰而去。 “小青!”小白看着那转瞬即逝的青光,无奈地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随手丢下手中的剪刀,身上白光一闪,眨眼间便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朝着小青离去的方向追去。 不多时,她们便到了后山。山间草木葱茏,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新。这里静谧清幽,是她们往昔常来袒露心声之地。 小白停住身形,快步走到小青身旁:“究竟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话未说完,小青便抢言道:“我要去金山寺。”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林间一行白鹭。 “金山寺?”小白的眉梢高高扬起,眼中满是诧异,她紧紧盯着小青,脑海中思绪如麻般快速飞转。不过瞬息之间,她便猜到了小青的心思,“你是想……” “对。”小青轻轻颔首,眼角低垂,她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佛龛,“我要送法海回去。”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静谧的山林中,透着一种别样的决然。 “对。”小青眼角低垂,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佛龛,“我要送法海回去。” “你打算何时动身?”小白微微叹了口气,她太清楚小青的心思,她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小白知道法海是为了救小青而死,这个心结一直在小青心中萦绕。 “今天,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小青凑到小白跟前,一双大眼渴望着看着小白。 “这么急?”小白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紧地盯着小青。可当看到小青那坚定的眼神时,她轻轻点了点头,柔声说道:“那好,我去收拾一下东西,等相公起来后,我跟他说一声。”话一说完,小白便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准备往回走去。 “不要!”小青一把拽住小白的衣角,低着头沉声道,“不要告诉他们……姐姐,这几日玄灵子正好被那皇帝传唤入宫,说是皇帝邪灵入体,要他去做法事,没个三五天,回不来,我们速去速回,以我们的脚力,三日内便可来回,若是顺利,不必告知他们,我不想……玄灵子多想……”小青说着,头埋得更低了,话语中满是纠结与无奈,似乎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心事。 小白目光柔和,一下便读懂了小青的心思。法海之事,就如同一座横亘在小青和玄灵子之间的大山,那无形的隔阂,让小青心中始终有着解不开的结,若这心结一日不除,他们二人便难以修成正果。 小白轻轻莞尔一笑,伸出双手拉住小青,眼中带着几分调侃与关切:“方才还说不在意,这会儿又在意上了?小青,你如实回答我,此去金山寺,可了你纠缠不清的心结吗?” 小青微微一叹,步伐缓慢地走到崖边,山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衫。她双手缓缓合十,神情肃穆,喃喃说道:“姐姐,这世间一趟,我学会了很多,我本以为,法海的死,让我知道何为立地成佛,纵然他先前犯下无数罪孽,但在那一刻,我释怀了,他度了我,如今,该轮到我度他回去了。”说罢,她微微闭上双眼,似在回忆,又似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小白看着眼前的小青,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泪花,那是欣慰与心疼交织的光芒。她伸出手掌,轻柔地摩挲着小青的脑袋,将小青紧紧拥入怀中:“我的小青,又长大了,好,姐姐陪你,我们即刻动身,不过你有你的牵挂,我也有我的羁绊,待我给相公留张字条,免得他担心。” 小青在小白温暖的怀抱中,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不经意间,一滴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了小白那洁白如雪的衣衫之上,晕染出一小片湿痕。 第258章 寻子 小白来不及收拾行装,匆匆留下一张写着“勿念速归”的字条,便与小青一道,马不停蹄地朝着金山寺赶去。 这已然是她们第三次一同前往金山寺。初次奔赴,小白一心赴死,只为救出许仙。那时,小青毫不犹豫地陪着她,决然水漫金山。可那场惊天动地的争斗后,小白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小青刹那间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也失去了那份最珍视的亲情,好似生命中最重要的温暖被骤然抽离。 第二次闯入金山寺,是因为玄灵子“战死”。小青与青云观一众弟子前去讨个公道,在那一趟充满愤怒与悲伤的旅程中,她失去了挚爱“玄灵子”,爱情的美梦就此破碎,徒留满心的伤痛与迷茫。 而这一回,二人再次踏上前往金山寺的路,目的却是殓葬法海。这一次,小青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往昔的天真。曾经,她笃定人妖殊途,不过是善恶有别,可历经种种后她才明白,恶的不一定是妖,善的也未必是人,只要一心从善,便超脱了人妖之间的界限。 一路上,小青像是变了个人,往日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沉默寡言。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的岁月,那些法海给她和小白带来的灾祸,一度被她视作一切苦难的根源。曾经,她无数次在心底燃起仇恨的火焰,恨不得手刃法海,将其千刀万剐。然而,当法海真的死在她怀中,当她双手捧着法海的骨灰时,心中却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隐痛。 法场一战后,法海成功除尽心魔。他始终坚守承诺,不仅赎清了曾经犯下的罪孽,还在无数个暗处默默保护着她们。此刻小青终于明白,昔日郕王府门前被击碎的八卦镜,正是法海所为。 她选择原谅法海,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也成全他的坚守。这世间,谁能毫无心魔,谁又能没有执念?但真正能放下一切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看着心思沉重的小青,小白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在她身后,默默相随,她知道她的妹妹此刻,也需片刻的宁静。望着小青在风中落寞的神情,她知道这是她坚守的秘密,需要时间去化解的心结。 一路上,他们跨过千山,越过万水,大地在他们脚下,美景就在眼前,却无暇顾及。可当她们沉浸在法海的哀伤中时,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御风而行的路上,人间正如同炼狱一般,四处都是奔波南逃的百姓,而他们最为在意的仕林,依旧在浴血奋战,激战正酣。 残阳似血,日薄西山,天边被染成浓烈的橙红色。细碎的落日余晖,宛如一层薄纱,轻柔地洒落在金山寺那巍峨的寺门前。经过一日连续不断的赶路,二人终是来到金山寺脚下。 金山寺静静伫立在湖心,周遭的一切似乎从未改变,可她们却不复往昔模样。微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吹起湖面层层涟漪。悠悠的诵经声从寺内传来,连绵不绝,只是那阵阵回响中,法海的声音,却再也不见,徒留满心的怅惘与空落。 小白莲步轻移,走到小青身侧,抬眸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金山寺的匾额,缓缓道:“我们到了……” 小青愣了愣神,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临到山门前,她似乎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心中五味杂陈,她说不清自己前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报恩,还是另有缘由,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何身份,送法海回来。在金山寺僧人眼中,自己是那个憎恶法海,厌恨金山寺的女蛇妖,而如今,却带着法海的佛龛回到此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悠悠众口,也不想去面对那些质问或指责。 看着出神的小青,小白双手轻轻牵起小青的手,带着和煦的微笑,轻柔说道:“既然来了,就莫要在意世俗眼光,问心无愧便好。” 小青转头,看了一眼小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花:“好,今日任他们如何,我也要完成对他……对我自己的承诺!”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千年相伴,二人彼此心意相通,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可当小白走进山门,却察觉到一丝异样,透过山门,似感到血光冲天,隐隐可闻,痛苦哀嚎之声,与周遭祥和之境,大相径庭,格格不入。 小青似乎从空气中闻到一丝血味,她忽而从悲伤中抽离,警觉的握紧双拳,走到小白身旁,轻唤了一声:“姐姐。” 小白秀眉紧蹙,盯着眼前紧闭的山门,心中泛起一阵不安:“既来之则安之,小青,你在此稍候,待我去叫门。” 说罢,小白提起裙摆,走至山门前,轻轻叩门,朗声道:“白娘子与妹妹小青,护送法海禅师佛骨归山。” 刹那间,寺内那连绵不绝、清朗的诵经声骤然而止,而那痛苦哀嚎声,却显得愈发清晰。紧接着,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寺内深处迅速传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声响,巍峨高大的寺门缓缓开启,那扇隔绝尘世与佛门清净地的门扉缓缓向两边退去,小白和小青,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警觉的看着山门徐徐打开。 当金山寺一众寺僧出现在她们面前时,二人才长舒一口气。时任金山寺主持的法能,身着一袭金光闪闪僧袍,站在中央,他面容悲戚,眼眶泛红,还未等小白和小青开口,“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在身前迅速合十,声音颤抖,哽咽着说道:“师兄……法能恭迎法海师兄……归山……”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寺前广场上回荡,透着无尽的哀伤与敬意。话音刚落,法能身后的一众弟子,个个神情肃穆,纷纷下跪,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又带着悲切,齐声说道:“恭迎法海主持师伯、师叔……归山……”这整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动,诉说着对法海的敬重与缅怀。 法海的死讯早在一年前,便已传到了金山寺,一年多来,他们早已铸好舍利宝塔,只等法海遗骸归来,直到今日,青白二人的突然造访,法海终得落叶归根。 小青双手捧着小小的佛龛,缓缓走至法能面前,将佛龛交到法能手上:“大师,法海他……是为了救我,才…….”小青欲言又止,眼角泪花不经意间流下,滴落在佛龛之上,溅起朵朵莲花。 法能双手捧过法海的,虔诚一拜,随即起身道:“青施主别来无恙,一切都是因缘纠葛,怨不得人,师兄多年前早有预料,请二人施主进寺一叙。” 小青愣在原地,默不作声,似乎是对金山寺众人早已预知的震惊,也是对法能口中法海早有预知的惊叹。 小白走至小青身侧,双手作揖道:“多谢大师。” 法能颔首微笑,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身后众僧也纷纷撤开一条路。这条她们曾经数次前来,费尽心力闯入的山道,此刻却为她们敞开,但却是无数惨痛经历换来的。 二人步入巍峨的大殿,但却被眼前一幕所震撼,大殿内四处都是重伤的士卒,整个大殿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小青刚迈入的脚,不自觉地收了回来,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小白秀眉紧锁,和许仙行医半生的她,对这些伤病早已习以为常,可当不下百人的痛苦哀嚎声,响彻金殿,就算是小白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这……”小青目光凝重,望着眼前的惨烈景象,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法能姗姗来迟,追上了二人的脚步,他双手合十,深鞠一躬:“阿弥陀佛,让二位施主受惊了,这些都是江北战场撤下来的重伤员,由本寺奉命照料,这大殿也成了临时医点,还请二位施主移步偏殿,请。” 小白愣在原地,她的心忽然一阵绞痛,她回想起连日来的转辗反侧,内心忧虑,原是金军南侵。此刻,他也不由担心起同在江北任职的仕林,担忧起仕林那倔强的性子,定是不会轻易离去。 “姐姐。”小青拉扯着小白的衣角,“我们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白点了点头,拖着脚步跟上了小青,一步一回头,似乎在殿内的那些哀嚎声中,能听到仕林痛苦的呻吟。 一进偏殿,法能缓缓落座,两杯清茶注入面前茶盏:“二位施主请坐,多谢二位带回法海师兄的佛龛,多年前法海师兄离开本寺,便告知我,会有故人带他回来,未曾想……竟是二位……” 小青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小青也似乎褪去往日的莽撞,她将茶盏轻掷与面前,缓缓道:“请大师将法海殓葬,也算了去我一桩心事。” “那是自然,老衲已在后院,法澄师兄舍利塔旁,铸好宝塔,供奉师兄,愿师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也愿法海师兄与法澄师兄,能在九泉之下,化去干戈,做个伴……”法能眼角低垂,法字辈三位高僧,眼下只剩下法能一人,任他如何平静,也难掩内心悲痛。 “对了。”还未等青白二人开口,法能缓缓起身,从身后书柜中,取出一个锦盒,“青施主,师兄临行前,曾交给我一串念珠,说是赠予有缘人,老衲佛法低微,始终未能参透,今日一见,相必师兄所言有缘人,定是青施主,请青施主收下念珠。” 小青颤抖着双手,颤巍巍接过盒中念珠,思绪仿佛回到深山小院外,法海临终前的那一刻,眼底不由泛起一丝泪花:“多谢大师……” 法能摆了摆手,给小青斟满茶汤:“莫要谢我,是老衲要多谢两位,经此一役,也教会了老衲许多,本寺从不招待女宾,今日便破例一次,请二位施主在寺内歇歇脚,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本寺或招待不周,还请二位施主见谅……” “这……”小青回眸望了一眼小白,可小白却似乎沉浸在方才的恐慌之中,眼神游离,心神不宁。 “那就多谢大师了。”说着,小青恭敬一拜,随即问道,“我看大殿内满是伤兵,敢问大师究竟发生何事?”听闻小青之言,小白忽而抬眸,看向法能。 法能长叹一声,眼角低垂,缓缓道:“二位有所不知,早在三月前,金国大军毫无征兆,举兵南侵,仅两月有余,便连克数州,眼下江北之地,已无寸土,我大宋军队正在浴血奋战,镇江地处长江南岸,是朝廷严守之地,本寺奉召,救治前线重伤员,方才二位所见,正说前几日刚送来的士卒……” “什么!”小白听闻江北已无寸土的消息,忽而起身,双拳紧握,不由得颤抖起来,“大师此言非虚?那历阳……历阳城如何了?” “历阳?老衲也不清楚……历阳据此三百里,据闻乃是金主完颜亮亲自统兵攻打,据传闻已有近半月光景,恐怕……”说罢,法能双手合十,默念起心经,似在超度那些战死得亡魂。 “这么说……仕林他……”小白脚下一飘,身形踉跄,一时难以接受,险些跌倒在地。 小青眼疾手快,赶忙起身,扶住小白:“姐姐!” 小白稳住身形,心中万念俱灰:“小青……我……” “我们这就去历阳!”还未等小白说完,小青便抢言道。 “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二位施主,莫要冲动,世间争端不断,皆有因果循环,江北之地凶险万分,二位还是……”法能见二人要离去,赶忙起身阻拦。 “多谢大师好意!我意已决!请大师替法海殓葬,小青感激不尽!”说罢,小青扶着摇摇欲坠的小白,走出偏殿。 法能追出偏殿,在二人身后喊道:“青施主!白施主!两军对垒不比昔日斗法,金军凶蛮!刀剑无眼,不可大意!二位施主慎重啊!” 小青闻言,冷哼一声:“大师言重了,佛门圣地,何时成了避世之所了,想不到法海一死,金山寺再无半个有血性之人。” 法能闻言,气上心头:“青施主你……老衲好言规劝,岂可辱没我金山寺?” “哼,当日法海尚能够只身入世,解救苍生,而你,只会在寺中修行,不顾世间冷暖。”小青走到法能面前,指着大殿内的伤员道,“就算你今日能救他们,也救不了天下苍生!” 未等法能开口还击,小青甩一下一句冷冷的话:“大师留步,就此别过,告辞!” 说罢,小青化作一道青光带着小白,离开了金山寺。 第259章 家书 历阳城下,金军发了疯似得疯狂攻城,原本坚实的城墙,被金军的投石车轰得千疮百孔,大块大块的城砖被硬生生砸落,露出内里夯土。所幸的是根基仍在,城墙上厮杀一片,金军几度攻入翁城,都被那剩余的五千岳家旧军硬生生打退了回去。 可连日的守城战,城内物资也以惊人的速度消耗,三千斤霹雳炮所剩无几,滚木雷石,在城下层层堆叠,就连那腥臭的金汁眼下也供不应求。 这是金军攻城的第九日,来不及处理城头上的残躯,散发阵阵恶臭。连日来的厮杀,也让这个曾经在杭州挥毫泼墨的状元郎,蜕变成了一个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铁血男儿。 仕林独坐在城头,望着一轮残血的骄阳,余晖洒在他满是血污与尘土的脸上,他目光平静,目送那些退去的金军,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这是第九日了。”玲儿带着干粮,从断臂残肢上,提着血迹斑斑的白色罗裙,踮着脚尖,缓缓走到仕林身旁,把干粮递到仕林面前。 “城中可还有粮食?”仕林接过硬的发闷的炊饼,心中却开始忧虑起粮草。 “放心吧,吃饭的口越来越少,周文远留下的粮食,足够撑半年。”玲儿瘫坐到仕林身旁,连日的操劳,让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愈发孱弱不堪。她的眼眶深陷,面色苍白如纸,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我们该早做打算了……把那些粮草,堆到一起吧。”仕林看着手中的炊饼,忧心忡忡。 玲儿不禁一笑,头微微侧倾,倚靠在仕林肩头:“在我来之前,就让李秉文把全城粮草都堆放在谷仓,下面架好了焦炭和干柴,城破之日,它们会和我们一起,付之一炬。” 仕林闻言,会心一笑,摩挲着玲儿的额间:“还是你懂我的心思,金军处心积虑,要破历阳,恐怕也是为了城中粮草而来。” 玲儿揉搓着裙边的血污,口中喃喃:“若非这些粮草,百姓又岂会相助,想来这或许就是周文远所想,他要整个历阳城玉石俱焚,包括我们。” 仕林闻言,眼角低垂,喃喃自语道:“周文远……周文远……明日就是第十日了,如今我们还剩多少人?”望着触目惊心的战场,仕林心中不由担忧起明日之战。 “算上能动的轻伤员,大概不到一千…….”细数着战死的岳家旧军,泪水不经意间模糊了玲儿的双眸,“仕林哥哥,那些战死的士卒,没有一个……是死在后退的路上……”说罢,玲儿再难抑制心中悲痛,抽泣着撞进仕林的怀中。 连日来她在城头看似运筹帷幄,指挥作战,佯装一副精干镇静的模样,可到底玲儿不过是个花季少女,战场的惨烈远远超乎了她对我想象,昨日还在一同商议对策,领命出征的将士,次日便血淋淋的倒在冰冷的大地上。任她如何镇定,却也难以面对这惨痛的代价。 仕林缓缓抱住痛哭的玲儿,他同样悲痛欲绝,可他却依旧不能松弛下来,这一刻,他方才体会到昔日郕王口中,刀口舔血,尸山血海的意义。 仕林将坚硬的炊饼一撕两半,递到玲儿面前:“我的肖军师,怎么还哭了?是不是饿了,来,我分你一半。”仕林故意打趣,想博玲儿一笑。 玲儿闻言,抽泣声渐止,挣脱开仕林的怀抱,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拳重重的砸在仕林胸口:“你这木头,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寻我开心?”玲儿拭去眼角的泪花,接过半张炊饼,“明日若真抵不住金军攻城,你会后悔吗?” 仕林望着眼前深情的玲儿,不自觉地抬手,替她擦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人生匆匆二十载,我未曾因一事后悔,只在去岁你离我而去时,留下过悔恨的泪水。” 玲儿闻言,一头埋入仕林怀中,透过冰冷的铠甲,似乎都能感受到此时仕林心中的那一丝温热。 仕林紧紧抱着玲儿,下颚抵在玲儿头顶青丝上,缓缓说道:“此城终难守到最后,我已命人在江边准备了一叶扁舟,待破城之日,你便顺江南下,回去找你父兄吧……” 玲儿忽而惊起,再度挣脱开仕林怀抱,诺大的双眸在此湿润,她极力克制激荡的内心,咬着后槽牙说道:“君若身死,玲儿绝不独活,我说过,你守你的历阳,我守你!” 玲儿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仕林哥哥,你不能赶我走……让我……让我陪你走到最后,哪怕破城……哪怕战死……玲儿也愿和你,共赴黄泉!” “玲儿……”看着玲儿梨花带雨的模样,仕林心中再难抑制悲痛,他将玲儿紧紧拥入怀中,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正当二人挥泪相拥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二人身后传来:“大人,军师……你们……哎哟哟,老熊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原是熊天禄,又不合时宜的拖着受伤的双腿,一瘸一拐从城下走了上来,见到二人相拥,熊天禄赶忙抽身回避,抬手遮住双眼,留出一道缝,小心观察二人。 玲儿闻言,赶忙从仕林怀中抽离,胡乱擦拭去眼角泪花,转身怒气冲冲的盯着熊天禄:“火鬃熊!你干什么!” “军师……我……”熊天禄支支吾吾,一脸憨笑,“这几日大伙都提着一口气,杀金狗,守历阳,但明日就是第十日了,大伙怕都活不过明日,就都开始写家书,可老熊我又不识字,李主簿也正帮着大伙写着呢,我也不好插队,这才想着让大人替我写几个字,寄给我浏阳的老母,嘿嘿。” 玲儿闻言,忽觉一阵心酸,那些铁铮铮的汉子,浴血奋战,从未退后半步,却也在临死前,露出最柔软的样子。 玲儿起身,接过熊天禄手上的纸笔:“我帮你写,不过,要你一张麻饼来换。”玲儿俏皮的嘟了嘟嘴,打趣道。 熊天禄神色忽而慌张了起来,紧紧捂着腰间口袋,憨笑道:“哎呀……我的麻饼……就省一张了,今晨金狗杀上来,我还舍不得吃,这才叫 金狗咬上一口。”熊天禄撸起裤腿,露出血淋淋的腿伤口,“先欠军师一张,军师就帮我一回吧,嘿嘿。” 玲儿看着熊天禄受伤的躯体,心中泛起一阵涟漪,看似云淡风轻的熊天禄,却也承受着巨大的伤痛,她担忧着说道:“火鬃熊,你……还不快去看看军医?” 熊天禄连连摆手,摇晃着他那大脑袋,头盔和肩甲碰撞发出“叮叮”响声:“不打紧,不打紧,军师还是先帮我写封家书,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玲儿眼底泛起了泪花,她退到一旁,找了块平整的地面,将纸铺开,抬头看着熊天禄:“好,算你欠我一张,来日再还,你说吧,我写。” “多谢军师!”熊天禄抱拳一拜,拖着伤腿,强忍痛楚,蹲下身子,“老娘,禄伢子给您老磕头了……” “禄伢子?你这大块头,起个乳名倒是乖巧。”玲儿不禁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可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我们那儿都这么叫,哎呀呀,军师莫取笑于我,让我说完。”熊天禄扭过头,拖着伤腿边走边说,“禄伢子不孝,当了兵,不能伺候您老人家,不过现在禄伢子出息了,当了副都统!禄伢子跟您提过的周大哥、赵大哥对我都很好,没亏待我,每月还给我二百张咱们老家的‘浏阳麻饼’,只不过军中麻饼虽好,却不如老娘做的香,只是……禄伢子怕是没命回来吃老娘做的麻饼了……” “呸呸呸!”玲儿提笔写到一半,听到熊天禄的话,眼中闪着泪花,斥责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哎呀军师,你就帮我写着,一会儿我该忘了要说啥了。”熊天禄摆了摆手,示意玲儿接着写下去,“麻饼就要吃完了,禄伢子的念想也没了,只能一心杀金狗,不能陪老娘到老,是禄伢子不孝,但禄伢子没辱没了岳爷爷‘忠义’二字,斩了八十八条金狗的狗头,也算是光……光……光什么来着……”话到嘴边,熊天禄一时语塞,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那半句成语。 “光耀门楣……”玲儿低垂着眼角,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对对对,光耀门楣!还是军师有水平!”熊天禄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也算是光耀……门楣了,老娘好生保重,禄伢子死了,魂会回来,禄伢子想老娘的麻饼,也想老娘……下辈子……禄伢子还做老娘的儿子……再来服侍老娘,给老娘养老送终……”说罢,熊天禄罕见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玲儿写完寥寥数十个字,泪水却止不住往下落,自幼饱读诗书的她,浏览过无数文人笔下的离别之情,可此刻,任何先贤笔下的柔情,却也都不及熊天禄口中的铁血柔情。玲儿的泪水,滴滴落下,浸湿了那一张朴素却透着无限思念的黄纸上。 “让军师见笑了,我……我哭的这事,别让旁人知道,不然,要笑话我了…….”熊天禄抹了抹泪水,微微仰头,憨笑着说道。 玲儿卷起黄纸,递到熊天禄面前:“好了,还要再改改吗?” 熊天禄双手接过玲儿手上的家书,显得格外小心翼翼,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多谢军师,多谢大人,我这就走了。”说罢,熊天禄艰难起身,一封家书让他暂时忘却了疼痛,他一瘸一拐,笑着走下城楼。 看着熊天禄离去的背影,玲儿掩面哭泣起来,仕林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若我大宋皆是这般铁血男儿,何愁家国不复……” 玲儿吸了吸鼻子,将纸笔递给仕林:“仕林哥哥,你也写一封吧,给你爹娘,或是……莲儿姐姐……” 仕林闻言,心头一紧,诧异的看着玲儿,似有些难以置信。 “哎呀,别这样看着我,我不在乎,现在任你插翅也飞不回她身边,你只能留在我身旁,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玲儿把纸笔推到仕林手中,“你就写吧,我也去写一封给我的父兄,晚点再来找你。”说罢,玲儿跳着脚走下城楼,却在离去前一刻,回眸望向愣在原地的仕林,她并非毫不在意,可她转念一想,真若破城,他们二人可生死与共,一切似乎又无关紧要,随即玲儿长舒一口气,接着走下城楼。 第260章 《与妻书》 玲儿走后,仕林独自一人立在城楼之上,脚下是遍地尸骸,唯有百十来个城中民夫,在清理战场,掩埋那些忠骨亡魂。 此刻的他,面色憔悴,连日的厮杀,来不及整肃妆容,身上也多处负伤,却也来不及包扎,父亲许仙留下的金疮药在已用完,唯剩下三贴,是为了不时之需。 落日西下,夜幕降临,他从怀中取出昔日城下离别之时,半块桃木印信,恐怕此生再难与那另一半阴阳和合。 一股浓厚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他找来一张桌子,定着凌烈的北风,提笔写下: 《与妻书·辛巳年霜降》 莲儿如晤: 城头更鼓将歇,檐角寒露渐凝。余伏案疾书,笔锋悬于半空,竟不知如何落墨。城外金人铁骑踏碎淮水,城内老弱残兵倚断长戈,此身已如风中残烛,惟愿此信能渡江越岭,抚汝青丝。 忆昔钱塘月下,汝执一卷《金刚经》赠我,素绢裹墨香,字字皆摹汝掌心余温。余解腰间桃木印信,剖分阴阳,约以山河重整之日,再合此契。彼时西泠桥畔乌桕初红,汝垂首低语:“妾当守此木契,待君解甲归田。”余竟不知,此一别,便是永隔参商。 莲儿知否?自守历阳以来,七战七溃金贼。初时八千儿郎,今余不足一千残兵。余每夜必诵汝赠经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八字,竟成谶语。前夜三更,金人以冲车破东角门,余率亲卫二十人死守豁口。箭尽时,城头忽坠百十陶瓮,原是中瓦子说书张翁率妇孺掷火油罐。火海中,见李铁匠之女年方十三,持菜刀斩金卒足踝,终殁于马蹄之下。此等惨烈,余皆可受,惟念及汝待字闺中,心如刀绞。 余本寒门书生,蒙圣恩牧守一方。城破在即,满城白幡已备,稚童尚诵《孝经》。昨夜巡视城防,见三岁稚子持木剑立于残垛,问其何为,答曰:“护我阿姊。”此情此景,余岂敢独生?莲儿聪慧,必知吾心。 为夫自幼读圣贤书,总以为“舍生取义”四字不过纸上风雷。直至亲眼见卖茶老翁持擀面杖击金贼坠马,见城南绣娘以银簪刺敌双目,方知这浩然正气原在贩夫走卒的血脉里奔涌。莲儿啊,若他日史书有载,当记历阳城头三千碧血,而非许某一介书生之名。 箱底那方并蒂莲的盖头,劳你取出覆于我灵牌之上。此生未能在洞房掀起这红绸,便当是为天地立心的婚书。城破之时,我当立于谯楼最高处,教金贼看看江南士子的脊梁如何化作刺破胡天的利剑。若魂魄有知,必化钱塘潮信,岁岁年年随春风叩你轩窗。 更鼓催人,纸短情长。此生负你三书六礼,来世愿作西子湖畔采莲舟,朝朝暮暮,载满船星辉,候你皓腕如月。 许仕林绝笔 绍兴三十一年霜降寅时三刻不知不觉间,字迹填满了卷曲的黄纸,愈是写至末尾,字迹愈小,一行家书,透着仕林深深思乡之情,也透着他对莲儿的愧疚。 不经意间,一滴泪水滑落仕林眼角,他从怀中取出半块桃木印信,连同这封泣血书信,一同塞入信封。他缓缓起身,长舒一口气,似在与家人告别,与自己过往告别。 忽而一阵轻微抽泣声从耳后传来,仕林匆忙转身,原是不知何时起,玲儿便立于身后,看着仕林手书字字泣血,不禁潸然泪下。 “玲儿?你何时来的?”仕林上前拉住玲儿冰凉的双手,似有些慌乱,亦有些担忧,怕玲儿又会忽然消失。 “有一会儿了。”玲儿揉搓着眼角,落寞转身,躲避着仕林的目光。 仕林一把拽住玲儿,似有些忐忑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见我所书……” “没有……只是……”玲儿闷着头,声若蚊蝇,眼底不经意泛起泪花,“仕林哥哥,玲儿有一句话想问你……” “你说便是,我知无不言。”仕林坚定着眼神,紧紧望着玲儿。 “若我……我是说如果……我和莲儿姐姐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人!你会救谁?”玲儿忽而抬眸,一双泪眼婆娑,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看着仕林。 仕林淡然一笑,他明白,玲儿口中说着不在乎,可心中却异常在意他的态度,他缓缓靠近玲儿,在她耳边轻语道:“若你们二人同时落水,我会救她。” 玲儿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浑身不住的颤抖,想要挣脱开仕林紧紧握着的双手。 可仕林却紧紧握着,丝毫不让玲儿离开,随即接着在玲儿耳边说道:“之后,我会跳入水中,与你一同赴死。” 玲儿闻言,再也克制不住,一头栽入仕林怀中,双拳不停的捶打着仕林胸口:“油嘴滑舌!油嘴滑舌!” 仕林顺势搂住了玲儿,任她在怀中乱撞,却显得异常温馨:“正如当下,我既盼着莲儿平安顺遂,也愿与你同生共死,我自知回不去,既有佳人相随,也不愿离去,就让我们一同为大宋守节,为苍生立命。”仕林淡淡的说道,可每一字每一句,都进了玲儿的心坎。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玲儿倚靠在仕林怀中,缓缓闭上眼睛,二人缓缓落座,便在这城头上,一同进入梦乡。 第261章 第十日 晨光熹微,一缕朝阳刺破苍穹,洒在血迹斑驳的战场上,仕林和玲儿相互倚靠,在城头上睡了一夜。可当玲儿悠悠转醒之时,身旁却不见,仕林的踪影。 她急忙起身,来不及整肃容妆,眯着双眼,迈出城楼,却见仕林立在城头,显得心事重重。 似乎是感知到了玲儿就在身后,仕林缓缓转身,淡然一笑道:“你醒了?” 玲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仕林跟前,轻轻靠在仕林胸前。 “第十日了,还没有周文远的消息,金军列阵在前,怕是要全力一击了……”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金军大营,仕林不由心中一紧。 “仕林哥哥,我怕……我好怕……就当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日,莫离我半步。”到了最后时刻,玲儿心中却也有了一丝害怕。 仕林双手自然的环抱住玲儿,将她送入自己怀中:“别怕,我在一时,便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玲儿用力的在仕林怀中点了点头,紧紧抱住仕林,就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 “大人!” 伴随着一声呼喊,李秉文迈着急促的脚步,登上城楼:“禀大人,徒单守素来了……说……说是邀大人城下一叙……” 玲儿一时慌乱,匆匆挣脱开仕林的怀抱,扯了扯凌乱的衣角,匆忙拨弄着额间碎发,退到仕林身旁。 仕林闻言,心中一惊,眉宇紧锁道:“他又来了?” “是……”李秉文微微抬头,上前一步道,“徒单老贼带了五百亲卫,金狗大军在城外五里列阵,数不清有多少人……大人,来者不善啊” “怕他做甚!徒单老贼就是故意带了五百亲卫,想压我们一头!试探我军虚实!”玲儿奋而上前怒斥道,“李主簿,你即刻点八百士卒,随大人一同出城!万不能叫金贼看出我们兵源枯竭!” “是!军师!”李秉文朗声答道,但随即又泛起一阵担忧,小声问道,“可如今全城将士也不足千人……若是点八百精壮,城防便会空虚,若金军趁机攻城……我等……” 玲儿闻言,低头沉吟片刻,忽而灵光乍现,笑着说道:“那我们就给金贼唱一出‘空城计’!” 玲儿秀眉轻挑,莲步轻移,凑到仕林面前:“请许大人下令,点五十甲士跟随其后,另招一千民夫,披甲持矛,立在许大人身后。”玲儿挪动脚步,走到李秉文面前,“今起晨雾浓重,把阵亡弟兄的五千具残甲、武库的八百旧铠、甚至伙房的铁锅都架上城头!配发给百姓,无论老幼,身长五尺以上者皆立于城楼之上,给金军来个‘草木皆兵’!告诉百姓,凡上城者,每人赠粮三斗,出城助威者,赠粮五斗,不愿上城助威者,在城中鸣金擂鼓,无论是战马还是牛羊,大人未归,便让这些牲畜踏蹄不断,造出一派王师北援的假象!总之一句话,要让金贼认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少兵马!” “妙计!”李秉文朝着玲儿深深一拜,“军师果然有武侯遗风!在下佩服!在下这就去办!”说罢,李秉文撸起袖管,匆匆离去。 李秉文走后,玲儿忽闪着明闪闪的双眸,凑到仕林面前,躬身抬头,嬉笑着说道:“仕林哥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莫叫金人看低了!” 仕林浅浅一笑,摩挲着玲儿额间,宠溺道:“你若是男儿,定能成就一番伟业,我朝‘文曲星’当是玲儿你。” 玲儿扭过头,双手叉腰,娇嗔道:“我才不要做男儿,我只想陪着仕林哥哥。”说罢,玲儿自然的挽上了仕林的臂膀,微微靠在仕林肩头,轻声道,“我只许你离我片刻,回城后,不可再离开我。” “好。”仕林会心一笑,二人立在城头,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五百人金军方阵,仕林心中再度燃起满腔热血。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仕林身披重甲,腰别青虹剑,胯下“小红马”,身后跟着五十精锐甲士和一千身披浸湿着袍泽鲜血残甲的民夫,在五十甲士后十步之遥紧紧跟随,那一面鲜红的“岳”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头上,玲儿指挥着数千百姓,或身披残甲,或手持刀矛,或顶着铁锅汤勺,立在城上,城中不时传来杂乱的踏蹄声、锣鼓声还有百姓欢呼声。而她也立在城头,远眺城下身披戎装的仕林,此刻的她,未免动摇军心,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她也不由自主的紧咬下唇,掌心冒汗,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去的仕林。 两军时隔半月,再度在城下会面,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徒单守素心中不免也泛起了嘀咕,他对着身边参将道:“我军连战十日,怎么他们还有这么多人马?十日前宋军请援的密信,可都截获了?” “大人,截获了一十三封,但不知……是否有遗漏……”身旁参将低着头小声答道。 “糊涂!”徒单守素一记马鞭抽在参将铠甲上,“此等大事,为何不早通报!当真有援军,贻误了大军行军时间!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是!末将……末将这就派人去查明!”参将双手抱拳,恳切作答。 徒单守素打量了一眼阵前的仕林,随口说道:“等和宋军会谈后,你立刻去查!眼下,不能输了我大金的气势!” 不多时,仕林身后五十精锐甲士在阵前一字排开,仕林勒马向前,独自来到两军阵前。徒单守素也不甘示弱,勒令一众随从留下,独自上前与仕林会见。 经历生死大战,仕林褪去了书生意气,气宇轩昂,胯下“小红马”也昂首阔步而行。透过薄雾,当他看见徒单守素后,勒马驻足,作揖道:“徒单大人,别来无恙。” 徒单守素策马上前,侧目而视,上下打量着眼前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轻蔑道:“好个南朝状元郎,真是小瞧你了,竟能抵住我大军半月攻势,这状元郎的骨头是比那望风而逃的王权硬上不少。” 仕林冷哼一声,双手勒住缰绳:“多谢徒单大人夸奖,大人领着五百人马,怕不仅是为了来夸耀在下一番吧。”仕林侧过身子,望向徒单守素身后的五百金军。 “哈哈哈~”徒单守素忽而发笑,捋着山羊胡须朗声笑道,“许仕林,若非是在两军阵前,老夫还真想和你做个忘年交,我主爱才,许大人若是弃暗投明,不失君子所为也。” 仕林闻言,一时怒上心头,他挺直身板,朗声道:“多谢徒单大人抬爱,岳字旌旗在前,仕林万死不敢辱没先人之志,金主完颜亮暴虐成性,嗜君杀父,岂为良主?此战不死不休,大人有胆,尽管攻城,我大宋儿郎绝不退让半步!”仕林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声响回荡在整个战场,久久不绝。 徒单守素紧紧捏着缰绳,面露凶光,却强压着怒火道:“许仕林,仅会趁口舌之快,算不得本事,老夫前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主已下令,今日寅时,三十万大军会一齐攻城!就算你们有援军相助,在我铁蹄之下,也会被夷为平地!老夫劝你,还是及时归降,莫在做无谓抵抗,玉面玉石俱焚!” “多谢大人提醒!”仕林恶狠狠的盯着徒单守素,没有丝毫退让,“我军严阵以待,二十万王师援军,静候贵军攻城!” 仕林手心满是汗水,不善于说谎的他,却在此刻面不改色,将城中不足千人的守军,说成了二十万大军,就是为了迷惑徒单守素。 徒单守素闻言,心中一惊,但很快回过神,冷哼一声:“哼,二十万?看最多不过两万!今日日落前,我军便可饮马长江!许仕林,识时务者为……” “驾!”未等徒单守素说完,仕林便勒马回营,身后五十甲士整体列队,军容整齐,临走前仕林转过身冷笑一声道,“足下还是先担心一下贵军粮草,你的马,还在地里刨食呢。”说罢,仕林头也不回,领着身后甲士,策马回营。 徒单守素气不打一处来,低头望了一眼,只见自己的战马和身后骑兵的马匹,皆在低头刨食。连日来短缺的草料,让金军战马不时低头啃食地上的鲜草充饥。 “回营!”徒单守素抬手猛的勒住马脖子,仕林方才一言,狠狠刺痛着他,他恶狠狠的对着身后众将说道:“今日日落,拿不下历阳城,就杀了你们祭旗!” 怀着满腔怒火,金军方阵缓缓靠近,投石车一字排开,前锋步军列阵在前,手持云梯,推着巢车和撞城锤,蓄势待发。 第262章 大战前夕 仕林勒着缰绳,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朝阳下肆意飞舞,他的身影穿过缓缓开启的城门,显得格外凝重。城楼下,一众民夫纷纷卸甲而归,脚步匆匆地朝着军需官王振设在城楼下的桌案奔去,领取他们的五斗粮,不多时,便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队。 玲儿身着素色罗裙,却早已被染成了血色,一头乌黑长发束在脑后,早已伫立在瓮城之中,目光紧紧盯着城门方向,当看到仕林的身影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快步冲上前,双手搀扶仕林下马,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仕林哥哥,如何?” 仕林翻身下马,眉宇紧锁,虽表面上骗过了徒单守素,但金军的计划,让他忧心忡忡:“玲儿,金军铁了心要全军总攻,一场恶战,怕是躲不过去了……” 玲儿的身子猛地一僵,扶着仕林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可声音仍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看来,金军真的急了,他们不顾一切,不畏生死,仕林哥哥,多守一日,就多一分胜算!” 仕林长叹一声,搂着玲儿的肩膀,朝着城楼上走去:“若再无援军,恐怕我们撑不过今日了。” “那周文远指定是逃之夭夭了,那日还信誓旦旦,牟定十日之约,到头来却不见一日!”玲儿秀眉紧蹙,嘟囔着小嘴喃喃道。 熊天禄浓眉一竖,铜铃般的大眼瞪得滚圆,声如洪钟般吼道:“不会的!周大哥素来言出必行,这么多年,不管刮风下雨,我的麻饼周大哥从没拖欠过,他说今日回来,就算天塌了,他今天也会回来!” “你这臭熊!这么大声做什么!”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耳膜发疼,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瞪着熊天禄,“还不去城上巡防!你还欠我一张麻饼呢!” “军师我……”熊天禄挠了挠后脑勺,庞大的身躯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我这就去……” 说罢,熊天禄扛起那柄沾满血污的宣花斧,原本威风凛凛的步伐此刻拖沓起来,一步三晃地朝着城楼走去。 仕林肩膀微微抖动,终究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朗的笑声在瓮城上空回荡:“玲儿,犯不着跟火鬃熊置气。别看他五大三粗,这番话倒是在理,周文远虽然行事乖张,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倒也从未失信于人,且再等等,无论如何,也要顶住金军第一轮冲锋。” 玲儿胸脯剧烈起伏,佯装生气,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嗔怪道:“哼,你们都是大丈夫,就我是小女子,你们是君子之约,惺惺相惜,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小人之心了?”说罢,玲儿撅着嘴扭过头去,双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在指尖不安分地绞来绞去。 仕林眼神里满是宠溺,伸手轻轻揉了揉玲儿的脑袋,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是我不好,惹恼了玲儿,你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眼下历阳可没了我这状元知县,但不能没了你这女中诸葛。” 玲儿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弯弯,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却又故作嗔怪,强压着笑意:“你这木头,就会哄我,没学会舞刀弄枪,倒是学得李秉文那般巧言令色的本事~” 二人相视而笑,周遭肃杀的氛围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可转瞬之间,仕林的笑容一扫而空,转而眼角低垂,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沮丧与无奈:“哎……就如同徒单守素说的那般,我也不过是趁口舌之快,没有上阵杀敌的本领,这历阳恐怕也再难守下去,辜负众人期望,也有负圣上恩典,连日来若非赵孟炎、赵广陵他们舍身相救,早已命丧疆场,我仿佛一个累赘,对战局起不到丝毫作用……”“不对!”玲儿提起血色罗裙,上前一步,拦在仕林身前,“大丈夫岂可妄自菲薄!《孙子兵法·九变篇》中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赵孟炎、赵广陵虽然勇猛,但一心赴死,不可为将,李秉文善谋爱民,也不可为将,周文远等人更不在话下,而唯有仕林哥哥你,兼备兵法中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勇不过居其四,以智信仁为先!” “玲儿……我……”仕林喉结微微颤动,望着眼前眼神坚定的玲儿,一股暖流淌过心田。他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捋过玲儿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略带哽咽,“我并非兼备五德,而是我们,没了你,我什么也不是。” 玲儿嘴角微微上扬,俏皮的目光在仕林脸庞上流转。她轻轻踮起脚尖,在仕林耳边小声呢喃:“仕林哥哥,玲儿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今日战败,玲儿也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话音刚落,她双颊绯红,带着一丝羞涩,探出脑袋,在仕林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城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可玲儿却浑然没有大战前夕的恐慌,反倒是异常的轻松,因为她知道历阳城守不住金军的洪流,但却守住她心中所爱。 二人携手登上城楼,只见远方尘烟滚滚,自天地交接之处汹涌而来。前排步军方阵,身着厚重的铠甲,长枪如林。投石车被推到阵前,巨大的石弹已经装填完毕,弩车排列整齐,蓄势待发。 远处金军战鼓擂动,沉闷的鼓点如同重锤。尖锐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惊得城墙上的飞鸟四处逃窜,更给这紧张的氛围添了几分压抑。 李秉文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望着眼前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金军方阵,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金军……” 玲儿紧紧握住仕林的手,指节泛白,眼前遮天蔽日的金军三十万大军,填满了整个战场,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坚定地看向仕林。 “这场大战,今日就要见分晓了……”仕林惨然一笑,随后“唰”地抽出腰间的青虹剑,剑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猛地振臂高呼,“岳家儿郎们!你们可畏死乎?” “不畏!”刹那间,全城将士和守城百姓的回应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城墙上的砖石都微微颤抖。 “可敢与金军决一死战乎?”仕林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怒吼。 “敢!敢!敢!”三声气势磅礴的回应,直冲云霄,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苍穹。 仕林昂首挺胸,声音激昂得如同洪钟:“秉承岳家遗志!哪怕战至最后一人,绝不后退!让金狗知道,我大宋男儿,愿以血筑城,不死不休!传命各营,绝不放过一兵一卒!杀!” “杀!杀!杀!”仕林的话音刚落,整个历阳城瞬间沸腾,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在城墙间反复回荡,久久不息。 熊天禄双手高高举起宣花斧,斧刃在日光下寒光闪闪;赵孟炎稳稳抬起亮银枪,枪尖直指前方;赵广陵抽出凤嘴刀,刀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他们带着各自麾下的士卒,迅速进入指定位置,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如同即将捕猎的猎豹,只等金军攀上城楼,便给予其致命一击。 第263章 攻城 “嗖!” 金军投石车率先发难,一颗颗磨盘大小的石弹裹挟着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朝着历阳城砸落。 刹那间,城墙上砖石飞溅,碎屑如雨点般四处迸射,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瞬间被击中,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紧接着,弩车也加入了进攻的行列,密密麻麻的弩箭铺天盖地而来。前排手持盾牌的金军步兵稳步推进,盾牌相互紧扣,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移动防线,一步步向着城门逼近。 “放箭!”李秉文双腿微微颤抖,手中令旗差点滑落,但他强作镇定,扯着嗓子喊道。 密集如雨点般的箭矢,裹挟着全城军民的怒火,射向前排金军,可却大多被金军盾牌阵所挡,收效甚微。 “停!”玲儿跑向李秉文,厉声道,“不要浪费箭矢!换霹雳炮!快!” “好好好!”说罢,李秉文举着令旗,沿着城墙一路小跑,高声呐喊,“换炮!换炮!把箭收起来!换炮!换炮!”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仕林暴喝声撕裂战场的嘈杂。他双脚猛地蹬地,凌空跃起,向着玲儿疾冲而去,合身将她扑倒在地,用身躯死死护住。几乎就在同一刹那,“砰砰砰”三声惊雷般的巨响震耳欲聋,磨盘大小的石弹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精准无误地命中城楼。 瞬间,砖石飞溅,气浪翻涌,城楼瞬间化为齑粉,伴随着守城士卒的惨叫,残肢断臂与漫天血雾交织在一起,场面惨不忍睹。 剧烈的冲击使得整座城墙都在剧烈颤抖,仕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一阵晕眩。 “仕林哥哥!”玲儿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耳畔响起。她原本秀美的脸庞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发丝被狂风肆意吹乱,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焦急。玲儿不顾一切地推开压在仕林身上的砖石,双手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乎夺眶而出。 “呃……我没事。”仕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长舒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捧起玲儿的脸颊,目光中满是关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快起来!”玲儿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咬着牙,拼尽全身力气扶起仕林,声音急促,“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二人相互搀扶,脚步踉跄地离开城楼。没走出多远,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数块石弹如陨石般呼啸而至,重重砸向城楼。刹那间,尘土弥漫,遮天蔽日,所幸二人及时撤离,险些葬身于此。 “军师!大人!”熊天禄浑身血污,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伤腿每迈出一步,都在砖石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脚步踉跄,跑到仕林和玲儿面前,声音嘶哑如破锣,“城门……城门失守了……金军进了瓮城!” 仕林瞳孔骤缩,眼底瞬间涌起腾腾怒火,寒光一闪,腰间青虹剑出鞘。他暴喝一声:“火鬃熊,你务必照看好玲儿!我去支援赵广陵!” 话音未落,仕林转身面向城下士卒,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来人!竖起‘岳’字旗!随我杀!”激昂的喊声,瞬间激起士卒们的热血,此起彼伏的响应声直冲云霄。 “仕林哥哥!”玲儿像是发了疯,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前去,跟在仕林身后。可熊天禄粗壮的手臂如铁钳一般,死死拉住玲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熊天禄脸上,玲儿眼眶泛红,歇斯底里地大喊:“火鬃熊!你放开我!快松开!”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疯狂打在熊天禄厚重的盔甲上。 熊天禄脸上一懵,但也并未在意,抓着玲儿的手说道:“军师!大人交代我要护你周全!咱们得赶紧撤!”熊天禄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焦急,掌上青筋暴起,紧紧扣住玲儿纤细的手腕。 “我不走!我要去找他!你放开我!否则我绝不饶你!”玲儿声嘶力竭,完全不顾手腕被勒出血痕,双眼死死盯着仕林的背影,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挣脱熊天禄的束缚。 “军师!对不住了!等打完这仗,我若侥幸活着,要杀要剐任由军师发落!”熊天禄咬了咬牙,一狠心,一手紧紧抓住玲儿胡乱挥舞的双手,一手扣住她的脚踝,发力将玲儿高高举起。“啊!”玲儿惊恐地尖叫,双腿在空中拼命蹬踹,却无济于事。 “你放开我!放开我!火鬃熊!你听见没!”泪水如决堤的洪水,顺着她沾满尘土的脸颊汹涌而下,撕心裂肺的哭声,竟然压过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玲儿最后望了一眼正在浴血厮杀的仕林,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担忧,喃喃自语:“许仕林!我不许你死!你给我回来!”随后,熊天禄带着她,在混乱的战场上艰难撤离。 熊天禄将玲儿带至城墙拐角处,四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没等他们站稳,两个金兵如鬼魅般从烟雾中现身,沉重的皮靴踏在满是血渍的砖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熊天禄神色一凛,迅速将玲儿安置到身后,脚下猛地一挑,宣花斧稳稳落入掌心。他双手紧握斧柄,指节泛白,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两个金兵。 玲儿虽说连日经历战阵,但直面金兵还是头一回。看到金兵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寒光闪闪的兵器,她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躲在熊天禄宽厚的背影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两个金兵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当注意到熊天禄受伤的腿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们对视一眼,瞬间双目圆睁,嘶吼着举矛刺向熊天禄受伤的一侧,矛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熊天禄不慌不忙,宣花斧向右精准一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借着反震之力,他依靠健全的左腿迅速转身,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同一瞬间,腰间朴刀出鞘,寒光一闪,刀刃已划过两个金兵的咽喉。 “敢在爷爷面前舞刀弄枪,活腻了!”熊天禄怒吼一声,挥起宣花斧,寒光闪过,两个金兵的头颅应声落地,脖颈处血如泉涌。 “啊!”玲儿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赶忙捂住双眼,声音颤抖地质问:“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这是做什么?” 熊天禄身姿一矮,躬身探手,精准揪住两个金兵的发髻,猛地一提。两颗尚有余温的人头被拎起,脖颈处鲜血如注,滴滴答答洒落在满是硝烟的城墙上。两颗圆睁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玲儿:“军师有所不知,”熊天禄瓮声说道,“万一这两条金狗没死透,反咬一口就不值当了。” 言罢,他利落地伸手摘下金兵耳上的银质挂坠,随手别在腰间,又朝玲儿抖了抖,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军师你瞧,加上这俩,我已经斩了九十个狗头了!” 玲儿惊魂未定,两双血淋淋的眼睛让她不寒而栗,但看着眼前忠勇又带着几分憨态的熊天禄,玲儿稍有心安,她刚要开口,只听“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股强劲的气浪扑面而来,身后瞬间扬起漫天尘土,碎石纷飞。众人定睛一看,城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 “投石车!跑!”熊天禄扯着嗓子怒吼。原是金军为了尽快破城,全然不顾城墙上双方士卒正犬牙交错地厮杀,在己方士兵攀上城墙的同时,竟毫不犹豫地发动投石车,对城墙展开猛轰,试图给宋军造成杀伤。金军这种不计代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完全漠视自己士兵的生命,让玲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玲儿还沉浸在金军暴行带来的震惊中时,眨眼间,呼啸声从天际传来。紧接着,无数巨石如雨点般密集倾泻而下。尖锐的破空声、巨石砸地的轰鸣,交织成一片恐怖的噪音。玲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眼圆睁,惊恐写满了脸庞。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牵挂的,只有仕林的安危。 脚下砖石凌乱,玲儿哪还顾得上这些。她发了疯似的朝着仕林所在的瓮城冲去,发丝在风中狂舞,裙摆沾满尘土。 “军师!”熊天禄扯着嗓子大喊,声音都变得沙哑。见玲儿对呼喊充耳不闻,他心急如焚,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全然不顾伤腿淌血,咬着牙拔腿追向玲儿。 玲儿仿若未闻,满心满眼只有仕林的身影。此刻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即便是死,她也要守在仕林身边,守着他的心中所爱。 “军师小心!” 熊天禄声嘶力竭的呼喊,瞬间划破硝烟弥漫、嘈杂混乱的战场。玲儿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过头,瞳孔猛地一缩,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正朝着自己狠狠砸来。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玲儿愣在原地,双腿僵直无法动弹。绝望之下,她下意识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闪回和仕林相处的画面,琼林夜宴,二人初次相识,对饮浅笑;花前月下,两人在江畔策马奔腾,携手同游,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沾满尘土的脸颊滑落。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力量如汹涌浪潮般袭来,玲儿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震飞数米远。落地时,她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嘴角缓缓溢出一抹猩红。玲儿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乱石堆中,浑身被碎石硌的生疼,四肢传来无力的酸痛感,可这切肤的疼痛,却让她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她还活着。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双手撑地,缓缓起身,朝着刚刚站立的位置望去。只见那里尘烟滚滚,巨石砸落之处已然一片狼藉,碎石飞溅,残垣断壁四处散落。 就在这时,玲儿目光触及到一块巨石下露出的衣角,身形陡然一震。待看清巨石下躺着的人,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眶瞪得几乎要裂开,凄厉地怒吼道:“火鬃熊!” 第264章 一张麻饼 玲儿发了疯似的,泪水如雨下,脚步踉跄地朝着熊天禄冲去。短短十步距离,接连摔倒了数次,膝盖和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浑然不觉。终于冲到熊天禄身旁,玲儿不顾一切地扑了下去,双手疯狂地扒开碎石,指甲缝里塞满泥土和血渍。她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火鬃熊!你醒醒!火鬃熊!”边喊边用力捶打着熊天禄的胸口,试图唤醒昏迷的熊天禄。 “噗——”熊天禄口中猛地喷出一口浓稠的鲜血,血珠溅落在玲儿苍白的脸上。庆幸的是在玲儿声嘶力竭的呼唤下,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可那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一片猩红,血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满是灰尘的脸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不……不好,走……走!快走!”熊天禄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甩开玲儿伸来搀扶的手,单手撑着身旁碾盘大小的巨石,硬生生地站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火鬃熊,你到底怎么样?”玲儿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哭腔,忧心忡忡地望着熊天禄高大却摇摇欲坠的身躯。 熊天禄猛地发力,将玲儿狠狠推开,眼神中透着一股癫狂。他脚步踉跄,身子左右摇晃,目光如炬,疯狂地扫视着四周,显得焦躁不安,嘴里不停嘟囔:“麻饼……我的麻饼……” “麻饼?”玲儿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晶莹的泪珠在指尖滑落。她毫不犹豫地俯身,双手如疾风般在碎石堆里快速翻找,指甲缝里瞬间填满了泥土和沙砾。 “找到了!”玲儿惊喜地叫出声,从巨石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沾满灰尘的麻饼袋。她迅速起身,将麻饼袋递到熊天禄面前。 熊天禄眼睛陡然一亮,如获至宝,双手颤抖着接过麻饼袋,紧紧地揣入怀中。这一刻,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下来,癫狂的神色也渐渐褪去。可紧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玲儿,语气急促地喊道:“快走!此地危险,大人吩咐过,我必须护你周全!”话音刚落,不等玲儿回应,熊天禄便弯下腰,双手穿过玲儿的双腿,一把将她背起,朝着城下狂奔而去。 “不!我不走!我要去找仕林哥哥!”玲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熊天禄背上拼命挣扎,泪水如决堤之水,不停地流淌。她心里清楚,瓮城内杀声震天,仕林正身处极度危险之中。 熊天禄咬着牙,浑身肌肉紧绷,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吼道:“必须走!这是军令!我绝不失信于人!”他的声音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回荡,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玲儿望着熊天禄近乎癫狂的举动,心中猛地一震,喧嚣的战场瞬间仿若凝固。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声声刺痛她的心,让她如梦初醒——战争从来不是沙盘上的运筹帷幄,也不是史书里轻描淡写的胜负,而是鲜活生命的消逝,是无数家庭的破碎。那些青史留名的名将,他们辉煌战功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皑皑白骨,是无数士兵用鲜血铺就的道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刻,这句诗的含义深深烙印在她心间。 熊天禄的身躯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他强撑着,一步一步背着玲儿艰难地穿过战火,进入城中。玲儿能清晰地感受到,熊天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每迈出一步都无比沉重。她知道,刚才那致命一击,早已让熊天禄身负重伤,此刻的他,全凭一股信念在支撑。为了不让熊天禄分心,玲儿收起了所有任性,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火鬃熊……谢谢你方才救了我。”玲儿的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愧疚,“我平日里对你总是辱骂于你,对你呼来喝去,你莫怪我,我知道你忠厚老实,是我太任性,方才不该打你。”她的眼神中满是自责,想起之前的冲动,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那一记耳光,“等仗打完了,以后你的麻饼就包在我身上!让你敞开了吃!” 可熊天禄恍若未闻,脑袋无力地晃动着,残躯的右腿,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蜿蜒血痕。渐渐地,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像破旧的风箱般发出沉重的声响,脚步也越来越迟缓,每一步都像是要陷入地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忽然,熊天禄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膝盖一弯,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连带着背上的玲儿重重摔向一旁的街道。玲儿一下失去重心,重重跌落下来,慌乱间,她单手本能地撑向地面。瞬间,一股剧痛从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手臂重重擦过一旁尖锐的箭矢,锋利的箭头瞬间划开皮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而出。玲儿疼得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而此时,熊天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宛如一尊失去生机的石像,一动不动。 玲儿顾不上自己的伤痛,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熊天禄身旁,声音颤抖地呼喊:“火鬃熊!你怎么了!火鬃熊!” 此时的熊天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鲜血,面容扭曲,神色恍惚。他的眼神逐渐游离,嘴唇微微颤动,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好重……这头盔……压得我喘不过气……军师……” 玲儿心急如焚,赶忙伸手摘下熊天禄的头盔,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地安慰:“取下来了,火鬃熊,不重了。你快醒醒,别吓我!” 熊天禄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黄纸,递到玲儿面前,气息微弱地说道:“军师……这……这是给我老娘的……” 玲儿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封承载着无尽乡愁的家书,声音坚定:“你放心,我一定送到!” “多谢……军师……麻饼……我还你……我从不失信于人……告诉赵大哥……火鬃熊先走一步……老娘……禄伢子回来了…….”话音刚落,熊天禄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最后一丝气息也随之消散,双眼缓缓闭上。 “火鬃熊!” 玲儿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透着无尽的悲痛。她缓缓抱起熊天禄的脑袋,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肆意地流淌在脸颊上。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看着自己熟悉的战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无助涌上心头。 陡然间,一阵叽里咕噜的女真语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中透着贪婪与急切。玲儿精通女真语,瞬间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信息——这些金兵竟妄图将她活捉,献给金军将领徒单守素。 生死攸关之际,玲儿毫不犹豫,猛地抽出熊天禄腰间的朴刀。刀刃在黯淡的天色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她将刀横在脖颈处,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对着眼前如狼似虎的百余人金军小队,声嘶力竭地怒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这群金狗,你们休想!” 随后,玲儿缓缓闭上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口中念念有词:“仕林哥哥,来世再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声音,如洪钟般从玲儿身后传来: “各位道长!随我杀!” 第265章 道士下山 值此这千钧一发之际,周文远终是带着千余名道士及时赶到。随着周文远一声雄浑的号令,千余道士齐刷刷抽出背上宝剑,三五成群,默契地摆开剑阵,朝着金兵如猛虎般扑杀过去。 周文远身材魁梧,浑身的横肉随着动作起伏,在人群中极为扎眼。只见他身形如电,一个箭步就冲到玲儿面前,手中长槊带着凌厉的风声,瞬间挑飞了玲儿眼前两个金兵。 “肖姑娘,让你受苦了,让你久等了!”周文远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如狼似虎的金兵,眼角余光扫过玲儿。突然,他瞳孔骤缩,失声惊呼:“火鬃熊!”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长槊甩到一旁,疾步上前,俯身抱起尚有一丝余温,却已然僵直的熊天禄躯体,声音都在颤抖:“火鬃熊!火鬃熊!你怎么了?周大哥来迟了!来迟了啊!”周文远双臂紧紧抱着挚友,豆大的泪珠滚落,悲痛欲绝。 玲儿望着这一幕,刚安定下来的心瞬间揪紧,她紧紧捏着那一张带血的麻饼,眼眶泛红,忍不住小声抽泣:“他是为了救我……才……” “不!”周文远缓缓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火鬃熊不是为了你一人!他是为了大宋的万里山河,为了千千万万惨遭屠戮的同胞!肖姑娘,替我看好火鬃熊,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完,周文远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槊,仰天长啸,声震四野:“杀!”刹那间,他如出山的猛虎,高举长槊,向着金军义无反顾地冲杀过去。 凛冽寒风中,周文远暴喝声如惊雷炸响,杀声瞬间冲霄而起。他状若杀神,周身染血,手中长槊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将数不清的金军接连斩于马下。一边疯狂拼杀,一边扯着嗓子怒吼:“岳家背嵬军斥候!周伯安在此!敢挡我者,死!” 其余各路道长,身着各色道袍,口中不停念诵着口诀。虽说他们没有玄灵子那般高深莫测的道法,可凭借着悍勇无畏的气势,杀得金兵人仰马翻,阵型七零八落。 城中那百余人的金兵小队,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短短片刻,便大半被歼,仅剩下寥寥几个金兵,被一众道士团团围困在中央。杀红眼的道士们,正欲挥剑劈向最后几名金兵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吼声: “慢!” 周文远浑身血污,脸上还溅着金兵的鲜血,犹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身形一闪,及时挡在了一众道士身前。 为首的道长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道袍,须发皆白,眼神却如鹰隼般狠辣,他沉声道:“周大人,这些金狗罪大恶极,留之无用,不如……”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在白衣道长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长稍安勿躁,留他们一命,非周某仁慈,而是要让他们回去告诉完颜亮,我军援兵已至,让他们好自为之。” 白衣道长微微颔首,向后退去。周文远挺直身躯,朗声道:“你们几个听好了!回去告诉完颜亮,我大宋援军已至,若是要战,明日一决雌雄!” 然而,一群金兵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茫然,显然没听懂周文远的话。 就在此时,一阵叽里咕噜的女真话,从周文远身后突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玲儿双眼泛红,眼眶中似有泪水打转,神色满是焦急,脚步匆匆地闯进人群,操着流利的女真语,将周文远的话,一字不差地翻译给眼前剩余的金兵。 那些金兵听闻后,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看向这群仿若凶神恶煞的道士,下意识地连连点头,手中武器“哐当”落地。 周文远看着玲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着金兵暴喝道:“滚!”话音刚落,金兵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从城中逃窜而去。 金兵刚一离开,玲儿急忙拉住周文远,语气急促道:“周文远!许大人正在瓮城浴血奋战,你们速去助他!” 周文远闻言,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举起长槊,对着身后一众道长朗声道:“诸位道长!持八卦金印者正是许知县,如今他深陷险境,请……”话还未说完,白衣道长身形一闪,抢前一步,高声喊道:“诸位道友!见印如见尊主!无需多言!随我杀!” 刹那间,一众道士如汹涌潮水般,气势较方才更为磅礴。他们全然无视前方的残垣断壁,脚下生风,一路奔袭,喊杀声震耳欲聋。 此刻,瓮城内宛如人间炼狱,尸山血海触目惊心。金军驱使数万汉人降卒与汉地百姓充当炮灰,如潮水般涌入瓮城。城外,数万金军监军目光如炬,但凡有后退的金军,都会被当场斩杀。金军的投石车发出沉闷的呼啸,巨石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自天际轰然坠落,不仅宋军在这狂轰滥炸下节节败退,就连金军自身,也在这混乱的战局中死伤惨重。 幸而玲儿未雨绸缪,提前筹备了大量滚木雷石,凭借这些防御物资,宋军勉强将瓮城大门牢牢掌控在手中。 也不知这是金军发起的第几波攻城行动,仕林手中的青虹剑,早已被鲜血浸染,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赵孟炎与赵广陵守护在仕林身侧,为了护其周全,二人皆身中十数处刀伤,伤口处鲜血汩汩,顺着身躯淌落。经过一整日的殊死拼杀,三人已是强弩之末,体力几近耗尽。 “大人……守不住了……”赵孟炎单膝跪地,银枪拄地,气喘吁吁,声音中满是无力感。 赵广陵挥动凤嘴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险之又险地格挡住一支致命的箭镞,急促说道:“大人……趁现在还能突围,赶紧撤吧!” “不行!”仕林双眼通红,双手因长时间握持兵器而不住颤抖,十数年提笔挥毫的双手,此刻虎口已然震裂,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滴落,“退往何处?我等已无路可退!把最后的霹雳炮都拿上来!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活着离开!” “是!”赵广陵虎步一迈,迅速从旁拽出最后一箱霹雳炮。他目光似火,一把扯出炮身印线,稳稳递到许仕林手中。 三人肩背相靠、紧紧相拥,凝视着如汹涌潮水般逼近的金军。城墙上,守城士卒在金兵的攻势下,像麦穗般纷纷倒下。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里,许仕林从怀中掏出火折,眼神决绝:“今日鱼死网破!许仕林,为家国尽忠在此刻!” “天门山上清观!如方山正一观!来也!” 一声激昂嘹亮的呼喊,如惊雷般划破苍穹。刹那间,城头密密麻麻涌出无数身着道袍的道士。许仕林转头望去,血污遍布的脸上,绽出欣慰笑容:“来了!广陵!孟炎!他们赶来了!援军到了!”说着,他激动地拍打赵孟炎和赵广陵的肩膀。 “援军?真的是援军!将士们,援军到啦!”赵广陵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旋即对着守城的残余士卒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打开城门!杀出去!” 残余士卒回头望去,只见城中如潮水般涌出无数道士。士卒们士气大振,振臂高呼,吼声震天。一时间,喊杀声交织回荡,仿佛要将天地震碎。 “杀!” 残阳如血,昏黄的余晖给城门披上一层悲壮的色彩。伴随着“吱呀——”一阵沉重的声响,城门缓缓开启,迎着城外潮水般的攻城士卒,残余宋军与千余名道士,恰似饿虎扑食,义无反顾地朝着金军扑去。 城外,金军主将徒单守素望着打开的城门,又瞥见节节败退的金兵,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满是惊惶:“援军?他们竟真有援军!撤!” 身旁副将赶忙勒住缰绳,拉住徒单守素,急切进言:“大人!再坚持片刻,咱们就能拿下……” “啪!”徒单守素扬起马鞭,狠狠抽在副将身上,神色慌张,暴怒道:“蠢货!整整一天都拿不下历阳城!如今良机已失!你是想拿本将的脑袋,去换你那点军功?撤!立即撤!” 话音刚落,徒单守素猛抽马鞭,向北落荒而逃。不多时,金军营帐中传出一阵急促的鸣金声。攻城的金军听闻信号,阵脚大乱,纷纷丢盔弃甲,仓皇撤离。 第266章 凯旋悲歌 残阳似火,一面绣着“岳”字的大旗在风中烈烈翻卷,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历阳城的城门大开,守城将士们鱼贯而出,百姓们也紧随其后。将士们手中的战刀闪烁着冷冽光芒,百姓们则举着铁锅、汤勺、扁担等物,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城外一片欢腾。 赵广陵和赵孟炎一左一右,搀扶着许仕林快步冲出城外。望着金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赵广陵热血沸腾,高高举起手臂,放声高呼:“胜了!我们胜了!大人,咱们守住历阳城啦!” 赵孟炎将手中银枪狠狠插入泥土之中,仰起头,发出一声穿破云霄的长啸。回想起这场惨烈的守城之战,多少战友血洒疆场,如今终于迎来胜利,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许仕林脸上露出会心一笑,缓缓单膝跪地,将赵广陵拉到身前,目光坚定又冷静,小声叮嘱道:“传令下去,穷寇莫追,迅速收拢部队,不可掉以轻心。” “遵命!哈哈哈!”赵广陵满心欢喜地领了命令,脚步轻快,迅速跑去传达军令。 “仕林哥哥!” 喧嚣声如潮水般涌动,玲儿心急如焚,双手奋力地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发丝凌乱、衣衫褶皱。刚一脱身,她脚下发力,直直冲进仕林怀中。积攒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玲儿……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仕林声音颤抖,手臂紧紧地箍住玲儿腰间。身上雁翎甲血迹斑斑,殷红的血缓缓洇开,将玲儿胸前绣着的牡丹花染得愈发妖冶。 玲儿微微抬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身体的抽泣轻轻颤动。她轻咬下唇,贝齿陷入娇嫩的肌肤,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紊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溢满了复杂的情绪,一刻也不敢移开,紧紧盯着仕林。 “啪!” 这记耳光裹挟着劲风,重重甩在仕林面庞,发出清脆声响,惊得周遭空气瞬间凝固,众人目光像探照灯般,齐刷刷汇聚过来。 “玲儿……我……”仕林脚步踉跄,呆愣当场,眼中满是错愕,直勾勾地盯着玲儿。 “许仕林!”玲儿胸膛剧烈起伏,声嘶力竭地嘶吼,“你怎能狠下心把我一人丢下!往昔同生共死的誓言,你都抛诸脑后了吗?你以为将我留下,我就能安心?若是你遭遇不测,你觉得我能独活?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千里迢迢回来,不是要躲在你身后被保护!是要与你生死相依!你到底明不明白!”话音落下,玲儿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身躯剧烈颤抖,压抑的抽泣声在一片欢呼声中,格外刺耳。 “玲儿……对不起。”仕林缓缓俯下身,双手轻轻搭在玲儿肩头,声音低沉,满心愧疚。 “许仕林,你知不知道,你丢下我的那一刻,我脑海里想的都是什么?”玲儿仰起头,眼眶红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直勾勾地望向仕林,“我恐惧、我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我再见时已与你阴阳两隔,我甚至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仕林指尖轻柔地摩挲着玲儿泛红的耳垂,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轻声呢喃:“怎么会呢?我怎舍得不要玲儿。昔日立下的誓言,我一直铭记于心。这次,我更是要好好谢谢玲儿,若不是你提前部署,组织百姓加固瓮城、筹备物资,历阳城恐怕早已沦陷。你不但是我此生挚爱,更是全城百姓的救星,是我的福星。” 玲儿听了这话,眼眶微微泛红,原本坚定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可想到之前被他独自留下的委屈,还是用力挣脱开仕林的怀抱,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佯装生气:“哼,别以为几句好话就能哄好我!” 仕林见状,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再度上前,将玲儿重新搂入怀中,在她如瀑的秀发上落下一吻,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是我错了,不该擅自决定,留你一人。往后,我定不会再意气用事,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敢反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玲儿猛地转过头,双眼泛红,目光紧紧锁住仕林,话语里满是决绝。 仕林闻言,心头一紧,赶忙伸出带血的手指,轻轻抵在玲儿唇间:“嘘,不许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们说好同生共死,我定不会负你。” 玲儿抬手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缓缓倚靠在仕林怀中,轻声说道:“那便再信你这一次,若有下次……”玲儿轻轻敲打在仕林额间,嘴上勾起一抹笑意。 仕林忙不迭点头,手臂收得更紧,眼神里满是宠溺,周围士卒和百姓目睹这一幕,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 就在众人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喜悦时,周文远分开层层人群走了出来,他袍角沾满尘土,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许大人,肖姑娘,未免金兵再犯,还是速速进城吧。” 仕林猛地回过头。刹那间,他想起正是周文远带着千余道士,星夜驰援,才力挽狂澜,化解了这场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仕林眼眶泛红,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周文远的手,语气里满是热忱的感激:“县丞!这次能守住历阳城,多亏你及时赶到!岳家子弟各个英勇无畏,县丞更是不辱使命,受仕林一拜!”话刚说完,仕林毫不犹豫地迈出一步,就要跪地行礼。 “不可不可!”周文远反应极快,暗自用劲,双手牢牢把住仕林的胳膊,神色郑重地劝道,“大人身为一城主帅,肩负全城军民期许,岂可拜我一阶下之囚?这威信易倒不易立,大人莫要因小失大…… “是是是,县丞说得在理。”仕林连连点头,情绪稍缓,目光中仍带着热忱,“走,我定要与岳家兄弟好好叙叙。还得好好谢谢火鬃熊,替我照顾玲儿,才不叫我追悔莫及。”说着,仕林目光如炬,开始四下张望起来,疑惑地喃喃自语:“火鬃熊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平日里打了胜仗,数这厮最是欢实,今日怎倒隐匿起来了?” 仕林这一番无心之言,瞬间让气氛凝重起来。玲儿身形晃了晃,神情恍惚,熊天禄战死时那惨烈的画面,猛地在她眼前浮现。玲儿从怀中取出了熊天禄临死前给她的那张带血的麻饼,这是熊天禄的铁骨柔情,是他的生死契约,也是他一生恪守的承诺。 悲恸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眼眶再度被泪水浸湿。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仕林身旁,声音带着哭腔,如同风中的残叶般颤抖:“仕林哥哥,火鬃熊他……” “他怎么了?”仕林心头一紧,急切地拉住玲儿的手臂,眼神中满是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玲儿喉咙像被一块巨石堵住,哽咽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文远,随后低下头,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几不可闻:“战死了……” 第267章 精忠报国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只听“咣当”一声,一旁正在庆贺的赵广陵手中凤嘴刀,应声落地。他双目圆睁,嗓音颤抖着问道:“军师……你……你说什么?火鬃熊他……怎么了?” 玲儿紧咬下唇,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缓缓抬起头,眼眶中刚止住的泪水,如决堤洪水,再度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赵广陵瞳孔微缩,连连后退,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火鬃熊力大无穷!所向披靡!金军……金军岂能伤的了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军师!你在骗我是吗?”赵广陵神色慌乱,快步上前追问道。 “广陵,你要冷静,或许……周大哥!你说句话啊!”赵孟炎心急如焚,双手紧紧扶住失魂落魄的赵广陵,冲着周文远声嘶力竭地吼道。 周文远神色凝重,重重地长叹一声,落寞地转过身去,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沉痛:“火鬃熊的尸首,此刻就在城中校场……” “火鬃熊!火鬃熊!”赵广陵双眼通红,状若癫狂,一把甩开赵孟炎的搀扶,朝着城中狂奔而去。 周文远面色冷峻如霜,扭头对着赵孟炎厉声命令:“孟炎,追上广陵,别让他做傻事!” 火鬃熊的死讯,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众人劫后余生的喜悦。原本欢腾的氛围凝固成冰,就连那扇残破的城门,也在“吱呀”声中缓缓合拢,似是为熊天禄奏响的挽歌,弥漫着无尽的哀痛。 校场中央,熊天禄的尸首直挺挺地躺着,白布下的身躯轮廓僵硬。赵广陵脚步踉跄地冲过去,“扑通”一声俯身跪地,面如枯槁。尽管他身经百战,见过无数生死离别,但当亲眼看到亲如手足的兄弟冰冷的尸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还是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赵广陵静静地跪在熊天禄身旁,双眼布满血丝,干涩得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他就那样默默地守着,那个在十五年前,他从潭州浏阳亲手带出来的毛头小子,那个军旅相伴十五载,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可如今,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 玲儿和仕林来到营帐前,玲儿的身体剧烈颤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她知道熊天禄是因她而死,若非自己执意要去找仕林,熊天禄就不会为了保护而自己被巨石砸伤,更不会背着自己一路狂奔,最终气力衰竭而亡。她紧紧拽住仕林的衣角,将脸深深埋下,压抑的抽泣声不断传出,这份沉重的愧疚,如巨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仕林一边轻声抚慰着玲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熊天禄的尸体。他的眼神中充满自责,或许正是自己下达的军令,将熊天禄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让这个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历阳。 周文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仕林身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无奈:“生死有命,火鬃熊尽忠了。”可这句话,在这沉重的氛围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闻听此言,玲儿心中的悲恸再难抑制,哭声愈发凄厉。她整个人几乎瘫进仕林怀中,身躯剧烈颤抖,若不是仕林双臂紧紧搀扶,恐她早已瘫倒在地。 周文远见状,微微躬身,神色凝重又带着几分安抚:“肖姑娘无需自责,换做任何人,我们都会以死相拼,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让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话音落下,周文远面色冷峻如霜,缓缓转身,扫视着身后一众身着道袍的道士,说道:“诸位道长,此战我军死伤惨重,我们不仅失去了挚爱亲朋,也失去了袍泽战友,如若不弃,请诸位道长,为超度那些,在此战中战死的忠魂。” 白衣道长阔步走出人群,他轻甩浮尘,仪态庄重,朝着周文远深深一躬:“县丞放心,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义不容辞。贫道这就吩咐诸位道友,一同诵念往生咒,超度英魂。” “有劳了。”周文远双手抱拳,作揖还礼,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校场中央,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满是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夜幕降临,银月如钩,校场内外,熊熊燃烧的篝火逐一点燃。跳跃的火焰,将整个校场映照得宛如浸透鲜血,散发着凄厉而刺目的光芒。周遭一片死寂,唯有道士们朗朗的诵经声,在夜空中悠悠回荡,为逝去的英灵祈祷。 周文远怀着沉痛的心情,缓缓走到熊天禄的遗体旁,身躯微微前倾,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目光在熊天禄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弯下腰,伸手捏了捏赵广陵的肩膀,轻轻点了点头,似在无声地安慰。 刹那间,赵广陵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摇曳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忽明忽暗,更衬出他脸上的悲戚。 他紧咬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喉咙却忍不住哽咽起来:“周大哥……火鬃熊他……平生夙愿……” 未等赵广陵说完,周文远按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广陵,我知道了,先前一直没有答应他入岳家老营,本是因他性子刚猛,刚正不阿,这等杀头大罪,不想他参与进来,而如今尘归尘,土归土,这小子自小就崇拜岳元帅,今日我便许他入我们岳家老营!” 周文远猛地站起身,扫视身后众人,扯开嗓门高声下令:“岳家老营出列!” 这声令下,好似一道惊雷,瞬间打破现场的死寂。李秉文手持铁笔,率先应声而动,冷峻的脸庞下,透着丝丝悲痛:“岳家军中军文书典簿——李文谦!” 赵孟炎浑身血迹斑斑,拖着沉重的步伐紧跟其后,银枪点地,朗声道:“岳家军选锋塘骑——赵仲平!” 身材矮小的军需官王振,虽灰头土脸,却仍身姿笔挺,昂首阔步上前:“岳家军胜捷军锻铁匠——王守诚!” 而赵广陵,神色依旧失魂落魄,眼眶泛红,脚步虚浮着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怒吼道:“岳家背嵬军——赵广陵!” 五人纷纷报出自己二十年前参军时的旧名,也不再掩饰那尘封二十载的记忆。几人迅速在熊天禄的遗体旁围成一圈。摇曳的篝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影影绰绰,气氛庄重而肃穆。 “卸甲!脱衣!” 周文远的吼声犹如滚滚雷鸣,打破了校场的寂静。话声刚落,他双手如电,迅速解开铠甲的系带,将沉重的铠甲卸下,紧接着一把扯掉外衣,肥硕的上身袒露在凛冽寒风之中。身旁“岳家老营”的几人毫不犹豫,纷纷效仿,卸下铠甲,脱去上衣。 五人转过身,后背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在篝火的映照下,醒目而震撼。这四个大字,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烙在他们的背上,更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原是岳元帅命丧风波亭后,为表忠心,他们作为岳家军余部,毅然在后背纹上这四字。 玲儿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紧紧拽着仕林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仕林哥哥,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仕林面色凝重,目光在五人身上久久停留,不禁点头称赞:“果然不减岳家遗风,他们在为火鬃熊举行入营仪式。” 玲儿将目光投向校场中央,寒风如刀,割过五个赤裸上身的汉子。可他们身姿笔挺,眼神中透着坚定,仿佛寒风根本不存在,他们的心中只有对战友的惋惜、对岳家誓词的忠诚,以及对报国的执着坚守。 “取笔!” 周文远这声暴喝,李秉文闻声而动,迅速提笔蘸墨,双手将铁笔递到周文远手中。周文远神色凝重,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躬身跪地。 赵广陵和赵孟炎眼眶泛红,快步上前,两人伸出臂膀,小心翼翼地将熊天禄的遗体扶起,缓缓卸去熊天禄身上的甲胄和上衣,露出其宽阔的后背,正对着周文远。 赵广陵紧咬牙关,面部刀疤不住的抽动,身体也不受控地不住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划过他坚毅的脸庞,可他硬是强忍着,不让泪水轻易滑落。赵孟炎同样双眼噙泪,眼神中满是悲恸与不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周文远双眼布满血丝,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他手中的铁笔如同一把利刃,饱含深情与敬意,在熊天禄的背上,一笔一划地刻下“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火鬃熊,生前没能让你入老营,是周大哥的不是。”周文远声音哽咽,口中喃喃道,“你今日所为,不愧为岳家子弟,不愧为大宋忠魂!自今日起,你便是岳家军的一员,死后入了地府,即有岳家先烈庇佑,黄泉路上!自有岳家英魂相伴!火鬃熊!一路走好!” 赵广陵死死咬着后槽牙,嘴角渐渐溢出鲜血,双目猩红如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呢喃:“火鬃熊,大哥没照顾好你,但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等太久,等着我。” 这场特殊的入营仪式,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众人眼眶湿润,无不为之动容。仕林目光灼灼,这一刻,他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些人。那些他曾以为的贪官污吏、徇私枉法之徒,可如今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怀揣着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他们在血雨腥风中肝胆相照,一路披荆斩棘,不为名利,只为守护脚下这片深爱着的热土。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先烈的热血,也流淌着他们的赤诚。 此时,就连一旁专注念经的道士们,也被这场肃穆壮烈的入营仪式吸引,不自觉停下了口中念念有词的往生咒,纷纷转头,看向校场中央。 白衣道长目睹此景,眉头微微低垂,神色凝重。他默默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无量寿福!诸位道友,切莫观瞻,继而诵念往生咒,为战死的将士,也为我等自身,接着念吧。”说罢,他轻甩拂尘,双手熟练地结出“斗印”,缓缓闭上双眼,嘴唇翕动,低沉而庄重的往生咒声,从他口中传出。 其他道士们听闻道长的吩咐,纷纷回过神来,各自坐回原位。他们学着白衣道长的样子,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往生咒的吟诵声再度响起,在清冷的夜空中悠悠飘荡,与校场中央凝重的氛围交织在一起。 第268章 夜袭 仪式落幕,空灵的《往生咒》在夜空中悠悠回荡,音符裹挟着寒意,萦绕不散。周文远、赵广陵等五人神情凝重,弯下腰,缓缓扛起熊天禄的遗体,一步步迈向校场中央的柴堆。篝火摇曳,五人的身影在昏黄火光下时隐时现,好似被悲伤的潮水一点点吞噬,周身弥漫着无尽的凄凉。 周文远点燃火把,火苗随风摆动,在他布满泪痕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将火把递给赵广陵,声音低沉沙哑:“送他最后一程吧。” 赵广陵双手颤抖着接过火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往昔与熊天禄相处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终于,压抑许久的悲痛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吼道:“熊伢子!一路走好!”吼声在空旷的校场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话音未落,赵广陵猛地将火把甩向柴堆。与此同时,一滴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追着火把一同飞向熊熊燃烧的柴堆。刹那间,火焰“轰”地蹿起,迅速将熊天禄的躯体包围,柴枝在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似在为这位热血汉子奏响最后的挽歌。 校场中,士卒纷纷摘下军盔,低下头颅。寒风掠过,军旗猎猎作响,似在送别这位性情刚烈、铁骨柔情的岳家“新人”。那份守土抗敌,视死如归的岳家精魂,也在那些稚嫩士卒的心头,落地生根。 玲儿眼眶泛红,猛地挣脱仕林的怀抱,脚步踉跄却又急切地冲到赵广陵面前。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努力压抑着抽噎,从怀中掏出一张带血的麻饼和那被鲜血浸透的家书,双手递到赵广陵跟前,声音带着哭腔:“赵都统……这是火鬃熊临终前交给我的,你……留个念想吧。” 赵广陵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麻饼和家书,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当他翻开那封血迹斑斑的家书,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十五年前二人携手从军的往昔岁月,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强烈的悲痛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双手掩面,悲恸抽泣起来。 “军师留步……”玲儿转身正要离去,赵广陵沙哑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他缓缓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中满是愧疚与决绝,“我无颜面对火鬃熊的老娘,这封家书,还望军师代我转交。” 玲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在赵广陵决绝的眼神中,她读出了赴死的决心。短暂的沉默后,她微微点头,接过家书,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替火鬃熊书写家书的画面,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赵广陵颤抖着手,将麻饼狠狠塞入口中。刹那间,饼香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味在齿间炸开,他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周文远等人见状,神色凝重,纷纷迈步上前,掰下麻饼一角,缓缓放入口中。 周文远掰下一角麻饼,走到仕林和玲儿面前:“许大人、肖姑娘,既是火鬃熊的遗愿,你们也吃一口吧。” 仕林接过这带血的麻饼,心生敬畏,他与玲儿对视一眼,而后将麻饼咽下。那独特又复杂的味道,瞬间烙印在灵魂深处,成为他们永生难忘的记忆,更是这场残酷战争的见证。 对于玲儿而言,这麻饼更是掺杂着苦涩之味,是她和熊天禄的生死契约,这份恩情,她也唯有来生再报。 赵广陵望着手中剩下的麻饼,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声音沙哑又落寞:“这麻饼,本是火鬃熊特意留着,等打赢了这仗才吃的,如今他……再也吃不到了。” “广陵……”周文远眼眶泛红,手掌重重地搭在赵广陵颤抖的肩头,喉结剧烈滚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悲恸,从齿间挤出誓言:“火鬃熊不会白白牺牲,我们兄弟定叫金人血债血偿!” “报仇!此刻就报仇!” 玲儿杏眸圆睁,狠狠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身形如电般大步跨出。她胸脯剧烈起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杀死火鬃熊的!正是金军的投石机!投石机的阵地不破,明日我们都难逃一死!趁夜!端了他的阵地!叫金军明日只能以血肉攻城!” “好!”赵广陵虎目圆睁,声若洪钟,“噌”地站起身来,转身面向玲儿,扑通一声跪地,“军师!你一定要让我去!一定要让我去!”赵广陵指节泛白,十指深深抠入土中。 “都统快快请起!”玲儿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可赵广陵仿若生了根一般,纹丝未动,周身散发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军师若不允,末将誓死不起!”赵广陵声如裂帛,这一声吼,如平地惊雷,惊得营帐内众人下意识后退,连篝火都不禁晃动。 “你先起来!好……我答应你!”玲儿秀眉紧蹙,满心无奈,费了好大劲才将赵广陵扶起,“但此去凶险,如今人手不足,恐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王振!”赵广陵对着身后的军需官王振吼道,“可还有霹雳炮?” 王振浑身一震,赶忙掏出账目,手指飞速滑动,仔仔细细核验一番后,快步上前道:“还剩下最后一百斤。” 赵广陵闻言,面露凶光,目眦欲裂,对着身后麾下士卒厉声道:“一人二十斤!全给老子绑身上!把身上的衣服都给老子扯下来,缠在马蹄上!绝不能有丁点响声!若不炸掉金军投石车阵地,绝不回头!” “广陵!你疯啦!这样你也会死的!”王振心急如焚,脖子涨得通红,踮起脚死死拉住身形高大的赵广陵。 赵广陵猛的一甩,挣脱开王振的束缚:“死又何妨!岳家儿郎,从不畏死!如今火鬃熊已去!我再无牵挂!”他双眼充血,转身看向身后士卒道,“兄弟们!不怕死的,就跟我上!黄泉路上做个伴!怕死的,黄泉路上莫再道自己是岳家儿郎!走!跟老子一起!给火鬃熊!给死难的将士!百姓!报仇!” 赵广陵振臂一呼,声若洪钟,身后五十士卒群情激愤:“报仇!报仇!报仇!” 玲儿俏目瞬间蓄满泪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心急如焚,刚要冲上前阻拦,却被仕林一把拉住。仕林缓缓摇头,目光中满是无奈与洞悉,轻声呢喃:“或许唯有如此,他心里才能好受些。” 玲儿抬眸望向仕林,刹那间,往昔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状元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历经战火淬炼,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眼神坚毅、行事果决的一城之主。 不多时,一阵激昂的战马嘶鸣声划破夜空。赵广陵身先士卒,率领着五十轻骑如黑色的洪流奔腾而出。他们身上绑满霹雳炮,在凛冽的寒风中,赵广陵袒露上身,马蹄上缠着撕碎的衣物,背后刺着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每一笔都似在诉说着满腔的热血与不屈的信念。 赵广陵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停在众人面前。他双手抱拳,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决然:“许大人、军师、周大哥、诸位兄弟!广陵先走一步,来世再相逢!” 话音未落,未等到最后一声道别,赵广陵领着五十黑衣轻骑,便已冲出城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背水一战 夜幕低垂,银月如钩,校场中央,原本熊熊燃烧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寥寥火星,在夜风里若隐若现,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周文远双手捧着熊天禄的骨灰,神色凝重,将其安放进陶罐之中,轻轻置于营帐中央。仕林带着剩余的士卒,面容肃穆,依次为这位并肩作战的昔日战友,点燃三柱清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也勾起了心底的沉痛回忆。 仕林走出营帐,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此刻,他神色落寞,满心都是战争带来的伤痛与迷茫。不经意间一转头,却发现玲儿不见了踪影。刹那间,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瞪大双眼,慌乱地四下张望,脚步急促地在营地里穿梭,试图找寻玲儿的身影。 “她在城楼。”周文远掀开营帐帘幕,缓缓走了出来。他仰头望向浩渺无垠的星空,眼中满是忧虑,长叹一声,“算着时辰,广陵他们该到了。” 仕林听闻,瞬间心领神会。玲儿定是放心不下,独自前往城楼,观望赵广陵的行动。他们内心都怀揣着矛盾的期待,既希望赵广陵能够顺利捣毁金军投石车阵地,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扭转战局;又害怕这份成功要以赵广陵和五十轻骑的生命为代价。一想到这儿,仕林心急如焚,脚步匆匆,朝着城楼奔去。 待他跑上城楼,只见玲儿独自伫立在城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单薄的身上,勾勒出孤单而又倔强的轮廓。她的双眸紧紧盯着远方金军投石车阵地,密切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举一动。 见到玲儿,仕林长舒一口气,默默走到玲儿身旁,和玲儿一同望向远处。 冷月如钩,悬挂在墨色苍穹,将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边城城墙上。玲儿紧裹披风,凭栏远眺,晚风如刀,肆意撩动她的发丝。不知为何,她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转过头,就瞧见仕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刹那间,玲儿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角打转。她贝齿轻咬下唇,朱唇微颤,喃喃低语仿若游丝:“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活着,就能见证春回大地,为什么非要踏上这条不归路?” 仕林沉默着走到她身旁,深邃的目光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峦,投向远方影影绰绰、若隐若现的烽火。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透着无尽的落寞:“为了大义。对他们而言,有些时候,在这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世道,苟且偷生远比慷慨赴死更加煎熬。” 玲儿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目光与仕林深邃的眼眸撞在一起。那眼眸中,痛苦与挣扎如汹涌的暗流,不断翻涌。 “那你呢?”玲儿下意识地抓住仕林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日复一日背负着这些,你心里不觉得苦吗?” 仕林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酸涩,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在腰间染血的令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苦,无数个夜晚,我都盼着奔赴战场的人是我。可我身负家国重任,身后是万千百姓的殷切期盼……”说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叹息声里,满是难以言说的无奈与疲惫,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夜色压垮,“明日破晓,又不知会有多少热血儿郎,倒在那片冰冷的血泊之中。” “杀!” 就在两人满心忧虑、远眺战场时,远处山丘上骤然亮起一片火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滚滚雷鸣,划破寂静的夜空。只见赵广陵身先士卒,带着五十名勇士,浑身捆满霹雳炮,如出山猛虎般从山丘上奋勇冲下。 “轰轰轰!” 一连串爆炸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金军的投石车阵地瞬间被火海淹没。冲天火光中,金军士兵的身影乱作一团,四处奔逃,凄厉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寒冷的夜空。很明显,赵广陵这出其不意的袭击,让金军毫无防备,陷入了混乱。 玲儿见状,下意识地抓紧了仕林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能平安回来吗?” 仕林凝视着那片火光,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那是条不归路,有死无归,只盼着他们能……得偿所愿吧……”话虽如此,可他眼眸中,还是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战场上,浓烟滚滚,火势越来越猛,照亮了半边天空。玲儿和仕林伫立在城头,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战局的每一丝变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整个战场只剩下那片火海与不绝于耳的厮杀声,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这场残酷的战争紧紧攥在手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别愣着!距离日出不过三个时辰,天一亮金军势必要攻城,赶紧去做准备!”周文远身姿如松,伫立在城头,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若洪钟般砸向众人。 “是!”李秉文高声回应,声线却在下一秒低落下去,带着无尽的落寞,“可如今,咱们只剩不到五百将士和一千道士,这点兵力,怎么守得住……” “守不住也要守!”周文远双眼瞬间瞪圆,眼眸里布满血丝,恰似两团燃烧的烈火,死死地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海,“绝不能让广陵和火鬃熊白死!” 玲儿站在一旁,幽幽地长叹一声。她心里明白,李秉文所言不假,虽说成功毁了金军的投石车,可己方兵力严重匮乏,历阳城破,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她缓缓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随后俯下身子,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抬头望向仕林,轻声问道:“若是城破,仕林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仕林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与决绝,“我誓与历阳共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苦了你,要陪我深陷这绝境。” 玲儿听闻,芳心猛地一颤。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呢喃起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为……”一瞬间,玲儿神情呆滞,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反复咀嚼着仕林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玲儿,你怎么了?”仕林察觉到身旁的玲儿久久不语,神色凝重,不禁转过头,关切问道。眼前的玲儿眉头紧蹙,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这让仕林一时手足无措,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我有一计!可再拖十日!”玲儿像是突然被一道灵光击中,整个人猛地惊起,眼中泪光闪烁,却又透着几分兴奋,目光直直地锁定在仕林身上。 “当真?当真能再阻敌十日?”仕林听闻,心跳瞬间加快,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扶住玲儿的双肩,眼中满是渴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喜欢白蛇浮生后世情请大家收藏:()白蛇浮生后世情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空城计 营帐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岳家老营四人,连同剩余将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玲儿身上,只等她开口定下御敌之策。 李秉文见玲儿迟迟不语,实在按捺不住,“唰”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抱拳作揖,急切说道:“军师,到底有何良策,还请速速告知!我等定当……” “主簿稍安勿躁。军师素来算无遗策,咱们听候调遣就是。”赵孟炎赶忙出声,打断了李秉文的话。 玲儿眉头紧皱,沉思许久,缓缓走到周文远面前,神色凝重地问道:“周县丞,我且问你,那些前来相助的道长们,可愿意继续和咱们并肩作战?” “这……”周文远闻言,默默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虽说他费尽周折请来了一千道士,但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讲清楚当下局势的严峻,实在不敢保证这些人愿意像他们一样,拼死坚守到底。 “姑娘!”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道长迈着稳健的步伐,如闲庭信步般走进营帐。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甩,语气笃定地说道:“其他道友贫道不敢妄下定论,但天门山上清观的一百三十七名弟子,绝不会有一人临阵脱逃!” 白衣道长话音刚落,又一名灰衣道长从他身后走出,朗声道:“方山正一观同样如此!其余道场均已联名写下生死状。诸位但有所令,我等誓死不退!” 仕林听闻,内心一阵激荡,当即起身,快步走到营帐中央,对着众道长深深作揖,言辞恳切地说道:“诸位道长,此前已助我等击退金人,怎能再让诸位深陷险境……” 白衣道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单手轻轻托起仕林的双手,拦下了他的大礼:“尊驾莫非就是八卦金印持印者?” 仕林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小声应道:“正……正是。” 白衣道长点了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灰衣道长,二人默契十足,后退三步,躬身行礼:“贫道净虚子、守元子,见过宗主。” 仕林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神色惊恐:“二位道长,仕林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净虚子行完大礼,手中拂尘在仕林身上轻轻一扫,单手快速结印。刹那间,仕林身后金光一闪,净虚子淡然一笑,缓缓说道:“果然是玄灵道长亲赐‘魁星符’,想必许大人定是和杭州城青云观玄灵道长渊源颇深,小小年纪便已成为到家玄门宗主,贫道佩服。” 仕林闻言,连连摆手,作揖解释道:“净虚道长误会了,在下并非什么玄门宗主,玄灵道长乃是在下家中亲友,此来历阳承蒙玄灵子不弃,借我此印,方才斗胆请诸位道长下山相助,仕林感激不尽。” 净虚子轻笑一声:“许大人过谦了,玄灵道长能将金印交给大人,大人必有过人之处,贫道道法浅薄,粗粗观之,大人天庭饱满,一身浩然正气,实属难得,乃天星下凡之相,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不敢当,不敢当,道长谬赞。”仕林连连摇头摆手。 “贫道昔日有幸与玄灵道长有一面之缘,此番能结识大人,乃贫道三生有幸,若他日大人能回到杭州城,贫道必领门下子弟,登门拜访……”净虚子捋着胡须,和仕林相谈甚欢,或是见到八卦金印的持印者异常的兴奋,一时忘了时间,竟和仕林拉起了家常。 岳家老营的四人和身旁众将面面相觑,也不好打断二人,只得把目光投向玲儿。 玲儿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朗声道:“净虚道长!”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玲儿踮着脚尖,步伐轻盈,略显不悦地从仕林身后走了出来,打断了二人交谈,“道长愿意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形势危急,国难当头,能言善辩,阿谀奉承,赶不走金军铁蹄,我等三军将士用鲜血守城,换来这片刻宁静,不容二位在此寒暄!请是道长亮一亮本领,让我们知道诸位如何应战金人!” “玲儿!”仕林眉宇微皱,拦下了玲儿的身躯,“道长莫怪,玲儿年幼,多有得罪,仕林替玲儿……” “仕林哥哥!”玲儿一把甩开仕林的手臂,昂着头看着仕林,眼底不禁泛起一丝泪花,“大敌当前,火鬃熊枉死,赵广陵牺牲,那么多将士用生命换来的弥足珍贵的时间,岂能就此浪费!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再不及时部署!就来不及了!”说着玲儿红着双眼,转身默默退到桌案后。 仕林呆愣在原地,他万没想到,玲儿将历阳城的安危看得如此之重,或许是青岩目睹了火鬃熊的惨死,当她在此刻将内心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姑娘说的是,姑娘心直口快,聪慧伶俐,贫道佩服,我观姑娘一身贵气,福泽深厚,佛道两家渊源极深,绝非池中之物。” 说罢,净虚子捋着胡须,退到一旁,“贫道已有言在先,门下弟子绝不会临阵脱逃,请姑娘下令吧。” 玲儿闻言,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半步,惊恐的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再多言一句,便会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 仕林轻叹一声,上前作揖道:“诸位道长愿意留下来助我等一臂之力,仕林感激不尽,可刀剑无言,为道家血脉,不如……” “哈哈哈~”身着灰衣的守元子,捋着胡须,上前道,“盛世封山苦修行,乱世下山济苍生!这是祖师爷的遗训,如今世间纷乱不堪,我等岂能坐视不理?请大人和军师下令吧,我等义不容辞!” “好!”玲儿直起身子,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小女子便也不再保留,如今金军三十万大军在前,再继续固守城池无疑以卵击石,难以为继,小女子斗胆,献出一计,可使历阳再坚守十日!” “肖姑娘乃是女中诸葛,若有良策,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周文远起身作揖,早也听了众人对玲儿的评价,心中也满是敬佩之情。 “不敢,小女子之计,便是……”玲儿走到中央沙盘前,将象征历阳城的城楼拿了起来,“打开城门,放金军入城!” “什么!”赵孟炎安排而起,厉声道,“军师!难道要将历阳拱手相让?和金人和谈?这……这绝对不行!” 一旁的李秉文把赵孟炎按回座位:“孟炎!休得无礼,军师定有打算,你方才不还说军师算无遗策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急了?” “我……”赵孟炎一时语塞,坐回原位,“军师,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好。”玲儿指着沙盘上的历阳城接着说道,“满打满算,我军仅剩一千五百人,无论如何顶不住金军猛攻,我们就把金人放进城来,以十五人为一队,据守在城中各个隘口、桥梁,诸位道长都深谙五行八卦之术,就给金人设个迷魂阵,和金人来个玉石俱焚!” 说着玲儿走回到仕林身旁,接着朗声道:“金军没了投石车阵地,无法摧毁城防,只能孤军深入,逐一探明,我们就给他们唱个真正的’空城计‘,放他们进来,金军粮草不继,定会前来窃取我军粮草,我们就以城中数十个谷仓为诱饵,和金人节节抗击,我早已在各个谷仓下埋好焦炭和火油,若金人真的杀入谷仓,最后守仓之人,必要点起谷仓,绝不将一粒粮食交给金人!也……”玲儿忽然一顿,将沙盘上的历阳城头高高举起,用力摔下。 只听“啪”的一声,那个历阳城头的小土块,在碎裂一地,玲儿双拳紧握,胸腔剧烈起伏,眼神坚毅道:“也绝不活着离开历阳城!” 玲儿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一计毒计,既能大大延缓金军进攻路径,让金军损失惨重,可同时也意味着,城中一千五百人,不会有一个活着离开。 良久,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掌声,周文远起身道:“妙计!妙计!好个化整为零!好个玉石俱焚!就让金人踏着我们的尸骨,留下他们的血肉!我周文远愿意!” “我也愿意!”随着周文远的表态,其余人也纷纷响应,营帐内众人皆是一派视死如归的氛围。 净虚子和守元子相视一眼,此刻他们看着众人视死如归的神情,这才似乎意识到,战争并非江湖,并非点到即止,而是你死我活,是不死不休。 二人相视一笑,似释怀,似无奈,齐身出列,净虚子朗声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贫道携众弟子……愿意!” 第271章 局外胜负 正当众人义愤填膺,立下杀身成仁之誓,周文远一言,却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不过……”周文远走到仕林面前,深深一躬,“十日之后,历阳依旧会被破,朝廷若仍不能抵挡住金军铁蹄,我等所作之努力,皆会化为泡影。” “朝廷?都什么时候来,周大哥你还指望朝廷?”赵孟炎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说道。 周文远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答道:“你说的对,我从未指望过朝廷,我指望的是许大人。” 仕林闻言不禁有些迷惑:“县丞此话……仕林怕是有负所托,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哈哈哈~”周文远忽而朗声大笑,“许大人莫不是忘了,净虚道长所言,大人他日必有一番作为!得罪了!”说罢,周文远一个箭步上前,一记掌刀劈在仕林后脖颈上,仕林当场昏厥过去。 “周文远!”玲儿瞪大了双眼,疾步上前搀扶住仕林,随即露出凶狠的眼神,看向周文远,“我早就知道你心怀不轨!亏得仕林哥哥如此信任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场众人也无不震惊,纷纷起身,赵孟炎更是被惊出一身冷汗:“周大哥你这……” 周文远淡然一笑,粗壮的手臂伸入仕林怀中,取出‘青竹令’,交到玲儿手上:“肖姑娘莫怪,我虽与许大人相交不深,但以许大人为人,我敢断言,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历阳城,到头来必会和全城百姓一同殉国,当然也包括肖姑娘你。” “那是自然!我二人早已许国,难道你不是吗?”玲儿将昏厥的仕林抱在怀中,红着双眼,狠狠盯着周文远。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走到沙盘旁,手指着历阳城缓缓道:“近一个月的守城,你们二人守城之心,周某绝无异议,但我等从不信任朝廷,朝廷也绝无能力阻击金军,既然历阳守不住,请肖姑娘趁早带许大人出历阳,南渡长江。” 玲儿怒目圆睁,厉声斥责道:“废话!并不只有你们不畏死!我们也不是缩头乌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我们二人贪生怕死吗!” “肖姑娘稍安勿躁,明日城门一旦打开,你们便再难离开,让你们走,不是为了让你们逃生,而是……”周文远缓缓靠近玲儿,“要破金军,首在攻心!完颜亮是什么人,肖姑娘比我清楚,要在战场上打退金军已绝无可能,要救大宋,要救苍生,就要另寻他路,周某虽不耻昔日秦相国之所为,但有时破局之法,也非在棋局之内。” 玲儿闻言,她脑海中飞速运转,周文远的话,绝不是泛泛而谈,她极力压低声音道:“这是何意?” 周文远俯身在玲儿耳边,小声说道:“肖姑娘比我聪明,定晓其中道理,周某穷其一生,未能参透,但你可以,你比我更懂,你说是吧,赵姑娘……” 玲儿大惊失色,后背发凉,原来周文远早已识破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未提,其人用心之深,远超乎她的想象。 周文远转身,走至沙盘旁,手指着长江对岸的当涂县道:“当涂县尚有两万精兵,但叛将王权已逃之夭夭,如今唯有‘青竹令’可号令全军,他们也曾受过岳家恩惠,定会奉青竹号令!” 说罢,周文远双手抱拳,俯身跪地:“肖姑娘!我已在江畔,准备了一叶扁舟,请二位速速动身,前往当涂县,依托长江天堑和两万精兵,继续抗击金人!” 玲儿似乎仍沉浸在方才被周文远识破身份的恐惧之中,久久不能平复。当她稍事冷静后,这才回过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文远,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请肖姑娘,带许大人速速离去!”周文远再度朗声道。 玲儿内心挣扎,她知道或许真如周文远所言,这盘宋军之战的棋局的胜负,并不在棋局之内,战争只是政治的延伸,周文远的话似也点醒了她,可究竟如何做,她一时也未能参透。 周文远向周围岳家老营几人使了一个眼色,李秉文、赵孟炎和王振,纷纷跪地:“请肖姑娘!带许大人!速速离去!” 余音绕梁,四人的劝诫声响彻整个营帐,玲儿默默低头,内心挣扎,拼命摇着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走!我和仕林哥哥都不会走!” “肖姑娘!”周文远奋而起身,疾步走到玲儿面前,紧紧抓着玲儿臂膀在她耳边小声道,“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离开这里,剩下的交给我们,你们身上的担子比我更重。” “那你为什么不走!你们为什么不走!你别以为我们来历阳不久,就长不出岳家的骨头!”玲儿猩红着双眼,咬着牙,死死盯着周文远。 “走!孟炎!送他们走!”周文远忽而起身,对着身后赵孟炎说道。 “是!”赵孟炎疾步上前,拉起玲儿和仕林,朝帐外走去。 “周文远!你凭什么!我不走!”玲儿努力挣脱赵孟炎的束缚,可赵孟炎如铁钳般的双手,却牢牢锁着玲儿。 望着玲儿离去的背影,周文远朗声道:“肖姑娘!就此别过!记住!胜负或在棋局之外!” 二人离去后,周文远转身,对着营帐内的李秉文说道:“秉文,你即刻跟着净虚道长和守元道长,清点人马,将所有人分成十五人一组的小队,驻守各个谷仓周围!由两位道长在天亮前布置阵法,阻击金军!” “是!”净虚子、守元子和李秉文齐声应道随即快步离开。 “王振!”周文远最后看向站在角落,身材矮小的军需官王振,“将城中剩余火药集中起来,在城门口给金军备一顿’早饭‘,你就……先走一步吧……我随后就到……” “哈哈哈~”王振闻言,先是一惊,随即露出释然的神情,朗声大笑:“哈哈哈~周大哥你就放心吧!当了一辈子后勤,这次总算是我跑在你们前头了!你放心,我死也会死出个样!带他几条金狗的命再走!”说罢,王振也疾步离开。 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周文远端坐在空荡荡的营帐中,长叹一声。他缓缓走出营帐,望着天边微微泛白的晨光,呢喃道:“岳帅,文远想您了……” 第272章 江渡离歌 天色渐明,阴沉的天空下,第一缕晨光,穿过重重阴云,照射在斑驳的大地之上,赵孟炎将玲儿和仕林扶上小红马,牵着缰绳,一路走到江畔。 周文远想的很周到,早早就将仕林和玲儿随身之物备在马上,就连许仙的药箱也一并带走,显然这是周文远早就“预谋”好的,玲儿望着小红马身上的行囊和晕厥的仕林,心中五味杂陈。 她虽在历阳不久,曾也对这些“岳家老卒”心存芥蒂,可近一月的相处,她早已放下了成见,那些所谓的骄兵悍将,也有着铁血柔情,那些她曾以为的贪官污吏,实则也怀揣赤子之心,她渐渐懂得,昔日朝堂上所谓的奸臣也好,忠臣也罢,不过都是一叶障目,真正要看清,需要的是时间。 一路上,玲儿的抽泣声细碎而绵密,仿若深秋里被冷雨敲打的残叶,始终未曾断绝。她的哭声里,藏着不知该如何向仕林开口相告的惶然无措,藏着对她与仕林从相识到相知,再到共同患难坚守的历阳城的深深眷恋,更藏着对那些坚守城池直至最后一刻的将士们的痛惜悲戚。她微微仰起头,望向那刚刚破云而出的晨光,却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两行清泪不受控地蜿蜒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悲伤的痕迹。她无比清楚,当这日头彻底升起的那一刻,历阳城以及城中那一千五百条鲜活的生命,便都进入了残酷的倒计时,死亡的阴影即将无情地笼罩。 赵孟炎牵着缰绳,眼角低垂,他似乎也明白,和他们二人此别即是永别。他心中不由想起了一年前玲儿初来乍到,相助仕林识破了他们的多年谋划,本对玲儿和仕林充满敌意,可造化弄人,玲儿凭借她的多谋善断,成了他们几人最信任的军师,而仕林也从那个初出茅庐的无知知县,成了他们的一城领袖,精神寄托,也成了他最割舍不下的挚友。 赵孟炎胸腔剧烈起伏,极力克制着心中复杂情绪,压低声音,近乎呢喃般说道:“军师……别怪周大哥,他有他的苦衷……”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劝慰,又含着些许无奈。 玲儿闻声,哭声渐止,她轻咬下唇,强忍着眼中不断翻涌的泪水强忍泪水,哽咽道:“这世道,活着比死更难受……” 赵孟炎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指节泛白,身形僵着,始终不敢回头去看玲儿,只是闷声回答:“军师,你别这么说,我等都是粗人,不懂这些,我只知道,周大哥二十年来从未错过,就算是昔日被您和大人送入大牢,那也是他自愿的,如今他叫你们离开,也正是信任军师和大人,才出此下策。” 玲儿长叹一声,手指轻轻抚过仕林的脸颊,一股心酸之感油然而生,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周文远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胜负或在棋局之外。 不多时,三人便抵达了江畔渡口。只见一艘乌篷船静静地泊在江面上,在晨色中显得有些孤单。赵孟炎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玲儿和仍在昏迷的仕林下马。随后,他一弯腰,稳稳地将仕林背在背上,一手拎起一小袋行囊,一手牵着小红马,脚步沉重地踏上了小船。 看到玲儿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赵孟炎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安慰道:“军师不必担忧,周大哥下手不重,不出半个时辰,许大人便会醒来。” 玲儿轻轻应了一声,一只手搭在仕林的背上,微微点了点头,便赶忙上前,帮着赵孟炎一起,将仕林抬到了甲板上。 赵孟炎直起身子,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对了军师,周大哥事先交代了,船中有两箱书信,是军中子弟的家书,还望军师代劳,有朝一日可帮他们寄给他们的父母亲人。”赵孟炎指着玲儿身后两大箱书信,一时也哽咽了起来。 玲儿闻言,一下红了眼眶,她小声问道:“这里面…….有你的吗?” 赵孟炎狠狠咬着牙,极力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而后扯着嗓子朗声笑道:“我赵孟炎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本就是个孤家寡人,哪用得着家书。不过……”话还没说完,他鼻头猛地一酸,眼眶瞬间红透,眼角低垂,沉默片刻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玉钗。 “城中凤仙楼歌姬小玉,唱得一嗓子好曲儿,末将曾许诺她,等仗打完了,就帮她赎身,带她离开这风尘之地……可眼下……怕是没机会了……”赵孟炎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得更深,神色满是痛苦与不甘,颤抖着手将玉钗递到玲儿面前。 “她长何模样?”玲儿眼眶泛红,接过玉钗,缓缓仰头看向赵孟炎,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赵孟炎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与小玉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情时刻如走马灯般闪过,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温柔的笑:“婀娜多姿,千娇百媚,肤如凝脂,皓齿内鲜,总之……就是末将心之所属。” 玲儿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白马银枪,铁血硬汉,此刻却满是柔情,不由得破涕为笑。可笑着笑着,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听你说来,定是位绝色佳人,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在半月前,她便随城中百姓难度当涂县,若军师有缘能寻到她,将此物交给她,就说我赵孟炎此生有负于她,叫她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支钗子权当给她留个念想,下辈子我定来寻她……”说着,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猛地别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满心的悲戚都强压下去,竭力强忍,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落下。 玲儿望着手中玉钗,小心收入怀中,红着眼眶:“我答应你,定会找到她,保她衣食无忧,也会告诉她,赵孟炎是个英雄,她没看错人。”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赵孟炎直直地跪在玲儿面前,双膝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手抱拳,身子因激动和哽咽而微微颤抖,带着哭腔说道:“多谢……军师……” “起来!”玲儿眼眶含着泪,神色动容,疾步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扶起满面泪痕的赵孟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咱们岳家子弟,跪天跪地跪父母!岂可轻易跪他人!快起来!” 赵孟炎拖踏着身躯,抹干泪水,吸了吸鼻子抱拳道:“军师教训的是,末将此生只服三人,其一乃岳帅,其二是周大哥,这其三便是军师你。一年前,末将也是在此江畔初识军师,当初末将鲁莽,对军师多有不敬,还望军师海涵,赵孟炎就此别过,军师和大人一路保重。”言罢,赵孟炎弯下身子,深深地对着玲儿和仍昏迷未醒的仕林行了一个大礼,动作缓慢而郑重,而后挺直腰背,转身缓缓离去。 “赵将军!”玲儿望着赵孟炎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再次湿润,忽而提高音量,清朗地喊道,“我一定会替你找到玉儿姑娘的!你放心!”这声音饱含着坚定与承诺,在江畔悠悠回荡。 赵孟炎闻声,脚步猛地顿住,肩膀微微抽动,随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天边那渐渐明亮起来、即将驱散阴霾的晨光,他知道黎明将至,他该上路了。赵孟炎猛地转身,窜入了一旁的密林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玲儿的视野里,只留下那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枝叶,似在诉说着这场别离的不舍与牵挂。 第273章 老艄公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撕开天际的墨色,薄纱般的晨雾正从江面袅袅升腾。远处黛色的山峦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恰似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卷,而近处的芦苇荡里,露珠正顺着修长的苇叶滑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小红马垂首蜷卧在船头,鬃毛被晨露洇得微卷,蹄尖无意识蹭着船板上未干的水痕,倒像是被江风灌醉了的闲云,连尾尖扫过船舷的动静都懒怠。 仕林仍旧昏迷,头枕在玲儿膝头,发带松了半幅,露出额角那道在翁城厮杀时留下的刀疤,狰狞的痕迹里藏着昨日的血雨腥风。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他襟前的流苏,忽然想起一年前,二人也曾这般乘舟同游,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江面上金波荡漾,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情意绵绵,那是太平盛世里的温柔时光。 老艄公抬起竹蒿,轻轻往岸边一点,乌篷船便顺着水流缓缓离开江畔。玲儿凝望着岸边,目光一寸寸掠过熟悉的草木,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念过的地方,此刻真的要离它而去了。江风拂过她的鬓角,带着湿润的水汽,却拂不去眼中的眷恋与悲戚。 仕林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手腕上,带着一丝暖意,却让她心中的惆怅愈发浓烈。曾经的泛舟同游,是岁月静好的温柔;如今的离去,却是面对破碎山河的无奈与凄凉。同样的舟,同样的人,却再没有了当初的心境,这份悲戚,在晨雾中慢慢弥漫,化作喉头的哽咽,难以言说。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 忽然,船头传来一阵悠扬且熟悉的歌声,在浩渺无垠的江面上悠悠回荡,那旋律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玲儿闻声,心中猛地一紧,那是一年前与仕林泛舟同游时,仕林教她的曲子,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知晓。 她下意识回过头,原是老艄公正在吟唱,她好奇地问道:“船家如何识得此曲?” 老艄公轻声一笑,提起竹蒿,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写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姑娘不认得老朽了?一年前,也是你们二位在江面上数百条船中,选了老朽这条小船,此曲正是那日你们二人合唱的曲子,只是不知何名,还请姑娘赐教。” 玲儿闻言,瞪大了双眼,一时难以置信,原来眼前之人,正是一年前的那位老艄公,除了他们二人外,唯一听过此曲的人。 “何须问……”玲儿眼角低垂,思绪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和仕林泛舟同游,策马扬鞭的爽朗日子。 老艄公闻言,摸着脑袋,似有些难堪道:“姑娘不便说……老朽便……” “不不不!船家误会了,我是说此曲名唤《何须问》。”玲儿莞尔一笑,解释道。 “原来如此,《何须问》。”老艄公摩挲着双掌,坐在船头,“好名字,好名字。” 玲儿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艄公,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不禁红了双眼,哽咽道:“老艄公……可如今兵荒马乱,怎得还在此地?没有和百姓一起南渡吗?” 江水拍打着船舷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老艄公闷声长叹,蹲下身解开腰间的葫芦,浑浊的酒液泼在舱板上,在木纹里蜿蜒成血色的溪流:“今日正巧是老大和老二的头七,昨日老三也随他两个哥哥去了。”他突然抓起酒葫芦狠狠砸向江面,惊起一群栖息的水鸟,“可周大人说,得把姑娘平安送到对岸,等你们到了,老朽这条命,也该随他们去了。” “老艄公……”泪水模糊了她双眼,此刻她才明白,战争不仅夺取了那些年轻士卒鲜活的生命,同时也毁了一个个家庭,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留下的最后玉石俱焚的毒计,背后将会承载多少沉重的代价与悲伤。 玲儿缓缓低下头,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是我负了你们……让老艄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起……” 老艄公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像铁钳般攥住她的手腕。他的瞳孔里跳动着落日的余晖,映出玲儿苍白的面容:“姑娘可知二十年前,金人攻破历阳时,老朽抱着襁褓中的老大在死人堆里爬了三天三夜?”他的指节泛白,双目泪水盈盈,“如今三个儿郎能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老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溅在玲儿的裙裾上,“老朽这辈子,值了。” “老艄公!你……你没事吧。”玲儿焦急的握住老艄公的手,心中愧疚之情,难以言说。 “不碍事。”老艄公捂着口鼻,踉跄起身,缓缓走到船尾,提起竹蒿,抬起衣袖随意擦拭去嘴角血渍,接着唱起,“君不见,城上日,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一曲唱罢,尾音犹在耳畔萦绕,仕林眼皮轻颤,后颈一阵酸痛发疼。他指尖抵着舱板撑起身子,乌发垂落间,望见那血色罗裙,玲儿正将他的头从膝头挪开。 “这是哪儿……我的头……”仕林拍打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仕林哥哥!”玲儿带着哭腔的低唤混着江风扑进怀里,他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儿剧烈的颤抖,指尖几乎要绞进他后背的衣料。 见到玲儿,仕林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抚着玲儿的发丝,像是给她安抚。可当他抬眼时,晨光漫江,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金,船头老艄公的斗笠在浪影里忽明忽暗,橹声欸乃中,他掌心骤然收紧。 刹那间,他的笑容僵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昏迷前,周文远那凶狠的面容和重重击下的拳头还历历在目。他脸色骤变,猛地直起身子,急切地四下眺望,瞬间明白,他们或许成了全城唯一“逃走”的人。 仕林迅速转身,双手有力地扶住玲儿的双肩,目光紧紧锁住她,神色凝重:“玲儿,这是怎么回事?周文远呢?我们为何会在此处?” 玲儿眼角低垂,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下唇被她咬得泛白,她不敢直视仕林的眼睛,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她满心纠结,不知该如何向仕林解释,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看似“临阵脱逃”的行为。 从玲儿的眼神中,仕林似乎明白了过来,他猛的回头对着老艄公说道:“船家!掉头!我要回去!”说着,仕林起身,踉踉跄跄走向船尾,试图驾舟回城。 “仕林哥哥!”玲儿死死揪住仕林的衣角,身子止不住地轻颤,豆大的泪珠滚落,小声抽泣着,“周文远说,当涂县尚有两万精兵,可主将叛逃,眼下唯有青竹令可号令全军,他是要我们……继续抗敌,而他们…….” “他们要做英雄!他们要以身殉国!他们看不起我许仕林吗?昔日校场歃血盟誓,都当了儿戏!他们骗我!他们自始至终都在骗我!周文远!他彻头彻尾!就没有相信过我!他们……他们……”仕林满脸怒容,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青竹令,重重地砸在船舱内,“他们以为我许仕林是贪生怕死之辈!回去!让他周文远自己去当涂县!我绝不离开!”话音刚落,他一屁股顿坐在船帮上,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胸膛剧烈起伏。 可嘴上说着,仕林心中也猜到,周文远之所以这么做,之所以背弃他们之间的盟约,或也是万般无奈。 “活着比死更痛苦……”玲儿弯下腰,捡起那枚青竹令,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掸去上面的浮尘,“仕林哥哥,这是你说的,活下去,我们肩上的担子,比他们更重。”说着,玲儿微微俯下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抬眸凝视着仕林,将青竹令郑重地塞到他手中。 望着玲儿满是柔情与期许的模样,仕林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可……就算我们到了当涂县……也改变不了结局……”仕林神色黯然,似有些垂头丧气,沉声道。 玲儿见状,往仕林身旁挪了挪,轻轻牵起他那双满是伤痕、粗糙干裂的手,柔声道:“临行前,周文远说,胜负或在棋局外,现在想来,他送我们走,不仅是为了让我们活着,更是把这重担交给了我们。” “棋局之外……”仕林眉头深锁,目光中透着思索的凝重,嘴唇微微动着,反复咀嚼着周文远留下的话语,“难道他想议和?” “我也不知……周文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提到了秦相国,或真有此意吧……”玲儿的双眼如水般清澈,忽闪忽闪的,她轻柔地将仕林的双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无论如何,仕林哥哥,玲儿会一直陪着你。” 仕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些许感激与欣慰,他顺势将玲儿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温柔:“谢谢你玲儿,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玲儿轻轻叹了口气,慵懒地靠在仕林怀里,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因为彻夜未眠,她的眼皮渐渐沉重,不一会儿便彻底昏睡了过去,呼吸也变得均匀而舒缓。仕林拥着玲儿,静静地靠在船舱内,江面上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他们彼此依偎着,心中却都清楚,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会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但此刻,有彼此相伴,便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撕开天际的墨色,薄纱般的晨雾正从江面袅袅升腾。远处黛色的山峦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恰似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卷,而近处的芦苇荡里,露珠正顺着修长的苇叶滑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小红马垂首蜷卧在船头,鬃毛被晨露洇得微卷,蹄尖无意识蹭着船板上未干的水痕,倒像是被江风灌醉了的闲云,连尾尖扫过船舷的动静都懒怠。 仕林仍旧昏迷,头枕在玲儿膝头,发带松了半幅,露出额角那道在翁城厮杀时留下的刀疤,狰狞的痕迹里藏着昨日的血雨腥风。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他襟前的流苏,忽然想起一年前,二人也曾这般乘舟同游,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江面上金波荡漾,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情意绵绵,那是太平盛世里的温柔时光。 老艄公抬起竹蒿,轻轻往岸边一点,乌篷船便顺着水流缓缓离开江畔。玲儿凝望着岸边,目光一寸寸掠过熟悉的草木,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念过的地方,此刻真的要离它而去了。江风拂过她的鬓角,带着湿润的水汽,却拂不去眼中的眷恋与悲戚。 仕林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手腕上,带着一丝暖意,却让她心中的惆怅愈发浓烈。曾经的泛舟同游,是岁月静好的温柔;如今的离去,却是面对破碎山河的无奈与凄凉。同样的舟,同样的人,却再没有了当初的心境,这份悲戚,在晨雾中慢慢弥漫,化作喉头的哽咽,难以言说。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 忽然,船头传来一阵悠扬且熟悉的歌声,在浩渺无垠的江面上悠悠回荡,那旋律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玲儿闻声,心中猛地一紧,那是一年前与仕林泛舟同游时,仕林教她的曲子,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知晓。 她下意识回过头,原是老艄公正在吟唱,她好奇地问道:“船家如何识得此曲?” 老艄公轻声一笑,提起竹蒿,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写满岁月痕迹的脸庞:“姑娘不认得老朽了?一年前,也是你们二位在江面上数百条船中,选了老朽这条小船,此曲正是那日你们二人合唱的曲子,只是不知何名,还请姑娘赐教。” 玲儿闻言,瞪大了双眼,一时难以置信,原来眼前之人,正是一年前的那位老艄公,除了他们二人外,唯一听过此曲的人。 “何须问……”玲儿眼角低垂,思绪似乎回到了一年前和仕林泛舟同游,策马扬鞭的爽朗日子。 老艄公闻言,摸着脑袋,似有些难堪道:“姑娘不便说……老朽便……” “不不不!船家误会了,我是说此曲名唤《何须问》。”玲儿莞尔一笑,解释道。 “原来如此,《何须问》。”老艄公摩挲着双掌,坐在船头,“好名字,好名字。” 玲儿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艄公,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不禁红了双眼,哽咽道:“老艄公……可如今兵荒马乱,怎得还在此地?没有和百姓一起南渡吗?” 江水拍打着船舷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老艄公闷声长叹,蹲下身解开腰间的葫芦,浑浊的酒液泼在舱板上,在木纹里蜿蜒成血色的溪流:“今日正巧是老大和老二的头七,昨日老三也随他两个哥哥去了。”他突然抓起酒葫芦狠狠砸向江面,惊起一群栖息的水鸟,“可周大人说,得把姑娘平安送到对岸,等你们到了,老朽这条命,也该随他们去了。” “老艄公……”泪水模糊了她双眼,此刻她才明白,战争不仅夺取了那些年轻士卒鲜活的生命,同时也毁了一个个家庭,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留下的最后玉石俱焚的毒计,背后将会承载多少沉重的代价与悲伤。 玲儿缓缓低下头,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是我负了你们……让老艄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起……” 老艄公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像铁钳般攥住她的手腕。他的瞳孔里跳动着落日的余晖,映出玲儿苍白的面容:“姑娘可知二十年前,金人攻破历阳时,老朽抱着襁褓中的老大在死人堆里爬了三天三夜?”他的指节泛白,双目泪水盈盈,“如今三个儿郎能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老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溅在玲儿的裙裾上,“老朽这辈子,值了。” “老艄公!你……你没事吧。”玲儿焦急的握住老艄公的手,心中愧疚之情,难以言说。 “不碍事。”老艄公捂着口鼻,踉跄起身,缓缓走到船尾,提起竹蒿,抬起衣袖随意擦拭去嘴角血渍,接着唱起,“君不见,城上日,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一曲唱罢,尾音犹在耳畔萦绕,仕林眼皮轻颤,后颈一阵酸痛发疼。他指尖抵着舱板撑起身子,乌发垂落间,望见那血色罗裙,玲儿正将他的头从膝头挪开。 “这是哪儿……我的头……”仕林拍打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仕林哥哥!”玲儿带着哭腔的低唤混着江风扑进怀里,他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儿剧烈的颤抖,指尖几乎要绞进他后背的衣料。 见到玲儿,仕林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轻轻抚着玲儿的发丝,像是给她安抚。可当他抬眼时,晨光漫江,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金,船头老艄公的斗笠在浪影里忽明忽暗,橹声欸乃中,他掌心骤然收紧。 刹那间,他的笑容僵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昏迷前,周文远那凶狠的面容和重重击下的拳头还历历在目。他脸色骤变,猛地直起身子,急切地四下眺望,瞬间明白,他们或许成了全城唯一“逃走”的人。 仕林迅速转身,双手有力地扶住玲儿的双肩,目光紧紧锁住她,神色凝重:“玲儿,这是怎么回事?周文远呢?我们为何会在此处?” 玲儿眼角低垂,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下唇被她咬得泛白,她不敢直视仕林的眼睛,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她满心纠结,不知该如何向仕林解释,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看似“临阵脱逃”的行为。 从玲儿的眼神中,仕林似乎明白了过来,他猛的回头对着老艄公说道:“船家!掉头!我要回去!”说着,仕林起身,踉踉跄跄走向船尾,试图驾舟回城。 “仕林哥哥!”玲儿死死揪住仕林的衣角,身子止不住地轻颤,豆大的泪珠滚落,小声抽泣着,“周文远说,当涂县尚有两万精兵,可主将叛逃,眼下唯有青竹令可号令全军,他是要我们……继续抗敌,而他们…….” “他们要做英雄!他们要以身殉国!他们看不起我许仕林吗?昔日校场歃血盟誓,都当了儿戏!他们骗我!他们自始至终都在骗我!周文远!他彻头彻尾!就没有相信过我!他们……他们……”仕林满脸怒容,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青竹令,重重地砸在船舱内,“他们以为我许仕林是贪生怕死之辈!回去!让他周文远自己去当涂县!我绝不离开!”话音刚落,他一屁股顿坐在船帮上,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胸膛剧烈起伏。 可嘴上说着,仕林心中也猜到,周文远之所以这么做,之所以背弃他们之间的盟约,或也是万般无奈。 “活着比死更痛苦……”玲儿弯下腰,捡起那枚青竹令,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掸去上面的浮尘,“仕林哥哥,这是你说的,活下去,我们肩上的担子,比他们更重。”说着,玲儿微微俯下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抬眸凝视着仕林,将青竹令郑重地塞到他手中。 望着玲儿满是柔情与期许的模样,仕林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可……就算我们到了当涂县……也改变不了结局……”仕林神色黯然,似有些垂头丧气,沉声道。 玲儿见状,往仕林身旁挪了挪,轻轻牵起他那双满是伤痕、粗糙干裂的手,柔声道:“临行前,周文远说,胜负或在棋局外,现在想来,他送我们走,不仅是为了让我们活着,更是把这重担交给了我们。” “棋局之外……”仕林眉头深锁,目光中透着思索的凝重,嘴唇微微动着,反复咀嚼着周文远留下的话语,“难道他想议和?” “我也不知……周文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提到了秦相国,或真有此意吧……”玲儿的双眼如水般清澈,忽闪忽闪的,她轻柔地将仕林的双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无论如何,仕林哥哥,玲儿会一直陪着你。” 仕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些许感激与欣慰,他顺势将玲儿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温柔:“谢谢你玲儿,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玲儿轻轻叹了口气,慵懒地靠在仕林怀里,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因为彻夜未眠,她的眼皮渐渐沉重,不一会儿便彻底昏睡了过去,呼吸也变得均匀而舒缓。仕林拥着玲儿,静静地靠在船舱内,江面上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他们彼此依偎着,心中却都清楚,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会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但此刻,有彼此相伴,便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