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梦》 35 长老 夏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清醒,但高兴过了之后就开始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把碧睛偷偷带走,为什么要瞒着我?!” 裴云舒虽然已经清醒,但尸毒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他脸色苍白,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我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宝物能够滴血认主?” 夏暄顿时呆住:“你怎么知道……你!” “你对我好,是不是因为这个滴血认主的缘故,你想要回碧睛,所以才一直待在我身边?” 夏暄顿时有些心虚:“才……才没有。” “我想想看,你一直都很在意我的生死,是否因为我死了,血契就无法解除,所以才会一直告诉我不许死,一定要活着?” 夏暄没有说话,因为她的确有这么想过,裴云舒这话让她无法反驳。 裴云舒看着夏暄近似默认一般的行为,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为什么之前不与我解除血契呢?” “不是说了吗,万一解除血契,你遇上什么危险,可就真的死翘翘了。”夏暄有些暴躁。 她说完这话,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但能感觉到裴云舒的心情顿时就变好了许多,夏暄更加烦躁了,她直接问道:“你这次是怎么回事?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会那么凄惨?如果不是沈延及时救你,你恐怕就真死了!” “你说谁?”裴云舒的语气一下绷紧,“沈延,他怎么……我忘了,我们有师徒契约,他能感应到我的生死,那么你呢,你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安慕小说网 夏暄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就被人推开,沈延态度平静地走了进来。 “你你你!进来之前先敲门是礼貌知道吗!!”夏暄被气的口不择言。 沈延没有理她,看向裴云舒:“看起来好多了。” 裴云舒咬咬牙,低声道:“师尊。” “这会知道喊师尊了,我收个徒弟就是这么自作主张用来惹我生气的?” “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责罚?”沈延勾了勾唇角:“你这错倒是认得挺利索,也好,等你好了之后,自去惩戒堂领罚吧!” “……是。” “既然错也认了,就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去冲灵境,又为什么惹了一身尸毒回来?” 裴云舒沉默了一下,然后语出惊人:“那尸毒,是人为的。” 沈延的表情严肃起来:“说清楚。” 裴云舒就将他潜入尺山派的事说了出来,他无意中偷听到袁熙山和一个神秘人的对话,那尸毒就是那神秘人的杰作,只可惜那人太敏锐,他逃跑之时被那人发现,竟不小心着了道,幸好支撑着逃回了太虚门,那人似乎因为什么原因不能离开尺山派,这才让他留了一命。裴云舒将这个事件过程都详细说了一遍,只对自己为何要去尺山派模糊了一下,所幸沈延并未在意这些细节。 “你说这一切都是袁熙山纵容的?” “是,他与那神秘人之间似乎有交易,那人答应了事情完成之后,会让他有机会飞升成仙。” “尸毒……怨灵……拘魂池……”沈延皱眉思索着,又问道,“你是否见到了那人的样子?” 裴云舒摇了摇头:“那人十分谨慎,与袁熙山交流也只用声音,只是……他们看起来,似乎以前就认识了。” 沈延想了想,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去查探。” “……请师尊万事小心。” 沈延抬了抬眼:“你我师徒之事,等此间事了再说,在此之前你就好好留在持身楼养伤,若是因你自己的缘故留下什么隐患,为师是不会管你的。” “……是。” “你也不必心口不一,我会吩咐惩戒堂好好关照你的。” 沈延留下这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转身离开房间。 裴云舒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沈延在离开之前,似乎向夏暄处看了一眼。 沈延说惩戒堂会好好关照自己,裴云舒原本以为这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延才刚走,惩戒堂卞岚长老的大弟子黄路就冷着脸带了一堆人进来。 “洛师弟,这些玉简就麻烦你了。” 黄路示意了一下,其余弟子就将手中的玉简和笔墨纸张一一摆放了下来。 “这是?”裴云舒皱眉。 “沈真人离开前,特地嘱咐惩戒堂,据说师弟过目不忘,如此正好,行知堂人手不够,师弟就只能辛苦一些了。”黄路一板一眼地说完,也不等裴云舒反应,就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裴云舒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纸墨,还有两大箱玉简,觉得自己的余毒又要发作了。 这世间用以记录书写的有两种,一种是玉简,只要是筑基期以上的都可使用,将自己所思所想迅速地记录于上,只是因此玉简中的记录都是杂乱不堪的,便需要人用纸墨书写,才能用以传达,只是要在这些芜杂的信息中摘取有用的部分,还要将其制作成书,实在是太辛苦了,裴云舒喜欢看书,也习惯于在玉简的斑驳信息中找到对自己有用的部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整理玉简。 如果真是沈延吩咐的,必然是公报私仇啊! 裴云舒心里想着,但表面上却没表露分毫,但就在他打算认命,去收拾这一堆东西时,一个人却不请自来,嚣张地踏进了持身楼,并且一进来就一脚踢翻了一箱玉简。 “怎么样?师弟考虑得如何?”司徒燕哪怕是求人,语气也依旧是这么不可一世的。 裴云舒却问:“安排我去整理玉简的人是你?” 司徒燕显然有些莫名,但还是习惯性地顺口就承认了:“你要是帮我,我就让你免了这顿责罚!” 裴云舒心中有数,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早答应……你说什么?!”司徒燕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横行霸道太虚门这么多年,就一个沈延敢拂了他的面子,如今收了个徒弟,别的没有看出来,这不给面子的传统倒是一脉相承了。 “司徒长老事忙,我就不送了。” “等等!”司徒燕一把揪住裴云舒,周身灵气隐隐,眉间却是满布戾气,“也让做师兄的教教你,没有这本事做人就该谦逊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云舒手中的藤蔓给一把缚住,纵然他用灵气迅速地割断了,但那藤蔓疯涨的速度却远远快过他割断的速度,很快,碧绿色的藤蔓就将他捆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洛云翡!我不会放过你的。”司徒燕的脸都被气得扭曲了。 裴云舒点点头:“我记得了,师兄慢走。” 然后藤蔓就将他露出来的那一点脸都给盖住,又被整个地扔出了持身楼。 裴云舒做完这一切,却似毫无负担一般,走回来收拾那散落满地的玉简和纸墨。 夏暄倒是没有去碧睛里呆着,但刚刚黄路来的时候,她就去了后院躲避,也就听到了裴云舒和司徒燕的这一番对话。 “这人很嚣张啊,简直就是个炮灰反派的节奏啊!”夏暄摸着下巴,啧啧出声。 裴云舒沉默了一瞬:“他叫做司徒燕,他爹是行知堂长老司徒觉,据说修为不下于沈延,至于他自己,如今已是金丹期,冲击灵虚也是指日可待。” 夏暄挑了挑眉:“你知道?那你还这么对人家不怕把人给得罪了?” “你可知道,对付这样的人,若是伏低做小他反而会看轻你,反而有实力又有傲气的人,才会被另眼相待。”裴云舒漫不经心地说道。 夏暄若有所思:“原来是个抖啊……” “……”历史经验告诉裴云舒,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接话比较好。 “不对啊!你其实是跟他有仇吧!”夏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实力又有傲气、另眼相待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吧,另眼相待需要你把他当成球一样扔出去吗?!绝对是有旧仇吧!” 裴云舒已经拿着玉简和纸墨去内室了。 “喂,你说清楚啊,他哪儿得罪你了?” 而此刻,被裴云舒打包扔得远远的司徒燕,一身衣物都被那锋利的藤蔓给划破了许多道口子,那衣物原本连金丹期的攻击都能抵挡一阵的,在这灵植之下竟然犹如纸糊的一般,这让他更加看中裴云舒的实力。 摸了一把脸上被划拉出的口子,司徒燕一脸阴翳地问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未找到他的来历?” 他的下属倒是没有被他的脸色吓到,反而笑眯眯地说道:“长老大人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兄弟们都很伤心呢,一伤心就无心工作……” “闭嘴!” 那人就十分利索地闭嘴了。 司徒燕有些犹疑:“当真半点资料都查不到?” “唉,若能查到,我何必过来讨长老您的骂呢?” “那几个杂役呢?” “他们在此之前毫无交集,唯一的一次就是上次救人。” 司徒燕皱眉沉思。 下属却反问道:“你用人从来都是不在意这些的,现在怎么?” 司徒燕表情凝重:“实在是这人实力怪异,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查出冲灵境出了什么问题,竟叫他一个人给查明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我觉得,你纯粹是因为没有抓到人家的把柄,为难人家又为难不倒,有心报复吧!” “本长老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只是被一个外人这样打脸,如此下去我们介明堂还有何颜面!” “长老大人您衣衫不整地从一堆藤蔓中爬出来的时候,我们介明堂就没什么颜面了……” “闭嘴!” 司徒燕恼羞成怒,看着下属十分乖觉地捂住嘴巴,但实则眼珠子还在转个不停,他忽然就觉得手痒,阴测测道:“看来最近对你们太过放松了,正好我修炼到了瓶颈,大家互相切磋一下,或许就能一朝突破也说不定呢!” “别、别别……”那下属连忙后退,一边绞尽脑汁想主意一边祈祷出来个人救救他。 或许是他的祈祷生了效,一人放荡不羁地从门外进来,顺脚就踢翻了门口的椅子。 “长老,又在教训犀照呢!”这人是司徒燕最为倚重的下属之一问咸,另一个就是这个现在被他用灵力给压制在地板上的犀照。 司徒燕皱眉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犀照得了点喘息的空间,立刻一脸求救地看向问咸,却忘记了这家伙的嘴比他还要贱,一开口更糟。 果然,问咸一脸惊异:“司徒长老,您老难道不知道整个介明堂都是以您为榜样吗?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犀照捂脸,认命迎接司徒燕新一番的疾风骤雨,一番教训之后,司徒燕神清气爽地收了手。 “说说看,你这次出去都查到了点什么?”司徒燕皱眉,总算记得自己让问咸出去干什么了。 问咸纳闷道:“掌门不是说此事交给重华真人吗,你还不知道?” “放屁!”司徒燕的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们介明堂的事情何须一个外人去做!!” 那一天,介明堂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太虚门。 36 威胁 “……”裴云舒抬了一下头,然后又低下头接着去奋笔疾书了。 “洛师弟。”司徒燕重重地咳了一声。 裴云舒头也不抬了:“司徒长老有话就说吧,一会我还要去惩戒堂送玉简和书籍,没时间闲聊。” 司徒燕磨了磨牙,阴测测道:“这些事情何须师弟亲自去做,随便找个弟子不就好了。” 裴云舒的笔顿了顿,抬头道:“这持身楼就我一人,去哪里随便找个弟子?” “我那儿……”司徒燕刚开了口,立马就意识到不对劲,直接一脚踩在裴云舒正在写的那页纸上,冷笑一声,“差点被你给蒙了,想占本长老的便宜,也得等你答应了再说。” 裴云舒停了笔,却依然没多少表情:“这是师尊亲自交代的,身为弟子我不敢不从。” “哼!师弟如果是这么听话的人,那独自跑到冲灵境的又是谁?” “冲灵境之事,师尊已经亲自去看了,似乎并不需要司徒长老操心了。” “我介明堂之事自然要由我介明堂去做,沈延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算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介明堂的人。” “你若是答应不就是了?” “我拒绝。” 司徒燕暴怒,脚下的矮几瞬间就裂成了几块,周边的纸张玉简四处飞散,还有许多承受不住这灵力,直接在空中碎掉了。 裴云舒额间的发丝被吹乱,他却半步都没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你这是想打架?” 司徒燕冷笑:“上次我是没有防备,现在你可以试试看。” 司徒燕说完这句话,还等着裴云舒再试探几句,就听到犀照在一旁大喊:“长老小心!” 司徒燕一个翻身,灵气流转,将面前的藤蔓给绞碎,然后御飞而起,落在院子里的鼎上。然而还没等他站稳,一节藤蔓又迅速地抽了过来,甚至这一节藤蔓与之前的又不太相同,漆黑的藤上半片叶子都没有,只有闪着幽光的尖刺,虽然不是铺天盖地地冲过来,但看起来却更加危险了。 犀照与问咸在提醒完司徒燕之后,便早早地躲到了一边去看戏,边看还要顺便评论。 “啧啧,这个太凶残了,长老的衣服又被划烂了!” “哎呀,出新植物了,这花是做什么用的?” “梦灵花你都不知道,我都说了让你多看书了!” “哎!好险,多亏长老跑得快,不然被那毒液喷着那身袍子一定全毁了!” “长老大势不妙啊!” 司徒燕一边狼狈地躲着,一边怒目对着看戏的两人吼道:“滚远点!” 两人听话地滚远了,司徒燕却险些因为这一时的分心被那藤蔓缠上。 两人对战了几个回合,司徒燕的眸光却越来越亮,他从筑基之后就一直跟在前任介明堂长老身边,介明堂司刺探、暗杀,是比惩戒堂还要令人敬而远之的地方,他的父亲司徒觉很不满意他的选择,他却十分喜欢这种在黑暗中游走的感觉,前任长老退位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接任成为新任长老,所要查探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冲灵境之事,只是冲灵境封锁严密,好不容易有人混进去,不是死亡就是失踪,短短时间就折损了六名好手,司徒燕心中烦闷,却不肯坐以待毙,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裴云舒。 司徒燕自小张扬跋扈,裴云舒当众落了他的脸,他当然不会放过他,本来只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谁知专司刺探和暗杀的介明堂弟子却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司徒燕这才开始正视这个据说是沈延一时兴起收的徒弟,而就在这时,他带回了冲灵境的消息。 为了保守秘密,这件事的□□掌门并没有告诉他,并且沈延自请去冲灵境查探消息,这件事的后续就更与他无关了。他父亲与沈延不和,但沈延当年一战成名,被封为极东境第一人,如今又修成元婴,前途更是远大。他从未想过要去攀附,甚至十分厌恶沈延每次都用看待晚辈的眼神看他,这次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他或许心中有气,但至少会尊重掌门的意见,但对方是沈延,这口气他就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司徒燕的身手的确很强,加之对战这么久,藤蔓的攻击方式又比较单一,很快就被他看出了破绽,灵力所过之处,藤蔓被切得七零八落,渐渐的,之前那种凌厉的攻击也慢了下来。 司徒燕有心冲过藤蔓去抓裴云舒,却没想到地上突然弹出许多丝线一般的东西,司徒燕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回过神才吓一跳,那一堆张牙舞爪的竟然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枉生,好在枉生的生长颇费时间,裴云舒纵然能够培植,却也没法一下令它长大,那一株枉生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仅仅只是麻烦而已。 司徒燕从枉生之上掠过,手中灵力倾泻,眼看就要将那一团给化为灰烬,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袋子一样的植物给装了进去。 司徒燕在灵壶内左突右冲,等到他挣脱掉灵壶的时候,裴云舒已经站在一堆蓄势待发的灵植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了。 “架也打了,司徒长老请回吧。”裴云舒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回去。 “慢着!”司徒燕一身狼藉,配合铁青的脸色,看着有点骇人。 “司徒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你修炼的是什么古怪的功法,我见过不少灵植世家,却没人像你这般使用灵植,更何况你区区筑基期,为何打斗这么久都好似没什么消耗?”司徒燕狐疑道。 裴云舒脸色毫无变化:“我以为这是我师尊才应当关心的。” “介明堂有审问弟子的权力,我劝你还是仔细回答我为上。” “所以说,你这次其实是来找茬的?” 司徒燕被他噎了一下。 这时,估摸着两人应该打完了的犀照和问咸也偷偷摸摸地跑了进来,眼看着长老被裴云舒问得哑口无言,自认为是好下属的犀照立刻顶上:“我们司徒长老诚心诚意来请你,这么天大的面子,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诚心诚意?”裴云舒皱着眉头看向身后,“像这样?” 司徒燕三人看着那一堆四散的玉简和纸张,哪怕是脸皮最厚的犀照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成功地打下了这三人的气焰,裴云舒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不知你们为何一定要去趟冲灵境那滩浑水,只是为了司徒长老这条金贵的小命,我是奉劝你不要去……” 裴云舒话还没说完,就被喉间的一抹冰凉给打断了。 司徒燕布满戾气的脸近在咫尺,他指间的刀锋紧紧地贴着裴云舒的脖颈,随着他的呼吸微小地浮动着。 “洛师弟,就算想惹怒我,说话也要注意分寸。” 裴云舒挣了挣,用蛮骨改造身体之后,虽说灵根仍然没有修复,但他体内却也如同体修渐渐积蓄了灵力,只是没有锻魂决催动灵植,他筑基期的修为在司徒燕的面前只能被压制得死死的。 此刻被看破了打算,他也没有惊慌失措,反倒坦然承认了:“虽然说话不够好听,但冲灵境中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宜太多人插手。” 司徒燕表情阴郁,裴云舒以为他至少会羞辱自己一番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收了手。 问咸皱眉问道:“冲灵境中发生的事的确蹊跷,是否是人为?” 裴云舒摇摇头:“既然不再插手这件事,有些东西也就不必知道了。” “若我一定要去呢?”司徒燕眯着眼,语气不善。 “我劝告的职责已经尽到,司徒长老请随意。”裴云舒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回去。 司徒燕气得牙痒痒,冷笑道:“好吧,既然洛师弟不愿意去,我就只好找别人了,唉,一路行李众多,找几个杂役跟着去好了。” 裴云舒果然站住了。 “问咸,我记得上次追查叛徒的时候,查到几个杂役上头,也好,这次让他们戴罪立功……” “我去就是了。”裴云舒转过头,表情虽然没多大变化,但眸中却满盛怒火。 司徒燕挑眉道:“哟!看来你和那几个杂役还真有瓜葛,有点意思。” “司徒长老是对冲灵境更感兴趣,还是打算先留下来把我查清楚再去?”裴云舒压着怒火道。 “少耍嘴皮子,等从冲灵境回来,我再慢慢收拾你。” 裴云舒冷笑:“请随意。” “既如此,你就赶紧收拾收拾,我们早日出发,免得让沈延占了头筹。” 裴云舒却没有动作。 “还有什么事?” “司徒长老是不是忘了,我仍有师尊布置的处罚没有完成。”裴云舒示意了一下/身后,“且被你们所累,又要从头做起。” 司徒燕轻咳一声:“犀照?” “属下对长老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从一而终终……” “嗯?” “属下不要留下来抄书!!” 看到下属在外人面前如此犯蠢,司徒燕脸都黑了:“谁让你留下来了!我是让你去找人来帮他抄!!” 犀照松了一口气,又嘀咕道:“每次这种得罪人的事情都让我来做……” “再罗嗦你就自己来。” “属下马上就去安排!” 有一个如此丢人的下属,司徒燕也不好意思再同裴云舒多说什么,只道:“这抄书的活也找人帮你做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一天。” “你又有什么事?!”司徒燕都快要气炸了。 裴云舒依然不紧不慢:“阮氏少主生辰,我已答应要去了,若是司徒长老也收到了请柬,我们可以同去。” 司徒燕的脸是真黑了,只留下一句话,就带着问咸离开了。 “……明日我在玄远镇口等你,你若是拖延时间,休怪我不客气!” 37 宴席 夏暄骑在马上感觉各种新奇。 裴云舒却失笑:“你以前没有坐过马?” 夏暄想了想,略带一些惆怅:“没有呢,我们那时候都是用灵兽来代步,这种家畜只有凡人才会驯养。” “灵兽?”裴云舒却来了兴趣,“比如呢?” “巨象或者三足宣武算是比较常见的吧!还有修者喜欢用飞禽,比如灵鹤之类的,不过飞禽一般性子桀骜些,也并不太适合用作代步。”夏暄想起以前的事情,也有了兴致,“我那时候啊,有一头折角疾羚,还是罕见的白色,又漂亮跑得又快,我叫它小绵羊,虽然脾气不太好,却很听我的话,可惜……” 夏暄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小绵羊,小东西还跟她发脾气撂蹄子跑了,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了。又想起那人,小绵羊还是他给抓的,本来自己是想要一头和他一样的飞廉,想要和他配成对,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结果对方只是温柔地笑笑,转身却抓了只折角疾羚来。虽说折角疾羚比起飞廉更适合当坐骑,但她仍然赌气,还取了个乱七八糟的名字,被他知道了,也没骂她,反而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道声“胡闹”。 夏暄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里,裴云舒也不再询问,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玄远镇。 昔和药师顺利地炼成了洗髓丹,阮碧浮如今已好了许多,胎毒也解了,只需要再慢慢调理,虽说尚不能修仙,但如同常人一般生活却是没有问题了,而凭着阮碧浮的本事,以后如何还未可知。 楚妙冰心中大喜,准备为儿子好好过一次生辰,阮碧浮也不忍拂逆母亲,遂请了几个亲近的人。裴云舒和夏暄一起赴宴,阮碧浮也没有问他们之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宴席上没有见到昔和药师,楚妙冰解释昔和在阮碧浮身体好一些就回了延和洲。来的这些人多是和阮氏来往密切的,对这么一个药师的关注也不大,仅仅是对他医好了连杏林尊者都没能医好的胎毒,这才有些好奇。 裴云舒一进门就奉行低调,但架不住他师尊是大名鼎鼎的沈延,故而上来攀谈的人是一波一波的,让他烦不胜烦。 夏暄独自恭贺完寿星,看到裴云舒那边得境况,十分理智地没有凑上去。 阮碧浮虽然是今日主角,但他身体依然不算太好,他的母亲楚妙冰就接手了招呼客人的职责,让他得以悠闲地在一旁看戏。 “夏姑娘不上去帮忙解围?” “你身为主人都躲在一旁偷懒,那我这个客人就没必要这么上心了吧!”夏暄撇撇嘴。 “你们……闹矛盾了?” “哪有!”夏暄迅速地反驳,但立刻又觉得自己这表现略心虚了,刚想要解释什么,就见阮碧浮摇摇头,笑道:“别小看商人这双利眼啊!不过两位如此亲厚的关系,因为一些小误会就影响了关系,这可是得不偿失。” 夏暄沉默了,她与裴云舒之间的确出了问题,不仅仅是因为裴云舒拿走碧睛独自一人去了尺山派,她觉得,是更早之前,就是在他们吵架后她躲进碧睛的那一个月,她至今也不知道裴云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之后他变了许多,还瞒了她许多事情,不再向从前一样什么都和她说。夏暄知道自己有错,但和裴云舒变成这样的关系,她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改善,有时候和裴云舒说说话,他也只是默默地听着,对于自己的事情能不说就不说,夏暄表示真的很心塞,这熊孩子的叛逆期到底啥时候能好?! 阮碧浮也没有去管夏暄那些复杂的心事,自顾自说道:“之前云翡为我培植辟灵果时,曾说过三日后会回来,他一向信守承诺,也不知是因为何事绊住了他?” “他……”夏暄欲言又止。 “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也不是。”夏暄有些苦恼,“他是去了冲灵境,然后受了重伤回来,幸好沈延治好了他。” “哦?”阮碧浮的神色顿时就变了,“那如今……” “你别告诉别人了,这件事似乎挺严重的,沈延也……算了,我不说了。”夏暄捂住嘴巴,她这大嘴巴的毛病真是历经多少年都改不了了。 阮碧浮却皱眉道:“云翡的伤势如今怎样?” “还好吧!”夏暄将目光转向人群中的裴云舒,她总觉得那次裴云舒受伤有些怪怪的,伤好之后就更加奇怪了,可偏偏表面上她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阮碧浮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看到一名下属面色难看的走过来,行礼道:“少主!”但看着夏暄在身旁,剩下的话就咽了下去。 夏暄想着人家有正事要办,便同阮碧浮招呼了声,然后到一旁去看景色去了。 等到夏暄走远,阮碧浮才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下属就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阮碧浮听了脸色一变。然而还未等他与那下属说话,变故突起。 阮氏的大门被人直接用脚踹开,一人御飞而行,直接冲到裴云舒面前。因为还未开席,场中一片混乱,阮碧浮皱眉,正想亲自前去,母亲楚妙冰已经带人赶到了那人面前。 “司徒长老若是有心想喝杯寿酒,阮家欢迎之至,但若是来找茬,我楚妙冰也不是软柿子!” 司徒燕脸色难看,但语气还是保有尊重:“此间冒犯还请夫人恕罪,我实在是有要事要找这小子!” “什么要事竟能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地闯入主人家的宴席上来?灵觉真人就是这么教你的?”楚妙冰难掩怒气,毫不退让。 司徒燕本就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人,听楚妙冰这么说,他的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我司徒燕行事与我父亲没有半点关系,夫人想要以此施压却是打错了主意。” 楚妙冰怒气更甚,还想要说什么,就见阮碧浮走了过来,温文尔雅地对周遭道:“各位都受惊了,此事一场误会,晚间我会向各位解释,如今还请诸位移步,我已吩咐管家在花园中开席,还有来自芳泉镇的灵茶,替诸位压惊。” 场中众人多少都是与修仙世家或者门派有些联系,对于这些修者的手段也并不陌生,虽然之前是吓了一跳,但过后也就没事了,遂纷纷跟随着仆人去了花园,很快,这里就只剩下裴云舒几人。 裴云舒对阮碧浮道了声抱歉,又看向司徒燕:“司徒长老,这与我们之前说定的可不一样。” 司徒燕很暴躁:“情况有变,我也只能提前来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 “啧,现在不好说,你先跟我走,路上我再告诉你!” “司徒长老不说,不妨由我来猜猜?”阮碧浮送走了几位客人,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孤星山脉妖兽暴动,句留洲告急。” 司徒燕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阮碧浮却看向裴云舒,沉声道:“若是两位要为此事去,我也有一事拜托云翡。” “你说。” “我之前派人去孤星山脉收鹤望归,如今那边情势不明,我也不知那些人境况如何,云翡若是要去孤星山脉,见到我阮氏的人,烦请救一救,在下感激不尽。” “你放心吧,我能力所及,必然尽力相救。” 阮碧浮神情严肃:“多谢了!时间紧迫我也不多说,只是云翡与夏姑娘修为不够,只怕无法跟上司徒长老,且孤星山脉遥远,阮氏不才,但尚有樊大师所制的灵舟一艘,送与几位用作代步。” 司徒燕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裴云舒身边的夏暄,顿时语气不善道:“这人是谁?半点修为也无,也要跟着我们去?” 对于此等狗眼看人低的,夏暄的态度是直接无视,倒是裴云舒解释了一番:“这是我的朋友,她的修炼方法与常人不同,虽然看不出修为,但绝不弱于我。” 司徒燕就不说话了,毕竟对于裴云舒筑基期能够打败金丹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亲身经历过了,眼下认识这么个有着奇怪修炼方法的人也不值得奇怪,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赶到句留洲才是。 裴云舒虽讶异阮碧浮的慷慨,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郑重道谢,表示一定会尽力营救阮氏族人。 阮碧浮在派人将灵舟送来后,也不再多话,只等他们几人商议查探之事。 商议之后,由犀照负责后续人员安排以及消息来往,而裴云舒、夏暄、司徒燕再加上一个问咸,四人则踏上那艘灵舟,先行向着句留洲飞去。 安慕小说网 38 叩仙 灵舟平稳且快速,但从这里过去中间还要穿过冲灵境和天衍洲,预计到句留洲也要两天之后,比御飞而行倒是快许多,司徒燕暗自感叹,太虚门虽然是修仙大派,但总归没有世家财大气粗,他若要用灵舟自然也是有的,但像阮碧浮这般一开口就送出一艘的,还是做不到。倒是阮碧浮虽送出灵舟,却是为了营救阮氏族人,这消息传出去,不管最后他们能否救回阮氏的人,但阮氏却必须对他感恩戴德,灵舟虽然贵重,但比起无形的人心,却还是远远不如的。短短时间之内就能理清一切利害关系,阮碧浮的确不愧被人称作“阮湘第二”,只是一艘价值连城的灵舟说送就送,也实在是魄力十足。 在灵舟上的两天十分无聊,但为了养精蓄锐,几人之间都没什么交流。然而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裴云舒看到夏暄神思不属地坐在灵舟边,遂放弃回房的打算,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夏暄惊了一下,看到是他以后才放松下来,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个兆头不太好啊!” “怎么说?” “我总觉得,这一切和一千多年的天罚好像。”夏暄撑着头,有些无精打采。 裴云舒却是心神一震,他早就猜到,夏暄或许来自天罚以前,只是她自己从未承认过,这是第一次与他说这样的话,裴云舒按住左手小指,蛮骨带来的痛楚让他理智回笼,他轻声问道:“一千多年前的天罚,到底是怎样的?” 夏暄摇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人间地狱。” 当年天罚,最先发狂的是低级的灵兽,这些灵兽虽然实力不强,但数量众多,修者们措手不及,被妖化的灵兽踏成肉泥或是撕成碎片,但当修者反应过来开始杀妖,甚至一些还未妖化的灵兽也被杀死,许多相伴多年的伙伴,一夕之间成为仇敌,整个七境十二洲哀嚎震天。这场景夏暄并不陌生,但她在这里度过三百多年,已经渐渐融入这里,现实却又给她当头一击。 夏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多愁善感了,她对裴云舒说道:“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修者陨落,而凡人和妖兽的死更是难以预估,而妖兽虽没有灵力,却有其他本领,再者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妖兽所过之地灵气都会渐渐匮乏,所以一开始修者还占有极大优势,到了后期,双方势均力敌,反倒是双方死伤最惨重的时候。” 裴云舒沉默不言。 夏暄接着道:“若说修者原本对凡人不甚在意,但后来修者陨落变多,他们便派出凡人去先头迎战,可是凡人毫无修为,上去只能送死,被逼迫得狠了,甚至还会反噬,你没有见过,那时候的七境十二洲,地面都被血染红了,曜月来时,天地都是一片血红,让人目不忍视。”安慕小说网 裴云舒看着夏暄毫无感情一般地说出这番话,他不知道夏暄经历过什么,她对他很好,可这也掩盖不了她本身对于人命漠视的态度,或许不该说凡人,她对修者和凡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漠视。裴云舒没有去问,只是接口道:“崇云山坍塌时,崇云山下的镇子就是这样的。” 夏暄这才像回过神一般,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你经历过,我再也不提了。” 裴云舒摇摇头:“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我的亲人早在之前就已经死了。” 夏暄看到裴云舒又握住了左手小指,自从用了蛮骨之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会习惯做这个动作。 裴云舒也意识到了,他松开手,问道:“那后来呢?修者如何反败为胜?”他查阅各种典籍,夏暄所说的他也在典籍上看到过记载,但对于之后修者如何战胜妖兽,又如何将妖兽封印在三座山脉中,这一段历史就仿佛被生生抹去一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夏暄叹道:“后来我就被人封进了碧睛,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就无从得知。” 裴云舒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灵舟一个颠簸。 司徒燕走过来,皱眉道:“站稳了,前面就是句留洲的南山镇,我们先下去问问情况。” 南山镇是句留洲最外围的镇子,因为和灵植丰富的天衍洲相接,南山镇内的灵植也是丰富多样的,只是因为妖兽暴动的事情,来往行人的脸上都带着丝丝的不安。 裴云舒收好灵舟,问咸已经问了一圈回来,但普通凡人对此间事情并不知晓,而博宝行之类的地方口风又十分紧。不过这本也在他们意料之中,于是一群人又跟随司徒燕去句留洲叩仙门,他们初来乍到,自然应该去拜访东道主,好在司徒燕曾经跟随司徒觉来过叩仙门,对这边也是十分熟悉,只是向守门弟子表明身份,立刻就有人来引他们进去。 叩仙门十分特别,因为它并非是远离凡世,修建于崇山峻岭或者悬崖险峰之上,它占了大半个南山镇,是一座城。 进入叩仙门之后,众人才明白,为何叩仙门被称作七境十二洲中最好看的门派,和一般修仙门派大气简朴的风格不同,叩仙门内的每一处都是极尽精致华丽,亭台楼阁,影影绰绰。几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也依然为这美到极致的景色给震到了。 问咸喃喃道:“这是哪位炼器大师的手笔啊!” 引路之人听得这话后,轻笑了一声,朗声道:“这位仙友可是错了,我们这可不是炼器大师的杰作。” “那是?” “我们叩仙门,是七万八千名凡人用了六十三年的时间所筑成,如今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并非炼器大师所制,而是由凡人一刀一刀雕刻而成。”那人自豪地说完这话,然后享受地看着问咸震惊的表情。 司徒燕早在跟随父亲来叩仙门的时候就震惊过一次了,至于裴云舒,博览群书的学霸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至于夏暄…… 裴云舒拉了一把夏暄,刚刚她差点因为出神跌了一跤。 “你怎么了?” 夏暄脸色复杂地摇摇头。 裴云舒知道此刻不好询问,故而将疑惑压在心底,接着听那人说叩仙门的往事。 “我们叩仙门大概是七境十二洲中唯一一个完全面对凡人开放的修仙门派了。”那人十分自得,“哪怕是没有灵根,也能上叩仙门来学习仙法的。” “这怎么可能,没有灵根怎么能够修仙?”问咸表示完全不相信。 那人也不急,只笑道:“真是如此吗?” “这是常识啊!”问咸纳闷。 “我且问你,最初仙境陨落,难道修仙之人就有如今之多吗?” “这……” “就算不说那么久远,天罚之后,修者多数陨落,只区区一千年,就有如今的盛况,难道这其中就没有凡人吗?” 问咸皱眉道:“各门各派便是去凡间收弟子,也是要看灵根的,没有灵根,又如何能够修仙?” “非也……” 那领路弟子与问咸辩驳之时,裴云舒却与夏暄稍微落后了几步,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夏暄摇摇头。 裴云舒皱眉:“你从进入南山镇就有些不对劲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者,这地方你以前来过?” 夏暄虽然没说话,但她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是不好的回忆?” “不……”夏暄矢口否认,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当年她与那人一同游历,到南山镇时,她为了替他挡掉暗杀,身体内的菩提心差点碎裂,这是她在成为浮生玉偶后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那张永远温和笑着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为了让她养伤,他们的行程就此停留了下来,在这里她度过了大概是最美好的时光,以至于后来她常常在想,若是时光就此停顿该有多好。 “小心一些。”裴云舒无奈地牵住她的手,“你是想让司徒燕接着嘲笑你路都不会走吗?” “我……”夏暄正要反驳,却在听到那引路弟子的话后突然愣住。 “……我叩仙门的第一任掌门就是凡人,当年他与仙人打赌,誓要以人力修筑仙境,为此他散尽家财,花费了毕生时间,最终修建成叩仙门,在叩仙门建成那一日,他已是油尽灯枯,后来仙人如约而至,在履行赌约之时,他却并未让仙人为他延命,反倒请求仙人传下典籍,供以和他一样的凡人修仙。”那领路弟子说起这段历史的时候,满满都是敬佩,“仙人同意了他的请求,为叩仙门留下修仙典籍,又为整个门派设立阵法与禁制,仙人还说……” 夏暄听着他的话,脑中却回想起那人微笑着说:“小夏你看,这些凡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可是最终,他们却能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啊。” 这些埋在记忆中的东西汹涌而出,让人措手不及。 39 迎战 据叩仙门的调查,这场暴动始于半个月前,当时遭到袭击的是几个凡人聚集的小镇,虽然有人向修仙门派示警,但人微言轻,这件事并未得到重视,六天前,叩仙门接到极天派前来求救的修者,然而两个时辰过后,极天派灭亡。这件事极大地震惊了整个句留洲的修仙门派,随后消息又传至七境十二洲其他门派,毕竟有崇云山坍塌的前车之鉴,若是孤星山脉中的妖兽也跑了出来,只怕是整个七境十二洲的灭顶之灾。 在离开南山镇之后,四人就不再乘坐灵舟,转而骑马前进,甚至连十分嫌弃马匹味道的司徒燕,为了保存灵力,也不得不放弃御飞,和其他人一样骑马。 “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什么妖兽啊!”夏暄无聊地趴在马背上。 司徒燕嗤笑:“这才刚刚出了南山镇,连半天都没有,要想看到妖兽,起码还要再走个七八天吧!” “那可未必。”裴云舒不动声色地道,“按照叩仙门所搜集来的情报,只怕到下个镇子,我们就能和一群逐风啮交手了。” 司徒燕心有不甘,却又没法反驳,在这些方面,连自称学识渊博的问咸都只能被打脸,他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夏暄得意的笑,暗地里给裴云舒比了个大拇指。 在临时休息的时候,夏暄趁着司徒燕和问咸没注意,偷偷地推了推裴云舒,小声问道:“我都一直忘了问,你跟他到底什么仇啊,这么看人不顺眼?”虽然看到司徒燕被裴云舒赌得哑口无言时还是很开心的,但她可不会自恋地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以裴云舒那睚眦必报又腹黑的性子,十有八九是故意欺负司徒燕的。 裴云舒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问道:“那你呢,南山镇上究竟有什么令你一直心神不定?” 听了这话,夏暄就蔫了:“别问行不行?” “那我们交换吧,我告诉你我跟司徒燕的恩怨,你告诉我你在南山镇上的事情。” 夏暄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爱说不说。” 计策失败,裴云舒暗暗叹口气,然后拉过夏暄:“我说。” “八年前我之所以被迫去偷丹药,就是因为司徒燕。” 夏暄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当年我拜在物法堂长老陆垣门下,陆垣性子清冷孤傲,我又不得他喜欢,受了委屈也没人管,司徒燕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他看不上我们这些孤儿,遇到了总是会欺负一二,别的人躲都来不及,偏偏我那时候为了找寻妹妹的消息,有时间就跑藏书阁,而司徒燕又是司徒觉唯一的孩子,行知堂长老的爱子想要在藏书阁中找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他虽然没让人打我,却偏偏派人抢走我的丹药,我强行修炼,浊气缠身,虽然如此,我却不肯这么放弃修炼,所以就去偷了丹药,才会有后面的事情。”裴云舒淡淡地说。 “也难怪你恨他恨的要死。” “恨?”裴云舒失笑,“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看不惯他一直那么张扬放肆,所以才小小地为难他一下。” “小小的为难?”夏暄各种不信,“没别的阴谋?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裴云舒没有生气,反倒认真地点点头:“是,原本我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只是我被人送去杂役堂后,司徒燕来看过我,他虽然没有道歉,却留下了上好的伤药和一枚藏书阁的令牌,再后来他就进了介明堂,我也再没见过他。” 夏暄面色复杂,这简直就是个傲娇啊,虽然她现在依然看司徒燕不顺眼,但看在他这么傲娇的份上,夏暄决定还是暂时对他好一点吧,然而这个决定在半个时辰之后就被司徒燕的行动给推翻了。xfanjia 裴云舒虽然说要到下个镇子才会遇到妖兽,然而现实却远不可预测,实际上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就遇上了呼啸而来的逐风啮。 按照夏暄的理解,所谓逐风啮就像是大号的飞蚁一般,一只逐风啮大约一个拳头大小,有一双锋利的巨螯,他们速度极快,多以群体活动。这样的妖兽,算是比较常见的,便是没有这次暴动,山脉附近的镇子也常常会被这种妖兽骚扰,只是对于修者来说,这样的妖兽并不算难以对付。 这次遇到逐风啮时,裴云舒等人都没有动作,司徒燕一人就全部解决了。 “身为妖兽竟然怕火,真是难以置信!”司徒燕拍拍手掌,在遇到逐风啮之前,裴云舒就已经示警,还将这种妖兽的弱点说了出来,司徒燕表示真是易如反掌。 夏暄翻了个白眼。 “不对!”裴云舒突然停住,表情严肃地说道,“逐风啮这种妖兽一群的数目是一百只,多一只少一只都不可能,但地上的妖兽尸体只有九十九只。” 夏暄呆住:“这没什么吧,或许一开始就只有九十九只,也或许被他给烧成灰了?” 问咸却直接反驳了:“逐风啮虽说怕火,但它的外壳坚硬,轻易不会被烧坏,而逐风啮这种妖兽,是绝不可能出现一百只以外的情况,一旦死掉一只,他们就会迅速生出新的一只补充。” 夏暄虽然见过逐风啮,但从未在意过它的习性,如今听他们这么说,也只能感叹:“这种妖兽是有多么丧心病狂的强迫症啊!” 虽说如此,但现实却是逐风啮真的有一只不见了,这一现象虽然让夏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裴云舒和问咸都神色凝重地停了下来,开始逐个检查地上的妖尸。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不然还没到下一个镇子就要天黑了。”夏暄有些无奈地劝道。 裴云舒停下手中的动作,解释道:“这一次妖兽暴动本就发生的十分诡异,孤星山脉并未有任何先兆,这场暴动来得十分突然,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妖兽的习性若是发生改变,说不定就是这场暴动的原因。” “但事实就是这里真的只有九十九只逐风啮,你就算是再怎么查也没用啊!” 那边问咸查探了四五只妖尸后,也朝裴云舒失望地摇摇头,算是认可了夏暄的话。 司徒燕却突然问:“如果能看出他们的习性发生改变,会怎么样?” “这不好说。”裴云舒皱着眉头,“若是只有逐风啮一种妖兽发生改变,或许只是个例,但若是其他妖兽都有这种情况,那么我们就要进入孤星山脉内才能查明真相了。” “我也是这样认为。”问咸看向裴云舒,“洛师弟,我们不如先去前边的镇子问问,若是妖兽暴动,那么出来的绝对不止逐风啮一种妖兽。” “百斛珠……” “你说什么?” 裴云舒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曾看过一篇轶闻,说是妖兽若是吃了百斛珠就会重新拥有灵智,若真是如此……” “百斛珠?”问咸用力地思索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等等,你是说,帝灵百斛珠?!” 裴云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夏暄听得一头雾水,不由的嚷道:“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得清楚明白一点行不行?!” “百斛珠是一种传说中的灵植,据传明意真人当年能紧跟着了尘真人渡劫飞升,就是因为他吃了一颗百斛珠,百斛珠号称帝灵,是天下至灵至纯之物,只是据说早在四千年前就消失了,如今留下的只有只字片语。”裴云舒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这种灵植如今又重现了?” “有这种可能。” 问咸接着说道:“你说的那篇轶闻我也听说过,只是当时以为是杜撰出来的,所以并未在意。若真是因为百斛珠,只怕拥有灵智的绝不仅仅只有逐风啮……” “若是如此,可就真的麻烦了。”裴云舒叹了口气。 问咸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妖兽本就身体强悍,若重新拥有灵智,又是与修者这般不死不休,这场浩劫只怕无法平息。 夏暄也被他们说得脸色凝重起来,刚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就觉得脖子后面一疼,她立刻按住脖子上的东西,拿到眼前来一看,竟然是一只活着的逐风啮,那一对巨螯还在不甘示弱地张牙舞爪。 夏暄尖叫一声,一甩手就将那只逐风啮给甩了出去。 旁边的司徒燕哈哈大笑:“胆小鬼!就这么一只小虫子就把你给吓成这样,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 夏暄的脸顿时就黑了,抽出鞭子就冲向司徒燕。 “别动!”裴云舒拉住她。 “你别拉着我,我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他不可!!”夏暄气得声音都变了。 司徒燕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别拉着她,让我看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裴云舒却神色凝重:“别轻举妄动,不对劲!” 夏暄暴怒:“什么不对劲啊!你们就是想太多!!分明是他藏了一只逐风啮在吓唬人!” “真的不对劲。”问咸也意识到了什么,“若是全族皆亡,逐风啮是不会独活的!” “难道……” 似乎是在附和着他们所说的话,一阵让人发麻的“嗡嗡”声在不断接近。 司徒燕也没了恶作剧的心思,四人背靠着警戒四方。 恰在此时,太阳落下,平月将升未升,天地间都是落日余晖的光泽,这本该是一场美景,却因为这诡异的声音,而显得可怖起来。 那“嗡嗡”声越来越近,直到…… “那、那是……” 41 生死 “再往前一步,死!”夏暄面露杀意,握在手里的鞭子已经蓄势待发。 司徒燕却嚣张地往前踏了几步,说道:“我就往前了,你又怎么样!” 夏暄双眼微眯,司徒燕暗叫不好,但没能来得及反应,就被那鞭子扼住了喉咙,夏暄冷冷道:“我说了,再往前一步,死!” 司徒燕却毫不收敛,依然在挑衅:“怎么?终于舍得露出真面目来了!不打算再装着天真无邪骗人了?” 夏暄拉紧鞭子:“你找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被她制住老老实实的司徒燕却突然暴起,灵气控制的匕首向夏暄刺来,夏暄向后一躲,而司徒燕则趁机从鞭子下逃了出来。 两人冷冷地对视,司徒燕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句留洲情况危急,我们只能联手才能查清真相,我们暂时罢手,等到离开这里以后再说。” 夏暄不为所动:“真相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那与洛师弟呢?” 夏暄犹豫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还是有些了解裴云舒的,他性子外冷内热,虽然一心只想找袁熙山报仇,但孤星山脉出事的时候,他却几乎想也不想,就跟着司徒燕来了句留洲,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做什么选择真是一目了然。 司徒燕又说道:“洛师弟与你我不同,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极力邀请他加入介明堂?我司徒燕或许别的长处没有,但论识人,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夏暄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问咸传来一声轻哼,夏暄身体一僵。 司徒燕道:“若问咸醒来,我可不知他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你若要决定,就要抓紧时间了。” “你要保证,永远不将你看到的这一幕说出去。”夏暄咬着唇,面色复杂地看向身后的裴云舒。 司徒燕哼道:“洛师弟是为了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我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吗?” 夏暄很想点头诚实的说是,但是为了他们这岌岌可危的一点盟友情分,还是硬生生地压下了实话。 司徒燕却以心魔发下毒誓,然后瞥了夏暄一眼:“满意了?” 夏暄点点头。 “我将问咸带远一点,你等他治好伤,然后再来赶上我们。”司徒燕道。 “好。” 说完,两人就相看两相厌地各自背对走开了。 司徒燕依诺将问咸带走了,夏暄却看着在被蛮骨修复身躯的裴云舒出了神。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一瞬间,她以为司徒燕会对裴云舒不利,竟然想都没想就挡在了裴云舒身前,和碧睛和沉睡没有半点关系,那一瞬间她只是不想任何人去伤害他,甚至……不惜将自己最不愿意的一面暴露出来。 “明明刚醒来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你的……”夏暄叹了口气,虽然后来知道自己不仅不能杀他还要保护他,有一些心塞,但是这三年和裴云舒一起走下来,她却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起这个人。 夏暄忽然想起三年之间,他们被袁熙山追杀之时,也是这样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天衍洲的一处地下溶洞,这溶洞十分之大,且岔路极多,袁熙山找不到他们,就用灵力直接摧毁了整个地下溶洞的入口,他们因此被困在里面。 裴云舒早就受了重伤,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还在安慰她:“这样……也好呢,我这样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夏暄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不知为何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你……是在……为……我哭……么……” “不是的!!”夏暄恶狠狠的。 “那……也好……” “你闭嘴!不准死!我我我……我不会帮你报仇的!”夏暄绞尽脑汁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裴云舒却仿佛解脱一般:“恩……不要报仇……不要……太苦了……” 夏暄急了,口不择言道:“不行!你还没与我解除血契呢!” “别……骗我了,其实……你……早已……解除……”裴云舒说得断断续续的,眼睛却没能离开夏暄的脸。 夏暄没了语言,她是没想到裴云舒竟然如此敏锐,当年她教给裴云舒锻魂决之后,虽然不忍心与他说,但暗中却已偷偷解除了二人的血契,她本是习惯将自己的命运握于己手,却没想到裴云舒早就知道,却一直没有揭穿她。 “你……不会死……对不对?” 夏暄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裴云舒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的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那是自从裴云洛消失后,就再没有露出过的笑容。 夏暄捂住胸口,那本是心脏的位置,她那儿却是一颗菩提心,本该是毫无感情的死物,她却觉得酸酸的疼。 裴云舒不再说话了,他的眼睛盯着夏暄,但里面的光彩却咋渐渐散去。 夏暄一时冲动,就脱口而出:“我没有与你解除契约,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裴云舒眼中的光彩仿佛跳动了一下,却很快化为不可置信。 夏暄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却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还没有解除契约,你得活下来,不然我……我也醒不过来了!” 夏暄一边说着,一边就用手指沾了他的血,迅速地重新订了契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做了,她也没有后悔。 后来,或许真是这番话起了作用,或许是裴云舒的体质有如小强般逆天,这么躺了半个多月,他竟然慢慢好起来了,而夏暄则渐渐觉得,他开始对自己越来越信任,很久之后她才迟钝的发觉,在此之前,裴云舒其实一直是对她有戒心的。 只是这些如今都过去了,如今这个人与她的羁绊越来越深,在不知不觉中,甚至到了让她心惊的地步。 夏暄轻出了一口气,从回忆中醒来,再次看向眼前的这个人。 蛮骨蓝色的光点环绕着裴云舒,将他的骨骼和肌肉重塑,裴云舒疼痛得全身都在微微地震颤,煞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夏暄甚至能听到他咬住牙齿发出的“咯咯”的声音。 夏暄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一切,一定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当年那人就说过,一切的反常都只是在为灾难做铺垫。那人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发生了湮灭,这让夏暄为即将到来的事情都有了一丝担忧。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头顶上,一群又一群的逐风啮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啃食着那棵苍天巨树,而在不远处的悬崖上,一人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帝师,妖皇已经醒来了,正在找您。”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子跪在他身后,一头如瀑的黑发被束成一条辫子垂在脑后。 “我知道了。” “您……”女子抬起头,眉目如画娇艳动人,然而在她的耳后,却有两条青色的小蛇吐着信子钻出来,为那张绝美的脸孔添上了一抹诡异,却是已经化为了人形的高阶妖兽。 “茧女,一会去将那些逐风啮收回来吧。” “是。”茧女站起来,却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 茧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帝师可知这几人是什么来历,为何他们手里会有九曲炙桐?” 帝师注视着那株黑色的巨树,没有回答她。 茧女立刻跪下来:“属下僭越了,请帝师责罚。” 帝师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请罪,他看向遥远的天际,许久之后才淡淡道:“下不为例。” 茧女心中忐忑不安,听得他这句话,连忙道:“是,属下谨记。” “去吧!” 茧女不敢再多问,向后慢慢地退走。 悬崖上风声猎猎,将帝师雪白的长发吹起,露出发下那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他的额上长有一对向后弯曲的羚角,羚角通体玉白,只在角尖现出一点红色,搭配那张宛如少年人一般的脸孔,实在无法让人相信,这就是妖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昭羽。 42 帝师 “帝师的心肠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啊!” “尧灵,你少说两句。”昭羽低声斥道。 “是是是,我的帝师大人。”尧灵轻蔑地瞟了一眼茧女,便依言不再说话。 茧女小心地抬头看一眼昭羽,见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才小声嚅嗫道:“属下知错,不该自作主张放出碧妾,可碧妾与我一同长大,我、我……” 昭羽没有说话,倒是尧灵哈哈一笑:“帝师何必与她多说,此事交与妖皇陛下处置即可,茧女心机深沉,借着报信的机会来向您求救,且看陛下是否能饶她?” 听了这话,茧女这才真正地慌了,哀求地望着昭羽:“帝师,求您看在属下多年忠心的份上,救救属下吧!” 昭羽却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茧女膝行几步:“帝师……” 昭羽这才看向她,冷淡道:“非是忠心我,而是忠心妖皇,你记住了。” “是,属下一定谨记,不敢再犯。”茧女感激涕零。 “你既已知错,我就饶了你这回,再有犯事,不必报之妖皇,我亲手将你送进骨砥地牢。” 茧女的脸上显出深深的惧怕,连连点头:“是,属下绝不敢再犯。” 昭羽沉吟道:“你此番回去,妖皇必然大发雷霆,只怕你难逃一劫,既如此,你暂且就不要回去,留在这里监视这些人。” 茧女更是感动,“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到了前方你就下去吧,记得,我只是让你监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等到茧女离开后,尧灵一改他高贵冷艳的作风,狗腿地凑到昭羽面前:“小的表现没有让帝师大人失望吧!” 昭羽却是无奈道:“我原本就打算让她留下的,你又何必这么吓她?” 尧灵却冷笑道:“茧女脑子蠢实力又弱,唯一可称赞的就是忠心,如果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昭羽叹了口气,却没有反驳他。 尧灵又皱眉道:“妖皇越来越依赖您,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昭羽摇摇头:“我们身为子民,对陛下应当忠诚,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尧灵却笑道:“帝师太小心了,该说什么属下心中有数,再说,当年若不是您带来百斛珠,我们妖族如何中兴,就是妖皇陛下,只怕……” “尧灵!” “是是是,属下不说了。”尧灵笑嘻嘻的,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昭羽心知他的个性,也就不再多说,转开话题问道:“百斛珠如今怎样?” “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每日只产三颗百斛珠,青哥一直在照料着。” 昭羽点点头。 尧灵却问道:“属下一直心中疑惑,我们妖族既已蛰伏这么多年,为何突然如此急躁,何不等百斛珠数量更多一些再……” 昭羽摇头道:“因为不会再有更好的时机了……” 极东境玄远镇阮氏,阮碧浮又一次来到地牢。百里靠在墙上,虽然吃好喝好,但被限制行动,心情并不算太好,看到阮碧浮过来,也只是淡淡嘲讽几句,就懒得再理会。 阮碧浮倒是没有在意,他手上端着一壶酒,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拿着一杯轻嗅了下,才缓声道:“我曾经说过,前辈所说之事若是都能兑现,我就放了前辈。” 百里懒洋洋的说:“嗯,所以你现在是要后悔了?” “尸尯现世,妖族中兴,前辈已经说中了两件。” 听到这话,百里却没有预期的自得,反倒神色凝重:“你没有弄错……可是,不该这么早的啊!” “如今,还剩下第三件事……” “等等!”百里急了,连忙问道,“真的都发生了,尸尯提前现世了?!” “据我打探,的确如此。” “怎么会这样?太早了……太早了……”百里喃喃道。 阮碧浮却好整以暇:“前辈何必忧心,这不是正和你心意么,若是三件事情都能兑现,你就能离开这里了,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你懂什么?世间万物发展都有其规律,牵一发而动全身,尸尯提前现世,指不定就是祸事的开端……” “哦?前辈总算愿意说句实话了。” 百里突然醒悟过来,沉下脸道:“你骗我?!” 阮碧浮却是一笑:“我是不会拿这样的事情骗人的,至于前辈信不信,在于你自己。” 百里脸色变幻不定。 阮碧浮站起来:“我想与前辈合作,只是前辈似乎并无此意。” 百里十分无语地抖了抖自己手上的链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合作伙伴的?” “嗯,我早说了,我性子如此,只能麻烦前辈忍耐了。” 百里很憋屈:“那你想怎样合作?” “前辈,要如何合作就看你要拿出怎样的诚意来了。”阮碧浮微微一笑,“智者孤鱼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别别别,别叫那个名字了,被阮湘那么算计后,你这样说简直就是讽刺!” “但是最终,祖爷还是因你抱憾而亡,终究还是你技高一筹。”阮碧浮慢悠悠地说。xfanjia 百里的脸色微变,苦笑道:“我不过是活得比他长那么一点罢了。” “但结局就是如此,祖爷认了输,身为后代,也当遵从他的意志。” 百里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客气,是阮湘要求的?” 阮碧浮不置可否。 百里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阮碧浮这才道:“祖爷对您多有尊崇,只是身为后辈,我心中怨愤无法理解,他当年那么信任你,你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若是当年你肯再等一等,祖爷也不会因为时日无多就仓促行事,以至于方家与我们反目,差点让整个阮家万劫不复。” 百里没有言语。 阮碧浮又道:“祖爷或许对不起方眉妩,对不起许多人,却唯独能对你问心无愧,当年你要龟背用作扶乩,祖爷带人去无尽海,差点回不来,而你……却是如何回报他的?” 百里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你说得没错。” “前辈只求自保,我无话可说。”阮碧浮扶住额头,显得有些失望,“我会遵守承诺,等到第三件事兑现,我立刻就放了前辈。” 说完这话,他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转身离开。 百里心中纠结,眼看着阮碧浮就要走过拐角离开了,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等等。” “前辈还有何事吩咐?”阮碧浮却是连头都不愿意回。 “唉,终归是我欠阮湘,欠你们阮家的。”百里显得十分沮丧,“我答应你了。” 阮碧浮却仿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前辈此话当真?” 百里下了这个决定,仿佛卸下了重担,也就不再端着,恶狠狠道:“你不就是打这个主意吗?趁着我没有反悔,赶紧过来。” 阮碧浮原地踟蹰了一下,但在百里那凶狠的注视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拱手一辑:“有劳前辈。” 三个时辰之后,阮碧浮才从地牢里出来,房管家已经在外头等了半天,看到他出来连忙迎了过去。阮碧浮看到房管家,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然而身体却因为突然松懈险些摔倒,幸而被房管家扶住了。 “少主……” 阮碧浮轻轻出了一口气:“房管家,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给孤鱼前辈……不,以后还是叫百里前辈吧!” 房管家顿时喜形于色:“这是……成了?” 阮碧浮点点头。 房管家感慨道:“祖爷实在是神机妙算,竟然连今日之事都完全算计到了。” 阮碧浮却神色复杂:“从前有人说我是‘阮湘第二’,我尚能沾沾自喜,如今看到祖爷这一路行事,我只觉得自愧不如。” 房管家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安慰道:“少主你还年轻呢,以后必然会如祖爷一般的。” “不,我只是……”阮碧浮摇摇头,他想起孤鱼那满怀愧疚的样子,又想到阮湘的笔记中写的——“孤鱼虽狡诈,但心肠却软,先以势压,再以情动,必能说服于他。”除此之外,所谓无尽海寻龟背,还有他零零总总透露给百里的那些事情,无一不是阮湘的笔记中所写,甚至连何时说,用何种语气说,都有详细标注,精准细致得简直冷酷。 因而,阮碧浮虽然最终说服了百里相助,但心中却并不开心,他想到阮湘那算计到极致的心机,只觉得心冷齿冷。 房管家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阮碧浮在纠结些什么,只是身为下人,他却无法多说,只能等他自己过去这道坎。 好在阮碧浮也只允许自己软弱一小会,很快就打起精神,向房管家交代了一些事情,等到对方领命离去,他才将目光投向遥远天际。 “祖爷,我们做了这么多,只希望这一切能如您所料,最终让阮家平安渡过。” 43 再遇 苏菀镇离南山镇不远,在句留洲算是比较靠外的镇子,且句留洲虽然修仙门派不多 ,但对凡人却是少见的和善,所以虽然路上遭遇了大群的逐风啮,但是四人绝不会想到,他们所看到的苏菀镇竟然成了一座死城。 司徒燕不甘心地踢开一排房屋的门,不出所料还是一无所获。而且整座镇子并没有破坏或者仓皇逃窜的痕迹,只是仿佛一夕之间人全部消失了似的。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问咸有些迟疑道。 司徒燕皱眉思考了一会,转而道:“洛师弟的身体还需调养,我们先找个地方暂作休息,再从长计议吧!” 裴云舒因为损耗严重,虽然勉力跟着几人,但多数时候还是以昏睡为主。夏暄看着马背上又睡过去的裴云舒也是忧心不已,她知道他已没有大碍,现在昏睡是因为蛮骨在修复他的身体,但是眼前的景象如此诡异,他们简直就是在黑暗中行船,让她心中十分不安。 司徒燕选了一间还算是干净的屋子,将裴云舒安顿好后,又一人出去打探,夏暄守着裴云舒,直到傍晚时分,问咸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司徒燕失踪了?!”夏暄觉得简直是焦头烂额,裴云舒变成这样也就算了,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司徒燕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知还能否安全离开句留洲。 问咸脸色难看:“他之前说要去查探情况,可这么久了都没有回来,我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没有找到人。” “怎么会?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还是个金丹期修者!” “我要去找他。”问咸沉声道。 “别闹了,如果你也不见了,我们……” “抱歉,但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他,你们自己保重。”问咸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暄虽然有些怨气,但她也理解,这一路行来,司徒燕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就是没有上下级的关系,他也是值得别人如此为他的。 但是如她所料,不仅司徒燕没有回来,问咸也没有再回来。 夏暄无奈地叹口气,她压根就没在意过这一次出来的目的,但现在又只剩下她和裴云舒两人了,这一切实在很像他们一起逃亡的那三年。 夏暄戳了戳裴云舒的脸,有些郁闷道:“好吧,我们又要相依为命了。” “这不是……很好吗?”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夏暄惊喜地看着裴云舒:“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云舒无奈:“在你把我戳成筛子之前。” 夏暄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安心取代了,她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裴云舒,然后双手一摊:“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裴云舒皱眉思索:“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人转移走,一镇子的人或者司徒燕两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该这么轻易才是。” “幻兽?” 裴云舒摇摇头:“我以前就说过,单纯的幻兽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我知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区区幻兽是做不到的。” 裴云舒却突然皱眉道:“不,这也不一定,如果妖兽真的重新有了灵智,那么也不是做不到这一切……”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将会是最差的局面。 “不行,我要出去看看……”裴云舒捂住左手,额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他咬紧牙齿,却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夏暄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还看什么,我替你去吧!” 裴云舒拉住她,虽然脸色还是难看,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道:“不要去,这几天都不要离开我。” 夏暄有些迟疑,但看到裴云舒执着的样子,最终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裴云舒松了口气,他并非不在意司徒燕他们的性命,只是就和问咸的选择一样,对于他来说,他更加不想夏暄出事。 如此两天之后,蛮骨的修复算是告一段落,裴云舒这一次虽然莽撞,但却误打误撞让自己在炼体一途有了突破,如今身识修成,让他在炼体之上终于跟上了锻魂决的修炼速度。 裴云舒不肯再等,夏暄也觉得这两天过得度日如年,她再是漠视人命,但与司徒燕和问咸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所感,她也是希望裴云舒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将那二人解救出来。 两人来到街道上,镇子依旧是一片寂静,显得诡异莫测。xfanjia 两人骑着马按着可能的路线走了一遍,却是毫无所获,裴云舒时不时会停下来,仔细察看周边环境,如此细致,终究还是有了一些发现。 “如何?”夏暄满怀希望地问道。 裴云舒面色凝重:“我们恐怕要离开这个镇子出去看看。” 一说这个,夏暄就想到那铺天盖地的逐风啮,当时生死关头她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她有些迟疑道:“一定要出去看吗?” 裴云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好笑道:“我们离那地方已经很远了,再说,如果逐风啮真的追到了这边来,就算我们躲在这镇子里也没用啊。”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夏暄的死穴,她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 裴云舒和声道:“如果真的有逐风啮,我就挡在你前面可好?” 夏暄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奇怪的情绪冒出来,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裴云舒厉声道:“谁?!” 对于裴云舒的敏锐她是见识过的,所以在裴云舒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夏暄问都没问,就立刻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然而空荡的镇子里,只有风刮过凄厉的声音。 裴云舒却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愈发凝重。 没多久,从一处低矮的房子里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夏暄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就放松了身体,然而很快又重新戒备起来。 她迟疑地问道:“灵犀?” 这个红色的身影就是三年未见的灵犀,她一如三年前一般清冷艳丽,哪怕面容有些憔悴,但她一袭红衣,简直就如一把出鞘染血的利刃。 自从当年在崇云山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灵犀脱离尺山派后就失去了消息。当年他们虽说也算是一起战斗过,但三年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都变了很多,如今再见,彼此都不再是过去的模样,尤其是在如今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 和他们一样,灵犀也并没有因为相识就改变态度,三人静静地对峙着。 最终还是夏暄忍不住开口问道:“灵犀,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或许是还记着夏暄当年的一时好心,灵犀略略放缓了表情:“我很好。” 三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和缓了,夏暄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三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灵犀摇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 要论夏暄最讨厌的词,非“说来话长”四个字莫属。 裴云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灵犀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有些心事重重道:“我们找个地方再细说吧!” 这三年,灵犀一直在句留洲,她天性勤奋又狠的下心,修为已经到了金丹期,妖兽暴动之时,她刚好在孤星山脉,算是九死一生才逃脱,这一路上类似于苏菀镇这样一夕之间人就消失的镇子也有很多,灵犀知道一切有蹊跷,也知道修者对于凡人的漠视,她无门无派,只想要保住自己就好,可当年历经崇云山的变故,让她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以她是想要将此事告知于各大门派,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心意,谁知竟然在苏菀镇碰到了裴云舒二人。 “闲话少叙,你这一路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到了地方,裴云舒就直接问道,他心头不安,却偏偏找不出原因来。 灵犀问道:“当年我们在崇云山,纺娘利用宁香花捕食你们还记得吗?” 裴云舒皱眉,这件事他当然记得,甚至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忘,只因为这事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在意。 “难道现在也是类似的情景?”夏暄问。 “可以这么说。”灵犀皱着眉,“我之所以会去孤星山脉,就是因为听说孤星山脉的妖族有百斛珠。” 此话一出,连裴云舒也眼神灼然地盯着她。这种情况他也猜到过,只是心中毕竟还是有些不确定的,但这种猜想如今被灵犀证实了。 灵犀并没有打算卖关子,她很快就将她所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夏暄却目瞪口呆:“妖皇临世,妖族中兴,这是天罚的节奏吗?” 裴云舒却皱眉道:“那个什么帝师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灵犀摇头:“不知道,据说就是由他带来百斛珠,又唤醒妖皇,这才有如今的事。” “若如你所说,如今也绝不是妖族重新现世的好时机,他们究竟在追赶什么,还有,他们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这一切疑问萦绕裴云舒心头,他不由得看向窗外,红月高升,又是曜月来临。 44 镜像 太虚门来人是掌门青云真人和行知堂长老司徒觉。和仙风道骨的青云真人比起来,司徒觉显得十分年轻,眉眼俊美,唇角含霜,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青云真人戳了他一下:“笑一笑,表情太难看了。” 司徒觉不为所动:“我儿子丢了,没心情。” “这不是大家合力要去帮你找儿子吗?” 司徒觉直接没理他,向屋内走去。 青云真人掌中灵力流动,阻住了他的去路:“好歹我是掌门,给我点面子?” 司徒觉冷声道:“放手。” 青云真人十分从善如流地就放手了,然后一边追一边道:“小燕儿那么机灵你还放了问咸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没事的……” “不准那么叫他!” “哈?” 司徒觉转过脸,严肃道:“他不喜欢别人那么叫他。” 青云真人呆滞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以前不是一直那么叫他么?” “现在他不喜欢了,所以别那么叫他!”司徒觉一脸“既然我叫不成那么你们也别想”的表情。 青云真人却笑道:“还有心情计较这些,说明小……咳咳,归巢的情况还不错嘛!” 司徒觉不说话,青云真人得寸进尺道:“既然如此,那你摆什么脸色?” 司徒觉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如此严重的事情,句留洲众门派竟然无一知晓!若非失踪了这么多修者,只怕他们还会继续瞒着!” 青云真人连忙安抚道:“你也说了,他们无一知晓,谁知道妖族如此大胆,说到底还是修仙界安逸太久了……” 司徒觉冷冷道:“废物!” 青云真人叹了口气,他知道司徒觉十分在意儿子,哪怕明知司徒燕没事,可为人父母谁不担心呢,他纵使无法感同身受,却还是能理解一二的,于是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进了叩仙门的大厅。 叩仙门掌门逸祖真人也是一脸难色,句留洲出事,说到底遭难的还是他们,可其他门派毫不体谅,还纷纷指责。逸祖本身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最后心头一怒,将招待之事交给门派其他长老,就自顾自地回自己住所了,好在他这毛病就和门派一样著名,许多人骂了两句也就不了了之。 逸祖御飞回去又疾步朝会客室走去,那里,他有一位客人已经等候许久。 “阮少主,实在是抱歉。”逸祖换上笑脸,殷勤备至。 阮碧浮笑道:“您有事先忙,我不急。” “怎么不急?”逸祖连忙道,“阮少主愿意资助我们叩仙门,实在是我们叩仙门之幸啊!” “您太客气,我们各取所需,本就是一场生意。” “阮少主这话就见外了。”逸祖说道,“我与您祖上有些缘分,如今有心修好,以后自然可以常常来往。” 阮碧浮笑道:“都说您不善言辞,我倒是不觉得。” 逸祖脸皮极厚的收下了这个评价:“那是因为没有遇对人。” 阮碧浮笑笑,不予置评。他这次来叩仙门,一方面有阮家的因素在,毕竟当时是他一力推动收集鹤望归,如今阮家折了许多人在孤星山脉,于情于理他都是该过来看看的,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和叩仙门掌门逸祖真人谈一桩生意。 逸祖咳了声,正准备说什么,门却突然被门下弟子给撞开了。 逸祖不悦道:“我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吗?” 那弟子魂不附体,结结巴巴说道:“妖族送……送来了一具尸体,太虚门的灵觉真人……暴怒,他、他……” “他怎么了?” “他将那妖斩杀,已经独自飞往孤星山脉了!” 话分两头,裴云舒与夏暄两人跟着灵犀来到一处地方,灵犀停住脚步,看向裴云舒:“这几日我在苏菀镇发现了不少这样的植株,我看不出它们是否是灵植,但是在这样萧条的城镇,这种植株长势如此好,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裴云舒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这植株只有手掌大小,一大一小两片叶子,浑身都是充满生机的绿色,这种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植物,但裴云舒在脑中回忆了半天,也没能想起这植株到底是什么。 夏暄安慰他:“你也不是全能全知的啊,不认识不是很正常。” 裴云舒摇摇头:“这植株并不是一直都有的,应当是被人移植过来的,我觉得灵犀说的没错,妖族极有可能是用这种植株将人转移走的,只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想那么多干嘛,我们直接过去看看不就好了。”夏暄不解道。 灵犀却道:“妖族帝师传言十分神奇,正是他带来百斛珠,又将妖皇唤醒,才有妖族如今的势头,我们若是轻率举动,只怕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xfanjia 裴云舒沉吟半晌,然后拿出一枚撷英的种子,种子在他的手中发芽成长,灵犀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本事,却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就稍稍退后两步,与夏暄一左一右警戒。 撷英勾住了那片绿色的大叶子,那叶子抖了抖,却并没有反抗,裴云舒用了半分力道,本想试试能不能撼动那植株,却没想到出乎意料地轻松,他这点力道就将那植株连根拔起,且那根须上竟然还带着泥土。 裴云舒的表情更加不解,灵植哪怕是栽培在土里,但它的根须只是为了吸收地底的灵力,并不会粘带泥土,而他眼前的这株植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只是最普通的植株而已,裴云舒正想是不是他们都草木皆兵了,就听到灵犀厉声道“小心!” 那植株蜷缩在下面的那片小叶子忽然暴涨,而同时他们的脚下露出一个大洞,好在三人早有准备,纷纷勾住了洞的边缘,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这个洞竟然在慢慢扩大,且边缘碰触到了房舍,竟然也毫无阻碍地直接扩张过去,那房舍矗立在洞的上方,显得岌岌可危。 裴云舒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最后叹了口气道:“都松手吧,我们逃不掉了。” 夏暄用鞭子勾住旁边的树丫,想要一跃而出,可谁知在她跳到半空中,这树丫却突然断掉了,夏暄急忙攀附住洞边。而灵犀也是如此,她本是金丹,在变故来临的一瞬间,就御飞而起,但却仿佛被什么阻隔,她不管朝哪里飞,都飞不出这洞的范围。 “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只怕早已到了妖族腹地。” 灵犀却断然道:“不可能,孤星山脉离我们还有很远,我们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去那么远。” “不,我们一直以来都弄错了,妖族腹地并不是孤星山脉,而就是在句留洲的地底!” 裴云舒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景色就慢慢地发生改变,那洞似乎在慢慢翻转,他们仿佛隔着水面看到的城镇一般,灵犀仍在努力挣脱,夏暄却早早地放弃,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 “等?” “这植株应当是有镜像的能力,但任何东西都不会毫无缺陷,镜像也是如此,它再怎么真实,也会有边缘,而那里大概就是唯一的生机。” 听他这么说,灵犀也不再徒劳地逃脱,而是问道:“那边缘在哪里?是什么样子?” 裴云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没有看到之前,我都不敢肯定。” 话已至此,再说也没用,三人都消停下来,灵犀却突然说道:“我将你们带来这里,为何你们不质问我?” 夏暄奇道:“你也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啊,怪你有什么用?” 灵犀沉默不语。 裴云舒说道:“如果你担心我们因此怀疑你,那大可不必,既然我们跟了你过来,就是信你,若是错信,也只是我们识人不明。” 灵犀动了动嘴,然后才道:“你们就信一个连真名都不告诉你们的人?” 这次裴云舒没有开口,夏暄已经截口道:“我们认识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名字,真名假名又如何?” 她这话就是抄袭阮碧浮的,可是完全没有人家当时说这句话的洒脱,夏暄自己也意识到了,说到最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当时就觉得这句话很帅,终于也有机会让我说一次了。” 这本是十分严肃的时刻,却被她这么一插科打诨给搅散了气氛。 灵犀的面色也缓和不少,她看了看两人,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叫做谢如弦,是元溪镇谢氏之女。” 裴云舒与夏暄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灵犀又接着道:“三年前……我大概是知道你们要找谁,如果能够逃脱,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这话一出,裴云舒脸色就是一肃,他深深地看了谢如弦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那缓缓流动的镜像。 气氛一时之间又陷入沉默,直到裴云舒突然喊道:“准备,缝隙出现了。” 三人朝着他所说的位置纵身一跃,耳边瞬间划过各种凄厉的叫喊声,等到眼前一亮,他们已经离开了苏菀镇,出现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看起来景色秀丽,碧草芳树,十分祥和宁静。 “这……是哪里?” 45 巫寒 裴云舒蹲下身摸了摸地面的草,又起身去看旁边的树木,面色凝重。 “怎么了?”夏暄问。 “这都不是灵植。”裴云舒抬起头,看向极目远处,“应该说,这里没有灵植。” 谢如弦也觉得不适:“不止如此,灵气也十分稀薄。” 夏暄迟疑道:“我们……真的逃掉了吗?” “不知道,去看看吧!” 三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因为灵气稀少,裴云舒甚至不敢放出灵植来探路,只能握着纤机弩,与夏暄、谢如弦一同往未知的前方走去。 好在这地方虽然人迹罕至,但也没有妖族或者野兽,三人只是走了两三个时辰,就隐约看到了房子和房子顶上的炊烟。 夏暄松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就发现她身边的两人面色都不对。 “这是……怎么了?” 裴云舒问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这不是很正常嘛,房子、炊烟,很平静的小村庄……平静?”夏暄往前的脚步停住,缓缓转过身。 “就是平静……因为镜像的缘故,我们是不可能离孤星山脉太远的,这里应当是孤星山脉附近。”裴云舒苦笑,“据我们刚刚一路看过来,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延和洲。”安慕小说网 “那个贫瘠的,都是凡人的延和洲?” 裴云舒点点头。 夏暄却觉得不可置信。 “延和洲也是紧挨着孤星山脉的,如果妖族需要人的话,那么全是凡人的延和洲不是比句留洲更容易得手吗?” “你不是说妖族腹地在句留洲底下吗,或许……”夏暄也说不下去了,这不是路程远近的问题,以妖族如今展现出来的野心,他们为什么要单单放过一个延和洲呢? “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有人在保护着这个地方,那就是这里早与妖族勾结,只怕……” 正在此时,他们面前仿佛出现一阵波动,三人还没来得及戒备,那阵波动之后,就有一人走了出来,那人有着一双银色的瞳孔,旁边密布黑色的纹路,显得十分可怖。 “昔和?!” 昔和的脚步顿了顿,温和道:“看来几位认得我?” “这里果真是延和洲?”裴云舒面色冷凝。 昔和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点头道:“是。” 裴云舒长久地沉默后,才缓缓问道:“你是妖?” 昔和却想都没想,就点头承认:“是。” 这话一出,裴云舒虽然没有动作,但灵犀却已经将剑拿出来,指向昔和。 “延和洲跟妖族勾结了?所谓灵气枯竭、只有凡人,都只是掩饰,你们所图为何?” 昔和叹了口气:“你错了,整个延和洲只有我是妖而已,其他的真的只是凡人,也没有和妖族勾结。” 灵犀仍然不相信,裴云舒却踏前一步:“因为你,妖族才放过延和洲?” 昔和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他们尚且记得我是上一代的妖皇,这才不欲前来打扰我吧!” “!!” 昔和恍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严重的话,微笑道:“天色已晚,几位不妨先跟我去休息,延和洲的夜晚并不那么美好的,而且,或许你们还能遇见一位同伴?” 三人跟着昔和到了之前看到的小村庄,夏暄心中早有不好的预感,这在看到村庄里头被一群小孩子围着脸色不善的司徒燕时,这预感顿时化为了现实。 “为什么他会在这?!” 司徒燕也看到了他们,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快来帮我把这群小东西拉开!” 夏暄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会在这,你不是被妖族给抓了吗?” 司徒燕满脸不耐烦:“谁告诉你我被抓了?” “可是……” “闲话休提,先把我给救出来!” 昔和微微一笑,上前温和地劝散了那群孩子,还有小孩嘀咕着仙人什么的,被司徒燕一瞪,也丝毫不怕,冲他吐了吐舌头就跑掉了。 司徒燕一脸郁闷不好发作,只得问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夏暄奇怪道:“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植物?” “什么植物?” “不太大,有一大一小两片叶子的,恩……颜色非常鲜艳!” 司徒燕皱眉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只是还没有细查,脚下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洞,最后误打误撞就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不,你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夏暄目瞪口呆,她忽然觉得狗屎运也是一种强大的技能。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看!”司徒燕恼羞成怒地强调。 “唉,我突然对太虚门介明堂的未来有了一些担忧。” 司徒燕怒过之后也平静下来,奇怪地问道:“你们这么过来跟问咸说了吗,他回门派了?” 气氛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司徒燕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去哪了?” 夏暄轻咳一声:“他……出去找你了,但是……他也没有回来。” 司徒燕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强声道:“问咸修为不差,又所知甚多,他一定能平安无事的。” 其余人都不知要怎么安慰,最后还是司徒燕自己想清楚,又或者是逼自己不再去想,开始过问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聊多久,因为很快,昔和就轻声道:“我的住处到了,房间不多,只能辛苦几位挤一挤了。” 那是一处精巧的竹楼,凡人城镇很常见的样式,只是在竹子上爬了一些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竹子上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昔和走进院子,蹲在一张竹椅前面,竹椅上坐着一名半睡半醒的老妪。 昔和温柔道:“你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 那老妪清醒过来,看到是他,露出一个满脸褶子的笑容,但声音却是如同少女一般清脆:“我看你出去了好久,这天气不错,我就出来坐坐,谁知竟睡了呢,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啦!” 昔和宠溺道:“我抱你回去吧!” “哎呀……有外人呢!” 昔和这才反应过来,他抱歉地冲他们笑笑:“我都忘记介绍了,几位,这是我的妻子巫寒。” 早在昔和对着那老妪微笑的时候,裴云舒就有所明了,毕竟当时昔和的确是说过他的妻子巫寒是凡人且寿数将尽,但剩下的几人表情就没那么好看了,司徒燕更是失声道:“你的妻子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不妥,只能生生咽了下去。倒是巫寒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们也觉得我太老了是吧?” 几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巫寒看了一眼昔和,表情十分温柔:“你不要担心,我早就看开了,我时日无多,何必还要在乎别人的目光呢?” 昔和点点头:“我知道,我先抱你回去可好?” 巫寒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昔和微微用力,就将她整个搂在怀中,向着竹楼走去。 留下的几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修者的永葆青春,忽然见到凡人的苍老,只觉得触目惊心。 昔和安顿好巫寒,又重新走出来,歉意道:“我有些失礼了,我知道诸位或许对我还有存疑,请尽管问吧!” 夏暄忍不住问道:“你的妻子为什么不修仙?” 昔和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们竟然不关心自身处境,反倒问了这么个不相关的问题,但他还是耐心道:“巫寒没有灵根,整个延和洲的凡人都没有灵根。” 裴云舒却道:“你会做洗髓丹,为什么不给她吃洗髓丹?” “知道我会做洗髓丹,或许是位故人。”昔和笑笑,“只是辟灵果消失太久了,我走遍了七境十二洲也没能找到一颗,反倒是让巫寒整日整日地独自等我,等我回来之时,她已经老了。” 昔和说得淡然,听者却只觉得心酸,夏暄迟疑地问道:“你……不觉得难过吗?” 昔和却有些不解:“我为何要难过,我与巫寒在一起每一日都是开心的。” “可是以后……” “若我活着,一直记着巫寒,那么也不会难过的。” “可你不是妖皇吗?为什么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不住?”灵犀忽然厉声道。 昔和没有说话,他的脸上露出了落寞。 夏暄有些不忍地拉了拉灵犀的袖子,灵犀却恍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昔和要一个答案。 “你可知道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妖皇,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昔和叹了口气,“我曾为巫寒续命一百一十三年,但终究无法逆天而行。” “为何无法逆天?”裴云舒问。 昔和一愣。 裴云舒说道:“我绝对无法忍受一个人守着孤寂的回忆,哪怕最终身死魂灭,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也会将所爱之人留下来。” “哪怕她并不愿意,你也要不顾她的意愿执意如此?”昔和皱眉道。 “对,哪怕她不愿意,但我也有一生的时间求得她原谅,可如果人都不在了,难道只能在以后的日子来后悔吗?” 这话一字一顿,有如盟誓。 47 幻境 裴云舒坐下来,他想起他与夏暄在被袁熙山追杀的时候,曾有几次都是穷途末路,夏暄问他:“你害怕吗?” 他当时没有回答。 夏暄便接着问道:“如果不幸死在了这里,你还没能报仇,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会后悔吗,会遗憾吗?” 他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说“我怕,但是不后悔也不遗憾。”安慕小说网 夏暄便开玩笑一般问他,如果能够活着出来,想要做什么。 他那时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因此对方这样问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答。如今,那答案已经渐渐清晰,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裴云舒从芥子袋中拿出一枚宁香花籽,夏暄当年玩闹一般地送了他三颗,第一颗他在感应仙窍时用掉了,如今还有两颗。 犹豫了一会,裴云舒终究是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宁香花迅速生长,开出一朵粉色的花朵,然而这花朵却没能如往常一般迅速凋落,而是在根须处长出新的花枝,一朵一朵的粉色花朵盛放在裴云舒的手心,很快就将他整个手都包裹住,甚至还延伸到了手臂上。 而裴云舒,却在这些花朵的包围下,陷入了幻境。 他仿佛行走在一条没有止境的道路上,虽然明知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但宁香花所制造的幻境却是无比的真实,很多时候裴云舒自己都会陷入迷惘。 这条路很长,但裴云舒还是很有耐心地走着,然后他看到了第一条岔路口,一个方向有仙乐渺渺,似乎十分热闹,一个方向却很寂静。 裴云舒没有停顿,直接走上了那条寂静的道路,在他刚刚踏上那条路时,整个空间似乎都震动了一下,随后他就看见了站在前方的云洛。 自从他亲手埋葬了别殇剑后,就再也没见过云洛的模样,哪怕是梦境。 云洛笑得十分天真可爱,这是她还在家中的模样,她跑过来牵住裴云舒的手,撅着嘴十分不满道:“哥哥你怎么才回来,爹爹娘亲一直在等你呢!” 裴云舒顺着她的手指过去,那是一间小院子,院中种着两棵桃树,树下一个男人正在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木马,厨房门口站着一个温柔的女子,她对两人招呼道:“吃饭了,快点回家。” 裴云舒犹如被蛊惑一般,跟着云洛就向那房子走去。 那是他,未曾被灾难毁去的家。 饭桌上,母亲一直在给两人夹菜,云洛叽叽喳喳的,偶尔父亲也会笑着附和几句,裴云舒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想要真切地记住他们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 “哥哥,哥哥!”云洛突然喊他。 裴云舒回过神:“什么?” 云洛老气横秋地说道:“娘亲呀,哥哥定然是在想媳妇了。” 母亲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又欺负你哥哥!”随后又对裴云舒说道,“今日怎么吃这么少,可是娘亲做的饭菜不合胃口?” 云洛恍然大悟:“娘亲,哥哥是辟谷了呢!” 父亲哈哈大笑:“傻女儿,辟谷是要筑基期以上的修者才能做到呢,你们两个小家伙暂时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鲸脂做的灯静静地燃烧着,看着光下的家人脸上那熟悉的表情,裴云舒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哪怕明知是假,但这一瞬间他却宁愿自欺欺人,只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第二天,裴云舒醒来后,又同家人吃过早餐,这才走出院门。院子门口,云洛一脸不舍地看着他:“哥哥又要走了吗?” 裴云舒蹲下/身,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恩。” “哥哥还会回来吗?” 裴云舒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院中的景象,然后摇摇头:“大概……不会了。” 他伸出手,从云洛的身体上挥过去,眼前的景象顿时犹如蒸汽一般渐渐消散,很快,他面前就清晰地现出了两条路。 裴云舒走过了几个岔路口,他加入过太虚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却十分开心,他遇见了赏识他的师长,友爱的同门,他在这幻境中得到了很多他以前不敢想不敢奢望的东西,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渴望的,就是这些极其平常的东西。 很快,他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岔路口,或许知道自己紧接着会遇见什么,亦或者他终于要窥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裴云舒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他咽了下口水,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自己的选择。 一声很轻微的“噗”,然后他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象顿时变了,他惊讶地发现这里既不是他与夏暄初遇的碧睛里,也不是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场景,竟然是延和洲里,昔和与巫寒的那座小竹楼。 裴云舒皱了皱眉,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暄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看起来很是惬意。 裴云舒没有贸然地去打扰她,反而开始打量这间竹楼,这竹楼显得有些旧了,但看起来是被人很细心地照料着。玉带春搭着脑袋在一旁,看到裴云舒进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就要冲过来抽他,却猛然被夏暄两个手指给捏住了。 夏暄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胆子越来越大了,下次再欺负人我就把你关起来。” 玉带春蔫头蔫脑地退到了一旁,夏暄一只眼睛勉强拉开了一条缝,含着浓浓鼻音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云舒不知所措地“恩”了一声。 夏暄又问:“带礼物回来了吗?” “啊……” “哼!肯定是又忘记了!”躺椅上的少女直接就跳到了他的面前,怒气冲冲,“你答应了我的。” 裴云舒低下头:“我下次记得。” “明明记性很好,却每次都敷衍我!”夏暄白了他一眼,转身向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现在不准跟我说话,去那边罚站。” “我……”裴云舒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整个下午,裴云舒就看到夏暄犹如最普通的凡间女子一般,洗衣做饭,还拉着他聊一些家长里短,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裴云舒提醒完她,不仅得不到感谢,还要被翻一个白眼。 这样琐碎的事情让裴云舒分外不解,他犹豫着问夏暄:“你都不去碧睛里看看?” 夏暄却是一脸莫名:“碧睛?那是什么?” 裴云舒震惊:“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裴云舒面色复杂,夏暄却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问道:“你今天好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撒谎!”夏暄敲了他一下,又问,“你最不耐烦听我说八卦了,今天竟然乖乖地听了两个时辰,有猫腻!” 裴云舒哑口无言。 “说吧,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没……” “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 “三、二、一。”夏暄迅速地倒数完,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裴云舒,“你已经失去了坦白的机会,现在正式判你有罪,没有申诉机会,老老实实领罚!” 裴云舒就不再说话了。 夏暄撑着下巴,苦恼道:“那么让我想想,罚你什么好呢?” 裴云舒的目光分了一点给旁边蠢蠢欲动的玉带春。 夏暄也看到了,却只是戳了一下玉带春,轻声道:“老实点,今天没你出场的机会。” 裴云舒想说什么,却看夏暄一拍手掌:“有了,我昨天还说想去看日出呢,刚好今晚是闇月,你背我去山上看日出。” 紫色的月光仿佛将整个世间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裴云舒背着夏暄,夏暄的手中一盏小小的灯笼,随着他们的行走一晃一晃的,鲸脂燃烧的味道钻进裴云舒的鼻子里。 夏暄一路上都在说话,而且要求裴云舒一直要理她。 裴云舒叹了口气:“你让我用双脚爬上去,我以为我至少要留一点力气。” 夏暄哼了一声:“你知道吗?算上这次你就惹我生气九十九次了,我说过,凑成一百就让玉带春揍你,你还不准还手,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十分用心地来讨好我吗?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裴云舒就闭了嘴。 夏暄晃荡着两条腿,温热的鼻息喷在裴云舒的脖子上,他觉得有些痒,却完全不想伸手去挠,他就像是一个如履薄冰的人,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梦境。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山顶,而闇月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夏暄从裴云舒背上跳下来,然后迅速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快来快来,马上就要日出了。” 裴云舒走过去,两人并肩站着,彼此的呼吸都仿佛清晰可闻。 在太阳升上来的那一刻,裴云舒感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然后他听到夏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辰快乐,相公!” 裴云舒顿时如遭雷击,他声音艰涩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相公啊!”夏暄笑容可掬,“生辰礼你满意吗?” 47 幻境 裴云舒坐下来,他想起他与夏暄在被袁熙山追杀的时候,曾有几次都是穷途末路,夏暄问他:“你害怕吗?” 他当时没有回答。 夏暄便接着问道:“如果不幸死在了这里,你还没能报仇,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会后悔吗,会遗憾吗?” 他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说“我怕,但是不后悔也不遗憾。”安慕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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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脂做的灯静静地燃烧着,看着光下的家人脸上那熟悉的表情,裴云舒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哪怕明知是假,但这一瞬间他却宁愿自欺欺人,只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第二天,裴云舒醒来后,又同家人吃过早餐,这才走出院门。院子门口,云洛一脸不舍地看着他:“哥哥又要走了吗?” 裴云舒蹲下/身,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恩。” “哥哥还会回来吗?” 裴云舒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院中的景象,然后摇摇头:“大概……不会了。” 他伸出手,从云洛的身体上挥过去,眼前的景象顿时犹如蒸汽一般渐渐消散,很快,他面前就清晰地现出了两条路。 裴云舒走过了几个岔路口,他加入过太虚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却十分开心,他遇见了赏识他的师长,友爱的同门,他在这幻境中得到了很多他以前不敢想不敢奢望的东西,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渴望的,就是这些极其平常的东西。 很快,他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岔路口,或许知道自己紧接着会遇见什么,亦或者他终于要窥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裴云舒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他咽了下口水,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自己的选择。 一声很轻微的“噗”,然后他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象顿时变了,他惊讶地发现这里既不是他与夏暄初遇的碧睛里,也不是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场景,竟然是延和洲里,昔和与巫寒的那座小竹楼。 裴云舒皱了皱眉,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暄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看起来很是惬意。 裴云舒没有贸然地去打扰她,反而开始打量这间竹楼,这竹楼显得有些旧了,但看起来是被人很细心地照料着。玉带春搭着脑袋在一旁,看到裴云舒进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就要冲过来抽他,却猛然被夏暄两个手指给捏住了。 夏暄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胆子越来越大了,下次再欺负人我就把你关起来。” 玉带春蔫头蔫脑地退到了一旁,夏暄一只眼睛勉强拉开了一条缝,含着浓浓鼻音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云舒不知所措地“恩”了一声。 夏暄又问:“带礼物回来了吗?” “啊……” “哼!肯定是又忘记了!”躺椅上的少女直接就跳到了他的面前,怒气冲冲,“你答应了我的。” 裴云舒低下头:“我下次记得。” “明明记性很好,却每次都敷衍我!”夏暄白了他一眼,转身向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现在不准跟我说话,去那边罚站。” “我……”裴云舒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整个下午,裴云舒就看到夏暄犹如最普通的凡间女子一般,洗衣做饭,还拉着他聊一些家长里短,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裴云舒提醒完她,不仅得不到感谢,还要被翻一个白眼。 这样琐碎的事情让裴云舒分外不解,他犹豫着问夏暄:“你都不去碧睛里看看?” 夏暄却是一脸莫名:“碧睛?那是什么?” 裴云舒震惊:“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裴云舒面色复杂,夏暄却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问道:“你今天好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撒谎!”夏暄敲了他一下,又问,“你最不耐烦听我说八卦了,今天竟然乖乖地听了两个时辰,有猫腻!” 裴云舒哑口无言。 “说吧,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没……” “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 “三、二、一。”夏暄迅速地倒数完,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裴云舒,“你已经失去了坦白的机会,现在正式判你有罪,没有申诉机会,老老实实领罚!” 裴云舒就不再说话了。 夏暄撑着下巴,苦恼道:“那么让我想想,罚你什么好呢?” 裴云舒的目光分了一点给旁边蠢蠢欲动的玉带春。 夏暄也看到了,却只是戳了一下玉带春,轻声道:“老实点,今天没你出场的机会。” 裴云舒想说什么,却看夏暄一拍手掌:“有了,我昨天还说想去看日出呢,刚好今晚是闇月,你背我去山上看日出。” 紫色的月光仿佛将整个世间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裴云舒背着夏暄,夏暄的手中一盏小小的灯笼,随着他们的行走一晃一晃的,鲸脂燃烧的味道钻进裴云舒的鼻子里。 夏暄一路上都在说话,而且要求裴云舒一直要理她。 裴云舒叹了口气:“你让我用双脚爬上去,我以为我至少要留一点力气。” 夏暄哼了一声:“你知道吗?算上这次你就惹我生气九十九次了,我说过,凑成一百就让玉带春揍你,你还不准还手,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十分用心地来讨好我吗?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裴云舒就闭了嘴。 夏暄晃荡着两条腿,温热的鼻息喷在裴云舒的脖子上,他觉得有些痒,却完全不想伸手去挠,他就像是一个如履薄冰的人,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梦境。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山顶,而闇月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夏暄从裴云舒背上跳下来,然后迅速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快来快来,马上就要日出了。” 裴云舒走过去,两人并肩站着,彼此的呼吸都仿佛清晰可闻。 在太阳升上来的那一刻,裴云舒感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然后他听到夏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辰快乐,相公!” 裴云舒顿时如遭雷击,他声音艰涩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相公啊!”夏暄笑容可掬,“生辰礼你满意吗?” 49 死别 夏暄难得没有跑出去和小孩子玩,也没有和司徒燕吵架,反而坐在院子里,手里的鞭子无意识地乱晃。 巫寒坐在竹椅上,昔和在替她染指甲,虽然巫寒已经垂垂老矣,但昔和的态度却宛如对待最珍贵的珍宝。 夏暄羡慕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爱情,不在乎容貌、年龄、地位,只是彼此真心相爱。” 巫寒微微一笑,恰巧与抬头的昔和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昔和染好指甲,将工具收回屋中去,巫寒才对夏暄说道:“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爱情很好?” 夏暄点点头。 巫寒却是一笑:“这些年我们的确十分相爱,相比起来,当年我等待的三十年实在是微不足道,可如果重来一回,我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等他一次。” “为什么?”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对于你们只是弹指一挥的时间,对我而言,却是半生。”巫寒忽然有些落寞,“如此看来,或许我真的不如昔和爱的多一些,我死后,他尚且能独自一人活下去,我却做不到,漫长且没有希望的等待,会消磨掉一个人所有的热情。” “你们现在难道不幸福吗?” 巫寒笑道:“正因为现在很幸福,所以才会格外害怕,因为爱所以恐惧。” “因爱生怖……”夏暄喃喃道。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心情,所以宁可自私一些,先离昔和而去。” “这样对昔和太不公平了。” “傻孩子,你没有爱过,所以还无法体会这样的心情。” 夏暄刚想反驳,却又猛然住口,只能苍白无力道:“我怎么不知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巫寒笑着摇摇头:“你说的很好,但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夏暄郁闷地闭嘴了。 巫寒看向院子外面空地,一群孩子中间的裴云舒,他正从指间催生出一朵青色的花朵,围观的孩子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巫寒喃喃道:“这样的心情,或许只有他,才能了解一些……” 司徒燕十分暴躁,他决定再没有转机的话,哪怕独自一人穿过孤星山脉,也要离开了,却没想到,这转机来得如此快。 纵然昔和再怎么为巫寒续命,她终究没有办法撑过这个曜月。 那是一个傍晚,昔和扶着巫寒回房,巫寒与他说着话,却突然软倒在地,昔和连忙将她扶住,却见她脸色苍白,眉间透出一道青黑色来。昔和心中一痛,他知道他尽力延缓想要阻止的事情,终于来了。 裴云舒等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巫寒被昔和紧紧搂在怀中,她原本如同少女一般的声音,终于变得和外表一般苍老。 昔和握着她的手,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 “这是……发生什么了?”夏暄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巫寒重重地喘息了几口,然后无限眷念地看向昔和:“看来就是今日了。” 昔和用力摇头,声音因为紧咬牙关而变得断断续续:“别走……求求你……” “我们……说好的……” “我以为我做得到……但是……不行……” “昔和……” 看着巫寒眸中透露出的心疼,昔和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血泪从眼角流出。 巫寒勉力抬手去替他擦泪,艰难地说道:“别哭……” 巫寒是知道的,妖族流泪会带走自身的力量,昔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变得非常虚弱,哪怕妖族仍旧畏惧着他这位前任妖皇,可名声终究不能保住他一生,尤其如今这样敏感的时刻,她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别哭。 昔和任由巫寒替他拭泪,巫寒的担心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心中那些无处逃窜的悲伤,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纾解。 “你……答应过我……” 昔和却只是闭着眼睛狠狠地摇头。 “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巫寒透过昔和,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一生,年少时喜欢上那个寂寞却温柔的妖,婚后苦苦等待的三十年,一同相伴走过的一百三十三年,记忆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她和昔和相处的每一天,她的炙恋,她的痛苦,她的忧愁,她的欢乐,每一个瞬间,都是和昔和相关。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洒脱,但看到这些,心中涌起的不舍,忽然让她后悔,不曾勇敢一点,不能陪他更久。 昔和的泪划过脸庞,还未跌落在地,就消散在了空中,他的眼睛两侧被血泪划出两道血红的痕迹,而他的脸色,却仿佛比巫寒的还要苍白,他明知迟早会有这一天,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除了流泪,他甚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夏暄蹲下来,握住巫寒的另一只手,她还记得这些天他们相处的细节,她害怕这样的分别,哪怕是这样短暂的相处后,她可以漠视他人的生命,却终究没办法剔除掉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巫寒看向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裴云舒身上,对方表情沉肃,对她停住的目光露出不解,巫寒笑了笑,对他说:“……不要错认……自己的心意……” 裴云舒微微一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夏暄,然后对着巫寒点点头。 巫寒觉得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失,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然后她想起她与夏暄说的那些话,看着眼前满眼血泪的昔和,她喃喃道:“我错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一直等下去……” 巫寒眼中的光彩渐渐失去,昔和的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他抚摸着巫寒的白发,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发抿好,巫寒从小就爱美,她以为自己从未注意过她,却不知,他的眼中,一直注视着,河边临水照镜的小姑娘,婚礼上那个贴了花钿的少女,还有陪伴他这么多年的这个女子。 这些话他不曾对巫寒说过,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原来一直没有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如此悔恨的事情。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巫寒死去的阴影中,不远处却传来吵嚷声,间或还有孩子的哭喊声,裴云舒等人迅速向发声的地方看去,昔和却还沉浸在悲伤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曜月的红光洒在地上,两道身影在慢慢接近。 为首的一男子一头黑发曳地,一双金色竖瞳,身后一条青色蛇尾游走,他身后的少年,背微微佝偻着,手被一双巨大的手套给包裹起来。 “属下渠和恭请陛下。”那男子向昔和躬身道。 昔和却仍是没有动静。 那个少年却是急性子,急忙喊道:“陛下隐居多年,如今要眼睁睁看着我妖族落在一个傀儡手中吗?” “夷屏!”渠和厉声喝道,然后看了一眼裴云舒等人。 妖族与修者斗争已久,双方之间也戒心深厚,如今妖族内讧,这份戒心更是加深了几分。 司徒燕心中窝火,但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夷屏的少年修为不算高,但渠和却是深不可测。 正当众人在对峙之时,又有一妖缓缓走近,一身张扬的红衣,手背与脖颈上露出点点红色鳞片,正是当初跟在帝师昭羽身后的尧灵。 “两位真是好兴致,曜月底下散步,别有一番风味啊!” 看到尧灵出现,渠和和夷屏都是严阵以待,夷屏冷哼一声:“昭羽的走狗!” 尧灵“哈”了一声,不屑道:“那有如何,帝师为妖族殚精竭虑,我忠于帝师,总好过你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夷屏气得满脸通红,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渠和拉住,他看着尧灵:“利用百斛珠控制群妖,又大肆屠杀反抗者,甚至他还将一个傀儡捧上妖皇宝座,作为妖族执仪,我如何能容忍这样的叛逆者?” 尧灵嗤笑一声:“执仪大人,想要策反我,你还是省省吧!” 说着,他又看向昔和,对着这位前任妖皇没有半点尊重:“昔和陛下,你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延和洲养老,我们自然会让你一直悠闲自在地过日子,但你若是想回妖族……” “如何?”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昔和抱着巫寒,从渠和和夷屏两人让开的道中走过来。 尧灵眯了眯眼睛:“自然是杀无赦。” 昔和银色的瞳仁泛出冷光,他脸上的黑色纹路不知何时消失,脸颊两侧血泪划过的地方则留下两道红痕,他卸下了属于药师昔和的温柔和气,开始真正展露他身为妖皇的气势。 49 死别 夏暄难得没有跑出去和小孩子玩,也没有和司徒燕吵架,反而坐在院子里,手里的鞭子无意识地乱晃。 巫寒坐在竹椅上,昔和在替她染指甲,虽然巫寒已经垂垂老矣,但昔和的态度却宛如对待最珍贵的珍宝。 夏暄羡慕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爱情,不在乎容貌、年龄、地位,只是彼此真心相爱。” 巫寒微微一笑,恰巧与抬头的昔和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昔和染好指甲,将工具收回屋中去,巫寒才对夏暄说道:“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爱情很好?” 夏暄点点头。 巫寒却是一笑:“这些年我们的确十分相爱,相比起来,当年我等待的三十年实在是微不足道,可如果重来一回,我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等他一次。” “为什么?”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对于你们只是弹指一挥的时间,对我而言,却是半生。”巫寒忽然有些落寞,“如此看来,或许我真的不如昔和爱的多一些,我死后,他尚且能独自一人活下去,我却做不到,漫长且没有希望的等待,会消磨掉一个人所有的热情。” “你们现在难道不幸福吗?” 巫寒笑道:“正因为现在很幸福,所以才会格外害怕,因为爱所以恐惧。” “因爱生怖……”夏暄喃喃道。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心情,所以宁可自私一些,先离昔和而去。” “这样对昔和太不公平了。” “傻孩子,你没有爱过,所以还无法体会这样的心情。” 夏暄刚想反驳,却又猛然住口,只能苍白无力道:“我怎么不知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巫寒笑着摇摇头:“你说的很好,但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夏暄郁闷地闭嘴了。 巫寒看向院子外面空地,一群孩子中间的裴云舒,他正从指间催生出一朵青色的花朵,围观的孩子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巫寒喃喃道:“这样的心情,或许只有他,才能了解一些……” 司徒燕十分暴躁,他决定再没有转机的话,哪怕独自一人穿过孤星山脉,也要离开了,却没想到,这转机来得如此快。 纵然昔和再怎么为巫寒续命,她终究没有办法撑过这个曜月。 那是一个傍晚,昔和扶着巫寒回房,巫寒与他说着话,却突然软倒在地,昔和连忙将她扶住,却见她脸色苍白,眉间透出一道青黑色来。昔和心中一痛,他知道他尽力延缓想要阻止的事情,终于来了。 裴云舒等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巫寒被昔和紧紧搂在怀中,她原本如同少女一般的声音,终于变得和外表一般苍老。 昔和握着她的手,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 “这是……发生什么了?”夏暄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巫寒重重地喘息了几口,然后无限眷念地看向昔和:“看来就是今日了。” 昔和用力摇头,声音因为紧咬牙关而变得断断续续:“别走……求求你……” “我们……说好的……” “我以为我做得到……但是……不行……” “昔和……” 看着巫寒眸中透露出的心疼,昔和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血泪从眼角流出。 巫寒勉力抬手去替他擦泪,艰难地说道:“别哭……” 巫寒是知道的,妖族流泪会带走自身的力量,昔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变得非常虚弱,哪怕妖族仍旧畏惧着他这位前任妖皇,可名声终究不能保住他一生,尤其如今这样敏感的时刻,她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别哭。 昔和任由巫寒替他拭泪,巫寒的担心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心中那些无处逃窜的悲伤,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纾解。 “你……答应过我……” 昔和却只是闭着眼睛狠狠地摇头。 “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巫寒透过昔和,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一生,年少时喜欢上那个寂寞却温柔的妖,婚后苦苦等待的三十年,一同相伴走过的一百三十三年,记忆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她和昔和相处的每一天,她的炙恋,她的痛苦,她的忧愁,她的欢乐,每一个瞬间,都是和昔和相关。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洒脱,但看到这些,心中涌起的不舍,忽然让她后悔,不曾勇敢一点,不能陪他更久。 昔和的泪划过脸庞,还未跌落在地,就消散在了空中,他的眼睛两侧被血泪划出两道血红的痕迹,而他的脸色,却仿佛比巫寒的还要苍白,他明知迟早会有这一天,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除了流泪,他甚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夏暄蹲下来,握住巫寒的另一只手,她还记得这些天他们相处的细节,她害怕这样的分别,哪怕是这样短暂的相处后,她可以漠视他人的生命,却终究没办法剔除掉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巫寒看向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裴云舒身上,对方表情沉肃,对她停住的目光露出不解,巫寒笑了笑,对他说:“……不要错认……自己的心意……” 裴云舒微微一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夏暄,然后对着巫寒点点头。 巫寒觉得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失,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然后她想起她与夏暄说的那些话,看着眼前满眼血泪的昔和,她喃喃道:“我错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一直等下去……” 巫寒眼中的光彩渐渐失去,昔和的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他抚摸着巫寒的白发,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发抿好,巫寒从小就爱美,她以为自己从未注意过她,却不知,他的眼中,一直注视着,河边临水照镜的小姑娘,婚礼上那个贴了花钿的少女,还有陪伴他这么多年的这个女子。 这些话他不曾对巫寒说过,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原来一直没有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如此悔恨的事情。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巫寒死去的阴影中,不远处却传来吵嚷声,间或还有孩子的哭喊声,裴云舒等人迅速向发声的地方看去,昔和却还沉浸在悲伤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曜月的红光洒在地上,两道身影在慢慢接近。 为首的一男子一头黑发曳地,一双金色竖瞳,身后一条青色蛇尾游走,他身后的少年,背微微佝偻着,手被一双巨大的手套给包裹起来。 “属下渠和恭请陛下。”那男子向昔和躬身道。 昔和却仍是没有动静。 那个少年却是急性子,急忙喊道:“陛下隐居多年,如今要眼睁睁看着我妖族落在一个傀儡手中吗?” “夷屏!”渠和厉声喝道,然后看了一眼裴云舒等人。 妖族与修者斗争已久,双方之间也戒心深厚,如今妖族内讧,这份戒心更是加深了几分。 司徒燕心中窝火,但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夷屏的少年修为不算高,但渠和却是深不可测。 正当众人在对峙之时,又有一妖缓缓走近,一身张扬的红衣,手背与脖颈上露出点点红色鳞片,正是当初跟在帝师昭羽身后的尧灵。 “两位真是好兴致,曜月底下散步,别有一番风味啊!” 看到尧灵出现,渠和和夷屏都是严阵以待,夷屏冷哼一声:“昭羽的走狗!” 尧灵“哈”了一声,不屑道:“那有如何,帝师为妖族殚精竭虑,我忠于帝师,总好过你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夷屏气得满脸通红,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渠和拉住,他看着尧灵:“利用百斛珠控制群妖,又大肆屠杀反抗者,甚至他还将一个傀儡捧上妖皇宝座,作为妖族执仪,我如何能容忍这样的叛逆者?” 尧灵嗤笑一声:“执仪大人,想要策反我,你还是省省吧!” 说着,他又看向昔和,对着这位前任妖皇没有半点尊重:“昔和陛下,你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延和洲养老,我们自然会让你一直悠闲自在地过日子,但你若是想回妖族……” “如何?”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昔和抱着巫寒,从渠和和夷屏两人让开的道中走过来。 尧灵眯了眯眼睛:“自然是杀无赦。” 昔和银色的瞳仁泛出冷光,他脸上的黑色纹路不知何时消失,脸颊两侧血泪划过的地方则留下两道红痕,他卸下了属于药师昔和的温柔和气,开始真正展露他身为妖皇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