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
1. 第 1 章
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竹砸在黄绿的叶子上,砸进暗黄的土壤里,像一把铲子似的,把僵硬板结的土壤锄得松软,也把扭扭捏捏入秋的九溪市一脚踹进深秋。
雨后,穿着T恤衬衫的男男女女纷纷穿上了长衣长裤,风一吹,穿上防风外套或毛衣,还得再加上一条围巾,拉着好友拥挤着上了公交站,朝着城市边缘驶去。
宣樾在公交车后排坐着,向前推开玻璃窗,脸贴在车窗边缘上。
微凉的风毫不客气灌进来。
深黑色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尽头,两侧繁茂的绿化带齐车窗高,忽明忽暗地漏出两侧散步的居民。
这是九溪市政府刚规划出来的新城区,定位是九溪市民的后花园,周末来玩,又近又美。
确实如此。
风景宜人,道路开阔,不像老城区一样总是人挤人,由于是刚修建没几年的,到处透露着一种新气象,闲来无事来此走走路,散散心,烦恼全抛至脑后。
新城区有个宾阳公园,种了满园的银杏树。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雨,银杏树叶子全黄了,风一吹,金灿灿的落了一地,吸引了许多人前往。
方琪拿出手机,再次点开群里的位置分享,又抬头看了一眼车门处的到站提示电子屏。
手臂戳了一下身旁的宣樾,方琪说:“下一站下车了。”
车门打开,两人下了车。
脚下传来柔软的、沙沙的声音,宣樾移开脚,两三片金色的叶子铺在地上,澄亮好看。
身旁传来方琪的惊叹声。
这条路叫宾阳大道,由南至北贯穿宾阳公园,两侧种了银杏树,金色的叶子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樾樾,这里这么美,我们在这儿玩一会儿再过去嘛。”方琪朝她喊,兴冲冲地跑到宣樾面前,把手机塞到宣樾手里,“先帮我拍张照。”
方琪站在迎杏树下,摆出从网上学的不尴尬拍照姿势,忽然后悔起来:“我今天的妆容有点不合适,早知道就化氛围感秋日妆了!”
身旁飞速驶过的车辆带起一阵阵风,把原本要落地的叶子卷起来。
宣樾蹲下找角度,看着手机里活泼开朗的女生,笑道:“没有,很好看的。”
“不行。”方琪走过来,她打算先把深红色的口红擦掉,“宣樾,你先过去,我给你拍。”
方琪蹲下来,手机微微朝上翻转。
镜头里,湛蓝的天空下一树金黄格外耀眼,树下,女孩穿着一件深灰色裙子蹲在地上,树莓色的针织围巾包裹着一张小小的脸。
方琪一愣,笑了起来。
平日里她总说宣樾穿的衣服太素,衣柜里就黑白灰三个颜色,偏偏就这不起眼的深灰色,搭着一条树莓色的围巾,在这样好看的秋景里格外抓人眼球。
“你好像日漫女主角。”方琪走过去,得意地把手机里的相册翻出来,“是不是很好看?真的绝了!”
“是你会拍。”宣樾站起来,“口红擦好了吗?我给你拍。”
拿着方琪的手机退到远处,宣樾举起手机,折腿半蹲,朝方琪比了个“OK”的姿势。
单手拿着手机,宣樾右手抓起一把银杏叶子,洒向空中的同时,左手大拇指迅速按下快门。
把手机屏对着方琪,宣樾叫她过来:“你看看可以不?”
方琪跑过来蹲着看了抓拍的几张照片:“满意!满意得不得了,我爱死你了!”将照片放大,方琪摸了摸脸,“看来我还是有几分姿色在的。”
宣樾抬头冲她笑一声,突兀的微信信息提示音响起。
方琪点了点下巴:“你的。”
宣樾低头划开手机屏,点开微信,挂在嘴边的笑意还未落下去,就这么僵硬在嘴角。
方琪见她脸色变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宣樾轻轻地笑了一下,“学生家长的信息。”
两人顺着宾阳大道往前走,踩在绵绵的银杏叶上。太阳西移,橘黄的光线在静谧的人行道滤下一层柔光,洒在两人并肩的背影上。
“你觉不觉得,世界好像一个大蛋糕啊。”方琪开始她天马行空的想象,“现在落下来的阳光,就是许愿时候的蜡烛光。”
宣樾看着身前拖长的影子。
有点像蜡烛。
金色的银杏叶子是蛋糕上的糖果碎屑,人行道上的石板是巧克力片。
“我要许愿!暴富!顺利毕业!找到好工作!”方琪大声说。
她偏头看着宣樾,“樾樾你呢?”
宣樾抬头,看向前面长长的柏油路,轻声道:“希望姐姐身体健康。”
一辆大货车从身旁经过,轰隆隆的声音大得像雷鸣,她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她转身看向身后倚在山顶橘红色的太阳,染红了连天的一片云。
宣樾回想着刚才手机上的消息。
——周衡要回来了。
这认知瞬间让宣樾意兴阑珊,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个月的交流计划,现在要提前十天回来。
握着手机的手心微微出汗。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周衡随时有可能打电话过来。
“等下。”宣樾止住一旁方琪的话,“我回一下学生家长信息。”
手指快速敲打,对话框现出一行字。
【好,注意安全。】
发送成功,宣樾扣起手机,抬头问方琪:“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们今天肯定要玩一晚上,也就说,要在这里过夜。”方琪有些纠结,“宣樾,你要留下来吗?”
今天是周六,班级举行细分专业分班以来的第一次日租房活动,美其名曰“联络班级感情,促进同学交流”。
“我以前在社团里的时候参加过这种活动,就是男的女的累了就找个地方靠着休息,有的是沙发,有的是床。”方琪皱眉,“一想到要和满身汗臭味的男生挨着,我就好烦啊。”
“但班里只有5个女生,只有我一个人走的话,有点奇怪。”班里她也就和宣樾熟点,无论是走是留,有宣樾在感觉好很多,“宣樾,今晚上你要留下吗?”
宣樾摇头:“不留。”
她确实不知道日租房是这么个流程,知晓了肯定不会选择留的,她和班里的男生都不怎么熟。
方琪提议:“那玩到晚上,我们和班长说一声,就说明早实验室有事,然后一起打车回去。”
两人跟着导航拐进一条支路,方琪忽地问:“对了宣樾,今天周六,你不做家教吗?”
她知道宣樾的情况,也知道宣樾每个周末几乎都要出去做家教。
但她不知,宣樾一个月前就把所有家教辞了。
原因是周衡生气,说她总是做家教把她的时间都占满了,根本留不出时间陪他。
宣樾愣了一下:“今天特意请假了。”
安静的小道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破音的嘶吼。
两侧坐落着不少刷着各色颜料的民宿,白色栅栏围住小院,有人在院内架起烧烤架,孜然味的烟雾飘到小道上来。
到了地方,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顺着栅栏们进去是二楼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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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男生们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一楼是地下室,楼梯正对着的空地放了一个台球桌,拐过一道墙,三台麻将机放在中间。
一楼楼梯旁边装了个金色的门,推开门,里面是唱歌的地方。
三楼则是住的地方。
一个男生引着两人上三楼,指着其中一个房间,“这是你们几个女生的睡的地方,何雨桐不来,正好你们女生一人一杆床,上下铺你们自己商量。”
“班长。”宣樾抬头,“我和方琪晚上要回去,明天早上我们都有事。”
男生一愣,又说:“明天早上从这里打车回去来得及的。”
方琪边往房间里看边说:“哎呀班长,我们明天早上真有事,我师姐要让我去实验室把摇床里的材料拿出来称重,宣樾她要去看家人,真留不了。”
男生抿着唇,不再劝说,带着两人下楼。
-
候机厅里,广播里女声用地道的英式英语催促旅客登机,行色匆匆的旅客们拉着哗啦响的行李箱赶往登机口。
男人把行李箱递给工作人员,跟着进了候机厅的vip室。
穿过大厅,走到一间房间门前,推门。
少年的叫骂声和游戏吵闹的背景音乐同时冲出来。
房间宽敞明亮,对面的落地窗外,一架大型客机正在轨道上滑行。
少年身穿黑色宽松卫衣,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流畅的下颚线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嘴里叼着一袋牛奶,双手在手机上狂敲。
顾慕青走过去,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周衡抬头看他,“啧”了一下,低头看手机,“穿这么骚包,干嘛呢你。”
顾慕青靠在沙发上,一双修长的腿交叉搭着,颇为无奈:“我爸给我安排了一个女孩子给我接机。”
“啊?”周衡疑惑,“相亲啊?”
屏幕里的小人被击杀,周衡啊了一声,放下手机,周衡又问:“你不是才二十四吗?伯父这么着急。”
余光瞥见手机软件的红点,周衡抬头笑了一下:“谁让你没女朋友,伯父担心也是正常。”
划开手机,周衡点开聊天框。
【好,注意安全。】
就这点话?
周衡气得要打电话过去……即将拨号又退出了界面。
算了吧,反正都要见到了。小别胜新欢,要开心点。
再说不是多了“注意安全”几个字吗,还是有进步的,之前可是只会回他一个“好”字。
一旁顾慕青看着周衡几秒之内变了又变的脸色,忍不住笑道:“女朋友的消息?”
近几月来,周衡忽然转了个性子,泡酒吧的次数减少了,美女靠近也是坐怀不乱。
身边狐朋狗友好奇逼问,周衡才说谈了女朋友,女朋友爱吃醋,不让他和别的女孩接近。
那得瑟样,就差把“本少爷对老婆忠贞不渝”写在脸上了。
朋友们表面上“祝周小少爷和女朋友长长久久哈”,实际上观察周衡看手机的频率,猜测他们多久会分。
毕竟周衡之前女朋友换得比衣服勤,万花丛中过,怎么可能为一个女生收心。
顾慕青也在赌,他们多久会分手。
话说回来,周衡转性之前,曾声势浩大地追求过一个女孩,被当众拒绝了。
他记得那会儿,周衡气得脸色发青。
顾慕青站在一圈圈粉色气球和鲜艳花束后,差点憋不住笑。
说起来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周衡后来有没有为难她。
2. 第 2 章
击球的声音和麻将机哗啦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暗色的灯光照在房间周围,有些沉闷和眩晕。
反手关上门,宣樾顺势走到门边的电子屏上,换了个暖黄明亮的光线。
正对沙发的大屏幕正播放着摇滚歌曲,mv里的画面不断变化,忽明忽灭的光线照在宣樾脸上,刺得她眼睛有点不舒服。
歌曲被暂停。
宣樾把包放在沙发上,抬手扫描大屏幕上的二维码。
低着头在手机上点歌时,门似乎开了。宣樾偏头,班长正拿着两瓶水和一袋零食进来。
把零食和水放在桌上,班长说:“你先吃点零食,这是水。晚饭还有好一会儿。”
他知道宣樾不会打台球,也不会搓麻将,手机游戏更是毫无兴趣,也不太喜欢和人交流。
宣樾说:“谢谢。”
“那我出去了。”班长走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了。
只可惜,ktv的隔音不太好,外面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声不漏地传进来。
伸手拿了一瓶水,宣樾拧开,咕噜咕噜喝起来。
她果然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环境。
强制和一群不熟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故作轻松地说着像是冷笑话的客气话,真是比在组会里挨导师骂还难受。
宣樾点了几首周杰伦的歌,拿着话筒跟着哼唱起来。
嗓音和人一样,并不清甜,反倒带了一点冷淡的疏离,唱起歌来有种独特的韵味。
像冬日里一杯微醺的酒。
——有人这么夸过她。
只是宣樾很久没有大声唱过歌了。
没有合适的时间、环境和心情,几乎每天都被课程、文献和实验填满,回到宿舍时总是很累,再加上宣云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她再也没有开口唱歌的冲动。
“但唱歌真的很让人快乐!”
少年蹲在她面前,快乐得像一只雨后青蛙,“你肯定感觉到了。”
偏西的太阳挂在高楼大厦之间,朦胧的光撒在草地上。
她看着少年,心中涌起一圈平静的欢喜。
那些青涩的少年时光蒙上了一层陈旧的滤纸,少年额前的碎发随风摇晃,像是野火烧不尽的草,风一吹,又在宣樾回忆里疯长。
宣樾闭上眼睛,话筒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起身关掉原唱,宣樾跟着伴奏心无杂念地唱起来,心里的郁闷烦躁跟着声音一股脑全吐出来。
点的几首歌结束,宣樾放下话筒休息片刻,忽然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门依旧是关着的,他不知进来了多久。
隔着昏暗的灯光,宣樾迅速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他的记忆,然后扯出一个礼貌的浅笑,“王同学,你要来唱吗?”
同班同学王书达,在宣樾的印象里,两人并不熟。
王书达看着宣樾:“你唱歌很好听。”
他在宣樾身旁坐下,又问:“下次班级文艺汇演可要叫上你。”
“谢谢夸奖。”宣樾借故拿水,默不作声往旁边移了点距离。
王书达又问:“不继续唱了吗?我还想听。”
“坐着有点累了。”宣樾说,“我出去走走。”
上二楼小院转了一圈,被迫和面熟或面生的同学打完招呼后,宣樾看着客厅和一众男生打成一片的王书达,决定还是下一楼待着。
方琪正和几个女生上外面走,见宣樾下楼,朝她喊道:“宣樾,你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的小河看看?”
那纤瘦的背影隐入楼梯拐口。
卧在沙发的胖男生闻言抬头,冲方琪嘿嘿笑:“大学霸肯定要下楼偷偷学习!”
方琪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宣樾和你一样啊。”
楼下空无一人。
楼梯旁的大门大开,台球桌上的小圆球被摆成一个规则三角形,球杆放置在角落。
宣樾走过去拿起球杆,对准中间的母球,挥杆击球。
彩球四散,楼梯处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宣樾抬眼望过去——是王书达。
王书达拿起另一个杆子,朝宣樾走过去,“你原来会打桌球啊?”
“不会。”宣樾答,“只是好奇它有什么魔力,认识的男生好像都挺喜欢打桌球的。”
“我稍微会打一点,我可以教你。”
王书达弯腰,球杆对准角落的母球,短暂的撞击声后,一颗带着数字的红球滚进了球桌边上的网袋里。
“这是母球,规则就是每个人打一次球,把自己的球全部打进网袋里,就算胜利。”王书达解释道。
看着女生弯腰趴在球桌上,王书达顿了顿,“你架球杆的方法不对,这样时间久了很伤骨头。”
男生示范了一个动作。
宣樾“嗯”了一声,学着他的动作,弯腰,支手,描点。
架了一会儿,宣樾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而且很累,她根本发不出力。
正要请教对方,忽地发现王书达站到了她身后,两只手臂从后面围过来,正要扣在她的手背上。
手中球杆哐当一声落在球桌上,宣樾猛地直起身,后脑勺不加缓冲地撞上了男生的脸。
宣樾吓得抓着杆子跳开,抬头见王书达捂着鼻子,鲜红的血正从指缝漏出来。
“不好意思王同学!我没注意你!真对不起!”
她万分愧疚,慌里慌张地去一旁的桌子上取来纸巾往王书达脸上擦。
只是一着急忘记了手上还拿着杆子,那尖锐的杆子就在男生脸上戳了好几下。
男生“啊”了一声,忙退开朝宣樾伸出五指,示意她别再靠近,他自己处理就行,而后便慌忙跑卫生间去了。
关门的声音“砰”地响起,楼梯口旁的玻璃门也跟着颤了颤。
宣樾低头看着手里的杆子,不知在想什么。
-
二楼外面的小花园放了个烧烤架,几块炭火架上去,再放上柔软,烟雾袅袅,香气飘飘。
夜幕落下,漏出零星光,男男女女们吃完烧烤垫肚子,不久热腾腾的菜被端上来。
一群人围坐在两张大方桌拼成的长桌上,两三个活络的班干部有在上菜的,有在舀饭和分发饮料的。
有人忽道:“买的酒刚刚放在楼下了。”
王书达站起来下楼:“我去拿来。”余光看向宣樾,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鼻血倒是不流了,只是鼻头还是红红的,动一下都疼得要死。
下楼提着酒路过台球桌,恍惚间似有电话声在响。嗡嗡嗡的振动声并不大,却让王书达烦躁起来。
打开ktv包厢的灯,王书达一眼就看到了宣樾的白色小包。包旁,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提示着来电。
他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看,面色瞬间僵住。
屏幕上赫然显现几个大字:“世界第一好男朋友”。
不是说她没有男朋友吗?
从大一到现在,王书达从没听说宣樾有对象,他也旁敲侧击问过班里那几个女生,也都说她一直是单身。
原来是有,不过是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看见。
王书达垂着眸,连带着鼻子被撞的怨气也一道冲上脑海。
男友太丑带不出去?……还是想凭借着那张勉强能看的脸骑驴找马?只可惜性格太差,骑驴找马也找不到好的。
听说她家里面很穷,这种人即便漂亮也不会有人要……做个拜金女还行,但有钱人也不是傻的。
他冷冷地笑着,手臂垂下,还在继续震动的手机落下,顺着沙发软垫之间的缝隙滑下去,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在电子屏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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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播放按键,嘈杂的音乐声下,那震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生抖了抖肩,提着啤酒上楼。
另一边,周衡在国内的转机机场的候机厅里坐着等候,催促登基的广播还在继续。
周衡听着电话里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心情烦躁地挂了电话。
顾慕青回头冲他喊:“登机了大少爷,别忙着和女朋友报备了。”
周衡正烦着:“催催催,去投胎吗催那么紧。”
快步跟上顾慕青,周衡偏头看着候机厅外的透亮蓝天和雪白的机翼,暗暗算着时间。
二十天没见她了。
有点想她。
低头瞥了一眼手机。
没回电话。
有点生气。
风声呼呼响,民宿门口种了一棵大树,也跟着沙沙作响。
吃完晚饭,宣樾和方琪到小院外的秋千上坐着看月亮。
秋千挂了白色的漆,两侧铁质的秋千索上缠了好看的纸条,乳白的小花点缀其中。
月亮在头顶一晃一晃的。
方琪心情大好,忍不住叹:“有星星诶。”
这里四周房屋低矮,光线昏暗,天上挂着的几颗星星格外分明。
在学校里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一是高楼太多,即使是站在操场中间,也没办法把整片夜空收入眼中。而是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了,即使天气晴朗,夜幕也总像是蒙上一层雾,星星是不可能看见的。
凉风吹过,屋子里传来男生喝酒的声音。
方琪靠在宣樾肩膀上,仰头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宣樾,你真好看啊。”
想起网络上流传的一句话,方琪嘻嘻笑着,抬手捏住宣樾两侧脸颊:“像小说里总裁回国的白月光。”
宣樾:“好土。”
随即她脸色一僵——她忘了今天周衡回国这事。
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手机不在身边。这个时候,周衡很有可能给她发消息。
宣樾起身:“我下楼找一下手机。”
进了ktv的包厢,宣樾拿起沙发上的小包。翻了翻,手机不在里面。
她关了ktv的音乐,又跑到楼上去让方琪给她打电话,小跑着下了一楼。
没有听见声音。
努力回想着手机可能放的位置,宣樾一一查找均无收获。
方琪拿着手机走下楼梯:“你找到了吗?”
宣樾摇头。
“那就奇怪了。”方琪知道宣樾不是爱抱着手机玩的人,“你来了之后在这里就把包放下了,之后吃饭也没见你拿着手机。”
宣樾摇头,疲倦地在沙发上坐下,她忽地一愣。
沙发在微微震动。
手机最后在沙发垫缝隙中找到。
方琪皱眉:“这掉下去的角度也太刁钻了。”
宣樾没注意听方琪的话,她迅速地划开手机,果然见到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还有几条微信信息。
【不接电话是吧?】
两分钟后。
【行,你厉害。】
一分钟后。
【你最好认真想清楚。】
十分钟后。
【你那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回话!】
宣樾打开通讯录。
点击拨号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方琪,我手机找到了,你先上去玩吧,我打个电话。”
等方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宣樾深呼一口气,将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宣樾抿着唇,期待着对面不要接。她默默数着响铃次数,决定再多响三声就挂掉。
电话在倒数第二声被接通。
宣樾的心蓦地沉下去。
3. 第 3 章
电话里传来周衡懒洋洋的声音:“有时间了?”
宣樾没说话,又听见那边轻声笑了一下,她忙道:“刚才手机不在身边,不好意思。”
那边的风好像很大,像是一张废旧报纸在耳膜边揉搓,咔嚓咔嚓的。
宣樾走出房间,关上玻璃门。
她猜测周衡正在回去的路上,但此刻找不到话和他说,只好明知故问:“你到家了吗?”
夜色漫漫。
手臂搭在车窗上,周衡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烦躁的心情不知不觉被电话里淡淡的嗓音安抚下来,“正在回去。”
宣樾:“好,那你注意安全。”
台球桌前,宣樾正打算说个结束语然后挂断电话,忽然听到电话里问:“你在哪?”
“在……”宣樾顿了一下,“在学校。”
顺便为刚才将近二十分钟不接电话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刚才进实验室拿点东西,手机锁在外面的柜子里,所以才没有接到电话。”
“嗯。”
两人没话说,宣樾犹豫要不要挂电话,楼梯口传来男生的叫声:“宣樾!快上来玩桌游,喝酒——”
宣樾握着手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王书达顿了一下,倚着扶梯问:“在和男朋友打电话?”
宣樾只轻轻摇头,偏头绕过墙壁到另一间客厅里。
她听到周衡在笑:“怎么不说话?”
“不是说在学校吗?”
与刚接电话的那声笑不同,周衡这笑带了几分冷意,宣樾听得出他在生气。
谎话被拆穿,宣樾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站在原地,听电话里的风声慢慢消失。
周衡把车窗关上了。
没等到宣樾的回答,周衡继续说:“定位发给我。”
宣樾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影子,“嗯”了一声。
挂电话后,宣樾泄气地落下双肩,拿着手机把民宿的位置发过去了。
爬上二楼,方琪仍在秋千上坐着。
在方琪身边坐下,仰头,见头顶星光疏疏如残雪,好景好时辰,她却兴致缺缺。
一辆黑色的奥迪A8在城市外环狂奔。
周衡选中宣樾发来的地址,转发给顾慕青。退出微信界面,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周衡说:“帮我查一下这个民宿老板,我记得那一片是你们家的产业。”
顾慕青:“……”
顾慕青:“周衡你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不能明天再说吗?看你这着急的架势还以为你要去捉奸。”
周衡低头看着定位,“闭嘴,真要捉奸老子先撕了你这张乌鸦嘴。”
“诶我——”顾慕青还没说完话,电话已经挂了。
夜色在车外匆匆而过,车内少年双指把地图放大,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手机弹出来电。
“周衡。”宣樾小心翼翼说,“能不能顺便把我朋友捎上,夜深了,这个地方不好打车,而且一个女生不太安全。”
周衡冷笑:“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回来呢?是不回来了,还是两个女生一起打车?她一个人打车不安全,你和她一起打车就安全很多吗?”
听电话那头又不说话了,周衡冷着脸说:“你两一块上路边等着。”
三十分钟后。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吹得路边的银杏叶子漫天撒。微黄的路灯从树顶漏下,两个女生勾着肩膀站在树下,身体因寒冷而轻颤。
方琪抓着宣樾发冷的手暖着,看向远处,雾蒙蒙的柏油路上,主路上来往汽车飞驰而过。
方琪说:“你做家教的那户人家还蛮好的。”
方琪原本还担心这么晚了是不是不好打车,要不要先提前预约网约车,说不准还容易些。没想到宣樾和她说,她做家教的雇主正好路过这里,可以顺路捎她们一程。
宣樾形象好,气质佳。专业里的老师知道她在找家教后帮忙引荐,让她为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做家教。
有钱人家大多报价高,给钱利索,方琪自然为宣樾高兴。
只是她也知道有钱人位高权重,若是遇上脾气性格不好事又多的雇主,只怕要把她们这种还没进入社会的大学生磨得没地方哭。
现在看来,宣樾运气还不错。
宾阳大道辅路迎面开过来一辆奥迪A8,连号的车牌让方琪好奇心大起,食指戳着宣樾让她快看。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那辆车缓缓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窗缓缓落下,开车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说话的音调很让人舒服:“两位小姐请上车吧。”
“谢谢陈叔。”宣樾偏头,看着后座里紧闭的车门,“方琪,你坐副驾驶,我……我坐后面。”
啊?
疑惑片刻,方琪明白了,两个人一起坐后面,有点把人家雇主当司机的意思,太不礼貌。
她走到前面,拉开车门坐进去,才从中间后视镜发现后座还坐了一个人。
车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面容,但大致能分辨出是个矜贵的少年,穿着卫衣,看着年龄有点小,细碎的刘海遮住半截眉毛,懒洋洋躺在后座上。
难道这就是宣樾家教的学生?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微微抬头。
方琪忙移开视线。
汽车走了高架,只花了三十分钟就到了九溪大学后门。
对驾驶座的中年男人道谢后,方琪下了车。
迅速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二点整了。
今天是周末,路边还有十几个小吃摊,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围在小吃摊前,等待美味的夜宵。
这满大街的味道勾得她也有点饿了。
想着要不要买点吃的回去当夜宵,方琪忽地发觉有点奇怪。
宣樾怎么还没下车?
车里,车窗把街道上晃眼的灯隔绝在外,昏暗的光线下,周衡精致的脸在宣樾眼前放大。
周衡揽住她的腰,将她逼着靠在车窗上,眸色低沉,湿润的呼吸喷在宣樾脖子上,激起她浑身战栗。
周衡:“和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宣樾心一沉。
接着听着了周衡的轻哼:“我下了飞机大半夜来接你,总不能是单纯当司机吧。”
窗外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她被困在这一片黑暗里,心脏咚咚跳动,止不住地想逃离。
方琪等得有点着急,在车外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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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宣樾名字。
车窗应声落下,宣樾探出头:“方琪,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我姐姐,今晚睡她那儿,就不回去了。”
“哦哦。”方琪愣愣地点头,“那你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宣樾轻轻点头:“好。”
方琪挥手,转身朝校门走去。
哦对了!吃的还没买。
方琪转身顿住,那辆奥迪A8正在驶离,车窗正在关闭。
恍惚见车内的少年转过身来,朝坐在左侧的宣樾靠近。
“妹妹!你要不要吃个煎饼?”一旁的阿姨见女生停在摊位前,挂着笑脸热情问。
“哦!”方琪打了个哈欠,“阿姨,我要一个,加一根烤肠,扫码在哪里扫啊?”
一转眼的功夫就把刚才的画面忘得一干二净。
-
“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车内,男人嗓音低沉,呼吸落在宣樾脸上,身上葱绿松针的香水味笼在宣樾四周,抽丝剥茧地发酵并扩散。
宣樾嘴唇红红的,又有点痛,忍不住说了一句:“变态。”
“变态什么?”周衡捏着她的脸颊,努力嗅她身上柑橘味洗衣液的味道,张嘴舔了舔嘴唇,“不是你刚才说的要去姐姐那儿吗?你去我那儿,我不就是你姐姐吗?”
手落在宣樾的腰上,周衡低头,下巴抵在宣樾颤抖的肩膀上,“姐姐亲亲妹妹怎么了?”
“周衡!”
宣樾体会不来他这神经病一样的乐趣,只觉得无比羞耻,尤其车里还有人。
她软了声音,似在哀求:“你别这样说话。”
“哦。”周衡无所谓,“不叫姐姐,那叫老公。”
宣樾闭上眼。
周衡没继续为难她,只是像条狗一样在她脖子上乱闻,也不知道他在闻什么。
等车子停在道路中间等红绿灯时,周衡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
宣樾心一跳。
周衡看着她微变的脸色,唇角向上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心虚了?”
宣樾:“没有。”
不过是去参加一个班级日租房活动,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再说了,她和周衡又不是正经男女朋友,她又有什么可对周衡心虚的。
想通了这一点,宣樾豁然开朗,看向周衡的目光越发坚定,“没有。”
周衡问:“你身上有酒味,今天干嘛去了?”
宣樾答:“今天是班级的日租房活动,他们有喝酒,可能是不小心染上了。”
周衡从她耳后勾出一缕头发,“可是电话里,有个男生叫你喝酒。”
宣樾看着他:“我没答应他。”
周衡在手心把玩着那缕头发,漫不经心问:“他问你我是不是你男朋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宣樾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
周衡不知道,那时她没说话,但是摇头否认了。
她确实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她不想让周衡在她的工作、学习里留下痕迹。只要再过两个月……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回归正常的大学生活了。
两根手指钳着她的下颌,周衡叹了一声:“宣樾,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精神?”
4. 第 4 章
宣樾的下巴顺着他手上的动作微微扬起,蹙眉一闪而逝,她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几乎落在了下眼睑上。
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车内的灯饰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周衡看着她红红的嘴唇,呼吸一滞,凑上前问:“好,那现在回答我,我们两是什么关系。”
宣樾依旧不习惯他靠得这么近,下意识退了一下,抬头笑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嗯。”周衡点头,把扣在她腰间的手收回来,掌心贴在她的脸上。
有点凉。
周衡又问她:“在路边等了多久?”
宣樾“嗯?”了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十几分钟。”
发现自己把宣樾挤到了车门和后座角落处,周衡往中间移了移,拉着她的手腕往中间靠,“坐过来些。”
窗外灯流缤纷,周衡低头看着她粉色的宽大围巾,“外面是不是有点冷。”
从机场出来后就直接上了车,车内一直开着空调,周衡对九溪此刻的气温感受不是很深,见她穿得厚,才后知后觉天气很凉。
难怪刚才摸她的手一直很凉。
宣樾:“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天气就突然冷了。”
宣樾磨磨蹭蹭不想往中间坐,周衡的手绕过她的腰,直接把她往中间抱。
动作有些突兀,他听见宣樾短促的气声,低头见她紧紧抿着唇。
周衡搂着她,下巴搭在宣樾肩上,“嗯,我只穿了一件卫衣,有点冷。”
说着又在宣樾围巾上蹭了蹭,低声说,“现在暖和一点了。”
宣樾听着他黏糊糊的声音,疲倦地垂下眼眸,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已是夜深,城市中车流并不多。小车一路向北,开进了一处高档小区。
下车,周衡拉着宣樾进了电梯,门还完全关闭,周衡已带着一身冷风朝她灌来。
柔软的头发细细地挠着宣樾的脸,少年桎梏着她的腰,闭眼掌握着亲吻的主动权。
电梯往上加速,浅浅的失重感让宣樾下意识抓了抓眼前人的手臂,恍惚间像是在迎合。
周衡一愣。
电梯门打开,宣樾推他,示意到了。
两人走出电梯。
打开房门,“啪嗒”一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创明亮的客厅。
客厅采用开放式设计,与餐厅、厨房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生活空间。
在玄关换了鞋后,周衡便去洗澡了。
宣樾把围巾解开,坐在沙发前,巨大的落地窗透出城市璀璨的夜色,灯火通明,不见星月。
就宣樾所知,这套大平层是周衡上了大学后才买的,买在周衡大学的附近,避免小少爷住不惯宿舍,来往家里又麻烦。
宣樾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十二点整了。
迟来的困倦铺天盖地袭来,宣樾靠在软软的沙发上,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半梦半醒间,微信新消息提示音响了。
拿起手机解锁。
是方琪发来的信息:【宣樾你到了没?】
抬手拍了拍额头,宣樾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发过去:【到了。你也早点睡觉吧,晚安。】
强撑着发完信息,宣樾抵不过困意,斜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十几分钟后,周衡裹着浴巾推门出来,拖鞋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抬头擦了擦头发滴下来的手,周衡走到客厅中。
女孩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偌大的客厅里只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
树莓粉的围巾搭在肩上,身体放松,陷入了柔软的沙发坐垫中,仿佛被温暖的怀抱所包围。
周衡走过去。
宣樾黑色的长发散乱地绕在肩上,像一匹柔软的丝绸,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或许是空调温度开得稍高了,宣樾的脸颊微红,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除了睡着的时候,宣樾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么安详自在的一面。
她侧身卧在沙发里,身体自然蜷缩,两条手臂交叉放在侧面,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呼吸浅浅,肩膀上的围巾跟着呼吸几不可察地起伏。
客厅灯光明亮,白色的墙映着白色的灯,恍如白昼,也照得女孩发如墨,肌如雪。
周衡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转身回房间换衣服,走到墙边时,手臂轻轻按着墙壁上的开关。
灯光暗了下来,整个客厅只留墙壁四周的橘色小灯。
周衡换好衣服,又走到沉睡的女孩跟前。
光线昏暗,他站在她身前,身后彩色的霓虹灯装点着暗沉沉的高楼,经过落地窗过滤,模糊幽暗的灯光落在他暗色的轮廓里。
周衡一点困意也没有。
少年看着她沉睡的脸,心里想着上电梯他吻她时那微弱的回应,越想越烦躁,开始了他不可思议的不满:她怎么睡得着的?
都说了晚上来这里,他还特意让司机绕路去接她,不过是进去洗了个澡的功夫,她为什么就睡着了呢。
真有那么困吗?
周衡缓缓附身,模糊不清的阴影落在她沉睡的侧脸上,一点点变暗,一点点变清晰。
“装的吧。”
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像风一样轻轻扫在宣樾的眼皮上。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轻叹一声,双手小心把挂在女生肩膀上的围巾拿开,扶着她的肩膀,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只是还没把人放到卧室,怀中人幽幽转醒,在昏暗中渐渐睁开眼睛,迷茫的眼神落在周衡身上。
周衡感受到那视线,低头看去。
直愣愣且带有几分惘然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他带笑的脸:“怎么?刚睡醒被我帅呆了?”
宣樾抿着唇看着他,眼神渐渐从惘然变成欣喜,嘴角却是往下落,像是要哭。
周衡抱着她进卧室,把人放在床上,低头一看,人似乎清醒了几分,眼神落在少年略带几分稚气的轮廓,轻声叫他:“你……”
“干嘛。”少年轻声应着,转身关了灯,爬上床,长臂一捞把人扯进怀里。
床头的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周衡把人搂在怀里,闭着眼,鼻子闻着她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她身上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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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闻。
周衡忽然想,外面可能在刮大风,气温或许才零上几度。但是他现在抱着宣樾,女孩子身上暖暖的热量伴随着香香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他忽然想看她一眼。
于是周衡睁开眼睛,和直愣愣看着他的宣樾四目相对。
少年眨了眨眼,问她:“不是很困吗?怎么不睡。”
宣樾的眼睛在小夜灯暖黄的光照下格外明亮,神炯炯的又带着几分周衡看不懂的哀伤,像两颗近在眼前的星星,孤独地看着他。
她没有答。
周衡知道,她有时候刚睡醒就是这个样子的,人蒙蒙的,比平日里话少的时候显得可爱许多。
“你到底睡不睡?”周衡带着试探靠近她,“不睡我可就干点别的事了。”
喉咙滚了一下,他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周衡突然想喝水,缓解突如其来的干涩感。
短暂的沉默后,宣樾彻底清醒过来。她猛地低下头,扯被子盖住脸,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我睡了。”
……就不该问她的。
周衡看着眼前漆黑虚空的一点,愤愤地想着。
-
放在床边的手机稍一震动,宣樾还未清醒过来,指尖已经迅速在手机屏上划过。
迷迷糊糊醒来,宣樾后知后觉,抓起手机往前一看。
早上8:00。
隐隐能听到外面微弱的风声和清晨的鸟叫声,像是一个晴天。
这是一个很好睡觉的早上——如果没有一只男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的话。
短暂回忆起睡前的场景,宣樾小心翼翼地把搂在腰间的手挪开,起身拿着手机下了床。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往下流,宣樾接了一杯水,在牙刷上系上牙膏,抬起手臂把牙刷往嘴里送。
忽地想起了什么,宣樾拿起一旁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打了一条消息。
洗漱完毕,宣樾推开门,却见周衡不知何时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个客厅被一层温暖的光辉所笼罩。
周衡盘腿所在沙发上,头上似顶着一团黑色的鸡窝,他神色恹恹,手里捧着宣樾昨天掉下的树莓粉围巾,放在鼻子下闻。
听见门的动静,少年回头看她,轻轻笑着:“过来。”
宣樾皱着眉走过去,忽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喷香水,围巾上怎么会有男士香水的味道?”周衡把人拉到怀里,低头问她。
“嗯?”宣樾拿起围巾闻了闻,“没有啊。”
“有的。”周衡顺着摸上她的手,“乌木沉香的,男士用得比较多。怎么弄上的?”
宣樾认真想了想:“可能是昨天班级活动不小心染上的。”
她挣扎着要站起,冷不防周衡从身后扯着她的腰,小腿一勾,便将她结结实实地压在沙发上。
“这也不小心那也不小心。”周衡的身体压下来,嘴角勾了一下,“不会哪天被人睡了也说不小心吧。”
“周衡你大早上发什么颠?”宣樾被他压得腰疼,皱眉喘着气,“起开点你很重。”
5. 第 5 章
周衡闻言把膝盖支在她腰两侧,单手抓着她的手腕固定到头顶,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面无表情道:“少转移话题。”
宣樾身体扭曲挣扎着,发现并无作用后慢慢静了下来,“不小心弄上的,我连谁喷了香水都没注意。”
少年指腹在她唇边轻轻按压着,看着她气得有些发红的脸色,开口道:“证明。”
地板上反射的阳光刺进宣樾的眼中,她压了压眼皮,疑惑问道:“啊?”
她有时候真的没办法理解周衡的想法。
在唇边打转的手指忽然压上了柔软的唇,宣樾“唔”了一声,周衡的整个手掌忽然覆上来,紧紧地扣住她的口鼻。
周衡幽暗的目光盯着她,看着她因挣扎露出来的半截雪白的脖子,喉咙动了动:“给我弄出来,我就信你。”
宣樾瞳色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两人相贴处周衡身体的变化。
原来目的是这个,扯什么香水扯什么证明,简直是个无赖。
周衡见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于是捂着嘴巴的手缓缓落在脸颊上,沉默着等她说出应允的话。
宣樾别开脸,“放开我,我不会给你弄的。”
她做足了周衡蛮横耍赖的准备,谁曾想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宣樾欣喜地把发酸的手护在胸前,等着周衡起身。
周衡看着她欢喜的小动作,忽然抬眼笑了笑,“好,我自己弄。”
少年唇色很浅,嘴唇并不算薄,他轻轻张开嘴,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抬眸看着宣樾。
周衡暧昧不清的目光里,宣樾惊觉他的手退到了腿间,跨坐在她腰上的身体正轻轻摇晃着。
宣樾咬牙:他在……
一声轻哼轻而易举把宣樾吓了一跳,抬眸看去,周衡脸上正慢慢显现一圈潮红,他的皮肤很白,挂了点粉红色,有几分洋娃娃的味道。
少年眼神明亮,嘴角微扬:“不许跑,敢跑就真的让你来。”
宣樾顿了一下,目光飘向他身侧的落地窗。
玻璃窗外高楼耸立,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阳光洒在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慢,也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她静静凝视着窗外的景象,耳边少年的喘息起起伏伏,宣樾听得烦躁,连着窗外的景色也面目可憎起来。
宣樾无奈地闭上眼睛,只盼着周衡早点结束。
她等了周衡许久,久到阳光从小腿移到了膝盖上,她的身体因太阳照射而微微发烫。
下巴被一只手掐住。
宣樾睁开眼,问身前面色餍足的人:“好了没?”
目光下意识往下看去,宣樾松了口气。
还好,裤子穿上了。
周衡被她又怂又勇的小动作取悦到了,捏着她的脸靠近亲了一口,还未来得及说些温存的话,便见宣樾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沉默片刻开口:“……你刚才不是用的这只手吧?”
“这种事当然要两只手一起。”周衡松开她,“四只手会更好。”
宣樾深吸一口气,闭眼道:“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吧。”
此时的周衡格外好说话,抬腿翻身坐到了沙发上,长臂还没把人捞过来,就见那人飞一样地逃往卫生间。
-
9:00。
两人吃完早餐,周衡窝在沙发里打游戏,余光里瞥见宣樾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干什么。”
“去医院。”宣樾拿起沙发上的围巾,朝外面看了一眼,似在犹豫要不要戴上。
游戏外放的声音在客厅里回响,周衡歪了下脖子,碎发落在耳边,他的视线紧紧落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道:“去这么早?”
思及宣樾沉闷的性子,周衡又笑:“你又不是医生,去那儿又不能让她变好,嘴又不甜,不能逗她开心。”
末了,周衡发觉她顿了一下的动作,毫不在意道:“还不如陪我在这里玩会儿。”
宣樾低着头戴围巾,脚底下的阳光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再要争辩什么时,手机忽然响了。
关于昨天的日租房活动,群收款和消费明细一起发在班级小群里。
宣樾仔细看了下金额,一个人均分下来是五百多。
点开群收款,输入密码,付款成功。
一颗沉甸甸的脑袋忽然压在宣樾肩膀上——周衡不知何时结束了游戏,站到了她身后。
周衡单手搂着女孩,视线在手机聊天界面上轻巧扫过,唇齿吐出一声嗤笑:“你昨天说几个女生都没在那儿过夜,怎么过夜的费用也要你们A?”
手心覆上宣樾的手指,周衡把聊天界面往上滑,“男生喝的酒钱也A,住宿费也A。”他轻声笑了起来,“烟钱不会也A吧?账是这么算的?”
周衡弯着腰,说话的气息不时喷在宣樾脖子上,“你付钱了。”
宣樾侧着脸答:“我没看清。我很少才和他们出去一次,A了就A了吧。”
才刚搞完活动,直接在班级群里破坏气氛也不太好。
只是宣樾没想到周衡会说这个,她以为像他这样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不会对钱这么斤斤计较。
“是你的事我才计较的,我都还没在你这里讨到便宜,别人怎么可以。”
他伸手把宣樾的手机拿放沙发上,另一只手变魔术似的在她面前变出了个精致的黑盒子。
“给你带的礼物。”
从身后窜出来的手把盒子打开,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出现在宣樾眼前。片刻后,装着项链的盒子晃了晃,而后传来少年带笑的声音:“喜欢吗?”
阳光正好,隐隐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宣樾此刻却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夏天。
即便是有钱人家的山庄里也总有蝉一直叫,夜晚浓绿的树丛被夜色染成了墨。城市的天空看不见星空,远处高楼立着大红色的灯牌,天空蒙上一层浑浊的光。
人群环绕,宣樾身前摆满了一个巨大爱心形状的玫瑰花束,尖叫起哄声此起彼伏。
粉色气球束突兀地出现在人群后,像是暗夜里透进来的一道光缝。
吵闹的人群为气球让开了一条路,直到他慢慢走近,尖叫声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宣樾才看清站在面前的少年模样。
少年看着宣樾,眼神中的欣喜好不掩藏:“喜欢吗?”
那时的宣樾还未接触到少年的几分真面目,她以为这句话真的是在问她,所以她微笑了一下,不卑不亢答了句“抱歉”。
宣樾自以为给足了双方体面。
可后来她才知道,她需要为她的这句“抱歉”付出很大的代价。
原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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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只是因为小少爷不高兴,只是一瞬间的不高兴,层层传导波及她身边时,已变成了巨大的海啸,轻而易举地毁掉她苦苦经营的一切。
-
昂贵的项链映在她的眼中,宣樾低着头,轻声说:“很喜欢。”
桎梏着身体的双手总算松开,宣樾松了口气,脸上忽地贴上一个柔软的唇。
周衡笑:“这是我收取的回礼。”
宣樾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回屋把项链放好,给宣云发了个消息,背着包出了门。
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摆放的向日葵开得很漂亮,美女老板见她犹豫,大声吆喝道:“美女要不要买一束,送爱人送朋友都很好。”
宣樾进店选了一束,扫码付款后,抱着花往人民医院方向去。
柏油路被雨清洗得很干净,像是新铺上去的。汽车唰唰唰驶过,路边掉落的黄叶又被卷了起来。
下了公交车,宣樾从路口拐进一条小路。
沿着小路走了几分钟,宣樾上了一栋居民楼,长长的走廊里,每一扇门前都贴满了水电修理的广告。
门打开,宣云道:“进来吧。”低头看见她怀里的向日葵,嘴角弯了下,“哟,还买了花呢。”
房间很小,只有一个房间和一个卫生间,大约只有十五平。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大约是一会儿还有直播,宣云化了妆,眼下还贴了亮晶晶的花瓣。
宣樾把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宣云找来剪刀,两姐妹在窗前修剪花枝,把向日葵插进一个大大的塑料瓶里。
“不好看。”宣云托着腮,卷翘的假睫毛眨了眨,起身去床底噼里啪啦翻找,拿出了一个漂亮的花瓶。
这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宣云懒得扔就一直放在床底,没曾想竟真的有用。
热气奔放的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暖黄的灯光落下来,在桌子上投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这里是三楼,窗户对面正对着别的楼,楼间距过小,白天阳光也照不进来,只能不断开着灯。
见宣樾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宣云笑了笑:“干嘛,你姐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没看够啊。”
和宣樾略显冷淡的脸不同,宣云长相偏甜美可爱,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元气又充满活力,笑起来就让人无端开心。
两人脱了鞋,齐齐躺在床上。
宣樾偏头,宣云脖子上没涂上厚厚粉底的地方透出一股虚弱的苍白。她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宣云的一瞬间顿住,丧气地任手臂垂落在床。
听见身旁动静,宣云回头看她,“干嘛呀。”
宣樾问:“这星期医生怎么说?”
女孩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去,眨眼间又恢复带笑的模样:“说情况很好,过几天要进行一次化疗。”
宣樾追问:“哪天?我陪你。”
“啊呀不用陪。”宣云说,“你是要请假还是要逃课啊。哪有正经大学生像你一又请假又逃课的,给老师印象不好。”
“我也没有经常请假逃课。”宣樾毫不留情拆穿她,“倒是你,你读大学的时候就经常逃课回家。”
脸上传来一片冰凉触感。
宣云摸着宣樾的脸,认真道:“真的不用你来陪——”
宣樾道:“可我很想来见你。”
心里柔软的地方似被人划了一刀,酸涩稀里哗啦淌出来,宣云抿了抿唇,“行行行来来来。”
6. 第 6 章
宣云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想起近日来直播里越发惨淡的观看人数,忍不住问:“小樾,你跟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宣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两月前,宣云病情恶化,需要一次手术,手术费用高昂,靠她那点直播收入和宣樾那点家教收入根本应付不来。
宣云乐观开朗,心道一次手术而已,不做就不做。谁曾想宣樾几天后来这里,斩钉截铁地说要做,并且手术费已经筹齐了。
听她说完手术费筹齐,宣云没有半点开心,她看着想来乖巧懂事的妹妹,认真思考着妹妹违法犯罪谋取钱财的各种可能性。
宣樾见她面色沉重,敲了一下宣云的胳膊,和她解释了这笔钱的来源——宣樾参加了一个科研项目,分红很高,宣樾向老板预支了薪水,加上林林总总的家教费,正好能凑满手术费。
手术过后,宣云情况好了一些,出了院便又回出租屋这里了。
宣樾看着摆在床边的向日葵和几本书,回答宣云说老板很好,项目进行很顺利。
刚说完,一旁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宣樾拿起一看,是“老板”的信息。
【晚上我有事,要去我爸妈那里一趟。】
宣樾双手在手机上敲字,一边听旁边的宣云说话:“大三了,你要好好准备一下,我听说你们学校保研很卷的。”
“嗯。”宣樾点头。
是很卷,但也还行。
隔壁计算机专业的前三基本科科满分,国奖国赛人手两个,天天自习室待到半夜——甚至前不久还出现了学生猝死一事。
好在宣樾学的是化学工程,传闻中的工科“四大天坑”,好在学校的招牌还在,虽比不上计算机专业的,但学姐学长们拿到的offer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她默默算着自己的专业排名,加上竞赛加分,总排名第一或许有点悬,但一定是在保研线之内的。
把手机放在床边,宣樾侧身躺着,静静看着宣云的侧脸。
黄色的灯光照下来,床边摆着的毛绒玩具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长长的耳朵垂下来,耷拉在粉白的床单上。
或许是昨天休息晚了,又或者是宣云这里实在舒服,宣樾没躺下几分钟,困意跟着丝丝绵绵的光线罩下来,睫毛拖着眼皮沉沉盖住眼球。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时不时传来走廊外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打电话的声音,吵架声,以及窗外汽车鸣笛的声音。
宣樾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的,在四十分钟后终于完全醒来。
两人简单地炒了个蛋炒饭作午饭。吃完饭,两人把桌子上的东西搬到床上,又把床上的可爱的玩偶放在桌子上。
宣樾想了想,把那束向日葵和花瓶一齐搬到凳子旁。从桌子上架着的镜头看去,正好能看见宣云腿边的火红向日葵。
除了去医院复诊的日子,宣云每天中午到晚上都会开直播,因长相甜美和声音好听,渐渐地积攒了一定粉丝,也能负担起一部分治疗费用。
宣云在小桌子那处开直播,宣樾坐在床上看文献。她今天没有带电脑来,因此用的是宣云的电脑。
晚上十一点,宣云的直播终于结束。
宣云收拾东西,宣樾则用电磁炉给两人煮了点面当作晚饭,草草吃了晚饭,宣云想起宣樾明天早上八点要上课,于是催着她上床睡觉。
周末结束,又进入无聊且忙碌的工作日。
宣樾每天除了上课之外,还经常跑实验室,各种数据忙得她焦头烂额,抵着额头休息时,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看着来电显示的“周衡”二字,宣樾感觉头痛又加重了几分。
电话里很嘈杂,有男生们嘻嘻哈哈的谈笑声。宣樾等了几秒钟,才听清楚周衡的声音:“你在哪里?”
宣樾低头看着操作台上堆放的大大小小的烧杯,“在实验室。”
另一边。
校园单行车道旁,四名男生穿过斑驳的阳光,优哉游哉地朝校外走去。
张博走在中间,大笑着和室友们谈论课上倚老卖老的老教师被怼的事,一片笑声之后,男生们的话题转到周末的社团活动上。
张博回头看着逐渐落在后面的男生。
他的室友之一,周衡。一个不折不扣的少爷,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行为举止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少爷。虽然和他们都是一个宿舍的,但周衡没怎么留宿在宿舍里,因此几人见面不多。
新生而且入学还不到一个月,阔少便以交换生的名义出国一个月。前几日周衡才回来,声称要请几个室友吃饭。
有人请吃饭,几人自是乐乎。
张博认真看了下低头说话的周衡。
确确实实是个帅逼。难怪开学才几天就被人拍照挂表白墙上要联系方式。
少年单手插兜,黑色的蓝牙耳机挂在耳朵上,喉咙滚了一滚。身旁男生们嬉闹前往,周衡听见电话里传来轰轰轰的声音。
听着像是机器震动的声音,很烦。
他问电话那头:“你那里是什么声音?”
宣樾愣了一下,偏头往实验室窗边仍在晃动的仪器看了一眼,“摇床在运行。”
哐当哐当的机器仍在继续,周衡垂眸,脚底踩碎一片枯黄树叶,“今天晚上过来,我让陈叔晚点来接你。”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宣樾说:“今天晚上要开组会,我不能缺席。”
“嘟”一声,周衡把电话挂了。
……
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同周衡周旋。
机器发出“叮”的定时结束音,宣樾无声地吐了一口气,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弯腰把摇床里各色溶液取出。
在实验室待了两个小时后,宣樾背着电脑进了图书馆。组会的汇报材料宣樾准备好了,只需要再完善一下就行。
好在今天下午都没有课程安排。
太阳西移,渐渐隐在林立高楼中,橘黄的光线从天边豪横抛下,丝雨一般笼住沉睡的林木。
与外面的自然光线不同。
酒吧里绚烂的灯光和动感的音乐交织在一起,舞池里涌动的年轻男女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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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跟着炸耳的音乐声一起沸腾。
徐敏静从人群中走出来,玻璃杯噌地一声落在酒吧台上,抬手用发圈把头发扎起。
细长的手指划过耳后,鬓边散下的碎发被束在耳后,眼皮上挑时,目光擦过前方的一处卡座。
卡座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搭配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他翘着腿,托腮看着不远处欢跃的人群,晃动的灯光扫过夹克上的银色拉链和铆钉。
一看就很会玩。
红唇往上挑了挑,徐敏静起身,端着酒杯走过去。
高腰短裙裹着的一截细腰挡住男人的视线,徐敏静无视男人皱眉的动静,弯着腰问:“帅哥,可以和你喝一杯吗?”
男人抬起头,一张精致白瓷的脸出现在徐敏静眼中,她愣了一下,心道:不会撩了个未成年吧?
女孩直起腰,“小帅哥,你成年了吧?”
吵闹的音乐此刻消停了。
周衡仰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听见这话,忽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想起那时。
是个明亮的早晨。
宣樾前脚才答应和他在一起,后脚紧张又凝重地问他成年了没。
周衡歪头笑了笑,被她如墨瞳孔里存着的小小希冀取悦了。
他成年了。
他的家庭环境优越,人生之路也一直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什么挫折。他的眼神中总是透着一股子天真的少年气息,再加上他的脸颊略显稚嫩,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一些。
周衡很喜欢看她变化丰富的表情,因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咙很可爱,很生动,像一只兔子。
因此他没有着急说出答案,只是缓缓低头,轻柔吻向她的手背,天真又残忍地笑着:“没有哦,宣老师。”
眼中的希冀一瞬间湮灭,宣樾的脸变得煞白。
她大概受了很大打击,捏着被子的手也无声无息塌下来,胸前露出点点粉红的印子。
周衡自然不肯放过这机会,趁着她发愣的时候,视线又无微不至扫过那一片春色,目光赤裸,观赏着他留下的战利品。
趁火打劫的目光很快被察觉,宣樾扯着被子将自己团团围住,闭着眼深呼吸,似乎还在消化周衡那句话。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裹着身体的被子上下起伏。
周衡怕她真的会撅过去,“骗你的,我成年了。”
她张开眼睛看他,眼眶红了一片,墨黑的睫毛润了水色,神色中仍存狐疑。
周衡起身下了床,光溜溜的身体没了被子的遮挡一览无余。
瞧见她立马转头的动作,周衡嘴角上扬,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不成年怎么办的酒店入住?宣学姐,你学习这么好,这会儿脑子转不过来啦。”他不知何时穿好了衣服走到宣樾面前,暧昧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很快红了一片。
实际这句话只是为了让她放下心。周大少爷想要住酒店,哪里需要那么多繁琐的流程。
宣樾肩膀往后缩了缩,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7. 第 7 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少爷你是未成年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未成年不要喝酒啊哈哈哈哈记得晚回宿舍要报备哈哈哈!”
从舞池里染了一身香水味的男生们坐回卡座,笑得前仰后合。
张博看着站在旁边的美女稍显无措的神色,解释道:“美女,他成年了,可以放心撩。”
徐敏静看了看男人无动于衷的脸,原想放弃这一次狩猎,只是回来的男生堵住了出去的路。
她笑了笑,挨着男人坐下。
徐敏静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你们都是大学生吗?不会是逃课来玩的吧?”
眉梢一挑,视线转了一圈,虚虚落在身旁男人身上。
周围几人一看这动作这神态,明显是冲着周衡来的,于是默契打着配合,等周衡回答。
张博扬了扬下巴:“周小少爷,美女问你呢。”
周衡声音没什么起伏,惜字如金:“嗯。”
徐敏静“哦~”着点头,拿着酒杯碰了一下桌上的玻璃杯,又举起来对着一旁的男生们,“我叫徐敏静,相逢即是有缘,我敬各位一杯。”
男生们也举起杯子,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男大学生们中间难得混进一个独身的美女,几人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副桌游,靠着卡座玩了起来。
周衡兴致恹恹,被张博拉着凑人头,摸鱼间隙手机屏亮了——顾慕青发来的信息。
【阿衡,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衡一见他这文绉绉拐着弯的屁话就烦,正要放下手机不打算理会,屏幕里忽地又弹出来一条信息。
【那天你不是让我查一下那家民宿吗?】
紧跟着一张照片。
周衡愣了几下才想起顾慕青说的是哪件事。他眯了眯眼睛,端起桌几上的酒喝了一口,又从桌上抽了一张牌。
一张小丑牌。
头顶的彩灯不厌其烦地转动,灯束落在男人身上,半明半暗,长长的睫毛装饰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墨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停了片刻,后倏地一转,周衡把牌放在桌几上,摊开双手:“我输了。”
与方才恹恹的状态不同,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他此刻显得有些兴奋,偏头看向徐敏静时笑了一下,冒着邪气。
徐敏静心道总算上道了。
她微眯着双眼,脸上被酒气熏出一丝艳色,笑着朝他靠近,黏黏糊糊说着:“周小帅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腰缓缓塌下去,她轻车熟路地攀着男人的肩,“不好意思,酒好像喝得有点多了。”
余光落在男人身上,却见他带笑的脸在灯光变暗的一瞬间沉下,眼神中透露着阴翳和不耐烦。
徐敏静听见男人低沉带笑的声音:“我喜欢骚的,你不够骚。”
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酒杯砸在地上,溅湿了他的鞋,周衡面无表情推开她,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
炫目的灯光闪过,周衡从聊天界面退出,拨通那人的电话。
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他没有再打第二次的耐心,抬手扯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往掌心倒了几颗薄荷糖。
仰头扔在口腔里,牙齿碾碎的瞬间清凉的味道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睁眼,后槽牙仍不自觉相磨。周衡舌头顶了顶腮,发动汽车。
临近晚上九点,街道灯火辉煌,车流如织。
九溪大学理化楼走廊传来教授的呵斥声。302教室里,头顶的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电子白板上放着汇报PPT,汇报的师兄站在白板边上,两手交叉握在身前,对着不断输出点评甚至是破口大骂的教授频频点头,连声抱歉。
教授中气十足的声音像是一座山,压得手底下的学生们紧紧低着头,不敢大声喘气。
“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都研究生了连这个概念都还搞不明白,挂着九溪大学的名字,走出去你不嫌丢人吗?”
成册的材料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中年教授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学生,越看越烦,挥挥手让他下去。
宣樾把手机拿到桌底,凝神看着那串未接听的电话号码。
还有三个师姐师兄没有进行汇报,按照导师批评的力度和时长来看,这组会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握着手机悄声推门出去,宣樾走进卫生间,手指在通话显示界面上犹豫片刻,指腹轻点,拨送电话。
手机里传出漫长的电话“嘟嘟嘟”声音,宣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顺了顺头顶由于静电稍稍立起来的头发。
她抿了抿唇。
干燥成片的嘴皮相互摩擦,微痛的触感让宣樾立刻停止动作,低头从兜里摸出一根润唇膏,对着镜子轻轻抹着。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自来水从手心浇下,冰得宣樾吸了一口气。
关掉水龙头,伸手在墙边扯了一张纸擦手,揉作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宣樾拿起一旁被自动挂掉电话的手机,往教室里走去。
上学期走廊刚打过一层胶,鞋踩上去噔噔噔的声音格外明显。
脚步停在教室门外,宣樾低着头,心中强烈的不安感仍在继续。她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从微信发了一条消息给周衡。
深吸一口气,宣樾推开门,猫着身体坐回座位。
过了半小时,手机忽然又震动了。
教授正在布置这周的任务,宣樾握着笔刷刷在白纸上记下,听见兜里传来的震动声,宣樾左手滑进去,悄无声息把电话挂断。
等教授说完话,宣樾看着桌底额手机,翻开和周衡的聊天记录。
五分钟前,他回了三个字:
【接电话。】
宣樾把笔记本翻开,手机压在笔记本里,看了眼电子白板上的PPT,又观察着导师的动作神态。确认动作不会被发现后,她才翻开盖着手机的那页纸。
【有什么事吗?】
【我在开组会,不方便接电话。】
聊天界面上方不断闪烁“对方正在输入中……”。
周衡在路边停好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双手插在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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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默默朝校门口走去。
晚上九点半,在校门口转悠买宵夜的大学生还很多,小摊上白白的热气飘到路边,周衡沉重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来,口腔里的薄荷味道并未消散。
昏黄的路灯洒在男人身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影。晚风轻拂额前的碎发,男人眼睛平视前方,步伐不紧不慢。
脚步在距离人脸识别门禁几米处停住。
周衡眯着眼,忽觉得来的这一趟格外好笑。被挂掉的电话,漫不经心且毫不在意的她,神经病一样的人脸识别门禁,他又不是来取经的。
周衡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也过于傻了。
怎么就驱车来找她了……他应该一个电话打过去,命令她在三十分钟内出现在眼前,泪眼朦胧求他。
他有这样的权利,却总是白白浪费。
周衡定定地站在路灯下,清澈明亮的瞳孔在灯光下映出艳光。男人挑起一边的嘴角,又很快落下。
*
周衡的电话没有再打回来。
宣樾松了口气。
组会一直开到了十点半才结束。
一旁的廖雨桐见教授出门,长吐出一口气,软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发出劫后余生的叹息:“总算是结束了,每两个星期来这么一回,真是要命啊啊啊啊!”
偏头看向一旁收拾东西的宣樾,廖雨桐由衷羡慕:“还是本科生好,老师们都舍不得骂。哪像研究生,免费做牛做马,还不一定能毕业。”
宣樾把笔和水杯装进包里,“师姐,那是我们毛病太多了,都说不完,陈教授干脆懒得说我们。”
再者,九溪大学本科生并没有导师制度。本科生接触和学习的内容都和科研关系不大,顶多是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需要导师挂个名。
只是因化工专业学生少,为了在大一专业分流时尽量吸引学生报名,化工学院才允诺给每一名化工专业的本科生配一名导师。
宣樾站起来,把包挂在肩膀上,偏头问还摊在桌子上的廖雨桐:“师姐,一起走吧?”
廖雨桐慢吞吞站起,抱着桌上的书和宣樾并肩下楼。
组会开到这个时候算很晚了,楼道里的大灯都关了,只有墙壁上的小灯发着昏暗的光,给晚归的学生们照着路。
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上显示着她并不想看到的名字,宣樾顿了片刻,对在下一梯台阶等着的廖雨桐道:“师姐,你先走吧。我打个电话。”
廖雨桐“哦”了一声,朝她挥手告别,“那我先走啦!”
和廖师姐告别后,宣樾走进长廊,靠着墙把走廊的灯打开。
接听电话。
走廊两侧都有教室,尽头那端的窗户紧闭,空荡荡的走廊里,宣樾模糊不清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她一步一步踩住。
电话那头没出声。
宣樾捏着挎包的提绳,开口问:“怎么了?”
她希望周衡只是闲来无事给她打个电话。
但事与愿违,下一秒电话里传来周衡低沉的声音:“组会开完了吗?我一会儿派人去接你。”
8. 第 8 章
宣樾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不自觉地咬着嘴唇,结结巴巴道:“我,组会还没结束……可能还要再开一两个小时。”
意识到自己的结巴,宣樾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团阴暗,“今天汇报的质量不怎么好,老师很生气,还在训话,一时半会儿可能结束不了。”
她说着蹩脚的谎话,眉心不自觉皱起。开完组会的畅快因一通来自他的电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明天早八我有课。”电话里没有声音,宣樾想了想,又补充道。
半晌,电话里传来周衡的一声笑,很清晰,仿佛他就贴在她身后,靠在她耳边,激得宣樾后脖发凉。
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宣樾只能静静等待。
半晌,她听见周衡平静无波的声音:
“嗯。晚安”
电话挂断。
关闭走廊上的灯,宣樾握着手机走进楼道。
理化楼是一座老楼,建成距今已有五六十年。水泥地面已经磨损得光滑,墙上的石灰剥落,露出斑驳的砖墙,昏暗的灯光一照,隐隐像扭曲的人脸。
夜晚的楼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漏在地上,显出几分陈旧冷清。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不算响,却引人注意,身后似有人循着脚步声,投来阴沉又黏腻的目光。
她在二楼拐口处停下脚步,回身,仰头看着陈旧的楼梯。
两年多里,宣樾无数次走过这个楼梯,却是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直觉。
她跟着直觉看过去,心狂跳不止。
楼梯上却什么也没有。
楼梯的声控灯熄灭,宣樾跺了下脚,昏黄的灯光重现眼中。她紧紧捏着背包带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宣樾转身欲下楼,眼前忽地一暗,下意识抬头,腰上被一只手臂抱住,身后传来男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她惊恐地想要呼救,张开的嘴巴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手脚并用奋力挣扎,然而身后人的力气越来越大,牢牢束缚住她的腰身,在黑暗里把她往走廊里拖拽。
女孩的闷哼被捂得严严实实,她的身体被搂进了一具炙热又宽大的胸膛里,双腿蹬在地板上发出巨大声响。
淡淡的薄荷味不时飘过宣樾鼻尖,宣樾来不及细想,修剪平滑的指甲在那人的手臂上抓挠,想让他因痛楚而收手。
许是因为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宣樾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样沉着冷静,她心跳剧烈,身体却发软,抬起的手散了七分力气。
耳边传来门推开的声音,宣樾暗道不好,下一秒她被拖拽着进门,关门的巨大响声压过她咚咚咚的心跳声,把她吓得一颤。
宣樾脑中飞速旋转。
这里是学校,进学校大门需要校园卡或人脸识别,进理化楼需要门卫大爷的识别,这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本校学生。
宣樾自问为人低调,虽习惯独来独往可也不曾与人结仇。
冥想之际薄荷味忽然变浓,男人抱着她靠在墙边,口鼻自然地埋进她的肩窝发间,细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宣樾一愣,隐隐从这动作中觉察出几分熟悉感。
“你属猫的吗?”捂住口鼻的手放松了些,男人搂着她的半截腰,下意识朝被抓出印子的手臂看去,嗓音似月光一样冷,“不是说开组会吗?怎么下楼了。”
是周衡。
宣樾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
“周、周衡。”她还未从惊吓里缓过神,用颤抖的音调再次确认,“……是你吗?”
带着灼意的气喘声音落在宣樾耳畔,周衡弯着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很轻地笑了一下,“宣学姐,你是希望是我,还是希望不是我?”
薄荷味的气息落在宣樾的脸颊上,刚才挣扎中她的头发被弄乱了,此刻周衡一说话,气息带动乱糟糟的发丝猫一样在她又青又白的脸上轻挠。
宣樾别开脸以躲避痒意,垂眸看着窗前落在地上的月光,似叹似劝:“周衡,你放开我吧。”
腰上的手似有松动。
念及刚才楼道的灯光的忽然熄灭,宣樾又问:“刚才是你拉了电闸吗?”
周衡双手搂住她的腰,满意地感受着她身体僵直的动作。他低低笑出声,“都怪学姐你,是你说在开组会。我想尽快见到你,关掉电闸你们就会跑出来——”
他顿了一下,用一种逗弄的语气说着:“我就能捉住你,然后把你拉进教室里……”
他息了声靠近她,在暗夜里凭着记忆将吻落在她右耳耳垂上。
宣樾右耳耳垂上有一颗鲜红的小痣。
和她给人清心寡欲的整体印象不同,那颗小痣雕刻在精致小巧的耳垂上,带了几分缠人的媚,像是一颗小小的丰满的苹果,引诱着不怀好意的蛇。
怀中人缩了一下。
周衡明白,那是对他亲近动作的无声躲避。
宣樾避无可避,身后人的呼吸越来越热,“因为太晚了,我不想麻烦你,所以才说谎了。”
她看得懂男人动作里的暗示,也大致猜出他因那出被挂掉的电话而生气。
“这句话也在说谎。”男人的手中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
身体僵成一块木头,宣樾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感受到他渐渐急促的呼吸。
她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语气尽可能轻柔,“周衡,这里有点黑,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不要。”周衡拒绝,纤长的手指隔着衣服在她腰间轻轻的游移,如同在弹奏一曲美妙的旋律,带着炙热气息的口唇往下,“我不是来听你说道理的。”
那手慢慢收紧,他想起那张不堪入目的照片,一声轻飘飘的叙述如惊雷落在宣樾耳边:
“我是来艹你的。”
如果教室里的灯光还亮着,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那因极度震惊而变得煞白的脸色,以及她眼神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深深的羞耻。
宣樾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听见自己猛然急促的呼吸声,听见周衡轻巧落下的一声冷笑。
窗外的黑夜笼罩着整栋楼,窗前落下的月光似一只大手,顺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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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而上,紧紧扼住宣樾的咽喉。
她闭着眼,艰难出声:“这里……这里是教室。”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每个字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挤出来,难堪又难受。
“是,这里是教室。”男人灼热的气息烫在宣樾的皮肤毛孔上,不可控的战栗伴随着冰冷的薄荷味道四散。
周衡无所谓地说着,低沉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说的情欲,“宣老师。”
教室里空荡荡的,挂在窗户两侧的窗帘像话剧开场缓缓拉开的幕布,稀碎冷淡的月光扫进来,梦幻般落在女孩脚下。
她像是被迫搬上舞台表演的木偶,僵硬的四肢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反应,只是任由男人宽大的手掌在腰上游离,掌纹清晰。
人的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要是在三个月前有男人这样摸她,她绝对会以全身力气抵抗,毫不犹豫拨打报警电话。可现在,她只能默默哀求着周衡别再继续,她奢望她此刻的默许能让周衡满意,及时收手。
以及别再提起令她难堪的那个称呼。
可宣樾不是合格的人偶,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她朝那一片月光挣扎,温热的腰脱离男人的掌控,获得了片刻的自由。
然而下一瞬,那双手毫不客气地把她捞回来。力气很大,以至于她撞在了周衡身上,宣樾疼得痛呼,而身后的周衡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喟叹。
宣樾愣了一下,身后滚烫的触感明显,警告又示威般地戳着她的大腿。
见她终于不动,周衡笑起来:“怎么不继续跑了?”
那笑有点冷,像是一句嘲讽。
宣樾喘息着垂眸,半晌,又往昏暗的教室四角看了看,低低出声哀求:“周衡……”
周衡撤出一只手,顺着起伏的胸口往上,戳穿她隐隐的担忧:“放心,断电了,摄像头工作不了。”手指握着她的下颌,逼迫她回头,好心劝她:“别这样叫我,只会适得其反。”
惨淡的月光映出男人俊朗的面容。
浓密而整齐的眉毛如同两道黑漆刷过的弧线,富有旺盛的生命力。近在咫尺的鼻梁挺直,轮廓线条分明,是造物主精心雕刻的完美艺术品。
和充满锋利的帅气不同,周衡的脸透露出乖巧礼貌,是最具有迷惑性的一张脸。
一般人见这张脸,会下意识觉得这是城堡里养出来的小王子,优雅、乖巧、帅气,是会在雨天里给淋雨的小猫撑伞的美丽少年,让人忍不住怜爱。
宣樾初见周衡时,便有几分这样的体会。
新年伊始,宣樾有幸受到邀请,参加她家教的女学生举办的生日宴会。
生日会在女孩家别墅举办,彩色气球和华丽彩带点缀着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照得整个大厅犹如白昼。
宾客们身着盛装,璀璨的珠宝彰显着华贵的身份和地位,手持香槟,在优雅的音乐上中谈笑风声。
宣樾穿过长长的餐桌。一身素白长裙,在华丽的礼服间显得格格不入。
9. 第 9 章
她并不知道周清妍生日会的排场这么大,她以为只是聚个餐,毕竟女孩当时和她说的是“宣老师,下周六是我的生日,记得来我家吃饭”。
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从精致的开胃小菜到丰盛的主菜。新鲜的水果被雕刻成精美的艺术品,摆放在华丽的银盘上,色彩鲜艳的甜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宣樾穿过大厅,上楼来到化妆室外。
化妆室的大门大开,化妆师站在女孩侧边给她擦口红。
生日会的主角身着巨大裙摆的公主裙,头上戴了一个镶了满钻的皇冠,仿佛一位公主降临凡间。
宣樾扣了扣门。
女孩余光瞥见她,眼中充满雀跃:“宣老师!”
周清妍还在上高一,成绩一般,却是宣樾带过的学生里最好的小孩。家境很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阶级,却没有那些富二代小孩常有的坏毛病,礼貌又亲和,很听话,从不会让宣樾头大。
把准备的礼物递给周清妍后,宣樾下了楼。
她自觉今日这一身打扮与这宴会格格不入,也没法融入这样的场景,打算吃点甜点就偷摸着走人。
她抱着不惹事的心态,尽量把存在感压到最低,低头去数小蛋糕上有多少颜色。
直到一个男孩撞在她身前的餐桌上,桌子倾倒,盘子噼里啪啦倒下。宣樾眼疾手快跳开,裙摆还是染上了五颜六色的奶油。
巨大的动静使得周围的目光一齐朝这处投来。
男孩十岁左右,身体侧扑在地上,黑色的西装上全是奶油和油污,脸上摔得鼻青脸肿的,抬头恨恨瞪着她。
宣樾朝前走,弯腰想扶他起来。
停在半空的手被毫不客气拍开,男孩指着她大叫:“什么不要脸的东西,谁让你坐在这里的,害我都摔倒了!”
宣樾动作一顿,直起身来。
几个男孩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站在中间个子稍矮的男孩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去扶坐在地上的小少爷,后面几人也一齐跑过来。
原来是富人家的孩子王。
宣樾扯过桌上的纸巾,擦拭着裙子上的污渍。
耳边传来男孩骂骂咧咧的身影,宣樾听得烦,忽的看向他,目光如炬,“在别人的生日宴上跑来跑去,栽赃陷害的伎俩信手拈来,很讨人厌。”
男孩一顿,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个女人竟然敢回嘴。身边男孩们也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没想过这个穿着普通的女孩会有勇气反驳。
穿得这么……男孩从上到下扫了女孩一眼,他还以为这女孩是来蹭席的。
到底只是十岁的男孩,原是自己理亏,见对方出口呛自己,周围又这么多大人,嚣张气焰瞬间低了下来。男孩“哼”了一声,转身跟着服务生去换衣服。
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收拾残局。
主人公走了,聚集在宣樾身上的目光如潮水一般散开。
宣樾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余光瞥见裙边挂着奶油,用纸擦不掉,只能去卫生间用水试一试。
她循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未曾注意到落在身上的那一道探究视线。
男人摇晃着红酒杯,单手擦兜靠在楼梯扶手上,朝站在墙边的少年道,“她好像是清妍那丫头的家教老师,九溪大学的高材生。”
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朦胧梦幻的灯光下,一身白西装似礼物盒般装点着一个少年。
少年斜倚在白墙旁,身姿略显慵懒,透露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雪白西装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恰到好处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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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樾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擦的时候没注意力道,水浸润裙子里层,走动的时候贴着大腿,有些冰凉。宣樾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沿着鹅卵石小道走。
鹅卵石小道旁有个游泳池,泳池许久不用,里面仍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半点浮渣落叶也看不见。昏黄的路灯一照,透出一点寒凉的墨色。
忽有人声靠近,宣樾抬头看去,顿住脚步。
是刚才的那群男生。
宣樾最讨厌这个年纪的男生。
总是带着明显的恶意去捉弄别人,却总是因年龄原因而被周围人宽恕,保留小孩的天真残忍,也有成年人的心机。
一句话总结,她惹不起。尤其还是这么一群“太子爷”。
宣樾默默侧开身体,退到一旁给这群小孩让路。
方才摔倒的男孩看了她一眼,有些好奇又带了几分试探的眼神落在宣樾脸上。宣樾全当没看见,只默默装作看风景。
“喂!”
宣樾正待擦肩而过,男孩忽地叫了她一声。心头隐约感觉不好,她偏头朝男孩看去。
男孩嘲讽一笑,抬腿往前走。
宣樾不明所以。
在她决定不再思考,沿着鹅卵石小道往前走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侧后方袭来。她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向泳池里倾倒。
水花四溅。
泳池里很冰凉。
池水瞬间没过了宣樾的头顶,四面八方的水涌过来,她的心肺被一股强大的压力夹击,她无法呼吸,下意识长大嘴巴的同时,酸涩的池水疯狂涌向她的气管。
宣樾拼命挣扎着,浮浮沉沉之时,余光瞥见岸上带笑的男孩们。
气管被水呛住,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控制四肢和身体重心。
游泳池的水并不深,宣樾会游泳。
当她终于在池水里站稳,胸口以上浮出水面时,岸上尖锐的笑声停了。
宣樾的耳朵进了水,夜里风呼呼的声音骤然变大,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由远及近:“丁伟,玩闹也要有个度,你清妍姐姐的生日也敢这么闹腾。”
宣樾应声抬头。
一个男人微微附身,伸出他的手,手掌朝上,手指修长而有力。眼中透露着温和与专注,微笑着示意她把手搭上来。
顾慕青说:“小姐,水里冷,我拉你上来。”
浑身湿透的女孩站在水中,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眼神却越过他直直看向前方。
水珠从她的头发低落下来,顺着脸颊滑下,她却完全不在意,只是呆呆地站着,似乎无法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顾慕青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昏暗灯光下,一身白色西装的少年靠在矮树丛边,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乳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里缓缓吐出,消失在暗色中。
似是察觉女孩的视线,少年缓缓抬眸。
昏黄的光线洒在少年身上,像是一道温暖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玉塑的雕像,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宣樾抿着唇。
好像。
可她清楚地知道,不是纪昭。
他不会用这样冷漠又疏离的眼神看她,他不会看着她瑟瑟发抖,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只是刚才望去的一刹那,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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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以为纪昭回来了。
冰凉后知后觉窜上后背,宣樾垂下眼皮,哀伤的情绪和眼神被锁回心底。再一抬眼,她抱歉地朝身前的男人一笑,道了句“谢谢”,搭在他的手上借力爬上岸。
少年忽然笑了一下,抬手把嘴里叼的烟扔在地上,鞋底捻灭。
插兜走上前,看着水里回过神来的女孩,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自己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
旁边的男孩大叫:“周衡你!”
周衡不再多言,抬腿把站在岸边的男孩踹了下去。
靠着的几名男孩发出惊呼,后知后觉去捞水里的丁伟。
周衡转过身,看着坐在岸边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子。水珠顺着她的发梢低落,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其他。
身材很好,人也确实……有点漂亮。
周衡将西装外套脱下,蹲下与女孩的视线齐平,在她警惕的神色中将外套盖住她胸前春光,“家里来了不听话的小孩,让您受惊了,实在抱歉。”
顾慕青皱眉。
周衡无视男人的目光起身,“哥,你带这位宣老师去楼上换身衣服。”
游泳池的水有些凉,此刻缓过神来,宣樾太阳穴有点痛,头也有点重。
“谢谢。”
或许出于礼貌,她应该问一下少年的姓名,可等她抬头,少年的背影已融入暗色中。
生日会的小小插曲很快被宣樾丢到脑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宣樾跟着计划继续上课,做实验,做家教。
-
只是她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少年。
橘黄的光线撒在大道中间的绿化带上,浓绿冷涩的树叶被带上一层朦胧绒毛,洒水车跟在公交车后哼着惬意的小调,画出一道浅浅的小彩虹。
坐了三十分钟的公交,终于顺利在六点钟时到达灰白独栋别墅的铁门前。
这是一栋较为低调的别墅,设计采用了欧式古典风格,白色的墙壁与深灰色的屋顶相互映出,静静地伫立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洲之中。
宣樾按了门铃。
进了客厅,繁复的吊灯似瀑布一样从二楼楼顶落下。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三楼,宣樾轻叹一口气,对带路的阿姨道了谢。
绿色的房门宛如生长在沙漠里,突兀又显眼的一片绿洲,静静地矗立在宣樾跟前,像是干渴之人昏睡前的幻影,透露着古怪的宁静。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轻轻地在门上扣了几声。
声音清脆而短促。
不久,里面传来生涩的少年声:“进。”
宣樾抿唇,推门走了进去。
一片金色的光朝宣樾扑过来,眼前瞬间变成一片白。
宣樾低着头适应片刻,待太阳穴不再跳动,她才抬起头看向前方。
夕阳余晖撒进书房,底色为冷蓝色的房间染上一层金色的雾。
墙壁一侧放置了一张木质的书桌,上面放了一台电脑,键盘旁边摆放着一个精美的帆船模型。书桌上方的墙壁上很空,只挂着一副并不算大的世界地图。
书桌后放了一张沙发。
沙发上躺了个少年。
门吱嘎转开,地上落上一圈移动的模糊影子。少年懒懒地抬起眼皮,露出漆黑的眼眸,视线落在闯入者的脚边。
一双平平无奇的小白鞋。
脚踝很细。
10. 第 10 章
朦胧的雾缓缓散开,淡蓝色的墙壁阳光照映下显出几分清冷。
静悄悄的房间里,女孩抿着唇,失神的瞳孔里映出少年好看的模样。
少年迎面站起来,见她面上惊讶一闪而过,唇角往上抬了下,乖巧地打招呼:“晚上好,宣老师。”
从眼前人的反应来看,她还记得他,“宣老师,我们上次见过的。我叫周衡,宣老师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宣樾确实记得他。
那样的一张脸,宣樾怎么也不会轻易忘记。
原来他叫周衡。
宣樾浅浅笑着,少年似是看懂她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宣老师,周清妍是我表妹。”
上周末宣樾被通知不用去给周清妍上课了,原因是周清妍要到国外上高中。失去了一份算得上的高薪的兼职工作,宣樾还没来得及伤心,又被人介绍来了此处。
或许是周清妍提了一句,少年才选择她。
房间里的布置简单而不失品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简单的几个对话过后,宣樾对周衡的学习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周衡学习不算差,中等偏上。学的是理科,物化生几科里化学成绩最差,在考试中拖了很大的后腿。
宣樾其实有一个疑问,现在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周衡怎么会想到换家教老师呢?
少年听见她的发问,微微抬起眼皮,又长又黑的眼睫扇动微黄的阳光,直愣愣看着她,“宣老师,我之前没有家教老师。”
少年的瞳孔黑白分明,他唇角微微一抬:“只是我听清妍说宣老师教得不错,我最近对成绩又比较烦恼,所以麻烦宣老师了。”
礼貌又真诚,听起来真像个乖孩子——如果宣樾忘记第一次见面少年叼着烟的场景的话。
“不麻烦,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宣樾从帆布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正式开始教学。
讲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要点,宣樾发现少年心不在焉,便停了下来,耐心问道:“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方式?”
黑笔在周衡两指间疯狂转动,他“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宣老师,这样光讲我听不进去,而且好想睡觉啊。”
他揉了揉眼睛,又托着腮看向宣樾:“我想做做卷子,不懂的问你可以吗?”
宣樾点头。
每个学生适应的教学方法都不同。一般来说,兼职家教的大学生更愿意以知识点讲解的方式教学生,因为可以提前准备。即便是错题讲解,也是提前收集学生的问题,做好充足的准备。
毕竟离高考已经很久了,那时候会做的题,现在不一定能想得起来。
宣樾坐在周衡对面,低头看着手里的高中化学教材书。
不一会儿,就听见周衡喊她。
周衡用笔在试卷上画了几个圈:“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笔头一转,笔身稳稳当当落在周衡指尖,动作像夹着一支烟,“都不会。”
少年把手一摊,“老师你先看下,我玩一会儿手机。”
说完他推开凳子,往身后的沙发上一跳,双手在空中扣着手机。
安静的书房里,外放的游戏声显得有些突兀。
宣樾解好题的时候,周衡的游戏还没结束。她转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提醒他可以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半是有点叛逆和暴躁的,尤其打游戏的时候。
但周衡抬头看了她一下,点了头,立刻就把手机放下,来到她的身后。
宣樾起身让座,肩膀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少年弯着腰,视线落在桌上铺平的试卷上,“您说吧。”
“周同学。”宣樾看了下搭在肩膀上的手,隐隐的不适让她皱了下眉头,正要出言提醒,肩膀上的重量却消失了。
周衡把一旁的凳子拉过来。
木质凳脚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干涩刺耳的声音刺入耳膜,宣樾偏头看,却被少年带笑的明朗迎头撞来。
她心头一跳,没来得及细想,少年便靠了过来,偏头看向稿纸上红笔黑笔勾画出来的知识点。
金黄的阳光慢慢消散,阳台上铺得像小草一样的影子缩进黑暗里,芬芳的风从窗外吹过,呼呼风声被牢牢锁在玻璃门外。
家教在八点结束,和周衡商量之后的补习时间后,宣樾顺利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暗夜里,小白楼藏进浓绿里,微黄的灯光从密密麻麻的叶子里透出来,像是怪物的初醒的眼睛。
少年弯着腰,双手搭在阳台上的柱子上。翠绿叶子摇晃,轻轻扫着少年雪白的小臂。
他歪着头,沉沉的目光跟随着公交车,直到街尾,缓缓消失。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此刻宁静的氛围。
周衡转过身,后腰斜斜地靠在柱子上。他一手插兜,一手滑动手机。
“哥,出来唱歌呗?兴和街这里。”电话里传来几声嘿嘿嘿笑,“美女多,八班的班花也在诶。”
周衡边往书房里走边打哈欠,抬手关上身后的门,眼里渗出笑:“不去,要学习。”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阵阵爆笑声。
“衡哥,哪根筋搭错了。”电话那头突然反应过来,“怎么了,要泡学霸啊?改邪归正?”
周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果切,“少寄吧乱猜,单纯想学习不行么?”今天的水果有点甜,他吃了两口,又道:“挂了。”
干净利落挂了电话,周衡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长臂一伸,那张卷子在他面前展开。
上面落了宣樾的几句批注。
字很端正,很漂亮。
-
宣樾洗漱完,正和方琪聊到过几天要交的课程设计,方琪头痛得很,表示并不想做,好烦且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宣樾把窗帘拉上,回头对方琪道:“我之前问师姐要过一份,题目不一样,但可以借鉴下。你需不需要?”
“要要要!”方琪抱着玩偶,朝宣樾笑道,“谢谢樾樾!”
宣樾坐回床上,忽地发现有新消息。
是周衡的好友申请。
点了通过后,周衡立马发来一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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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宣老师到学校了吗?】
宣樾:【到了,谢谢周同学关心。】
想了想,宣樾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今天的补习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或许不太听得懂的知识点吗?】
方琪摊开被子,手脚并用钻进里面,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今天不是去家教试课吗?怎么样?”
“还不错。”宣樾想了想,“那个学生也挺好相处的。”
“家长怎么样?”方琪想起大一失败的家教尝试,“有时候学生很好,但家长屁事多。”
“没见到家长,之前和我联系的中间人也不是家长。估计是那个学生自己定下的。”
“哦哦。”方琪点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这么努力啊。”
叮铃一声,新消息提示。
宣樾低头,动作却忽地一滞。睫毛拖着眼皮垂下去,宣樾抿着唇点开对话框,下午隐去的不适感再次冒头。
【宣老师有男朋友吗?】
屏幕上方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把手机放在床头,宣樾拿着水杯去走廊上接了一杯热水。坐回床上,又把床头小篮子里的充电线挑出来,把手机充上电后,才慢慢打开聊天框。
对方在三分钟前又发过来一句解释:
【因为和老师您商量的补习时间是一周五次,宣老师有男友的话,恐怕要牺牲和男友相处的时间了。】
心里怪异的感觉依旧没有压下去,念及那份可观的酬劳,只能把这份不适感压下去,回了周衡消息:
【周同学你放心,我既然应聘了这份工作,就会对你负责,安排我其他的事情,不会占用补习时间的。】
【时间不早了,周同学,晚安。】
消息发送的同时,宣樾打了个哈欠缩进被子里,粗略浏览课程群和专业群的消息,又给宣云发了句晚安,放下手机入睡。
今天周六,宣樾却从早上忙到晚上。回宿舍时不觉得累,此刻缩在被子里,温热慢慢从被子里蔓延开,睡意顷刻便爬了上来。
这一夜睡得很好。
次日也是个好天气,天澄净的蓝,风有些大。
宣樾在医院陪宣云待了一早上,又吃了午饭。宣云兴致缺缺,饭后就在床上睡着了。
宣樾坐在床边的浅蓝胶凳子上,脚底搭在牙条上,薄薄的电脑垫在膝盖上,看了一个小时的文献。
走时宣云醒了,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宣樾收起电脑,赶往周衡的灰白别墅处。
今天周衡精神不太好,肩膀软塌塌靠在桌上,风从打开的玻璃门送来浅浅的芳香,少年细碎的刘海微动,燥热的夏天即将来临。
“周同学。”宣樾说,“我们要不先休息一下。”
少年趴在桌子上,恹恹地点头。
休息时间,宣樾不想玩手机,一时有些无聊。
视线从墙上蓝色的涂料扫过,落在少年身后墙壁凸出来的木质书架上。书架上摆放着几本诗集和小说,清爽的封面和蓝色的墙壁相得益彰。
少年冷不丁出声:“老师要看书吗?”
11. 第 11 章
周衡起身,拿了一本《小王子》递给宣樾,又说:“宣老师,能读出来吗?我想听一听。”
宣樾接过蓝色封面的书,抬头看他:“可你不是想休息吗?”
拉开凳子坐下,周衡散漫地趴在桌上,“学习压力大,睡不着。”
桌上摆了果切,周衡伸手捻了一颗葡萄往嘴里送。鼓着腮帮子嚼时,身侧传来女孩节奏缓慢的声音:
“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副很精美的画,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
宣樾的声音并不属于清脆明朗类型。
她的声音有点沉,像块冰,直愣愣的。
周衡看着她低下的眉眼,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像是流出来的清泉,无端解了燥热天气带来的暴躁心情。
少年轻轻闭上眼睛。
五分钟后。
宣樾的视线落在沉睡的少年脸上。少年呼吸均匀,睫毛在眼睑下方扫下一小块阴影。
天气越来越热,小别墅旁的枝丫日渐茂密,新芽长成浓叶,在台阶上落下摇摇晃晃的影子。
*
过几日就是高考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毫不遮掩洒在桌上。图书馆里静悄悄的,陈旧书本的味道弥漫在飘扬的金色微粒里。
女孩从厚重的参考书籍里抬起头,酸涩一股脑涌出来,身体里的疲倦得以缓解。
她轻轻抿着唇,几缕碎发挂在耳边,身旁有人走过,轻盈发丝微微摇晃。
手机忽然震动,宣樾身体下意识一颤,垂头看去,是宣云发来的信息。
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碧蓝的天空,明净得没有一丝尘土,像是一副刚刚完成的画作,水彩颜料依旧鲜活。
收起桌上的电脑和书桌,一一装进电脑包里,回了宿舍洗了把脸,朝校外走去。
宣云这几日情况不太好,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精气神仿佛都被吸走,只剩一具干枯的身体。
她的情况危急,必须尽快手术,尽管手术的结果不一定会好,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宣云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听见走进的脚步声,她微微偏头,余光捕捉熟悉的身影,她换上惯有的笑容,亲昵地朝宣樾喊:“小樾来了呀。”
宣樾瞧出了她的强颜欢笑,也跟着她露出并不算真心的笑容,抱着花走到她的病床边。
宣云的视线往下,落在宣樾手臂上抱着的几支向日葵上,“哎呀,怎么又买花?”
宣云很喜欢向日葵。可如今两人处境困难,即将要支出一大笔手术费,她不愿宣樾把钱花在这上头。
宣樾走到床头,把裹在每一束向日葵外面的塑料撕开,一朵一朵插进旁边的小篮子里。她盯着那金灿灿的花瓣,笑得格外温柔:“我路过鲜花批发市场,店家正好收摊,送我的。”
摆弄好几支向日葵后,宣樾在病床边坐下,忽然听见宣云说:“刚才他们给我打电话了。”
宣樾抬头,见宣云眼眶一瞬间红了,她便知道宣云口中的“他们”是谁。
无非是刨除了两个女孩子的幸福一家人。
说来不过是老生常谈,一个典型的农村多子女家庭,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与别的万千悲惨女孩不同,宣樾和宣云算得上幸运,至少都上了大学。
不幸的是,宣云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被检查出乳腺癌。
压抑多日的情绪一股脑冲了上来,宣樾咬着牙,垂眸将冷意掩在眼皮之下:“说什么了?”
“他们说,不知道我病得这么重。”宣云低头看着皮包骨的手指,“他们给了我一笔钱。”
宣樾:“多少?”
宣云:“三万。”
宣樾看着病床上雪白的被角,神色冰凉:“真是够舍得的。从他们给宝贝儿子攒的几十万里拿出三万,心疼死他们了吧。”
可即使是三万,对宣云来说也是需要的。
-
宣云刚病时,宣樾曾去找过父母。
刚刚装修的农村别墅里,沙发和地板都新得漂亮,灯光一照,光滑的地面映出女孩憔悴的脸。墙壁被刷得发白,正对窗户的墙壁被装修成一个巨大的电视柜,柜体灰白,中间放了一个5英寸的大电视,两侧摆放着音响。
雪白的地板上突兀出现几个不清白的泥水。
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灰白沉闷,颜色像村边被煤场污染多年的那条河,新添的沙发很软,宣樾被潮湿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身体陷进沙发里。
侧面的白墙贴了半墙各色的奖状。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现在,上面的名字无一不是宣卫的。
宣樾嘴角往上抬了抬,浅浅地勾出一丝笑,感叹老师不易,屁大点事都要给学生颁个奖。
宣卫的成绩并不好。
不如宣樾,也不如宣云。宣樾和宣云还没正式离家时,她看过宣卫的成绩单,若高考发挥正常,勉勉强强能上个二本学校。
可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的每一张奖状都被父母好好珍藏,即使是老师为了雨露均沾而发的毫无价值的奖状。
她静静地把目光收回,转头对上母亲尴尬又带了几分讨好的笑。
中年女人满是沟壑的眼角夹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随着岁月增长日渐无力的眼皮堆叠在一起,遮住满是青丝的眼白,只露出小小黑黑的瞳孔。
她把茶几上的果盘往前推,佯装亲密地和宣樾说话:“小樾啊,先吃点水果。”
母亲节约的习惯一如既往没变,即使住上了漂漂亮亮的大房子,买的水果依旧不怎么新鲜,大约是特价处理的。
宣樾在不知事的年纪里,曾像每一个乖小孩一样心疼自己总是辛苦的母亲。渐渐长大后,宣樾渐渐明白了那些辛苦是为谁而受,那些钱为谁而攒,她在一次次的痛苦里明白了一个残忍的现实——她的父母并不爱她。
宣樾看着果盘上还沾着水珠的苹果,清洗过的它们没有变得好看几分。宣樾抬头,朝她的母亲说:“我不喜欢吃苹果。”
记忆里母亲买过最多的水果就是苹果,因为苹果最便宜。
可宣樾从来就不喜欢吃苹果。
中年女人的笑容僵了一瞬。
宣樾:“宣云生病了,需要钱。”
这事父母早就知道,也一直装聋作哑。正因如此,宣云一气之下和父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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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关系,在九溪市租了个小房子,方便看病。
宣樾在家里原就只和宣云相熟,因此也不再归家。
此次回来,只因为宣云病情恶化,家教带来的那三瓜两枣无法支撑手术费,她需要向亲生父母求救。
母亲低下头,“我和你爸爸也有病,不过我们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治其实没什么,做父母的只求儿女健康快乐就行……”
交叠在膝盖上的手蜷曲起来,宣樾听着中年女人的絮絮叨叨,只觉得这雨一下起来没完没了,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湿寒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听了中年女人半个小时的絮叨,宣樾意识到此行或许无功而返,她看着中年女人鬓边的白发,看着她眼里浑浊的沧桑。
不禁一阵恶寒。
宣樾从小感情淡薄,除了宣云外,她和家里的其他人相处并不亲密,比起家人,更像是合租室友。
她不期盼父母施舍从弟弟身上漏出来的一点点爱,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有所谓的亲情。
可宣云不一样。
她性格开朗活泼,又体贴入微,是个世人眼里十分标准的“长姐”,她和父母以及弟弟关系都很好。大学毕业后,宣云找到了一份老家附近的工作,工资的二分之一用来补贴家用。
除宣樾之外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宣樾以为宣云是被赦免的那个存在,至少父母对她的爱意是真的。
直到宣云查出乳腺癌,父母虚假又热闹的爱意被揭开。宣云带着一身的伤痛决绝地离开了家,宣樾跟着一起出逃。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你弟弟马上就要高考了,等上大学又是一笔费用。你和你姐姐都很优秀,不需要我们操什么心,你不知道,你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个子小小的,咱家又穷……”
中年女人回忆起来没完没了,宣樾打断她:“你能给多少钱?”
极其无聊且厌烦的拉扯后,宣樾拿到了三千块钱。
她抱着那三千块钱,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发誓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地方。
-
护士走过来开了一点窗户,清爽的风吹进来,床头的向日葵像吱嘎摇晃,像是在咯咯咯笑。
隔壁床探视病人的家属已经离开,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宁静。
宣云睡着了。双手交叉搭在腹前,薄薄的眼皮盖住瞳孔,眼下凸起的眼袋格外明显,像一只格外肥胖的虫子趴在她消瘦苍白的皮肤上。
宣樾轻轻将身下凳子移开,小心出了医院。
嘈杂的人声和车声一刻不停侵占着她的听力,宣樾站在红绿灯下,依稀听见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响,倒计时一样,催促着她心里的烦躁。
绿光投映在女孩漆黑的瞳孔里,来来往往如箭飞奔的车流停了下来,道路两侧的人流在加快的计时声里相互融合,又逐渐分离。
宣樾恍惚地跟着身前的人走。
炫目的日光直挺挺地落在身上,有些烫。可等她伸手去把落在耳边的碎发别到而后去时,忽觉自己手脚冰凉,冷得她一颤。
眼前的场景重新按上了播放键,绵延不断的车流向前穿行。
宣樾低垂着头,步伐沉重地向前走去。
12. 第 12 章
九溪市区的绿化做得很好,人行道一侧种了年岁久远的梧桐树,枝干粗壮高大,浓叶遮天蔽日,只淅淅沥沥漏下点细碎的阳光,落在有些松动的小块长方砖石上。
两三粒阳光在女孩脸上跳动,偶尔会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滑落进她冰凉的眼里,逃也似的飞出来。
身旁有一家三口走过。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上,手里拿着歪歪扭扭的果汁,父亲牵着母亲,眉眼带笑地说着晚上要去哪里吃饭。
宣樾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只长期生活在潮湿阴暗里的虫子,见不得光,消化不了别人的幸福,只能躲回湿漉昏暗的土壤下。
她在路边蹲下,视野里的一家三口逐渐走远,腹部的隐痛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炎热的风卷着车尾气而来。
*
车内,周衡手臂搭在车窗上,线条分明的脸颊稍稍偏移,视线落在窗外浓烈的阴绿里。
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电话里的絮絮叨叨:“嗯嗯……嗯,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车辆等红灯时,少年的敷衍停住了,他微微挑眉,视线落在前方公交站台上。
一个穿着灰蓝裙子的女孩正站在路边,低头拿着手机似在拍照。几秒后,女孩推出一辆自行车,抬腿一跨,蹬着车往前走。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扩大:“周衡你干嘛呢?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忽然笑了一下,对手机里说:“妈我知道了,等下再给你打电话,我这边有点急事。”说完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他按下车窗,看着前方那道晃晃悠悠的背影,朝前面开车的陈叔道:“跟着那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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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樾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遇上碰瓷一事。
老人坐在她的车前,双腿像即将被解剖的青蛙一样乱蹬,仰头恶狠狠地看着宣樾:“闺女,你年纪轻轻,骑车不好好看路,撞了我这个老骨头,你说说怎么赔吧。”
宣樾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想的,选择一辆自行车来碰瓷?
还是一辆共享自行车。
身旁汽车呼呼开过,尾流险些让宣樾站不稳,她隐隐知道了答案:这老头还是惜命。
可惜碰瓷错人了,她宁愿报警和老头去公安局拉扯,也不会给这人一分钱。
抬头看了一下四周,这么巧,没有摄像头。
人行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看了过来,老人还在哀嚎,说什么“年轻人没希望了”“国家富强无望”“还不如让他撞死算了”。
宣樾只当看戏,等他慢慢表演完,慢悠悠拿起手机。
老头瞥见女孩动作,蹭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握住自行车车头,“你想跑是不是?你想喊人是不是!大家快看呐,她要喊人来打我!欺负我一个老头子无依无靠!”
宣樾:“……”
报警电话即将拨出去,老头却忽然过来抢她手机。
宣樾坐在自行车车座上,还得扶着车不让它歪倒,不好躲避,挪着车后退时不知撞到了什么,车停,她的身体由于惯性一颤。
抬头一看,一个背影拦在老人身前。
“干嘛呢老人家。”周衡眼眸微咪,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笑,“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女孩子,很没教养的。”
老人正要说话,男人忽然拿着手机屏怼到他面前。
光线太亮,老人一时没看清屏幕里是什么,抬头依旧瞪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却惊觉男人长得如此好看。
又扫了扫他的全身。
老人虽然不认识什么名牌,大致也能判断出这是位公子哥,有钱得紧。
眼咕噜一转,想法还未实施,又听见男人清朗的声音:“警告你,别把心思打在我身上,我真的会撵过去。”
老人一噎,也逐渐看清手机屏幕里的内容。
一段视频。
不知道从多久开始录的,此刻画面里正是老人急急忙忙赶过去,一把扑在行车跟前。
老人的脸又青又黑,很快一瘸一拐走了。
周衡转身,帮着宣樾把车推到一旁人行道上。
宣樾抬头,朝他扯出一个笑:“周同学,今天谢谢你。”
“周同学?”周衡弯腰,一张帅脸怼到宣樾面前,“听起来好生疏啊,叫我周衡好不好。宣……樾?”
往日里周衡都是叫她宣老师,可如今两人的家教已经结束,没道理还让别人继续叫自己老师。
宣樾往后仰头,避开他的呼吸,“好的,周衡。”
“你心情不好?”周衡直起身,明媚的日光在立体五官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我带你随便走走?”
见对方迟疑的眼神,周衡低头,看着落在宣樾脚边的影子,“快要考试了,我也有点郁闷。”
阳光烫着后背,汽车蝉鸣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少年抬起头,细碎刘海下眼神里落了几分试探和哀求,“宣老师,你陪我走走吧。”
松软话里藏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撒娇。
只可惜宣樾有心事,又被夏日的燥热分散了心思,没能捕捉少年不同寻常的心思。
汽车停在路边,少年弯腰为女孩拉开车门。
路口的红绿灯哒哒哒地跳动着,汽车启动,蝉鸣和燥热被抛在身后。
三十分钟后,两人在一座高中学校的林荫大道里散步。
夏日午后,阳光透过校园林荫大道浓密的的树叶间隙洒下斑斓的光线。蓝色的裙摆随风晃动,脸颊落下一两缕碎发,轻轻地挠着女孩的侧脸。
宣樾:“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一旁的少年穿着简洁的T恤和牛仔裤,阳关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缕淡淡的金色。
少年双手插兜,落在女孩身后半步,漫不经心的撒谎:“是吧,高考有谁不紧张的。”
他说话很轻,脚步声也很轻,混在树叶沙沙的声音里,几乎察觉不出。
浓密的树荫将炎热隔绝在外,少年人的视线悄无声息落在女孩裸露的后颈。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后颈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像块大雪糕,看着就清爽,夏日燥热也不知不觉褪去。
人行道边分出一条木栈道,前行三四米,绿荫掩映中,十几只鸽子站在石桌上,东张西望。
周衡问:“宣学姐,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宣樾回头看他,扯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容:“没有啊。”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对这种婉拒别人探究信息的暗示很能理解,不过是个无关大雅的谎言,真相如何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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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己无关,何必非要前来冒犯。
周衡显然不属于这类人。
周衡走上去,和她并肩,视线落在身前虚无的一点上,“你撒谎很明显的。”
宣樾眼神一顿,偏头看他,又是一瞬间的怔愣。
和纪昭真的很像。
五官,轮廓,眉眼间透出的少年气。
宣樾凝视又看了一下,忽然又不像了。
纪昭性格开朗外放,五官也更阳光硬朗。周衡五官偏冷,也更秀气一些。
一旁的鸽子不知受到谁的指引,一齐振翅高飞,蝉鸣不远不近,混着沙沙风声落在耳边。
女孩正在回忆里翻找故人,未曾发觉身前影子在朝自己靠近。
直到一道温热的呼吸触碰到了脸颊,陌生的薄荷冷香闯入她的鼻尖,宣樾猛地回神,还未看清眼前的那张脸,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少年的轻笑像一支鼓槌,一下一下敲打着宣樾早有苗头的警惕心。她抬起头,对上周衡探究的视线,佯装淡定:“怎么了?”
少年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过界的行为,也并不在意宣樾的反应,他露出两排牙齿,笑得坦坦荡荡,“你好像经常看着我发呆。”
往前走了一步,“我脸上有什么吗?”
宣樾移开目光,不自然道:“没有。”
周衡不再追问。
从林荫大道的西侧走到东侧,风很凉爽,落在地上的光斑轻轻跃动,少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影子却拖到了她的脚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宣樾后知后觉少年或许并没有什么烦恼,只是找了个理由来陪她。
古怪的感觉隐隐顺着蝉鸣爬过来,但或许是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散步了,缓缓涌上来的舒适感让她十分不舍,于是刻意将那一分怪异压下心头。
她盯着地面的影子。
影子绕在脚尖,随着阳光颗粒晃动。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在踩着纪昭的影子。
实际上,宣樾并不是个好动的人,也没有踩别人影子的习惯。通常是纪昭追着来踩她的影子,宣樾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可纪昭每次都乐此不疲,尽管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反应,他依旧是一副快乐无比的模样,那模样落进宣樾眼里,无端端好看起来。
纪昭乐呵呵的:“我触碰到你的灵魂了!”
在纪昭的想法里,踩到谁的影子就是触碰到她的灵魂。
宣樾不理睬他,他又会跑到宣樾身后,把他的影子往宣樾脚底送,“宣樾!你也来触碰我的灵魂嘛!”
纪昭总是带着热情和快乐靠近她。
以至于到了现在,她想起纪昭,也被他的热情和开心感染,无端端地乐起来。
她的脚步一紧一慢,身后的影子也一紧一慢,她低头笑起来,一时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激动之时转身,欣喜的神色在看清少年面容时忽然凝固住了。
故人不会回来了。
少年低着头,跟着身前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几乎就要看见她破碎的表情了。
“周衡?!!”一旁传来粗犷低沉的男声。
少年循声看去,一个男人正提着文件包走过来。周衡规规矩矩朝男人打招呼:“李老师好。”
13. 第 13 章
过来的男人是周衡的高中班主任,平头,个子不高,格子衬衫搂住凸起的小腹。
因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所以学校这几日放假,让学生们休息几天调整好心态迎接高考。
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宣樾也打了声招呼:“李老师好。”
“你好。”中年男人眼珠子往女孩身上一转,又看了一眼周衡,笑着问道:“这位是?”
女孩很漂亮,看着稍长周衡一些。他知道周衡不是什么乖孩子,加上脸长得好看,有个女朋友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周衡似在斟酌字句,倒是身旁的女孩说话了:“李老师您好,我是周衡的家教老师。”
中年男人瞥了少年一眼,笑了笑。
李老师见她年纪尚小,又问:“是还在读书吗?”
宣樾:“嗯嗯,我是九溪大学的大二学生。”
中年男人眼前一亮:“九溪大学?高材生,不得了啊。”
周衡忽然“咳”了一声,“李老师,今天不是放假吗?您怎么来学校了?”
李老师:“这不是有事来学校拿资料嘛。你呢,周衡,怎么想到来学校了?”
“就……”周衡看着中年男人,“随便走走。”
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看向一旁的女孩,点了点头,便同二人告别,往校外去了。
微风穿透林间,丝丝凉爽入心。
宣樾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候不早了,周衡,我得先回去了。”
她对上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神,不再恍惚,“谢谢你今天陪我散心,考试加油!”
少年神色滞了一瞬,又轻轻笑了一下:“宣学姐,高考后我们会举办一个欢庆会,你一起来玩。”
“啊?”宣樾疑惑,“还没考就开始计划欢庆会了吗?”
周衡点头。
当然没有。不过是找机会见她而已。
他们的师生关系早就结束了,按照宣樾冷淡的性子和界限分明的想法,他们根本不会再见面了。若非今天偶遇,他还得冥想邀宣樾出来见面的理由。
宣樾微微低下头,似在思考。
周衡又说:“周清妍的生日会你都去了,欢庆会你不来?是因为我没有周清妍成绩好吗?”
“当然不是。”宣樾连忙摆手,“那到时候时间地点定了,你和我说。”
和周衡在校门口分别后,宣樾搭上6路公交车,又返回了医院。
一辆黑车不声不响地跟在绿色公交车后面。
*
今年的高考和往常一样很热闹,无论是身边还是社交平台,都在热烈讨论。或是某地听力不清楚,某地老师提前收卷,哪里的学生忘带准考证被警察护送到考场。
热闹得太相似了,少年们来来往往,追逐着清晰可见的梦想。宣樾抬头,看着图书馆里座无虚席,恍惚中分不清是否又过了一年。
周衡每考完一科都会和宣樾发信息,数学有点难,语文看不懂,英语还行,题目比较简单。
宣樾不知道怎么回,只能发些“好好准备”“没事”“加油”的车轱辘话过去。
一晃眼十几天又过去了。
这几年的天气越来越极端。前不久新闻报道邻省山火频发,北方几个城市又陷入内涝中。九溪算是比较幸运,除了天气越来越炎热外,并未显露什么异常。
虽没有什么大的天灾,越来也热的天气也让人们越发叫苦。太阳将无尽的热情洒在大地上,炽热的阳光灼烧着市民的肌肤,空气中弥漫着热浪,阵阵闷热迎面扑来。
一辆黑车在路边停下,将路沿撑伞的女孩载上。
宣樾坐进车里,炎热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凉爽的空气环绕周身,将她脸上细密的汗也吹散了。
她整理着手中的遮阳伞,抬头问:“陈叔,我们要去哪里?”
周衡只告诉她欢庆会的时间,让人来接她,并没有告知具体地点。
陈叔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女孩面容清秀,扎着干净清爽的丸子头。他扭着方向盘拐进一条大道,声音温和:“宣小姐,去的是南云区那边。”
南云区是九溪小有名气的度假区,风景很好,各类设施建筑配套齐全,是当地年轻人露营野炊的圣地。
黑车穿过白云区热闹地段,沿着柏油路往前,钻进浓密的绿荫里,又顺着山路往上爬,最后驶入一个山庄里。
宣樾看着车旁立着的巨大石碑,刻着“圣陶山庄”四个大字。
山庄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绿水青山环绕。庄内建筑风格典雅而奢华,气势恢宏。车继续往里开,道路两边立着精心修剪的花园和大片的绿地,鲜花盛开,芳香四溢。
炎热被隔绝在绿荫之外,宣樾打开车窗,斑驳的光粒从她脸上越过,林间弥漫着生涩清淡的树皮味道。
汽车铁皮在无人的林道穿梭,很快,来到了山顶处的小院。
简约休闲的白色栅栏装饰着小院,也拦住墙边繁密的花丛,将它们旺盛的生命力拦截在栅栏内。从栅栏的缝隙看进去,似有一群少男少女在玩闹。
宣樾下车时,欢笑声从里面传来。
小院前面是一处干净的悬崖,并无草木。几根粗壮的铁链围在悬崖边,耳畔传来翻涌的浪潮声。山顶风很大,一旁的花丛被吹得微微颤抖。
低头给周衡发了条消息,宣樾迈腿走进院子里。
她的到来短暂地引起院子里人的注意,玩笑声停了,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突然出现的女孩身上。
这些大约都是周衡的同学,眼神和神态都透露出几分稚气和天然。
宣樾勾唇笑了笑,轻轻点了头。
一个男生站起来:“美女姐姐,我是周衡的朋友,叫我顾非就行。”男生打量着宣樾,嘿嘿笑道:“姐姐怎么称呼?”
宣樾有些招架不住少年一口一个“姐姐”,忙道:“我叫宣樾,曾经是周同学的老师。”
“哦哦,宣姐姐你坐。”顾非余光看向院外黑车,低头琢磨着宣樾这声“周同学”的意味。
见女生视线似在寻找着什么,顾非问:“姐姐你在找周衡吗?”
男生的声音不大,但不知怎么的,周围说话声忽然没了,宣樾感觉周围的视线又朝自己身上汇过来了。确实,这都是一群学生的聚会,她一个成年人混在里面,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可之前周衡告诉她,不只是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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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会来,也有老师长辈。
“周衡不在这里,他亲自去接程梦期了。”有人说。
程梦期是知名企业家程繁华的千金,家世显赫,和周小少爷也算门当户对。可程大小姐自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公主,骄纵漂亮,虽和周小少爷自小相识,但两人私交并不算好。
程大小姐看不惯周小少爷惺惺作态的模样,周衡厌烦程梦期的骄纵无礼,除了必要的人情往来外,两人皆不会看对方一眼。
直到一月前,程梦期抱着玫瑰花把周衡拦在教室门口,高调宣布她要追求周衡。
周衡歪着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低头扫了一眼她怀里红得热烈的玫瑰花:“程同学,快要考试了,请你不要打扰我学习。”
大小姐轰轰烈烈的告白以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请家长结束。
周围人都以为两人没戏了,谁知道高考后,两人关系竟真的慢慢从冰封消融,大有往男女朋友方向发展的趋势。
包括今天的欢庆会,周衡也是亲自去接的程梦期。
徐徐的风从崖边吹来,带了点咸涩的水汽。
小桌上放了零食和各色水果,宣樾嚼着葡萄,听着少年们拼凑的八卦趣事。
少年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闭,纷纷说起学校的事。除了对教导主任的一直讨伐外,说的最多的就是少年们的情感问题,少年敏感又好奇,发生的事各不相同,却又那么相似。
宣樾全心全意做好一个看客,托着腮看着围成一圈的少年少女们。
直到院外又传来汽车声,一个青年走进来。
有男生喊:“慕青哥,你来了!”
男人微微笑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宣樾身旁的空位上,“周衡呢?怎么没见他?”
有人起哄:“周少爷接他女朋友去啦!”
众人笑作一团。
宣樾吃了水果,手上沾了果汁,便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扯了纸巾擦手时,忽然来了电话,是图书馆的周老师打来的电话。
“小宣啊,这个月的系统你更新没有啊?没有记得更新一下,系统截止后天,你注意下时间。”
宣樾在学校里申请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在图书管理填报系统,每月更新一些信息。因着这两天比较忙,暂时把这事往后拖了一下。
“嗯嗯,好的,谢谢老师。”宣樾迎着风往外走,“我回去会马上更新的,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小院后院布置精巧,奇石怪木格外多,宣樾沿着石板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影子落在前方地板上。
宣樾抬起头,是一个男人。
“嗯嗯,好。”顾慕青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又消失,烦躁更上一层楼,电话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侧过身,见一个女生站在身后不远处。
“总之,明天早上之前把方案发给我。”挂了电话,顾慕青看向女孩。
似乎是刚才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顾慕青瞧着面生,也不知道周衡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宣樾见他面色沉沉,估计此刻心情并不好,因此只打算打个招呼就走:“顾先生好。”
顾慕青眼皮一跳,眯起眼睛:“你认识我?”
14. 第 14 章
宣樾说:“顾先生您好,我叫宣樾。上次在清妍的生日会上,还没来得及谢谢顾先生。”
顾慕青把手机从耳边放下,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隐隐约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事。将工作的不悦情绪收好,郝慕青走上前一步,问她:“是周衡邀请你来的?”
宣樾点头,又解释道:“我是作为周同学的补习老师来的。”
男人抬眸看她,眉梢轻轻一挑。
“宣小姐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迷路了?”男人语气轻松,笑着问身前的女孩。
他记起来了,周清妍的生日会上,女孩浑身湿漉漉的趴在泳池边。他出于绅士的品德伸手拉她一把,她的注意力却全然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眼神里的欣喜和痴然一分不漏地被顾慕青捕捉。
喜欢周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也有女孩常常使用手段引起周衡的注意,顾慕青分辨不出那场落水是不是她有意为之,但却对她成为周衡的补习老师一事有点好奇。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凉风衔来潮湿的水汽,夹杂着青草的香气。
女孩额前的碎发轻轻摇晃,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是,就……出来随便走走。”
顾慕青想起刚才在院子里起哄的那句“周少爷接他女朋友去了”,又见宣樾此刻面有愁容,心下有了几分判断,“我也是出来随便走走,不如一起?”
说完便自顾自往前走,宣樾想起这人曾帮过自己,虽有几分不愿,却也抬脚跟在男人身后。
没走几步男人就停下脚步,侧身等她走上去,“宣小姐还是在校大学生吗?在哪所大学就读?”
宣樾点头:“九溪大学。”
顾慕青:“很厉害啊,多少人都羡慕宣小姐这样的人呢。”
“没有没有。”宣樾说,“顾先生这样年轻有为,才让人仰慕呢。”
顾慕青笑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女孩:“宣小姐仰慕我吗?”
原本就是一句奉承的话,谁料顾慕青忽然反问,一下把宣樾弄的有些迷茫。
她想了想,顾慕青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是一个足够出色的人,说“仰慕”也并不算言过其实。
如果她有顾慕青的家世、才能和机遇在,也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了。可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人见人夸、但解决不了她眼下困境的学历。
宣樾扯着嘴角苦笑:“当然,很多人会都仰慕您。”
“啪嗒”一声。
顾慕青不知什么时候叼了根烟,正低头点火。几不可见的火苗窜到烟尾,忽然发出橘红的光亮,顷刻后又熄灭。
“你刚才也听到了。”乳白色的烟圈从嘴里飘出,顾慕青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前方绿林,“像我这样,难得的出来玩的周末,也要为那恶心的工作心烦,既不会选择回去,但也没法全心全意的玩,犹犹豫豫,反倒没有一刻开心的。”
话一说出口顾慕青就有点后悔,他工作多年,深谙交浅言深这一道理,何况对象还只是个陌生女孩。
或许是因为她气质冷淡,不怎么说话,像个闷葫芦,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女孩问:“像顾先生这样的人也会为工作烦心吗?”她眨了眨眼,“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才会讨厌上班呢。”
顾慕青好奇:“我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宣樾不知道怎么回答。
阔少?富二代?有钱人?
这样回答似乎不礼貌。
见女孩为难,顾慕青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清妍的老师吗?你是怎么成为周衡的家教老师的?”
宣樾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和男人说了,男人抽了一口烟,若有所思。
远处鸣鸟栖树梢,微风裹挟着林间的清香拂来,一颗热气球突兀地从林间升起,像是一颗橘红色的太阳。
“会抽烟吗?”男人忽然问。
宣樾摇头:“不会。”
年少时因为好奇,她曾偷摸着试过。乳白烟雾随着吸气的动作涌入喉咙和肺部,呕吐的感觉伴随着陌生的刺激感一拥而上,她呼吸不畅,抱着胸口咳嗽。
第一次的体验感并不好,宣樾此后再也没有尝试的欲望。
顾慕青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向宣樾:“试一试?”
“不用,我——”话没说完,那细长的烟却到了宣樾唇边,她往后仰了仰,方不被烟尾戳到。
男人手夹着烟,弯腰看向她,笑得格外温柔:“试一试,感觉不好就扔了它。”
见女孩接过烟,男人又将打火机递给她,静静地看着。
宣樾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叼嘴里,打火机对准烟头。
“啪嗒”一声,并没有火苗呼出来。又试了好几下,均看不见火苗。
宣樾抬头,见顾慕青走了过来。
顾慕青拿过打火机又试了几下,确实不行。他抬手一甩,打火机稳稳定定地掉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顾慕青咬着烟回头,女孩嘴里含着一根细长的烟,微红的两片嘴唇轻轻地包裹住烟纸,却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她没涂口红。
原就存了逗她的心思,此刻听着逐渐变大的脚步声,顾慕青逗人的心思更旺,于是走上前去,朝女孩附身。
阴影覆上来时,宣樾方觉惊慌,刚想躲开,肩膀却被人束住,力气很大,故意用了劲。架着金丝框眼镜的脸跟着迎上来,神色冷漠,倒让宣樾怀疑是她误会了。
确实是她误会了——男人在一瞬间停下,而后,宣樾闻见了渐渐浓郁的烟味。
顾慕青附身,叼着烟,正把烟头的火心渡给对面的细烟。白烟寥寥,朦胧遮面,另一支烟那边,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
大约三秒钟,细烟被点燃。
宣樾退后,本能地想咳嗽,还未将点燃的烟取下。一只手忽地出现在眼前,生硬地截下她嘴里的烟。
动作有些急躁,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怒气,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嘴唇。
余光里出现一对灰白色的球鞋,视线往上是黑色的休闲直筒裤,白色的T恤,外搭一件蓝色的衬衫。目光继续向上,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少年以一种挡在女孩面前的姿势,率先发问:“慕青哥,你干嘛呢?”
顾慕青有些想笑。
少年人还不会隐藏心事,稍微试探一下便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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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这几分心思能坚持多久,但眼下,至少兴趣未淡。
“打火机坏了。”顾慕青摊了摊手,下巴点了一下垃圾桶的方向,“点烟。”
周衡看着手里的烟,方才的画面又印在脑中。从身后的角度看去,简直像两人在拥吻。
一股气从心底冲上来,像一团火一样烤着他。
把烟扔在地上,碾碎,周衡抬头,面无表情道:“慕青哥,宣学姐是我的朋友,你放尊重些。”
顾慕青笑了笑,“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互相点个烟也算上不尊重了?”他看向少年身后的女孩,“不然你问问宣小姐,我有没有欺负她?”
“周衡。”宣樾晃了晃手臂,“你先放开我。”
她不知周衡的火气从何而来,只能理解成他误会顾先生轻慢自己,于是顺着顾慕青的话解释:“顾先生真的只是帮我点烟。”
捏在手腕上的劲隐隐变大,周衡回头,宣樾似乎见他勾唇笑了一下,又听他说:“前面那么多人在玩游戏,学姐怎么不一起玩,偏偏来这里和慕青哥独处。”
周衡松开她的手,舔了舔后槽牙,努力扮演着乖巧的学生:“你们不会在谈恋爱吧?”
宣樾说:“没有。”
或许她可以多解释几句,比如她怎么遇上顾慕青,两人正好一起散心,但宣樾隐隐觉得,她应该只说这一句。她和周衡原本就只有一层亦师亦友的关系,这些解释根本不需要,解释了反而更显诡异。
更何况,周衡现在的态度有些奇怪,是那种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奇怪。
她捏了捏手腕上的酸痛,退到她感觉安全的地带,抬起头,朝他露出官方又客气的笑:“周同学你不是接同学去了吗?”
脚底下是被捻得破碎的烟,周衡似被她这一句话拉回来,泄出来的情绪无形中一点一点收回去。他似没听到宣樾这句话,只道:“山庄上禁止抽烟,风大,易引发山火,慕青哥,你忍一下吧。”
他抬眼看向宣樾:“学姐,进山庄来的大门旁标了禁止抽烟。”
“不好意思。”宣樾说,“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抱歉。”
像是老师训学生。
一旁的顾慕青默默把烟头灭了。
视线落在宣樾的手腕上,周衡说:“刚才没掌握住力气,学姐,捏疼你了吗?”
宣樾忙摇头:“没有。”
疼也只有捏的那会儿疼。
周衡轻轻地松了松肩膀,朝她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女生们正在前面玩游戏,学姐你要去一起玩吗?”
有逃离现场的机会,宣樾自是乐意,忙不迭地跑了。
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女孩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绿荫中。
顾慕青走到周衡身前,挡住他的视线,“你来真的啊?”
抬脚踩在青石板上,少年歪着头,勾出肆意张扬的笑:“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
“你不来真的,我可就上了。”见少年如炬目光朝这边投来,顾慕青一只手搭在少年肩膀上,轻笑出声:“骗你的,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太无趣。”
少年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15. 第 15 章
天高地阔,树林阴翳,大鸟鸣飞。软绵的云下,一群少年沐浴着阳光,围坐在草皮上嬉闹。
手里的桌牌还没出手,顾非眼快瞥见从绿荫中钻出来的女孩,招手道:“学姐,来这里。”
宣樾笑了笑表示感谢,坐在了男生身边。
“啪嗒”一声,几张牌忽地砸在桌面上,宣樾抬头的同时,一道细软的嗓音传到耳边:“顾非,你干嘛这么殷勤,有情况啊?”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大大的眼睛,脸圆圆的,脸颊似挂着两朵粉色的云,白雪肌肤,像个洋娃娃似的,正笑着看她。
宣樾猜,这是周衡去接的那个程大小姐。
果不其然,顾非抽了一张纸牌落在桌上,“程大小姐,你别乱说好吧,这是周衡的补习老师,宣学姐。”
女孩眨了眨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周衡有病吧,居然还请补习老师!”罢了又歪了歪头,冲宣樾笑道:“学姐你好,我叫程梦期,是周衡的准女朋友。”
女孩的开朗自信像是夏日的阳光,明媚热辣。宣樾朝女孩笑了笑,“程小姐您好,我叫宣樾。”
眼眸垂下的一刻,宣樾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悲伤,心道: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女孩。
这局桌游很快就结束了,由于宣樾的加入,顾非边发牌边给宣樾解释游戏规则,末了担心她记不住,又多说了几遍,偏头问她:“学姐,你记住了吗?”
鉴于他对宣樾的特殊关照,很快有人起哄:“顾同学好热心肠哦!”
顾非:“今天才知道啊!”
那男生便夹着嗓音道:“人家也不会,也要顾同学教!”
程大小姐作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惊恐地说:“你别吓人,学姐这么漂亮,要我我也要教学姐。”
嘻嘻哈哈的笑声在草皮上散开。
宣樾看了看手里五花八门的牌,努力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规则,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勉强能记住,于是朝男生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声谢谢。
阳光明艳,宣樾忽地感觉一道刺眼的目光投来,循着方向下意识抬头,一眼就瞧见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身影。
周衡走在前头,双手插兜,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落在晃眼的阳光里,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两人目光触及一瞬,他忽地勾唇笑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她惊慌不解又慌忙错开眼神的表情。
低下头的一瞬,宣樾听到程大小姐娇嗔的声音:“周衡,你可算来啦,快来玩!”
周衡:“嗯。”
嘈杂的人声里,少年声音冷淡得像一捧雪。
大小姐嘻嘻笑着,脾气好得不像话:“干嘛去了周少?来这么晚,赶不上这一局了。”她拍了怕身旁的位置,示意周衡坐过去。
身旁的顾慕青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走向对面的空位,还不忘逗一逗程梦期:“我也来晚了,程大小姐怎么就叫周少,不叫我啊?”
程梦期朝他撇嘴:“哪有!”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忽地注意到顾慕青身旁的女孩,笑盈盈问:“空位子这么多,慕青哥哥怎么就往宣学姐身上挤?”
宣樾身体一僵,偏头看向顾慕青。
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唇角弧度拉了拉:“这里最近,懒得走。”垂眸,侧身看向身旁的女孩:“宣小姐不介意吧。”
宣樾轻轻摇着头,垂眸看向手里的牌,复杂又抽象的人像,她看着卡牌下方的字,努力回想着游戏规则。
顾非宣读着游戏词,各玩家根据指示作出相应的反应。
宣樾记不住繁复的游戏规则,又害怕拖了队友后腿,因而时常戳了戳身旁男生的手臂,低声问一些信息。
顾非附到她耳边,抬起主持卡遮掩嘴型,极有耐心地和她解释。
天气燥热,女孩身上却传来凉凉的气,碎发落在男生手背上,挠得他有些痒。解释完后,他慌里慌张直起身,耳后偷偷红了一片。
程大小姐一心一意玩着游戏,未曾注意到身旁少年愈发沉重的脸色,只是察觉到少年起身时问了一句:“周衡你干嘛?”
少年的影子罩在程大小姐身上,他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但相比于之前有了些许波动:“热,拿水。”
*
几番来回,宣樾竟然凭着莽劲走入了决赛圈。
顾慕青才回完一条信息,忽有冰凉贴在脸颊上,下意识往侧边一缩,抬手接着那瓶冰可乐,看向直愣愣站着的少年。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余光里女孩全身心都在桌游里。顾慕青站起来,长腿走了几步,坐在程大小姐身旁。
或许是新手保护期,宣樾竟然真的赢了。虽只是一个桌游,但到底是放松了身心,她开心地朝顾非笑着,把剩下的牌放到桌上时,手臂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东西。
宣樾连忙朝旁边看去。
碰倒的是一瓶冰可乐,瓶身上还带着水珠,咕噜噜滚过黄色的桌布,留下了小滩不清白的水渍。可乐罐继续往前滚着,忽然被一只手止住了。
肤色很白,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
宣樾顺着那截手臂往上,看向它的主人。
少年皮肤很白,玉雕般的面庞散发着一种凌冽的气息,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精致的五官。他看着宣樾,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眼睛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带情感的目光很快从宣樾身上移开,周衡把那罐可乐扶起来,送到宣樾跟前,人也跟着靠过去,观察她躲闪的目光。
“学姐赢了啊,好厉害。”少年轻声叹。
声音很小,宣樾正好能听见。分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赞叹,却让宣樾后背一凉,似有什么诡异事物将要破土而出。
她抬手接着那罐可乐,却被上面的冰凉激得一颤,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眼,僵硬地说了句:“谢谢。”
宣樾往后缩了缩,避开少年身上的气息,勾出一个疏离客气的笑容:“周衡,顾先生呢?”
她环顾四周,看见了坐在程大小姐身旁的顾慕青。
“我不会玩,学姐教教我。”周衡直起身坐回椅子里,抬手“啪嗒”开了一罐可乐。
气泡升腾,不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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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也不太会。”宣樾说,“程小姐比较会。”
她的手指在可乐罐身上不停敲打着,人却装得云淡风轻,周衡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偏要执意往上添一把火:“可我只想让你教我。”
晃动的手指忽然停住,宣樾警惕地看向他,却发现少年神色坦荡,笑意盈盈。
“学姐?学姐?”
“嗯!”宣樾回神,看向站着的顾非,“怎么了?”
顾非把卡牌递给她:“你还要继续玩的吧?”
一只手从身前接过卡牌,少年爽朗活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一盘学姐带我玩,不用单独发我的牌。”
顾非这才注意到周衡竟然坐到了宣樾身边,他看了对面的程梦期,发现对方也在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周衡。
程梦期:“慕青哥,周衡为什么要坐到那里去?”
“啊?”顾慕青抬起头,抿了抿唇,“可能……那边凉快点吧。”
对面,周衡将手里的卡牌整理好,歪着身体靠向宣樾一边,“学姐,这个什么意思?”
四周的视线似乎都聚集过来了,尤其宣樾稍稍抬眼,便见对面程大小姐赤裸的视线,她不确定周衡这种行为的目的,却也只能偏头看向卡牌,依次解释每张卡牌所代表的意思和功能。
指尖划过光滑的卡面,周衡说:“学姐,靠过来些,听不清。”
宣樾依言靠过去,又解释了一遍:“明白了吗?”
看见少年下巴稍点,宣樾立马弹射回原位。
侧脸似乎还有少年温热的气息,混杂在燥热的空气里,将宣樾蒸得难受。抬手握住眼前的可乐罐,拇指扣住拉环。
“噗呲!”
密密麻麻的气泡从小小的罐子里溢出来,宣樾来不及反应,暗棕色的汽水便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手忙脚乱地跑向卫生间。
裙子染了大片污渍,宣樾站在洗手台前搓了许久,上面依旧留有明显的痕迹。她没有办法,只能去问山庄里的侍应生。
侍应生带她去换了一身衣裳,换好后站在镜子前,宣樾却犹豫起来。
镜子里是一条白色的公主裙,不规则的裁剪,长度齐小腿。上身是一个吊带款式,肩膀处用纱绑了个蝴蝶结。
宣樾推开门,为难地问侍应生还有没有别的衣服。
侍应生摇头。山庄里不常来人,并没有备有多余的衣服,这一件是一位尊贵的客人落在这里的。
宣樾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是下午五点半。
窗外阳光已逐渐变得昏黄,气温渐渐降了下来,凉爽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从窗户吹进。
宣樾又问:“您好,请问现在有车可以送人下山吗?”
一是她原本就打算这个时候离开,她要去医院看看宣云。二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侍应生将她的脏衣服装好递给她:“十分抱歉小姐,我们的车刚刚下山,还得等一会儿才回来。”
宣樾朝她道了谢,“那一会儿车来了,麻烦您叫我一下。”
16. 第 16 章
夕阳的余晖洒向山庄,倦鸟归林,世界顷刻间静了下来。簌簌的风将裙子吹往身后,女孩的影子落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上,像长了一双翅膀。
圣陶山庄紧邻着一个湖,小院置于山顶,背着山路往前走,便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观景台。岩石高耸,湖水环绕在几十米的悬崖试下。
湖水被风卷起,被温柔拖着前行,而后一往无前地拍打在光滑的石壁上,声音汹涌,和风过林间树叶的沙沙声有些像。
观景台上风很大,把宣樾扎的丸子头吹得松松垮垮的,她索性抬手解开发绳,长发在风中像狂草一样乱摇。
湖水波光粼粼,断断续续映出橙黄的天空,城市在湖水的那头,高楼林立,隐隐绰绰。
宣樾拿着手机对准落日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微信发送给宣云。
消息很快回过来:【这是哪儿呀,好漂亮。】
宣樾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打字:【南云区这边的一个度假山庄,很漂亮,有一个湖。今天太阳很好,落日很美。】
宣樾想了想,又问:【你要不要听一听浪花的声音?】
拇指在“语音电话”上方停了许久,聊天界面闪过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宣云的信息跳了出来:【不用啦,我在吃东西。】
不一会儿又发来一条:【你可以录视频给我看。】
抬手将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宣樾后退几步,举着手机找好角度,发了一个几十秒的视频给宣云。
才刚放下手机,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宣小姐?”
穿着一身暖粉色缎面裙子的女孩正探着身子走过来。
观景台碎石较多,程大小姐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碎石块往前走,不忘和宣樾说话:“宣小姐,远远看着你的背影,还以为不是你呢!”
见她走得比较困难,宣樾伸手拉她。
女孩抬头看了宣樾一眼,把手搭在宣樾手腕上,好奇道:“宣小姐裙子好漂亮,哪里来的呀?”
白色的裙摆包裹着纤细的小腿,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童话故事一般,像是公主即将要赴和王子的约会。
宣樾:“我衣服被饮料弄脏了,我问服务员要的。”
程梦期站在宣樾身旁,背靠着观景台的柱子,好奇问道:“学姐在和谁打电话呀?”
“没有打电话。”宣樾说,“在和家人发消息。”
“哦,家人呀。”程大小姐笑嘻嘻的,“我还以为是男朋友呢。”
见女生不回答,程梦期偏身向她,弯腰仰视她,眉眼弯弯,“那宣小姐有没有男朋友?”
宣樾察觉女孩的意图不在此,便直接问道:“程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程梦期眨了眨眼:“你和周衡什么关系?”
对上女孩漂亮的眼睛,宣樾稍歪下巴,认真道:“之前是师生关系。”
“现在呢?”
宣樾:“过了今天,师生关系彻底结束,就是陌生人关系。”
程梦期直起身,站到宣樾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可我感觉他很信任你。”
宣樾想也不想:“程小姐感觉错了。”
程梦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宣樾又说:“程小姐,我有男朋友,而且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您不用担心。”
程大小姐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随口嘟哝着:“我才不担心呢,我是怕你担心。”
宣樾没注意这句奇怪的话,只转过身,面对着断崖下涌动的湖水。远在另一头的太阳已被高楼大厦遮去大半,橘黄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来。
宣樾忽地想起一事,便问程大小姐有没有车,想麻烦司机捎她下山一趟。
大小姐柳叶眉微微一蹙,问她着急下山干嘛。
宣樾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家里有点事。”
程梦期手臂搭在围栏上,掌心托着腮:“可是马上要吃饭了,最少吃完饭再走吧,你毕竟是周衡的老师。”
见宣樾面有难色,程梦期又说:“你别着急,吃完饭我让司机送你。”
原只是试探性的一提,没想到程小姐真的答应了,宣樾扯开嘴角笑了笑,道了声谢谢。
二人趴在栏杆上看了十几分钟,天色很快暗下来,周遭万物迅速沉寂,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两人方循着昏暗的路灯原路返回。
蝉鸣不断,富有节奏的浪声渐渐远离,夜静悄悄的。
两个女孩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小道旁的路灯昏黄,黑色的小虫子绕着光源胡乱方飞,将近小院,却没有一点光亮从栅栏里透出来。
手臂上传来拉扯动静,宣樾吓了一跳,继而听到了程大小姐黏黏糊糊的声音:“停电了吗?怎么没有灯?”
感觉到身后人的颤抖,宣樾拍了拍程大小姐的手臂以示安抚,抬手推开了院子的门。
吱嘎——
声响格外绵长,听得宣樾心里开始发怵。
远处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浑浊的光,浓绿的树丛被夜色染成了深沉的墨色。
忽然,细微的声响在某处响起,宣樾来不及分辨,无数灯光被点亮,光芒如同破晓的晨曦,直直射向宣樾。
下意识地偏头躲避灯光,宣樾闭着眼,听到了来来自四方、此起彼伏的尖叫起哄声。
程大小姐也被这骤然出现的灯光吓了一跳,瞬间明白这可能是个恶作剧,下意识的训斥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双手拉往旁边。
顾慕青食指竖在唇前,“程大小姐,先别生气。”他指了指人群中间。
程梦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拥挤的人群将女孩围住,女孩身前,是一个巨大的爱心形状的玫瑰花束。
程梦期撇了撇嘴:“有人要表白啊,别想了,肯定失败。”
她看了看灯光中间映照的人,女孩身着白裙,气质疏淡,已成为众人焦点。程梦期心里生出几分不舒服,偏头问顾慕青:“谁要表白啊?”
顾慕青笑了笑,并不回答。
直到吵闹的人群静下来,一串粉色的气球突兀地出现在人群后,一个少年似王子一样优雅登场。
程梦期凝神细看,瞬间就愣住了。
少年不是周衡是谁。
顾慕青拉着少女,以防她不管不顾冲出去。
程梦期瞪他,嘴角不自觉往下撇:“为什么瞒着我?”
看这仗势,显然早有准备,偏偏所有人都瞒着她,任由她丢丑,还让她说着“准女朋友”这样的话。
顾慕青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这些都是周衡自己准备的,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也很吃惊。偏偏大小姐你跑出去了,我们并没有刻意瞒你。”
女孩豆大的泪珠挂在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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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着不肯掉下。
顾慕青劝导她:“周衡只是玩一段时间,之前不也是换过很多个女朋友吗?你要真对他有心思,等一等,他收心了就好了。”
程大小姐的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拂开男人的手,“等个屁,要等你自己等。”说罢便拿着包转身离去。
不过一分钟,一辆车停在院外,程大小姐拉开车门上了车。
顾慕青看着车影离去,无奈地笑了笑,回头看向人群中央面色凝重的女孩。
周衡已走到宣樾跟前。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对她的这一身裙子很满意,毕竟是他亲手挑的。视线往上,对上女孩惶恐的眼,周衡笑着,眼中的欣喜好不掩藏:“喜欢吗?”
宣樾没有反应。
没关系,她只是被吓到了。
周衡又走上前,手里扯着的气球也跟着靠前,嗓音低沉又温柔:“把手伸出来。”
蝉鸣声聒噪,搅得宣樾心似乱麻。
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宣樾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粗重,人也跟着心跳一晃一晃的。她抬起头,对上少年热烈的目光,佯装镇定:“你这是在……?”
“宣学姐,宣樾。”少年笑容明朗,长长的睫毛在眼球里落下一片阴影,眼睛却依旧是亮晶晶的,“我在跟你告白。”
周衡很少有这样明朗欣喜的笑容。
从前补习的时候,她只感觉少年礼貌,绅士,笑容总是淡淡的,一瞬而逝,像个被关在玻璃房里的漂亮玩偶,雾里看花似的,美丽却不真切。
如今他看着她,眼里有蓬勃的欣喜和欲望,宣樾忽地疑惑起来,那层玻璃,或许是周衡自己装上的。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少年的漫不经心,桀骜不驯,疏离眼神中透露的野性与欲望。
或许那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宣樾的思绪没有跑太远,因为下一刻周衡就自顾自靠近,且正把气球绑在了她的手腕上。
回神后的宣樾只得往后退,并且护着手腕制止周衡的动作,“周衡,你干什么?”
周衡拿开她的手,固执地要给她系上气球,“我在告白,你认真一点。”
宣樾不肯,拂开他的手,并努力把手背到身后去,周衡不肯退让,又重新抓上她的手腕。两人推搡间,那串气球不知怎么的离了手,等周衡反应过来时已经飞上空中,够不着了。
周衡摊手看她,有点气。
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宣樾,她往后退几步,和周衡保持一定距离,而后笑了一下,对周衡说:“抱歉。”
周衡:“没事,飞了就飞了吧,不怪你。”
宣樾喉咙动了动,沉声开口:“周衡,抱歉,我拒绝。”
宣樾其实不明白,之前两人的相处并无越矩,相比普通师生关系甚至更为淡薄,为何周衡会有这种想法。
可她现在没有探究这个的时间了,她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宣樾朝周衡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正要走。
身后的路却被几个男生堵住。
宣樾礼貌点头:“借过一下。”
不断有人走过来,将她团团围住。除了今天一起玩的少年人之外,还有些人高马大的,穿着黑色西装,像是保镖之类的人。
宣樾心忽然凉了半截。
这是周衡的意思。
17. 第 17 章
两三片云挂在沉寂的高空之上,被夜空染上了一层晦暗的蓝色。天边露出半个玉盘,另有半边被云层遮住,向五光十色的城市洒下淅淅沥沥的冷光。
雪白的纱半遮半掩地盖住纤细的小腿,那双小腿静静往后退了一下,而后又十分乖巧地并起来,像在罚站,透露出几分好学生的蠢笨。
腰很细。
周衡觉得,此刻的她好像一朵花,洁白柔软的裙子是白玫瑰圣洁的花瓣,纤细的腰是花托,脖子很细很白,是细细的花茎。
他应该去折她。
宣樾身体僵硬,头颅高昂,发觉无法让身前的人群移开时,她转过身,抿着唇看他,胸口浅浅起伏。
周衡知道她从小就是个乖学生,好学生总是能得到优待,所以大概没见过这种场景。她应该是怕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惶恐,以及几分玉石俱损的绝望。
那眼神取悦了周衡,短暂地消解了她刚才不理不睬带来的不悦,嘴角上扬:“干嘛呢,别吓到宣学姐。”
宣樾看着他散漫又礼貌的动作,心底漫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后怕。她自认把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周衡这样的动作和暗示,称得上是无赖。
她轻声开口:“周衡,我要回去了。”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并不说话。
宣樾只好继续说:“周衡,我们不合适。”
少年垂下眼眸,意识到从对面人的嘴里不会吐出自己想听的话,心底也渐渐生出一分疑惑。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周衡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投向自己的那一道目光,那目光里是有惊叹的,他长得应该符合她的审美。
只是那道目光有些复杂,除了惊叹之外的东西周衡看不出来,只是觉得那样的目光太过热烈,却又忽远忽近,无法捉摸。
他享受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
后来的相处中,周衡大约也看得出,在她的心里,他和其他学生有几分不同。他不知道那几分隐藏的不同是出于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他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因着这几分把握,他没有急切地追求她,只是配合她扮演着合格的师生关系,徐徐图之,别有趣味。
选择今天有所行动,则是因为二人师生关系已尽,若不再进一步,按照她别扭又冷淡的性子,只怕今后两人进展只会更缓慢。
更重要的是,周衡确实没有多少耐心了,对宣樾的这几分兴趣也会很快消散,他得在兴趣消散之前把人拿到手,好歹体验一回。
周衡抬眼看她,女孩镇定下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今天有点冒失,吓到她了。
夜晚凉了下来,又是崖边,呼呼的风声将她鬓角的头发吹乱许多。
周衡当即决定转换策略,朝她笑了笑:“不合适就不合适,没必要这样,我们可以做朋友。”
他伸手去拿一旁椅子上挂着的外套,低头时脸色瞬变,笑容消失。
他们不适合当朋友,周衡也不会让他们做朋友。都是成年人了,当朋友这种屁话听听就得了,浅浅一剥都知道双方心里在想什么。
周衡朝她走去,抬手想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宣樾却后退了几步,明亮的眼珠对上他阴沉如水的双眸,“周衡,你我都知道,我们更不适合当朋友。”
周衡神色凝滞,拿着外套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哗啦一声,外套从他指尖滑落,掉在宣樾脚边。
宣樾低着头,余光里那件外套盖住了少年的半只脚,淡淡的清新芳草香从他身上传来。
她被这香水味和凝滞的氛围压得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少年阴沉的脸。
周围静得像坟场一样,连细微的走动声都停了,风声很大,宣樾隐隐听见浪拍打在岩壁上的声音。
少年面庞阴沉似水,目光如炬,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表情。
手机想起了几声新消息提示音,宣樾深吸一口气:“周衡,我得回去了。”
天很黑,很晚了,宣云在等她。
“嗯。”
意料之外,对面的人应了她一声。她惊讶地抬起头,少年却已转身走向屋里。行至台阶处,忽地顿住了脚步,回身看院下的一群人,轻轻笑着:“傻站着干嘛,进来玩。”
冷淡的目光擦过女孩的轮廓,不曾停留。
宣樾不假思索地往外走,刚走出小院的白色栅栏处,屋内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似是器皿砸在地上。
脚步未停,她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楼,问前台的服务员现在有没有车下山。
男生抬起头:“您是要现在下山吗?应该是有车的,我问一下司机,确认一下。”
宣樾:“好的,麻烦了。”
话音刚落,前台上放置的座机忽然响了。
嘟——嘟——嘟——
响了三声就被男生接起来:“周先生您好。”
宣樾心头一跳。
半分钟后男生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宣樾,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小姐,我们没有下山的车了。”
宣樾问:“请问,这个山庄……是周同学的私人产业吗?”
看见对方点头,宣樾仅存的希望终于熄灭。
她道了声谢,走出小楼,回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小院,而后打开手机导航软件,输入山庄名字,选择正门。
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也不算太远。
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放了首喜欢的歌,宣樾顺着公路往下走。
山林被昏暗笼罩,一片寂静。蜿蜒曲折的下山道路被两侧的太阳能路灯一照,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灵活地穿过茂密的树林。
偶有大鸟忽飞,突兀的普通声落在静谧幽暗的林子里,越发诡异。
宣樾抿着唇,克制住自己回头看的冲动,默不作声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换了首喜庆的歌曲,佯装镇定地顺着公路往下走。
秉承着心里越空,鬼魂越有机可乘的原则,宣樾边走边迫使自己想些事情,工作也好学业也罢,总是能让她分点心就行。
林间无风声,树影却摇晃不停。宣樾打了个冷战,看着手机里剩下的路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已经走完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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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之一,怎么也不可能回去。
要不和宣云打个电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宣樾点开手机联系人,却又犹豫起来,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打给室友方琪。
电话还没拨出去,四周忽地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几道轰隆隆的雷声忽然炸在宣樾头顶。
宣樾:……
今天果然不宜出门。
默默把手机收起来,宣樾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祈祷着不要那么快下雨。
和不测风云比起来,先前的那点害怕算不得什么,宣樾看着手机里越来越短的距离,再次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沿着道路小跑。
她身体素质算不上好,每跑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喘气,喉咙像是被刀割过一样,每呼吸一次都异常难受。
宣樾正扶着腿喘息,又一道白光闪过,雷声接踵而来。
抬手捂住耳朵,宣樾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瞬等她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
路灯坏了?
顾不得还在轰隆响的雷声,宣樾拿起手机打着手电筒,顺便看了下还有多少电量,能否支撑到山脚。
情况不容乐观,得尽快到达山脚。
然而想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当宣樾抬起头,除了脚下的一小块地借助手机手电筒的光芒,勉强能看清楚,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漆黑,天与林、路与林完全融为一体。
前方像是个黑漆漆的洞,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宣樾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敌不过心底的恐惧,不肯往前走。
她蹲在路边,手机里喜庆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四周沉寂,更为可怖。
划开手机,关掉音乐,她的手指悬空在宣云的名字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去。
片刻后,宣樾退出拨号界面,打开微信,往下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
上一条信息是好几个月前发的,对方并没有回应。
【纪昭,我现在有点怕。】
【这里有点黑,没有灯,还打雷。】
女孩蹲在路边,身体融入夜色里。屏幕反光映在脸上,照得一张脸似鬼一般。若有人路过,多半要吓一大跳。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摇动树干,风声呼啸,像是幽怨的哭声。
收起颤抖的手指,宣樾把屏幕上的水渍擦了又擦。
宣樾正站起来,忽有一道光找了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色的光越来越亮,影子的轮廓越发清晰。
光是从身后照过来的。
宣樾回头,抬手挡住刺目的光,辨认出了那是一辆车。
那车在她身前停下,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是周衡。
淡漠的视线扫到宣樾脸上,神色一滞,问:“吓哭了?”
宣樾抬手擦掉脸上的湿润,“不是,下雨了。”
那人抬头看了下,又往车身上扫了一眼,“没有吧。”
他从车的左侧绕到另一侧,视线落在宣樾还开着闪光灯的手机上,“既然这么害怕,还硬要自己下山?”
18. 第 18 章
宣樾低头关掉闪光灯:“没有下山的车了。”
“路灯坏了,现在又打雷又闪电的,怕是要下雨。”周衡斜靠在车门上,“我正好有事要下山一趟。”
宣樾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事下山,但此时此刻除了求助他别无他法,于是开口问道:“周衡,你能不能捎我一趟?”
极其轻快的一声笑后,她听见周衡问:“凭什么呢?”
“宣樾,凭什么呢?”周衡站直身体,朝她走一步,“我们现在又不是师生,又不是情侣。噢,你刚才也拒绝了当朋友,那我们就是陌生人。”
他弯着腰,嘴角掐着好看的弧度,笑得认真:“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捎陌生人一程?”
他靠女孩很近,闻到了女孩身上独特的发香。见她抿唇,似有不适,周衡直起身,拉开两人距离,直言不讳:“或者……你过来亲我一下,我送你下山。”
“周衡。”
周衡看着她:“嗯?”
“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你。从教学来说,以前给你补习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未曾敷衍过你,我能力也过得去,也没有成为你学习的阻碍,而且确确实实你的成绩提高了。从生活来看,我对你也一直客客气气,你遇上什么难题我也是尽量提出解决方案。比起你以前的老师,我性格可能过于沉闷,不会开玩笑,也不懂得和学生快乐的相处,但就老师的本职来说,我无疑是优秀的。”
周衡:“所以呢?”
宣樾垂下眼眸:“我们之前明明相处得很合适,为什么现在突然这样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几个月的师生情分上,不要在我身上纠结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言辞诚恳,说完后又仰头看向少年。从前他总是绅士又礼貌,懂得分寸,绝不会逼迫她至此。
可惜了,周衡心道。
“宣樾,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件事——从一开始,从我们见面开始,到后来你给我补习,我一直就抱着今天这种心思。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所谓的师生情分。”周衡看着她震惊的眼神,轻轻地笑,“之前那样,是怕吓到你。”
“你的确没有得罪过我。”周衡牵起嘴角,“但是,谁让你先惹我的,那没办法了。”
他无所谓地耸肩,伸手环住她的腰往身上一拉,吓得宣樾低声叫了一下。
周衡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拉开车门,随即松开了女孩。
宣樾看了看大开的副驾驶车门,说道:“谢谢。”
“我的报酬你还没给我。”周衡看着她,总不能他开车下来就为了送刚刚拒绝他的女人回家吧,他可没这么贱。
雷电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几趟大风吹过,林木摇摇欲坠。
宣樾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周衡没说话,只是叫她先上车。
系好安全带,周衡偏头看她,目光深沉:“宣学姐,你就读于九溪大学材料学院,学号14803222,学分绩排名第一,陈以是你的导师,你现在已经进入了他的课题组。”
“你家在安和县,家中五口人,父母均是农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但现在你只和你姐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和父母弟弟来往——”
人生一点点摊在宣樾面前,压得她喘不过气:“别说了。”
“好。”周衡说,“你别想着骗我,我都知道。”
夜色茫茫,小车在蜿蜒的小道上一路狂飙,很快驶出了山林,往市中心飞奔而去。
汽车停在了人民医院附近。
从上车到现在,宣樾没和他说要去哪里。
对上宣樾诧异且警惕的目光,少年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盈盈的:“要不要再考虑下和我在一起的事?”
宣樾皱眉,思考着周衡这句话中的意味。
等不到宣樾的回答,他便牵起她的左手,低头在手背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是送你回来,我应得的报酬。”周衡看向宣樾。
那只玉白的手很快就缩回去,她的主人下了车,很快消失在街角。
车窗玻璃反射出杂乱的街道,车内少年眸色深沉,缓缓抬起手,食指指腹轻轻压在唇上。
浑浊的夜空将城市牢牢笼罩,街道灯火映照,行人穿梭其中。街边的烧烤店人满为患,诱人的香气引得人们驻足品尝。
宣樾沿着石板路往回走,手背上黏腻的触感似乎还在,像蛇一样舔舐着她的皮肤,宣樾下意识地搓着手,到达宣云住处时,手背已被搓出了一片红。
宣云侧身让宣樾进屋,把门关上,余光落在宣樾的手上:“被蚊子咬啦?手这么红。”
宣樾轻轻地点头,连忙进卫生间洗手。
哗啦啦的水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放大几倍,冰凉的水不断从手心流下。宣樾抬起头,边角破碎的玻璃镜中,女人发丝凌乱,神色疲倦。
卫生间门打开,宣云走到水龙头前,探头看弓着腰的妹妹:“怎么了?感觉你怪怪的。”
“没什么。”宣樾关上水龙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手,“只是今天累了一天。”
简单洗漱后,宣樾爬上床,躺在宣云旁边,问起宣樾这几天的情况。
宣云因病辞职后,来到九溪看病,租下了医院附近的这小间屋子。房子并不大,二十平,仅有一件房间和一个洗手间,但因价格在同地段租房中算是便宜的,宣云便租下了。
源源不断的看病花销迅速把存款里的数字吞没掉,宣云尝试过在外面找点兼职做,但她身体虚弱,且时常需要去医院,便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后无意中得知直播这一途径,宣云边抱着司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开始直播。
这并不是个容易做的事,宣云一开始是没有收入的,后来攒了一点点人气,渐渐有了收益。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前。
一个公司找到了宣云,说他们公司看中了宣云身上的潜力,想要和她签约,签约后公司会给宣云相应的帮扶和流量支持。
签约程序很快走完,公司许诺的帮扶也很快到来,宣云的直播间人数渐渐增多,每日到账的收益也开始令人欣喜。
宣樾一边为她开心,一边也在担心其中隐患。
毕竟大公司拿捏逼迫小主播的事情不是稀有的事,宣樾和宣云都不是久经职场的人,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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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入未知的坑里。
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姐妹面对面侧躺着,宣云眼睛弯弯的:“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她轻轻拍了拍宣樾的肩膀,“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屋内的灯在顷刻后灭了,窗外不断传来吵闹的车声和人声。云层里漏出一角月光,经城市灯光稀释后,安安静静地落在小房间破旧的窗台上。
次日,宣樾一大早就起来陪宣云去医院。
早上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大厅和楼道。
从医生那里了解了宣云的情况,又把宣云送回出租屋后,宣樾坐上公交车回了学校。
已经进入了暑假,学校里除了选小学期课程的学生,其他学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宣樾因没有回去的打算,只能待在学校里,为了不浪费时间,因此也选了一门小学期的课程。
方琪前天回家了,宿舍里只剩宣樾一个人。
窗台上的绿植有了枯萎之势,宣樾想起上次浇水已是很久之前,于是连忙去卫生间接点水浇。
轰隆隆刺耳的声音响起,宣樾皱眉,连忙把窗户关上。
趁着放暑假,学校决定把隔壁老旧的宿舍楼重新翻修,轰隆隆的机器上从早上八点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吵得人心烦气闷。
宣樾于是拿上电脑,往图书馆去。
小学期的课程一周只有两节,其余时间宣樾继续做家教。
新接手的这户人家,小孩很是优秀,成绩很好,有望冲一冲九溪大学,家长也格外重视,每每留宣樾到很晚。
因补习时间不知不觉加长了,宣樾不得不在回家前和家长说一下多加补课费的事。之前只是延迟一二十分钟,宣樾便不好说,谁曾想到今天,竟延长了一个小时。
家长听完宣樾的话,只嘿嘿笑了下,提及他家小孩成绩很好,多数时间在做卷子,并没有让宣樾一直给他讲题,因此这多出来的一小时只是补了之前的做题时间。
这就是不想多加补课费了。
宣樾不善言辞,也知家长不肯轻易退让。好在这户人家的补课费都是日结,她只盼着另找到有补习需求的人家,好辞了这里的兼职。
出小区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宣樾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接近十点钟。
这个点公交车已经下班了,要回校只能打网约车。
秉承着省钱的原则,宣樾每回打车都要邀请好友助力,以获得优惠券。往常都是发给宣云、方琪以及高中的好友小群里,今天也不例外。
发给宣云后,宣樾把链接转到小群里,打开打车软件,选择目的地。
屏幕上方很快弹出一条新消息,宣樾没有多注意,只是看着打车软件里等待接单的符号。又过了半分钟,终于有司机接单,宣樾这才退出打车软件界面,点开屏幕上方的通知栏。
消息跳转至微信,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号,下面紧跟着一条信息:【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这头像有些熟悉,余光里备注【周衡】二字,瞬间将宣樾的表情冻住。
宣樾:……
发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