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17章 一碗水端平 “朝廷统一天下后,百姓基本上可以过上好日子。 但天下统一以后,百姓过上好日子基本不可能。”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在大纸上写下这句话,越看越是感觉一点也不好笑。 这或许只是个非常写实的陈述句罢了。 打败了史思明,汴州军就可以进军河北了。然而,河北与其他地方的矛盾,那是日积月累,长达数百年的。没了史思明,不过是少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罢了。 管事的人,就没法不挨骂,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河北百姓骂不到史思明,将来就该骂他方某人了。 方重勇已经察觉到汴州朝廷里面有些人,正在跃跃欲试,制定河北地区的“特别法令”,说白了就是军管。 换言之,现在朝廷在汴州等州县,实施的轻徭薄赋与商业宽松管制政策,将来在河北未必会实施。别问,问就是盗匪众多,不管不行! 什么摊派徭役,抽重税,那都是可以预想的事情。 按理说,“天下大同”的思想,应该是深入人心了。大唐旗帜所到之处皆为国土,所有子民,皆为天子臣属。 按理说,朝廷应该是一碗水端平的。 然而实际上,自大唐开国起,就从未有过“一碗水端平”这样的事情。过去就不曾有,将来或许也很悬。 如何接管史思明的烂摊子,如何将河北纳入到统治中来,如何加强朝廷的向心力和威望,这些都是摆在方重勇面前的新问题。 正在这时,大聪明推门而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禀告道:“官家,河阳三城防御使刘龙仙求见,他说他抓到了史思明!” 大聪明语气中难掩激动。 幽州目前是史思明嫡子史朝清掌管,倒也不至于说直接就跪。 然而幽州有史思明和没有史思明,攻略起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难度。 史朝清背后是辛夫人,而辛夫人背后则是幽州本地大族辛氏,及辛氏的关系网。换言之,现在史朝清所能依靠的,就是娘家人,他那些大舅二舅什么的。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权力,但他们却是可以谈判和笼络的对象,这一点和史思明有着本质区别。 他们和史思明的政治诉求,本来就不一样。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心中激动,脸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很是沉得住气。 不一会,一个身材魁梧,面庞有些粗犷的壮汉走进了书房,他的面孔看起来很是憨厚,很有些迷惑性,就像是那种大老粗一样。 而此人身后,则是五花大绑着一个“乞丐”,就连脸都是黑的,身上散发着一阵骚臭味,老远都闻到了。 “末将刘龙仙拜见官家。” 刘龙仙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样子看起来有些拘谨。 “河北局势还不稳当,刘将军身上责任重大。你怎么能不顾防区,私自来汴州呢?” 方重勇故作不悦的呵斥道,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斥责,实则暗示刘龙仙“异常忠诚”,朝廷对他毫不怀疑。 “官家,军务确实重要,可这是史思明呀。末将好不容易抓到他,此獠狡诈异常,所以末将不得不亲自押送他来汴州,任凭官家处置。” 刘龙仙低眉顺眼说道。 “刘将军忠勇可嘉啊。” 方重勇感慨说道。 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很多事情不必真的说出来,懂的都懂。 方重勇看向那个“乞丐”,只觉得他那狼狈的模样,和逃荒的流民差不多。要不是刘龙仙带他来的,方重勇打死也不信这厮是史思明。 “那个,末将还有军务在身,要速速返回北中城。邺城的交接,末将很快就会办妥的。” 刘龙仙不动声色禀告道。 “朝廷的兵部和枢密院,缺一些经验丰富的官员。刘将军将来,还是来中枢当官好一些,兵部和枢密院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重勇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刘龙仙大喜,千恩万谢的走了,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拜谢。 进中枢当官,比起在地方上为官,那要好太多了,特别是在这改朝换代的过程中,入中枢为官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 难道打打杀杀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么?难道当将军就是为了杀人么?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和权! 刘龙仙知道自己这一波赌对了,送来史思明,方清立马就承诺将来调他来汴州为京官,进兵部或者枢密院。 管着兵事,却不必亲力亲为的上阵杀敌了。其间好处,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 刘龙仙此刻心花怒放,将来等方清在汴州兵变的时候,自己再来个“劝进”,想想都美得很。 等刘龙仙走后,方重勇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被亲兵按在地上跪着不能动弹的史思明,一脸戏谑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哼,成王败寇而已,有何可说的!” 史思明十分硬气,把头偏到一旁,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先带他去善缘山庄吧。”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压根就不把史思明这厮当回事。 没错,在没有抓到以前,史思明是所谓的“大燕”皇帝,麾下精兵数万,掌控十多个州,不可一世。 然而,他兵败了,又被抓了,所以……也就这样了。 在方重勇眼中,现在的史思明跟死人的区别,大概就是会说话而已。 既然是失败者,那就得有失败者的样子,就会得到失败者该有的待遇。 方重勇并非李唐宗室,这一世也没有所谓的“安史之乱”。史思明不过是众多军阀里面,跳得比较高的那个罢了。 这天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真不少。 “你……” 史思明愣住了,他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方重勇。 自己怎么就这个待遇,不应该啊!他是大燕国的皇帝啊,难道被审问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史思明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一旁的亲兵不由分说将史思明带走,压根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样子,就像是拖着一条死狗。 等史思明被带走以后,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了。 演戏是演给别人看的,不是演给自己看的。 不管怎么说,拿下河北大概是没什么悬念了,至于要如何治理,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统一天下,迈进了很大的一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方重勇将严庄叫来,面授机宜。 大概是刘龙仙没有隐藏行踪,来汴州是来得大鸣大放的。所以史思明被抓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等严庄到汴州府衙的时候,也得知了此事。他在感慨史思明命运的同时,也是心中窃喜。 “官家,抓住了史思明,当真不公审一番么?” 严庄疑惑问道。 方重勇摇摇头道:“随便处置一下就行了,没必要给李偒长脸。杀史思明如杀一条狗。” 听到这话,严庄在心中暗暗揣摩了一番,这才察觉到方重勇当真是心思缜密。 史思明是所谓的“大燕皇帝”,他建立所谓的“大燕国”,其实并非是在打方重勇的脸,而是在打李唐宗室的脸。史思明被抓,大燕国被灭,长脸的人,是天子李偒,以及李氏的宗室成员。 而不是方重勇。 大肆宣扬此事,对方重勇并无直接的好处。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改朝换代,那么史思明的事情,就没必要太当回事。人抓到以后,该杀就杀,该判就判,仅此而已。 “官家所言极是。”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没有反对这个看法。 “史思明被抓,倒是让本官想起一件事来。 从今年开始算,今后三年,河北之地免税不免徭役,你以为如何?” 待严庄落座后,方重勇面色肃然询问道。 “三年不收税么?” 严庄面露惊讶之色,方重勇这个手笔很大啊,一般人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对,不收税,因为也不方便收税,不如不收。 不过这三年要在河北发徭役,修路修桥,恢复民生,疏通运河,重建官府。 如此我们方便,又得了民心,可谓是一石二鸟。 河北民心未定,百姓们不知道我们要在河北实施怎样的政策,心中恐慌,难免被某些人利用。 三年不收税,汴州军在河北便是唯一的王师,谁也没办法把百姓拉走了。 一切,等三年之后再说。” 方重勇很是认真的说道。 严庄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给河北加重税就不错了,居然免税三年!严庄也是被方重勇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当然了,细细想来,此举看似慷慨仁慈,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要收税,就要派人去收,那么派谁去呢? 河北新占之地,民心未附,当地官府的官吏都不是汴州朝廷的人,跟本地大户更是没什么交情。 朝廷派人去收税,明里暗里会受到抵制。硬收的话,容易闹出民变,或者将税收的权利让渡给地方大户。这样一来,换汤不换药,河北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而朝廷公开声明不收税,那么地方大户说的话,在本地也就不管用了。朝廷虽然不收税,但地主却是要收租的! 正因为这样,朝廷与佃户之间的矛盾,就被转移到地主与佃户之间了!这样有利于在河北推行土地改革。 至于不免除徭役,也是借此机会,重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顺便完善因为战争被破坏的基础设施。 试想朝廷都免税了,各家各户要是连徭役都不肯出,那么被挂电线杆也是纯属活该吧? 方重勇这一招“缓兵之计”,可以说用得恰到好处,也是给史朝清施加政治压力。 汴州朝廷不收税,史朝清要收税,甚至是收重税,那么河北民心往哪个方向走,也是明摆着了。至于三年之后,那到时候再说,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发展的问题。 “官家此计甚好,麻烦只在于三年后如何。” 严庄苦笑道。 “人生无常,一场大病,就有可能驾鹤西去。即便是下个月,本官也不敢说会如何如何,更何况三年以后?” 方重勇笑道,摆了摆手,显然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三年? 还是等三年后再说吧,现在想那么多干啥!大争之世就是在争夺先机,免税三年,足以让汴州朝廷在争夺河北的过程中占尽先机! 方重勇清楚的记得,前世大美王朝选举拉选票,候选人都要许诺一大堆好处呢。现在正是乘胜追击,横扫河北的时候。 免税三年,正当其时! “官家所言甚是。”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心中也是释然了。 “对了,崔乾佑去了渤海国以后,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疑惑问道。 因为帮助大钦茂夺权乃是机密之事,所以崔乾佑和税警团坐海船出发后,就没有再派人回来联络。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就是一群雇佣兵企图在渤海国内劫掠,然后被反杀。 这些跟汴州朝廷,跟大唐都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成功了,大钦茂才会派人回来告知情况。算算时间,现在正值那边的秋收,也是该动手了。 “官家,此事急不得,现在只能等了。” 严庄劝慰道,心中也是直打鼓的。 方重勇这一波算是直接干涉渤海国内政了,如果大钦茂失败,那么渤海国翻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此,幽州以北,便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说不重要那是假的,只是没办法控制而已。现在赌局已经开了,局面怎么走,很多时候,跟操盘之人所想,略有些差距。 “控制了渤海国,契丹和奚人便被我们压制住了。否则渤海国倒向契丹等族,或者跟他们联手,再加上河北乃是新占之地,如此局面会让我们很被动。” 方重勇叹了口气,如今的时局,就是不断的竞争不断的卷,先赢是纸后赢才是钱。朱温的后梁也一度占尽优势,后面没有操作好,还是崩盘了。 正当方重勇与严庄商议要如何对渤海国增兵的时候,张光晟急急忙忙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个封了火漆的细竹筒。 “官家,渤海国那边来信,税警团已经控制了渤海国上京。大钦茂荣登国主之位,请官家派人去册封他。 大钦茂之子大宏临就在府衙外面等候!” 张光晟一脸激动说道。 “好!好!” 方重勇霍然站起身,紧握双拳。 这关键的一步落子,终于做成了!以后河北就可以变成大后方,不必担心被人突突了! “你带他进来,算了,一起去状元楼吃个饭吧。” 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本章完) 第718章 两难自解 夜色沉沉,汴州府衙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方重勇略显疲惫的面容。 汴州朝廷管辖着数十个州,这还不算新占的河北之地。诸多事务,都会汇聚到开封城内的府衙,最终由方重勇过目后批示,然后下发成为新政令。 如今的世道,便是旧有的国家机器被打碎,新的国家机器在逐步完善,政务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是国家逐步强盛的表现,也是中央集权的过程。刘龙仙愿意交出兵权,便是人心已经在逐渐改变。 换言之,在很多官员心中,那种“改朝换代”的气息,已经弥漫于汴州的大街小巷。 谁都知道,方清才是真正的“天子”。既然是真天子,忙碌也就不出意料了。 此时此刻,方重勇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卷河北各州县的户籍册,眉头紧锁。 河北的局势如同一团乱麻,史思明虽已伏诛,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暗中蠢蠢欲动,地方豪强更是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虽然近期有不少人来汴州“输诚”,但很难说这不是在试探汴州朝廷的态度。 史朝清也没有表态,已经将兵力从沧州撤回,集中于幽州。貌似并无投诚的意向。“官家,夜深了,该歇息了。”严庄轻步走进书房,低声提醒道。 方重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沉声道:“严相公,河北之事,不能再拖了。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若不尽快安抚,只怕会酿成大祸。今年秋收以后……民生会很艰难。” 严庄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他也是祖籍河北,虽然离家已经许多年,但称呼他为“半个河北人”亦是不为过。 严庄走到案前,仔细翻阅卷宗。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深邃道:“官家,河北百姓对朝廷始终都是心存疑虑的,无论是哪个朝廷都一样。我们免税三年以安民心确实不错,可是,即便我们想实行,河北的百姓也不见得会相信啊?” 严庄说了个很浅显的道理,现在街上有人无缘无故给你一贯钱,你拿手里难道不会揣摩他的用意么? 这是明摆着的,毕竟汴州朝廷之前并未统治过他们,如何取信于人呢? “那依严相公之见,应该如何?”方重勇询问道。 严庄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每人一年增加一天的徭役,以抵扣田税。如此,河北百姓方能信服。” “就这?”方重勇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严相公此言大妙,那就这样试行一年再说吧。只是,朝廷如今财政吃紧,若河北免税,只怕其他地方也会效仿,届时如何应对?” 严庄嘿嘿一笑,低声道:“官家,免税只是权宜之计。河北新附,民心未定,若强行征税,只会让百姓对朝廷更加抵触。我们以退为进,先免其税,再以徭役代之。修路筑桥,疏通运河,既可恢复民生,又可借此机会削弱地方豪强的势力。至于别处谁不同意,可以将其迁徙到河北嘛。既然这么羡慕河北的政策,那就去河北生活好咯。” 严庄的计策那叫一个损啊! 无论河北的政策多么诱人,从外地举家迁徙到那边,都是伤筋动骨的。 方重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妙!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免税三年,百姓必感念朝廷恩德,而地方豪强若敢阻挠徭役,便是与朝廷为敌,届时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铲除。别处有闹事的,正好一并收拾了。” 你干不干?不干干你! 永远都别对封建朝廷的下限,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严庄点头附和:“正是如此。此外,官家还可暗中派遣密探,搜集地方豪强的罪证。待时机成熟,一举将其连根拔起,河北便可彻底纳入朝廷掌控。这一波大浪,谁冒头,就把谁拉进去。” 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透着几分冷峻。 方重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河北之事,关乎天下大局。若能妥善处理,不仅可稳固北方,还可为攻略荆襄奠定基础。严相公,河北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谨慎行事。” 严庄躬身行礼,郑重道:“请官家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方重勇转过身,目光如炬:“还有一事。史思明虽已伏诛,但其残余势力仍在幽州一带活动。本官已经派人暗中监视,若是幽州派人来汴州议和,立即禀报。” 严庄点头:“下官明白。河北之事,下官已安排妥当,马上便会招抚流民返乡。史朝清虽表面归顺,但其心难测,还请官家多加留意。” 方重勇面色平静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当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啊!” 严庄躬身退出书房后,方重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方重勇知道,河北的治理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他相信,只要步步为营,终有一日,天下将归于太平。只是到了那一天,他应该如何面对呢? …… 幽州城,史思明昔日的“皇宫”大殿内,灯火昏暗,映照出殿内一片压抑的气氛。 史思明嫡子史朝清坐在殿中的龙椅上,神情恍惚,手中握着一封来自汴州的劝降书,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母亲辛夫人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眼中满是忧虑。 老实说,史朝清并未做好“接班”的准备,虽然他和其母辛夫人都知道,这位置迟早都是自己来坐,可是事态的发展,却又总是出乎意料。 “清儿,汴州那边……怎么说?” 辛夫人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如果以女人的视角来看,辛夫人是幸福的。 即便史思明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她,对史朝清,那是真的不错。 坏人,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坏男人。 史朝清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汴州朝廷让我们归顺,说是可以保留我的爵位和封地。” 辛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那……你父亲的事,他们怎么说?” 史朝清沉默片刻,低声道:“父亲的事,他们只字未提。” 如今的局面,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些。 史朝清哪里有什么主意啊! 辛夫人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你父亲一生征战,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清儿,我们该怎么办?” 她心中不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不算,什么也做不了。 史朝清握紧拳头,心中满是纠结。 他知道,实际上幽州如今已是孤城一座,汴州朝廷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 若不投降,只怕城破之日,便是他们母子丧命之时。 可若是投降,他又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史朝清的舅舅辛雄和辛俊,二人联袂大步走进殿内,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如今,辛家人就是史朝清唯一的依靠,其他人都不可信! “朝清,汴州的劝降书,你可看了?”辛雄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汴州军即将兵临城下的事情,在幽州“某些人”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城内暗流涌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变乱。 史朝清点点头,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辛雄问道:“舅舅,您怎么看?” 辛雄接过书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定:“朝清,如今形势已不容我们犹豫。汴州朝廷兵强马壮,河北各州县已纷纷归顺,我们若再顽抗,只怕会步你父亲的后尘。” 然而史朝清的二舅辛俊闻言,却是眉头紧皱,立即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们辛氏一族在幽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能轻易投降?汴州朝廷虽强,但我们若能联合契丹和奚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辛俊所言一点也不夸张。史思明能在幽州站稳脚跟,全靠辛氏在幽州的关系网,史思明对辛氏好,未尝没有看重妻家势力的缘由。 辛雄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 “二弟,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契丹和奚人不过是墙头草,如今汴州朝廷势大,他们怎会为了我们与朝廷为敌? 更何况,史思明已死,我们还有什么筹码与他们谈判? 方清为人如何不好说,但打仗的本事不是吹出来的! 你要战好说,你带兵自去,某是不去的!” 听到这话,辛俊不甘示弱,拍案而起: “大哥,你未免太过悲观! 我们手中还有数万精兵,幽州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只要我们能撑到汴州朝廷内乱,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辛雄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奈: “二弟,你太天真了。 汴州朝廷如今如日中天,方清更是深得民心,内乱从何谈起? 我们若再执迷不悟,只怕会葬送整个辛氏一族!” 这话说完,就连辛夫人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汴州朝廷颇得人心,即便是她这个妇道人家亦是有所耳闻。 幽州城能不能守住且不去说,辛俊所说的“汴州朝廷内乱”,那就是纯胡扯了。 别人都有席卷天下之势了,内部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捣乱? 坐享其成,改朝换代难道不好吗? 辛俊怒目圆睁,指着辛雄的鼻子骂道: “大哥,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们辛氏一族何时变得如此懦弱?难道你要让朝清背负投降的骂名吗?” 辛雄毫不退让,冷声道: “二弟,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辛氏,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城破之日,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到那时,史家的血脉断绝,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人? 争口气有个屁用,人要活着才有将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的争吵愈发激烈,恨不得互掐脖子,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史朝清坐在“龙椅”上,听着两位舅舅的争论,心中愈发纠结。 他知道,辛雄的话虽然刺耳,但句句属实; 而辛俊的坚持,不过是当了“嘴替”而已,句句所言皆是自己心中所想。 辛夫人见儿子神情痛苦,忍不住开口道:“清儿,你……你怎么看?” 史朝清抬起头,目光在两位舅舅之间游移,最终缓缓开口道:“两位舅舅,你们的意见我都明白。可是……我们真的没有选择余地了吗?” 辛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道: “朝清,你能这么想,舅舅很欣慰。 投降虽不光彩,但至少能保住我们一族的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要活着才能谈以后。” 然而此刻辛俊却依旧不甘心,咬牙道: “朝清,你若投降,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运完全由别人掌控!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如何教导你的吗?” 史朝清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当然没有忘记父亲的教诲,史思明曾经告诉史朝清,命运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牢靠,任何人都是信不过的!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汴州军还没打到幽州,并不代表他们无法打到幽州!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倒在地,颤声道:“报!汴州朝廷的大军已抵达幽州城外,汴州军主将车光倩派人送来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明日便攻城!”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史朝清身上。 史朝清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传令下去,开城投降。” 辛俊闻言,脸色大变,正要开口反对,却被辛雄一把拉住。 辛雄低声道:“二弟,大局已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辛俊咬了咬牙,最终长叹一声,颓然坐回软垫上。 史朝清走到殿外,眺望远处的城墙,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幽州将不再是史家的天下,而他,也将从一个“皇帝”变成一个普通的降臣。 “朝清,某先去跟车光倩接洽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先别着急开城门。”辛雄对史朝清叉手行了一礼,也不等对方回答,便直接出了大殿。 史朝清看着舅舅离去的背影,他抬起手似乎想叫住对方,喉咙又被什么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满心的忧愁化为了一声长叹。 是啊,已经兵临城下了,这时候倔强还有什么用呢? (本章完) 第719章 走不完的套路 这一年自初春开始,河北及洛阳的局面,便如同狂风骤雨般变幻莫测。各路人马轮番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 天下大势,仿佛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落下的每一刻,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 先有安守忠死于李怀光与控鹤军之手,后有控鹤军被李宝臣所灭,其残部投靠了方清。 接着又是关中有事,李宝臣不得不退走洛阳,回关中平叛。 而汴州军趁机大杀四方,夺取洛阳后,史思明又蹦出来了,使用卑劣手段收拾了李归仁。 最后他又在白马渡,被方重勇击败。 这一波洛阳与河北剧变,诸多军头死的死降的降,就连史思明都被刘龙仙给逮住了。仅剩下幽州的史朝清,面对已然逼近幽州的汴州军主力,惶惶不可终日。 天下局势可谓是一个月一个样,处于剧烈的震荡之中。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从洛阳退回关中的宝臣大帅在做什么呢? 现在关中的局面变成什么样了呢? 答案简单而明白:李宝臣正跟韦坚斗得不可开交呢!压根就没有精力去顾及河北的事情! 将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 这天深夜,北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一般。长安城内的百姓早已入睡,在梦中回味着当年大唐的荣光。 年景不好,日子还是要过,人们总是会习惯苦难,实际上百姓们的忍耐力,要比当权者们想的,强了太多。 不过此时此刻,长安大明宫紫宸殿烛火摇曳,映照出韦坚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他站在御书房外,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指尖微微颤抖。 密信中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李宝臣已率大军从洛阳启程,不日将抵达长安。 韦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惶恐。 他知道,李宝臣此次回京,绝非善事。作为长安朝廷的军队掌控者,李宝臣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早已不将皇帝李琬放在眼里。 此次他带兵回京,显然是冲着韦坚和朝中反对他的势力而来。 至于那件“不可描述”的事情,韦坚更是心知肚明。他与李宝臣,不仅在权力上有争夺,更是有私仇在身,没有任何讲和的余地。 “不能再拖了……” 韦坚低语了一句,随即推开御书房的门,快步走了进去。 他并不是没有部署,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谁能想到,如今洛阳局面未稳,李宝臣竟敢带兵回转长安,这让韦坚的部署直接落空。 韦坚在心中抱怨李抱玉行动迟缓。 御书房内,皇帝李琬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眉头紧锁。见韦坚匆匆进来,他慌忙的将书藏到身后,略带慌张地问道:“韦相公,这么晚了,你来此找朕有何急事呀?” 韦坚躬身行礼,语气沉重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见对方没有发难,李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示意韦坚坐下:“说吧,何事让韦相公如此慌张?” 韦坚并未坐下,而是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密信递给李琬道:“陛下,李宝臣已率大军从洛阳启程,不日将抵达长安。” 李琬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李大帅……他为何突然回京?朕并未召他回京啊!” 他看上去有些慌张,实际上心中完全无感。傀儡就是傀儡,李宝臣有收拾自己的动机么? 没有的吧?完全没有的吧? 李琬知道,韦坚确实是跟李宝臣不对付。可是,这跟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有关系么? 其实吧,看到这两人狗咬狗,李琬差点没笑出声来。 韦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陛下,李宝臣此次回京,显然是冲着微臣和朝中反对他的势力而来。他手握重兵,早已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此次回京,恐怕是要对陛下不利啊!” 李琬闻言,内心毫无波动,对此无力吐槽。 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极为惶恐的模样,握紧密信的手微微颤抖,有些犹疑的询问道:“那……那朕该如何是好?韦相公,你可有良策?莫非,莫非李宝臣这贼子要弑君?” 他嘴角抽搐,强压着笑意,那模样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韦坚沉吟片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陛下,如今长安城内,有李宝臣的内应,禁军之中也是党羽甚多。我们若与他硬碰硬,只怕难以取胜。为今之计,唯有暂时离开长安,前往太原避难。” 至于李宝臣带兵回转长安的事情,不提也罢。 李抱玉当真是成不了大事! 韦坚心中大骂。 “太原?”李琬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不可!朕乃天子,岂能轻易离开京师?若朕离开长安,天下人如何看待朕?李宝臣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走是不可能走的,如今长安人送李琬雅号为“泥塑天子”。既然是泥巴捏的,那有什么好走的? 李琬顾左右而言他,漂亮话是一套一套的,但说到底,他就是不动。 他不着急,韦坚可急坏了。 韦坚又上前一步,几乎是要和李琬脸贴脸了。 他有些失态的恳求道:“陛下,如今形势危急,李宝臣已率大军回京,若我们不早做打算,只怕到时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了!太原乃河东节度使李抱玉的地盘,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定会全力保护陛下。只要我们到了太原,便可重整旗鼓,联合各地藩镇,共同讨伐李宝臣!” 这话韦坚自己都不信,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李琬都需要有台阶下,一块遮羞布很重要。 李琬依旧犹豫不决:“可是……朕若离开长安,岂不是将江山拱手让给李宝臣?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韦坚见李琬如此固执,他也干脆撕破脸皮不装了。 韦坚对着李琬大声咆哮道: “陛下!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陛下的性命更为重要!若陛下留在长安,李宝臣定会以‘清君侧’为名,逼迫陛下交出大权,甚至……甚至对陛下不利!到那时,江山社稷又有何用? 如果陛下不走,不如现在就下退位诏书。这天子陛下不当,有的是人来当!” 李琬被韦坚的话震住了,脸色愈发苍白。他低下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韦相公,你说得对……朕不能坐以待毙。可是,朕若离开长安,李宝臣定会派人追杀,我们该如何安全抵达太原?” 李琬心里苦,韦坚手里没有兵权,那是相对于李宝臣而言的。对抗李宝臣确实兵力不足,但杀他这个天子,韦坚手里的本钱还是很足的。把李琬杀了,再立李琬之弟为天子,将责任推给李宝臣。 还能怎么样,现在就这世道啊!说实话,这一招李琬还真没办法抵抗。 韦坚见李琬终于松口,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他连忙为自己圆场道:“陛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今夜子时,我们从皇宫密道出玄武门,直奔太原。李抱玉已派人在城外接应,只要我们出了长安,李宝臣便奈何不了我们。” 其实李抱玉并未派人接应,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有没有接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琬必须离开长安! 李琬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就依韦卿所言。朕今夜便随你离开长安。” 韦坚躬身行礼,语气坚定:“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离开大明宫后,韦坚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长安大兴善寺。 他旁若无人的来到其中最深处的一间禅房门前,值守的侍卫和侍女,自觉的退到一旁,让韦坚进入。 “阿郎,天子答应离开长安了么?” 太华公主有些紧张的问道。李宝臣要带兵回长安的消息,她也知道了。结果会如何,不问可知,反正她是绝对落不到好的。 “明日子时便动身。” 韦坚上前握住太华公主的小手,柔声说道。 听到这话,太华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哪知道韦坚又面色纠结说道:“陛下信不过我,要以孩子为质,所以……” “真要这样么?” 太华公主一脸幽怨问道,心中不快,却又毫无办法。 韦坚叹了口气,沉重点头。 “等到了太原,韦某就正式迎娶公主,必不会辱没你的。” 韦坚将太华公主抱在怀里,安慰她道。 “那一切便依阿郎所言吧。” 太华公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倚靠在床头。她产后就一直身体虚弱,没有恢复。这一路去太原,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颠簸。 果然,这就是背叛的代价么?想起李宝臣,太华公主心中有一丝愧疚。 平心而论,李宝臣这个人并不是很坏,他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有寻常人的暴躁,也有寻常人的得意忘形,还有寻常人的怜悯慈悲与气急败坏。 虽然都不多。 可是太华公主自幼便见惯了人中龙凤,实在是对李宝臣这样的丘八无感,二人的政治婚姻也是如同嚼蜡。 其实她也不想给李宝臣戴绿帽,然而那时候李宝臣都修仙了,完全不近女色!太华公主没有子嗣,一个女人在这个年代不倚靠子女,她要怎么活下去? 之所以找上韦坚,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二人早年就认识,是熟人中的熟人,相识有几十年了。 如果真要找个男人“借种”,那肯定是找熟悉的人啊。 “我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没有时间陪你了。 明日便会有人接你出城,从现在起,不要离开大兴善寺,城内还有很多李宝臣的党羽,并不是很安全。” 韦坚面色肃然对太华公主说道。 “妾身一切听阿郎安排便是。” 太华公主微微点头,闭目养神,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她感觉韦坚的态度有点奇怪。 韦坚转身离去,推门而出的时候,回头看了太华公主一眼,随即默不作声便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时辰过去,转眼就到了子时。 如今的长安早就没有“打更人”这种职业了,此刻城内一片寂静,万家灯火早就是过往云烟。唯有风声扫过树叶,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有如鬼哭狼嚎! 大明宫紫宸殿内,韦坚带着几名心腹,悄悄来到御书房外。李琬已换上一身便服,粗布麻衣,脸上十分镇定。 只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 因为不跑的话李宝臣压根不会把他怎么样,反倒是跑了又被抓,小命难保。 “陛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们这就出发吧。”韦坚低声说道。 李琬点了点头,跟随韦坚一行人,悄然穿过皇宫的密道,来到城外的一处偏僻树林。 树林中,早已有人等候多时。只不过没有马车,只有马匹。 既然是逃命,还想着坐马车,那便无异于取死之道。 “陛下,请上马。”韦坚扶着李琬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 李琬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心中惆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 这一路可不轻松,他们如果按正常路线走蒲州,那么极有可能,被李宝臣逮个正着! 唯有北上,走延州(延安),再转向东,才能避开李宝臣的兵锋,抵达太原。 一日之后,众人抵达长安以北的华原县(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在城外歇息。 这一路上,李琬都是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虑。 韦坚见状,低声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李抱玉已在太原等候多时。只要我们到了太原,便可重整旗鼓,讨伐李宝臣,夺回长安。” 李琬叹了口气,低声道:“韦相公,朕只是觉得……朕身为天子,却要如此狼狈逃离京师,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韦坚在说客套话,李琬同样也在说客套话。 李琬现在只是不能跑而已,他要是可以跑,早就策马狂奔回长安了! 就算去太原又如何?难道去了太原,他就不是傀儡了? 李琬心里苦,只是面对韦坚这头吃人的恶狼,他也很无奈。 韦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说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李宝臣专权跋扈,天下人皆知其狼子野心。陛下此次离开长安,正是为了日后重整河山,还天下一个太平。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定会理解陛下苦心的。” 李琬闻言,面露感激之色,长叹一声道:“韦相公,有你在朕身边,朕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当然了,如果你不在,朕心里会更踏实。 李琬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韦坚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重振大唐。” (本章完) 能上5000吗? 能上5000吗? rt (本章完) 第720章 非友即敌的规则 月黑风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头,几个士卒组成一队,从签押房外巡视而过,不敢打扰正在里面议事的主将马璘与副将孙正直。 自从孙正直带兵从轵关撤回后,蒲州城内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张。 外面紧,里面更紧!入城的口令一天换两次,那架势跟被围城已然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此刻,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签押房内格外清晰。 马璘用匕首挑开鎏金铜匣的鱼胶封蜡,一股檀香的气味突然弥漫开来,这是李宝臣惯用的熏香,满是道家的气息。 李宝臣虽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时养成的习惯,却一点都没变。 “自接令起,三日内蒲州防御使马璘率本部兵马返回长安,不得有误……” 他举着油灯,一字一句细看调兵令上的字迹,面色微变,右手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桌案。 当他还是斥候时,就有这样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过来。只要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将孙志直突然按住军令:“马将军,印信为真,但军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说了。“ 他话中有话,铁护腕擦过绢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很是粗鲁。 调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印”与寻常朱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过,这不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宝臣的专属。道家炼丹时的某种残渣,将其捣碎后制成的特殊颜料,只有李宝臣在用。 换言之,这道军令绝对是李宝臣下达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令人胆战心惊! 马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军令想将其撕碎,又颓然将这道军令放在桌案上,长叹一声。 “马将军,不必多想,这必定是李宝臣绕过朝廷所下军令。” 孙志直斩钉截铁道。 他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军令,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说道:“马将军,韦相公说让我们带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长安。我们究竟是听韦坚的,还是听李宝臣的?” 马璘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现在的世道,天子不像天子,藩镇不像藩镇,朝廷不像朝廷,他们这样当兵吃粮的,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军令才好。 两道截然不同的军令摆在面前,总要选一个执行。 城头忽然传来戍卒的梆子声。 马璘推开简陋的木窗,看到护城河对岸,隐约有零星火把游移。夜风裹来河水的腥气,其间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盔甲碰撞声,或许有什么人在暗处移动,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宝臣的亲信兵马,在监视蒲州守军的动向。 大部队行军缓慢,从洛阳出发回长安,抵达蒲州并不顺路。但李宝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骑监视蒲州这边的动静,一点也不麻烦。 李宝臣数十年行军生涯,这些基操他还是很熟练的,马璘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幽州边镇起家的大佬。 当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马璘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 “取我的金鱼符来。” 马璘突然转身道:“点齐一百亲兵,马某一个时辰后出南门。”他的手按在横刀吞口处,刀鞘上的鎏金缠枝纹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发白。 “本将军亲自去一趟华州,在华州复命,看看李史鱼怎么说。” 马璘咬了咬牙说道。 其实,他也知道,韦坚不是什么好鸟,李宝臣更不是东西。但作为带兵打仗的将领,马璘要为自己麾下的部下负责。 一步走错,死的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部下。 “马将军,您去了只是送死。” 孙正直面色冷峻,抬起手,拦住马璘。 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不该说这么直白。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再绕弯子就不合适了。 “马将军,心头之患这个词,应该好懂。您现在就是李宝臣的心头之患。若是回长安,就算弟兄们不死,你我都是必死的。” 孙正直沉声说道,言语中隐约带着一丝威胁。 马璘不是蠢人,瞬间秒懂。 他或许觉得死不死无所谓,但孙正直是不想死的!真要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会变生肘腋! “孙将军觉得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马璘追问道,此刻他心乱如麻。关中的局面,似乎再次崩坏了。 其实,他们都是后知后觉。 之前关中局面的暂时稳固,在于李宝臣暂时修仙,没有清理关中天龙人,让渡了一部分权力。 李宝臣的亲信势力没了李宝臣,也就等同于一个人被废掉了大脑,因此朝中局面暂时形成了均衡。 如今李宝臣出山,平衡被打破,掌控了军队的宝臣大帅必定要扫除异己。马璘要是早些对李宝臣表忠心,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现在,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马璘哪怕没有公开反对李宝臣,也属于“绝对不忠诚”的那批人,而且还是手里握着刀的。 换言之,他回长安,必死无疑。 旁观者清,马璘还心存侥幸,孙正直却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关中大乱已经不可避免,有机会润,那还不赶紧的跑啊! “马将军,天子去了太原,需要有人支持,而且是不同的人支持。马将军如果带兵去太原,一定会获得重用,毕竟谁也不知道李抱玉会不会是下一个李宝臣。 而马将军回长安会如何,那还用想么?” 孙正直反问道。 马璘无言以对,毕竟,自己这位副将说得句句属实。当然了,还有件事情孙正直没说。 他是陇右出身,和李抱玉,也就是这位身后的河西安氏,早有交情。马璘去太原死不死很难说,但他去太原,那是绝对不会死的! 只要是人,就要为自己谋一下出路,不是么?先顾及到了自己,才能后兼顾别人的利益,这里头有一个轻重缓急。 “李宝臣的兵马,只怕会尾随追击。” 马璘沉声说道。 “马将军,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去河东的路线,我们也不熟悉,没什么地利可言。 唯有早走,让李宝臣追不上,方有生机!” 孙正直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们这满打满算,把辅兵也算上,不过一万人,哪里扛得住李宝臣的禁军啊! “走!现在就动身!” 马璘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了。 他推门而出,眯着眼睛看了看护城河外围若隐若现的火把,心一横,转身就下了城楼。 …… 数日之后,马璘带着精选出的五千士卒,沿着涑水河急行军,打算北上晋州,再到晋阳。实际上,只要他们抵达晋州,就可以确保李宝臣大军不会追击了。 晋州已经是李抱玉麾下赤水军的控制范围,断然不会允许李宝臣的兵马在此地撒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宝臣麾下骑兵,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尾随而至! 这天夜里,当残月沉入中条山时,涑水河泛起铁锈色的波光。马璘麾下的弩手伏在芦苇丛中,都能听见对岸战马啃食草根的声响,那是李宝臣的骑兵正在浅滩饮马。 “三百轻骑,三十具擘张弩。” 孙志直攥着浸透河水的刀鞘,继续说道:“东南方林间还有马蹄印未干,至少另有五百伏兵,李宝臣早有准备!” “这是李宝臣在引我们动手,哪里有这个时候在河边饮马的!” 马璘的指腹摩挲着刀柄缠革,这是从龟兹那边传过来的镇定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知道李宝臣的追兵,晚上会不会突袭他们那简陋的大营呢?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弩机卡榫的脆响。孙志直猛扑倒马璘,三支透甲箭擦着盔缨掠过,钉进身后老柳树的树干里。潜伏的李宝臣军斥候,到底还是发现了他们。 “放烟!” 马璘大吼一声,吹响竹哨,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 二十匹驮着硫磺的驽马,受了刺激冲向北岸,浅浅的涑水河无法阻挡它们。霎时间河面腾起刺鼻的毒烟四处弥漫,李宝臣军伏兵所在位置大乱! 这是用安西古法调配的狼毒烟,曾在河西多有使用,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追兵的惨叫撕破夜空。 如同鬼哭狼嚎。 “过河!过河!” 敌军的喊杀声震得河鱼翻白,并未因为马璘的“奇招”而停下脚步,河岸边上,已经有人直接用布浸润河水后捂住口鼻前进。 各种“异域风情”的毒烟或许不常见,但用烟熏退敌或破阵之法,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李宝臣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马璘用出这一招,立刻便鸣金让前军退回来,用布捂住口鼻的后军顶上! 混乱的局面只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李宝臣麾下精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开始渡河冲阵! 正在这时,策马返回北岸的马璘,身子陡然一歪,随即栽倒在河水里! 原来,他的坐骑,也不知道是被谁狙击了。这匹马的眼睛陡然被流矢射中,疼得发狂,将马璘顶翻在地。 这种准头,哪个神射手也无法保证。只能说马璘的运气太背了,落马“纯属偶然”。 马璘顺势滚入河心沙滩,冰凉河水浸透札甲,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那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对岸林中又闪出一排弩手,角弓弩射出的箭雨,刹那间笼罩整段河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 马璘想打李宝臣闷棍,宝臣大帅同样是想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正在这关键时刻,孙志直突然从马尸堆里跃起。这凶悍的陇右铁汉,竟用敌军尸首垒成掩体,对马璘喊道:“将军!快去北岸!今夜是不成了,李宝臣早有防备!” 大唐武德充沛,最是不缺这样的凶猛汉子。马璘也不客套,直接拔下射入肩甲的箭矢,将其扔进河里。 得亏离得远,没有入肉,要不然这一箭就能让他丧失战斗力。 “吹角!变圆阵后撤!” 他朝传令兵大喊,随即对孙正直吩咐道:“去北岸整军!压住阵脚!待马某去厮杀一阵!” 马璘拔刀而起,反向冲入敌阵,他身后的亲兵围拢过来,形成一股对冲的洪流。李宝臣大军正准备渡河,被马璘带头反冲,自己这边一时间猝不及防,反而是溃不成军,攻势为之一滞。 李宝臣麾下的步弓手正要围拢过去,却听到自己这边铜锣震天,李宝臣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不得已,这些杀上头的丘八们,只好徐徐后撤,维持住自己这边的阵线。然后与马璘的兵马隔着涑水河对望,双方缓缓的脱离接触,只留下涑水河两岸河滩上满地的尸体。 狰狞而苍凉。 李宝臣的本阵终于亮出大旗,火光下,旗帜上偌大的一个“李”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马璘望见那杆帅旗,忍不住一声长叹,让身边的掌旗官鸣金收兵。已经列阵的部曲缓缓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李宝臣的视野之中。 “可惜了。” 涑水河南岸,李宝臣翻身下马,眺望北岸。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马璘,还是在可惜他自己。 眼前这条河冬天是如此的浅,天冷了就要结冻,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一条阴沟。 今日马璘在此设伏,李宝臣一波反伏击,乱战之中,双方打了个五五开,皆是死伤惨重。 “父亲,为何不……”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宝臣大帅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他看来,李惟简的水平,还不配对这一战点评。 “明日便返回蒲州,你留在蒲州镇守此地,为父要回长安了。” 李宝臣长叹一声,脸上略带一丝愁容。 不忧愁是假的,他已经收到了方清的亲笔信。自己两个儿子,李惟诚和李惟岳,都在汴州“做客”。洛阳也被汴州军攻下,这一趟出关中,李宝臣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即便知道如此,李宝臣又能如何呢?难道他再带兵去把洛阳夺回来? 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必须先回长安,搞定长安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今年明年后年,甚至许多年,都未必能拿回洛阳了。 李宝臣已经察觉到关中局势的崩坏,在短期内没有办法挽回! “父亲,马璘骁勇善战,纵虎归山,只怕是……” 李惟简劝说道,在他看来,灭掉这支军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但他父亲李宝臣显然不这么认为。 “如果马璘也算是虎的话,那这天下,老虎也太多了点。 行了,明日回蒲州,不必多言。” 李宝臣懒得跟李惟简废话,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本章完) 第721章 染血的长安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雪地上,一匹漆黑的战马昂首而立,鬃毛如铁,随着寒风肆意飞扬。 它的鼻息喷出白雾,蹄下积雪被踏得咯吱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马蹄深深陷入雪中,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片雪雾,溅落在冰冷的空气中。 战马的身躯紧绷,肌肉如铁铸般隆起,仿佛随时准备冲破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它的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仿佛与这风雪融为一体,无畏无惧。 马上的李宝臣,面容冷峻,眼睛里似乎都要射出冰渣一般,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长安城。 凌冽的寒风,割裂了这座繁华帝都的最后一丝温暖,也吹走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柔软。 大雪纷纷扬扬,像是天穹倾覆,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苍白的寂静中。李宝臣毫无阻碍的带兵穿过春明门,街道两旁的屋檐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却冷得刺骨。 李宝臣领着骑兵队伍穿行于宽敞的朱雀大街,却感觉不到一丝带烟火的人间气息。 远处的大明宫,宫墙巍峨,朱红色的门楼在雪中显得格外鲜艳,仿佛与这冰冷的天地格格不入。 那鲜艳的红,却又充满了死寂,不像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街道旁的巷子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脸上覆着一层薄霜,嘴唇青紫,呼吸微弱。 雪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殓衣。 不远处,一具冻僵的尸体横卧在大街中央,无人问津。他的手指弯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抓住。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宝臣停住翻身下马,解下身后的大氅,盖在那具尸体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乍泄的一丝怜悯,很快就被冷酷所取代。 “父亲,百官们已经在紫宸殿内等候。”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从朱雀门的方向策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对这位长安禁军的统帅抱拳行礼禀告道。 “蒲州防御使马璘,右相韦坚,互相勾结祸乱朝纲,挟持天子屠戮群臣,罪大恶极!” 李宝臣看了李惟简一眼,继续一脸漠然说道:“等我军赶到紫宸殿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尸骸遍地,是本帅来迟了啊!” 听到这话,李惟简瞳孔骤然一缩! 李宝臣修仙了两年,他现在还近不近女色不好说,但身上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是千真万确存在。 李宝臣刚刚那番话,只能说懂的都懂。 长安开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果然是用来掩埋人间尸骸的! “你不去执行军令,难道是想去紫宸殿吃酒?那边应该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吧?” 李宝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戏谑的神情,李惟简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抱拳行了一礼,随即翻身上马而去。 某些长安的权贵认为,韦坚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韦坚的。李宝臣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李宝臣的。 那些位置,左右都是他们的人去坐,无所谓的。 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无论是谁,进入关中都要跟这些“关中天龙人”们合作。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因为李宝臣就是个普通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 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无知冲动与血性,就有恼羞成怒后的不计后果的愤慨与报复! 管你那么多干嘛,老子先杀了再说!以后再后悔,是以后的事情! 此刻李宝臣心中的想法,就是那样的简单而纯粹。一旁的李史鱼长叹一声,没有阻拦,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杀了也就杀了吧,死一个宰相,跟死一个乞丐,从某个角度去看,似乎也并无不同。 那些高贵的关中天龙人们,若是死了,也跟刚刚在路边看到被冻死的乞丐一般。 二者都只有一条命,被杀也都会死! 皇权易主,神器崩坏,统治者身上的光环已然褪去光亮。这些人与那些劳苦大众们,并无不同。 都是人,都会害怕,也都会死。 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李史鱼,很明白此刻李宝臣的心情。 他们不比涉世未深的李惟简,李史鱼和李宝臣一样,都是见识过死亡,见识过厮杀,见识过人间炼狱的! 既然乞丐们可以被杀……那宰相与尚书们,当然也可以! 谁又比谁更尊贵? “善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李宝臣拍了拍李史鱼的肩膀说道。 “请大帅放心,下官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情了。”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道。 “太华公主呢?她跟韦坚一起去太原了么?” 李宝臣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侧过头提了一嘴。 李史鱼面露苦笑道:“真要去了,那也算一段佳话了。可问题是没去成,韦坚骗走一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女,留下这个蠢女人在大兴善寺,已经哭成泪人了。该如何处置,一切听大帅安排。” 他作为李宝臣的“大管家”和得力助手,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去处理这些杂事。这也是李宝臣对李史鱼极度信任,甚至其信任度远在子嗣之上的主要原因。 “你替我写一封休书,转交给太华公主吧,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李宝臣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去大兴善寺羞辱太华公主的兴趣。 他身上一直都带着普通人的那种朴实,有慈悲怜悯但不多;有经验与智慧,也是稀疏平常;有暴虐脾气,也不会经常发作;对强者有逆反,对弱者有同情,有仇就要报。 按照政治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李宝臣现在实在是不该“休妻”。 利用太华公主的人际关系,稳住长安的局面才是真的,也是政治动物的必然选择。 李史鱼想了想,几度都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宝臣大帅脸上满是受伤男人的惆怅,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了事。 都这情况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本帅将新府邸安置在兴庆宫,这名字不太吉利,就改回原来的名字,还是叫兴庆坊吧。” 李宝臣满是疲惫的摆了摆手,转身便翻身上马,有些意兴阑珊的朝着东面兴庆宫方向而去。 …… 寒风凛冽,卷着浓重的血腥气,直扑大明宫的紫宸殿而来。 大殿内群臣们,一个个都露出惊愕的表情,桌案上的美酒佳肴,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李宝臣麾下禁军的铁蹄,踏碎了宫门的宁静。 一队又一队披坚执锐的丘八,冲入大明宫内,以李惟简为首的这一队,直奔紫宸殿而来。 盔甲摩擦,兵戈碰撞的声音,打断了群臣们的思绪。 李惟简迈入大殿,指着那些个有些眼熟,却又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大臣们,对身旁的亲卫喊道:“奉天子诏令,将这些乱臣贼子们诛杀以谢天下!” 不是吧? 在场众臣子们大惊,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跑路,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就直接提着横刀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紫宸殿大殿内,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刀光剑影在殿内肆意挥舞,仿佛要将这座象征着大唐荣耀的宫殿彻底撕裂。 殿内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然熄灭,只剩下几缕残烟在空气中飘散,映衬着满地横流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目。 一名身着紫袍的中书令被叛军逼至殿角,他的官帽早已跌落在地,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卷奏章,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尊严,这是“朝廷”册封新天子,册封李宝臣为王的诏书。 这些人还以为游戏规则和以前一样,没想到,修仙过的李宝臣大彻大悟,人性至简,干脆不装了! 禁军士卒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劈下,鲜血溅在殿柱上,染红了那雕龙的纹饰。这位大臣的身体缓缓倒下,手中的奏章散落在地,被血浸透,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也无人关心他写了什么! 李惟简瞥了他一眼,压根没认出来这厮叫什么名字。或许此人并不是韦坚的铁杆党羽,但他一定是个很会政治投机的政客。 换个别的地方,换个其他的时间,这种人或许有光明的未来,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然而谁让他遇到了如今的李宝臣呢? 一旁穿着尚书官袍的老头,试图从侧门逃脱,却被叛军的横刀,从身后刺穿了胸膛。 他的官服被鲜血浸透,金线绣制的云纹在血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的手指紧紧抓住门框,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最终无力地滑落,留下一道血痕。 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文官们的锦绣文章,滔滔雄辩,在刀锋面前,什么也不是。卑贱的丘八们,此刻拿着刀在辩论,近乎于无敌。 李宝臣麾下禁军士卒,像是踩踏垃圾一样狞笑着从他身上踏过,仿佛踩碎的,不过是一具无足轻重的躯壳。 又老又丑! 禁军丘八们杀这些官员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平日里就很不待见这些人了。如今动手,与其说是执行命令,倒不如说利用执行命令的机会,发泄心中的怨恨! 大殿中央,一名年迈的御史大夫,身着绯色官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着一块玉笏,口中喃喃念着:“微臣以死报国!以死报国!” 禁军丘八的刀锋,却毫不迟疑地斩下。玉笏应声而断,碎片飞溅。他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仿佛至死都不愿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鲜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染红了殿内的金砖,与那些早已倒下的同僚的血汇成一片。 事实证明,走夜路吹口哨只能安慰自己。他是不是在“忠君爱国”,其实心中肯定有数,就算喊得再大声,也无法改变自己政治投机失败的现实。 倘若不贪图权势,躲在家中,想必不会有这般无妄之灾。 角落里,一名年轻的给事中试图用一名同僚的尸体护住自己。然而这位“小机灵鬼”,却依旧被面带狞笑的禁军士卒,如拎小鸡一般的单独拎出来。 横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位官员的官服被撕裂,露出里面黄色绢帛裹着的棉衣,还带着一丝温热。 在汴州棉衣都未大规模普及的情况下,长安的官员居然都有棉衣穿,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小日子过得着实可以。 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滴落,染红了脚面。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伸出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与那名同僚的尸体叠在一起,二人仿佛是在互相抱怨对方拖了后腿。 殿内的杀戮在继续,惨叫声、刀剑碰撞声、禁军士卒的狞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来自地狱的挽歌。 那些曾经位极人臣的中枢大臣们,此刻却如同蝼蚁般被无情碾碎。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殿内的每一寸地面,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浩劫。 紫宸殿的金瓦依旧在寒风中闪烁,却再也掩盖不住大殿内的惨烈与悲凉。 一炷香时间后,除了禁军士卒外,紫宸殿正殿内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李宝臣军中的一个偏将,也是李惟简在军中的亲信走了过来,低声对李惟简说道:“李将军,这些人家小都在长安,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杀一个,便是与一家人结仇。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人非富即贵,颇有人脉,指不定哪天就能翻身的。” “那你待如何?” 李惟简反问道,心中也在盘算对方的话。 这年头,个人与家族都是一体的。 今日他们在大殿内杀了这么多大臣,难道这些大臣的家族成员,将来不会找他们这些小卡拉米报仇么? 真要报复起来,李宝臣能不能抗住且不去说,他们这些“操刀者”,绝对死定了! “不如杀之,以绝后患,都推到韦坚身上就行。” 这位偏将作出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会不会杀得有点多?” 李惟简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就算杀再多,也不会比我们跟控鹤军对打的时候死的人多。我们在前线拼杀,这些虫豸们在长安端坐,杯中美酒怀中美人好不快活。 将军觉得公平么?” 那位偏将继续蛊惑道。 李惟简点点头,他已然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也回过神来,为什么这种“脏活累活”,李宝臣要自己来办了。 实在是外人办这样的事情,两边都无法放心。 “你去查查他们的身份,然后……” 李惟简还要再说,却听那偏将痛心疾首的低声抱怨道: “唉哟我说李将军啊,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呢?你一查他们不就跑了嘛! 长安百官居住的坊就那么几个,我们直接去那边,只要是大户人家,杀穿就行了。 这些人里头,有哪个是无辜的?有哪个没有搜刮民脂民膏? 杀都杀了,还怕杀错?” 那位偏将反问道。 这话倒是点醒了李惟简。 “你说得对,杀是要杀的,但不能我们来杀。 走,去找长安县的县尉,让他去杀。他杀人,我们夺宝!” 李惟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一般惊呼道,心中猛夸自己是个小机灵鬼! (本章完) 第722章 善水者溺于水 长安严冬中的那些杀戮,离开的人,自然是不会关注,他们向往的是春天。 春天,是希望的开始,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世界。只不过,在这些人心中,长安是不会有春天的,未来的春天在太原!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已然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太原城西北的晋祠周边,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散,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仿佛为这座雄城披上了一层轻纱。 关中朝廷千里迢迢而来残余人马,仅剩下不到百人。他们簇拥着傀儡皇帝李琬,缓缓行至太原城西,晋祠旁边。 他们的队伍凌乱不堪,旌旗残破,侍从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若隐若现的惶恐。 然而,与这衰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原城墙上飘扬的鲜艳旌旗,以及城门前整齐列队的赤水军士兵。 这几年来,李抱玉在太原休生养息,发展民生,并未参与到中原各方的争斗当中。因此太原府如今兵精粮足,比起汴州或许不如,但比关中则远胜之! 李琬坐在一匹瘦弱的驽马上,身披一件略显宽大的龙袍,脸色苍白如纸。 这一路颠簸,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差不多磕碰剩下半条命。他的眼神空洞,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琬的身后,韦坚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衣着还算齐整。只是此时此刻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时不时扫视四周,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韦坚的身旁,是几名心腹侍卫,他们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神情戒备。 太原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河东节度使李抱玉,亲自率领一众将领出城迎接。他身着绯色官袍,双手捧着印信,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仿佛是一位忠臣,正在迎接君主的到来。 他的身旁,站着其弟李抱真,身披玄色铠甲,腰佩横刀,目光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深不可测。 “微臣李抱玉,恭迎陛下!请陛下入太原府行宫!”李抱玉将太原府的印信亲手交给韦坚,随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恭敬。 李琬见状,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爱卿平身,唉,朕,朕这一路奔波,幸得李卿家接应,如今方得喘息。” 韦坚迈步上前,目光冷峻地打量着李抱玉,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道:“李节帅,陛下驾临太原,不知城中可已安排妥当?” 李抱玉站起身,笑容不减的叉手行了一礼说道:“韦相公请放心,下官已为陛下准备了最好的行宫,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陛下入城。” 韦坚微微点头,心中松了口气,只是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不管怎么说,他和李抱玉都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他来太原,和李抱玉,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李抱玉一直苦无大义加持,说话腰杆都不硬。得了傀儡天子李琬,李抱玉便有朝廷大义在手,即便是面对方清,也有一战之力了! 韦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走到李琬身旁,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陛下,入城后需多加小心,李抱玉此人不可全信。” 李琬有些无奈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 此刻他感觉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那样恶心。 韦坚是狗,李抱玉也是狗,二人狗咬狗,他这个旁观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韦坚的妹妹是李亨的正妻,而李亨则是李琬的胞兄,同父同母。然而,如果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就把韦坚当成是自己人,那可就太天真了。 李亨之女李怡,还经常和方清上床呢,孩子都生了,那关系岂不是更近? 李琬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是露出唯唯诺诺之态。 李抱玉侧身让开道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李琬恭敬说道:“陛下,请入城。” 李琬这才翻身上马,策马缓缓前行,韦坚紧随其后,目光始终不离李抱玉。 城门前,全副武装的赤水军士卒分列两侧,手持长槊,神情肃穆。这排场,有那么几分盛唐时的气息。 这让李琬一时间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光景。 李琬的队伍缓缓进入城中,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低声议论着,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场面比预想之中,要更热闹一些。从这里也能看出来,李抱玉经营太原府是花了心思的,并未倒行逆施。最起码官府与百姓的关系,还未紧张到如仇寇的地步。 队伍行至城中校场,也是太原内城(在西北角)时,李抱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李琬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禀报,必须现在说才行。” 李琬一愣,下意识地勒住马缰问道:“李节帅有何事?” 不是他故意放松警惕,而是从见面开始,李抱玉就显得异常低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热衷于权柄的人物。 对方现在这个时候停下来问话,让李琬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抱玉微微一笑,然后目光却陡然变得凌厉,指着韦坚大声喊道:“韦坚霍乱朝纲,挟持陛下,罪不容诛!今日,微臣便是替天行道,清君侧!来人,将罪人韦坚拿下!” 话音未落,李抱玉之弟李抱真猛然拔刀,快如闪电,直刺韦坚。 韦坚大惊失色,慌忙之间闪避,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这才察觉他为了保持宰相礼仪风度,已经将佩剑交给了随从。 既然李抱玉都不佩刀,他这个宰相怎么能佩刀呢? 然而,谁能想到李抱玉会让李琬进城以后,再发难呢? 他不佩刀,可是他胞弟李抱真却是武装到了牙齿啊! 这厮太会演了! 电光火石之间,韦坚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但李抱真数十年军旅生涯,刀法凌厉无比,几招之间便将韦坚逼得节节败退。 “李抱玉!你大胆,你,你敢弑君不成!”韦坚一边躲闪,一边怒吼。 李抱玉冷笑:“弑君?我李抱玉忠心为国,今日只杀奸佞,不伤陛下!来人啊,护驾!” 广场上的士兵瞬间将韦坚和他的随从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韦坚的心腹们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便纷纷倒下。韦坚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猛然转身冲向李琬,拉住战马的缰绳,口中高喊:“陛下快走!” 你让我走,倒是把绳子松开啊! 李琬恨不得跳到李抱玉身边去,却不得已,装出一副吓得瘫软在马背上的模样,似乎根本无法动弹。 李抱真一个健步上前,身形如鬼魅般闪到韦坚身后,横刀刺出,直扑韦坚的后心窝。 韦坚躲闪不及,刀锋直入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 “啊!” 李琬吓得面如土色,眼中满是震惊,不慎从马上坠下。 这一回不是装的,他是没想到李抱玉是真敢暴起杀人! 这丘八是真的敢啊! 李琬不由得想起李宝臣来,这才感觉,其实宝臣大帅人还不错,要不是韦坚作死,他们绝不会被逼到远走太原! 韦坚缓缓倒下,他似乎很不甘心,也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在太原。 有深仇大恨的李宝臣没机会杀他,“无冤无仇”的李抱玉,却是第一次见面就要了他的命。 韦坚满肚子的疑问没人解答,大概也不需要答案了。 他瘫软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指着李抱玉咒骂道:“李抱玉,乱臣贼子,你……你不得好死。” 李抱玉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韦坚的尸体,淡淡说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你要是觉得冤枉,可以化为厉鬼来找李某索命,李某接着便是!” 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桃花的声音,一片又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到地上。 有些则是落在了韦坚等人的尸体上。 李琬瘫坐在地,浑身颤抖,眼中泪水滑落。 并不是因为韦坚,而是被吓哭了。 李抱玉转身走向李琬,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死罪,让陛下受惊了。如今奸臣已除,请陛下安心。” 李琬颤抖着点了点头,带着哀求询问道:“李节帅,朕,朕现在该怎么办?” 这回不是装的,他是真怕了。 已经习惯关中天龙人玩法的李琬,来到太原以后就发现,过去的经验完全不管用了。 这里的丘八办事更直截了当。 李抱玉起身,脸上重新挂上恭敬的笑容,耐心解释道:“陛下无需担忧,微臣自会安排一切。请陛下随臣入行宫休息。太原府的行宫之中本就有宦官与宫女,陛下不必担忧那些细碎枝节。” 李琬被扶上马,被李抱玉麾下的亲兵簇拥着,向太原府的行宫而去。他坐在马上双目无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李抱玉跟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目光有一丝得意闪过。 队伍很快便来到挨着节度府衙门的天子行宫,这里并非是新建的,而是基哥还在的时候,作为基哥的“招待所”而建。 那时候大唐天子富有四海,基哥可以不来太原,但太原不能没有基哥的行宫。如今这座相对简陋的宫殿,顺势就成了傀儡天子李琬的居所。 行宫没有大殿只有堂屋。李琬被安置在一间华丽的卧房中。 他百无聊赖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又或许是演戏演了许多年,已经演成习惯了,看起来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实则外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抱玉站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 随即转身离去,脚步如风。 回到节度府衙门书房内,李抱真已经等候多时了。 “兄长,这一步棋,走得可真妙啊。”一见面,李抱真就开口笑道。 李抱玉转身,淡然说道:“乱世之中,不狠不足以成事。如李宝臣,如方清,皆是狠人。” 李抱真失笑摇头道:“韦坚一死,关中朝廷再无主心骨,兄长便可名正言顺地掌控大局了。至于李宝臣之流,想必他冬天在长安大开杀戒,自此以后,无法在关中立足,已然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惧了。” 李抱玉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不过,李琬终究是个好傀儡,留着他,还有用处。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明日先给他安排十个年轻美人伺候着。” 李抱玉微微一笑说道,不再多言。 春风吹过,桃花瓣在节度使衙门大院内随风飘散,更是落在太原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雄城,依旧屹立不倒,但城中的权力游戏,却才刚刚开始,争夺天下的号角,也才刚刚吹响。 李抱玉站在府邸的角楼上,眺望着西面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天边的云彩随风而变,时而成虎时而成龙,就像这天下的时局一般。 “大唐,终究是强者的大唐。”李抱玉低声自语,声音随风消散在春日的气息之中。 …… 汴州开封城,已经入夜,方重勇的卧房里,王韫秀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脸上弥漫着潮红,还微微喘息着。 她的表情,慵懒中带着满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娇媚,当真是美极了。 方重勇却已经在穿衣服,准备去书房处理公务,不愿继续沉浸在这温柔乡里。 看着他的背影,王韫秀忽然毫无征兆的抽泣了起来。 “刚刚是你说要玩得尽兴一点,现在你又在这里哭,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嘛?” 方重勇走上前去,递过一张手绢,为王韫秀擦泪。 “妾身时常在想,找到你这样的夫君,是不是把妾身一生的气运都用尽了。” 王韫秀抚摸着方重勇的大手呢喃道。 “老夫老妻就不用说这种话了,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以为王韫秀是对房事不满,但想起刚才对方在床上那失态的疯狂模样,又不太像。 “我父亲的仇还未报,妾身刚刚是因为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居然一时间忘记了父仇。 想起这些感觉羞愧难当,故而哭泣。” 王韫秀抱住方重勇的胳膊,无奈叹息道。 刚刚的房事真是令人欲仙欲死,她哪里是不满意,她是爽到虚脱了。 只是事后想起当年自尽的王忠嗣。倘若父亲还在,又有现在的幸福生活,那当真是人生无憾了。 其实王韫秀的言外之意是:我丈夫都要权倾天下了,他居然连岳父的仇都没有报,这让人情何以堪? “放心,这些我都拿小本本记着在,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方重勇冷哼一声道。 “凉州安氏如何,妾身不管,但李抱玉必须死!” 王韫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指甲扣在方重勇手背上,已经渗入皮肤。 (本章完) 第723章 最后的忠臣 夜幕悄然降临,太原城内河东节度使府的衙门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的身影。 书房内陈设古朴,书架上摆满了典籍,墙上挂着一幅描绘长安盛景的画卷,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像极了阎立本的画风。 画中的大明宫巍峨壮丽,街市繁华,仿佛将人带回了那个辉煌的时代。 和脑子里全是飞机汽车电脑手机等等,这些“稀奇”玩意的某位官家相比。李抱玉的脑子,和大部分唐人一样,依旧停留在开元时代。 盛唐的一切,在他们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李抱玉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贞观政要》,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烛火,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显然,今日李琬的到来,以及对韦坚的清算,都让这位河西大族出身的河东节度使心绪难平。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其胞弟李抱真,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西域特色的果饮子,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目光同样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兄长,可还记得当年长安城的上元灯会?那十多丈高的大灯轮,长安百家歌姬舞姬在朱雀门前演出,三天三夜不停。” 李抱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怀念。 李抱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 “怎会不记得? 那时的大唐,万国来朝,长安城内灯火通明,百姓欢歌笑语,何等繁华。 我等虽是胡儿,先祖到长安却也有百五十年,上至朝堂,下至边塞,哪里没有我们的人? 可谓是与国同休。谁能料想,天下竟会到今日这一步?” 听到这话,李抱真抿了一口果饮子,目光投向墙上的画卷,也是轻声叹息道: “是啊,那时的长安,真是人间仙境。 西市的钟声一响,整个城池仿佛都活了过来。 街市上,各地慕名而来的胡商云集,珍宝琳琅满目; 酒肆中,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琴瑟和鸣。 那样的盛景,如今想来,竟如梦境一般。” 李抱玉放下手中的书卷,长叹一声:“可惜,那样的盛景,早已不复存在了。” 怀念当初盛唐的繁华,并不代表他们要去给自己“找个活爹”,更不代表他们非得当李氏儿皇帝的家奴不可。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轻轻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兄长,你说李隆基若是能一直励精图治,大唐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李抱真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案上,转头看向李抱玉,语气中夹杂着着一丝无奈。这个问题,他起码自问了几年,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答案。 凉州安氏,长期在凉州地方上执掌大权,李抱真和李抱玉一样,原本的姓氏都是“安”。他们自幼在凉州长大,后来到长安官场历练,最后又回到凉州。 看到过的东西太多,见识过的场面也太多了。安氏与唐庭的关系,简直可以用“剪不断理还乱”来形容。 李抱玉摇了摇头,苦笑道:“李隆基……他年轻时确实英明神武,开创了开元盛世。可后来他干了些什么呢?不提也罢。 至于朝纲败坏,天下大乱,都是因他而起。若非如此,太子李琩也不会铤而走险,弑君篡位。” 很多人都把天下分崩离析的责任抛到基哥身上,李抱玉也不例外。 李抱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李琩弑父夺位,本已是大逆不道,可他登基后更是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分崩离析。我们兄弟二人本应勤王讨逆,可奈何大势已去,只能退守太原,眼睁睁看着大唐走向灭亡。” 李抱玉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春天的夜风拂面而来,依旧带着一丝凉意。 他望着远处的夜空,声音低沉,长长叹息道: “是啊,大唐……真正的大唐,早已在李隆基倒行逆施的那一刻,就已经灭亡了。 如今的天下,不过是群雄割据,各自为政的乱世罢了。 李琬,他又算什么狗东西,当初皇甫惟明幽州兵变,就已经把李琬挂在旗杆上当旗帜了,他也配正统二字么? 要说方氏父子,那我真还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句英雄好汉;至于李琬这般的废物,丢尽了太宗皇帝的脸,唉!” 李抱玉和李抱真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谓是时也命也运也,并非是他们主动要这样做。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一个人能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常常是身不由己,自娘胎起就已经定好了的。 李抱真走到李抱玉身旁,目光同样投向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与星辰,看不到一丝光亮,犹如这开启的乱世一样,看不到结束的一天。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压低声音问道:“兄长,你说我们兄弟二人,是否对大唐不忠?” 李抱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道: “不,我们并非不忠,或许,我们已经是大唐最后的忠臣了! 占据河东的这几年,我们一直谨小慎微的守着太原府。 倘若朝廷能够拨乱反正,匡扶正义,我们交出太原府又如何? 倘若我们真的一心要争霸天下,几年前就动手了,又何苦等到今日? 可惜啊,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我们曾经效忠的那个大唐了。 李琬不过是皇甫惟明扶持的傀儡,韦坚更是霍乱朝纲的奸臣。他们,都不值得我们去效忠。 要不是顾忌李琬是太宗的血脉,今日我早就一刀将他宰了!” 李抱玉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和愤恨。 李抱真点了点头,他亦是摇头道:“是啊,真正的大唐,早已随着开元盛世的落幕而消逝了。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守住这一方土地,护佑一方百姓罢了。将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李抱玉转过身,目光坚定看着李抱真说道:“正是如此。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我们兄弟二人,必须牢牢掌控河东,才能在未来的乱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天下无主,谁有本事,那就谁来取!” 李抱真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兄长,如今你可是自封的河东节度使,手握重兵,威震一方。若是放在开元年间,怕是李隆基早就夷灭我三族了,你我兄弟二人岂能在这府衙闲聊?” 李抱玉摇头苦笑道: “开元年间?那时的节度使,不过是朝廷的爪牙,罢免节度使也就李隆基一句话而已。哪像如今这般,各地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说到底,这都是乱世的自保之举而已。 干弱,则枝强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多简单一个道理,又何必多说?” 李抱真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兄长,你说……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现大唐的辉煌?” 李抱玉沉默良久,缓缓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让家族兴旺发达。” 此刻他脸上写满了惆怅。 癌症晚期求神拜佛的病人实在不要太多,因为生活没有希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总要有个盼头才能活下去。 但一个人认为生活有希望,不代表他的生活就真有希望,很多时候只是个人的一种愿景罢了。 李抱真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铿锵有力的说道:“兄长说得对。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未必不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夜风轻轻吹动烛火,映照出兄弟二人疲倦的面容。 李抱玉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卷《贞观政要》,轻轻抚摸着书页,仿佛在感受那段辉煌的历史。 “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那样的时代,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李抱玉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无尽的遗憾。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很清楚,他,也包括李抱真,并无统帅与治理天下的能力。想要“复刻”大唐的辉煌,谈何容易? 复刻都不可能,就更别提超越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抱真走到李抱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兄长,不必过于感伤。只要我们心中有大唐,大唐就永远不会灭亡。” 李抱玉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心中有大唐,大唐就永远不会灭亡。”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在这一刻,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繁华的长安城,回到了那个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 书房外,夜风依旧,桃花瓣随风飘散,仿佛在为那个逝去的时代,轻轻吟唱一曲挽歌。 烛火渐渐暗淡,书房内的光影也随之变得朦胧。 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依旧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对盛唐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期许。 他们知道,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牢牢掌控河东,护佑一方百姓,伺机逐鹿天下。 盛唐就好似他们心中的白月光,永远都在回忆里,在梦中,而不在现实中。 所以,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见一个爱一个又祸害一个的渣男。 夜风拂过,一片桃花瓣轻轻飘落在窗台上,仿佛在为那个逝去的盛世,洒下一片片哀婉的花雨。而在这片花雨中,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寂寞。 …… “蒸梨蒸梨,长安袁家梨在汴州开店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汴梁城外的渡口附近,有个店铺的伙计在门口叫卖着。 “袁家梨在长安才叫袁家梨,到汴州了怎么能还叫袁家梨呢?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岂可相提并论? 难道你这梨也是从长安运来的?千里迢迢,难道梨子不会坏掉?” 一个双目呆滞的年轻人,指着伙计面前的蒸梨质问道,瞬间便有许多人围拢了过来。 “你懂什么!这个梨就是我们袁家祖传的!在哪里不是一样的么?” 伙计昂起脖颈,毫不示弱。 他们店家姓袁,卖的蒸梨就叫“袁家梨”,这没问题吧? 别说本来就是从长安那边逃难来汴州做买卖的,本来在那边就做出了牌子叫“袁家梨”。就算真的和长安的袁家梨一点关系也没有,叫这名字也不妨事吧? “袁家还是四世三公呢,怎么没见姓袁的皇帝?” 这位双目呆滞的年轻人就好像会自动应答一样,在店伙计刚刚说完,他就立刻反唇相讥。说得周边看热闹的人窃笑不已。 在方重勇前世那会,杠精这个词虽然是新冒出来的,但杠精这种人却自古有之。店伙计面前这位就是个典型的杠精。 “好好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一笼蒸梨我送你好吧,别闹了我还要做生意!” 争论了几轮,这个傻子一般的年轻人,总是歪理一套一套的,把人带进沟里面。明明他是在胡说八道,听起来却又有那么几分歪理,让人无从反驳。 “谁要吃袁家梨来着,我今日就是在跟你说道理,你这铺子叫袁家梨就不对,要改名字。” 这年轻人依旧是双目无神,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偏偏又异常顽固,咬死不松口,让人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你说他讹钱吧,他又不要钱; 你说他吃霸王餐吧,他又不吃东西; 你说他砸场子吧,他身后又没有跟着彪形大汉。 店伙计已经崩溃了,今日掌柜不在,说是去汴州首富何百万家里吃酒去了,据说有大事要宣布。却不知怎么这般倒霉,遇到面前这个夯货,堪称是油盐不进。 “可以了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是吧?” 方重勇将正在跟人抬杠的方来鹊拉到一边,低声呵斥了一句。 他递上一张盐引给袁家梨的伙计说道:“这梨当年某在长安吃过,还是天子的宴席上,今日可得看看你这是不是名副其实了。来一笼吧,快些打包好。” “官家!” 伙计是本地人,一眼就认出方重勇了!毕竟,这位官家平日里很喜欢在附近四处闲逛,一来二去,认识他的人非常多。 他这一喊,瞬间就跪了一地的人。在汴州,谁都知道,天子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你得罪了他,甚至还能去皇宫门前撒泡尿! 事情闹大了,挨板子的绝对不是你,多的是人想看天子吃瘪。 但是你若是得罪了官家方清,那可就惨了!甚至不需要方清本人开口,他的亲信就会把你直接料理了,一点不带夸张的! “这家奴平日里就喜欢找人吵架,不妨事的。把他当个屁,放了就行。本官就不打扰店里做生意了。告辞告辞!” 眼见方来鹊飞扬跋扈,方重勇拿到蒸梨后,便连忙拉着他灰溜溜离开了袁家梨的食铺,一路辗转来到何百万家里。 在何府大门前,他敲了一下方来鹊的脑袋骂道: “叫你去买个梨,也能搞出这么多事来,是不是平日里跟那个沙雕鹦鹉学傻了? 等会你给我安分一点!要是宴会上闹出什么事来,回去我打断你的狗腿!” “官家平日里太过谦逊低调,所以才需要家奴到外面显威风呀。要不然,谁知道官家是汴州最大的那个人呢? 等会阿郎就看着好了,我肯定不会丢你的脸。” 方来鹊理直气壮的说道,语速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难怪前世那些杠精们,出门都时常会挨打的。 方重勇实在是不好评价方来鹊,眼见何百万已经迎了上来,他摆了摆手,示意方来鹊不要说话。 “官家,人到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入席?” 何百万搓着手,一副讨好的模样。 “嗯,今日你宴请过的,但是找借口不来的人,宴会后你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立刻搬离汴州,官府不欢迎他们在汴州做生意。 知情识趣的就赶紧走,不识趣的,莫要让官府出手撕破脸。” 方重勇收敛笑容,冷声说道,变脸比翻书还快。 “好说好说,官家的话,草民一定带到。官家里面请,里面请。” 何百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暗后怕。 别看方清平日里说话和气,待人和善,好似人畜无害。但做事的时候,那真是雷厉风行不说废话。 只要是不肯跟他合作的人,立刻施加大棒往死里打,一点都不留情面。 (本章完) 第724章 主打一个顺昌逆亡 初秋的风,还带着一丝夏日的炎热。 永济渠的河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无数碎银洒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发疼。 魏州元城南面不远处的渡口,史思明的遗孀辛夫人坐在船舱里,透过半卷的帘子,望着窗外缓缓后退,又时不时慢慢停下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已经乘船到了魏州,准备在此等候汴州朝廷的人来接洽,然后在汴州居住。 当然了,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中一块手帕的绣纹,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幽州城内的绣坊里,亲手绣下的牡丹。如今却已被磨褪了色,显得黯淡无光。 这本是送给史思明的,可惜东西还未送出,人就已经不在了。 史思明就是辛氏的依靠,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可如今史思明不在了,前路漫漫,辛氏内心异常惶恐不安,只是强作镇定。 史思明死了,她那两位兄长当然觉得无所谓,跟谁混不是混呢?谁都无法理解辛氏此刻的辛酸与无奈。 船舱外,史朝清站在船头扶着围栏,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里,似乎有些空洞。 史朝清低下头,悠然长叹了一声。他的衣袍虽仍是锦缎所制,却已没了往日的华贵,袖口和衣襟处甚至有几处磨损。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同样矗立于船头,手握在腰间佩刀上的幽州兵马使车光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却又很快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多看。 车光倩神情冷峻,目光始终直视前方,看着岸边的民夫在劳作。他仿佛对身后的母子二人毫无兴趣一般。 车光倩的任务是押送他们回汴州,然后向方重勇复命,等待下一步的安排。至于他们的心情如何,车光倩并不关心。 他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作为开国功臣,车氏必定再次发扬光大。而这一次,不会再有先祖车胤那种“抓萤火虫”的无聊事迹了。 车光倩的功绩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很多人都说他是方清的利爪鹰犬,他也不否认。 大唐行将就木了,千里马总要找出路的,总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 是大唐对不起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对不起大唐。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难道是车光倩造成的么? 他对此想得很通透。 客船沿着永济渠缓缓前行,岸边的纤夫们似乎一阵骚动,河岸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辛夫人微微侧头,掀开船舱帘子的缝隙,看到一群民夫正在河堤上忙碌。 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瘦小,衣衫褴褛,却干得热火朝天。有人挥舞着铲子,将泥土一铲一铲地抛到河堤上;有人推着独轮车,将碎石运到堤坝边;还有人站在河水中,用木桩加固堤岸。 不断有淤泥从运河里挖掘出来,堆到岸上,这也是辛夫人所在客船,行船路径此地要拉纤的原因:永济渠魏州到黎阳段,正在大规模修缮,行船受到了影响,某些地段不得不依靠岸边的人力。 然而一旦挖掘河道、修缮河堤的工程完工,将会极大加强河南与河北的交通运输,其意义之深远,寻常百姓难以领悟,都是后知后觉。 辛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些民夫的脸上。他们的面容没有怨愤,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隐约听到一个年长的民夫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二狗子,你慢点干,别累坏了身子。这活儿虽累,但咱们心里踏实。都是为我们自己办事,不必着急应付差事,慢工出细活。” 那年轻人抹了把汗,笑着回道:“张叔,您放心,我这身子骨硬着呢!再说了,朝廷免了咱们魏州三年的赋税,咱们干这点活儿算啥?修好了河堤,明年春汛来了,咱们的田地就不怕淹了。还能引渠水灌溉,这好日子哪里找?” 这个叫张叔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是啊,朝廷对咱们不薄,咱们也得对得起朝廷。这永济渠修好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来往客商一多,家里多留几间屋舍出租,都能弄不少钱。 这运河修好了啊,什么都跟着一起好……” 辛夫人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一阵酸楚。 她想起自己在幽州城内的日子,那些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时光,如今却像是一场梦。她轻轻放下帘子,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 河北的百姓,似乎并不怨恨汴州朝廷,那么,他们之前是在怨恨谁,也就是明摆着了。 除了史思明,辛夫人想不到那些人还能恨谁。或许,自己也是他们怨恨的对象之一吧。 客船继续前行,河岸边的民夫们渐渐远去,但他们的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辛夫人忽然感到疲惫不堪,那些民夫的满足感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 史朝清这时候正好回船舱休息,他听到母亲正在轻轻叹息,忍不住低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辛夫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到远处的一片田野。田里的夏麦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在幽州城内,她看到的只有高墙和宫殿,听到的只有刀剑和马蹄声。以及史思明常在耳边所说的:“一切有我!” 正在这时,车光倩忽然走进船舱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道:“前面就是魏州元城了,今晚在那里歇息,明日启程前往汴州。” 言语中没有任何烟火气,仿佛是一个死人在开口说话一般。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不做任何停留,也没有询问辛夫人母子的想法。 这很正常,刀俎也不曾问过鱼肉疼不疼,他们只听执刀人的号令! 辛夫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向车光倩的背影露出一丝苦笑。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民夫身上,看到他们依旧在河堤上忙碌着,仿佛这世间的纷争与他们无关。 说实话,辛夫人真的很羡慕,羡慕他们的简单满足。 人们总是羡慕别人身上有而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哪怕自己拥有,或者曾经拥有了很多,远远超过那些人。 客船缓缓驶入元城岸边渡口停下,渡口岸边有一个因为漕运形成的集镇,路上人来人往,显得格外热闹。 辛夫人跟在史朝清身后,看到街边的摊贩正在叫卖,孩子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卖瓜果的老妇人坐在摊子旁边缝补衣物。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战乱从未发生过。没有那个地方的人天生就想着杀人,人们总是会追求美好而平静的生活。 即便是老虎,不扑杀猎物的时候,看上去也是那样憨态可掬。 史朝清似乎察觉到辛氏的复杂心情,他凑过来低声说道:“母亲,这里的人似乎过得还不错,汴州那边没有行苛政。” 辛夫人点了点头,心中却感到苦涩。她知道,这些百姓的平静生活,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而她,曾经是那场纷争的一部分,甚至是不光彩的一部分。 当晚,在车光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新建的,位于元城郊外的驿馆歇息。 汴州朝廷接管了魏州后,重建了驿站,重建了与河南的官方联系,一切都再次朝着统一帝国的方向推进,逐步将河北纳入版图。 因为免税三年的政策,所以任何反对汴州朝廷的大户与豪强们,都会被本地百姓抵制,无法推行他们的手段。 入夜之后,辛夫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思绪万千。 辛夫人想起那些民夫的话,想起他们的满足感,忽然感到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人们在骂史思明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骂她。史思明在河北疯狂搜刮民脂民膏,也有她的一份。 史朝清走进房间,看到辛氏情绪低落,于是低声安慰她道:“母亲,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这里离汴州还有一段距离。舟车劳顿,还是好好休息为上。” 辛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月色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不远处月光下的空地上,史思明似乎在向她招手。 定睛看去,又只是树的影子在晃动。 辛夫人掩面轻轻抽泣着,心乱如麻。在旁人眼中,史思明是个恶魔,但在她眼中,那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如今史思明死了,死于方清之手,也是死于天下大势,而非是私仇。 去汴州后就要面对方清的发落,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上路。客船沿着永济渠缓缓前行,河岸边的民夫们依旧在忙碌着。船只沿着运河向西渐行渐远,河岸边的民夫们,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河道变得宽阔起来。 辛夫人轻轻放下帘子,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试图让自己相信汴州朝廷的诚意,相信方清的诚意。 毕竟,除了相信外,她与史朝清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辛夫人这几日一直在揣摩,总觉得汴州朝廷如此对待河北百姓,定然是为百年大计,势必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一个志在统一天下的政权,为难史思明的家眷,将他们处以极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了,那些倒行逆施,手上血债无数的除外。 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如果真要杀,在幽州城悄悄的杀便是了,推给乱兵劫掠一了百了,没必要押送回汴州再处以极刑。 辛氏自认为她从未有过任何杀戮,别说是人了,就是鸡也没杀过,汴州朝廷这次树立了典型,以后便会有更多人投效。 大概这条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磨难,辛氏叹了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 何百万家那奢华的大堂内,方重勇端起酒杯,对汴州境内的诸多大商贾说道: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本官很看好诸位能为百姓,为民生做点事情,名垂千古。” 他说了一句,结果没人给他捧哏。 商人们都是人精,最是会察言观色。方重勇一开口,他们就知道后面要来什么,一个个都不敢接茬。 “今天官家来这里给你们面子,就是为了三件事!” 正当没人开口接话的时候,方来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方重勇身后钻了出来,对一众商贾高喊道。 卧槽,你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方重勇大怒,刚想将其乱棍打出,却听方来鹊继续说道:“三件事,第一件,关于钱;第二件,也是关于钱,第三件,还是关于钱!” “朝廷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 五年内,我们要一统天下,十年内,我们要再造盛唐! 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现在朝廷需要民间的商贾们都动员起来,你们的那些财帛,放在家里吃灰,没有用处,都是喂了米虫! 不如拿出来,和官府一起开钱庄,造福百姓。 那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放在家里又有什么意思呢?马上汴梁城要建成了,还要扩建,各行各业都需要钱,人不能等着钱!要动起来! 我在这里有个提议,也不算是提议,算是各位帮我一个忙。 我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在汴梁城核心地段,建一个汴州建设商行。专门为将来本地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提供低息甚至是无息贷款,帮扶他们从业,救济民生。 我话讲完,谁支持,谁反对?” 方来鹊叉着腰问道,依旧是一对死鱼眼,双目无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听到这番话,方重勇一拍额头,心中大骂卧槽! 挂万漏一,居然忘了这厮是过目不忘的。 方来鹊这话说得跟自己在家练习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现在这种宴会的场合,哪里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啊! 这踏马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都是面露为难之色,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这钱投进去,基本上就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只是维护自己与朝廷的关系而已。不,应该说是与方清之间的关系。 而且钱数还不能少,少了有侮辱官家之嫌,多了肉疼得要死,对于爱财的商贾们而言,比杀了亲儿子还疼。 可是,现在方清还不是天子啊!他的保证,靠谱么? 包括何百万在内,一众商贾心中都打了个问号。 正在这时,席间有个商贾,似乎是觉得方来鹊这个家奴有点神经不正常,言辞滑稽可笑。 于是他嘴角露出笑容,却又很快隐去。 结果这一幕正好被方来鹊看到了。 他发狂一般冲过去,将那位商贾的桌案,用力直接掀翻。 方来鹊指着惊慌失措的商贾大骂道:“官家为了汴州百姓茶饭不思,生怕他们没吃的饿着,没衣服冻着。现在提议要建商行帮他们,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官府要没收你的所有财帛,让你去和普通百姓一样辛苦劳作,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够了!” 方重勇猛拍桌案,大喝一声! “张将军,你将我这家奴带回府,让王娘子好好管教一下!别有事没事的到处发狂撒野!” 方重勇对身后的张光晟吩咐道,后者像是拖死狗一样将方来鹊拖出了大堂。 闹剧结束,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变化不定,很多商贾都是彼此间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有开口。 “家奴不懂事,各位别见怪,下次宴会绝对不带他。 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方重勇恍然大悟一般问道。 “官家,刚刚说到我等愿意支持官家的提议,只是不知道官家的提议具体是什么,可否细说。” 何百万面露讨好之色询问道,一众商贾皆是纷纷附和不止,场面又变得融洽起来了。 (本章完) 第725章 海纳百川 辛夫人和史朝清抵达汴州后,就被安排在开封城内一处普通的宅院里,四周也不是很安静,白天有孩童的打闹声,晚上有鸡鸣狗叫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或者说汴州民风浮躁,喜好逐利,根本安静不下来。 方重勇就这样把史朝清他们晾着,既不接待,也不处置,隔三差五的送一些粮食和普通衣物给他们。那些服侍辛夫人的下仆,也都是辛氏的家仆。 这种态度,让史朝清心痒难耐,又像是悬在半空之中不掉下来。不往下看还算好,往下一看是万丈深渊,怎会不令人胆怯?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十多天之后,朝廷派了一位礼部郎中,来到史朝清母子居住的院落。 正是春风得意,官路亨通的元载。 如今的元载,也算是方清身边的大红人了,提的很多策略都被朝廷采用,可谓是铁杆狗腿子。 如果方清现在让元载弑父才能当宰相,那么这一位也会毫不犹豫,将他那已经下葬多年的老父亲拉出坟头再杀一次。 方清经常说的天下大同,说的公理大义,元载之类的人不以为然。可是他们对于谁更有前途,将来谁能当天下共主,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方清怎么想的不重要,他将来能不能称帝,能不能改朝换代,很重要! “官家恩德,册封史朝清为河阴县公,爵位可传于后人,每一代降一级。 即日起,史朝清担任岳州刺史,暂且不必到任。 赐开封城内宅院一座,俸禄与食邑,按朝廷规章下发。” 元载摇头晃脑,字正腔圆的宣读圣旨,一副典型的公事公办模样。 岳州在洞庭湖附近,那是颜真卿他们那个“朝廷”的管辖区,压根就去不了,只是挂名而已。史朝清心中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将圣旨听完。 “谢圣人恩典。” 等圣旨读完,史朝清对元载叉手行礼道。 哪知道元载刚才脸上还漫不经心的,听到这话以后立刻面色大变,一脸正色对史朝清强调道:“汴州没有圣人,只有官家和天子。这份恩德是官家给你的,要谢的话,你必须谢官家才是。” 换句话说,在元载口中,汴州的所谓“天子”,史朝清无视他就行了。说得如此露骨,连傻子都能听出来。 “在下失言了,失言了。” 史朝清诺诺不敢言,只得连声抱歉。 元载眉毛一挑,得理不饶人。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呵斥史朝清道:“官家是要脸面的人,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但元某不怕丢脸,就把话直说了吧。朝中很多人,是想将你们母子处以极刑的,至少也是个抄家流放贬为奴籍。是官家力排众议,说不能苛待回头是岸的人。” 不是吧? 史朝清一时间亡魂大冒,搞不清楚到底是元载在吓唬人,还是确有此事! “那……那在下应该怎么办?” 史朝清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自家也没有貌美小妾可以送,而且听闻方清也不好这一口啊! 那该怎么讨好对方呢? “这样吧,你和你母亲现在一起随元某去府衙,当面谢谢官家,这件事就算完了。” 元载装模作样的说道。 史朝清点头称是,连忙叫上其母辛夫人,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府衙,却听说方重勇已经去开封县城外渡口,看什么“起重吊机”安装去了。 史朝清不明白这玩意到底是啥,但能让方清亲自去观摩监督的玩意,势必不能小觑。 还是大聪明比较心细,知道辛夫人是女流之辈不方便抛头露面,于是叫了一顶府衙里迎来送往的“轿子”,让辛夫人坐在里面,然后引着众人前往城外运河渡口。 此刻汴州运河渡口的晨雾还未散尽,史朝清随着走在轿子侧面,已能听见码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礼部郎中元载特意将青缎轿帘掀起来,让辛夫人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也让初冬的寒气裹着市井声浪灌进轿厢。 辛夫人被河边的冷风一吹,骤然一哆嗦,心中暗骂元载不是东西。 “河阴县公请看,这便是官家赐下的恩泽。” 元载对走在轿子旁边的史朝清说道,同样是让坐在轿子里的辛夫人可以听到。 辛夫人绣着金线的袖口微微发颤。透过轿窗望去,十多丈宽的河面上,挤满挂着各色牙旗的漕船,桅杆如林遮住了对岸轮廓。 熙熙攘攘的河面,就好比满是行人的大街,船挨船,船挤船,几乎是船头碰船尾。 岸边渡口处,挑夫们正在卸货,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船上的货物堆放到专用的平板车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怪物”,长着一条粗粗的独臂,许多民夫们正在安装它,将其固定在渡口。 头裹青巾的挑夫,接过漕船船夫递过来的麻布包裹穿梭跳板,正健步如飞、挥汗如雨的跑个不停,从史朝清一行人经过,带起一阵风。 不远处栈桥入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也不是什么官家最大,而是一句极为功利性的口号: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劳驾让道!安某要上船了!” 两匹油光水滑的骆驼突然横在轿前,驼铃震得史朝清耳膜生疼。 本来气势逼人,但看到元载所穿官袍,这位牵着缰绳,自称“安氏”的胡商,讪笑着用生硬的汴州官话赔笑:“官爷,这批汴州青花瓷器要赶午时装船,时间不等人啊,麻烦您让让。” 他身后几十峰骆驼背上,白底蓝纹的瓷器在麻布袋中若隐若现,花纹煞是好看。 西域胡商作为丝绸之路的中间商,眼光是绝对不差的。这次来汴州,别的什么都不买,唯独将这白底蓝纹的青花瓷买了一大堆。 元载用腰间的唐刀子敲了敲轿栏,四个轿夫立刻退到道路一旁,懒得跟这种势利眼胡商计较。 商队走了,骆驼与货物一起被装船。 史朝清盯着那胡商离去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富庶与兴旺,像极了当年长安胡商云集的金光门,那是长安出西域的起点。 胡商在汴州可以安安稳稳的进行交易,把外面的货物带来,将本地的货物带走,其间不会出现什么幺蛾子,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越是安定的地方,人们就会越是向往,久而久之,一个新世界就被建立起来了。 并非长安才是都城,人才汇聚,金钱汇聚,物资汇聚的地方,才是都城。 从来都是天下人成就了大唐,成就了长安,而不是相反。 人走了,长安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心散了,大唐也就什么都不如了。 这一刻,史朝清才明白天下大势的洪流,几乎是在冲刷脸庞,这些新人新势力新事物,哪里是突然冒出来的呢?他们一直都在,润物无声般的发展壮大。 可笑自己以前在幽州城的时候,对此毫无察觉。 “上好的汝窑青花瓷!一百文一套!一套四十八件,买了不亏啊!” 路边的商铺传来店伙计的叫卖声。 不过没什么人去搭理他,汴州卖东西的多,鱼龙混杂。一百文买四十八件瓷器,这货色能是“上好汝窑”的? 汝窑可是半官方性质的瓷器窑,方清主持开的,那里产的瓷器,是一百文能买一箩筐的东西么? 看到何不食肉糜的史朝清上前询问,元载差点没笑出声来,拼命忍住。 辛夫人不关心瓷器,此刻她看到运河岸边某个布棚下,满脸煤灰的窑工正在卸货。粗麻绳捆扎的石炭摞得比人高,过路妇人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石炭的黑灰尘沾染到了自己的衣裙。 辛夫人忽然抓紧轿帘,她看到这些窑工脸上都黥了面,上面写了一个“囚”字。 “挖石炭这活计伤命,官家说让死囚去挖,按他们的工作量来评定,每个月给他们的家人发点钱。” 元载淡然说道,看向那些死囚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官家还是太仁慈了,让这些死囚挖石炭挖到死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的家人发补助呢? 元载想不明白,不过也懒得深究了,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 别说方清的某些行为在他看来有些妇人之仁,太过软弱迂腐。就算对方是个恶霸,名声极差,那也不打紧。 只要方清听他的建议,给他升官,那么他元载就是方清最好的狗,对方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囚徒推着装石炭的平板车经过,对方的脖颈上竟缠着红绸。看管他们劳作的衙役走到元载身边,对其行了一个大礼。 元载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 “那些是?” 一旁的史朝清疑惑问道。 “去年水患时,听李归仁命令,来黄河岸边挖掘河堤,想放水淹汴州的死囚。 这件事,你父亲也有参与哦,外出千万别说你是史思明之子。” 元载捻着胡须,言语中带着威胁,面露不屑的继续说道:“这些人本该千刀万剐,但官家开恩,许他们修渠赎罪。河阴县主细看他们脚踝么?“ 史朝清这才注意到囚徒脚腕系着红绳铜铃。每走一步,铃铛便会因此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倒像庙会巡游的装扮。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这些衣衫褴褛之人发出诡异的声响,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路上行人纷纷退散。史朝清察觉到,本地人看向这些囚徒的目光之中,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外乡人来本地挖本地的母亲河,想淹死本地人。那就别怪本地人羞辱他们,视他们为仇寇了。 普通人的感情都是朴实的,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就对谁也不好! “官家赐死他们,反倒是让他们解脱,而不是像现在。” 听到元载的话,轿子里的辛夫人幽幽一叹道。 她觉得,让活着的人一辈子感觉耻辱,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但史朝清却是想起刚刚那个,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牌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或许在方清看来,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用的,另外一种是有其他用处的! 前一种是要合作共赢,后一种就是纯粹的耗材,要榨干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死囚去挖石炭,显然比一刀宰了更划算。死囚苟活,挖出来的低价石炭让汴州百姓得了实惠,让方清这个官家得了好名声。 皆大欢喜! 正在这时,元载忽然指向河面,一艘双层楼船正在落帆,船头“蓬莱盐场“的朱漆匾额下,两个小吏捧着账册唱名道:“登州蓬莱盐场精盐两千石到货,开始认购盐引!“ 接货的商贾立即举起木牌大喊道:“青州崔氏认兑三百石!” “汴州西市何百万认兑五百石!” 史朝清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元载其实也不是很懂,刘晏在管这一摊,据说是因为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力,去发行那么多零散的盐引票据,所以是采取了“分销”的办法。 有点类似于方重勇前世的人民银行作为央行,并不直接参与货币发行。而是将发行权,分包给了商业银行,每一家吃一点。 盐船到渡口唱名,既是认购会,也是向外人说明,汴州是真的有盐可以用盐引取的,不是虚空造纸币。 由此稳定货币杠杆造成的通胀,稳定人们对于超发货币的信心。 史朝清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是大受震撼。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之前拿到的盐引,据说可以直接当钱用。 元载的话侧面证明了,汴州确实有底蕴也有想法。比起丘八们明火执仗的劫掠,还是汴州朝廷这种多管齐下的手腕厉害得让人害怕。 因为遇到对手拿刀,一般人都会反抗,而这种经济上的软刀子,则是令人防不胜防! “娘,看那个!”史朝清声音有点干涩,还有些颤抖。 运河拐弯处,五架水轮正借水力推动磨盘,从这里引出一条渠水向南,似乎是灌溉之用。脱壳的麦子如雪瀑倾入木槽,规模硕大无比。 这种对于地方上的精细开发,把农业的生产力落到实处,是史朝清没有见过的。 在他看来,把田分给佃户不就是在行善政咯,做到这些,就已经做到极致了。那些分到田的佃户们,生活会立刻好起来。 难道还需要再做什么吗? 对于史朝清的浅薄见识,辛夫人也看出了几分,她对史朝清招了招手,待对方过来后,这才低声说道:“辛氏祖宅附近,也有类似的水轮,就是没那么大。附近所有人家要磨面,都要来我们家,那边什么东西都是我们家的,不像汴州这里,是共用的,给点钱就能磨面。” 辛夫人已经注意到沿着运河的街面上很多商铺,卖炊饼卖汤饼的,如果没有稳定渠道的面粉,这些商铺不可能开业。 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 “官家就在那边,你们快过去谢恩吧。” 正在这时,元载让轿夫停下,对着史朝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对方此刻似乎正在跟装配“大吊臂”的民夫们争论着什么。 (本章完) 第726章 汴州的商人们很有钱的 渡口岸边的那个“怪物”,长得很大。壮实的身子如同碉楼,伸出的独臂上方,斜拉着一根铁链。 此刻铁链在寒风中铮铮作响,三丈高的“碉楼”下,方重勇正用炭笔在图纸上勾画,跟负责营造的工匠辩论。 他脚边跪着个满头大汗的工匠,捧着算盘的手指冻得通红,语气焦急的辩解道:“官家,按《营造法式》的模数,这转轮直径还差两寸……“ “你看,本官没说错吧? 哼哼,不要以为方某是啥也不懂的,玩这个我可比你熟。快去改,改好了施工。 要是再出现这种事情,本官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方重勇叉着腰哈哈大笑了两声,略有些得意,随即又面色微沉,看向负责施工的那位“包工头”继续说道: “通济渠的漕船吃水五尺,你这吊臂若在春汛时折断,掉进河里,那也无所谓但若是是砸到什么花花草草,那就不好了! 你说是吧?” “官家请放心,再弄错的话,在下赔命。” 督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吓得汗流如注。 大家都知道,方清这位官家,其实一点也不暴虐。 什么样才叫“暴虐”呢?难道只有什么都无所谓的“老好人”才不暴虐么? 其实不是的,古人早就总结过了:不教而诛是为虐。 没打招呼就施以极刑,就是暴虐。 换言之,如果打了招呼,事先警告过,还弄出一堆幺蛾子,那么方清的手段也是很“虐”的。 他跟你讲道理的时候,哪怕你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等他讲过道理了,你还不听,那后面就只剩下一句话:死人感觉不到疼。 史朝清看着这位样貌有些粗犷,但言语挺斯文的“官家”,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乱世枭雄”大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那种肉食者,应该是他父亲那般豹头环眼,面露凶光,笑的时候都令身边人胆寒。 可眼前之人不过三十出头,灰衣布袍上满是尘土,看上去跟田间的农夫无异,只是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不怒自威! 然而此刻元载却已小跑着跪倒在泥地里喊道:“官家息怒!下官这就让人去把所有工匠的家眷控制起来,干不好这活,全家一起上路。” 主辱臣死这句话,很多时候未必是夸张,因为善于表忠心的臣子,永远都是升得最快的那批人。 方重勇瞥了元载一眼,对方会意,连忙闭嘴不再提这一茬,然后站起身对他叉手行礼禀告道:“官家,史朝清与其母辛夫人拜见,说是感谢官家恩德。” 此时此刻,史朝清终于看清方重勇腰间悬着的不是玉带,而是一连串青铜钥匙,那是汴州四大粮仓,两个军备库和一个火药库的大门钥匙。 这些钥匙随着方重勇走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响声,那是权力的甜美滋味在空中弥漫! 这些府库每日开门关门,都有专人来方重勇这里“打卡”,并汇报当日情况。 类似于乱军打开府库,悄无声息把方官家噶了的事情,都是江湖传说,想都不要想,至少做不到对方毫无察觉。 史朝清好像明白了什么,眼前这位官家看似说话和蔼可亲,实则对于身边已经警惕到了极致。 难道这就是权臣的素养吗? 想起对身边人毫无防范,为人又暴虐的史思明,史朝清立刻感觉到了差距所在。 “史县公可知这吊机妙处?” 方重勇忽然抬手指向运河对岸,一艘满载稻米,从南面江淮而来的漕船,正缓缓靠岸。对岸已经建好的同款吊机开始运行。 随着绞盘转动,那粗大的吊臂,竟将整舱麻袋凌空提起,然后麻袋平移数丈后慢慢放下,稳稳落在专门等候于此的粮车上。 搬运挑夫们不必再佝偻着背脊如蚂蚁搬家一般驮运,而是怪笑着又指指点点,将车上装着稻米的麻袋摆放好。 不得不说,河岸边的这个大家伙,让他们的工作量减轻了不少。 “回官家,某看不太真切。” 史朝清小声说道,其实他不是没看明白,而是内心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哼哼!” 方重勇忽然变脸,冷哼了两声。 “河阴县公,你父亲史思明,当真是枭雄啊。” 方清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信札,将其展开,递给手足无措的史朝清继续说道:“你看看,是不是你父亲的笔迹。” 史朝清不明就里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几秒钟,随即面色煞白。他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不说话,方重勇可不惯着他。 “这是史思明去年写给李归仁的亲笔信,要李归仁派人去黄河南岸,并挖开南岸十七处堤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归仁也是干大事惜身,居然派民夫来办这件事,玩砸了。” 方重勇忽然轻笑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鄙夷。 “下官有罪,有罪……” 史朝清吓得连忙跪地磕头求饶。 他也没想到,老爹史思明居然干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罢了,古语有云:子不孝父之过,倒是未曾有父不肖子之过的说法。 回去吧,该惩办的人,本官都惩办了,包括你父亲在内。 不必多说,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转身便和元载一起返回开封府衙了。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哪里有时间陪史朝清玩什么“人前显圣”的游戏啊。 等方重勇一行人走远了,辛夫人这才上前拍了拍史朝清身上的尘土,提心吊胆的低声问道:“如何了?” “应该是没事了。” 史朝清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 …… 史思明后人的妥善安置,是方重勇做的一个“样板工程”。 因为这年头,连坐制度已经是深入人心。一人造反,全家人无论愿意不愿意,也得跟着一起造反。 换句话说,一旦事败,一人死则全家死,太过于残酷暴烈。 为了让天下尽快安定下来,努力缓和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才是统治者应该采用的原则。 让那些被纷乱牵扯到,但是本身并未深度参与的人,从旋涡中摆脱出来,有助于平定乱世。 在这方面,方重勇非常大度,该杀的人挫骨扬灰,该放过的绝不胡子眉毛一把抓。 史朝清入汴州,并在此落户的事情,就像是频率固定的声波一样,只有“特定”的人,可以读懂其中的信息。其他的芸芸众生,丝毫不关注此事。 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就让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了,哪里顾得上史朝清之流的人物。 这天,方重勇正在府衙书房跟刘晏等人商议加快疏通永济渠的事情。 隋唐大运河北段,河况本身就不是很好。历史上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这条河就已经处于时断时续的要死不活状态。 等到了五代十国,干脆直接停航了。永济渠的不顶用,实际上是跟黄河生态被破坏有着密切联系。 然而在方重勇看来,这条河是直通幽州的主干道,绝对不能废掉。如果废了,那么幽州将会彻底与中原脱离。 所以现在既然永济渠的状况还没坏到那个程度,那么疏通河道,修缮河堤,加快沿河道的官仓建设,就成为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官家,如今朝廷开销太大,实在是有些顶不住,永济渠的开发可否暂缓?” 刘晏轻声问道,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诩善于理财,而方重勇生活简朴,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很少,官府的进项中的绝大部分,但都是用于建设,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省钱。 这和当年基哥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正因为如此,刘晏才感觉为难。 “朝廷免税三年,这三年我们在河北,有着绝对的名望和权威,百姓们也乐于服徭役。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期,再想将百姓们组织起来就很难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并不同意刘晏的看法。目前通往幽州的路线,只有三条。 陆路,从邺城这里向北,走官道到幽州,是一条曲折的路。缺点是距离远,路况差,走得慢,还不安全。 唯一的优点,是至少还可以走。 水路,也就是走永济渠从黎阳出发经过魏州、博州、沧州等地,直达幽州城下。 这条路优点极多,缺点就是运河是人工河道,随着岁月流逝,如果不护理的话,很快就会淤塞。 还有一条路是海路,从胶东半岛的登州出发,从海河的出海口登陆,马车行一小段就到了幽州。 这条路的优点是速度快,甚至比永济渠还快! 但缺点也很明显,主要是受到海上季风的影响,这条航线,其实是随着季节而变化的“单行道”。 比如季风从南面吹来,那么船只就只能从登州到幽州,速度快沿着海岸走也没有多大风险,却不能在抵达幽州后,直接去直接回。这种情况极大影响了航路以及商路。 现在看来,只要是船只吃水深度不超过永济渠的极限,这条路就是通往幽州的最优解。 在大战略面前,什么缺钱啊缺人力啊,都要靠后,一定要保证战略意图的实现! “官家,既然如此,那下官有一策,不知道可用不可用。” 刘晏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章,递给方重勇。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一茬了,只是看方重勇怎么选择。如果对方不问,他就不拿出来了。 “买朴么?” 方重勇看完奏章,喃喃自语道。 刘晏在奏章里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但实际上意思就只有一个:出让永济渠今后十年的商税份额(不是全部转让),让汴州,以及治下其他各州的大商贾们出钱组织人手,抢修运河。 分段招标,分段投标,分段验收,分段定运河商税归属。 汴州朝廷目前收商税,就是收的“靠岸税”。商船在哪个渡口靠岸卸货,那就在哪里收。而不是过一个关卡收一次。 这就是汴州商业迅速繁荣的秘密所在。 现在将永济渠的“靠岸税”分包出去,也就是朝廷在借鸡下蛋。反正,现在永济渠上也还没来得及设立关卡收靠岸税,将其分包出去,先把河道整明白了,才是真的。 那些大商贾们最后拿到的,是收靠岸税的分红,在承包运河疏通工程的时候,必定要铆足了劲去修。修完不说,还要做承包口岸的配套商圈设施。 要不然,河道修好了,但是没人靠岸卸货,那不是白修了嘛?有收税权,却收不到税,这就跟抱着金饭碗要饭是一个道理。 这种办法在宋元已经相当普遍,并且有一个专业的叫法,叫“买朴”。没想刘晏现在居然就已经提出来了,只是不叫这个名字而已。 “此法甚好,近期官府就对外发告示,说我们近期就在汴州最大的渡口设场地,开招标会。 定好时间,过时不候,名额嘛,第一期,限定在五个人,分出五个河段,一人分摊一段!” 方重勇摸摸下巴上的短须嘿嘿笑道。 刘晏心中好奇,疑惑问道:“官家,五个人会不会太少了,他们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呢?” “一点也不少了,这是千金买骨,也是贵人不能贱用。这种买朴,不愁没人接活,放得太多,会让那些大商贾们觉得我们很着急。” 方重勇耐心解释道,给刘晏倒了一杯酒。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此事便可以让刘晏牵头招标,利用民间的力量,去开发永济渠了。 要不然,又得给百姓加税,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这时,大聪明推开书房门,领进来一个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灰的将领,居然是李光弼的副将郝廷玉! “郝将军不是在淮西么,怎么来汴州了?” 方重勇疑惑问道,李光弼也没跟他说过这件事啊? “官家,大事不好,荆襄那边的军队,正在鄱阳湖西岸训练水军,打造战船,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啊。 李节帅怀疑他们有攻占江州的意图,已经带兵屯扎鄱阳湖东岸。 请官家定夺!” 郝廷玉一脸焦急禀告道,这一路赶来,不走水路的地段,硬是跑死了几匹马。 (本章完) 第727章 如何把大象装进冰箱 在江南西道,洪州是荆襄“朝廷”与汴州“朝廷”的分界线,双方以鄱阳湖为界,西面的洪州归荆襄管辖,东面的饶州归汴州朝廷管辖。 双方的兵马,分别屯扎于洪州的州治豫章,和饶州的州治鄱阳,并在鄱阳湖东西两侧都建有水寨,形成对峙格局已经有几年了。 然而荆襄朝廷开始在鄱阳湖加紧训练水军,却是不久前才开始的事情。荆襄军自从上次走武关道入关中吃了大亏后,现在也学乖了,将突破口转向了别处。 也就是各方兵力都比较薄弱的江南西道,偏东南方位置的鄱阳湖一线,企图先下江东,再谋淮南。 这天晨雾未散,鄱阳湖荆襄军水寨的木栅门的铁索已经解开。 主将鲁炅负手立于楼船高台之上,纸甲在曦光中泛着鲜艳的红色,嗯,那是为了指挥,专门给纸甲上的漆,有点方重勇前世COS的意思。 这玩意的防御力着实一般,但有个好处是,掉水里短时间内可以不沉。纸甲的密度比水小,还能当救生圈用,因此在水军之中广泛装备,普及率远高于铁甲。 如今这位江南西道节度使,兼岳州防御使和水师都督,此刻正用指节叩击着木栏杆。楼船上三丈高的“鲁“字帅旗,随风飘舞。 四周有一众小船护卫着,可谓是旌旗猎猎,威武雄壮。 “擂鼓!”鲁炅大喝一声,话音刚落,掌旗官便已经开始挥舞战旗,周遭战船箭楼上的牛皮战鼓骤然轰鸣,惊起苇荡间成群白鹭。 但见百余艘战船,自水寨闸口鱼贯而出,大楼船破开湖面浊浪,蒙冲快舟如梭穿行其间,斗舰艨艟列阵森严,桅杆上各色战旗呼呼作响。 紧接着,副将赵襄挥动令旗,战阵立时化作双翼鹤形。 前排蒙冲船头突现寒光,数十架床弩同时上弦,精铁箭簇在雾霭中闪烁如星。 目标直冲此番演练的靶船,就在前方数百丈远。 “放!” 随着鲁炅暴喝,指挥旗变换,弩箭如飞蝗一般撕裂晨雾,好似长虹贯日,将湖心靶船上的木靶射得木屑纷飞。 紧接着,后排斗舰上忽起喊杀声,数百赤膊军士抡动长钩,铁索横江处激起丈许水幕,恰似蛟龙摆尾。 “转锋矢阵!” 鲁炅佩剑出鞘,指向前方靶船。 只见各船桅顶皆挂上赤旗,艨艟大舰突然自两翼突前,船首包铜的冲角切开波涛,竟将江面犁出十余道雪白沟壑。 当先楼船甲板轰然洞开,露出上面所装“石砲”。装着猛火油的陶罐,被装入石砲的抛射口,操砲手们额间青筋暴起,绞盘转动声如闷雷滚动。 这种“炮弹”上有火石,砸到硬物之后,火星会把周边的火油引燃,无须射火箭引火,算是近期颜真卿他们“考古式研发”,从盛唐武备库中翻找出的“新科技”了。 正当鲁炅志得意满,想着要荡平鄱阳湖时,忽见西侧阵型微乱。 一艘艨艟偏离航道,船头居然直指中军旗舰而来!其势头之凶猛,用意之歹毒,很难判断他们是不是故意要搞事情。 鲁炅眼角抽搐,右手拔出佩刀就想砍人,半天才忍耐下来,只是对着掌旗官低语了几句。 但听破空声起,旗舰周遭的舰船,都将石砲瞄准那艘偏离预定航道的艨艟,猛火油的陶罐抛射而出,很快那艘船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沉没于鄱阳湖之中。 “今后不听号令者,皆与此船一个下场。 撤回水寨整军!查细作!” 鲁炅的声音比冬天的江风还冷,刚刚那一下,让他踌躇满志的心情荡然无存。 他转身望向身后一众吓得不敢出声的副将与幕僚,无奈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船队调转方向返回水寨,变阵过程中,还发生了一艘楼船将转向的艨艟撞翻,这样的恶劣事故。 整支军队的底色开始暴露:这就是一支水军兵员素质较好的乌合之众! 平日操练时人模狗样的,稍微遇到突发状况,就连变阵都够呛。 出寨猛如虎,回寨怂如鼠,等回到水寨下船后,鲁炅立马感觉恶心得不行。 都踏马训练了这么多次,都是湖边操船的漕工渔民出身,平日里行船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怎么聚集到一起之后,就完全不会变阵呢? 鲁炅也知道,军中令行禁止,不是单打独斗。 善于列阵对敌和平日里船夫把船耍得飞起,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现在这支新编练的军队,就是作为水军的兵员,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军中浪里白条的一抓一大把。 但就是没有纪律,看不懂阵法。 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口的吃,兵要一天天的练,任何所谓的“速成”,都有着极大隐患。 心情烦闷的鲁炅回到豫章城,就看到朝廷的监军使已经到了。李璬深感宦官干政的恶劣影响,于是监军都是提拔的文官。 这次担任监军使的人叫卢杞,目前担任兵部侍郎。他为人能说会道,在基哥时代,就已经崭露头角,颇得李璬信任。 此番卢杞这个兵部侍郎来豫章,也是为了重要军务。 “鲁将军,陛下催促得紧,麻烦您也看看。” 卢杞将圣旨递给鲁炅,态度很是谦卑,言语中带着讨好。 鲁炅若有所思的看了卢杞一眼,他听到一些传言,有人说卢杞此人妒贤嫉能,和颜真卿在朝中堪称是水火不容。 但是李璬却对他很看重,想来,应该不是卢杞有什么特别的,而是颜真卿手中权力太大,让李璬没什么安全感。 所以需要借用卢杞打压颜真卿。 呵呵,还是文人之间无聊的内斗罢了。 鲁炅想明白这个关节,一声不吭的接过圣旨,看完后,面色阴晴不定。 “鲁将军,圣旨是怎么说的?下官并没有看过密旨。” 卢杞小心翼翼的问道。 “卢侍郎自己看吧。” 鲁炅长叹一声,将手中黄色的绢帛递给卢杞。 卢杞接过圣旨,一看不打紧,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趁汴州军在河北,主力尚未完全撤回的窗口期,赶紧的攻克饶州。 迟了机会就没有了! 如此,退可以凭借鄱阳湖守住南线,进则可以攻略浙西,虎视江东!等汴州军主力抵达江南西道的时候,想下口夺回鄱阳湖,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得不说,这封圣旨,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说的也都是大道理。 这就是好比说有一只大象进了屋子,要把大象装进冰箱里面,需要几个步骤? 开门,装大象,关门。 只需要三个步骤。 如今鲁炅面临的问题也是类似的,请问攻略浙西需要几个步骤? 也是三步。 第一步,清扫鄱阳湖所有口岸的敌军。 第二步,攻克饶州州治鄱阳县。 第三步,以此为桥头堡,进军浙西。 没了。 然而,实现这些战略目标所面临的困难是什么呢? 皇帝是不管的!困难都是底下人的事情,要不然,皇帝出俸禄养着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呢?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怎样将大象装进冰箱我是不管的,我知道只需要三步就行了! “卢侍郎,不瞒您说,今日清晨操演,军中一艘艨艟不听号令,另有一艘艨艟回水寨途中被撞沉,如此状况贸然出兵,只怕是……胜负难料啊。” 鲁炅面色难堪的辩解道。 听到这话卢杞脸色有些僵硬。 感情鲁炅是真不行啊,不是他故意摆架子! 此刻,卢杞的心也沉到谷底。 这一趟,卢杞原本是指望鲁炅来带着自己飞的。借着这一战的战功,他就能稳稳压住颜真卿一头! 所以,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鲁炅提什么要求,要钱要粮要兵都行! 但你踏马怎么能事到临头说不行呢! “鲁将军,这这,这你叫本官回襄阳以后怎么跟陛下说呢?” 卢杞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陛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你说你不能打,你如何不能打呢?” 卢杞差点说漏嘴,把“陛下”说成“卢某”。 “卢侍郎,鲁某只是实话实说。真要打了败仗,那才是愧对国家啊。 陛下若是对鲁某不满,将鲁某调回襄阳即可。” 鲁炅是个实在是,对着卢杞抱拳行礼,也不想再解释了。 “唉!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 卢杞抱头哀嚎,那模样看着如同一只土拨鼠,十分滑稽。 “那个,末将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打扰卢侍郎了。” 鲁炅看到卢杞一副衰样,他自己也感觉很尴尬,于是告罪了一句就讪讪退下。 等鲁炅走后,卢杞这才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个情况,鄱阳这边已经成为一个烫手山芋,要早点脱身才是。只不过,要如何名正言顺的脱身呢? 卢杞眼珠一转,想到了一条毒计! …… “诸位,如今西南不稳,鄱阳湖之战迫在眉睫,该如何应对为好?” 汴州府衙书房内,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在软垫上,环视屋内众人询问道。 郝廷玉将紧急军情送来以后,方重勇便将严庄、李筌、刘晏、车光倩、张通儒、元载等人一起叫到这里,商议应对之策。 方重勇在一众亲信之中威望崇高,深受信任,不是没道理的。 他有事就叫手下人一起商议,让这些人有“主宰军务政务”的参与感,这种行使权力的滋味,千金不换。 说白了,大家都喜欢跟随听得进劝的老大一起混。 “官家,现在稳定河北要紧,实在是抽调不出兵马去支援淮西了。” 严庄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现在李光弼的驻地,还不是鄱阳,而是鄱阳以北,有相当距离的江州浔阳,此地在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一旦鄱阳湖之战失败,浔阳也守不住,到时候连锁反应很可怕的。 如果方重勇看到了李璬给鲁炅发的圣旨,就会感慨“英雄所见略同”。这一战极具战略价值,若是荆襄军失败,有可能一路溃退到洞庭湖! 到时候,汴州朝廷的兵马在洞庭湖编练水军,下一战交手的位置,说不好就是江陵了! 江陵都拿下来了,襄阳还会远么? “这一战不能不打,而且是越早越好。李光弼麾下的水军是当初汴州水军的老底子,也是为了不让他在淮西一家独大,将其本部人马调换了回来。 荆襄水军估计是刚刚开始编练,越是拖时间,那边的人马就越是精锐,仗就越是不好打。” 李筌摇摇头,不同意严庄的看法。 当初为了制衡李光弼,也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忠诚,方重勇以“南方骑兵难以施展”为由,将早已成军且多有战功的汴州水军,与李光弼麾下的精锐骑兵互换编制互换人马。 表面上看,这次调动很公平,在战斗力上谁也不吃亏。实际上,则是将李光弼和他的嫡系人马分割开了。 李光弼如果接受,那就纳入到了汴州朝廷的体系内,享受同样的后勤保障。如果他拒绝,方重勇会立刻带兵平叛,讨伐李光弼! 多番考量,李光弼还是接受了调动,然后顺其自然的去淮西赴任了。应该说方重勇的考量也不全是权术。 到了鄱阳湖这样的地方,骑兵完全没什么用啊,远不如水军好使。 “官家,末将也认为,越早打越好。但此战恐怕难以打到洞庭湖,估计占据豫章就到顶了。 而且我们也确实抽调不出大量兵马去南方掠地。如今的江南土改也在进行之中,随时需要兵马弹压,实在是不适合在荆襄之地大打出手。” 车光倩也劝说道。 “这么说来,是让李光弼独自应对咯?” 方重勇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其实严庄和其他人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这一战,打是要打的,增援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能维持长期战争。 只能玩快打快收。 河北三年免税期,把该干的改革都干完。腾出手以后,自然可以沿着鄱阳湖和洞庭湖之间的水道,西进洞庭湖,再北上荆襄。 “如此,那就给李光弼下军令吧,让他一战定乾坤,拿下豫章再说。” 看到众人都是默默点头,方重勇很是果断的下令道。 (本章完) 第728章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卢杞对鲁炅说要回襄阳,向李璬禀告不能进兵的事情。鲁炅也没多想,派人将卢杞送出洪州地界就没再管这件事,毕竟,他还要防备着汴州军可能的突袭,没时间陪卢杞耗着。 然而当卢杞来到建阳驿后,便吩咐随从外出了一趟。待随从回来后,带回来了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人,身着锦袍,一副商贾打扮。 建阳驿是江陵到襄阳之间,一个规模巨大的驿站,甚至可以说是唐代最大的交通要冲之一。它是由一个军队所筑的土城改建而来,毗邻阳河,因此而得名。 当年,以长安为中心,向外延伸出七条重要驿道联通全国,这七条驿道就有南北与东西两条主要驿道,在“建阳驿”交汇,足见其重要。 荆襄朝廷在这里屯扎重兵,相对比较安全,因此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旅客商贾,喜欢暂住的地方。 此时已经入夜,时不时有夜猫子叫春的声音传来。厢房内的桐油灯,随着门缝里吹来的微风而摇曳,将卢杞的影子投在略显斑驳的土墙上。 他站在桌案前,指尖摩挲着铸造铜钱所用的模板,脸上的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跪在地上的盐商刘富不断叩首,脑门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苦苦哀求道:“侍郎饶命!私铸官钱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啊!” “你也知道诛三族啊?” 卢杞忽然变脸,上前抬脚踩住刘富的手掌,碾得指骨咯咯作响。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已经疼得扭曲的面孔,忍不住嗤笑道:“让本官帮你回忆一下吧,去年你往江陵运私盐的三条船,被颜真卿的人查获,那可是本官亲手帮你收拾的局面。要不是本官出面,那时候你就诛三族了,还要等今日么?” 卢杞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文书,在刘富面前抖了抖。 事情他虽然料理了,可证据却是留下了一箩筐,就是为了钳制刘富这个盐商。只要他乐意,明日让刘富满门抄斩也是轻轻松松。 这就是权力的威能! “私盐都贩了,搞点私钱难道不是件小事么?不要说你家在建阳驿后面那山洞里的炉子,是用来给你烤火用的。 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卢杞笑眯眯的问道。 刘富浑身僵住,任由冷汗浸透葛衣。当卢杞将铸钱的模板塞进他怀里时,那混着桐油的奇怪臭味钻进鼻腔,像条冰冷的蛇一般。 “事情不麻烦的。 你铸造个几千枚就行了,按铜九铅一的比例。铸造完以后,三枚给本官,其余的,投放到洪州豫章去。事情做干净点,让贩夫走卒们用这些钱,知道了么? 散发这些钱的时候,记得要说你们这是鲁节帅铸的钱,比官家的钱实在!你们愿意一枚换一枚,不折价!给城里的流民与地痞去办!” 卢杞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这一招本来是他用来对付颜真卿的,不过现在似乎不需要了,借着此事,也可以将颜真卿拉下水。 这就叫一石二鸟! 刘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请卢侍郎放心,刘某跑汴州贩私盐的时候,路过洪州,颇有些人脉,此事一定能办好。” 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卢杞不以为意。因为谁都知道,汴州那边的盐便宜,从汴州出来的盐,“公盐”也就等同于私盐了。 每年都有大量荆襄的稻米,走水路通过长江到洪州,再从那边贩运私盐回荆襄牟利。做这种买卖的人又不止是刘富,没必要深究。 荆州朝廷虽然改革了盐税,企图从中获得支持朝廷开销的大头,但收效甚微。 因为私盐太香了,利差十倍不止!这哪里是行政命令能挡住的呢? 盐商刘富颇有执行力。 五更梆子响时,铸铜用的鼓风炉已在驿站后山洞点火。 赤膊的工匠师傅将铜汁倒入铸钱的模板,刘富盯着流动的金红,他想起卢杞临行前的耳语:“让这些钱从豫章黑市流出去,要让贩夫走卒都传鲁节帅的钱比官钱实在。“ “卢侍郎好毒的心啊。” 刘富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深感忧虑。有卢杞这头饿狼盯着自己,将来要如何脱身是个难事。 两日后卢杞抵达襄阳,二话不说,直接入“皇宫”面圣。 李璬和李璘有个同样的坏毛病,就是即便是没有住在长安,其宫殿也要按大明宫的陈设来。因此,这里也有一个“紫宸殿”。 这天艳阳高照,紫宸殿外,深秋的阳光却没有一丝暖意。 李璬坐在紫宸殿内的龙椅上,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卢杞,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尴尬的颜真卿。 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李璬将三枚铸造极为精美,明显比朝廷所铸“开元通宝”含铜量更足的铜钱摆成竖线,又推倒重摆,把玩良久。 一旁的,还有如今襄阳城内可以见到的各种铜钱,足有十几种之多! 从汉代的三铢钱,南梁的铁钱,再到隋代的开皇五铢,最后是唐代的开元通宝,皆有之,成色也相差极大! 这位荆襄天子裹着杏黄寝衣,眼底泛着失眠的青黑,长叹一声道:“卢侍郎说鲁炅铸私钱中饱私囊,可颜相公上月还夸他治军有方,朕应该相信谁呢?” 这些年,李璬也从踌躇满志,到心烦意乱,整个人也失去了精气神。 因为他发现,即便他没有如基哥一般好色如命,即便他没有如基哥一样胡搞乱搞,天宝时代出现的问题,荆襄朝廷一个也不少。 文臣内斗,武将蠢蠢欲动,政令不出襄阳,市场混乱,私铸铜钱,私盐泛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等等等等。 多多少少都有,程度不一而已。 似乎哪一个都不该出现,但哪一个朝廷也解决不了。 卢杞从洪州回来,直接告了鲁炅一状,说他“畏敌不前”加上“滥铸铜钱”,似乎是有不臣之心。 其实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卢杞说的自然没问题,因为畏敌不前等同于不听圣旨,滥铸铜钱等同于控制地方经济。 再加上李璬对于“节度使”这三个字神经过敏,极为忌惮。不得不说,卢杞这次出拳可谓狠辣,打到了要害处。 “陛下明鉴!” 卢杞伏跪于地重重叩首,对着李璬哭嚎道:“豫章城孩童都在传唱鲁家钱,换江山。城中百姓都喜好用鲁炅所铸之钱,而不用朝廷之钱,望陛下明鉴啊!” 一旁的颜真卿,看着卢杞前前后后一番表演,都已经恶心得无语了。 果然,李璬面色忧虑看向他问道。 “回陛下,微臣无话可说。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可等此战结束后,招鲁节帅回襄阳对质。” 颜真卿面色淡然对李璬说道,懒得跟卢杞去争论。 很多人,做人的下限极低。 他们的本事,就是把你也拉到跟他一个水平,然后他们再用丰富的经验胡搅蛮缠,把水搅浑来击败你。 对于这种人,不理他,不跟着他的思路走就是了。 卢杞举出的那些证据,根本无法证实,可问题却在于,它也没法证伪啊! 鲁炅不肯进兵是事实,要是跟卢杞去争论鲁炅为什么不进兵,为什么要“畏缩不前”,那就中了对方的奸计! “陛下!” 卢杞突然嘶声打断颜真卿道:“颜相公素来与鲁将军有旧,当年鲁将军出任江南西道节度使,还是颜相公举荐的!颜相公为自己人说话,枉顾是非曲直,其心可诛!” 他袖中手指都已经掐出血印,心中七上八下的,面上却又涕泪纵横,继续哭诉道:“微臣一片赤诚,愿意以死报国,只恐……只恐有些人沆瀣一气,蒙蔽圣听,行那汴州方清之事!” 卢杞意有所指,就差没直接指着颜真卿的鼻子,骂他要篡位了。 李璬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染黄奏折。刚要破口大骂,忽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蟠龙柱,很久之后才恢复过来。 李璬看着阶下跪着的卢杞,哭诉不止,又看了看一旁面色淡然不屑争辩的颜真卿,忽然想起儿时太傅教的郑伯克段于鄢。 心中腻歪得不行。文人相轻,斗是常态。当年张九龄就喜欢说李林甫的坏话,李林甫更是喜欢反咬。 可如今面前这两位臣子,谁是郑伯,谁又是叔段呢? 李璬不是傻子,他知道,卢杞的话明显有夸张的成分,以及他自己的私人目的。至于童谣什么的,也极有可能是卢杞自己编出来的。 当然了,李璬也知道,卢杞之所以现在能在这里大放厥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需要用这个工具,来压住位高权重的颜真卿。哪一天颜真卿不在了,卢杞这废物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颜真卿与鲁炅联手的话,威力巨大,已经拥有废立天子的能力。 换言之,一个人有没有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鲁炅有没有反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颜真卿关系好,内外勾结的话,换天子足够了! 想到这里,李璬面色微变,随即坐回龙椅。 他长叹一声,对颜真卿说道:“洪州乃是前线重地,万万不能有失。不如颜相公走一趟豫章,暗地里查实一下这些事情,顺便,安抚一下鲁节帅和三军将士。” 听到这话,颜真卿知道事情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他对李璬叉手行礼道:“回陛下,微臣这便启程去豫章,请陛下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紫宸殿。 卢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瞥了一眼颜真卿离去的方向,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 “大帅,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郝廷玉一脸激动的说道,刚刚下船,就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前来迎接他的李光弼。 二人一起来到鄱阳湖水寨的某处竹楼,那是李光弼的临时居所。 落座之后,李光弼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厚棉衣,还有一封书信。他拆开一看,是王韫秀写给自己这个“义兄”的。 信中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说李光弼的儿子李汇,现在和他们一起住,读书很努力,准备几年后,考科举入朝为官。 还说马上要冬天了,送一套棉衣给李光弼御寒,让郝廷玉带来之类的。 “义父当年,死得太不值当了!” 李光弼将书信放下,忍不住一声长叹。 “大帅,咱们以后,也是开国功臣,不会堕了王大帅的威名呀。” 郝廷玉笑道。 李光弼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是啊,他现在有什么理由为李唐出头呢?郝廷玉不过是说话太坦白罢了。 就算是自立为王,也不可能给李家皇帝当狗啊! “朝廷的书信呢?” 李光弼反问道。 郝廷玉这才恍然大悟,从袖口摸出一封枢密院的信函,递给李光弼。 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李光弼哈哈大笑,然后从桌案里面摸出另外一封信,那是颜真卿给他写的。 其中废话一大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弃暗投明”! “枢密院的刀笔小吏写得生硬,你看看,还是颜真卿的文章写得好,本帅看了都想投襄阳。” 李光弼将信递给郝廷玉。 后者是个大老粗,看完之后,他面色古怪的看着李光弼,一脸疑惑问道: “颜真卿是个傻子吧? 为了他的大义,我们就抛妻弃子,不管在汴州的家小,就为了他那个什么狗屁朝廷卖命? 然后落下一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官家好歹是跟大帅沾亲带故的,颜真卿算老几啊? 收买人投靠起码得开个价吧,一个人给多少财帛,有没有田产,先送一份见面礼过来意思意思呀。” 郝廷玉说话过于直白,让李光弼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应该说这位是话糙理不糙吧。 晓以大义有个屁用啊,大义能当饭吃么? 如今汴州朝廷有席卷天下之势,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姿态。合着坐等当开国功臣不舒服,非得去荆襄吃苦? 李光弼看了颜真卿的信,都觉得这个人可敬又可悲。 “颜真卿的事情先不提,朝廷这道军令,倒是颇有些费周章。” 李光弼将枢密院的信放在桌案上,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了。 “大帅所言极是,官家亲口跟我说的,伺机而动,以不败为主,莫要轻敌冒进。” 郝廷玉解释了一句。 李光弼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的言外之意不是这样,你不懂的,他是打老了仗的人。” 这话听得郝廷玉莫名其妙。 看到对方似乎不明白,李光弼解释道:“官家这是考验李某的本事,也是给李某机会,将来登堂入室。” 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明白。 方重勇的铁杆嫡系都是一个圈子,彼此抱团。无论方重勇怎么偏心,也要考虑这些人的看法。 但是,有本事的人,可以获得额外的重用。外人不会对此品头论足。 换言之,大家都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方重勇的意思其实已经表达得相当明白了:打赢这一战,新朝建立以后,就有你李光弼的一席之地。要不然,你就只能作为外戚将领存在。 这次既是机会,也是考验。如何把握,需要你自己考虑清楚。 要上进就会有牺牲,更会有无尽的风险。 如果李光弼只是守住了鄱阳,那证明他就是“中人之姿”,方重勇也不好替他争取权力了。毕竟,将领的地位都是靠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当然了,万一输了,后果如何,李光弼都不敢去想,不需要去考虑这种可能性。 “明日你扮做盐商,去豫章周边贩盐,顺便侦查一下。” 李光弼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本帅听闻某些关于鲁炅的不利传闻,你去核实一下真伪。看看其中有没有文章可以做。” (本章完) 第729章 那边风景独好 哔哩啪啦!哔哩啪啦! 离汴梁皇宫不远,临近运河的街道上,一个新的商行正在开业。爆竹声不绝于耳,门前张灯结彩,引得众多路过的旅客围观。 说是商行也不尽然,叫钱庄或许更贴切一些。这家钱庄专注于“小额贷款”,只服务于本地户籍,且准备经营小产业的人,譬如马车行,砖瓦行,酒肆等等。 汴州朝廷的发展方略很明确,就是把汴州打造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和物流中心。既然汴州有五条河可以漕运,并且汇聚于此,条件得天独厚,那么将这些优势发扬光大,也是应有之意。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钱庄门前的匾额上,用烫金大字写着“汴州开发商行”。刚刚开业,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等着贷款的人。 其中不少人,都是军中退伍的丘八。 这家商行是汴州大商贾“自发”出钱筹办的,专门对口帮扶那些退役丘八,为他们置办产业提供无息贷款,这也是方重勇落实自己的裁军政策而设。 官家办事,那就是一板一眼不忽悠,如此方能一呼百应。 所谓权威,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攒下来的。 此时此刻,汴州开发商行门前,方重勇看着正在排队的丘八,都是一脸喜色,这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自古精兵裁汰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官府妥善解决他们的实际难处,既是给已经退役的丘八们找好退路,也是做给正在服役的丘八们做表率。 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实则是影响军心的大事。 自从开始裁汰老弱病残开始,方重勇就一直关注军中动向。直到自己颁布的政令都被真正落实,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他这才松了口气。 “何百万啊,此番你出力良多,本官记住了。 对于拥戴朝廷的商贾,朝廷准备授予他们员外的散官头衔,以后有什么政策,会优先跟他们合作。 你就是汴州的第一个员外。” 方重勇拍了拍何百万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那模样当真是人畜无害。 只不过,方重勇可以没架子,何百万却不敢拿捏,他连忙叉手行礼道:“官家客气了呀,这都是草民分内之事。” “好说好说,今日弓箭手考核,何员外有没有兴趣同去呀?” 方重勇哈哈笑道,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何百万心中暗暗叫苦,这是方清在给他展示军威呢。 要知道,他们这一众商贾办的事情,都是跟军队退伍安置有密切关系的。 方清让他跟着一起去观摩汴州的弓箭手选拔,显然是想让他何某人好好掂量掂量,不认真办事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二人来到离郭桥不远的校场,只见这里几乎是人山人海,把校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看热闹的人不少,当然了,也有一些考生的家属,同来呐喊助威的。 方重勇是官家,自然不可能跟那些人一样挤进人群里看射箭。在张光晟及一众亲兵的开道下,方重勇带着何百万来到校场高台。等会每个参加考核的弓箭手,都要从他这里领号码牌,凭号牌参加考试。 今日被录取的“弓箭手”,将来很可能就是军中骨干。对这些人而言,这场考试非常重要。 何百万看着一个又一个诚惶诚恐的面孔,从方重勇面前经过,然后毕恭毕敬的从对方手中领到号码牌,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谓权威,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 某个人没有称帝,但他的权威,在汴州已经无限接近于皇帝。 这些参加弓箭手考核的佼佼者们,都是从各州初试里面选拔出来的善射之人。换言之,今日的考核,很可能就会决定他们未来在禁军中的前途。 当年的大唐长安不给这些人出路,这些人就只能投靠藩镇的节度使,成为其牙兵骨干。而现在方重勇给了他们出路,他们自然是跟着“朝廷”走,往待遇更好的地方走。 人心向背莫不如是,从来都是真金白银,不是空口白话。 “考核开始!” 考官王难得大喊了一声。 秋阳将不远处的校场青砖晒得发烫,第一批二十名披着赭色箭衣的考生,在朱漆木牌前排成两列,准备参加考核。 王难得掀开黄绸,露出三张桑柘木硬弓,这是第一关,也是考校臂力的一关。 没有什么花巧可言,但是很考验个人实力! “陈三郎,开五石弓!” 黑脸汉子应声出列,虎口刚搭上牛筋弦,监考的王难得突然泼出一碗凉水在弓上。 这一手很是意外,也很“歹毒”。 战场上情况很复杂,如果外界有点干扰就不会开弓了,这种人不要也罢。 浸透的弓臂陡然沉重,陈三郎脖颈青筋暴起,箭袖刺啦裂开道口子。弓开七分时,柘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两根弓弭居然齐齐崩断。 “下一个!” 王难得用朱笔在名录上一勾,倒也没说合格还是不合格。 考生一个接一个上场,绝大部分都是毫无压力。 接下来开始考射固定靶,也是炫技的开始,考官并不禁止炫技,不过倒也没说炫技会加分什么的,总之,王难得不会当场表态。 轮到一位白净少年上场时,场边香炉已燃过三寸,前面好多人都射过了。 此人挽弓的姿势颇为奇特,左臂缠着防滑的麂皮,右手三指扣弦如拈花。箭出时恰有西风掠过,雕翎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稳稳钉进百步外的箭靶上。 他有意卖弄一下箭术,又换了一只手,再射一箭,又中靶心。与刚才那一箭,几乎是脸贴脸。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阻塞。 “好个左右开弓!” 王难得拍案而起,喜上眉梢。但接下来仍然只说了一句:“下一个!” 何百万在看台上看傻眼了,之前那些都还算正常,左右开弓的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 然而他后面还看到了“拐弯箭”“空手接白箭”等花活,如同杂耍一般的箭技。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看到了吧,射术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汴州武德昌盛,尔等放心经商便是。” 看台之上,方重勇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的对何百万说道。 他相信今日想表达的意思,何百万应该已经领悟到了。 老老实实的经商,这些丘八就会保护他们不被贼寇劫掠。若是不老实,方重勇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明白什么叫“君子六艺”。 被捆起来当靶子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的活计。 …… 豫章城南,是荆襄军大营所在。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一阵雨之后,气温就要往下降一点。此刻在中军大帐之内,青瓷烛台上凝结着蜡泪,好似哭泣一般。 淋成落汤鸡的颜真卿摘下斗笠,蓑衣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鲁炅上前抱拳行礼,随即挥手屏退亲兵,帐外顿时响起兵戈碰撞声。穿着蓑衣的亲兵们不惧雨水,将大帐围成铁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二人落座之后,鲁炅这才面露苦笑,点燃了炭盆给颜真卿烤火。 “颜相公一路辛苦了,只是,您何苦蹚这浑水呢?” 鲁炅抓起炭盆里烤焦的胡饼掰开,递给颜真卿一半。焦黑碎屑落在鄱阳湖的水寨布防图上,他无奈叹息道:“卢杞那奸贼弄出来的童谣,陛下居然真信了?陛下怎么连这么拙劣的谣言都没看出来呢?” 鲁炅言语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颜真卿没有搭腔,他凝视着地图上鄱阳湖汴州军水寨所在的位置,那是这些时日鲁炅命麾下斥候反复侦查确认过的。 两军对垒,明面上都没有什么破绽,看来这一战有得打了。 颜真卿哀叹一声,将三枚新铸铜钱拍在案头,惊得炭火噼啪炸响。 “这是今早在城中黑市收的,不是为了这钱,颜某还不至于淋雨。” 颜真卿指尖抚过钱币边缘的毛刺,继续说:“铸造工艺一般但含铜九分,比官钱重三钱分。若在洪州流通三月,百姓便会自发毁官钱铸私钱。如今豫章百姓皆言此钱乃是你所铸。你说此事要如何收拾呢?” 唐代的铜钱,是一个很奇妙的物件。 朝廷可以铸,权贵大户们可以铸,节度使可以铸,甚至不怕死的商贾们,逼急了也能铸,行业门槛极低,更不存在什么技术问题。 市面上也混杂着各种朝代的铜钱,大家都是以“有铜无铜”作为评价标准的,币值如何是有个很“弹性”的尺度,不能一概而论。 历来朝廷都有“铸大钱”和“铸小钱”的行为,民间也有各自的应对办法。 铸大钱就是铸造精美且含铜量极高的铜币,一枚抵得上十枚百枚普通钱币。南陈的“叉腰钱”就是典型。 而铸小钱则更普遍,就是把原本的铜币缩小,减少含铜量。像南梁直接铸铁钱,已经是完全不装了,公开抢劫。 这些都是官府掠夺民财的粗暴手段。没什么技术含量,全凭手里握着刀。 唐代著名的“开元通宝”,便是在铸大钱与铸小钱之间寻找了平衡之法,于是成为了广为流传的著名铜币。 卢杞这一招的毒辣便在于此,操作很小,影响很大,而且会坏事! 看到这三枚铜币,鲁炅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要证实不容易,要证伪却也很难。朝廷固然不能确定是鲁炅办的,但鲁炅也没办法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呀!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颜相公应该知道鲁某的为人,若是要反,不必等到现在,当年便多的是机会。” 鲁炅叹息说道。 “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如今唯有打赢这一战,一切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颜真卿摆摆手,阻止鲁炅继续说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直接拿战绩说话,卢杞这种小人,便没有发挥的空间了。 “想赢汴州军谈何容易啊。” 鲁炅从桌案上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颜真卿。 这是斥候侦查到鄱阳湖西岸的情况,以及李光弼麾下水军的底子。 “当初,方清将汴州水军的骨干,交给了李光弼,与李光弼麾下骑军对调。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北方汉子不通水性不识舟楫。” 鲁炅面色肃然说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就是因为知道李光弼麾下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才不能贸然动手啊! “原来是这样。” 颜真卿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再有,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而方清是王忠嗣女婿,所以李光弼此战必定是出死力,为他自己的前程谋划。 用计策分化拉拢,只怕也很难奏效。 以末将愚见,想要赢唯有拖时间。 越拖到后面,末将麾下这支水军便越强。而李光弼的人马,不过是汴州朝廷的偏师,短期内是不会再增加了。 末将说不能仓促开战,便是因为这个。” 鲁炅耐心的跟颜真卿解释道。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陷入到朝廷文官集团的内斗之中,卢杞已经是不择手段的搞事情。 这时候只能跟颜真卿说实话,把道理说明白,两人同舟共济,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要不然,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这一战输定了。 “明白了,那颜某再回襄阳一趟,说服陛下吧。” 颜真卿站起身,脸上满是愁容。 其实,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个从前没有参悟的道理:李璬在害怕他! 没错,李璬这个皇子,是颜真卿扶持起来的。 于是乎,既然颜真卿有扶持李璬的能力,那自然也可以扶持别的宗室。如果没有颜真卿,现在的荆襄朝廷怎么能立得起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颜真卿此刻才回过神来,他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个被他搀扶起来的皇帝,却未必真心感激他。 感激或许有,但更多的,则是担忧和恐惧。 自古权臣要保命,就要远离权力,不然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远离权力,那如何“为国尽忠”呢? 李璬现在不仅是依赖于颜真卿,更是在害怕他行废立之事。 所以才有卢杞这样的小人上蹿下跳,因为李璬不敢重用和颜真卿关系密切的人,他必须依赖卢杞这样的小人。 将来,摆平了一切之后,拿卢杞这样的小人祭旗,正是合适不过。 李璬并非不知道卢杞是小人,只是小人有小人的用法罢了。 “鲁将军,国事艰难,你要多多担待些。颜某回襄阳了,你也保重。 守好洪州,此战一定不能失败。” 颜真卿拍了拍鲁炅的肩膀,转身离去。他穿好还未干透的蓑衣,又要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荆襄朝廷而奔波。 一时间,鲁炅很为颜真卿感到不值得。如果颜真卿投靠方清的话,他一定可以混得很好。只不过,方清那家伙,是一定会篡位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扶持傀儡皇帝。 这让有“道德洁癖”的颜真卿不能接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 “颜相公,当年你说李璬乃是先帝诸子中最贤明的那个。为何,如今他会开始猜忌你呢?” 颜真卿刚刚一只脚迈出军帐,就听到鲁炅在身后发问。 “颜某非是为了李璬,而是为了大唐,其心日月可鉴。” 颜真卿转过身,对着鲁炅笑道:“颜某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个人得失是无所谓的。” “方有德下场如何,颜相公是看不到么?” 鲁炅又问。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得轻轻摆手,转身便走,那模样带着一丝狼狈。 “唉,何至于此!” 看着颜真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鲁炅长叹一声。 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还没开打就输了一半! 鲁炅在心中大骂不止。 (本章完) 第730章 临阵换将 几天之后,颜真卿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其间在路途中没有任何停留。 他的心很焦急,来回跑路都会花费时间,而冬天时鄱阳湖有些年份会结冰,有些年份则不会,这要看当地是不是过暖冬。 战场状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汴州军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战端也未必会由荆襄这边开启,一切都是未知。 颜真卿很急,非常急,但他发现似乎着急的只有自己而已。很多人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私底下使绊子,压根就不担心这一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比如说卢杞。 深秋的小雨,裹着寒意渗入襄阳行宫的里里外外。颜真卿跪在紫宸殿内温暖的软垫上,额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此刻紫袍下摆,还沾着来自鄱阳湖畔的泥浆。 他在这里跪请了一个时辰,而李璬则是以“龙体欠佳”为由,“躲在”寝宫内并未下口谕召见颜真卿。 这位荆襄朝廷的天子,似乎听信了某些人的某些话,对颜真卿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而且颜真卿越是坚持,仿佛越发证实某些人的“谗言”是有道理的。 差不多到了午时,天子李璬这才姗姗来迟。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身体欠佳,似乎并非故意冷落颜真卿。 “咳咳咳,颜相公不是应该在洪州公干么?何以这么快返回襄阳呢?” 李璬面露疑惑之色,开口询问道。 “陛下!微臣已经查清,鲁炅私铸钱币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鲁将军之所以不进兵鄱阳湖,乃是麾下士卒新编成军,尚未整训完毕。 虽兵员素质尚佳,但成军时日尚短,水军不习战阵者甚多。仓促开战,恐怕结果难料,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鲁将军跟随陛下多年,屡经战阵,可谓劳苦功高。 他若有反心,何苦将布防图尽数交予微臣?” 颜真卿重重叩首,怀中铜钱叮当落地,随即他捡起铜钱,对李璬耐心辩解道: “这私钱铸造谁都可以为之,洪州市井之徒手中皆有缴获。很难说不是汴州那边故意为之,放出风声来,妄图抹黑鲁将军。 望陛下莫要自毁长城啊!” “够了!” 龙椅上的李璬突然暴喝,抓起案头奏章砸下。 颜真卿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怒气冲冲。他展开奏章一看,顿时面色煞白,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奏章上说,鲁炅在襄阳的家中,有家奴向朝廷检举,还拿出了铸造钱币的模板作为证据。 这封奏章乃是卢杞所上,言之凿凿的讲述鲁炅怎么在洪州一手遮天,怎么在洪州发行私铸铜钱,利用官府的手腕搜刮民财,用这些钱豢养私兵,图谋不轨云云。 颜真卿想起“三人成虎”这个词,不由得面色僵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套路不嫌老,好用就行。 现在颜真卿面对的情况,就类似于有人在外面大肆宣传,颜真卿作为男人已经雄风不再,跟太监差不多了。 面对这种恶意的诋毁,颜真卿又能怎么说呢? 难道他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表演一下他的房中术多么厉害,以证明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很多恶毒的流言,你压根就没法去辩驳。 “陛下,微臣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 请陛下明察啊!” 颜真卿伏跪于地,话语中带着哭腔。朝中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又绰绰有余。 “颜相公请起,朕不是这个意思。” 李璬似乎有些被吓到,连忙上前将颜真卿扶了起来。 “颜相公的人品,朕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只是,鲁炅深陷流言,又不能进兵,屯扎洪州良久,朝野颇多争议,影响很不好。 所以朕现在就在考虑,要不要换将。” 李璬让颜真卿坐在书案对面问策,长叹一声说道。 人言可畏,不外如是。颜真卿如今算是领教了流言的厉害。 鲁炅的家奴举报,还搞什么证据确凿,这种鬼话能骗到李璬么? 这么拙劣的计策,简直就是贴脸开大,肯定是骗不到李璬的。 然而,现在的李璬,就是悄悄的给卢杞记上一笔,然后装作自己被骗了。 将来,找卢杞秋后算账便是,这游戏玩过多少年了? 这就是帝王的权术。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鲁炅跟颜真卿走太近,又手握兵权,以至于让颜真卿有了废立天子的能力,这是李璬所忌惮的。 卢杞不提这一茬还好,要是提一下,李璬心中会如何作想? 这很现实,也很无奈。 “敢问陛下,将鲁炅调回襄阳后,谁可接替他呢?” 颜真卿疑惑问道。 “御史中丞于颀,为人朴素刚正,可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李璬慢悠悠的说道。 颜真卿一时间语塞,半天都哼哧不出一句话来。 于颀这个人是朝廷里面出了名的正臣纯臣,去了前线起码不会瞎搞。 可是于颀什么都好,也是开元时期的老官僚,经验丰富。 只是作为节度使,却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不会打仗。 没错,在颜真卿看来,于颀这个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去没有带兵的经历。 虽然这个人是从基层小吏干起的,行政经验丰富,为人也刚正,能够独当一面。 但就是没带过兵就是没有作战经验,这也是文人的通病。 “陛下,于颀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没带过兵,如何呢指挥打仗?” 颜真卿一脸无奈反问道。 李璬摆摆手,微笑解释道:“朕听闻羽林卫偏将梁崇义,有膂力,善舟楫,且多有在荆襄为将的经验,很会打水战。让他当于颀的副将,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可成大事。” 梁崇义? 这踏马是哪根葱? 颜真卿回忆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个梁崇义有过出镇地方的经历。 想来,只是在军中担任过偏将而已,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 至于李璬为什么要提拔梁崇义,颜真卿想想也就释然了。鲁炅如今“功成名就”,基本上要啥都不缺了。李璬要拉拢这位节度使,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 而且对方还不见得会领情。说不定就是抱着“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想法。 然而梁崇义就不一样了,之前名不见经传,如今给于颀当副手。这一战打赢了,他必定要感谢皇恩浩荡。 李璬猜忌颜真卿与鲁炅关系密切,但是他在用人时,发现卢杞不堪用,却没有将卢杞硬顶上去,而是换了更安分可靠的于颀和没什么名气的梁崇义。 从这一点看,李璬的权术手腕就很老辣。他这样操作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不是被卢杞牵着鼻子走的天子。 他非常有主见,就跟明末的崇祯皇帝一样。 “陛下,微臣还是那句话,不能临阵换将,微臣恳请陛下……” 颜真卿还要再说,却见李璬不耐烦的摇摇头,打断他道: “颜相公,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一手操办。比如说这军粮和粮道的事情,就不可轻忽。 至于,洪州前线的事情,交给于颀就行了。于颀素来有人望,梁崇义善水战,二人双剑合璧,定能破敌的。 至于鲁炅,让他回荆州,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吧。” 李璬的态度甚为坚决,完全不给颜真卿说话的机会。 颜真卿心中暗想,或许这位天子,之前已经听过很多人的建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自己再劝,恐怕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微臣遵旨。” 颜真卿满嘴苦涩,对着李琬叉手行了一礼。 …… 这天夜里,李光弼正在水寨的住所内看鄱阳湖布防图。 汴州军和荆襄军,其军事部署可谓是各有优势。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军虽然目前局面占优,却被天然分割为两地,一地在江州湖口戍,也就是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还有一地则是鄱阳湖东面的芦苇荡。 荆襄军则是兵力集中在一处,主要分布在赣江入口。 所以荆襄军的问题在于缺少战略支撑,而汴州军的问题在于如果要攻打豫章,则必从赣江南下。如此避无可避,攻豫章前,非得与荆襄军主力决战不可。 “如果手里再多点人马就好了。” 李光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的意思是要多一点如汴州军水军这般的精锐部队,而不是随便抓壮丁。 “节帅,郝将军从洪州回来了,说是有重要军情禀告!” 正在这时,亲兵蹑手蹑脚的走进竹楼,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快让他来!” 李光弼头也不抬,眼睛看着地图说道,似乎是有口无心。 不一会,郝廷玉就一脸兴奋的走进竹楼,看到李光弼在看地图,他也不讲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 “李节帅,末将此番假扮盐商潜入洪州,还真让我查出一些要紧的事情来了。” 说完,他将袖口里的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指着其中一枚解释道:“节帅请看,这枚新钱,豫章城内都在说,乃是鲁炅所铸造,铜九铅一,比荆襄那边铸造的开元通宝要好上许多。” “噢?” 李光弼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将地图放在桌案上。他眯着眼睛笑道:“鲁炅这收买人心之策,可不怎么高明啊!” 很多节度使,都有私铸铜钱的权力。这件事并不是从天宝以后才有的,而是自大唐开国便有之。天策上将的秦王府,便可以明目张胆的私铸铜钱。 一般说来,节度使铸的钱,都比朝廷的差。这种行为虽然也是劫掠民财,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只不过,要是节度使若是铸造的钱币,比朝廷的含铜量还要更足一些,那就不简单了。 这往往是地方势力马上要起兵造反的前奏。 因为“新朝廷”需要用吸引力更大的货币,去顶掉过往的旧货币,从而夺取货币发行权! “谁说不是呢,可问题在于,以末将多番观察,鲁炅大概是被冤枉的。或者说那个大老粗,还想不出这么细腻的法子捞钱。 丘八们缺军费了,直接在地方上劫掠就是了。拉不下脸的,跟本地大户与豪商们商议一下,弄点钱轻轻松松的,压根不必干这个来钱又慢,还颇受忌惮的活计,出力不讨好。” 郝廷玉言之凿凿说道。 对于朝廷来说,铸币是获得资金的最便捷方式。 可是对于丘八来说,铸钱必须要流通出去,才能换回想要的货物,需要冶炼铜矿,或者融化铜像什么的,开模具,开炉子熔铸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终究还是太慢了。 说到底,还是抢劫更快一些,丘八们拿把刀就能干活,无本买卖爽到飞起! 不得不说,郝廷玉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鲁炅是被冤枉的咯?” 李光弼慢条斯理的问道,眼中有精光闪过。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 鲁炅素来与颜真卿有旧,或许荆襄那边的皇帝认为,鲁炅跟颜真卿联手起来,不可小觑。内外策应之下,威胁到了皇帝屁股下面的位置。 所以即便发现鲁炅是被冤枉的,也有可能会顺水推舟。” 郝廷玉不动声色鼓动道,就差没说让李光弼派人去游说鲁炅投降了。 “你先去歇着吧,让本帅想想。” 李光弼没有直接否定郝廷玉的建议,他还在心中盘算着利弊得失。 郝廷玉走后,李光弼盯着桌案上的灯光,抱臂沉思良久。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 如今李光弼遇到的情况,就是要对鲁炅“亲而离之”,然后等那边出现破绽后,再“乱而取之”! 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这边来做,似乎力有不逮,难以取信于人。 说白了,李光弼自己也只是个节度使,甚至还不是汴州朝廷最核心圈子里面的人。 就算要对鲁炅开价,那也得方重勇去开价,而不是李光弼去开。这个主次关系一定不能搞反了。 换言之,李光弼如果对鲁炅承诺了什么,事后汴州朝廷要是不认账,那时候究竟是谁的尴尬? 想到这里,他随即在桌案上铺开大纸,思索片刻,便笔走龙蛇,向方重勇痛陈利害。 能说服鲁炅倒戈最好不过,哪怕是能说动这位主将打仗的时候摸鱼,那也是好的。 此举可谓是事半功倍,惠而不费。 当然了,如果鲁炅冥顽不灵,非要在这条必沉之船上,跟李光弼死磕到底,那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 乱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死鲁炅一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用计的成本很低,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万一成功,一本万利! 写完信之后,李光弼又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自觉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将信封好,又把郝廷玉找来,将信交给对方反复叮嘱道:“务必将信亲手交给官家,让官家速速决断。你去豫章侦查过,知道情况。官家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你一五一十的回答即可,不妨事的。” 看到李光弼表情很严肃,郝廷玉不疑有他,将信件贴身放好,稍微客套了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这一战虽然汴州军和荆襄军还没兵戎相见,但上兵伐谋阶段的暗战已然开始。 (本章完) 第731章 他比你先到 深秋的风,爽朗中夹杂着一丝寒意,不过这都不妨碍志得意满的元载,在街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来到开封府衙门前,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阔步走进府衙大门。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居然是神色有些落魄的萧颖士。 想起最近是朝廷吏部从进士里头大规模选官,萧颖士来此是为了什么,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并不难猜。 元载伸出手拦住行色匆匆的萧颖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萧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啊,元某的马车还在门口,要不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办完事情后出来送你一程如何?” 如今元载乃是方清身边的大红人,参与机要事务。虽无直接处断的权力,但影响力却是不能低估。 所以他现在看萧颖士,更多的是同情和显摆,倒也不至于在对方身上踩两脚。 当然,如果萧颖士可以放低身段,哀求一下,那么元载也不介意提携一下萧颖士。人嘛,总会在高高在上时,对下面的人大度一点,以显示自己的风度。 特别是平日里没什么风度的人。 “不必了,萧某公务在身,不打扰了。” 萧颖士一脸淡漠说道,随即匆匆离去。 没错,这次选官的结果不是很好,在礼部里面当个无实权的小官,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礼部,是为了天子服务的。而现在的天子,是傀儡天子,礼部也可以看做是“傀儡衙门”,只有关于科举的部分算是实权部门。 然而,萧颖士恰巧就被分配到管理“天子礼仪”这部分。要是贞观时期,这肯定是一等一的美差,干活少,离天子近,还不容易被政治旋涡波及。 但现在嘛,只能说懂的都懂。李偒在汴州是什么待遇,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呸!给脸不要脸!” 萧颖士走后,元载对着他的背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气得不行。 他收拾好心情,小心翼翼的往里走,被大聪明引到书房后,元载看到方重勇正在写信,于是也不吭声,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候。 很久之后,方重勇终于把信写完了,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以后,他将信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然后交给元载说道:“你去一趟洪州豫章,将其交给荆襄军主将鲁炅,有可能的话,游说他投靠我们这边。他若是来投,本官允许他独立成军,不打散编制,并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 又是淮南节度使! 元载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了。但凡方清游说其他人,都会许以“淮南节度使”之职。 然而,这个职务似乎天生带着诅咒一般,只要是被这个职务为诱饵答应转投过来的丘八,似乎都因为出现各种意外而没有得偿所愿。 如今方清又祭出法宝,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元载实在是不知道鲁炅的八字是不是真的够硬。 说不定就被“克死”了。 “官家,此前几次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都未能成行,这次是不是……” 元载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之前那都是意外,是那些人自己出了问题,不是本官不想安排他们去淮南。”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淮南节度使这个位置因为太香了,所以竞争也极为激烈。能安安稳稳坐上去的人,不是铁杆亲信,就是手腕滔天。 总之,必须得沾一样,甚至二者都俱备才行。 方重勇只是承诺将淮南节度使之位交给鲁炅,但是这位能不能顺利赴任,后面会不会“知难而退”,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请官家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元载将信揣入怀里贴身放好,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心中并无紧张之感。 都是些轻车熟路,又非常重要的活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元载回想了一下,发现他之前已经游说过许多丘八了。 然而,元载这个人就好像是个乌鸦一般,但凡被他游说过的人,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 比如安守忠、李归仁、史思明、李怀光等等,都被他游说过,都是下场凄惨。就连有过一面之缘的韩游瑰,也差点在上源驿被噶了。 想到这里,元载不由得感觉后背一阵阴风吹过,似乎某些阴魂正满脸怨毒,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诅咒着。 元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身后只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画着老虎的屏风,老虎上方的枝头,有一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他们这些亲信每次来这里开会,都会看到这面屏风,平日里压根不会多看一眼。今日再看,元载总觉得屏风后面躲着人在偷听,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嗯?这屏风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方重勇看到元载的诡异动作,一脸疑惑问道。 他发现元载的目光一直盯着身后的屏风,于是走过去将屏风折叠起来放在墙角。左看右看也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 “回官家,并无不妥,下官今日便启程去洪州豫章。” 元载没有推辞,更没有说出心中的细碎想法。 “嗯,此去洪州……” 方重勇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不过最后还是叮嘱道:“事若不谐,便直接返回汴州,本官不会治罪的。鲁炅与颜真卿有旧,二人颇有私交,不一定会听得进你游说。” “请官家放心!元某势必不辱使命!” 元载一脸激动请战,完全没把方重勇的话听进去,他以为这只是传统的激将法。 元载走出府衙后,根本没有回家,他直接叫上随从,出城来到渡口,上了一艘南下的官船。 …… 洪州豫章,州府衙门。 一身戎装,从鄱阳湖水寨匆匆返回的鲁炅,看着面前绯色官袍的于颀,还有一个压根不认识的武将,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的。 “鲁将军,圣旨在此,请即刻返回襄阳,屯扎樊城,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至于江南西道节度使,由本官接替。” 于颀面色平静的将手中圣旨递给了鲁炅。 山南东道,是荆襄朝廷的“基本盘”,按理说,担任这个地方的节度使,位高权重,是升官而非贬官。 但很多事情,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山南东道节度使,驻地是襄阳和樊城(这两个地方在军事上可以算是一座城),李璬早上发圣旨,中午鲁炅就能接到。 换言之,他虽然还是节度使,但一举一动,都在天子和朝廷的监视之下,干什么都不自由,远不如现在待在豫章来得痛快。 可是,这并非是贬官的命令,更不是就地免职。鲁炅发现自己居然没法拒绝这样的调令! “末将感谢圣恩,然而大战在即,临阵换将,恐怕不利于国家啊。” 鲁炅面色为难说道。 于颀当了十多年的官,政务非常熟悉,自然不会硬顶。 他微笑说道: “本官其实也不想来洪州,更不想顶替鲁将军。 但是你我皆臣子,这些事情,不是本官能说了算的。 现在鲁将军回襄阳,身上官职仍在。若是将军对前线军情有想法,当面禀告天子就好了。 你我在这里辩论,就算争个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争论出什么来。 所以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吧,既然军情紧急,那更是要争分夺秒的交接军务啊。” 一旁穿着盔甲的梁崇义可不像于颀这么好的脾气,他手握佩刀刀鞘,面色不耐帮腔道:“鲁将军,军中令行禁止,有圣旨在此,你亦是可以带着亲信回襄阳。有什么事情,当面跟陛下说就是,何苦为难我等,我们也是接了圣旨来此的。” 看着面前二人一唱一和,鲁炅沉默了。 说真的,他不觉得于颀来了就能解决洪州的问题,更不认为他们二人就能打败李光弼! 于颀的本事不在打仗上面,而在于纠察不法,这个人若是去了大理寺,肯定是个好官。 但派他来前线打仗就有些瞎搞了。 至于于颀身边的梁崇义,鲁炅也就脸熟而已,之前都没有说过话,更不知道对方打仗的能力如何。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天下大乱后,打仗的频率开始变高,有能力出头的人,早就混出来了! 此人以前名不见经传,只怕带兵的能力也相当有限。 而李光弼是什么人,那是开元时期就已经扬名西北的大将,王忠嗣亲自调教出来的。 “罢了,鲁某也不用准备什么了,今日便启程回襄阳吧。” 鲁炅摇头叹息不止。 于颀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并未出言安慰。鲁炅在洪州私铸铜钱,企图自立的消息甚嚣尘上。今日一见,很明显鲁炅是被人陷害了。 但这和于颀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会派人送一封密信到襄阳,为鲁炅说句好话,仅此而已。 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混乱与太平交织,每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很不错了,替他人担心,往往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鲁炅没有食言,简单交接完军务后,他便轻车简从的离开了豫章,往北而去。汴州军尚未封锁赣江口,可能也是因为兵力规模不够,但这条路对于荆襄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却又是千真万确的。 坐在一叶扁舟上,鲁炅回望着豫章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为洪州的局面担心,更是为自己返回襄阳后,将要面对的清算而忧心忡忡。 卢杞这个小人,既然已经动手,那么后招就不会停下来,肯定是一环连着一环的。卢杞不可能不知道鲁炅返回襄阳后,一定会找他算账。 所以这个人也一定准备好了“接风宴”,等着鲁炅。 就算不杀鲁炅,贬官也是一定的!失去了官职的保护,接下来会面对什么,鲁炅简直不敢去想。 而天子撤掉他鲁某人身上的江南西道节度使的职位,本身便是摆明了不信任他。那么山南东道节度使,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么,会不会自己一回襄阳,就会有牢狱之灾,甚至……万劫不复? 坐在扁舟上的鲁炅越想越害怕!疑心生暗鬼,身体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不要进长江,直接在浔阳靠岸,我们进浔阳城。” 此时此刻,看到扁舟已经来到赣江口,鲁炅连忙拦住了划船的亲兵,让他直接靠到赣江口的浔阳(九江市)岸边。 “鲁将军,浔阳可是汴州军的地盘,我们去那边……” 亲兵一脸疑惑问道。 鲁将军这是反了么?之前也没打招呼啊! 既然要反,怎么不在大营里面造反,偏偏要丢弃军队才造反? 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作为鲁炅的亲兵,他们也知道一些内情,知道鲁炅和荆襄朝廷的矛盾在迅速激化! “回襄阳,你我都得死!想死的自去,想活命就跟我走!” 鲁炅环顾身边的几个亲兵,厉声爆喝道,面色狰狞! …… 几天之后,元载来到了洪州。 只有进入长江后,路上才没有人打点照料。之前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是异常方便,朝廷已经将“水驿”重建,一个水驿就是河边的一个集镇,商业兴旺。 只要手里有钱,要什么都有。 当然了,元载是官员,自然不必操心这些琐事。 这天晚上,小船悄悄将元载送到鄱阳湖边的荆襄军水寨。被哨兵发现后,元载立刻亮明身份,说自己是鲁炅的“故人”,有要事相告。 很快,他便被引到了水寨内一处僻静的竹楼里等候。 然而,当“鲁炅”走进竹楼的时候,元载却是大惊失色。 他并不认识鲁炅,但走进来的这个人,元载却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在过去某些年里面,二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于休明!居然是你?” 元载难以置信询问道,这是他曾经在长安的同僚,也是当年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熟人。朋友还算不上,只能说对他比较友善的同僚吧。 元载聪明绝顶,一下子就想到了为什么于颀会出现在这里了。 定然是鲁炅出了事,要不然,鲁炅一定亲自来见,没必要派人来试探自己。 “朝廷已经将鲁炅调回荆襄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了,现在由于某接管洪州防务。” 于颀叹了口气说道,至于鲁炅身上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元载细说。 “没想到居然是你来游说鲁炅,看来,鲁炅确有反心。” 于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元载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对方。 于颀也不跟他讲客气,直接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我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于某这便告辞了。你马上离开水寨去浔阳吧,别在洪州乱晃。于某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于颀将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递给元载。 “唉!” 事情办砸了,元载长叹一声,也不矫情,直接从于颀手里接过包袱,跟着一个亲兵出了水寨。 等他走后,于颀立刻来到书房,奋笔疾书。他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作为密信送到襄阳,让李璬来定夺。 至于李璬会怎么处置鲁炅,颜真卿又会遭遇什么,那跟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颀做事,一板一眼只凭问心无愧而已。朝中的那些争斗,他管不到,也没有能力去管。 他既不是卢杞的狗,也不会替颜真卿挡刀。 (本章完) 第732章 经济战争 寒风从墙缝里透进来,正在翻阅卷宗的颜真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荆襄湿寒,入秋后,便是一阵秋雨一层凉,比北方还冷得令人难受。 坐在他对面的,是户部尚书第五琦,此刻议政堂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今年的盐税,居然比去年低了四成。” 颜真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责备之意。 第五琦当年在长安,就是他的老搭档了。至于盐税,更是轻车熟路的政策,收税于无形之中,哪怕权贵与豪强之类的天龙人,也要吃盐,也要交盐税。 按道理说,盐税应该很多才是,只是,为什么盐税朝廷会收不上来呢? 颜真卿有些不明白。 没有税收,朝廷就运转不下去,就无法顺畅执行政令。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经济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颜相公,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荆襄之地,并不产盐,我们只是二道贩子罢了。” 第五琦一句话,把颜真卿肚子里酝酿的牢骚话给打消了。 看到颜真卿似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第五琦继续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想收,而是收不到。” “为什么会收不到呢?难道是淮南那边封锁了盐路?” 颜真卿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宰相总揽大局,对于税收上的细枝末节,并不是很清楚。 听到这话,第五琦面露苦笑。 他无奈摆了摆手解释道: “颜相公说反了,他们不是封锁了盐路,而是彻底放开边境,让所有人都能贩运私盐过来,那边根本不查。海量的淮南私盐,加价后价格才到官盐的三分之一。我们收不上盐税,只是因为私盐屡禁不止,无人买官盐,自然就收不到盐税了。” 第五琦又是一声长叹,二道贩子就是这样的待遇。如果荆襄之地有大型盐井,那么他们便可以在生产端收税,不至于如此被动。 但是因为官盐的来源也是两淮盐,源头是扬州,走长江水道而来,扬州不产盐,它是两淮盐的集散地而已。 淮盐是海盐,生产成本不算最低,但水路运输的成本却低得丧心病狂。 总体成本完爆蜀地的蜀盐。 后者则是开采成本极低,甚至有纯天然无需任何加工的盐井,直接挖就完事。蜀盐的问题在于运输困难,远距离陆路运输成本惊人,难以出蜀地。 荆襄朝廷的官盐,其实与本地私盐都是一个渠道,走长江,从扬州那边“进货”。 简单的说,因为汴州朝廷完全不禁止食盐输出,甚至有意推波助澜。所以导致荆襄私盐泛滥,将官盐挤兑垮了。 这一招阳谋,异常的毒辣。 倘若两淮盐禁止入荆襄,那么荆襄朝廷或许还会拼命在本地找盐井。但因为外部的私盐非常便宜,所以本地也没有寻找盐井的动机。 历史上,一直到鸦片战争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 太平军占据武昌,被清军封锁。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努力寻找本地盐矿,荆襄之地这才有了稳定产出的大规模盐井:应城盐井。 自汉代以来,这里要么是淮盐入楚,要么是蜀盐援楚,二者必有其一。 “管仲当年便有类似之策,只是方清反其道而行之。” 第五琦失望摇头,合上账册,继续叹息道:“更有甚者,荆襄水稻持续通过长江运到扬州,换取那边的私盐,而私盐又让我们收不上盐税。最后我们既没有收到稻米,也没捞到盐税。这几年朝廷用度一直是捉襟见肘,唉,我也是无能为力。” 颜真卿默默点头,这些事情很难解决,至少他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应对办法。 因为襄阳的地理位置就已经决定了,它在非和平时期,就是一个耸立的要塞,而非是商业中心。 其防御价值远远高于经济价值。 而汴州朝廷治下,掌控了汴州和扬州,一南一北两个经济中心,通过运河连通了长江与黄河两条黄金水道。 这就是天然的经济优势,只要好好经营,优势只会越来越大。 “颜相公,陛下口谕,召您去紫宸殿议事。” 正在这时,一个小吏急匆匆的走进议政堂,低声对颜真卿说道。 “陛下口谕?入宫?” 颜真卿一愣,不明白这个时候李璬召他入宫做什么。没看到他现在正忙着嘛,前线打仗需要军粮,总不能在洪州就地筹措吧? 洪州本就不是富裕州郡,供养不起鲁炅的大军。 “陛下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颜真卿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那名小吏摊开手,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他这个小人物怎么知道李璬召颜真卿入宫是商议什么大事呢?那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么? 他只知道,宦官已经在议政堂外等候,颜真卿不出去是不行的。 李璬极为厌恶宦官,平日里也不给他们什么权力,所以颜真卿也没有必要给这些宦官们好脸色。 但这不代表李璬的口谕,颜真卿也可以不当回事。 “本相这便入宫,你忙去吧。” 颜真卿笑了笑,起身便走。第五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关于鲁炅的事情,如今朝中几乎是人尽皆知了。表面上看,这是卢杞这个小人在搞事情,但背后,有没有李璬的授意就不好说了。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愿意参与进来,其中自然也包括第五琦。 不久之后,颜真卿风尘仆仆的赶到紫宸殿,就看到李璬正在和卢杞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陛下,急招微臣所为何事呢?” 颜真卿有些急躁,语气也不像过往那么礼貌。 “颜爱卿,你可知罪?” 李璬没有在意颜真卿的态度,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天子”,正目不转睛看着颜真卿,语气有些冷冽。 隐约在爆发的边缘。 听到这话,颜真卿微微愣神。他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都是盐税的事情,让颜真卿没有注意到李璬态度的微妙变化。 “陛下,微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过,请陛下明示。” 颜真卿对李璬叉手行了一礼。此刻他火气也上来了,很想听听李璬有什么“高论”。 “颜相公之前说,于颀为人刚正,说的话应该信得过,他就是对于军务不熟,是不是这样?” 李璬脸上带着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有些满怀深意。 颜真卿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微臣确实这么说过,于颀刚直,不会说谎。” “好,既然颜相公也认同,那事情就好办了。” 李璬拍拍巴掌,身边的一个宦官,走上前去,将已经拆开的信封交给颜真卿。 “颜相公,这是于颀的亲笔信,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他的笔迹。你是书法大家,相信伪造的信件,应该还是能分辨的吧?” 李璬语气平静说道,面部有些紧绷,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颜真卿一脸疑惑拿出信封中的信纸,看完之后,随即面色大变,身体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陛下,既然于颀抓到了元载,为何不将其送到襄阳来对质?” 颜真卿犀利反问道。 哪知道卢杞插话道:“因为元载跑了呀。当然了,也可能是于颀将其放跑了,毕竟他们二人以前是一个衙门的同僚。反正死无对证,于颀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深究的必要。” 颜真卿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颀刚直不假,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将元载给鲁炅的劝降信交给荆襄朝廷,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告知李璬,于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开元时期,李璬也不是李隆基啊! 于颀只是个臣子而已,他只是个拿俸禄的打工人,俸禄还很微薄。抓到了以前的老熟人,不顺水推舟的放了,难道真要让自己上汴州那边的“黑名单”吗? 将来方清的大军横扫荆襄后,让汴州军把他全家都挂路灯? 顾念一下旧情,顺便给方清卖个好,将来汴州军占领了襄阳以后,想来元载也不会恩将仇报,清算他们一家人吧? 想到这里,颜真卿忍不住苦笑。没了元载这个人证,一封劝降信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他又接过宦官递过来的劝降信,那是方清的亲笔信。方清书法师承贺知章,颜真卿一眼就能辨认出真伪。 这封信确实是方清的亲笔信,而且信中所言,也是高官厚禄,开出来的条件极为优厚,并且允许鲁炅保留一定自主性。 跟现在差不多少了。 说真的,颜真卿觉得鲁炅看了信以后,或许真的会顶不住,内心动摇。方清的计策,压根就不是为自己招揽一个节度使,而是把水搅浑。 只要鲁炅反了,哪怕不投靠过来,方清也是赚的。 “陛下,鲁将军已经交接了军务,于颀也顺利接管了豫章。现在鲁将军还在回来的路上,等他到了襄阳,陛下召他来当面对质即可。 方清的招揽,并不能说明鲁将军有反心,说不好这就是反间计。微臣也给李光弼写过信,劝说他弃暗投明。” 颜真卿面色淡然说道。 啪! “颜真卿,你放肆!” 听到这话,李璬怒发冲冠,直接将桌案上的镇纸砸到颜真卿脚边。 而站在一旁的卢杞,脸上则是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仿佛看到猎物进入自己设下的陷阱一般。 “颜相公,这封洪州斥候送来的消息,你不妨先看看再说。鲁炅离开豫章已经有七八天了,这么久,还是走水路,莫非他是学乌龟在水里游? 就算是游,也该游回来了吧?乌龟在水里游得很快呢!” 卢杞从袖口摸出一张纸,轻飘飘的放在颜真卿面前的桌案上,随后又回到李璬身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颜真卿打开字条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句“鲁炅及亲兵入浔阳”的字眼,好似刀刃一般,刮得颜真卿的眼睛生疼。 浔阳是汴州军控制的地盘,鲁炅居然真的反了! 可他为什么要在交接完军务之后再反呢?他为什么要抛弃军队再反呢? 颜真卿百思不得其解,但结合这么多天鲁炅都未曾返回襄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来看,他极大可能是孤身投降了汴州那边。 至于原因,颜真卿不知道,也不想再追究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知道,鲁炅的逃亡,让他里外不是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辩解。 “来人啊,将鲁炅的家眷下狱。五日之内,鲁炅若是不来襄阳复命,斩立决。” 李璬冷声下令道。 “陛下!鲁将军一定是有苦衷的!请让微臣想想办法吧!” 颜真卿连忙站起身,对着李璬躬身行礼道。 他明白,这回是真的出大篓子了! “颜相公,朕相信你对朝廷是忠心耿耿,没有你,就没有朕在这里端坐。 但这次,你也被鲁炅给蒙蔽了啊!” 李璬痛心疾首的说道。 鲁炅为什么会跑,其实李璬是有所体会的,他一点也不傻。 如果一个人知道在即将回家的路上,有一只饿极了的老虎,蹲在田野的草丛里等着自己,那他还会不会如期返回?按照既定路线返回? 答案是不会,至少也得绕个路。 同样的道理,鲁炅知道卢杞已经有杀他的心思,企图将他和颜真卿一起斗倒,那么他就会什么也不想,然后扔下自己的部曲,乖乖回襄阳么? 答案也是很明显的,不可能。 鲁炅没有领兵反叛,说明他本意并不想反。但他逃亡不回襄阳,说明他也不想坐以待毙。这两者并行不悖,没有什么矛盾的。 然而,李璬知道这个,却不会将其点破。 同样的道理,他需要打压颜真卿,却不会将颜真卿革职。如果颜真卿不在了,那么卢杞势必坐大。 以卢杞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这位坐大后,可未必如颜真卿那般实诚办事。 将来,李璬还准备将卢杞挂路灯以平息争议呢,可不能让这位没了制约。 “颜爱卿,洪州那边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过问了。卢尚书说他有筹集粮饷之策,就交给他来办吧。” 李璬叹息说道,一边说一边摇头。 他知道卢杞是什么心思,那位满口跑火车,泼脏水不尽不实。不过卢杞说他有办法解决目前朝廷财政困难的问题。 为了安抚卢杞,李璬不得不借着鲁炅的逃亡做文章。这也是拆解掉颜真卿“废立天子”的能力。 可谓是一石二鸟。 哪怕李璬几乎百分百确定颜真卿不会干这种事,但是权力斗争的原则,都是看有没有能力,而非是有没有意愿。 “微臣,遵旨。” 颜真卿对着李璬深深一拜,无声叹息。他瞥了一眼面有得色的卢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颜真卿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 李璬看上去并非昏聩之君,朝中也没有军阀和节度使掣肘横行霸道,更没有宦官干政。 但为什么新朝廷就是发展不起来呢?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他第一次对某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刚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长子颜颇一脸兴奋的走过来,对颜真卿大喊道:“父亲,伯父从汴州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人好着呢!一点事情都没有!” 颜真卿一愣,直到看到穿着麻布衣的颜杲卿坐在堂屋,这才恍然大悟。 方清居然把颜杲卿放回来了! 要是从前,颜真卿肯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看到颜杲卿,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本章完) 第733章 政治动物的形状 汴州,开封府衙书房门前,卢迈手里拿着一叠卷宗,正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方重勇这个“主公”,总是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卢先生,官家说让您直接进去就行,不必这么拘礼。” 大聪明走出书房,对卢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卢迈连忙对大聪明叉手还礼,随即跟着对方进入了书房。不出所料,方重勇正在批阅卷宗。 其实作为枢密院内掌管私密情报的负责人,卢迈真的很想听到关于方重勇的“破烂事”。比如说欺男霸女,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沉迷享乐之类的。 类似这样的人,因为格调很低,所以会让下属们感觉亲近。 比如说类似卢迈这样的核心幕僚们都会想:哦豁,原来主公也是衣冠禽兽呀,那就好说了。 大家便会不由得认为,自己也不必那么严肃,于是肩膀上的道德负担便轻了不少。 但方重勇不是这样的,他在这方面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平日里非常克制,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花边新闻远没有现在的傀儡天子李偒多。 不管方清以前多么荒唐,起码入主汴州以后是这样,对自身要求非常严格。 如此自律的“官家”,让卢迈他们这样的核心圈子成员,时常感觉压力很大,不敢造次。 倘若主公都不去嫖妓,下属们却经常去,万一将来因为这个被收拾了怎么办? 很多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上面的人不肯做,下面的人要做就压力山大! “近期河北有什么事情么?” 卢迈落座后,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伸了个懒腰问道。 看起来很是随和。 “回官家,河北免田税三年,兼有均田亩之策,流民正在大量返回乡里,重新登记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卢迈轻声禀告道。 史思明的“大燕国”,这几年倒行逆施,压根没什么人怀念,自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不过,最近汴州似乎有谣言……” 卢迈欲言又止。 “三皇为官,五帝为家,所谓官家,便是要超越三皇五帝,乃是皇中之皇,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道。 卢迈面露尴尬之色,随即点点头道:“确如官家所言。” 近期汴州谣言四起,特别是在读书人当中,很多人都在说方重勇刚刚讲的那段话。 简而言之,就是说方清野心极大,非同小可。别看现在他不称帝,单看“官家”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是要当三皇五帝那样的大佬。 比造反还离谱!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本官这就跟李偒打个招呼,让他禅让如何?”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卢迈讪笑行礼,并不接茬,这话压根没法去接。 “无聊之人,让他们说便是了。” 方重勇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破事。 “官家,其实您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若是您时不时去民间抢些貌美女子回府,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卢迈低声建议道,其实他说的是个大实话。 别说方重勇本来就打算篡位,就算他是诸葛武侯那般的人物。要当臣子,也必须得“自污”。如现在这般行事,那是万万不可的。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玩网游,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家还要学习,你还说你不是想上进? 像方清这种喜欢施恩于军中,深得基层丘八爱戴的大佬。就算他自己说以后不会篡位,也压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不篡位,你要那么得军心做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近期荆襄那边如何?”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戏谑,沉声问道。 “回官家,颜杲卿已经顺利抵达襄阳,想来李璬对颜真卿是会有些看法的。” 卢迈翻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记录了围绕颜真卿所做的一系列部署。三人成虎,软刀子杀人,方重勇在这方面很擅长。 针对颜真卿的离间之策,已经在持续加码。 方重勇虽然私德很好,但在各种斗争方面,手段却是异常狠辣。但凡有缝隙就要插针,但凡有机会下死手,就不会手下留情。 “继续加码,密信给李光弼,将钓矶山(江西都昌县)水寨里的兵马收缩到鄱阳县,卖个破绽给于颀和梁崇义,把钓矶山水寨让给他们攻占。 至于枢密院的调令,就说朝廷准备进攻河东,打算调李光弼的兵马去河北参战,反正说要撤军就行。” 方重勇轻笑道,一旁的卢迈拿出毛笔飞快记录,方重勇说完他就已经写完了。 卢迈不懂军务,但是他懂情报,方重勇这是让他故意放出风声,来配合李光弼的军事行动。 于颀等人刚刚上任,肯定是小心翼翼。必须要让他们小胜几回,才能“优势在我”。 “元载说他已经说服鲁炅投降,现在正在浔阳待命,此事是否为真?” 方重勇又问。 作为没有皇帝头衔的“皇帝”,现在他这边几乎是面面俱到,所有的信息都要汇总后进行甄别。 卢迈又抽出一个卷轴,里面记录的,都是元载此番出使江南西道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禀告道: “元载去荆襄军水寨时,鲁炅已经被调职,元载的劝降信,也被于颀截获。 这件事,我们在襄阳的内线已经探知,可以互相佐证。 但元载运气比较好,鲁炅行船到赣江口,意志动摇,居然带着亲兵去浔阳向我们投诚了,刚好遇到狼狈回来的元载。 他们二人碰面,一拍即合,便有了元载说服鲁炅投降的密报。 鲁炅似乎是想找旧部,入营寨兵变,所以才肯配合元载。” 卢迈耐心解释道。 元载这个人权力欲望极重,他怎么可能甘心任务失败。只怕他在浔阳见到鲁炅,已经乐得疯癫,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过程虽然不理想,但结果却是自己想要的。元载有点小聪明,以为方重勇不知道这些事,哪知道其实一切都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中。 “这件事你记录在册就好,不必跟元载去说,更不必问罪。现在本官只要结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方重勇摆摆手,他知道卢迈要说什么,只不过没必要现在就敲打元载。 卢迈点点头,将这些都记下,随即面露难色,似乎是有什么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卢迈可以畅所欲言。 “官家,郓州巨野泽,渡口众多,集镇星罗棋布,地形也很复杂。今年以来,似乎有一伙人在此集结,以船工为掩护串联。 下官有所怀疑,派密探潜伏其中,发现有人给他们定期送钱送粮送兵器,那个人,居然是李偒身边的宦官霍仙鸣! 下官觉得这些人或许……会对官家行不轨之事,只是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动手罢了。 汴州水网密集,难说这些人不会瞅准机会动手。” 卢迈说得很慢,看到方重勇面不改色,才继续往下说道:“下官以为这是天子要杀官家,已经箭在弦上,或许计划已经是紧锣密鼓在推进了。官家近期下令,将李氏宗室的王爵都下降一级,或许李偒的帮手还不少。” 最近汴州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当然了,名义上是李偒发布的。 上面说的是:长安丧乱,民不聊生,朝廷欢迎李氏宗室来汴州这里避难。但是,王爵必须降级,且不能世袭罔替,必须传一代降一级。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当年基哥封的王爵,来头都很大。这些人经过这么多年,很多家族成员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根独苗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人来汴州避难,朝廷要是不收说不过去。收了,难道还让这些小虾米顶着什么“渤海王”这一类的王爵么? 那也不合适啊。 所以来是可以来,但是要直接降级处理! 卢迈认为,这道圣旨似乎让李偒有理由去团结一部分李氏宗室。 “本官明白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跟李氏宗室的深层次矛盾,是没有办法缓解的。 这是天下到底谁说了算的大问题,是大是大非,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官家,没有千日防贼的说法,此事必须处置了。” 卢迈这回没有退让,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找些退伍的老卒,让何昌期带到郓州整训编练一下,以巡河的团结兵身份为掩护。 何老虎的夫人有孕在身,已经快生了,正好给他放个假。对外就宣称,何老虎已经回家陪夫人待产了,不对外见客。 合适的时候,本官会去大野泽查看那边渡口和粮仓,引蛇出洞。剩下的事情,你来操办吧。”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 李氏的这些傀儡天子,太宗的雄才大略没有继承到,那些小肚鸡肠的阴谋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知道汴州已经被方重勇经营得跟铁桶一样,哪怕天子在皇宫里多养条狗,方重勇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无论这些人想做什么,只要是在汴州,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寥寥无几,或者直白点说,就是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这些人选择离开汴州,但又在水路距离很近的郓州训练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以李氏宗室的财力,供养这些死士,问题还是不大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请官家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对了。” 正当卢迈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身后传来方重勇清冷的声音:“李偒次子明日上宫墙游玩的时候,不慎从城头坠落身亡,令人深深痛惜。本官哀痛不能自已,你替本官写一副挽联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卢迈瞳孔骤然一缩。 “属下这便去写挽联。” 卢迈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走出了府衙书房。出来之后,才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了。 他的任务,又怎么可能只是写挽联而已? 卢迈面露苦笑,这位官家的手段,实在是直截了当。 方清就是这样,虽然他在汴州大街上买东西都给钱给足从不还价,不曾听说他欺压过谁。 然而他一旦知道有人要杀他,那么反手就是一刀,往往在别人动手前就会提前下手,从来不会有任何怜悯。 李偒只是派人在郓州训练死士,方清就先送他一个儿子上路作为利息,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在这方面,方重勇完全称得上是一个“论心不论迹”的大恶人。 …… 襄阳城,紫宸殿后面的天子寝宫内,李璬正在听卢杞的汇报。 卢杞正在禀告一件公事和一件私事。 所谓私事,这件事就是颜真卿的族兄颜杲卿,被汴州那边放回来了。而且,听很多人说,他的样子,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 看起来身材依旧高大,白白净净能跑能跳的。 当然了,类似那种找一百个美女,在床上夜夜笙歌的酷刑,从外表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总之,听到卢杞的描述后,李璬觉得颜杲卿在汴州“坐牢”,似乎待遇也没差到哪里去。 换言之,方清似乎对颜氏挺礼遇的啊。 “陛下,方清此人极为歹毒。 李亨之女容貌惊为天人,被他掳掠后养在外室。 听说他在玩弄此女的时候,喜欢将其带进院子里,扒光了衣服后,将对方捆在树上,然后做那不齿之事。 微臣听闻其那场面淫荡下流,不堪入目,方清以此羞辱宗室。 此女每每惨叫,那声音外人隔着院墙都能听到,此事汴州人尽皆知。 但他对自家妻妾,却又非常礼遇爱护,可谓是待遇天差地别。” 卢杞绘声绘色说着关于方重勇的夸张黄段子。一边说方重勇对李怡很黄暴,玩得很野,玩的时候还要虐待殴打。 一边又说方重勇其实很自律,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在家中根本不会那样发狂,和妻妾都其乐融融,不曾有什么疯狂之事。 言外之意,就是方重勇玩宗室女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报复李氏宗室,骑在皇权头上拉屎,满足畸形的权力欲望,才是其内心写照。 人物,事件,结果都是真的,但过程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 卢杞精通谗言的“九真一假”之法,该实锤的地方实锤,该夸张的地方夸张。 李怡给方清生了两个孩子是真,两人经常上床是真,总不能说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但加入卢杞绘声绘色的描绘,明明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水乳交融的缠绵,就变成荒诞不堪,可比北齐旧事的强暴了。 同一件事,说法不同,给人的观感也是天差地别。 “捆在树上办……那事,很有意思么?” 李璬好奇问道,似乎关注点不在卢杞强调的地方。 听到这话,卢杞面色尴尬讪笑道:“这个微臣也不清楚。微臣只是想说,方清此人丧心病狂,但凡他要羞辱的人,无论是绝色少女还是糟老头子,全都不会放过。颜杲卿被方清礼遇,只能说明方清不想羞辱他。若是方清要羞辱颜杲卿,多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断条腿回襄阳都是方清手下留情了。” 听到这话,李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卢杞这个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有件事是真的:方清对于颜氏确实另眼相待,非常礼遇。 这个做不了假。 李璬心中一阵烦躁,他低声呵斥道:“李怡毕竟是宗室女,她虽然受辱,但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以免损害天家颜面。朕以后不想听到类似的事情!” “微臣遵旨。” 见目的已经达到,卢杞连忙告罪。 方清在床上玩女人玩得多花,不关他啥事,卢杞的目的,只为斗垮颜真卿而已! 卢杞随即将写有自己“理财之法”的奏章,递给李璬,这才是今日面见天子的“正餐”。 “五百万贯?” 李璬瞬间从软垫上站起身来,惊呼出声。 “爱卿今年年内,可以筹集五百万贯?” 李璬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杞问道。 “倘若做不到,卢某提头来见。 但陛下要给卢某专断之权,若有掣肘,那便无法完成了。” 卢杞义正辞严的叉手行礼道。 “好好好,朕这便写圣旨!” 李璬只看了第一页,就立马拍板!根本没细看卢杞的计划是什么。 反正,只要能筹集五百万贯,哪怕让他卖官鬻爵也在所不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