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姥》
1. 书院
南洲南荣国,天虞城。
又是一年秋,穆家书院门口挤满了前来报名的学子。
最初的天下大体分为五洲,南荣国安居东南方,国土面积不大不小,以富庶闻名。后来北洲的国家不断向外拓展疆土,南荣国的国境变化不大,却一举成为了第二大的国家。
南荣国的皇都在南部,据说是靠近海外仙岛的地方。天虞城在南荣国的北方,虽然距离皇都较远,但天高皇帝远,世代经商的穆家不比世家大族,却也有点一方霸主的意思。
随着天光渐亮,书院外的人越聚越多。穆嘉月叼着画笔从玉兰树的枝桠间探出脸,目光快速又仔细地扫视着下方的人群。
来穆家书院的都是为了那一份仙缘,所以来求仙的人虽多,都按着自家孩子不敢大声讲话。
窃窃私语的交谈声混着微风拂过阔叶的沙啦声裹住人耳响个不停,穆嘉月却神色冷静地不断将一张张脸与脑海中那个身影比对。
“小姐。”
“啪嗒。”
院落外的众人张大了嘴,顺着掉在地上的毛笔看向探出院墙的白玉兰树顶上一个小女孩目光灼灼的双眼。
穆嘉月黑着脸扭过头,就看到宵练一脸冷酷地仰头望着她,立在树下,好像一柄长刀。
“小蝶说早上奉茶的时候没见到你,我拉住她让她不用去找了。”
宵练说话间已经上到了院墙,在穆嘉月巴巴的目光中翻墙过去捡起了那根笔。
在众人的注目中,宵练先施一礼,接着一番安抚,引导了一下后面的人排队的方向。
“穆少爷时辰到了自会来开门登记,请大家安心稍待……”
说完她下意识地要来翻墙,又嫌傻,顶着背后众人还没挪开的目光,偷眼瞟了瞟院门,又想起小姐还在树上呢,这个脸怎么也得丢,于是一骨碌翻身上了院墙,又一撑手翻到了树顶。
宵练站在穆嘉月左边稍后的位置,卷起袖子用衣服内侧擦了擦笔杆子上在她看来并不存在的灰,把毛笔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小姐朝她摊开的手掌上。
——同时续上了之前的话,“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穆嘉月轻哼了一声,左手转着接过的画笔。
“就算不为这个,”她说着把怀里的画卷抖得哗啦响,“我就不能来看看热闹?”
“再说了,等下哥哥姐姐就要回来了,我在门口等着,他们一进关我就能看见。”
穆嘉月坐在树杈上晃荡着两条腿,想到两年前去往上德宗修仙的哥哥姐姐,眼中流露出思念之情,身体往后靠在粗枝上。
宵练也不由得双眼放光,心中一阵神往,坐在了小姐旁边。
“小姐,你说仙宗是什么样的啊?”
“我们南洲的上德宗在皇都呢,我连皇都都没去过……听说皇都比我们这富一百倍,最南边有好多港口,跟海外的仙岛上做生意,商船进出昼夜都不停,上面全是黄金……”
宵练出神地望着南方,耳边已经听不见穆嘉月的话语,大脑被自己想象中的仙宗占满,如坠云雾。
“小姐,你想修仙吗?”
穆嘉月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画,扭头看宵练并没有注意她,又转过脸来满不在乎地道:“人人都想修仙,可又有几人能被选入仙宗?”
她看着下方人头攒动,一张张脸上或焦虑或担忧。有的父母连穆家书院的门都没进,就拉着自家孩子红光满面地昂首翘待,仿佛已经看见了飞升的天梯金光闪闪地从云间扑到了他们面前,有的老人花光了毕生的积蓄,攥着包裹对孩子低声嘱咐……
可是他们不知道,“就是我们南洲的仙宗,也离天虞城太远了。”
“那又如何,我不也是翻山越岭,才来到小姐身边吗?”
“你确实很厉害啦,”,穆嘉月身体一歪,靠在她肩上,“但是修仙还要看资质的。像我又不爱看那些经书,练武也远远比不上你。我们穆家这一代一下子出了我大哥大姐两个天才,已经是百年难遇了。”
“可是小姐梦见过仙人呢,依我看小姐才是最有可能成仙的那个。”
宵练的目光落在穆嘉月怀里的画卷上。
“到现在也只有你还相信这个故事了。”
画像被抖开,画中人涉水而来,面目仿佛被雾气罩住模糊不清,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只看身形就觉得是个美人。
“这是你的梦中情人吗!”穆嘉月还记得刚进学堂时杜家的小姐发出的惊叹,“他可真好看。”
“去去去,小心冲撞了仙人。”穆嘉月挥开围拢上来的男同砚。
那个时候穆嘉月还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少女。在她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她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仙人逆着河水朝她走来,好看极了,可惜醒来却想不起面容。她讲不清楚,就攥了树枝画在软泥地上。
穆家上一次出仙人还是百年前的事,穆嘉月哪里懂这些,只记得爹爹找了据说是进过上德宗的先生,先生对着她的生辰八字掐指好一番算,天虞城就流传起了“被仙人点化的神童”之传说。
穆嘉月被家中长辈抱着穿梭在天虞城大大小小的宅院中,每到一处,族人就喜气洋洋地塞给她笔墨:“再表演一下那个,对对,就是那个……”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穆家的长子长女就表现出了卓绝的天赋,那个神叨叨的上德宗老先生也转而将目光投放在了大哥大姐身上,终于在两年前带着他们去往了远在皇都的上德宗。
而穆嘉月也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迎来了自己正常的梦境,她终于吐字清晰,能够准确地表达,可梦中的仙姿也随着那段辉煌的时光飞快地淡去了。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全无好处,穆嘉月为了讲述这个故事,画技可以说是经受了天虞城各大世家的检验,尤其擅长人物肖像。
在自家书院,她对着书本密密麻麻的字,脑子里却浮想联翩,一会儿画窗外玉兰花枝上被惊飞的雀划破天际,一会儿画怒气冲冲地冲她走来“啪”地一声拍开她书本的教书先生。
好在这个故事还有愿意相信的人,那就是从小跟在穆嘉月身边的宵练。不过她的角度比较刁钻,她始终相信画中人是个女仙,并且暗暗以这位女仙为目标。这也导致宵练的成绩突飞猛进地增长,在大哥大姐不在的这两年,宵练蝉联了穆家书院学年考核的第一。
梆梆两声响,院门在远方传来的淡淡钟声中缓缓拉开裹挟着晨雾的门扉。走出来的是教历史的秦先生。
树上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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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脸色一僵,默契噤声,默默挪动着身躯试图被挡在花枝后。在二人的注视下秦先生施礼,宣讲,将一队人引进院门。
院内是早已准备好的桌案,秦先生将手里的书卷交给两个童子,童子低头一礼出门,一左一右地站在院门外管理明显兴奋焦躁起来的人群。秦先生则坐到书案后,询问起第一位少年的情况。
随着第一个名字被秦先生端端正正地写在了名册上,人群“嗡”地一下骚动起来。那妇人还在拉着孩子的手絮叨个不停,院外的老人捻着胡须,开始给慕名而来的后辈科普起穆家书院的历史。
穆家书院正如其名,据说最初确实只是穆府上的书院,教书先生在这里给族人上课习字。随着穆家商贸的发展,那一代族长决定把学堂建起来,让下人们也来念书习字,算是来穆府的福利,这就是上下学堂。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前来,其他世家的少爷小姐就在上学堂,致力于到穆府谋一份生计的在下学堂。直到有一天,穆家出了一位仙人。
那位族人进了南洲的仙宗上德宗,并且最终通过了上德宗的考核成为了仙宗子弟。
此后穆家学堂成了天虞城唯一被世人所知的修仙的途径。那一年的穆家家主也深明大义,将上下学堂又再次合称为穆家书院,宣布每一年考核的魁首就可以获得一个进入上德宗的机会。如果是哪位佣人夺得了第一,书院也会承认他的身份。
当然上德宗不是每一年都招收子弟,一般是十年一次。今年秋又会有一场大比,“所以今年来报名的人格外多啊。”老人最后感叹。
一圈人连连感叹。又有人质疑:“穆家当真如此公正无私?”
“唉,虽说是公平,可是府内的下人白日里又要干活,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修习呢?”一个精壮的男人大声叹道。
“我听说穆家有那种仙丹呢,吃下就变得力大无比,无所不知。”一旁的少妇也悄声加入。
这个问题对穆嘉月来说就简单多了。
“你说今年的魁首,会是我大哥呢,还是我姐姐?”
宵练抿着唇,冷淡地回复:“一个月后自然就知道了。”
穆嘉月没错过宵练眼底那点不服气。宵练这个人好像一柄刀,又冷又硬。只有每次提到修仙相关的事情,那双眼睛里就会爆发出耀眼的光彩。穆嘉月别的没什么长进,偏偏在画画这种旁门左道上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看懂一个人的眼睛。每到这时,穆嘉月都会觉得,那是宵练最好看的时刻。
她正要打趣,突然唰地站起来。
宵练没拉住,玉兰树一阵摇晃,显出两人身影。
秦先生猛一抬头看见她俩,一下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摸着戒尺就要站起来。
穆嘉月却漾开了笑往外跳。
“哥哥!”
下方的少年温柔地张开双臂,还没开口,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道身影截了胡。
红衣少女旋风似地半空中就卷了小姑娘稳稳落地。
“臭丫头,怎么不喊我。”
穆嘉月扁扁嘴要辩解,少女却等不及要把喜讯告诉她。
“我们争取到了一个多的名额哦!”
“什么?!”
人群这下再也压不住地沸腾起来。
2. 鸭子
穆敬如将宴会设在了前院。
本来简单的家宴,因为大姐穆熠舒的一句话,简直惊动了大半个天虞城。穆敬如索性将宴会挪到了书院后堂。
这下子不仅穆家那些家老,就连天虞城一些氏族大家都来庆贺。
席间穆敬如多喝了几杯,两颊显出些红意。年轻时还总爱舞刀弄棒的他现在老了,两颊也瘦销下来,反而添了几分文气。
“穆家主教子有方,大少爷大小姐更是深明大义,将这珍贵的名额让与我等,实在是我天虞城之幸啊!”
“连族长过誉了……”穆敬如明显有些醉了,酒气蒸上他眉眼,却有盖不住的喜色从他眼尾弯起的纹路溢出。
左首的穆景行不动声色地把酒杯往前递:“连伯父,此去姜水城,看到连家商铺在皇都都享有盛誉,连家经营有方,我和阿姊都叹佩不已,家父不胜酒力,还请让我敬您一杯。”
穆景行抬起长袖,暗青色的水纹倒映在酒水里。
穆敬如右边的穆熠舒身边也围着一圈人,各个伸长了酒杯来庆贺。
穆熠舒一身红衣,束着短袖,把酒杯“咚”地一下拍在桌案,大喊,“喝!”,周围人嚇得一震。
穆家两名天才去了皇都姜水城一趟,获得了上德宗的宗门大选名额,并顺利通过了大选,穆家书院的那个名额就这么空了出来。这一来近百年没出仙人的穆家书院就板上钉钉地有了三个升仙名额。
虽然还没参加仙宗的开窍大典,未开仙窍便不算真正升仙,但穆家必定将迎来一个辉煌的时期。想到这里,更多人忍不住将复杂的目光挪到了穆熠舒旁边的穆嘉月身上。
穆嘉月两颊鼓鼓地塞着桂花酥,埋首在面前的玲珑六角粉碟苦干,还能在百忙之中撕下一块酱鸭腿塞进右边坐着也像一杆长枪般挺直的宵练碗里。
仿佛才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穆嘉月疑惑地抬头。众人极有默契地悄然挪开眼,口中对着上首三人叠声称赞妙语连珠,心里不禁一摇头,又马上升起窃喜,想着回家要怎么揪着自家小子耳提面命,心思简直要飞到姜水,飘上仙山。
可惜。
这个问题对穆嘉月来说同样简单。
早在哥哥姐姐显现出天资的时候,宵练其实也有着不遑多让的天赋。
只不过穆嘉月读不进去那些书院的经书,在习武上评价一句“天赋平庸”都是过誉,早该毕业的宵练就在书院里作为穆嘉月的专属打手陪读了一年又一年。
-
“唉……”
穆嘉月的目光又一次惯性地从经书上溜走,去追踪窗外香樟上的一只翠鸟。
后座的连家小胖子还在拉着她喋喋不休:“嘉月老大,你不知道,昨天我爹爹从你们家宴会回去后,拉着我就是一顿打……你说穆家大少爷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跟他说就算没了穆大少爷大小姐,那不是还有宵练姐!可我爹爹听到这里简直怒了,上手还不嫌够,还要拿他那根竹杖……”
连俊甫越说越激动,讲台上的秦先生忍不住轻咳一声,朝穆嘉月射过来一道利芒。
穆嘉月简直心头火起,忍无可忍伸腿往后一踹。
随着小胖子倒地的一声“哎哟”,秦先生吹胡子瞪眼地朝穆嘉月走过来。
穆嘉月合上自己第一次精心记下的笔记本,手肘搁在桌案上,左手掩住脸。
唉……
这几年当老大一时爽,浪子回头难啊。
两人被赶出学堂,穿过西边的回廊对着面壁碑默然肃立。
押着两位过来的宵练无奈地留下一句“小姐,我先回去了。”,转身回了书院。
穆嘉月扭头目送着宵练离开的背影,看到那跟红色的发带还绑在她头上随风摆动。
她知道其实宵练才是不想回去学堂的那个。书院又迎来一批新生,秦先生正在讲五大洲的历史,简直要从母神创世开始讲起。再过一会儿,讲到我们南洲,从皇都姜水城一路北上讲到天虞城,就会领着一群稚嫩又新奇的面庞跨过落虹桥走到这里,给他们讲穆家书院和仙人的历史。
像赶着一群鸭子。
如果有选择,宵练此时应该在后山练枪。又或者凭宵练的天赋早就跨过了三江,叩开了姜水城的仙门。
“嘉月老大,你说我们要在这里罚站多久啊。”连小胖子提溜着眼,“要不再像前天那样,你带着我们从那石洞里溜出去……”
听他说到这个穆嘉月就没好气地又是一脚:“还不是你要跟过来!你堵在石洞那里那么显眼,后来若若看到了也要跟着我,现在好了,先生横竖看我不顺眼,我什么也没做,却被你害得连课也上不成。”
连俊甫先是连连赔不是,过了会把穆大小姐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理顺了其中的逻辑,懵然瞪大双眼抬起头:“老大,难道你也要争那个升仙名额?”
穆嘉月揪他的耳朵:“我为什么就不能?”
心里一动,又问:“你就不想成仙?”
连俊甫摇摇头,十分明智:“在考核上被宵练姐揍,和回家被我爹爹骂一顿,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穆嘉月上下打量他,别看小胖子哭得惨,其实连家主也只是吓吓他,舍不得真下狠手。要不然,这小胖子也不会跟自己一样在书院里混日子混了这么多年,……然后年年在年度考核中惜败在宵练的长枪下。
想到宵练,穆嘉月也跟小胖子一样把目光投放在水院中央的假山上。
沿着假山上的磴道绕过去,后面有个石洞。
两天前,穆嘉月还带着宵练从那里溜出去,要去承乐坊的春香楼。
“小姐,秦先生就是去叫阿楠换盏茶水,我们就这样翻窗出来……”
“你怕了?”
“那倒不是。”
“等回来我再跟秦先生解释,事急从权,你我又不会乱说,谁知道我们是溜去春香楼。”
“可是小姐,”宵练说着回过头,“大家都知道了。”
穆嘉月顺着回头一看,连俊甫涨红着脸往洞口挤,后面还跟着一串尾巴。
等穆嘉月一阵兵荒马乱地劝走了一批好同窗,还剩下杜家的小姐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袖子,脸颊羞得微红,双手却不肯放。
“春香楼新招的美人乐师,这消息是我告诉你的,”若若用行动展示着她的坚决,“我也想去看。”
穆嘉月不想跟她动之以手,于是晓之以理:“若若,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画中仙人吧?”
“我记得!”杜小姐双眼放光,“你的梦中情人!”
“难道,他就是春香楼的新乐师?!”
“我说了那不是……唉,算了。所以我正要去看看,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杜若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阿娘讲过,在我们都在玩泥巴的时候,你就在泥地里画仙人,画得可好看了。”
“对对,”穆嘉月满怀希冀地看着她,“我做那个梦做了三年……”
“那你一定很爱他。”杜小姐得出结论。
最终穆嘉月还是拖家带口地去寻找失散的爱人。
小时候她是穆家的骄傲,不需要她说,人人都想找到这个仙人。
后来她的画技越来越好,画中人的形象却逐渐黯淡。
天虞城的焦点换成了大哥大姐,穆嘉月也不在人前讲这个故事了。
“小姐,只要坚持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那时血红的太阳缓缓西落,四人忙活了一天,又累又饿,穆嘉月就在天香阁订了顶层的雅间。
杜若澜痴痴地望着旁边相邻的春香楼,咬着一块桂花糕迟迟不咽下去。
那边正莺歌燕舞,江风中帘幕飘开,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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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隐时现。
天香阁顶楼四面都延伸出去,形成小阳台,围设一圈美人靠替代栏杆,铺着雪白鹅绒软垫,长凳中部摆着红木食台茶案。
连俊甫一个人独享圆桌上十八般美食,看她孤零零在江边吹风,有些过意不去,叫了几声不应,拿几个碗碟给她一样装了点用餐盘端过去放在小食案上。
不过过了会抬头看时,杜若澜嘴里还叼着冷掉的桂花糕。
穆嘉月端了盘烧花鸭,勒令连小胖子给她把海棠糕留着,早跟宵练翻上了阁顶,一只脚搁在飞檐角上翘的鲤鱼头上。
承乐坊在天虞城东南隅,一道江水自北向南流下来,在东边绕着沿江排开的栋栋楼阁。
穆嘉月和宵练坐在北面的屋檐,朝西北望去,太阳挂在北山上的佛塔高层,正是日落时分,佛塔顶钟声阵阵,等传到这边时都被旁边春香楼的笙歌盖了下去。
穆嘉月看向左边,层层霞光像火红的浪卷了铺在宵练脸上。宵练坚定地看着她,眼中生辉。
“那我要是一直找不到呢?”穆嘉月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后仰。
“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在小姐身边的。”
穆嘉月哼哼笑了两声,低头看摆在两人中间的鸭。
不愧是真金白银花出去的一道菜,鸭肉被一瓣一瓣切开,像朵莲花似地绽放在荷叶形的水波裂纹青瓷碟中央,鸭头摆在左端,有几根鲜艳的羽翅插在旁边。
穆嘉月就揪了一根羽毛在手里把玩。
“那我要是找不到,我就去北山上当山大王,到时候我是寨主,我封你做大当家,至于里面那俩,连家少爷嘛,要是求我,也不是不可以赏他个二当家,若若……嗯……还需考察。”
“别人都说拿着鸡毛当令箭,”穆嘉月说着迅捷伸手一把把鸭毛插进宵练发髻,“你拿着我这跟鸭毛,也是一样。到时候你说打东,我绝不往西。”
宵练略微气恼地挥开穆嘉月的手,抽出鸭毛丢开,却不小心扯到了发带,长发散落下来。
只见她正色道:“小姐,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小姐想要修仙,小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穆嘉月慢慢地眨了眨眼,洒然一笑,拿开宵练那根洗得发白的发带,翻手变出一根红色缎带来。
她掰过宵练的肩,让她稍微背向自己,用红绸慢慢扎起她的头发。
“刚进承乐坊那会看到的。你早该换个发带了。”
“这个颜色衬你,相信我,绝对好看。”
-
连俊甫哭丧着个脸,往穆嘉月这边挪过来:“老大,他们来了。”
穆嘉月侧头后望,秦先生正赶着鸭子穿过回廊。
慢慢地秦先生在她眼中也变成了一只老鸭子,穆嘉月想着秦先生怎样矜傲地昂起修长的脖颈,一脸骄傲地讲述穆家祖宗和仙人的故事,被自己逗乐,笑了出来。
连俊甫惊恐地看着她,心想,完了完了,穆大小姐显然早已修炼得至臻化境,油盐不进。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脸皮没那么厚,等会介绍到遇仙碑这里,岂不是要被一群好奇的新生围观自己被罚面壁?
这才第一天啊。
连俊甫又往穆嘉月那边挪了挪。
那头秦先生捋着短须。
说起穆家先祖,最初只是天虞城一个世家大族的跑镖头子,有一天遇见个乞丐,那乞丐衣衫褴褛,却气宇不凡呐。却说这乞丐拿出一件宝物,交到穆家老祖的手里,要他带回天虞城好好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一个甲子。
一群娃娃听得似懂非懂。
秦先生领着众人站在落虹桥那头。
“诺,这就是遇仙碑。”
秦先生伸手一指,穆嘉月正好跟人群中的宵练对上眼。
还有一个月。
不,二十九天。
3. 礼物
待到众人陆续跨过落虹桥,穆嘉月后退两步,装模作样地对着面壁碑来了两句:“哇呀,这碑,啊,仙人。”拉着小胖子就像一滴水汇进小溪似地融进了新生群。
又跟着走了两步,等观赏完了遇仙碑,进入坐仙亭时,穆嘉月已经晃到了宵练身边。
直到跟着拜完了书院后面的祠堂,再沿着回廊绕回书院,好端端地坐在老大后面的桌案时,连俊甫还晕晕乎乎地想,就被拉回来啦?
穆嘉月大摇大摆地看着讲台上的秦先生。
果然,先生什么也没说。
先生这会讲到了北洲。
穆嘉月哗啦一下把史书翻到最后,又哗啦一下翻到头。
随着北洲咸岐国四处征伐,西洲丹文逐渐龟缩……
秦先生大手一挥在地图的左下角画了一个小圈,就画在南洲南荣国的左边。衬得右边的南荣四方端正又威武。
而上头的北洲简直像一只猛兽,那爪子四处乱伸,像是低头一口咬住了表示西洲丹文的小球。
秦先生的画还是这样的,一言难尽。
穆嘉月一只手肘架在桌案上,托着头,等着今年又是谁来发出那句经典的疑问。
“那么,秦先生,北洲为何偏偏不来攻打我们南荣呢?”
“因为青要。”
穆嘉月在心里跟着秦先生同时说到。又忍不住视线瞟向宵练。
秦先生一边说一边在北洲和南荣之间点了个圈,这回这个圈小极了,却像颗长钉深深地锲在画面的正中心。
中洲青要。
据说上古时中洲为大,其余四洲分别在四角向中心拱卫。
至于现在嘛,青要应该只是一座仙山,或者只剩下一座城。据传青要上只剩下上古遗留下来的仙人,神秘莫测,并且全是女仙。
不过可见传说故事和秦先生也不都是对的。因为宵练就是青要人。
谁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她说“我是翻过了许多座山才来到你身边的。”,这句话确实是没有半点水分。
穆嘉月把史书丢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做笔记的本子。
青要是北洲翻不过的仙山。就像宵练之于自己。
她叹了口气,在本子上写下“文、武”两个大字。
文化课有道德,有历史,有政论……,当然,还有书院的特产,关于修仙的经书。
自从书院从后院挪到了穆府前院,成了天虞城一个半公开的场所,那学堂顶上就挂了块楠木匾,上书静心堂三个大字。
而每位学子学习的第一本修真经书,就是《清心经》。
很难说这份经文到底有怎样的静心清神之疗效,反正穆嘉月每次都能在上这堂课的十分钟之内睡着,所以应该也有它的道理。
反正以上就是文课考核的主要内容。穆嘉月一样样写在笔记本“文”那个大字的后面。
然后是“武”。
这就简单了,基本上是运气好抽签抽到晚一点对上宵练被她打倒在地,或者倒霉一上来就抽到宵练,然后被她打倒在地的区别。
那么自己有什么优势呢?穆嘉月忍不住想起昨晚姐姐穆熠舒的叮嘱。
她首先在本子上写下画中仙三个字,又马上划掉。
这确实是自己身上唯一跟“仙”沾边的事。
不过自己在这上面耗了十多年,也没有任何的进展。现在时间紧迫,只有先搁置了,留待以后再去寻找这个秘密。又或许那仙人就在仙宗之上呢。想到这里穆嘉月简直乐观起来。这正是自己执着想要修仙的初衷啊。
她激动了一瞬,又接着在后面写下两个词。
仙器。经书。
这是昨晚哥哥姐姐给自己带的礼物。
昨天晚上。宴会刚刚结束的时候。
穆府坐北朝南开,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从南边大门口进来,过了轿厅就是书院,也就是静心堂。书院往后走是祠堂,往左是长廊,落虹桥过去是遇仙碑,坐仙亭,再一些湖石花木,假山造景,错落连缀。
第二部分主体是一泓方池,中央有亭,唤作迎风四面亭。
再往北走地势渐高,最北边连着后山。
山下就是穆府的后院,几座楼阁居所在西侧依次排开,就是穆家几个儿女的住所。
宴会结束后,穆景行同穆熠舒将穆家主送回了后院中央的主宅。
一番絮谈,二人提出要去小妹那给她送专门带回来的礼物,就此拜别。
穆家主的主宅在后院最北端的中央,西边最北是穆景行的药圃,然后是穆熠舒,这样从北往南排开。
穆景行出了门,就直接拐进了后山下的药圃。
穆熠舒连忙跟了上去。
后山清幽,秋深露凉,松竹石菊都裹着一层湿气。
穆景行靠在一块丑石上,弯下腰止不住地一阵咳。
影影绰绰的树影覆在他的身上,鱼白广袖顺着手臂垂下来,上面暗青色的水波縠纹在月光下反而像一道道流光发亮。
“啧,你还喝那么多酒。”
穆熠舒看不下去,一把抱起他送进了小院内的床榻。
“咳咳……还要去嘉月那儿呢。”
穆景行捂着侧腰,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谁叫某人逞能。现在好了,嘉月一个人在揽月居苦等,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就算能爬过去也要把嘉月吓一跳。”
穆景行无奈地微笑,仰望着她:“你那么天才,我不拼命点,怎么赶得上你?”
“你那是拼命么,你那是送命!”穆熠舒狠狠点他的额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所以你看,我这么拼命才勉强通过的考核,”穆景行松开捂着侧腰的手,指缝间露出一个溢着金光的贯穿伤,“要是不努力,怎么把名额留给小妹。”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今年年后小妹就十四了。她这些年这么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成仙,她肯定特别高兴。”
穆景行笑得温和。
其实他内心有个更偏激的想法。如果那一下再偏一点,他死在试炼中,这个名额也能留下来吧。反正,穆熠舒总是能把其他人远远甩到身后的。
穆嘉月的住所叫揽月居。种着海棠。
后面还有个阁楼挂满了她的仙人大作。不过已经废用很久了,锁头都挂满了灰。
穆嘉月坐在庭院里的秋千摇啊摇,高高荡起来的时候看见了走过来的两人。她眼睛一亮,扑到了过来人的怀里。
这回学乖了,她先叫了“姐姐”,被穆熠舒一把接住狠狠按进怀里,穆嘉月偷眼看哥哥生没生气,穆景行就靠着门扉,只是笑。
“我礼物呢?”穆嘉月故意板起脸,两只手往后一背,昂着头,双眼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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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的,好像某种小动物。
“额……”穆熠舒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挠了挠头,她诚恳地说到,“我的礼物吧,你不太可能会喜欢,还是先看你哥的吧。”
她说着一把拉过穆景行,穆景行就探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做工精致的机巧翠鸟。
“哇!真好看!”
穆嘉月甜甜笑着伸出手,穆景行轻轻放了一只在她掌心。
“这是一对。”他指着女孩手中的翠鸟,“我在仙宗学的小玩意,你打开它的嘴,然后对着它讲话,我手里的这只鸟儿就会开口把你的声音传过来。就算我回去姜水了也可以哦。”
穆景行窥着小姑娘的神色。
“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穆嘉月摩挲着小东西上面的纹路。“真厉害……”她忍不住轻声感叹。不过,“难道,这个是你亲手做的吗?好逼真啊!”
穆景行正要淡淡地一点头应下来,穆熠舒冷漠地开口。
“这是他做的第十八个。”
“咳咳……”穆景行猝不及防呛咳起来。
“哥哥?哥哥的病还没好么?”
穆嘉月想起哥哥小时候生的一场大病,从那之后,哥哥总是大小病不断,后来哥哥就在后山上捣鼓他的药园子。
每次把自己抱起来,都有一股好闻的草药味。
“我没事,凡间的病,等升仙后自然就会好了。”
穆景行严肃地补充,“还有,我只是做废了几个。”
他挡住穆熠舒敷衍地给他拍背的手,拉了少女换到穆嘉月面前。
“到你了。”
穆熠舒心虚地一笑,长痛不如短痛,一把搬出一沓经书。看着像是手抄,那龙飞凤舞的字看得人眼睛生疼。
穆嘉月的脸飞快地垮了下来。
穆景行大吃一惊,扭头神色复杂地看向穆熠舒。
穆熠舒赶在他开口前,满不在乎地一耸肩:“你不说,我不说,神不知,鬼不觉。”
看他还要开口,穆熠舒继续无情地贯彻堵住他开口发言这一宗旨:“再说了,你看小妹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吗?我们家嘉月那是冰雪聪明……”
穆景行哭笑不得地叹口气,然后抓住穆嘉月的双手,神情郑重。
“嘉月,仙宗十分忌讳仙机外传,虽说这些只是入门的心法剑招,但要是被仙宗的人知道了,恐怕我们,乃至穆家都会有杀身之祸。你一定要牢记。”
穆景行顿了一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也不要辜负了你大姐的心意。”
“你少来。”穆熠舒推他。
“我家嘉月开开心心地就好。要是不想读,我就拿去伙房当柴烧。”
穆熠舒说着一把把经书抱回怀里。
穆景行从她手中拽出来,塞回穆嘉月手上。
他看着穆熠舒:“她会开心的。”
穆景行最后是被穆熠舒抱回后山的。
穆熠舒点了根蜡烛,坐在床边。
烛火昏黄地在穆景行脸上摇晃,总是挂着笑的人无知无觉地躺着,眉目平展。
穆熠舒拧干毛巾过来擦他额头上的冷汗。
这时一只翠鸟歪歪扭扭地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红色的喙打开,里面传来小小声的一句。
“哥哥,你在吗?”
等了一会,小鸟又张口。
“你们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4. 主角
杜家小姐杜若澜的书案就在穆嘉月旁边。
杜家小姐身形娇小,这几年来不知何故,也还是不见长。
穆嘉月坐在后排靠窗那是跟书院先生们相安无事,各生欢喜。省得在前面碍了先生的眼。就像穆嘉月说的,“何必呢,何必互相找不痛快”。
可杜若澜坐在后排就显得有些惹眼了。毕竟她跟穆嘉月一般大,却被前面几个小她俩好几岁的男孩挡得严严实实。
其实先生们在最开始都劝过杜小姐坐到前排。可惜杜小姐刚进学堂就被穆嘉月的梦中仙人迷得三魂丢了七魄,非要缠着穆嘉月送她一幅美人图。
她掏出自己最珍贵的藏品,话本故事,要跟穆嘉月换一幅画。当然,看完了要还给她。
穆嘉月最初不以为意,反正这课堂上总得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嘛,看看话本,也是一样。
看完一本,真香。
从此杜若澜成了既穆家主穆敬如之后的穆家小姐画作第二大收藏家,代价就是跟着穆嘉月一路被发配边疆,永世流放。
不过这似乎反倒成全了杜小姐。现在连打开课本装模作样的程序都免了。直接拿出话本投身其中。前面同窗宽厚的脊背带给杜小姐十足的安全感,她甚至能够摊开其中的插画页流连沉醉。这个角落阴暗,又安静。能够感受到周围一圈人匀长的呼吸……
随着这呼吸,杜若澜仿佛也闭上了眼,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等等!
今天是谁大白天没有睡觉,还把书翻得怨气横生。
杜若澜从书中抽离,抬眼一看,就看到穆嘉月在那里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要做点什么让她开心起来。
毕竟拥有了这双手,就拥有了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啊。
于是一本杜若澜自己都还没有看完的话本被递到穆嘉月面前。甚至摊开在插图页。
噗。
穆嘉月看了一眼,略微有那么一点不舍,但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
杜若澜不明白,怎么感觉穆嘉月更痛苦了。
“这个可是新的。”
杜若澜用手指点着翻了几页,指点她精彩的剧情:“你看,本来跟小姐有婚约的王公子看到她正在被小姐罚,一眼就爱上了她……”
重点是这个王公子画得实在好看。杜若澜充满信心地展示着那一页。
唉。问题就在这里。
“你觉不觉得,宵练就是主角!”
杜若澜迷惑地望着她。
穆嘉月于是认真给她分析了自己从她这里博览群书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说着她又翻到小姐那一页。
邪恶又狠毒,总是挡在主角的成功之路面前。是主角光明前途上的第一个绊脚石。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杜若澜看看插画,又看看穆嘉月,摇头。
“不像。”
“你比她好看。”
杜若澜听不懂穆嘉月的长篇大论,她努力从自己能理解的角度出发试图挽回自己的客户。
“可是,我听说这本是萧家的婢子写的呀。小姐的话,都不允许画这个吧。奴婢写的,自然是奴婢当主角。你要是画一本,也可以让穆小姐当主角呀。”
杜若澜努力让自己装作不经意地用平和的语调说出最后一句话,内心已经开始激动,她偷看穆嘉月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企图。
却没想到穆嘉月看着她双眼发光。这样振聋发聩的语言从杜若澜口中说出来,这简直比秦先生杯子里的毛尖被书童阿楠错换成了银毫而秦先生没有一口把茶水喷出一样不可思议。
“你说得太对了。”
穆嘉月握住她的手。
“是吗……”杜若澜晕晕乎乎地,“你要是画了,可一定要让我先看啊。”
秦先生端着茶杯悠悠地下课离开,换了带大家念《清心经》的夫子进来。
这夫子从不解释内容含义,只一味地领着大家读,语调和缓,不见一丝起伏。过不了多久静心堂就会变得恰如其名,一群学生被灌得头昏脑胀,只剩下几个意志坚定的还在勉强跟着摇头晃脑,绝大多数学生就像这秋日里城郊被压弯的麦穗,垂着头神游天外。
等到夫子下场,教武术的武行老师就会来领着大家到院外的平地上操练,好似当头棒喝。
不得不说这个课程安排的也是颇有水平。
武术老师没来,早有老生带着新生忍无可忍地来到了操练场上。
穆嘉月跟着出来一看,穆熠舒拿着一把形制优美的木剑翻手挽个剑花,笑岑岑地看向她。
新生懵懂,老生欢呼。穆嘉月打了个寒颤。
“大家好啊!我是穆家穆熠舒。”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跟景行通过了上德宗试炼这点事,那在我们回姜水之前的这段日子呢,就由我和穆景行来担任大家的先生。”
“当然了,”穆熠舒放出最劲爆的消息,“最多一个月,在我们返回上德宗参加开窍大典之前,我和穆景行会为大家举行一场穆家书院的试炼。在试炼中夺得魁首的人,就能获得穆家书院的这个名额,跟我们一起进入仙宗!”
穆熠舒话音落地的同时高举左手,手中玉质的上德宗令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天呐,那我是不是可以学习仙术!”
“好厉害,我也好想去仙宗啊。”
“我娘说,做了仙人就不能回家了,我还是好好读书识字,毕业就回我家铺子做事去。”
“哎,你说,那今年的考核会不会很难啊。”
“我今年肯定能打败你,你敢不敢再来跟我赌一场。”
穆熠舒微笑着等众人消化了片刻。只见她挥开一剑,庭院内的香樟松竹低头臣服般簌簌作响,似有剑气圈住这方天地嗡然鸣和,流风回卷住南边那颗广玉兰,随着穆熠舒收剑负手,悬停在众人头顶的花叶降下,纷纷扬扬落云也似在人群头顶上下了花瓣雨。
“好了,”穆熠舒笑得明朗,“习武可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只会使剑,最多教你们几个剑招。大家就先跟着我好好从基本功练起吧。”
“一个月后,我们来检验成果。”
“现在站好了别动,我一个个给你们调整姿势。”
“感觉怎么样?”
轮到穆嘉月,穆熠舒一边提醒她左臂收紧,一边回身一剑打在连小胖子连俊甫发酸偷偷垂下的胳膊。
“姐姐,我会努力的!”穆嘉月斗志昂扬。
"怎么,挺有干劲啊。"
穆嘉月嘿嘿一笑,“姐姐,多亏了若若,我现在想明白了。就算宵练是主角,我也可以画我自己的故事。”
……啊?
穆熠舒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往杜家小姐那看过去。
杜若澜痴迷地望着她眼冒桃花,穆熠舒连忙把头扭回来。
“咳咳,既然你有这么高的觉悟。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等会书院课程结束了,我跟你哥哥准备到后院揽月居找你,咱们继续练……”
“啊??”
穆熠舒不敢多待,拍拍她的肩,脚底一滑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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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学生旁边一脸正经地开始指导,不去看穆嘉月脸色。
一整堂课穆嘉月再没理过穆熠舒。
等到晚上,穆嘉月在自家小院外努力摆出最臭的脸色,骂骂咧咧地推开院门。
“姐姐,你这么做是不对的!你这是剥削,我们穆家可不兴皇城搞奴隶那一套!”
准备了好久的控诉在看到院子里的人时噤了声。
穆景行靠在海棠花树下,暗青纹织的长衣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薄绒的袍子。
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温柔地笑道:“熠舒她先忙去了,换我来带你。”
穆嘉月鼓着脸坐上秋千:“可我还没吃呢。哥哥,你不知道,姐姐她下午有多恐怖。我现在腰也酸了,手也麻了……反正我现在是没力气再练功了。”
穆景行笑笑,走到旁边圆桌下的石凳坐下。
“那我们先背史书如何?”
穆嘉月板着个脸,脚背绷直在地面一点,秋千轻轻巧巧地飞起来。
“可我饿了。哥哥。”
“饿着才有精神练功。”穆景行翻开第一册书卷《母神降世》,“让你休息会,回答完问题我们就开始。”
“……母神睁开眼,她的眼中流出泪水,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她不知道那就是天道让她寻找的‘悲伤’……”
“她的左眼化作了?”
“青要。”穆嘉月有气无力。
“右眼呢?”
“……神囷。”
就算穆嘉月装作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穆景行还是不急不恼地给她一一讲解。等到再怎么磨蹭都说不过去了,穆嘉月半蹲在树下扎着马步左手挥拳时,惊讶地发现知识就这么进入了大脑。那些历史像一条河流一般脉络清晰地流淌在她脑海里。
她惊讶地抬头:“哥哥,我发现你很有当先生的天赋。”
“是吗?”穆景行淡淡地应声,手里提着的花枝精准地抽在穆嘉月左歪的肩背。
“哼。还是算了。”穆嘉月皱着鼻子低头,“你已经跟着姐姐学坏了。”
一个时辰后。
穆嘉月倒在树下,大口喘气。
穆景行正要拎她起来,突然一阵香味传来。
穆嘉月口里呼着热气,本来准备就此长眠,告别这个美好的世界。她鼻子抽动,双眸闪亮。
“好香啊……桂花糕,海棠糕……五味杏酪鹅,八宝蜜奶粥……”
穆景行好笑地将一下注入了灵魂的穆嘉月扶起来,搬过她的肩对着院门。
“你姐姐来了。”
穆景行接过她手里的三层八宝食盒,穆熠舒就拿了锦布垫在石桌上。
二人一层层打开食盒布菜,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全是穆嘉月爱吃的。
穆嘉月抬头,自己练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姐姐也不遑多让,连额头蹭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擦。
“姐姐……我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隔着雾气,眼见着小姑娘眼睛里开始扑闪扑闪的,穆熠舒掰了一口糯米栗枣糕堵住穆嘉月的嘴。
“你呀,什么都要吃甜的,小心我齁死你。”
蜜饯与清茶摆在一旁,三人就围坐在石桌边的小圆凳上。
穆熠舒看着穆嘉月东一口西一口吃的急不可耐,酥皮和芝麻扑簌簌地往下落。
“慢点慢点,这么想我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好好练功,我天天给你做。”
“再说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们回姜水,等我学几个仙术,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5. 仙祠
三天后,穆嘉月的特训表面上还没看出什么效果,副作用倒先显出来了。
连俊甫打了个哈欠看看空在那里的前桌,心里嘀咕,老大不愧是老大,前两日还只是趴在桌上打瞌睡,现在竟然敢直接不来上早课了。
穆嘉月的揽月居。
穆景行轻轻垂下窗帘,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拦了第二次前来奉茶的小蝶,缓缓退出门外。
院子里,穆熠舒跟个红猴儿似地蹲在叠浪宣石上,一看到穆景行走出来,冷笑一声嘲他:“哟,这就舍不得啦?说好的,背书的事情可不归我管,照这么下去,这赌约你必输无疑啊。”
他们的院子是朝东开,穆景行出了门抬头望,青白的天幕里日头在云雾内挣动,熹微的晨光打在他的脸上。
穆景行负手淡淡道:“有我在,她不必去静心堂。”
后院主宅,穆敬如召了下人在商量下个月中秋节家宴的事。顺便把穆熠舒穆景行他俩也叫了过去。
他们二人从姜水回来那天前来穆府拜访的人太多,送礼的送礼,寒暄的寒暄,本来准备的家宴也升级成了一场延请宾客的宴席。那天晚上宴会结束后几人就商量好了把家宴挪到下个月中秋佳节那天。
等到下个月,穆家书院的求仙名额也尘埃落定了,连着穆家长子长女的庆功宴一起办。
说到书院的考核,穆敬如从内嵌三针一束松叶纹样的高背上起身,屈指敲敲紫檀木椅扶手前端的鱼头,问道:“对了,嘉月最近怎么样?”
“那孩子最近倒是用功。”穆熠舒耸耸肩,就是有点太用功了。她揶揄地朝穆景行望去。
穆景行微微一礼:“只要嘉月想学,我和熠舒自然尽力相授。”
“唉,”穆敬如站起身,“这些年有你们顶在前头,我们也纵着她在书院闹腾,只想她开开心心地,过完普通人的一生就好。”
“其实这孩子只是嘴上不说,心思细腻得很……像她娘亲。”
穆敬如上提领口,理了理鎏金的松团寿纹玄色袍子。
“好久没去前院的仙祠了。”他说着抬步往外走。
“你们也陪我走动走动。”
主宅到前院很有些距离,几乎是从北至南贯穿了整座穆府。再加上几人走得并不快,一路说笑几句,路上遇到管事再安排几句中秋家宴的布置,等三人走到前院时,穆嘉月也神清气爽地坐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她掏出机巧翠鸟,想跟哥哥汇报一声。
今天早上无人打搅,睡饱了睁开眼,屋里黑沉沉的,窗外的卷帘被放了下来,走出房间,厅室里燃着安神香,案几上摆好了糕点和漱口的青梅汁。她知道是哥哥来过了。
“老大,你还记得来上课啊……”连俊甫一张苦瓜脸,“再过一炷香,你也不用来了。”
穆嘉月喜气昂扬地把笔记本和经书拍在桌案:“我感觉我能一炷香内背两卷。”
杜若澜听见动静,从苦读中抬起头来,扫过穆嘉月,眼睛一亮:“呀。这小鸟真好看!”
“是吧,我哥哥送我的。”穆嘉月得意洋洋地端在掌心递过去,又隔了点距离不让她触碰,“这可是传说中的仙器,能传音的。”
“仙器?叫什么名字?”杜若澜问。
“呃……”穆嘉月挠头,“哥哥没说。”
她转回去想去翻姐姐给的经书,看有没有记载,刚一翻开自己先笑了。姐姐怎么会看那种小玩意,这份经书除了基础的内功心法,剩下洋洋洒洒全是剑谱。
“仙器都该有个名字的,没有名字的就不是仙器。”杜若澜还在那里喃喃。
却见小翠鸟传了口信,说穆家主在仙祠等她。
得,屁股还没坐热,又有机会逃课了。
穆嘉月在连俊甫羡艳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走出了静心堂。
沿着回廊往北走,路上都是一些纪念仙人,先辈们的造像,四处的布景仿佛要将人引入仙境。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了,可是走进仙祠再合上门后,日光却照不进来。香案上烟气袅袅,一层层牌位向下俯视着来人,仿佛时光沉凝在这里,走得比外面要慢一些。
牌位并不多。这是穆家书院的祠堂,是对外开放的,用来激励学堂那群学子们。穆府的家祠在后院。这里的每一个牌位,都是一位从穆家书院走出去的仙人。
据说早先并没有整块的大陆,汪洋里泡着散落一地的仙岛,一座座仙山零碎地漂浮在海面,是创世的母神一块块拼合在一起,为了美观,就把高山堆在北面,母神睁眼时留下的泪水从北向南化作河川,形成了现在这样北高南低的局面。
那时仙门百家林立,经过了几代神的变迁,如今的修仙之路集中在皇权,凡人再难以接触到成仙之法。
“穆家先祖不问贫贱,遵诺守信,一甲子践一诺,这才打动了仙人,求得一个成仙的福祉绵延众人。”
但是穆家先祖却没有将这个名额握在穆家手中,而是慢慢开办书院,让穆家的下人也能读书习字,甚至让穆家书院面向整个天虞城。
当然,这也是穆家并不是皇亲贵族,却成为了天虞城最大的家族的原因。这在整个南荣,也是不多见的。
“穆家先祖公正,举办考核,胜出者得,并约束后世,代代如此。”
穆家主说着抬手一指。
“嘉月,可看出什么?”
穆嘉月抬头望去,一个个穆字坐在那里,间有一些别的姓氏,也是天虞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我们穆家书院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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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公平公正,可是你看,历来成仙者,却几乎还是出自这几大家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
这天晚上练完剑,穆嘉月没直接一头倒在床上。
她溜去膳房搞了盘凉菜酱鸭,鬼使神差地转到了旁边宵练的小院。
宵练不爱吃甜食,偏爱肉类,所以姐姐给她做的饭菜虽然还有剩,也没办法借花献佛。
最开始宵练作为自己的贴身婢女,跟自己同吃同住,随侍左右,也是住在揽月居的。那个时候她本来不该有这么大的院子,是穆敬如为了炫耀她的神童画作,专门修建了后面那座楼阁,她顺杆往上爬,求来的揽月居。
后来两人大了,她大手一挥赏了宵练一座别院,在揽月的西南隅。
她知道,自从宵练有了自己的住所,她白日里忙完揽月居的琐事,晚上都会练枪。
穆嘉月端着凉拌酱鸭远远地看着。她心里回想起穆家主的声音。
“毕竟身份不同,”穆家主转过身看着他们三个,“这条路你们来走总是要容易一些。”
月光下少女身形匹练,一身灰白布衣,只有长枪头一点红缨和飘扬在乌发间的华贵红绸遥相呼应。一踢腿,一旋腰,挥枪间带起呼呼风声。
穆嘉月看着,往嘴里丢了块鸭肉。
美食,美景,佳人助兴。
穆嘉月觉得杜若澜污染了自己。
看了一阵,宵练坐在石堆上拿块布片擦枪。穆嘉月端着半盘鸭肉跳下去。
宵练站起来:“小姐。”
“嘿嘿,这么晚了饿不饿?”
穆嘉月把盘子递过去。
两人坐在一旁的石堆上,宵练扯一件干净的外衫垫在穆嘉月身下。酱鸭摆在两人中间。
“你头发散了,我给你重新扎一个。”
宵练低头捂住头发。“出汗了,小姐。”
穆嘉月作势要扑过去,宵练一翻身站了起来。
穆嘉月懒得追她,拽她的衣摆让她坐回来,歪着身子躺了下去。
“你可真是好精力。我这几天就练了些拳脚,已经累得不行了。”
“不过我还是会努力赶上你的。”
“哪有小姐跟我们比的?”穆嘉月不让她提奴婢下人之类的字眼,宵练只能用“我们”含糊代指,“我功夫高了,也能更好地保护小姐。”
“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啊?”穆嘉月好笑地推她。
“为什么不能?”宵练不解地看着她。
“小姐要嫁人,我自然是陪嫁跟过去。小姐要出门闯荡,我能给小姐牵马背行李。小姐要继承穆家当家主,我就还在天虞,陪在小姐身边。”
穆嘉月没有问那句话。
她们仰头看着月亮。
6. 考核
连俊甫最近很苦恼。
十分苦恼。
他也算是穆家书院元老级的人物了,只要他不犯大错,虽说学没学出个什么名堂,书院先生们也多半会评价一句:好歹人还算老实。就这么放他一年年在学堂苟着。
再说了,那前面不是还有个无法无天的穆嘉月吗。
一天天的上房揭瓦,一蹦三尺高。
作为先生们的头号心腹大患,穆嘉月却全然不知道收敛。她从上课睡觉,给同学分零嘴,不完成功课,考核交白卷,进化到了在先生转身的瞬间就跳出窗外溜之大吉,再到逃出去之后不忙着走,故意晃到静心堂门口等着先生捉起戒尺追她,她吹声口哨一声令下,四五个人趁此良机遁出教室。
连俊甫光是看着她作死都两股战战。
有时候连俊甫甚至觉得,穆嘉月简直是为了作死而作死。他很想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因此每一届的学生都很崇拜她。尤其是每次有点什么事,都有那个年年第一的宵练站在穆嘉月左后方,手提一杆长枪冷冷地看着你的时候,就更崇拜了。
可是这一次,静心堂失去了穆嘉月。
没有了穆嘉月在前方悍不畏死地吸引火力,先生们为了震慑新生,不得不将炮火对准了可怜的连俊甫。连俊甫左右看看有没有坐在这个地段的战友同甘共苦,却发现怎么那杜小姐杜若澜也没来学堂。
他长叹一声,看着吓得服服帖帖的新生们。心中悲叹,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怪只怪你们生不逢时,未遇明主啊……
不过要是连家小子能多读些史书,他就会知道。乱世最造英雄。
没过几天,他这个不堪大用的穆嘉月余党就被先生兵不血刃地轻松镇压。静心堂内新生逐渐形成几个小团体,各自划分势力,开始试探先生权威。
但诸位刺头还不成气候,先生们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原因,还是总拿他做样子,时不时来敲打敲打。
而几大新生势力也过来试探他的深浅。那比他小几岁的不知是哪家公子,一身藏蓝绢布短袄,带个银饰同色瓜帽,一屁股坐在他桌案上,夺了他崭新的《清心经》,来回翻看,笑着指着一处:“书这么新,这个字你认得么?”
连俊甫仿佛一下被抽回三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小胖子,被堵在书院角落被人拿了书卷劈头盖脸一顿砸,他的被沉进泥塘又捞起来的崭新书卷。
他知道今天不会有穆嘉月像天神下凡一样把他从泥地里拉起来,把一圈人揍得鼻青脸肿还叫爹爹把他们赶出书院,勒令他们永远不能踏进穆府,把自己的自己的书卷跟他交换,她的崭新的《清心经》。
连俊甫浑浑噩噩上了穆嘉月的贼船,跟在穆嘉月屁股后头干了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坏事,三年后面对比自己小得多的同学,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那个只会缩在墙角的懦弱的小胖子。
连俊甫的生活水深火热。他没想到更残酷的还在后头。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穆熠舒的武打课,他费尽心思挤到穆嘉月身边,还没开口,穆熠舒端了盘瓜子果仁,把剑一撇,一屁股坐下了。
“来来来,我们今天检验一下大家这几日的成果啊!”
说着让大家相邻的两列一列向左转,一列向右转。
连俊甫转了个身,身边的好朋友成了对手。
他看着穆嘉月摩拳擦掌,咽了口口水。
“好了!现在你们两人对练。”穆熠舒拍着掌。
她想了想又觉得比试总该有点添头,于是道:“两人一组,赢了的来我这里领一盘果盘——这奖励是少了点,那输了的就去东边河堤跑一个来回。”
“大家拿出点热情来啊!”
连俊甫这才发现,当你觉得生活已经很糟糕的时候,别急,一定还有更糟糕的等在后头。
“别这么哭丧着个脸嘛。”
“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得控制一下力度。我跟你说,我最近可厉害了。”
穆嘉月美滋滋地撸起袖子用布条扎好,不由得心中感叹,姐姐真是太懂我了,我正想找人试试手呢。
“来吧。”穆嘉月左腿前跨一步,拉拳收紧,摆好姿势。
连俊甫已经麻木了,满腔愤懑似乎要喷涌而出,他什么也没说,突然右腿蹬出。
穆嘉月条件反射地侧身,伸腿扫向连俊甫左脚脚踝。
“哎呀,不错不错嘛,还会偷袭。”穆嘉月十分开心。
连俊甫被她一腿扫倒在地,躺在地上平静地道:“你赢了。”
啊,穆嘉月愣了愣,弯腰去扯他。
“不行不行,这不算。算我让你一局,我们再来!”
穆嘉月硬生生拉着连俊甫又打了两局,一局右拳,一局左肘,都是一击倒地。
“打起精神来嘛,等会我陪你跑。”穆小姐拍着胸脯。
她说着向姐姐讨了一碟子干果蜜饯,架着连俊甫坐到一旁,抓一把松子蜜核桃杏仁干塞到连俊甫手里。
她双手往后伸展,一边舒服地叹了一声一边问道:“我好几天没去上先生的课了,最近学堂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连俊甫摇摇头,又想起来什么:“你不来学堂之后,杜家小姐也有好几日没来书院了。”
“若若吗?”穆嘉月想起那个总是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等她回来,问问她好了。”
穆熠舒遣了一半欢喜一半忧的学生们离开。一拨人挺起胸脯排在膳房伙计前面的队伍里领自己那一碟战利品,一拨人耷拉着脑袋往书院门口走。
穆嘉月承担起责任地跟连俊甫走出穆府,往东边的长堤走去。
时间还早,穆熠舒到自家小院泡了壶茶,端起茶盏在园子里绕了几圈,却总是静不住。她索性走去药圃,再去看看穆景行。
下一刻后山响起穆熠舒暴怒的声音。
“穆景行!”
穆熠舒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我忍你很多天了,你实话告诉我,还能撑多久。”
晚上,揽月居。
到了往常的时间,哥哥还没有来。
穆嘉月坐在秋千椅子上等了一会,决定自己先背,等哥哥来了向自己提问的时候,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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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地回答上来,就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她拿过史书。
距离书院的考核还有二十日左右,自己已经背了一卷半,也就是一半的内容。
史书共有三卷。第一卷是关于母神的传说故事,是这片大地最开始的神话。讲母神如何孕育生灵,如何衍化出世间的万事万物,如何找寻人类的情感,如何组建成中洲为大,四洲拱卫的整片大陆。
第二卷是神位更迭之后的历史变迁,这一卷很薄,几乎绝大部分的历史都轶失了,因此总有众多史学家热衷于四处搜寻遗迹对这大片空白的历史进行考证。
第三卷则是以如今统御众生之神登上神位为始,重点写了几大洲的相互攻伐,皇权更迭,乃至仙道式微。至于神位,有一神说又名主神说,也有目前主流的九柱魔神说。
凡尘间非皇族仙踪难寻,神迹更不可考。但据说每当神位变迁之时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灵心中都会感受到一种明悟,那是从母神孕化众生始就打在人身上的烙印。
穆嘉月借着月光翻看。
写在史书上的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明明第三卷最后还写了北洲的南侵,还有南荣国皇都姜水城里凌氏皇族的秘事,可是一切都太遥远了。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
昨夜小院没有人来,她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穆嘉月精神抖擞地去了学堂。
早课后,秦先生端着茶水开始讲到五行。说到南洲水德,丹文尚火,自古就是一对怨邻。
穆嘉月左右一瞅,奇了。
昨天在河堤听连俊甫吐槽上课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穆嘉月不在,杜若澜也不在,在学堂好生寂寞。今天自己专门来了,怎么他们俩又不在了?
秦先生喝完最后一口茶,抿抿嘴正要放这群学生们出去休息时,似乎是听门外人说了什么,又回过身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将位置让给了来人。
进来的是穆熠舒。
她急匆匆地走进来,跟大家解释姜水城那边传信过来急召他们回上德宗。穆熠舒非常抱歉地朝台下鞠了一躬。
明明穿戴整齐,穆嘉月却总觉得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她那双眼尾总是上挑着的凤眼眼睫微垂,遮盖住一些往日总是明艳照人的神光。她眼底沉着浅浅的青黑,鬓边碎发贴在额角,束发的玉簪雕着木槿的那一端往下垂坠着,随着动作晃动,要掉不掉。
“所以原定的书院考核时间提前,我们下周将举行最终的考核。”
“考核分为两场,上午的史学经书由穆家长子穆景行出题。”
“下午的比试则由我来宣布规则。”
学堂内一片哗然,许多学子们吵嚷着要问个究竟,穆嘉月也正要跟上前,这时连俊甫却出现在了窗户边。
他叫着穆嘉月,穆嘉月以为小胖子要她搭把手,连忙把他拉进来。
穆嘉月还未感受到喜忧,只跟他说着:“你知道吗,考核提前了!下周就要比试!”
连俊甫喘着粗气:“我知道杜若若她为什么没来了,她的娘亲去世了,明日就要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