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怎么成妖妃了?》
1. 第 1 章
“你看,这样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多简单。”
江辞风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那具臃肿的身体里。
萧恕整个人几乎呆住,错愕望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看起来像从未沾染过凡尘的、修长白皙的手。
以及正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匕首。
他杀人了,杀了一个深得贵妃娘娘宠信的太监。
江辞风从背后贴上来,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轻轻托起他的下巴,示意他看向太监的眼睛:“看看他这副表情。现在轮到他害怕你了。”
萧恕与那双眼睛相视。
对方还有气息,发出痛苦的喘息,眼珠仍在缓慢转动,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江辞风叹了一声,有些不满:“还没死透。”
然后再次握紧他的手,将匕首送得更深。
萧恕仿佛听见血肉被硬生生撕开的声音。
锋利的匕首刺进心脏,鲜艳夺目的血溢出来,将那人身上刚刚置办的新衣裳染成深褐色。
在后宫,贵妃只手遮天,身为贵妃心腹,总是有很多额外的权力,比如每月都能置办几身价值不菲的新衣裳。
比如杀死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折磨一个一出生就被皇帝遗弃在冷宫的瘦弱皇子。
陪伴萧恕长大的小宫女,上个月死在对方手上。
就在刚刚,对方抓着他的头发,砸破水缸中那层厚厚的冰面,将他的脑袋摁进冰冷彻骨的水里。
他本来以为,死亡终于轮到自己。
十几年来饱受折磨的生活,让他只能在这如同家常便饭的欺凌之下颤抖哭泣,向施暴者求饶。
然而他此刻还活得好好的,对方的头颅却无力地垂下,失去了呼吸。
他用力拔出匕首,鲜血喷薄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
太监臃肿不堪的尸体无力地倒下去,像一摊烂肉。
萧恕的视线被血染红,愣愣望着这一幕。
长年累月笼罩在他头顶的恐惧,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丑陋肮脏,甚至还有一点可笑。
他盯着江辞风的那只手,血将白净漂亮的手指弄脏,显得很碍眼。
他想认真把这只手擦干净。用最柔软昂贵的布料。
江辞风颇为嫌弃地轻哼一声,将他的手松开,退后到没有血迹污染的地方,取出一张朴素的帕子,仔细擦着手上沾到的血迹。
萧恕怔怔地低头,望着手上这把匕首,想着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漂亮的手握住时的感受。
他喃喃开口:“我杀人了。”
江辞风没怎么听清,眼前展开一张水墨色的卷轴,上面显示着他的改造对象,也就是眼前这个喃喃自语的少年的剪影。
人物剪影下方多了一行字:【功绩:-100】
这是衡量他的改造任务是否成功的数值。
卷轴只有江辞风自己能看见,上面显示了这个任务世界的重要事件,各色人物的人物剪影在卷轴上浮动变化,像一出循环上演的皮影戏。
按照卷轴上显示的原世界线信息,眼前这个少年将会成长为最丧尽天良的反派,从一个饱受欺凌的冷宫弃子,变成屠城的疯子。
江辞风的任务就是改造反派,让反派弃恶从善,建立功绩,做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
对于这项改造任务,江辞风有着丰富的失败经验。
上个世界他还因为一不小心把改造对象给忘了,导致世界线提前结束,因为他的改造对象开着机甲把整个星球炸光了,功绩低至【-10000000000】。
所以现在看到这个【-100】,江辞风非常淡定。
萧恕趁他走神,偷偷看他,惊异于这非人般的美貌,心中猛地一颤,怀疑这是从黑暗中诞生的鬼魅,或是能操纵人心的妖物。
否则为何那般轻松地杀人,不带一丝迟疑。
他感觉手心黏糊糊的,手上的匕首丢也不是,收也不是,无措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江辞风缓缓转身,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
躲在树后面的宫仆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吓得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地来到萧恕跟前,剧烈地发着抖,不住地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过去都是奴才糊涂,奴才不该苛待殿下,奴才不该克扣殿下的衣食,不该欺压珠儿,不该当年对娘娘见死不救,求殿下饶老奴一命!”
仆人跪地认罪忏悔,萧恕却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是贵妃娘娘当年派来冷宫“侍奉”他母亲的,后来继续“侍奉”他。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人也有跪在地上喊他殿下、求他饶命的一面。
他下意识又望向江辞风,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从未有过的一幕。
江辞风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是你的下人,看我做什么。”
萧恕抿紧嘴唇,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那人。
对方仍是不停磕头求饶,在他的注视下,脑袋一下下砸在冬日冷硬的地面上。
萧恕就这么望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先替我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他的声音极为冷静,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
江辞风饶有兴味地旁观。
那名宫仆猛地抬起头来,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目光,连连称是,不顾额头的鲜血,爬起来去扶小主人。
萧恕躲开他的手,径自朝屋内走去。
经过江辞风身边,他略停了停,小声说:“你会在这里等我出来吗?”
江辞风点了下头。
萧恕握着匕首,进了屋子,对仆人说道:“快跟上来。”
仆人好奇地瞥了江辞风一眼,赶紧跟着小主人进去,口中谄媚地喊:“小殿下莫急,奴这就来替您更衣。”
他点头哈腰地跟上去。
萧恕从里面“砰”的一声关上门。
江辞风走到那口缸边,将手洗净,冰冷彻骨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将近晌午,天色仍是暗沉,将有一场大雪。
他拢了拢身上有些单薄的外衣,呼出的热气凝成白色的水雾。
屋内传出一声高亢的惨叫,又迅速衰弱下去,了然无声。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萧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独自走出来。
卷轴又一次在江辞风的视野中展开,发生了一点小变化:【功绩:-200】。
江辞风深深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垂下眼帘,避开江辞风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李公公见吴总管欺辱我,一时冲动将他杀死,过于愧疚,已经自我了断了。”
江辞风看着他迅速学会杀人嫁祸,觉得有趣,笑了一声,“殿下节哀。”
萧恕心跳得飞快,将手上那把染血的匕首举起来,强调了一遍:“这就是证物,这匕首是李公公偶然捡到的,如此精致的匕首,吴总管见了,想占为己有,他既欺辱我,又想强占财物,李公公一时气急,犯下大错。”
江辞风点了下头,深以为然:“确是如此。”
萧恕被他那双眼睛注视,偏过了脸。
他杀死了两个人,竟毫不费力地说出这番谎言,除了刚开始的震惊,现在竟然一丝恐惧也没有了。
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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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如旁人所说,他天生卑劣肮脏,不配为人,所以才会一出生就失去母亲,被遗弃在这荒芜的冷宫。
他知道江辞风在打量自己,快步走过来,埋头将对方手上染血的帕子一把夺过来,又快步走回屋内,将帕子扔进了炭盆。
很快,帕子和那身染血的衣裳都在炭火中化成灰。
江辞风不能继续在这里耽搁,宫门口的守卫会注意到他这次进宫的时间比平时更久。
他盯着萧恕毁灭痕迹的动作,交代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
萧恕急切地望着他。
江辞风道:“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善后了吗。还有什么事。”
其实江辞风并不怎么担心无法善后,冷宫里死一两个奴仆,再正常不过,不值一提。
最关键的是,这个冷宫自生自灭的九皇子一直任人欺凌,就算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看见九皇子杀了人,也不会被当真,只会觉得这样的指控实在太荒唐了,无非是对这个可怜的皇子的又一次污蔑与欺辱。
再说,就算他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个太监,又能怎么样呢。
贵妃娘娘在后宫一手遮天,多年来默许众人欺压九皇子,但是九皇子到底是皇帝的血脉,私底下偷偷欺压或许没事,但这条命只有皇帝才能决定要不要留。
萧恕的那一套说辞也足够应付之后的调查,江辞风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没有留下多余的证据,转身继续往外走。
萧恕感觉那丝丝缕缕的清淡苦涩香气已然消失在自己身旁,很想上前抓住对方的衣角。
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开口:“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他仔细观察过江辞风的样子,只觉得充满矛盾,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却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穿得一身单薄素衣,比他这个冷宫的弃子好不了多少,偶然还会从领口或是袖口露出带着青紫淤痕的身体。
萧恕见他拥有惊人的容貌,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脑子里有一瞬间曾大胆地怀疑过,他是某个贵人的男宠。
听说皇帝一生风流好色,太子也继承了父亲的习气,荤素不忌。他说不定是皇帝私养在后宫的,也说不定是太子的新欢。
这种猜测让萧恕脸红,心头一阵阵地发烫,不敢再直视对方。
江辞风有些心不在焉地抬头望了一眼阴沉天空。
“说来话长。”他对自己的身份做出总结,“不急,最多一个月,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再认识吧。”
萧恕知道今天这桩事不便牵扯太多人,对方不肯暴露身份也在情理之中,是他太过唐突。
他眼睁睁望着对方离开,那道背影突然而至又匆匆消失,犹如昙花一现。
或许他刚刚早就被淹死在冰冷的水底,被人救下的场景其实是一场死前的幻梦。
这世上哪有那般人,容貌如天人下凡,杀起人来又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想到对方离开前的允诺,他又暗自喜悦起来。
十五年来,第一次如此期待见到明天,他想活过这个冬天,再见那人一面。
冷宫潮湿破败的气味伴着血腥气涌进鼻腔,提醒着他真实的处境,让他想起来还没完成的事
直起腰后,他走到水缸边,将脑袋埋进冰冷的水中,头发和领口被冷水浸透,水面凝固的冰块擦过脸颊,让伤口看起来更加明显。
带着这副惨遭凌虐后的模样,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装作最为惊慌失措的样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2. 第 2 章
江辞风从原身的的记忆中搜索,发现他虽然常常进宫,但对宫中格局并不十分熟悉,于是只能沿着僻静无人的小路行走。
刚走出不远,经过一片假山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人在假山里面低声说话。
他避开这些人的视线,将自己藏好。
假山当中,这些人的脚步声放得很轻,一个个弯腰埋头盯着地面,正在鬼鬼祟祟地找着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都把眼睛睁大些,动静放轻些,太子殿下说了,谁能先找到,重重有赏。”
江辞风看过卷轴上关于这件事的记载,知道他们找的是什么。
太子殿下引诱贵妃宫中侍女在假山边幽会,不慎丢失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原世界线中,这把匕首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太子逐渐放松下来。
太子风流人尽皆知,朝中不少大臣都心有不快,认为比起如今的太子,还是贵妃娘娘生下的皇长子更适合继承皇位。
太子通过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打听了不少有关大皇子的消息。
后来九皇子萧恕离开冷宫,在朝中崛起,那把幽会时丢失的匕首忽然出现,成为太子与大皇子正式撕破脸皮激烈争斗的导火索。而九皇子萧恕坐收渔翁之利,扶摇直上。
江辞风这回倒是不必等很久,因为他刚刚已经在萧恕那里见过。
比起冷宫中死去的一两个奴仆,还是那把遗失后又被人捡走的匕首更有意思。
它会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细细探究太子与贵妃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
如果顺利的话,马上就能看到热闹了。
江辞风挺无所事事的,他对于改造反派的任务兴趣不大,也没什么信心。
如果不是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执念催促他尽快做完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他可能又会把反派忘在脑后,记不起来冷宫里还住着个未来的反派。
他收紧袖口,寒风凛冽,单薄的布料难以抵挡冷意,逼得他加快脚步往宫门口走。
到处一片寂静,笼罩着一股低沉严肃的氛围,他一路都没遇上任何人。
因为今天是五皇子忌日。
五皇子是贵妃娘娘膝下第二子,只活到了十岁。
原身能常常来往宫中,都是托这位早逝的五皇子的“福气”。
贵妃娘娘最疼爱这个夭折的孩子,谁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触犯娘娘的逆鳞。
除了镇南王府二公子,也就是原身,贵妃娘娘在这样的日子谁也不会见。
不知情的人都说,镇南王府二公子好福气,小时候被五皇子救下一条命,五皇子溺水夭折,他却代替五皇子活了下来。
贵妃娘娘将他当成了五皇子生命的延续,百般关心疼爱,每个月都要召他进宫陪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江辞风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罗一圈,便忍不住皱起眉。
如果这叫“关心疼爱”,那世界上就没什么可以称作虐待。
贵妃娘娘将失去孩子的恨意都发泄在原身身上,用来折磨原身的手段都是既痛苦,又叫外人不容易看出来的。
所以原身那张脸、那双露在衣服外面的手,从来都是像玉石一样光滑好看,但是衣服下面总是布满淤青。
江辞风稍微一抬手,手臂上的伤痕就露出来。
这么明显,怎么会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
他觉得不是贵妃会掩藏,而是所有人都很会装傻充愣。尤其是镇南王府。
在原身记忆里,镇南王府从小教导他要懂得感恩,他是五皇子救的,欠了贵妃一条命,理应对贵妃有求必应,无论贵妃怎么对待他,他都该顺从地接受。
他不该反抗,不该享乐,不该穿舒适的衣服,吃美味的食物,住漂亮的院子,因为他背负着一条命。
镇南王府都选择装糊涂,将二公子推出去,供娘娘泄愤,转移娘娘的怒火,旁人就更不必多管闲事。
江辞风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
无论换到哪个世界,事情总是这样,为了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被牺牲的总是最懦弱最无奈的那个,没有人愿意去听原身哭泣的声音。
他回想半天,都没找到原主五岁时溺水被救的记忆,所以也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况。
四五岁的小孩子,记忆是不可靠的,很容易受到篡改和洗脑,就算他能想起来一些画面,也不能证明那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这么看来,原身和反派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原身逆来顺受,悄无声息地被磋磨致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而后者在这个世界受了苦,但狠狠报复了回去。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着:“江二公子,且慢,仙人有东西交给你。”
江辞风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后面赶上来的一行人。
坐在辇轿上的是个身材枯瘦的老者,身穿道袍,脚穿一双十方鞋,一副仙风道骨的道士打扮。
辇轿慢悠悠在江辞风身边停下,宫人口中的“仙人”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下来,手上的拂尘和宽大的衣袍一起在风中飞扬起来。
“仙人”身旁的侍从们纷纷睁大眼睛,暗暗惊叹神仙的风采。
江辞风上下打量对方一遍,仿佛是第一次认识。
这个世界上存在极少数具有特殊力量的人,也就是所谓的修仙。
但是由于灵气已经稀薄到近乎消失,所以这极少数人所拥有的力量也不值一提,甚至可能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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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
江辞风去过真正的修仙界,看得出来眼前这人不过尔尔,故弄玄虚的成分更多。
“仙人”在他不加掩饰地探视目光中微微蹙眉,有种被冒犯恼怒,竟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肩膀,紧接着才收敛神色,恢复成淡漠世外高人的模样,望着江辞风的眼睛,微一颔首。
江辞风做不解状:“仙人有何指示?”
对方说道:“娘娘关心公子身体,想起上个月赐给公子的丹药该吃完了,让贫道再送一瓶炼化好的过来。”
他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个色泽通透的瓷瓶。
江辞风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一瓶丹药。
只看这瓷瓶就造价不菲,再看“仙人”这一身镶金戴玉的“道袍”,就明确知道,这位世外高人很受贵妃娘娘的青睐。
事实上,贵妃娘娘也确实对这位高人另眼相待,依仗颇多。在娘娘眼中,仙人就是她最有用的左膀右臂,值得修一座宫殿专门供奉。
贵妃娘娘膝下原本应该有三位皇子,除了大皇子,以及夭折的五皇子,还有个生下来便是死胎的幼子。
五皇子因为救人而夭折,贵妃不好公然显露自己的恨意,将事情做绝,于是只能私下里虐待原身。
但是生下来便是死胎的幼子就不一样了,这个悲剧是由皇帝的偏袒引起的。
皇帝当年迷恋上一个出身神秘的女人,为了医治新欢的风寒,在贵妃临产那一夜召走了所有御医,致使胎死腹中。
贵妃尽情报复了回去,让“仙人”算了一卦,证明皇帝迷恋的是一个不祥之人,会使天子寿数减损。
身体日益欠恙的皇帝豁然开朗,勃然大怒,连夜将已有身孕的新欢打入冷宫,任其病死。
那位当年的新欢,就是如今待在冷宫的九皇子萧恕的生母。
江辞风长久的沉默让老者又莫名惊慌起来,只觉得今日的镇南王府二公子好像哪里不同,虽然还是内敛沉默,但神情之间有种过分诡异的平静,叫人看不穿。
他用力甩了下拂尘,沉下声音提醒:“二公子,还愣着做什么,莫非看不起贫道亲手炼化的仙丹?”
江辞风忙将瓷瓶接过来,低着头,“娘娘和仙人的恩情实在太重了,我一定铭记于心,尽力回报。”
对方见他还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心里冷哼一声,高昂着下巴回到辇轿上,前呼后拥,高调地扬长而去。
江辞风等他一走,就将瓷瓶里的“仙丹”悉数倒出来,扔进水坑里。这自然不是什么养身健体的仙丹,只会使人渐渐虚弱,夜夜噩梦缠身。
曾经的每个夜晚,原身都会做溺水的噩梦。他只当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哪里知道娘娘赐的“仙丹”根本不是仙丹。
3. 第 3 章
江辞风快到宫门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路上便积起了一层。
他加快脚步朝宫门走去,迎面却又来了一辆辇轿。
与“仙人”的辇轿比起来,八角鎏金华丽张扬,显示轿上之人地位不凡。
江辞风让到一旁,低头等待对方先行。
辇轿靠近时,上面传来一道略显讶异的声音:“江小公子,怎么是你?”
轿子停下来,江辞风抬头,坐在上面的人身披狐裘,座下紫貂,一双桃花眼看谁都似有三分情意,富贵风流之气尽显。
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若瑾将他仔细打量一遍,觉得这畏缩胆怯的镇南王府小公子今日格外不同。
可谓是眉目如画,冰肌玉骨,明明是雪一般清冷出尘,却又像梨花一般鲜嫩娇嫩。
他不禁露出几分热切的笑容,放柔了声音:“不知为何,铛儿今日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让宫人放下轿子,走下来。
贴身的仆从及时打开了伞,亦步亦趋跟上来,为主人挡住风雪。
萧若瑾在江辞风面前站定,一把捞起江辞风的手,惊叹道:“这么冷的天,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这手都冻僵了,孤瞧着心疼。”
江辞风抽回手,退后两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母亲和哥哥妹妹还在等我回家。”
“孤差点忘了,今日既是五弟忌日,也是铛儿的生辰。”
萧若瑾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召你入宫,想必已好好为你庆过生。娘娘对你如此关怀,倒是让孤这个自幼失去母后的人都有些羡慕了。”
江辞风的袖口往下褪了一些,露出原身手腕上被鞭打出来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抬眼望向这笑意吟吟的太子殿下,反问道:“殿下不会是说真的吧?”
萧若瑾被那双美目直视,微怔。
然后淡定地从对方的手腕处移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装模作样从他身上扫视而过,做怜惜状:“不过娘娘大概哀思过度,竟没留意到铛儿穿得如此单薄。”
他说着,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到江辞风身上,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更为温柔:“雪下大了,铛儿自幼体弱,来,孤送你回府。”
他拉着江辞风坐上辇轿,道:“不进宫了,去镇南王府。”
江辞风早就受够了外面的寒风,淡定自若地坐上去,瞧得萧若瑾一阵惊喜。
一队人听命调转方向,朝宫外去了。
出了宫门,江辞风瞥了一眼,王府并没有派马车过来接人。
太子啧啧感叹:“你瞧瞧这贵妃娘娘,留你到这么晚,也不派辆马车送你回去,还好你遇上孤了。”
江辞风躲在温暖的狐裘里,冻了半天的身体暖和过来,疲惫倦意袭来,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太子说话。
“不过,咱们这位娘娘,旁的不论,确实是位好母亲,这些年来,铛儿想必真有体会。”
萧若瑾面不改色地装糊涂,表面上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将姿态放得很低,简直像是忘了自己贵为储君,一路上主动找话题,并不忘对身旁共乘一辇的美人嘘寒问暖。
江辞风并不意外,这位太子殿下勾引宫女时照样如此。
他只是奇怪从前太子并未对原身产生过兴趣,今日为何转变态度。
为了不必应付太子,江辞风一路闭着眼睛假寐,只当自己困到什么也听不清。
萧若瑾细细观赏陪坐在身侧的少年,还未及弱冠,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却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这副身子,无一处不诱人,无一处不美妙,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染着红晕,使整张脸更加明艳动人。
只可惜,生了这样一张勾人的脸却素来简朴,明明是镇南王府的公子,却穿得连东宫的下人还要素净。
若是经由他这位堂堂太子殿下好好调教,定能让京中所有人羡慕他的艳福。
萧若瑾浮想联翩,刹那间已经到了镇南王府大门。
府中有人急急忙忙迎出来,恭迎太子殿下,又唤人去通知主人。
萧若瑾作随意状摆了摆手,“孤还有些事,只是顺路送小公子回家,今日就不叨扰镇南王了。”
江辞风下车,准备将狐裘脱下归还。
萧若瑾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笑道:“来不及准备什么,就当是送给铛儿的生辰礼。”
江辞风回他一抹笑意,道:“谢殿下抬爱。”
萧若瑾看了一眼异常安静的王府,摇了摇头,在他手上轻拍两下,压低了声音道:“苦了你了,为了十四年前的事,连生辰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庆贺。娘娘这事办得不地道,她将你当做五弟的替代品,却忘了你也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怎能连原本属于你的生辰都抹去,孤怜爱铛儿,为镇南王不忿。”
江辞风似笑非笑,含糊不清地应道:“原来如此。”听起来无比的敷衍。
萧若瑾欣赏着美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满意地点了下头,“那孤就先去了,后会有期。”
江辞风垂着眼帘,似乎十分温顺。
萧若瑾放开手,转身坐回轿子,脸上过分温柔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冷声道:“回宫。”
太子的车驾离去,府中仆人有些意外地瞧了江辞风一眼,不明白一向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小公子怎么突然和太子走得这么近。
管家原本是出来替主人先行招待储君,可储君过门而不入,只有一个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公子朝这边走来。
管家弯腰行礼,心不在焉地唤了声“小公子”,又道:“您迟迟不归,夫人以为您在宫里用过午膳,就没给您留些什么了。”
他边说,边打量了几眼江辞风身上穿的这件最上等的狐裘。
江辞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管家便告退,转身朝主母的院子去了。
作为今日过生辰的寿星,除了这一场大雪,并没有什么人来接江辞风回家,或是制造什么惊喜。
他凭着原主的记忆,一个人往住处走。
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镇南王府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被大雪掩埋。
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一处朴素到近乎破败的院子就是江辞风的住处。
江辞风回到房中,如同置身一座冰窟,过了半天,才有一名下人走进来生火。
他盯着那名生火的下人,道:“明日就不必在我这里伺候了。”
对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公子宽恕,不要赶走小人,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往后一定尽心伺候。”
江辞风喝了一口冷茶,厌倦而又疲惫。
房间里有了暖意,他将萧若瑾送的狐裘脱下,随意扔在一旁。
一件旧衣,作为生辰礼物送给镇南王府二公子,于礼不合。
但是,如果对方没有正视他的身份,只将他当做可以调笑逗弄的玩意儿,这带着暧昧的随手赏赐就说得通了。
江辞风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瞥了那仆人一眼,懒得纠缠。
“既然明白除了我这里再没其他活路,往日又为何自掘坟墓。”
那人面如死灰,退了出去。
江辞风享受难得的安静,闭着眼睛歇息。
这时,院门又被人敲响。
他起来开门。
一名侍女站在门外,拿着一大包东西,向他欠身行礼:“小公子,小姐让奴婢把这件披风送来,说是天寒地冻,怕哥哥衣裳单薄,着凉生病。”
又凑近过来,小声道:“是小姐亲手帮你缝的,做你的生辰礼物,你不要告诉主母。”
江辞风接过披风,沉甸甸的,很厚重的一件。
“晚膳时我再当面向她道谢。”
侍女走后,他关好门。
低劣的木炭飘出呛人的烟气,又烧得极快,房间里又冷下来。
光是瞧这吃穿用度,绝不是一个勋贵王府的小主人。
镇南王府对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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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辞,小公子生性淡泊,不喜奢华名利。
外人也很能理解,宫里的贵妃娘娘盛宠数十年,先皇后病逝,贵妃就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镇南王府小公子背负着贵妃幼子的一条命,自然怕触了贵妃霉头,怎么低调都不为过。
江辞风将所剩无几的木炭添进炭盆,坐到桌前,慢慢研磨。
根据卷轴给的信息,这方小世界有极少的修行之人存在,不过灵气稀薄,不再有新的灵根诞生,古时各方大能遗留下来的传承与血脉所剩无几。
像贵妃身边那名术士,能炼出使人产生梦魇的丹药,已然称得上翘楚。
江辞风在第一个世界做任务时,是个名镇一方的大修,熟知门道。
经过尝试后,他确认了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
墨已研好,江辞风提笔写信,附上一副丹方。
雪一直下到傍晚,江辞风一天下来,只吃了几块又干又硬的点心,已是饥肠辘辘。
这时外面有人来传话:“公子,王爷让您前去用晚膳。”
江辞风应了一声,捡了一件常穿的外衫穿上,撑开伞,出了门。
前来传话的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脚有些跛,白日在马房照看马,晚上在马房睡觉。
因为距离江辞风的院子近,平时不乐意跑到这偏远地方来传话或送东西的,便让这跛足的少年代劳。
少年走到半路,忍不住低声提醒:“今日给夫人套马车出门时,我听说夫人心情不好,公子,你待会儿应付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江辞风点了点头,与对方在马房外分开,独自去往主院。
风灌入领口,寒冷彻骨,他加快脚步。
在平常,江辞风很少前去饭厅和家人一起用膳,今日是例外,因为是生辰。
刚到饭厅门外,就听见女人熟悉的嗓音:“一个卑贱小民,占着铛儿的位置,享着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要不是这贱民,我可怜的铛儿也不会因为买不起一件狐裘被冻出病来。”
另一道声音浑厚低沉:“母亲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将您今日亲手买的衣服送去了,最好的大夫也请了去,二弟很快就会痊愈的。”
女人重重拍了下桌子:“要不是他,今日与太子同乘一辇的,该是我的铛儿!
“你小点声。”镇南王出声指责,“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这儿除了我们三个,哪还有别人!”
镇南王提醒道:“明儿和铛儿要来用晚膳了。”
“住口!他才不是我的铛儿,当年要不是你,也不至于让我们母子分离,相见却不能相认。”
女人啜泣起来,“这么些年,我身为王府主母,还要去哄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我看,你当年让吴管家杀他全家,就是为了掩盖他其实是你养在外头的私生子的事实。”
镇南王怒道:“不要再提了!没完没了,蠢话连篇!你以为我想杀人吗!”
“母亲,我们多体谅体谅父亲吧,父亲也是为了王府。”
女人哭得更大声:“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怎么,你也要给他送衣服,怕他冷,怕他饿?”
争吵还在继续。
江辞风悄悄离开,站在廊下,不紧不慢地抖落伞上的积雪,回味着听到的对话,感觉有些好笑。
原来竟是这样,那么一切怪异的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
卷轴所给的世界信息只与改造目标有关,“江辞风”这个原世界线的边缘路人,只提了一句:镇南王府幼子,及冠当日,暴毙家中。
在原剧情中,贵妃娘娘应当是如愿替死于江水涨潮的皇儿报仇了。
也就是明年的今日。
只不过这仇报错了,是一个替死鬼。
难怪镇南王府可以如此“隐忍”,十四年来稳坐家中,任由贵妃动用私刑。
难怪镇南王府如此“表里如一”,外人面前冷待幼子,关上家门,仍然没有一件暖裘,一盆炭火,一张不那么粗糙难写的纸。
4. 第 4 章
由于这个偶然撞破的秘密,江辞风需要重新调整一下之后的计划。
伞面上的雪簌簌抖落到栏杆下面的牡丹花丛里,忽然刮起狂风,将雪片吹进回廊。
江辞风退回廊下,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次前往主院。
在路口,一名娇俏灵动的少女和他迎面撞上,亮起眼睛:“二哥哥,好巧。”
江辞风露出一点笑意,“披风很好看,我很喜欢,多谢明儿。”
江婉明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你只在自己院子里穿,别让母亲看见了,母亲不让我给你准备生辰礼,说是怕传到宫里去。”
江辞风没提醒她这件事瞒不过主母的耳目,干脆沉默不言。
江婉明道:“二哥哥,你别难过了,母亲她并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只是有些太小心了。”
她显然误会了江辞风沉默的原因,以为他像从前一样在意母亲的爱。
少女拼命开解他,坚定道:“你看,这么多年,贵妃娘娘都没有向王府发难,更没有找你麻烦,还时常召你入宫陪伴,这不就说明父亲母亲的办法是有用的吗,否则凭那位娘娘的性子,你还能活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好似害怕被宫里那位娘娘听到。
两人一起进了饭厅。
镇南王夫妇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王妃,强行克制着怒火。
世子江靖把玩着手上一串成色上佳的玛瑙,若有所思地端量着江辞风。
镇南王开口打破沉默,招呼兄妹二人入座,特意对江辞风招手:“铛儿坐为父身边。”
其余三人都惊住。
江辞风站着没动,江婉明推了他一下,把他拉到父亲身边,高兴道:“这才对嘛,二哥哥生辰,今日就该更得父亲看重些。大哥,你快让让。”
世子江靖阴恻恻瞧他一眼,让开了位置。
管家命人传膳,精细美观的丰盛餐食由鱼贯而入的侍女摆上桌子。
镇南王笑道:“本来还以为太子殿下会来拜访,却没想到只是为了送你回来,那这桌菜就当是特意为你备的。”
江辞风垂着眼,落在镇南王眼中便和往常一样胆怯懦弱。
于是镇南王亲自给他夹菜,好像真的成了一位慈父,“来,铛儿受苦了,为铛儿庆生。”
王妃和世子神色各异,不发一言。
江婉明成了饭桌上最开心的人。
一顿饭没吃完,世子就提前走了,说是要出去见朋友。
镇南王在他走后发了一通脾气,“整日就知道和一群下三滥的狐朋狗友厮混,简直没有一点王府世子的样子!”
骂完了,又连忙叫人带上衣服雨伞手炉等等一应物品去跟着,唯恐这样的暴雪天气会冻坏了自己的世子。
晚膳很快就散了,江辞风看了一场并没有多精彩的戏,准备回去。
走到半路,管家找上了他,态度与白天迥然不同,恭而敬之,堆起谄媚笑容:“二公子,王爷请您去书房说话呢。”
江辞风由管家撑着伞,一路护送去了书房。
主院陈设华丽,王府主人的书房更是处处精美充满巧思。
千金难求的上等无烟炭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炉上煮着一壶茶,飘出清醇茶香。
镇南王端起茶盏,慢悠悠嘬饮一口,道:“坐吧。”
江辞风在对面坐下,盯着壶中茶叶起起沉沉。
原身胆怯内敛的性格还是有好处的,当他懒得说场面话的时候,大可以垂着眼睛装聋作哑。
镇南王不奇怪他这副姿态,反而忽然很是满意。
胆小顺从,任人拿捏,吃了苦只敢默默往肚子里吞,不正是眼下最需要的?
他主动开口问起白天的事:“太子将身上的那件狐裘送你了?”
江辞风点了下头。
镇南王一边饮茶,一边细瞧他的模样,心想从前倒没意识到,这个“儿子”倒是生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那你可要好好回报太子殿下,别辜负了这份抬爱。”
江辞风抬眸,做疑惑状:“父亲的意思是?”
镇南王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叹出去。
这就是太过乖顺懦弱带来的不便之处,不能一点就透。
当朝谁人不知,太子萧若瑾好色成性,荤素不忌。
此刻换一个人坐在这里,根本不必他一个堂堂镇南王将那般肮脏下流之事从嘴里挑明,而是早已领会了他的意思,领命行事去了。
他望向江辞风,用最含糊又最清晰的话解释道:“就是让你下次再见到太子,要好好听他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想对你做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
江辞风反问道:“他若是将孩儿视为玩物,肆意亵玩,难道也要逢迎讨好,任其折辱么?”
镇南王诧异瞧他一眼,“砰”的一声放下茶盏,脸上闪过恼羞成怒的愠色:“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青睐于你,是你的福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
他还以为江辞风什么都不懂,是个可以任人搓扁捏圆的软柿子,没想到并没有这么好指使。
江辞风再次垂下眼帘,陷入沉默。
镇南王却有些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了,眼珠子一转,冷哼了一声,斥责道:
“难怪你母亲素来不喜于你,如此胆小怕事,畏畏缩缩,怎能成事!”
江辞风拨弄着炭火,享受着这屋内的暖意,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镇南王见他松口,好心好意替他斟了一盏茶,递过去,流露出欣慰神色:
“好铛儿,是父亲言重了,你向来听话孝顺,为父都看在眼中,能得太子赏识,为父多么为你骄傲。”
江辞风接过这专供皇室权贵的茶水,低头品了一口。
镇南王语重心长:“自从我被召回京城,远离南境,镇南王府就处境艰难,即便我江家满门忠烈一心报国,但还是难免陛下猜忌,为父十几年来,如履薄冰,只恨不能把心剖开让陛下看个清楚。”
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自然是真真假假不好分辨,江辞风捧了他一句:“父亲太不容易了。”
镇南王便继续说道:“如今圣上重用方士,沉迷长生之术,我们要是能和东宫打好关系,将来王府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江辞风点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镇南王一把握住他的手,殷切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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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辞风,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母亲和妹妹,为了我。”
江辞风抽回手,一副已经被说动的样子。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在风月楼和人起了争执,将兵部侍郎家的三公子杀啦!”
镇南王什么话也顾不上和江辞风说了,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拥有这样一个扶不起来的世子,难怪镇南王急于和东宫交好。
皇帝听信贵妃和贵妃豢养的方士,一心扑在长生之术上,镇南王府想要将荣宠延续,不至于迅速败落,就要找到新靠山。
贵妃已将镇南王府推远,所以这个新靠山只能是太子萧若瑾。又有什么靠山比下一任皇帝更牢固呢。
况且这位储君喜好如此明显,士人不耻又如何,谁能豁得出去,谁就能在新朝位极人臣。
再说,要牺牲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被贵妃恨之入骨的“儿子”罢了。
江辞风放下茶盏,独自撑伞回到院中。
第二天,雪暂停了一下,京城热议昨夜的命案,因牵扯到的都是高官权贵,无数人在冰雪天里看热闹。
镇南王府忙于帮世子洗脱罪名,没空顾忌什么小公子。
江辞风趁乱出了一趟门,将信寄往一处偏僻小镇,也就是萧恕母亲的族人如今藏身的地方。
卷轴上说,萧恕母族有上古大妖血脉,不过延续至今,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能够觉醒一丝血脉的族人寥寥无几。
萧恕的姨母,如今的族长,便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够修行的后裔,在萧恕出生前便遭到一名术士暗害,失去了法宝,身受重创,只能带领族人藏了起来。
直到原世界线快结束时,那时候的萧恕已经厌倦普普通通的屠杀,于是设法找到归隐的姨母,亲自演了一出被两千敌军围攻的戏,请求姨母出手相救。
彼时姨母的伤势刚刚有所缓和,拼死赶到“战场”,耗尽修为斩杀两千“敌军”救下姐姐的唯一血脉,却得知自己杀的其实是受迫扮演敌军的两千无辜百姓,悔恨之下,自戕而亡。
这一次,江辞风当然不舍得浪费这么难得的上古大能血脉。
不过,他送去的那封信,也是请姨母来杀人的。
回到后院,天已经全黑了。
从入夜开始,又开始飘起大雪,路上有人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要有雪灾啊。”
江辞风的院子里有管家亲自送来炭火和暖裘,说是受王爷的指令,随行送来的还有些补品,让江辞风好好养身体。
江辞风的院子里来了新的仆人,殷勤地忙上忙下。
之后几天,大雪始终未停,各地传来天灾急报。
江辞风一直待在房中没有出门,外面实在太冷,他恨不得在屋子里待到明年春天。
郑安,他的新随从,跛着脚在屋子里一遍遍擦早已不存在的灰尘,并忙里抽闲地帮他拨一拨炭火。
江辞风靠在软塌上打呵欠,像一只倦懒的猫。
院门被人敲响,郑安高兴道:“是不是王爷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他一瘸一拐地跑出去开院门。
管家催促道:“快,让公子换衣服,去前院,太子殿下来了!”
5. 第 5 章
“太子殿下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江靖把腰弯得很低,呈上一颗夜明珠,“这是去年从南海带回来的,就送给太子殿下把玩吧。”
萧若瑾拿着珍珠,握在手上玩赏,道:“京兆尹办案向来秉公职守,他们说你是遭人嫁祸,自然就是遭人嫁祸,孤不过是起一个从旁协助的作用,算不得什么。”
他说着,又往门口瞧了一眼。
镇南王指着一人吩咐:“快去瞧瞧,二公子怎么还没来,在磨蹭什么。”
萧若瑾兴致缺缺把珍珠放回盒子里,指尖敲击着桌面,嘴上说着:“不碍事,孤就是路过,前来看看,那日二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知如今身体可养好些了。”
他话音刚落,忽觉眼前一亮,只见门口走进来一道灵秀身影,如琼林玉树,神韵非凡。
“孤正说起你,你便来了,这算是心有灵犀了?”
萧若瑾笑得格外含情脉脉。
江辞风穿着江婉明送他的披风,之前只能在自己院子里穿,以免惹恼了主母,现在镇南王非常想将他卖个好价钱,投资了不少金银细软华衣锦服,这件披风已经泯然其中了。
萧若瑾神采奕奕地站起来,将久等方至的少年细细欣赏一遍,笑道:“今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这件衣服的颜色,将铛儿衬得像一个天上下来的小神仙。”
夸的是江辞风,喜的是镇南王。
太子殿下先是特意绕路送江辞风回府,又出动关系救了江靖,与镇南王府交好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太子殿下,”镇南王热情相邀道,“已在后院湖心亭摆下宴席,有辞风作陪,殿下可尽情欣赏湖面雪景。”
萧若瑾摇了摇头:“王府有什么意思,铛儿想必早就看厌了,不如随孤出府走一走,看看民间之乐。”
他把江辞风带了出去,今日乘坐的是一辆更为华丽的马车,远远一看便知是皇室的车驾。
江辞风一坐上车,便掀开帘子,往街上看。萧若瑾发现自己又被忽视了,上回美人在贵妃那里受累了,困得睡过去,他能理解,这回却被街上平民百姓的东西抢夺了目光,他有些不甘。
“已经第二次和孤单独待在一起了,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我看到死人了,不止一个。”
卷轴上显示,这场年底的暴雪会造成无数伤亡,以致皇帝不得不发布罪己诏,揽下这场天灾的责任,安抚天下百姓。
萧若瑾感叹道:“是啊,民生多艰,孤瞧着实在不忍。”
他提高了声音吩咐车夫:“回宫吧,没什么好看的。”
马车调转方向,却被一人骑马拦住。
萧若瑾掀开车帘,闪过一丝诧异:“吴公公?”
“太子殿下,圣上的口谕,让您即刻前往贵妃宫中,有话要问。”
江辞风低着头,萧若瑾回头瞥他一眼,吩咐车夫:“送小公子回府,我随吴公公一起入宫。”
他下了马车,牵过随从的马,纵身跨上,朝宫门扬长而去。
江辞风回去后,不到半日,宫中就传来了新鲜事,贵妃杖毙了身边伺候的一名贴身宫女,太子被皇帝下令,在东宫闭门思过。
因为这个消息,江辞风又进了一次镇南王的书房。
镇南王仔细问过他一遍今日情形,忧心忡忡:“如若宫里传递的消息是真的,只因私会了一名宫女,应当没有大碍,岁末将近,最多不过半个月。太子毕竟是太子。”
江辞风又回去了。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管家送来的衣饰补品。
郑安一边收拾这些东西,一边嘀嘀咕咕:“公子,王爷怎么突然就对你这样关心了?他是不是愧疚了?”
江辞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是听话的奖励。”
郑安听不懂,安分地闭上嘴。
第二天开始,江辞风继续闭门不出的生活。
雪又下了五天,各地天灾不断,京城死伤人数激增。
第六天,皇帝发了罪己诏,回寝宫之后一病不起。
贵妃豢养的术士献策:“以骨肉滋养,可重换生机,益寿延年。”
“骨肉”便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皇帝子嗣不丰,夭折的很多,养大的只有太子、大皇子和两名公主。大皇子生母就是贵妃娘娘,两名公主也送去和亲了。
这三位,哪一位都不适合成为皇帝的“仙丹”。
这时候,被遗忘了十五年的九皇子终于被皇帝想起来了。
生母冲撞龙体,致天子寿数有损,儿子刚好来还生母的债,帮助天子补上缺少的寿命。
多么合情合理!
皇帝几乎不用纠结就接受了术士的进言。
九皇子萧恕第一次出冷宫,就是在亲生父亲为他准备的祭阵上。
术士会等待一个良辰吉日,割下他的第一片肉,之后每日放血、割肉、剔骨,期间术士会使用法咒让他始终保持清醒,这个过程将持续九九八十一日。
到最后一日,再由天子亲手剖出他的心脏。
原世界线中,萧恕在第八十一天的深夜,爬出祭阵,逃了出去,身上只剩森森白骨,和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从那一夜起,大反派短暂而疯狂的一生正式拉开序幕。
他容貌尽毁,以幕僚身份加入大皇子府,成为贵妃和大皇子的心腹,挑动大皇子与太子相争。
之后趁双方都遭到削弱,笼络到镇南王府,发动南境五十万大军杀进京城。
那已不是夺权之争,而是一场发泄式的屠杀,京中八成百姓死于乱军之手,士人权贵尽数逃走。
最后萧恕登上帝位,统治着一座堆积累累尸骨的空城。
江辞风的任务就是改变卷轴上所演绎的这一结局,让未来的疯子走上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他不确定是否有人注定会成为恶魔,无法得到救赎。
但蒙受不公之人,至少应当有反抗的权利。
他在等,这一次不会拖到最糟糕的时候。
如果顺利,最多十天。不,五天。
萧恕也在等,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在等什么,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抹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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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身影,鼻尖偶尔也会嗅到一抹若隐若现的香气,好像仍有人在身后贴上来,传递着暖意,握着他的手,用最动听的嗓音,最美丽的手,教他怎么消灭一切令自己心生恐惧的存在。
可是当他只要一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然恐惧。
他记着那个人教自己的话,“成为他们的恐惧”。
于是他像野兽那样嘶吼,像疯犬一样龇出獠牙,尖叫,挣扎,逃跑,所有反抗的方式都用过了,仍然没有逃脱这个黑漆漆的屋子。
他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和头脑被固定住,只有眼珠可以转动,身上被画上了奇怪的符号,和地面上的符号好像融为一体。
四面香炉里飘散出诡异的气味,像肉的腥味,又像血的甜味。
门外,窗外,怪谲的吟唱声从紧闭的缝隙溢进来。
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他拼命瞪大眼睛,死瞪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好像这样,这场噩梦就能醒过来,再次回到那天,那交织着血腥和温柔的一天。
然而,也许那一天才是一场梦。
门忽然打开。冰冷的风吹进来,昏沉的光线让进来的身影模糊不清,带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
萧恕的脑袋对着门口,躺在祭阵中,上翻眼睛注视来者。
不知是太过疲惫恐惧,还是光线灰暗,进入视线的臃肿的庞然大物像一个长出了六条腿的怪物,蹒跚蠕动,停在他头顶,张开了嘴。
“这就是朕的第九个孩子?”
“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刚学会人类的语言。
萧恕用力眨了几下干涩疼痛的眼睛,才看清进来的是一个浮肿矮胖的老人,两条胳膊分别由内侍搀扶着。
这就是昨天术士找到他时,答应他能马上见到的“父皇”吗?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和他那天被他亲手杀死的太监一样肿胀不堪,摇摇欲坠。
术士站得笔直,手拿拂尘,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幽幽开口:“陛下,明日此时,便是良辰吉时,九殿下已做好为君父分忧的准备。”
皇帝从两名搀扶自己的内侍手中抽回胳膊,行了一礼:“还望仙人能够鼎力相助。”
萧恕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喑哑咕咙声,像野兽的低吼。
皇帝被这道目光注视,皱起了眉头。
术士道:“将殿下的眼睛也蒙起来吧。”
角落里悄无声息走过来一人,用一条黑布缠住萧恕的双眼,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无论他怎么挣扎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光。
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此事之后,朕会赦免他母亲的罪过。”
术士道:“陛下宽宏大量,能为陛下献身,这是殿下之幸。”
人走后,门又关上了。
萧恕隐约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反而不再慌张了。
彻底坠入黑暗以后,那个人的相貌、声音、气息、体温也变得更加清晰,好像就站在他眼前,他终于可以专注地感受他的存在。
6. 第 6 章
是夜,又有一场大雪。
江辞风自来到这里,第一次有些焦躁。
说实话,他不想等太久,局面越早转变,任务的进度完成得越快。
这些天他很努力地回想他原来的世界是何模样,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前后矛盾。
只有那个唯一的执念从来更改。
他要尽快回去,回去杀一个人。
雪又下了一天一夜,京城刚清理出的路面又被掩埋,路边又多出一具具总也收不完的尸体。
形容落魄的百姓裹紧家里唯一的一件厚衣服,颤颤巍巍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头发和肩头都积上一层厚厚的雪。
一辆马车低调地穿过大街,驶向宫城,马车里对坐着两人。
一人身穿道袍,正是贵妃身边那名深得宠信的术士,正掀开帘子往路边看。
另一人面容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既不看人,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术士深深地叹气:“京中已是如此,其他地方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张仙人既然怜悯,又身怀绝技,为何不出手相助呢?”
术士沉默了两秒,讳莫如深地看了开口的青年一眼,又叹了一声:“修行之人,本不该沾染他人因果。不过,既然三殿下这么说了,为报娘娘赏识提拔之恩,贫道就沾一回因果。”
他让马车停在大街上,走下来,纵身一跃,竟是飞上车顶。
行人纷纷抬头,诧异仰慕地望过去。
术士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笑意,很是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将两张符纸拿出来,刷刷画上一连串旁人无法看懂的符文,等两张符纸都画满,额角已经渗出汗水。
在整条街的注视下,他将符纸飞出,只见整条街的积雪都缓缓融化,不见踪影。
围观的百姓大为震惊,伏地高呼“神仙”,比皇帝出行还要声势浩大。
术士心神荡漾,压下上扬的嘴角,抬手擦汗。
正当这时,一道流光劈向车顶。
术士反应迅速,急忙躲让,但还是滚下了车顶。
上一秒还大展神威的仙人,在刚融化的脏污雪水里滚了一圈,狼狈不堪地抬头。
一道劲瘦挺拔的红色身影站在他眼前,将原本属于他的目光抢去一大半。
剩下那一小半,之所以仍然望着他,完全是因为他的狼狈。
“妖物,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红衣女子眉目凌厉,威严不可直视,当街高声质问。
整条街响起窃窃私语。
“妖物?这是个妖物?”
“贵妃娘娘豢养的术士原来竟是个妖物?”
“这个妖怪竟然化作人形骗取荣华富贵,卑劣!”
“难怪这雪总是下个不停,定是京中妖物作乱。”
术士认出红衣女子正是曾被自己设计陷害夺了法宝的女修,大惊失色,愤愤不平:“一派胡言,我师承蓬莱仙山,来历清楚,绝非是个妖物!”
他瞧见女子眼神清明经脉顺畅,不仅重伤痊愈反而实力更进一层,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他目眦尽裂,“你柳氏一族血脉有异,你才是个妖物!”
他祭出身上最厉害的法宝,向对方做出反击。
哪知那法宝使出的所有招数都被对方轻易化解,轻飘飘像挠痒一样。
柳挚一伸手,法宝便从他手中挣脱,飞回真正的主人手中。
她嗤笑一声:“偷了我的法宝却不知它真正的用法,可笑。”
术士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时竟无可辩驳。
众目睽睽之下,深得陛下和贵妃宠信的高人变成一个徒有其表的窃贼,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条街,踮起脚尖观望。
柳挚向众人拱了拱手,提高了声音道:“诸位,我追寻此妖十数年,终于在此遇见,现在请诸位做个见证,我并非滥杀无辜,而是替天行道。”
术士见情况不妙,爬起来便要逃跑。
柳挚手中法宝射出一道金色法光,将其击倒,瞬间夺走他的生机。
脏污的雪水里,一只肥硕的赖皮蛇睁大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整条街都惊骇万分。
“天降暴雪,人间凄凉,原来竟是蛇妖作乱!神仙来为陛下除害了!”
“雪好像真的变小了!”
“蛇妖蛊惑圣心,是为吸食真龙之气,遇水化龙。”
不知道是谁带头感叹了一声,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朝野上下。
*
江辞风裹在暖裘里,拨着炭火。
郑安从外面进来,兴奋道:“公子你瞧,雪真的停了,天边有霞光,明日天晴!”
他又开始绘声绘色描述隐士高人当街击杀妖物的过程,好像亲眼见到了似的。
“而且啊,听说那名隐士高人还是宫里一位娘娘的亲妹妹,陛下已经将她召进宫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有这样厉害的妹妹,应该很得陛下宠爱吧。”
江辞风说:“你再去前院转转,听听有没有别的好消息。”
郑安一心想着天将放晴,心想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消息,乐呵呵地跑出去。
入夜时分,宫里传出消息:斩杀妖物的高人应召入宫,向皇帝献上一枚仙丹。
皇帝服用以后,数息之间缠绵多日的病症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面色红润,肢体强健,精神饱满,犹如逆转时光,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皇帝大喜,当场封赏柳挚高官厚禄,却遭到拒绝。
柳挚只求了一件事,让皇帝饶恕九皇子生母的“罪过”,为冷宫的皇子再寻一位仁善的母妃。
皇帝被那枚仙丹奉承得心情大好,当场便允了这件事。
对皇帝来说,返老还春,天将放晴,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情。
太子的禁足当晚就解了。
贵妃得知一手提拔的仙人就这么当街暴毙,恨得咬碎牙齿,扇了当时在场却什么也没做的大皇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她失去了左膀右臂的事实,往后再想左右皇帝想法,只能另想办法。
江辞风心情愉悦,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安排那位九殿下。
时间不等人,想要做出功绩度过卷轴的考察,不是只搬出冷宫就行了。
不过安排任务目标之前,他也是时候解决一下自己身上的麻烦了,仅仅是除掉一个术士,触及不到问题的根源。
镇南王府二公子一出生就体弱,找人看过,说是寄养在寺院才能长大,一直在京郊的一个僻静寺院里养到五岁,深入简出常年不见人。
五岁生辰那天王府派人接小公子回家,正逢寺院附近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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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潮,小公子被卷进去。
当时十五岁的贵妃幼子为母亲祈福正巧路过,一头扎进水里,将五岁稚童救下,自己葬身水底,至今没找到尸体。
死去的人完成了舍命救人的壮举。活下来的人永远背负着的一条命,也背负着爱子如命的贵妃娘娘的滔天恨意。
而这一切恩怨都由原身来承担。
江辞风他拉着郑安一起烤火,顺便给对方剥了个橘子。
“说起来,你在府中待的时间比我还要久,我没回来之前,府里有没有什么热闹事?”
郑安是家生子,在府中长大,又最爱凑热闹,一听江辞风要跟他聊这个,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些年府中值得说道的怪事喜事吓人的事。
直到深夜,江辞风终于得了清净,关上门。
房间里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有些意外地打量他,见他回过身,又很有分寸地收敛目光。
虽第一次见,江辞风还是很容易就猜出了对方身份,道:“柳族长。”
柳挚见他如此年轻,身上也没有一丝修行之人的气息,惊讶于那封信出自他手。
她认真开口:“我小公子帮我治好多年暗伤,又告知我当年阿姐离世真相,让我替阿姐母子报仇,我欠你一条命。”
江辞风坦然道:“我也是为了自己。你不必这样。”
柳挚想了想,说:“那就先欠着,等公子需要的时候,我愿赴汤蹈火。”
江辞风说:“刚好,现在就有一件事,还想再拜托柳族长一回。”
柳挚有些高兴,“公子请说。”
江辞风将一张写有地名的纸条递过去,“烦请族长返程路上替我去一趟这个地方,暗中查证十四年前腊月庚日前后是否恰好发生一桩命案,一家三十二口,一夜之间尽数命丧黄泉。”
柳挚看了一眼纸条,“我已记下。”
江辞风就把纸条扔火里烧了,接着说道:“如若确有此事,不必再专门赶回京城,托人向宫里送一盏花灯给九殿下,我便能知晓。”
其实有了镇南王的亲口承认,再加上从郑安嘴里打听来的,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十四年前镇南王命令心腹制造了一桩灭门血案,将当年只有四岁的原身秘密带回王府,顶替真正的二公子。
拜托柳挚走一趟,不过是为了最后的确证。
柳挚点了下头,她并不过问对方此事背后缘由,只觉得这事实在太过简单,不足以回报恩情。
她本不该打探太多,但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那张方子所炼制的丹药……”
江辞风主动解释道:“柳族长都瞧不出异常,此间修士自然也是如此,宫中的寻常太医更是不会查出问题。”
在原世界线中,老皇帝还要活六年。
江辞风等不了那么久,特地献上“仙丹”,替圣上“延年益寿”。
这颗仙丹从柳挚手上献出去,他自然要保证不能让有意隐世的姨母因此招致祸患。
柳挚放下心来,道:“京城的事已经了结,族中老弱病残无人守护,我不能长留此地。”
她向江辞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我并不清楚公子是何目的,但恕儿说他信赖你,我相信恕儿的判断,日后方便之时,还请公子对他照拂一二。”
江辞风应了一声:“这是自然。”
柳挚悄无声息离开,江辞风熄灭烛火。
7. 第 7 章
第二日,天放晴。但年底这场暴雪带来的影响还在升级。
江辞风提出要出门逛逛。
郑安面露诧异。
无论是原身,还是现在的江辞风,都极少主动出府。原身常年遭受打压排挤折磨,不敢出门。现在的江辞风却是压根懒得出门。
郑安伺候了这些日子也算是看出来了,小公子原来是个怠惰的性子,能动嘴绝不动手,能坐着绝不站着,再加上又很怕冷,几乎整个冬日都不肯踏出房门半步。
江辞风把自己裹在毛绒绒的披风里,抱着暖炉,一出府,就迅速钻进马车,从王府大门口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到了街上,马车放慢速度。
江辞风掀开车帘一角,端量起京城的模样。
这是他做任务的第三个世界,但是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原本存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第一个世界是修真界,第二个世界在星际,他都仔细看过,并没有产生出任何关于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联想,关于那里的记忆只有一团黑雾。
马车刚慢悠悠转过一条街角,郑安就靠过来小声说道:“公子,好像有个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江辞风让他停车。
萧恕急急忙忙追上来,刚一转过街角,险些撞上那辆停下不动的马车,一时有些踌躇。
江辞风掀开车帘,低声说:“上来吧。”
郑安不知道这个看着瘦巴巴的少年是谁,防备地上下打量了几眼,扶着他钻进车里。
车帘放下来,车内充斥着属于江辞风的气息,温暖而香甜。
面对那双漂亮的眼睛投来的注视,萧恕恍惚起来,怀疑自己又坠入梦乡。
江辞风见他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样子,缓了缓语气,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萧恕下意识瞥了一眼帘子外面驾车的郑安。
江辞风道:“没关系,郑安是我的人。”
萧恕抬头,欲言又止地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你那天说过,要带我离开那个地方。”
江辞风不明就以:“你不是已经离开了那里,被养在宁妃娘娘宫里了吗。”
“但是你一直没来。”
萧恕越说,声音越小。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些话听起来多么像在指责江辞风的言而无信,他是没有资格说出这些话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应该什么也不问,坦诚自己偷偷跑出宫来只是因为想要见上江辞风一面,只是因为他总是控制不住频繁地梦到他,醒来总是浑身颤抖,像生病了一样。
可是在见到姨母之前,他却连梦里的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江辞风却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找过来了吗。”
萧恕听到他笑,下意识望过去,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涌现的颤栗又开始了。
他下意识也望着江辞风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是姨母跟我说的,我猜她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江辞风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经验,他和萧恕,一对杀人嫁祸的同谋,获得了各自目前最需要的结果,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按理来说应当共同庆贺一下短暂的胜利。
但他打量着萧恕那张瘦巴巴的小脸,干巴巴的小身板,认为这完全还是个孩子。
于是他把手边的那一小碟点心递过去,问:“跟在马车后面跑这么久,饿吗?”
萧恕瞥见那修长干净白皙如玉的手,摇了摇头,但肚子诚实地叫起来。
昨天得知那人有可能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他一大早就趁宫人不注意偷溜出来,守在镇南王府门口,没想到还真叫他等到了江辞风出府。
江辞风说:“吃吧,别跟我客气。”
萧恕狼吞虎咽起来,只过了不到一天正常日子而已,仍然对饥饿抱有最强烈的恐惧。
江辞风支着下巴,盯着他看,决定在走出下一步之前,就单纯将他当做一个懂眼色、知分寸的孩子。
宁妃娘娘是个清冷避世的人,萧恕没有得到极尽的关怀呵护,但没有被克扣最基础的衣食,看起来没有那天那么狼狈。
只是脸色仍然苍白,那张脸上的伤疤已经快要痊愈了,但衣服底下飘散出药味,隐隐有血迹洇出来。
这些血迹从何而来,江辞风心中清楚明白。
萧恕猛地停手,意识到自己刹那间将一碟点心吃光了,他刚才胡乱吞咽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像珍禽司太监们养的那些畜生。
他埋下头,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堪和狼狈。
江辞风却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了,问:“还吃吗?”
萧恕连忙摇头。
江辞风说:“那就送你回宫,你出来得太久,会惹人注意到我们的关系。”
萧恕巴巴地望了他一眼,想说自己可不可以留在他身边。
但这显然是一个饱受宠爱之人才有资格提出来的要求,因为被偏爱,所以偶尔可以明知故犯,无理取闹。
江辞风见他忽然就情绪低落下来,“伤口疼吗?”
萧恕低头一瞧,锁骨下方伤口溢出的血迹竟把衣服染透,似乎连这辆本该温暖香甜的马车都充满了肮脏血腥的气息。
他把披风拉过来挡住身体,再次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江辞风并没有急着去拆穿他的谎言,掀开车帘一角飞快往外面看了一眼,说:“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这里离宫城不远,郑安,先送殿下回宫。”
萧恕面色艰难,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江辞风不是很能理解他对于这辆简朴马车的留恋,抱紧了怀里的暖手炉,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可没在车上准备什么伤药。”
送萧恕回宫不能大摇大摆,所以只能在距离宫门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将他放下,江辞风给他买了一包糖,让他跟宫人解释自己贪玩才出的门。
萧恕一走,郑安就在前面惊喜不已地问:“公子,原来你跟那位柳仙人认识啊?”
江辞风闭着眼睛警告:“不要说出去。”
郑安一边把马车赶到江辞风想去的地方,一边憨厚老实地保证:“公子的吩咐我都记着,公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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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让你杀人放火呢?”
“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看清了,世上除了您,就没几个好人,要不是您,我还在每天被府里其他下人欺负呢。您让我这么做,那肯定也有你的道理。”
马车在一条逼仄破败的街道停下,郑安说道:“公子,到了。”
江辞风低声吩咐:“那就去办吧。”
一个神秘的公子带来了食物衣服药材,救济灾后的贫民百姓,无家可归的人还能住进这位公子准备的房子里。
这个举动对于偌大京城来说,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对于江辞风而言,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些镇南王“奖励”的财物,得到了两三个发誓要向他效忠的受灾百姓。
回到王府,镇南王又一次召唤江辞风。
江辞风不知道的是,他上午刚出门,紧接着太子的马车就停在了王府大门口。
贵妃因为妖道一事闭门思过,太子却是刚一解禁就拜访镇南王府,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机拉拢镇南王府。
镇南王回味着今日之事,想到太子和镇南王府如今是情投意合,不禁心情颇好。
但他还是装作不苟言笑,苛责江辞风今日为何偏要出门。
江辞风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解释说,自己无福消受近来那些金银软玉,所以拿去救济可怜无助的百姓。
镇南王前些天本以为江辞风变了,如今见状,依然是那副软弱好拿捏的样子,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守着没用的善良,为他人献身。
他总算是安心了,感慨了一声:“可惜你不是真正的女儿身。太子对你再上心,也不可能有名分。”
江辞风垂着眼帘,咂摸着这句话,这句话好似是在遗憾,实际却有得意的味道。
镇南王下一秒就说道:“你先回房吧。”又朝着门外等候的管家说道:“把明儿喊过来。”
江辞风一点也不意外,萧若瑾和镇南王府是双向奔赴,光靠他这个“玩物”可没办法让这份联盟变得牢靠。
雪停之后的王府在冬日里看起来依旧繁花似锦,尤其主母所在的院子,打扫的下人格外小心,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惹怒了那位不喜吵闹的女主人。
江辞风经过时,正逢世子江靖从母亲那里离开。
男人平日里对他视若无睹,今日眼神长久地在他身上流连,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恶人先告状地发了一通脾气。
天将晚,一回到院子,郑安就锁上院门,向江辞风说了半天世子的坏话。
江辞风一脸淡定:“他连侍郎的儿子都能随随便便杀了,干什么都不奇怪。”
郑安一想也是,顿时哑口无言,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江辞风关好门,上床歇息。
今天在外耽搁大半天,尤其疲倦,睡得有些不安。
夜里,一阵细碎的声响在屋子里响起。
江辞风背对着床外边,睁开眼睛,但是没有立刻动作。
那人脚步踉跄,缓慢靠近床边,紧接着整个人扑了上来。
江辞风抬头一眼,吃了一惊,竟然是世子。
8. 第 8 章
世子江靖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酒味,在黑暗中手忙脚乱地拉扯着江辞风的衣服,恶狠狠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把太子都迷得神魂颠倒。”
江辞风手上的匕首刚要刺过去,上方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身上的男人两眼一翻,一头从床上栽到地上。
郑安手上举着棍子,一阵后怕:“我是不是把他打死了?”
江辞风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胸口还在起伏,暂时是死不了。
郑安蹲下来一看,惊了:“我打的是世子!”
江辞风在背后说:“让开。”然后倒了一盏冷茶泼到男人脸上。
江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脖子,吓得瞪大眼睛,色厉内荏地开口:“你、你你敢杀我吗,我是世子,是将来的镇南王!”
“我不杀你,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江辞风垂眼往下看去,“你很喜欢在这种事上寻欢作乐,那我今日就让你失去这份快乐,镇南王会让一个太监承袭爵位吗。”
男人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做小伏低地求饶:“好铛儿放了我,我是你哥哥,我喝醉了,走错地方了,绝不是有意要侮辱你。”
江辞风做出摇摆不定的纠结神色,说:“好吧。”
江靖心中暗笑果然是个懦弱怕事的小东西,一个冒名顶替的赝品,反正以后要送到太子床上,不如让他先尝尝滋味,这般貌美,可不能平白无故便宜了萧若瑾……
然而江辞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始终没有把匕首拿开,“我送大哥出去吧。”
江辞风一路用匕首指着他的脖子将他送出院外的主路上,郑安拿着棍子在旁边怒目而视。
江靖就算想反悔,也会招来府中无数下人注目,他瞪了主仆二人一眼,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默默地走了。
郑安又生气,又担心:“公子,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恶心的人,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要……他这么不要脸,以后会不会来找麻烦?”
江辞风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冻得脸色惨白,急忙往屋内走,嘴上说道:“以后多防备一些。”
不过已经不需要防备太久了。
岁末将近,各府各院都在忙碌,倒是没有人来找江辞风的麻烦。
朝中有传言称,太子有意娶镇南王府郡主为正妃。
大概是怕与手握重兵的镇南王府走得太近引起皇帝忌惮,太子一直没有再来府里拜访。
就这样到了岁末,宫中举办宴席,皇亲勋贵,朝中重臣,皆有幸携带家眷参加。
这几天太子若即若离,镇南王的心情又七上八下起来,一大早就把江辞风喊过来,让他好生准备着,下午随他入宫赴宴。
王妃正在为了宫宴大费周章地梳妆打扮,要在京城众多主母夫人当中出一出风头。
她刚听到一个野种也能进宫在皇帝面前露脸,近日以来所有的不甘都爆发了,杖毙了两个弄坏首饰的奴婢,又赶去丈夫面前哭诉起了流落在外边的亲生孩子。
即便如此,到了下午,江辞风还是坐上马车,入宫赴宴去了。
他的对面就坐着世子江靖,这辆马车上只有他二人,江靖的眼神黏糊糊地粘在他身上,越发觉得从前亵玩的那些美人不及眼前这小贱种一根头发丝。
马车经过一段颠簸的路,他趁势抓住江辞风手腕,贴近他耳畔说:
“铛儿还是个雏,却又如此惹人动心,不知将来到了太子殿下的床上,是会让殿下怜爱,还是被折腾得格外可怜,整天整夜都下不来床。”
江辞风抽出手,拉开了车帘。
外面的视线和冰冷的寒风一起涌进来,江靖不悦地皱起眉,冷哼一声。
岁末宫宴设在一座靠近后宫的大殿,殿外的宫苑富丽堂皇,花团锦簇。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群臣内眷各自应酬交际,镇南王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殿外望上一眼。
过了一会儿,宫人传报:“贵妃娘娘到。”
殿内寂静下来。
江辞风低着头,感觉到一道极为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对上贵妃赵如意仇恨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恨不得立刻要了他的命。
视线交错只在一瞬间,赵如意便挪开视线,径自来到主座。
她坐下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交际应酬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宠冠后宫数十年的贵妃娘娘今日看起来落寞收敛了很多,就连穿着也比平日素淡。
甚至有些人暗自讶异,亲手提拔的妖道蛊惑君心,她竟没有被打入冷宫,而是还能出现在宫宴上,和皇帝并肩而坐。
镇南王假模假样恭维丞相:“贵妃娘娘风采依旧,赵相也神采奕然啊。”
旁边便立刻涌上一群人,争先恐后:“赵相,下官略通相面术,赵家有喜啊。”
“何来喜事?”
“后位空置多年,陛下身体大好,也该是时候将立后一事提上日程了。”
丞相正因群臣恭维难掩喜色,殿外又响起传报:“太子殿下到。”
镇南王连忙在人堆里寻找江辞风的位置,给江辞风使眼色。
江辞风垂着眼,装作不知。
和太子萧若瑾一起进来的还有大皇子萧怀玉,二人长相有些相似,但一个生得眼若桃花脉脉含情,一个龙眉凤目沉默寡言。
刚刚恭维过丞相的人又涌向大皇子萧怀玉。就连丞相本人也朝萧怀玉走去。
萧若瑾这边就显得冷清不少,他笑眯眯宽慰那些正怒瞪着对面的大臣,目光在场上搜寻一圈,便瞧见了独自坐在一边的江辞风。
江辞风没有留意到萧若瑾的目光,而是盯着帷幔后面的几道影影绰绰人影。
那是贵妃赵如意落座休息的地方,现如今又多了一道人影。
江辞风认出了那道影子是萧恕。
大周朝男女大防观念不重,那道帷幔几近透明,装饰作用大于阻隔目光。
于是他能清楚望见萧恕是如何殷勤地和贵妃身边的婢女太监抢活,弯着腰围绕在贵妃身边端茶递水,蹲下去捡贵妃掉在地上的手帕……
这一幕幕实在碍眼,江辞风站起身来,不再看这让他心生不快的场面。
他往外走了几步,余光瞧见一名宫女头上的花枝掉下来,弯腰去捡。
又有一只手同时伸过来。
萧怀玉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微微一愣,下意识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好似碰一下手指就会被对方当做没有礼数的粗鄙之人。
江辞风将花枝捡起来,前去还给那名宫女,引得女孩羞涩惶恐不已。
萧怀玉冷不丁地问那宫女:“哪里来的梅花?”
宫女微微有些诧异,不知一向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的三殿下为何关心这个,这明明只是一枝随意从枝头折下来的梅花而已。
“就、就在那边的梅园。”
她指了指殿外的某个方向。那是一处离后宫很近的梅园,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萧怀玉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就像是明知故问。
江辞风轻笑了一声。
这时候从帷幔后走出一名太监,来到江辞风面前:“江小公子,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又朝着萧怀玉谄媚一笑:“殿下,娘娘没请您,您就留在这儿和赵相说话吧。”
江辞风来到帷幔后面,萧恕低眉顺眼地站在贵妃身侧,好像从来不认识江辞风这个人。
贵妃阴沉沉瞪了江辞风一眼,碍于无数人在场,没有发作,只低声问:“听说你妹妹病了,好几日都没出过房门,如今可好些了?”
江辞风说:“父亲不允许任何人去见明儿,恐扰了明儿的清净,不利于养病。”
贵妃嗤笑了一声,喝了一口热茶,道:“我看也未必是真的病了,镇南王不让女儿出门,是有什么事要逼迫她就范吗。”
江辞风沉默不语。
贵妃将手上的杯子用力掷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再次向江辞风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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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的目光,压低了声音诅咒道:“想趁我一时势弱,攀上太子,做梦!镇南王府,尤其是你,全都要给我儿陪葬!”
她话音未落,萧恕手上的一壶茶便洒了,险些沾湿了她那身华贵的衣服。
几个心腹急急忙忙围上来,将凌乱的桌子擦干净。
贵妃恶狠狠瞪了萧恕一眼,“笨手笨脚,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去。”
被萧恕这么一打岔,她也没了继续找江辞风泄愤的心情,距离宫宴开始的时间也快乐,她怒视江辞风一眼:“你也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两人错身而过,仍是连一个眼神也没有交换,各自从帷幔的一边退出去。
萧恕坐在距离主座最近的下首,紧挨着太子和大皇子,然而看起来极其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好像是一具还没来得及装上魂魄的傀儡肉身。
江辞风的座位被安排在很后面,如若不是刚从贵妃身边离开,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贵妃到底是真的将对已逝大皇子的爱转移到江辞风身上,还是将大皇子的死归因于江辞风,并恨之入骨,谁都没有确切证据。
毕竟江辞风每次入宫再出宫,都不曾伤过一根头发丝。
贵妃锱铢必较是没错,但也爱子如命,说不定在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孩子时,就额外开明了也说不定。
许许多多的视线在镇南王、丞相、太子和大皇子这几人之间来回游走,一时有些捉摸不透未来的形式。
与此相比,初次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九皇子萧恕显得不值一提,那孱弱瘦小又呆呆愣愣的模样使其如同一粒没有光泽的顽石。
萧恕感知到很多人在看江辞风,借由众多视线的掩饰,忍不住也瞧了过去,眼中立刻迸发出光彩。
伺候他的那名宫女猛然见到他回魂,诧异得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恍然大悟,也偷偷望了江辞风几眼,小声说道:“殿下,江小公子可真好看,是吧,好多人都在看他。”
萧恕的心里莫名一阵焦躁,收回了目光,顺便警告自己的侍女:“不许再看。”
“好多人都在看他。”
侍女的话反复在萧恕心里回转。
这么多人被他夺走了目光,那他的目光又在谁身上呢。
他又隔着重重阻碍,远远望了江辞风一眼,江辞风正在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是他的三皇兄萧怀玉,同样被无数人夸赞的大皇子萧怀玉。
这殿上每一个人,就连一个穿着最朴素的宫女太监,也远比他要闪耀鲜艳。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过分宽大生有冻疮的手,过分枯瘦的胳膊和腿,枯黄毛躁的头发,常年的困窘磋磨使即便脱离险境,仍然狼狈不堪。
江辞风有些心不在焉地听大皇子说话,目光偶尔落在萧恕身上,自从被贵妃赶出来后,那孩子就蔫头耷脑。
“小公子可有表字?”
萧怀玉想了半天,问出这么个问题。
江辞风摇头:“还未。”
“是了,你还未及冠。”
萧怀玉自觉今日蠢话连篇,是时候该闭嘴了,可谈兴正浓,一直在期待能从对方脸上看到更强烈的反应。
他又说:“以前你也常去母妃宫中,可很少有机会说话,还以为你是个羞怯内敛的人。”
江辞风说:“我也以为殿下沉默寡言,是个不好相处之人。”
萧怀玉第一次听到对方嘴里冒出对自己的评价,虽然是不那么好的评价,但还是轻笑出声。
江辞风不理解大皇子为何忽然接近自己,凭借贵妃对原身的仇恨,很难怀疑这是贵妃授意。
如果是大皇子自己的意思,那么贵妃见到儿子和自己唱反调,不知是什么脸色。
江辞风抬头,望向帷幔后方。
太子却迎面走了过来,发出一声更为高调的笑声,“孤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哥对旁人如此,娘娘不是常说大哥在人堆里是个闷葫芦吗,依孤看来,那是遇上的人不对。”
萧若瑾的声音很大,足够殿上的大部分人能听见。
9. 第 9 章
帷幔后面的女人动作一顿,脑袋朝江辞风这边转过来,半天没有言语。
萧怀玉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面对这样的公然调侃,以及贵妃的注视,面露尴尬,从江辞风身边离开。
殿上陷入诡异的沉默。
很多人都有些看不透太子的用意,太子要交好镇南王府,却又撮合大皇子和镇南王府小公子,生怕贵妃还不够喜爱江辞风似的。
又有人觉得太子殿下这一句玩笑话实在是高明。
一个害死贵妃的孩子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允许勾搭上她的另一个孩子。简直是罪加一等。
江辞风若有所思地看了太子一眼,在心里冷笑。
他借口身体不适,要出去透口气。
萧恕等他一走,就站了起来,准备跟上去。
太子萧若瑾却早已抢先一步,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萧恕踌躇着,瞧见数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坐了下来。
江辞风去了那片梅园,年底的大雪丝毫令它们摧折,反倒开得越发灿烂。
红梅盛放,衣袍划过,枝头积雪簌簌掉落。
四处无人,十分静谧,只要远处传来宴席上的喧闹声。
一人尾随其后,跟了上来,打破了这份静谧,来到江辞风身旁。
“入夜了,铛儿一个人跑出来,冷不冷?”
萧若瑾像是早已忘了刚才在殿上那番话,挥手示意身旁的仆从拿上一个精致华美的暖手炉。
江辞风婉拒了。
萧若瑾笑着问:“生我气了?是我的错,我气量小,见不得三弟与你走得那么近。”
他定定打量江辞风一遍,眼中流露出惊艳,“铛儿今天穿得真好看,人也好看,无处不好看。”
“铛儿是母亲对我的称呼,太子殿下还是换个叫法吧。”
江辞风没什么应付他的兴致,往人来人往的地方走。
萧若瑾亦步亦趋地跟上来,长吁短叹,“小公子为何总是不肯与孤亲近亲近,孤只要一想起你这般疏远的态度,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伤心欲绝。”
江辞风加快了脚步,仍是没有如愿甩开对方。
太子继续道:“是不是因为那些流言,孤即便真的要娶你妹妹为妃,那也是因为想和铛儿成为一家人……”
靠近宴席所在的宫殿,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欠身行礼。
萧若瑾闭了嘴,摆出了太子应有的架子。
江辞风趁机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暗中握住了手腕。
萧若瑾紧抓着他不放,笑道:“江小公子,走错路了,这边才是庆和殿。”
江辞风眉头微蹙,试图挣开对方的手。
只是这次萧若瑾怎么都不肯主动放手,像是笃定他不会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和堂堂太子殿下发生争执。
萧若瑾五根手指收紧,掌心紧贴着他手腕,拇指微微摩挲着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一双桃花眼暧昧地盯着他,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江辞风偏过脸,冬夜里彻骨的寒风穿过长廊,红梅轻颤。
一道臃肿不堪的苍老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前呼后拥地缓缓靠近。
正是姗姗来迟的皇帝陛下。
隔着回廊上的重重交错人影和盛放的红梅,皇帝看到了江辞风,犹如惊鸿一瞥,有刹那间的失神,停驻在原地。
经由身旁太监提醒,皇帝回过神来,继续往前。
来来往往的宫人停下脚步,齐齐跪伏在地上。
萧若瑾连忙松开了手,向自己的父皇行礼。
皇帝在他二人面前停下,目光从江辞风脸上掠过,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何人?”
萧若瑾回答道:“镇南王府的二公子。”
“原来是你。”
皇帝点了点头,抬脚便继续走了。
太子拉着江辞风,一起跟上。
江辞风打量着皇帝的背影,身形虽然臃肿,但脚步稳健有力,脊背挺直,不怪连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确实已经返老还春。
皇帝一到场,宴席便正式开始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庆贺旧年已去,新年将来。
太子虽然不乐意见到贵妃和镇南王府握手言和,刻意挑起贵妃对江辞风的仇恨,但整晚过去,贵妃低调,镇南王原话,不曾发生任何不快。
宫宴结束,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镇南王简单问了江辞风几句,关于太子宴上追着他去外面的事,就让他回去了。
管家抬着一大箱东西,从后门神神秘秘地离开,大概又是往某个地方送去来自亲生父母的关心。
江辞风一身疲倦地回房,洗漱后便躺下了。
郑安自从上次敲了世子一闷棍,那根棍子到了晚上从不离手,说什么也要守在外间,说是怕世子又来。
江辞风随他去了,枕着匕首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似乎又传来细微的异响。
江辞风皱着眉,摸黑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打开一道缝隙,朝门口瞥去。
朦胧昏暗的月光下,少年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口,正在把手上的一样东西往台阶上放。
江辞风辨认半天,认出那是一盏花灯。
他迷惑不解,转身走向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萧恕猛地抬头,脸上闪过被抓包的惊慌。
“我……我是来……”
“先进来。”
江辞风将他一把拉起来,一手拉着他,一手提着他的花灯,把人和花灯一起带进了屋内。
灯烛点亮,萧恕脸颊发烫:“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
江辞风打量着手上的小花灯,做工精致,不过灯罩上绘的图案略显技艺生涩。
萧恕见他盯着自己画在灯罩上的梅花一直瞧,低声解释道:“姨母托人送了我一盏灯,我瞧着好看,便也想做一盏送你。”
“为何?”
江辞风提着那盏花灯,走到衣架边,将外衣取下来,穿上了身。
花灯也被留在了架子上。
萧恕支支吾吾,想了半天,道:“因为今日是岁末。”
他的视线跟随着江辞风的动作将这间房看了个一清二楚,属于对方身上温暖的香气汹涌地袭来,让他荡漾,让他心口发紧。
江辞风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往暖手炉里面添些炭火。
炉口沾到炭灰,他拿着张帕子细细擦拭。
诡异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萧恕转过身来,见那张帕子不慎从他手中掉落在地,忙蹲下去捡。
江辞风趁势捏住了他下巴,冷声说道:“我竟然不知道,殿下原来是个大忙人,刚在宫里伺候过贵妃娘娘,又赶着来这里替我捡帕子。”
萧恕单膝跪在地上,仰脸面对着他,被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端详,心砰砰直跳,暖甜的气息凶猛涌入鼻腔,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所以更加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辞风越发不爽,索性和他算总账:“我救你出来,不是让你给赵如意做狗的。”
萧恕被炙热的目光逼视,承受不住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他瞧见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和赤裸着的脚踝。
因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它们失去了血色,像白瓷一样光滑而又精美。
他下意识地问:“你的脚冷吗?”
江辞风微微一怔,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关怀逗笑了,刚攒起来的怒气泄了一大把,松开他,将暖手炉抱进怀里。
萧恕讪讪的,不知他为何又发笑,但又因他发笑如沐春风,大脑总算有了正常思考的余地。
他这时候才原原本本地解释道:“我听说了贵妃和你的恩怨,怕她为难你。”
江辞风冷哼了一声:“所以你相信做小伏低有用?”
若是做小伏低能换来怜悯和宽容,原身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处境依旧艰难。
萧恕摇了摇头,“但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江辞风把炭盆往他跟前推了推,又装了一只手炉塞他怀里,“你只需要照看好你自己,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又说:“坐下来,喝杯热茶,吃点东西。”
萧恕按照吩咐,坐下来,炭火和手炉里传递出来的温度好像快要将他融化。
江辞风将一壶水架到小茶炉上烧到滚烫,随口与他闲聊:“大半夜的偷跑出来,路上冷吗?”
萧恕说:“一点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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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风轻笑道:“脸都冻紫了,还嘴硬。”
萧恕急忙伸出手:“真的不冷,你看,我现在手心多暖和。”
江辞风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握了握,感受了一下温度就迅速松开了,又问:“怎么进来的?”
萧恕手上不仅不冷了,甚至开始发烫,为那一纵即逝的交握感到怅然若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后边有面矮墙,没人看守,我偷偷翻过来的。”
江辞风倒没太意外,这处院子处在王府最偏僻的一角,周边年久失修,连府中杂役也不往这边跑。
他将热茶和点心一起摆在萧恕眼前,说:“跑这么远的路,饿了吧,垫垫肚子,再暖暖身子。”
萧恕晚上一心想着找机会和江辞风说话,没顾得上吃东西,现在被一提醒,饥肠辘辘。
但他这次很注意自己的吃相,细嚼慢咽,尽量不制造出多余的动静。
江辞风站起身,又把花灯拿到手上,颇感兴趣地端量起来。
“你姨母的花灯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今天早上。”
“你的手艺不错,这盏灯做得很好看。”江辞风说着,陷入纠结,“可是我应该回赠你什么好呢。”
萧恕用力咽下嘴里的点心,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明亮异常。
江辞风在身上摸来摸去,又环视一圈四周,没找到什么适合送给孩子当做礼物的。
萧恕心跳得飞快,连忙说道:“那你可以让我今晚在这儿过夜吗?”
江辞风不解:“这就是你想要的回礼?”
萧恕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回宫,我想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
说着,又认真地保证道:“明日一早,我就马上回去,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来找你。”
他自觉没向江辞风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但还是忐忑不安,他是以什么身份要求留宿的呢,他既不是对方的家人和友人,也不是对方的仆人。
江辞风坚定地拒绝道:“不行。”
眼下局势未定,他不想因为纵容一个孩子的要求而出现一点差池。
当然,有些话他不可能对萧恕和盘托出。
萧恕作为一个改造目标,能不像前两个世界一样被他不小心忘到脑后就很不错了,不需要掺和进他的事,只需要按照他设计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助他完成卷轴上的任务就好。
沉默中,外间传来沉沉的呼噜声,郑安今晚吃了酒,睡得有些死,直到现在都没醒。
江辞风欲言又止,看了萧恕一眼,觉得还是让外边的人继续睡着,免得还要多费一番口舌,解释宫里的皇子为何深更半夜在他卧房喝茶。
他缓了缓语气,说:“时间很晚了,要是身子已经暖和过来,就早点回去。”
萧恕站起来,不情不愿地走了。
刚走出门不远,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过头,见到江辞风跟了上来,有些意外。
江辞风说:“天太黑,我送你出府。”
两人一路沉默,为免引人注意,连灯都没点,只有朦胧月色映照着冰冷地面,留下两道歪歪斜斜的影子。
江辞风给他开了一扇小门,领着他出府。
脚步声在夜里尤其清晰,萧恕好像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渐渐的,他就分不清到底是听见的是江辞风的心跳,还是自己的。
上了主街道,江辞风便独自折返回去。
萧恕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回头静悄悄跟上,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王府后门,这才转身走了。
镇南王府距离宫城不算很远,一条街上住着都是达官显贵,府邸一个比一个壮丽堂皇,在岁末张灯结彩。
一旦离开这条街,便像是置身于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冷清的路面坑坑洼洼,偶尔能遇见一具不知饿死还是冻死的尸身,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瞧不出一丝节日的氛围。
月色如冰,寒意彻骨。
萧恕仔细回味方才那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还残留着那间卧房、那个人的气息,身体里像是有团灼热的火在燃烧,热浪翻滚,一颗心震颤不止。
10. 第 10 章
新年第一天,镇南王府迎来一位有些特殊的访客,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夏公公。
夏公公表面看似以私人名义拜访,实际上作为皇帝的使者,向镇南王府透露一个好消息:陛下有意选新人充盈后宫,言语之中特意提及到镇南王府的小郡主江婉明。
镇南王送走贵客,脑海中忍不住浮想联翩。
比起只能作为玩物被献出去的江辞风,他的亲生女儿似乎更加价值连城。
一边是太子妃,一边是遭皇帝惦记的后妃。
简直让他无法抉择,他真恨自己不能有两个女儿。
如果在柳挚献丹之前,他会想方设法拒绝皇帝,将全部筹码压在如今的太子将来的皇帝身上。
一个时日无多的老皇帝,和一个正值盛年的太子,攀上谁更有前途,不言自明。
可偏偏那枚仙丹让皇帝焕发新生。
昨日宫宴所有人有目共睹,皇帝精神焕发,返老还春,太子的位置怕是还要坐上不少年。
时间太久,变数就太大,那个位子最后坐的萧若瑾还是萧怀玉,谁也说不定。
*
江辞风刚从外面回来,就听闻江婉明差点在房里寻了短见。
后院里闹哄哄的,主母为了将消息压下去,打杀了不少知情的下人。
镇南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拉住江辞风就是一顿训:“有时间天天往府外跑,救济那些刁民,不如想办法多去太子面前露露脸!”
江辞风低眉顺眼,做恐慌不安状。
镇南王瞧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觉得这亲生的还不如一个外面抱来的贱种听话好用。
一个女子,能入宫为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看向江辞风的眼神也柔和很多,语重心长道:“她和你感情好,你多劝劝她,毕竟她要是入宫为妃,往后对你也能有所庇护。”
江辞风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皇帝刚一“恢复”过来就心猿意马,思量起温香软玉,一夜连幸两名宫女,今日一早又表露出要择选新人充盈后宫的意思。
卷轴上显示的原世界线中,倒是没有发生这件事。
他没想到向皇帝献丹会导致这样的荒唐事。
他点头应下,按照镇南王的吩咐进了江婉明房间。
江婉明脸色惨白,一见到他就哭了起来,哭诉自己被父亲剥夺的自由和自尊。
她说:“难道在父亲眼中,我当真就和一只瓷瓶,一块玉,一匹马一样,谁想要,便双手捧上,无需过问我的意愿?”
江辞风听她哭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又走出来了。
镇南王见房间里哭声停了,甚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铛儿有用。”
新年第一次早朝,皇帝广开后宫大肆选秀的事正式落定。
距离上一次新人进后宫已经过去十多年,所以即便朝臣有疑议,也不好说什么。
皇帝大概是心中有愧,当朝允诺丞相,空置多年的皇后之位属于赵家,贵妃赵如意不日将被立为皇后,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这对于江辞风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对于镇南王府同样如此。
贵妃得势,除了要对付太子,第一个便是要拔除镇南王府这颗眼中钉。
镇南王恨不得现在立刻把女儿送到皇帝身边争宠,再把江辞风送上太子的床。
贵妃顽固不化,拿江辞风泄愤这么多年,恨意却从未消减,注定是无力回天了。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庆幸当初那个明智的决定,从民间夺来一个孤苦无依的贱种,替代了他的亲生血脉。否则如今会被掣肘更多。
眼下,管她贵妃还是皇后,一个当今天子,一个未来皇帝,他镇南王府要两手抓,坐稳自己的位置。
镇南王府的小郡主要进宫,太子着急起来,他原本打算得很好,明面上娶郡主,相敬如宾,私底下交好小公子,尽情亵玩,岂不美哉。
现在失去明面上的联姻,太子唯恐镇南王府弃自己而去,放下了手上所有事,三天两头上门拜访,拉着江辞风吟风弄月,眉语目笑。
江辞风耐着性子等待。
贵妃和丞相的耐心却没这么好。
贵妃早就因为太子私下勾结她的宫女怀恨在心,皇后之位刚定下,就等不及要出手报复。
次日早朝,兵部侍郎当朝状告镇南王世子杀人行凶,太子包庇镇南王世子。
兵部侍郎小儿子和镇南王世子因争夺青楼女子发生冲突,兵部侍郎公子死于世子之手。
这件事在去年就被京中百姓热议过一阵,杀人一事,毫无半点作假,连皇帝也有所耳闻。
丞相站出来,要求对镇南王和太子严惩不贷,还兵部侍郎一个公道。
有丞相声援,兵部侍郎这一状告得理直气壮。
皇帝当场黑了脸,一言不发,甩袖愤然离去。
谁也不知道皇帝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
镇南王和太子焦头烂额。
这是来自贵妃的反击,既能削弱太子,又能打击镇南王府,可谓一石二鸟。
太子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双方正式撕破脸皮,一连几日,朝堂上形成两派相互攻讦,党同伐异,从未有过的热闹。
因为那把匕首的提前出现,贵妃和太子的争斗也比原世界线更早地来临。
江辞风怡然自得地坐在房间里烤火,喝茶。
新岁刚至,距离天气回暖还有些时日,依然天寒地冻。
郑安在跟他算账,私下在府外买的庄子安置着收拢来的下属,先前要出钱治病养伤,如今伤病好了,可以自己谋生,于是走了一半。
见到江辞风优哉悠哉,郑安停下来,说起了眼下王府的困局:“公子您就不害怕吗,要是陛下发火,咱们可都要跟着倒霉。”
江辞风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郑安凑过来小声说:“公子,宫里不是还有位殿下和您相熟,您要不要向那位打听打听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江辞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讲的是萧恕,忍不住笑了一声。
萧恕现在就是个内敛害羞只知道埋头吃甜点的小可怜,要是能打听到陛下的想法,也就不用忧愁接下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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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公子,你笑什么?”
江辞风没说自己在背后笑话皇子殿下,一本正经说道:“放宽心吧,王府这棵大树没那么容易倒,陛下要是想发火,早就发火了。”
皇帝确实恼火,但这火气不是完全对着镇南王府。
如今他这个皇帝还没死,底下就开始拉帮结派,着急谁将来取代他的位置,争争吵吵,搞得人尽皆知。
这些人想摁死对手,一家做大,他偏不让任何人得意。
于是太子和镇南王府摊上的案子就被一拖再拖。
就这么一直拖到上元节。
上元佳节,正逢镇南王妃过寿。
王府双喜临门,好不热闹。
皇帝从宫里送来无数赏赐,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贵妃见状,随后也向镇南王府赐了一桌筵席。
镇南王相当得意,这种情势下,不败,便是大获全胜。
他让江辞风去把妹妹喊来前院,要夏公公过一过目,凭他的女儿的姿色,做不做得宠冠后宫的佳人。
江辞风去了,江婉明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还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情,紧盯着他,问道:“父亲是不是改变心意,不再把我送给太子或是皇帝了?”
江辞风摇了摇头。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阵。
江辞风转过身去,来到桌子旁边,背对着她翻开倒扣的茶盏,倒了一杯水。
细腻的粉末从手心落入杯中,融化在水里。
他拿着那杯茶,正要递给江婉明。
江婉明忽然站了起来,将门窗都关好,然后走到江辞风面前,低声说:“二哥哥,这府中只有你与旁人不同,我信任你,请你帮我逃走,我不想再要这个身份、这个家了。”
她见江辞风神色迟疑,急忙解释道:“不会很麻烦的,你只需要帮我拖延一下父亲。”
江辞风放下手上那杯水,说:“好。”
她笑了一下,起身要往外走。
江辞风拉住她:“你现在去哪里?”
“我要去陪母亲用膳,这顿饭,就当做是在和他们告别。”
江辞风转过身,把那杯水重新拿在手上,朝她递过去:“夏公公在前院,怕是不能立刻吃上晚饭,你嘴唇发干,先润润喉咙。”
江婉明将茶水接过来一饮而尽,眉眼一弯,笑道:“二哥最好了。”
她话音未落,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发烫,脑袋发晕。
江辞风把她扶到床边,唤来下人照顾,“你身体不适,今晚还是在房里休息吧。”
前院的使者已然离去,镇南王略带不满地质问江辞风:“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辞风说:“明儿她似乎是病了。”
“罢了,先不同她计较。”
镇南王心情好,上下打量他一遍,缓了缓神色,“时间还早,你随我来书房一趟。”
主院已经张灯结彩筹备上元节的筵席,江辞风不是第一次受到王爷如此看重,经过书房前面的院门,下人们恭敬行礼。
进入室内,镇南王极为和气地邀请他坐下。
11. 第 11 章
刚要开口,外面传来下人的询问:“王爷,世子来了。”
镇南王哼了一声:“让他别来烦我。”
外面,世子恨恨低骂一声:“小贱种。”一脸不悦地走了。
江辞风问:“父亲找我来,有事?”
镇南王第一次看他如此主动问话,便也难得露出慈父般的神色:“还是你最懂事听话。”
江辞风垂着眼。
镇南王端量着他的神色,紧接着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府中过得很不容易,你母亲日夜忧虑,也不见你像从前一般前去请安了。”
江辞风:“……”
镇南王只好继续说下去:“太子殿下原本有意与府中结亲,娶明儿为妻,但如今圣意不可违背,开春过后,明儿就要入宫侍奉陛下。为父无颜面对太子,心中愧疚。”
江辞风:“这我知道。”
镇南王:“太子一向喜爱你,你今夜便去东宫一趟,替为父向太子殿下表明歉意。”
江辞风抬眼,盯了他一会儿。
说了这么多,对方总算是露出真实目的。
“来,为父亲自为铛儿斟茶,喝下去,暖暖身子。”
那杯茶显然是早先准备好的,已经有些冷了。
江辞风懂得如何让皇帝“回春”,便也能察觉到,这杯茶不对劲。
镇南王紧盯着他,因为他的迟疑而不悦,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沉声道:“喝下去。”
江辞风端起来,饮尽。
对面的男人笑起来,当着他的面将杯子扔到了窗外的湖中,缓缓叹气:“去了东宫,好好侍奉太子殿下,让他开心。”
他似乎笃定,即便对面这个胆怯驯服的人意识到这茶里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也不敢怎么样,只能逆来顺受。
“现在去陪你母亲还有大哥一起用膳,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他一步上前,率先出门。
江辞风不发一言跟在后面。
“父子”二人一起去了主院的饭厅。
主母和世子已经等在那里。
一个满脸阴霾,极力压制着怒火。
另一个望着江辞风,眼中闪过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由于贵妃赐宴,跟随而来的宫人还没回去,正等在一旁。
镇南王坐下来,宫人便笑道:“小人还等着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这一桌酒菜不知可合王爷王妃口味?”
桌上气氛虽不对劲,但贵妃赏赐的东西总要给面子尝一口咸淡。
桌上四人各怀心事,分别尝了尝味道。
镇南王谢过恩典,那名宫人得了答复,总算是离开了。
宫里的人一走,整个主院的空气彻底冷下来,除了管家和几名心腹,竟再无其他人。
江辞风一扫世子的神情,差不多就明白了,对方这是终于从缠身的杀人官司中抽出空来,打算报那晚的仇了。
镇南王心情一好,言行便浮夸造作起来,握着妻子的手,作怜爱状:“这是怎么了?今日上元佳节,还是夫人的生辰,又是谁得罪了我的宝贝夫人?”
“怎么了?”王妃气得一拍桌子,指着江辞风的鼻尖,“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镇南王看向管家。
管家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夫人丢了一对陪嫁的镯子,有人在二公子的随从那里找到了。”
管家说完,对外面喊:“把那个刁奴带上来。”
两个身强体壮的护院拖着一具气息奄奄的□□,慢慢走了过来,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
江辞风差点没认出来那是郑安,那副身体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
郑安半睁着疲惫的眼睛,艰难辩诉:“不是……不是公子指使我的……我也没有偷……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世子以一种极为夸张的姿态斥责道:“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你这刁奴,真是一条好狗,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忠心护主。”
郑安气喘吁吁,“真的不是二公子,二公子绝非……”
世子怒斥:“江辞风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也迷上了你主子的那张脸?劝你现在立刻招认,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江辞风瞧了镇南王一眼,欲言又止。
镇南王当然也没忘记今晚给太子准备的“礼物”,在这事跟前,什么陪嫁镯子都是小事。
他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沉下了声音:“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辞风还要去见太子。”
他朝江辞风挥了下手:“不用你留在这里,你直接出府吧。”
江辞风看向郑安:“可以,不过我要先把他带回去。”
镇南王唯恐坏了今晚的绝妙安排,他和太子殿下也算是共度了一场难关,经此一难,从前暧昧不清的关系就是确凿无疑的联盟,需要一些庆祝的仪式。
江辞风对于太子殿下的诱惑力显而易见,他把江辞风连夜送上门,以示诚意,一解殿下连日来的相思之苦,岂不正中下怀。
他再次挥手:“放人,让二公子把人带走。”
江辞风把郑安扶起来往外走。
身后传来世子江靖深恶痛绝的骂声:“你逃得过今日,逃得过往后吗!当真以为自己攀上了太子这根高枝就能在王府横着走?你不过是个供人在床上折辱亵玩的玩意儿!”
江辞风头也不回,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守在主院外面的仆人是新来的,对他点了点头。
郑安需要找大夫,江辞风直接将他一起带出府。
镇南王安排的马车等在王府后门,一等江辞风上车,便驾车往太子府上去。
车夫是王爷的心腹,所以才有今晚送江辞风去见太子的差事。
受主人影响,对于马车里坐着的这位二公子,心里很有些不屑,在前面不以为然地吹着口哨。
江辞风说:“先绕路去一趟医馆。”
车夫为难道:“这个……王爷只吩咐小的送您去太子那儿,这要是路上耽误时辰,小的……”
他话音未落,就瞧见不远处火光漫天,正是镇南王府所在的方向。
整条街上都沸腾起来,大喊:“走水了!”
“镇南王府走水了,快救火!”
车夫瞳孔紧缩,震惊不安地问:“二公子,还去太子那儿吗?”
江辞风毫不犹豫道:“回府救火。”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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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想到王爷吩咐必须将人送到,又犹豫起来,刚要张嘴,脸上便传来一声脆响,火辣的疼痛感清晰传来。
车夫一时呆住。
江辞风擦了擦手,将帕子扔了。
虽然情绪不一定到位,但动作和台词一定要跟上,他重复一遍:“回府。要是父亲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你。”
马车飞一般地折返回府。
刚一停下,江辞风就跌跌撞撞向主院走去。
救火的下人认出他,连忙拦住:“二公子,里面危险!”
江辞风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众目睽睽之下身子发软,眼前发晕,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仆人将这位小主人送回房间,整座王府五个正经主人,两个病歪歪,三个困在火场,乱作一团。
这场火一直持续到深夜才被扑灭,主院里抬出来三具尸体,所有人都被吓软了腿。
镇南王夫妇和世子竟是都命丧火海。
江辞风硬撑着身体赶来,险些又晕一回。
下人们见他脸色白得可怕神色极为痛苦虚弱,唯恐主家仅剩的二公子也出了事,将人又送回房中。
请来的大夫很是忙乱,刚抢救完妹妹,又要来抢救哥哥。
和大夫一起来的还有府中几名管事,见江辞风虚弱不堪,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可平常能做主的三个主人都没了,小郡主昏迷着,眼下竟只能让小公子来做主。
江辞风的头又疼起来,支撑着身子坐在床边,气若游丝:“说。”
一名管事道:“吴管家不见了。”
另一名下人在旁说道:“我查看过了,火烧起来的时候,主院的门是被锁住的。”
管事恨恨道:“二公子,我早就看出来,吴管家平日里行踪鬼祟,常常半夜出府,这显然并非意外,说不定就是……”
江辞风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管事瞥了一旁的大夫一眼,露出羞愧的神情。
家丑不可外扬,他懂,他懂。
大夫意识到自己似乎听到不该听到的高门秘辛,大气不敢出,连忙将药方交给府中下人,匆匆告退。
江辞风的脸色看起来仍然很糟糕,其余人也都很有眼色地退下。
人一走,郑安压低了声音问:“公子,原来你的身体不适不是装出来啊?”
江辞风揉着眉心,有些痛苦地叹了一口气,“这还要多谢王爷生前帮我的忙,否则我不一定能演得出来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郑安又问:“那吴管家怎么处理,直接杀了?”
话音刚落,房门从外面被人一把推开。
主仆二人皆是一惊。
来人带着一张花灯节的面具,不管不顾脚步凌乱地冲上前来,大口喘息着,冬夜里却出了一身汗,似乎是走了很长的路,一路疾跑的。
郑安连忙挡在江辞风跟前,呵斥道:“你是谁!”
戴着面具的闯入者被这一声呵斥,竟是真的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郑安有些迷糊。看这身形,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可看这行事,实在鲁莽无礼,什么事情能急成这样,失火的是镇南王府,又不是别处。
12. 第 12 章
江辞风看清了面具下那双眼睛,按住郑安:“我认识他,你先去休息吧。”
少年便迅速绕过郑安,来到江辞风面前,几乎是来不及稳住身形,趔趄着跪倒在江辞风面前,一把抓过他的手,惊惶不安地打量着,又急急忙忙翻过他的袖子,查看衣服下面的身体是否完好,恨不得将他里里外外翻看检查一遍。
郑安被这一幕弄得稀里糊涂,静悄悄地走了。
房间的门关上,只剩江辞风和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你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火有没有烧到你?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你父亲母亲都死了,你是不是伤心过度才如此虚弱?”
萧恕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着急地问了好多问题。
江辞风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看到一张惴惴不安的脸。
他本来就脑袋昏沉,萧恕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更是问得他发蒙。
他闷哼一声,埋下头揉着眉心。
萧恕尚存的一丝理智也随之消失了,手足无措地爬起来要往外跑,“我去叫大夫。”
江辞风有些恼怒:“回来!”
少年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望着他。
屋子里暖呼呼的,萧恕的额头溢出更多汗水,紧紧地抿着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着拳头。
江辞风见他没再往外冲,便靠回椅背上,闭上眼睛,缓解身上的不适。
耳边传来少年沙哑而激动的声音:“我差点以为你死了,他们说镇南王府走水,火烧得特别大,所有人都逃不出来了,你要是也逃不出来,该有多痛苦……”
他觉得萧恕今晚的话格外多,感情格外丰沛,一抬眼,发现对方竟是哭了,不由怔住。
随后,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恕被他的笑声惊住,愣愣望向他,那双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却是慢慢松开了,忙乱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江辞风说:“你过来。”
少年不愿挪步。
江辞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没事,就是吃错东西了。”
镇南王死前为了让他伺候好太子,给他下催情散。
他知道无数丹方,丹药不分家,自然能解这催情散。
但是很多材料只能用普通药材代替,配出来的丹药难以避免地带了些副作用。
不过这也刚好,他在人前都不用特意演戏,就能让所有人都认为父母兄长的惨死让他深受打击。
萧恕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一会儿,这才重新走到他跟前。
江辞风瞥他一眼,戏谑地问:“不是担心我死了吗,除了大庭广众之下冲出去替我找大夫,就没别的表示了?”
萧恕脸上一热,蹲在他腿边,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冲动。”
他和江辞风都绝非清白之人,要是被人知道他们私下里相识,便能被人沿着那些蛛丝马迹察觉出异样。
从贵妃心腹死在他宫里、到他的姨母当街诛杀贵妃身边豢养的术士、再到太子趁贵妃失宠主动交好镇南王府……那些看似巧合的事情,都显得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眼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更是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镇南王府。
江辞风从他的手心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你今夜贸然闯进来,应该庆幸我身边是自己人。”
萧恕单膝跪在地上,仰着脸,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满怀期许地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认识’你?”
江辞风反问:“这重要吗?”
萧恕认真说道:“我想常常见到你。”
江辞风哼笑一声,“你真是莫名其妙。”
他转过身去,寻找着自己的暖手炉,留给萧恕一个苍白孱弱而又精致无比的侧脸,在橘色昏沉的烛光下,像画里的人活了过来。
焦躁感又一次缠绕在萧恕心头,每当想到这个人,他的心里就突然空缺了一块,渴求有某种自己也不太明白的东西将心填满。
他想听到江辞风的声音继续响起来,而不是这样沉默。
“你还难受吗?”
江辞风找到了用出感情的小暖炉,抱在了怀里,回答道:“我好多了。”
一抬头,萧恕仍呆在地上仰脸望着他。
他又是一阵莫名:“还看着我做什么?”余光瞥见桌上没人动的糕点,自然而然扯开话题:“坐下,今日的点心都很甜。”
萧恕听他用诱哄的语气说话,心里窜过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柔软的羽毛轻轻撩拨过身体,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暖融融的,又一阵阵发痒。
他的头脑也在江辞风偶尔显露的温软柔情中迷茫荡漾起来。
“我不。我就喜欢这样。”
他几乎不经思考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羞愧地低下头。
他竟以为自己能像一个无知的孩子那样撒娇卖乖。
江辞风捧着自己的小暖炉,漫不经心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着,重又闭上眼睛,复盘起今晚的事。
镇南王的催情散以及江靖的嫁祸都在他的计划之外,但是没有影响到最后的结果,甚至还帮了一点小忙。
就连他的中途离席出府,都有那名车夫作证。
计划推进得异常顺利,他愉悦的心情盖过了身体上的些许不适。
萧恕忽然有些窃喜,因为江辞风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急着赶他走。
他放轻了呼吸,放缓了动作,在对方身侧的地毯上盘腿坐下,生怕闹出一点动静让江辞风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不该留的人。
江辞风想问题的时候,萧恕也在琢磨今晚的事。
他努力想要让自己为江辞风父母兄长的死表现得难过一些,但最后明晃晃浮现在心里的——只有高兴。
江辞风现在是镇南王了,贵妃再也不能肆意折磨欺辱一个有爵位、有军权的异姓王爷。
他不知道江辞风苍白的脸色是不是因为家人的惨死,反正他永远不会为王府这场火感到难过惋惜。
而且,他有一种错觉,江辞风今晚虽然面无血色异常虚弱,但是似乎心情不错。
江辞风察觉到有人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睁开了眼睛,看回去。
萧恕偷看对方却冷不防被抓包,尴尬地移开目光。
过了片刻,他又看过去,思忖着说道:“我听贵妃宫里的人说,其实贵妃对你并不客气,常常让人欺辱你。”
江辞风没有否认,似笑非笑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恕瞧了一眼他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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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苍白虚弱的脸,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镇南王眼瞧着你受委屈却装作不知,还对贵妃的丞相哥哥拍马屁,可见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深,所以你不必为他们的死感到太伤心。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
江辞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呢?”
萧恕鼓起勇气,暴露出真实想法:“镇南王死了,你大哥也死了,你就是镇南王,以后再也没人敢随意看轻你。”
江辞风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好事。”
萧恕的阴暗想法非但没有遭到贬斥,反倒让江辞风笑了。
他受到了纵容,一时得意忘形,竟继续说道:“贵妃这些天对我很满意,不如我将她也杀了,那样你就真的再也没有威胁。”
这些天来,这个大胆的念头其实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自从当初江辞风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他人心脏,度过最开始的惊慌,他就深切体味到流血和死亡带来的好处。一切恐惧和痛苦,都会随着鲜血迸溅而消散。
贵妃带给江辞风的恐惧和痛苦,一定不比那个太监给他带来的少。
贵妃要是也死了,江辞风的心情会不会比今晚更好。
江辞风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眼中阴云密布,是要发火的征兆。
萧恕坐在他身侧的地板上,只觉得浑身僵硬发冷。
他为自己上一秒的洋洋得意感到可耻。
他想,江辞风此刻一定厌恶极了他的卑鄙肮脏,凶狠冷血。
“我……我只杀贵妃一个人,以后,以后就再也不会……”
江辞风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那张仍然枯黄干瘦的脸抬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翻涌着怒火。
“想找死,也不必这般上赶着。就凭你现在的样子,杀了她,只怕你承担不了后果。”
他以为萧恕还在为那日冷宫的命案感到不安,没想到对方的“野心”已经膨胀到如此地步,刚吃饱穿暖没几天,脚跟都没站稳,竟然想要在后宫取贵妃性命。
最令他惊讶的是,萧恕是在不知全部真相的前提下,动了这样的杀念。
不是因为贵妃恨错了人,十多年来常年如一日,用谁都瞧不出痕迹的方式,让他一次次徘徊在死亡边缘,一次次体会将死的折磨。
只因为一点流言,只因为觉得贵妃看起来对他态度不善,可能对他有威胁,就要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卷轴上说的:天生恶种?
江辞风宁愿相信自己第一次见面说错了话,把孩子教坏了。
不,从旁人角度来看,可以说是“教坏”。
在他看来,未必如此。
甚至值得高兴一下。
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毫无原则地偏袒和盲信。
他再次认真端详眼前这个少年,借着昏黄烛火,细细审视。
萧恕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但不是因为他的暴戾和凶狠,而是怕他无法承担后果。
萧恕的心中无法控制地生出甜蜜的滋味,又生怕这股甜蜜让自己勇气消退,于是板起了脸,正色道:“我不在乎后果,哪怕我杀完人立刻被抓了,被处以极刑死无葬身之地,换你安稳当上镇南王再无后顾之忧,也值了。”
13. 第 13 章
他用力瞪着江辞风,以此显示自己的决心和诚意。
然而又忍不住因为对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感到恍惚。
这个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连手腕也漂亮得不可思议,像他在贵妃宫里看见的羊脂玉般细腻柔润。
他不由自主地走神,眼神也无法再坚硬。
江辞风甩开了他的手,坐回椅子上,冷笑一声:“我还用不着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来保护。”
萧恕垂下脑袋,满脸黯然。
江辞风怕他一意孤行,警告道:“不要自己找死,给我好好活着。”
萧恕不知该不该庆幸,原来自己还有一条性命值得对方怜惜。
“好,我都听你的。”
除了听话,他想不到任何能帮得上江辞风的地方了。
江辞风怜惜他,这让他既快乐又痛苦。
没错,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鬼,连一副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相貌都没有,更无权势金钱。
他又怎么配像萧若瑾或是萧怀玉那样,站在江辞风身边,江辞风不想留他,要赶他走,实在太合情合理了。
江辞风见他安分下来,便放了心,趁这次见面,将之后的计划先告诉了他:“开春以后,会有人想把你安排到西境军中,你答应他,此后去军中生活。”
萧恕的心中泛开一团苦涩味道。
他点了下头,低声应道:“好。”
江辞风继续道:“今夜之后,不要再来见我,有事我会找你。”
萧恕继续点头:“好。”
江辞风很欣慰地盯着他的头顶:“去了西境,好好历练。”
“好。”
江辞风:“趁天没亮,回宫吧。”
萧恕站起来,埋着头,一声不吭地打开门走了。
直到门从外面被关上,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江辞风才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今晚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
镇南王府那场火是从主院的饭厅烧起来的,好在火势控制得好,不曾波及其他地方,造成更多损失。
然而,当晚除了受镇南王所托出门的二公子江辞风,以及抱病在身的郡主江婉明侥幸避免,镇南王夫妇和世子三人皆葬身火场。
兄妹二人都极为年轻就失去父母兄长,伤心不能自已,几乎无法出门见客。
火烧起来时,院门从外面被锁住,镇南王的心腹吴管家悄然失踪。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蓄意谋害。
府中下人有证言,吴管家经常行动鬼祟,独自半夜出门,回来时一脸心虚,之后几天花起钱来也格外豪横,像是从哪里得了一笔横财。
原来是早就被外面的人买通了,企图谋害主家性命。
仵作验过尸身,发现当晚丧生火场的三人先食用过使人四肢乏力的迷药,之后才被困死在屋内。
而上元节那晚,镇南王府的宴席是从宫里赐下来的,宫中侍从亲眼瞧着镇南王夫妇和世子吃了下去。
贵妃听闻消息,大惊失色。
皇帝还不算太糊涂,死死压住这个消息,不让更多人知道。
然而,消息不知为何还是传到了南境。
镇南王当初是被皇帝“请”回京城养老的,结果却疑似被人害了性命。
南境五十万将士吵吵嚷嚷,为主帅惨死悲愤不已,要求皇帝给个说法。
尽管这“主帅”不过是袭自父辈,连一天仗都被打过,几十年都没再回过南境。
但南境有兵马有粮草,南境要为主帅鸣不平,谁也不敢装听不见。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皇帝唯恐南境借机“清君侧”,发生兵变,当朝怒斥丞相,停了赵家所有在朝官员的职,又将贵妃的封号夺去,连夜打入冷宫。
虽看似雷霆手段,但没有流一滴血,甚至只是停职而非革职,有人悄声感叹皇帝还是念及对赵家的情分。
南境如果继续追究,就要彻底撕破脸皮,掀起战火。
根据卷轴记载,与西境接壤的邻国同样是在这段时期筹谋攻城略地,要是南境再借机攻打京城,局面就会失控。
现在可不是天下大乱的好时机。
这时候,镇南王府的小公子孱弱伶仃,行不胜衣地露了面,表示对皇帝的感恩,感谢陛下主持公道,让惨死的父母兄弟安息。
作为镇南王府遗留在世的柔弱小公子,他说要息事宁人,南境再继续吵嚷,就师出无名了,还没开始“清君侧”就先背负上叛党的称号,成了众矢之的。
南境熄了火。
皇帝松了一口气,不仅让江辞风承袭镇南王,还赐了黄金万两良田万亩,以示恩宠。
京中从上到下一向奢靡,皇室更加挥金如土,对于这些赏赐,朝堂上倒是没什么不满的,他们和皇帝一样高兴。
镇南王这一脉,只剩一对伶仃柔弱的兄妹,眼见着就要没落下去了,只需再等上一等,就能名正言顺将南境五十万兵马打散分割开来,解决掉这块干扰王朝多年的心病。
皇帝还没为南境的局面高兴上几天,西境就传来战报,常年和西境守军小打小闹的敌国,这次召集全国数十万兵力,真的攻打过来了。
众人心思各异。
战争,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一辈子都不想发生。
对另一些人来说,是进一步搜刮百姓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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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财富,是建功立业扬名天下,是安插势力、改变格局的好时机。
默默无闻的九皇子萧恕,就在这个时候成为出发去西境的一员。
江辞风说的没错,西境战报一到,就有人找到他,问他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赌一把,搏一个功名,走到台前,享受从前无法拥有的风光。
只要别忘了,是谁在背后帮他这一把,若是有命回来,往后别站错了队。
萧恕不在乎这个想利用他的人是谁,他按照江辞风的交代,毫不犹豫地当场点头应下。
不过,西境的战局与镇南王府没有太大关系。
还未及冠的小王爷,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带着父母兄长的棺材,扶灵归乡。
至于郡主江婉明入宫为妃的事,自然因为丧事告吹,她自愿留在祖宅,为父母兄长守孝三年,不再回京城。皇帝称赞郡主孝心感人。
江家的祖宅在南方,江辞风和江婉明面露哀痛之色,低调离京,往南边去了。
江婉明一路上十分沉默,到了半路,又旧疾复发,不得不暂停养病。
江辞风给她找了个僻静优美的宅院,留下她身边伺候惯了的仆人,然后带着棺木继续出发。
又往南走了没多久,这位孤苦伶仃的小王爷也由于哀思过度,再次病倒了,无法继续赶路。
可南方天气渐暖,棺木里的尸身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于是只能让一名管事带队,提前回乡,留下弱不禁风的小王爷在后面慢慢走。
扶灵的队伍一走,江辞风就带着郑安,主仆二人调头北上。
他怕时间来不及,路上没有过多停留,紧赶慢赶几天后,终于来到一条坐落在山野间的小路上。
这是一条从京城去往西境的必经之路。西境路途遥远,官道没有修到这里,四周是荒郊野岭,方圆数十里没有一户人家。
路边有个破旧茶摊,供这条路上来往的行人暂停歇脚。
郑安要了一壶茶水,抬头看了看天,走回来说:“好像要下雨了。”
江辞风望着茶摊外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茶摊坐落在山坡上,可以眺望这条小路蜿蜒延伸到远处。
天还有些冷,荒野中仍然一片枯萎灰败,零星几抹嫩绿点缀在枝头。
路上又出现几道人影,一共五人,正中间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背着个大包袱,还有一把剑。
五个人渐渐走近茶摊。
少年的相貌和神色也越发清晰,枯瘦的身形和精美的衣料有些不搭,更惹人注目的是那张脸,明明五官不俗,大约继承了父亲或母亲的好相貌,但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却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带着防备,沉默而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