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的猫》
1. 第 1 章
时维三月,季春时节。
还未被天光照亮的长安城一片昏暗朦胧,栖息在枝头的雀儿都尚在酣睡,只有早起入宫参政的官员们,披着浓重的晨雾,骑着骏马或者驴子赶往皇宫。
卯初便要入朝,近些的官员还好,只需提前半个时辰,于寅正时分起身便可。
然对于那些家宅距离皇城遥远的,便要提前一到两个时辰,日头都没个影,便要摸黑爬起来上职。
对长安人来说今日不过是寻常的一日,但对于桑瑜非同一般。
未到卯初,春晓阁便没了以往的静谧,一道门隔着,外面几个婢女安静清扫着庭院,里面催得热火朝天。
“娘子,娘子,快起来~”
一个身着碧色裙衫的高挑婢女挂起拔步床内外两层纱帐,去晃床上缩在被子里的小娘子。
小娘子睡得实在甜美,只露出一头柔亮的乌发,还有一只光裸在外的纤白脚掌,就连被推搡了一下也只是哼了两声,没有醒来。
阮秋见状,意料之中地暗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娘子再不起,那小狸奴可就被别人聘走了哦~”
只这一句话,被子里的人立即有了动静,被子差点都被掀飞了,好在如今是暖春,若是冬日来一下非得给阮秋吹一哆嗦。
“不行不行,那是我的小狸奴,我同姨母说好的!”
刚才还睡得死沉的小娘子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鞋袜都没穿,就披着一头微翘的乌黑长发跪坐到了妆台前,一双扑闪扑闪的杏眼中哪还有半分迷蒙惺忪。
“快,阮秋,画春,给我梳妆!”
因为是刚起来,少女声音清嫩中又又透着些沙哑,十足的急切。
这一幕逗笑了阮秋,一旁开了门窗回来的画春更是咯咯直笑。
和阮秋一般无二的碧色裙衫,画春绾着婢女特有的双垂鬟髻,红色发带扎在发间,乌发红带,分外精神利落。
“娘子糊涂了,还未洗漱如何梳妆?”
“进来吧。”
朝着外头招了招手,让侍候盥洗的婢女一一进来了。
“对对对,我还未梳洗。”
菱花镜映出少女线条流畅柔润的脸庞,只听她懊恼地附和着,又从妆台前起身了。
春日洗漱的水温凉适宜,如这季节一般叫人喜欢,桑瑜细细擦了擦脸,大概是心中有喜事,只觉得这把脸洗得神清气爽,人彻底清醒了。
今日要去姨母家聘狸奴了,嘿嘿~
一想到这个,桑瑜便止不住地笑,觉得自己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娘子,今日要穿哪身衣裳过去?”
柔软的齿刷蘸着牙粉清洁了牙齿,桑瑜吐出嘴里的水,扭头去看发问的阮秋。
只见她捧出了好几套衣裙,都是她平时最爱穿的几身衫裙,颜色浅嫩柔美。
若是换做平时,她定然二话不说就选了其中随意一身,但今日不同,她要以崭新的面貌去迎接她的小狸奴!
“不要这些,要我生辰时阿姐送于我的那腰石榴裙,鹅黄衫子,郁金色帔帛那身。”
桑瑜想了又想,选了那身鲜亮招摇的,希望给她的小狸奴留下一个好印象。
初次见面怎能敷衍随意呢?
“娘子转性了?娘子先前一直言那身过于鲜亮艳丽,大娘子送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动过,如今终于回心转意了?”
画春笑容灿烂,边说着边去将那身华丽的裙衫拿出来,奉给自家娘子。
“今日不同,我要穿一穿,让小狸奴看见即将聘它的人是何等美丽富有的娘子,让它知道跟着我不会吃苦的。”
轮到这事上,桑瑜没了以往的低调谦逊,挺了挺胸膛,清润的杏眼熠熠生辉,神采飞扬。
“好好好,娘子今日定是全长安城最美丽富有的娘子,快,婢侍候娘子换衣裳。”
接过画春拿来的裙衫,阮秋细致又轻柔地给桑瑜穿上,最后将郁金色的帔帛披上去,自左肩披到右臂飘逸又华美。
此番终于可以跪坐回妆镜前,桑瑜挺直了脊背,看着镜中眉目粲然的自己。
“娘子今日要梳什么样式的发髻?”
画春梳妆有一手,日常梳发桑瑜全仰仗她。
想着今日衫裙华美富丽,桑瑜放弃了平日爱梳的双螺髻和百合髻等等,脆声道:“要双环髻,把那对金花步摇给我戴上,还有那支牡丹钿头钗……”
一口气说了好几件妆匣中贵重精美的钗环,画春都一一应下,一双巧手在自家娘子乌黑柔亮的发间摆弄。
阮秋则去收拾今日娘子聘狸奴所需的必备品,亦忙得热火朝天。
没有庄重之事桑瑜不喜敷粉,见画春拿起妆粉和软扑,她忙不迭阻道:“这个倒不必了,只描眉涂口脂提提气色便好,脸上挂一圈粉闷得我难受。”
闻言,画春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改拿了石黛加水去磨,执眉笔蘸了蘸。
“娘子肌肤雪白莹润,白里透红,不施脂粉也气色明媚照人。”
“娘子今日要什么眉形?”
画春手法熟稔地将多余的黛汁甩去,语笑嫣然问道。
“无需麻烦,便画月棱眉即可。”
画春笑着道了一声好,蘸着黛汁的软刷沿着那两弯本就细弯的眉毛上轻扫。
月棱眉又叫却月眉,眉如一钩弯月,眉尾略有晕开,是长安城娘子们时兴的眉形。
少顷,月棱眉描好了,弯而柔润的眉毛与少女秀气而圆润的眼睛和面颊十分相衬,就好像一个精致可爱的瓷娃娃。
口脂是桑瑜前两日新做的,加了茉莉花汁,一打开芬芳扑鼻又不失清雅,桑瑜将其涂在唇上,抿了抿,满意得不行。
自己做的口脂就是好,干净健康不说,颜色也漂亮,哪哪都合心意。
待这最后一步完成,桑瑜起身,看向收拾完东西过来的阮秋,生怕忘了什么,一个个问道:“纳猫的契书带了吗?”
阮秋道:“带了。”
“小木桶带了吗?”
“也带了。”
“那……”
桑瑜还想问什么,阮秋干脆一口气全答了。
半挽半搀着桑瑜,阮秋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夹杂着轻笑道:“带了带了都带了,无论是纳猫契书还是小木桶,还是聘猫用的盐糖茶叶小鱼干,通通都备好了,都在马车上,娘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听阮秋这样说,桑瑜提裙就出了门,风风火火的,正撞上送朝食来的冬娘。
与画春和阮秋的装束不同,冬娘一身深青色的窄袖短衫,外罩绯红色半袖,下身同样一腰深青色长裙,梳着半翻髻,发饰简洁利落,只一对银笄,零星几枚珍珠球簪。
“朝食好了,娘子不留下用完朝食再走吗?”
冬娘乃是聂家小娘子的奶娘,伴着桑瑜长大,看桑瑜就跟看自家孩子一般,衣食住行皆是面面俱到。
虽知道今日小娘子要起早去聘狸奴,但没想到这样匆忙,连朝食都顾不上了。
“不吃朝食伤脾胃。”
冬娘拿出了她惯常的口头语,桑瑜眼下一颗心都被狸奴盛满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朝食不朝食的。
她从小便喜欢狸奴,做梦都想养一只,奈何阿爷这个人怕猫,便一直未曾被允准。
就在前几日,三月初六,自己十六岁生辰那日,阿爷说他的生辰礼便是允准自己去聘一只狸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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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里,桑瑜高兴了大半宿,直到鸡鸣时分才睡下,第二日起来尽管顶了对黑眼圈但还是乐呵呵的。
她早留心了,上个月月初,姨母家的狮子猫正好生了一窝小猫,姨母说都是雪白的皮毛配着一双异瞳,漂亮极了。
虽然桑瑜还未见过那窝小狸奴,但她见过姨母家那只漂亮的纯白狮子猫,当时便很喜欢,可惜那时阿爷还不许她养。
如今好了,她也要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了!
“冬娘勿忧,并非不用,只等我回来再用,很快的。”
因为高兴,桑瑜只觉全身轻盈,快活地在冬娘身边转着圈圈,在冬娘看来就好像一只毛发艳丽漂亮的小鸟围着自己转了几圈,也跟着心中高兴。
“那行,等娘子回来婢叫厨房再做一碗馎饦来,做成娘子最爱的荷叶形。”
桑瑜开心地在冬娘身上蹭了会,人很快跟着那颗心飞走了。
刚起来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出去时早已清明,日头升起,暖阳洒地。
承天门以及各坊的咚咚鼓自五更二刻便开始接连不断的敲击,四面八方的鼓声唤醒了长安百姓,如今已是卯正二刻,那三千多下咚咚鼓已全都敲击完毕。
仆从早已将马车备好,桑瑜始终扬着快意的笑,踩着踏凳上了马车。
马车内摆了一盆正在盛放的茉莉,纯白的花朵清香宜人,立即让桑瑜想起了她即将聘到的狮子猫,笑意更浓了几分。
桑瑜家住在皇城东门边上的永兴坊,居于长安城东北,而姨母家住在光德坊,紧挨着西市,桑瑜此行得先朝南行三个坊,再向西行两个坊,穿过朱雀大街,继续向西行过通化和通义两坊,才能最终抵达姨母家所在的光德坊。
路途着实算不上近,加上桑瑜想去聘狸奴的心热切,她这才起了个大早。
车夫驾车,画春和阮秋就坐在两侧,画春心性活泼话多,像个小孩子,阮秋则不一样,温婉内敛,且才十八岁的年纪时常唠叨起来像个老婆子,但最是沉稳可靠。
阮秋时不时应答画春一句,实在不够画春聊的,好在家中的车夫向叔是个会谈天说地的,一时间气氛也算是热闹。
马车轮咕噜咕噜地转着,桑瑜时不时就要探头出来瞧一眼看看到哪了,有没有到姨母家。
她实在是太心急了,尤其车内摆放着的聘猫之物,比如盐糖茶叶这类东西,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桑瑜今日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日子。
她实在静不下心来,这真是个罕见的事。
天光大亮,各坊的店铺肆行都热闹开张了,聂家的马车行在栽种着槐榆两树的宽阔街道上,隔着夯土筑成的坊墙,桑瑜听到了里头热闹喧哗的人声。
东西二市虽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街市,但这两市只日中午后才闻鼓开市。
日中午后敲击三百下开市,到了日落前七刻再击三百下便关市,日日如此,风雨不改。
而未到日中午后,长安人想要购置物品便只能去各坊购置。
但若是到了时辰,长安人必会去东西二市,那里汇集着内外万物,无所不有,可以这么说,若在东西二市都寻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算跑遍整个天下也是寻不到的。
也不知行到了哪,空旷安静的街道上,桑瑜忽然听到有马蹄声靠近,只听画春叹了一声不好,桑瑜便听到了一男子的笑语搭话。
“聂家妹妹安好,子仪这厢见礼了。”
无需猜测,桑瑜便知来人是谁了。
安阳侯家的七郎,吴琦,字子仪,无甚大才,喜好斗虫击鞠,时常出入风月场所,靠着家族荫封在金吾卫得了个七品校尉的武职,是个标准的富贵安逸的长安世族儿郎。
2. 第 2 章
桑瑜同安阳侯家的六娘也算相熟,平时都是聚在一块玩的,桑瑜便稍稍识得这个吴七郎。
但不是什么好印象,而且桑瑜并不喜欢吴七郎这样笑眯眯套近乎的姿态。
她同吴六娘相熟又不是同他相熟,何必唤得那样亲昵?
桑瑜有些烦,但又不好做什么失礼的事,只耐着性子撩开车帘,扬起假假的笑,对上了外头策马的儿郎。
出身侯府的世家郎君,自然拥有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马上儿郎身着一深蓝的圆领缺胯袍,头戴软脚幞头,腰系六七品官员才被允准的银腰带,脚蹬乌皮六合靴,眉眼虽有几分俊逸,然眼下青黑,隐约还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丝丝酒气。
桑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坊门,认出那是平康坊,里面正有着勾着长安郎君的温柔乡、销金窟,吴七郎这般,想必是昨夜流连花丛太晚,被夜禁所阻,留宿在了平康坊不知哪个花楼中,直至今早咚咚鼓敲开坊门才欲归家。
桑瑜家风良好,前有阿爷阿娘多年忠贞一对,中有阿姐与庆王青梅竹马、心心相印,后有阿兄和阿嫂一见钟情、佳偶天成,桑瑜身边皆是这般忠诚无二的婚姻,因而她十分讨厌风流放荡的儿郎。
甚至讨厌到觉得他们凑过来空气都变臭了。
吴七郎于她而言也是这般不愿靠近的人,她只想速速避开这样的人。
“吴郎君安,请勿要如此唤我,叫人听去不好,同旁人一样唤我聂娘子便好。”
桑瑜坚持纠正对方的称呼,被吴七郎喊一声妹妹,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桑瑜觉得她的态度已经很清晰了,她不喜对方如此称呼她,但吴子仪却没能接收到这层意思,只认为是聂家这位小娘子随了其阿爷的古板正经,性子如传闻中一般内敛保守,呆板木讷。
不过没关系,聂小娘子容貌温软美丽,小意温柔,加上这高贵的门第,当为娶妻首选。
吴琦只觉今日运气好,昨夜留宿平康坊南曲胡月楼,大醉一场,今早归家路上竟遇到了聂小娘子,他少不得要搭上几句话的。
他可不是薛家那个不识好歹的浑人,这么好的亲事都敢嫌,活该他当时被圣人打板子。
“既如此,是七郎冒犯了,聂娘子宽宥。”
闻言,吴琦作出谦逊失礼的姿态赔礼致歉,让桑瑜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知道聂小娘子的性子,吴琦也不急着怎样,想着慢慢来便好。
还没等桑瑜说句告辞的话,吴七郎这边又开始搭话了。
“聂娘子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往何处?”
吴琦想着,若是同路,他便厚着脸皮护送一番,趁机再搭几句。
“去我姨母家,与吴郎君不同路的。”
就好像识破了他的心思,吴琦听到那么一句,讪笑了几声应了一声是。
聂家主母桑夫人的妹妹嫁了光禄寺卿周远,家住朱雀大街以西的光德坊,确实同他家再往南行一个坊便抵达的亲仁坊不同路。
见聂小娘子说完便要阖上车帘,吴琦不甘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起了一桩也许能让聂小娘子展颜的妙事来。
“聂娘子且慢,七郎还有一桩趣事要说与娘子听,是个能让娘子展颜欢笑的好消息~”
去岁聂薛两家那场龃龉闹得全长安城都沸沸扬扬,纵然圣人已经重重罚了薛怀瑾那浑人,但吴琦相信聂家不会宽心的。
“何趣事?”
桑瑜只觉得这人有完没完,强忍着烦躁问道。
只见吴七郎掬起笑,将昨夜在胡月楼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聂娘子可曾听闻前几日定国公父子在对战吐蕃的战报?”
猝不及防听到那个第一讨厌的薛家人,桑瑜蹙了蹙眉,一时间即将聘猫的欢喜都暂时忘却了。
“未曾,我不关心他家的事。”
不出吴琦的所料,一提起薛怀瑾那厮,就见聂小娘子冷了脸,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污了耳朵。
吴琦继续道:“三日前战报传来,我军大胜,然那位宁远将军在战场被流箭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此刻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瞧瞧,这是不是报应?平素便一副目中无人的狂妄姿态,去岁还做了那等张狂蠢事,落了娘子脸面,还因此伤了令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开始教训他呢哈哈哈~”
“据说三日都未曾醒来,不如继续睡下去好了~”
说着说着,吴琦便没了正形,将自己对薛怀瑾的恶气也展露了出来,甚至说出来最后那句称得上恶毒的话。
他既看不惯那厮狂妄的做派,也因对方出类拔萃的武才而产生嫉妒,那样一个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竟门第煊赫,军功卓著,受到圣人赏识,他心中难免嫉妒。
吴琦本以为在这事上他与聂小娘子会是同一战线,却不想对上了少女一双带着些不赞同的威严双眸。
他愣住了,一时将笑也憋了回去。
“怎么……”
诧异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马车里二八芳华的小娘子板起脸教训起了他。
“吴郎君怎能说出这样话,他虽开罪了我聂家,但此番对战吐蕃是为着保家卫国,捍卫我朝疆土,让我朝百姓免受被外族侵扰,是何等英勇之事,吴郎君怎能对保家卫国之士如此嘲讽挖苦,甚至说出那等恶言?”
“只我听去了还好,若是让御史听见,岂不是要好好参郎君一本,倒是郎君可就要领着一个不忠的名声了。”
这下,吴琦不仅停了笑,面上肌肉都跟着僵硬了起来,一张还算俊俏的脸青红交加。
他想生气来着,但对上小娘子一张温软又正经的美丽面庞,本就理亏的他更没脸说什么了,只尴尬地笑了笑,叉手行礼告罪道:“是七郎昏了头,说错了话,望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桑瑜也不欲多看他尴尬的模样,怕人恼羞成怒太丢脸,扬起得体的淡笑颔首道:“无碍,只吴郎君别再冒失即可,亲仁坊要到了,吴郎君快归家吃盏茶醒醒酒吧。”
说完,手一挥将车帘阖上,隔绝了日光,也隔绝了外头尴尬的吴七郎。
吴琦望着远去的马车,悻悻地策马进了坊门,心中嘀嘀咕咕的。
这聂小娘子怎么跟他想得不太一样,居然有点唬人?
……
马车行过了亲仁坊,吴七郎不在跟前,车内的桑瑜抚了抚茉莉柔白的花瓣弯下了唇角,偷笑了几声,嘀咕了一句倒霉蛋。
诚然,就像先前同吴七郎说的那样,薛家那厮是为守卫疆土而伤,不该被人用恶言嘲讽讥笑,甚至是诅咒,但这不妨碍桑瑜因为两家的私怨而讨厌他,觉得心中一阵舒坦。
两家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阿娘说定国公年轻时行事放荡不羁,并非那等规行矩步的君子,最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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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非议。
很不巧,阿爷那时便是于兰台任职的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建言献策。
阿爷是个老古板,年轻时也是个小古板,性子在众御史中最是刚直的一个,总是会尽职尽责地去弹劾纠察失礼无纪的臣工。
两人偶有摩擦,各自心中不虞。
又是一年,那时阿爷是吏部侍郎,桑瑜还未出生,全是听阿姐说的。
似乎是因为夜禁的事,两人又起了争执,甚至还当堂吵了几句,甚是热闹,将圣人都整得焦头烂额,最后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不仅两人在朝堂上没个好脸,两家人的关系也微妙了起来。
但让聂薛两家彻底撕破脸的事源于去岁,与桑瑜有关。
去岁三月初六,是桑瑜及笄的生辰,阿爷给她大办了一场及笄宴,圣人知道了,起了个心思,开始给两家做起了媒。
让桑瑜去配薛家郎,那个自十四岁起便跟着其父定国公在沙场上搏命,十八岁给自己搏了个五品宁远将军的薛怀瑾。
老实说,桑瑜并不属意薛家郎这样的儿郎作夫婿,先不提常在烈日疆场下风吹日晒的儿郎会是什么黝黑粗糙的面貌,魁梧壮硕的身形。
就脾性而言,武将大多粗蛮性烈,桑瑜自知温吞,不像阿娘和阿姐性强而有手腕,能将夫婿料理得服服帖帖。
她这样的娘子,若对上薛怀瑾那般性烈强势的儿郎,岂不是糟糕透顶?
然圣人为了缓和两位爱卿的关系,盼着文臣武将一家亲,热切地希望阿爷和定国公能带这个头,借此缓和整个朝堂的文武关系。
毕竟一个是执掌中书的长官,一个是威远慑敌的镇国大将军,皆为文臣武将中的佼佼者,再合适不过。
阿爷和定国公一开始也不大情愿,但耐不住圣人这位君主的好说歹说,为了圣人的面子,也为了朝堂的大局,两家都心照不宣地应了下来,只等着明面上薛家上门纳采了。
然纳采未等到,却等来了一场开罪。
桑瑜记得那日是个雨夜,阿弟同国子监的同窗在仙客楼小聚,不知怎的,回来时伤了腿,面容惊怒不已。
一问才知,他们小聚的隔壁,薛家郎和一群世家子弟同样也在宴饮,也不知是不是马尿吃多了,说了些傲慢无礼的浑话。
不仅当着其余儿郎的面直言不与聂家结亲,还轻笑她像个榆木疙瘩,无趣的很。
桑瑜一听就来气了。
虽然阿娘和阿姐也常说她是个呆瓜榆木疙瘩,但他薛怀瑾是谁,竟敢这样埋汰她,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桑瑜还没说嫌他呢,他倒嫌起她来了?
阿弟听到这番轻辱亲姐的话,只比桑瑜更生气,正是热血气盛的年岁,当即就踹开门冲了进去。
阿弟是带着火气去的,那薛怀瑾也不是个好性的儿郎,两拨人立即起了冲突,场面混乱不堪。
那夜阿弟的腿伤让他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才将将痊愈,尽管阿弟说那一脚并非薛家那厮踹的,是混乱中被误伤的,但此事皆因薛怀瑾那番狂妄失礼的话而起,才一日,这事便传遍了长安城。
圣人知道前因后果后大怒,当着来告状哭诉的聂家人面将那罪魁祸首召来,狠狠打了几十板子。
可无论再如何补救,两家的亲事再不能续回去了,圣人的愿望泡汤了,聂薛两家至此生了一道无法弥合的嫌隙。
3. 第 3 章
在心里哼哼了一会,乐完了,桑瑜将这些前尘往事丢到了脑后,撩开车帘,见马车行到了朱雀大街。
长街宽阔,除了零星的车马,便只有街边的榆树在风中轻摇响动。
通义和通化两坊过得很快,在桑瑜紧张又激动的心绪下,马车停在了姨母家门口。
“娘子,到周宅了,快下车~”
画春快活的话语从车外飘来,桑瑜应了一声,下意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衣裳,踩着踏凳下了马车。
门口,周家的管事早就在那候着了,满脸堆笑地将贵客迎了进去,领着桑瑜往姨母的院子去了。
途中碰上了特地来找她的表姐周怡,两姐妹手拉着手一起过去了。
周怡比桑瑜长了一岁,活泼伶俐爱言语,就是性子有些毛躁,走路上差点自己左脚绊右脚将自己绊倒了。
好在桑瑜及时拉住了她,才免于一场祸事。
“瞧我这死腿,一时不听使唤了,多谢阿妹。”
周怡是个身形高挑修长的娘子,身子连带着脸蛋都丰腴饱满,生得艳而不俗,让人见之明媚生光。
桑瑜含笑,听她絮絮叨叨的话语,都是烦恼抱怨最近姨母让她相看人的苦恼。
“我还小呢,还没在家里玩够,不想那么快许人。”
这些少女间的小烦恼,也只有向小姐妹倾诉才能得到正向回应,桑瑜虽还未被爷娘催促,但也能体会到表姐的心情,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没错,才十七岁,怎能这样匆忙,合该再等几年才是。”
这话周怡听了高兴,眼睛一弯,在小表妹白皙粉润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被表姐亲香,桑瑜一张脸臊红了。
到姨母院子里时,桑瑜的脸颊还是红润的,被姨母瞧了,笑话了好一阵。
阿娘是家中最大的女孩,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便是这位嫁到周家的二姨母,还有一位三姨母嫁去了扬州柳家做刺史夫人。
桑瑜今日卡的时辰正好,姨母刚用完了朝食,正悠闲地在屋里插花,见桑瑜来,即刻扬起了笑来,笑容温婉柔善。
姨母今日无事不出门,梳妆简单轻便,只一身淡紫大袖衫裙,头上绾着云髻,戴着一对金笄,簪一朵今晨刚采摘下来的粉色牡丹,将姨母那张经过岁月洗礼愈发温柔的眉眼凸显的淋漓尽致。
与姨母的温婉清雅不同,阿娘生得美艳张扬,性子也是天差地别,阿姐像极了阿娘,桑瑜更像阿爷,明丽灵秀。
“给姨母问安。”
桑瑜双目亮晶晶地给姨母叉手行礼,小娘子清丽娇美,乖巧可爱,桑姨母看得喜欢,径直将人搂进怀稀罕了一会。
“我们玉儿今日真好看,若不是姨母知道阿瑜今日是来聘狸奴的,都要以为是要去会情郎路过姨母这里呢!”
刚逃脱了表姐的亲香,如今又被姨母抱在怀里打趣,桑瑜招架不住,老老实实任由姨母抱完,面红耳热地嘟囔道:“姨母便莫要打趣我了,狸奴在哪里,快领我瞧瞧~”
到了姨母这里,桑瑜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今日盼的就是这一刻。
桑姨母笑着放了人,柔声道:“跟我来,那窝狸奴被安置在耳房,这时候估计也醒了,阿瑜去挑一只喜欢的吧。”
桑瑜乐颠颠地就要跟上去,忽想起自己聘猫的聘礼,忙不迭同姨母道:“姨母这是我带来的聘猫礼,还有纳猫契书……”
桑姨母看着画春阮秋两婢提来的盐糖茶叶,甚至还有小鱼干,笑着让身边的婢女收下。
时下去旁人家领养狸奴,自由有一套风雅而庄重的章程。
首先是需要一份纳猫契书,上面写着纳猫的日期、猫的外貌以及纳猫人对它的要求。
譬如好好抓老鼠、不能乱偷东西吃、不能到处乱跑等等。
缔结契约还要请东王公和西王母这等神仙来做个见证,才算礼成。
其次便是聘猫礼。
若所聘的狸奴是家生的,有主的狸奴,聘猫人需带着盐糖茶叶这类聘礼送于主家。
若所聘的狸奴是无主的野猫,则要给猫的阿娘送上一串小鱼干。
桑瑜大方,尽管今日所聘狸奴是家生的,她仍旧要给那只产下一窝小奶猫的猫一串鱼干。
不仅是人,生育本就是桩艰难而又伟大的事。
怀着颤栗的心情,桑瑜跟着姨母来到了耳房中,看见了那一窝毛色纯白无暇又奶乎乎的小猫了。
姨母给它们准备了一个四方四正的柔软小窝,细棉布中包裹着鼓鼓囊囊的棉花,高度不会让小奶猫能够爬出来,也拦不住母猫进出。
此刻,母猫正舒适地躺在其中,露出肚皮给它的崽子们喂奶,尽管这些小狸奴已经满月,还是会习惯性地去喝母亲的乳汁。
一个个白胖圆乎的小身子挤来挤去,隐约可见那对一黄一蓝的异瞳。
狮子猫素有尺玉的雅称,只因它们浑身毛发雪白似玉,长大后身长一尺左右。
因为如今这些小奶猫还未长大,只那么一丁点,看上去倒像是一团团小奶糕,可爱极了。
桑瑜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些小奶糕,可谓垂涎三尺。
“眼下长安人都喜欢养猫,一听说我家有一窝狮子猫,你姨父那些同僚都托我们留一只给他们,姨母知道阿瑜等许久了,专给阿瑜留一只,隔壁户部侍郎家的三娘来晚了,只叮嘱我说是若有人不要千万要送于她家~”
“玉儿相中了哪只,若是挑不来姨母帮你挑个壮实的?”
表姐不似姨母喜欢狸奴,只坐在一旁吃茶点,去替自己的阿娘继续插花,不时搭话几句。
姨母伸手过去,点了点那堆小奶糕里最胖的一只,桑瑜顺着看过去,不想看到了一个与这群小奶糕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只看起来像个花卷的三花小猫。
它的骨骼看起来比那些小奶糕大些,但身上的肉不够多,有些瘦弱,毛发也有些脏乱。
正因为如此,它本不长也不短的毛发看起来变长了许多,乍一看就像只长毛三花。
因为先前桑瑜的注意力都在那群狮子猫身上,加之这只小三花只安静缩在角落里,离那群小奶糕远远的,使得桑瑜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这只特别的小猫。
“呀,姨母,这里怎么还藏着一只小三花?”
既看见了,桑瑜便不会漏了这只脏兮兮的小花卷,桑瑜扯着姨母的袖子问道。
桑姨母也跟着看向了角落里缩得看不见脸的小猫,叹了声气,还没张口,就听到一旁插花的表姐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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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道:“那是阿弟捡回来的,又脏又凶的,不亲人。”
放下花,周怡走了过来,神情懒懒地看着角落缩得只剩下屁股墩的小三花,想起头次自己差点被这小脏猫挠了一爪子的事,再不敢轻易去碰了。
“捡的?”
桑瑜看了一眼角落里蜷缩着的小三花,惊奇道。
桑姨母补话道:“你也知道,你那三表弟是个心慈的,前几日从国子监回来的路上瞧见一窝没了母亲的小猫崽,可惜其他都饿死了,就活了这么一只,给带回来了。”
小三花仿佛睡着了一般,头也不回,只将自己牢牢缩在角落里,蓬松的毛发随着呼吸起伏。
桑瑜看着另一边挤在母亲的肚皮下吃奶的狮子猫,诧异地指着那只瞧着瘦弱的小三花道:“都饿成这样了,它怎么不去吃些,莫不是大猫不让?”
桑瑜明明听说猫很有慈悲心,会哺育失去母亲的幼猫,是个拥有仁爱之心的生灵。
果然,姨母摇头了,表姐也适时为她解惑。
“才不是,我家雪儿大方又善良,都是这小脏猫古怪,怎么都不愿意过去同其他小猫一起吃,有次阿弟急了,捏着它的脖颈过去想让它吃几口,还被它咬了一口呢,所幸这也是只牙没长齐的幼猫,要不然非得咬出个窟窿!”
“还是阿娘善心,让厨房备了些鸡肉糜和羊奶,要不然它早饿死了。”
提到这个,周怡便带了些气,冲着那小三花挥了挥拳头骂道:“这个坏猫,该打!”
接着又对桑瑜道:“阿妹不用管它,自去挑一只温顺乖巧的狮子猫罢。”
然桑瑜实则是个长了反骨的,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反而来了兴趣,速度快得连周怡都没反应过来,手指飞快地戳了一下小三花仍显圆润敦实的屁股。
“咪!”
只这一下,那只始终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露脸的小三花终于有了反应,显然是发怒了,回头愤怒地咆哮了一声,然它实在太小太弱,那一声非但不凶狠,还透着几分撒娇般的可爱。
没有愤怒,只有可怜兮兮的弱小无助。
“哈哈~”
桑瑜立即就被它逗笑了,在姨母和表姐担惊受怕的目光下又贱兮兮地戳了一下,人笑个不停。
小三花像是看出了桑瑜故意戏弄和嘲笑的心思,也端不住了,彻底将小小的身子扭了过来,对着桑瑜又是凶狠地咆哮了几声。
“咪~咪~咪!”
桑瑜不在意小三花的态度,注意力全都被那双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吸引了。
黑黢黢的,水灵灵的,像一颗莹润饱满的黑曜石。
因为饥饿,小三花的脸蛋尖而瘦,倒显得那双眼睛更大更水灵了。
平心而论,这只瘦弱的小三花眼下并没有那些小奶团模样可爱周正,但桑瑜心中觉得它十分有趣,在那直乐。
姨母无奈地用扇子点了点外甥女的脑袋,轻笑道:“你说说你,惹它作甚,若是被咬了便得不偿失了。”
桑瑜浑然不觉害怕,一张粉润的面颊被笑意浸染,弯着眸道:“姨母莫要担心,它如何能咬到我,瞧它那小身板,连窝都跳不出来,且让它气去吧。”
桑瑜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也有些恶劣趣味,对一只小猫。
4. 第 4 章
小三花就好像听懂了桑瑜的嘲笑一般,又开始龇牙咧嘴地咆哮,可惜它生就了一副娇嗲的嗓音,咪起来又脆又娇的,桑瑜听了只觉得可爱。
“你还不服气啊,有本事跳起来咬我啊!”
也不在意这只小三花根本听不懂话,桑瑜笑得一脸得意。
像是知道自己的弱小,弱小到连这个猫窝都无法跳出去,小三花突然歇了火,将叉开的两条前腿收了回去,原模原样地缩回了角落里,像一颗蓬松的毛球,透着几分任人欺辱的狼狈。
“好了玉儿,别招它了,快快挑一只带走吧。”
桑姨母怕外甥女多来几下真惹怒了那只凶巴巴的小三花,将人挠到了,在一旁温柔催促着。
将先前她推荐的那只壮实小奶糕拿起来,开始同桑瑜夸赞起来了。
“玉儿快瞧,这大身板,这柔亮的毛发,这肉乎乎的小手,虎头虎脑的多可爱,是这窝里最结实的一只~”
桑瑜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狮子猫身上,跟着姨母不时捏捏狮子猫的小手小耳朵什么的,嘴里也跟着附和,笑容根本止不住。
薛怀瑾此刻体会不到任何欢欣,就连耳畔少女原本清脆悦耳的笑声也觉十分聒噪。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薛怀瑾绝不能相信人居然会变成一只猫。
还是一只即将饿死的猫!
真是见鬼了!
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番模样的他一概不知,只记得变成猫前他还还在与吐蕃军对战,追击他们最后一支残兵,不晓得从哪里飞来一支流矢,穿透了他身上最精良的明光铠,扎进了他的皮肉。
眼前一黑坠了马,醒来后便成了路边草丛里一只饿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的奶猫,身边还有几只身体发僵,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奶猫。
还没等他从人变猫这样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他便被一个半大的少年捡回了家,与一群天天扭得乱七八糟可能还要往他身上爬的狮子猫待在一处。
这家人甚至还强迫他去喝猫奶,他自是抵死不从。
人怎么能喝猫奶,他更是不可能!
硬抗了一日后,这家人听到了他肚子里捂也捂不住的轰鸣声,颇为人道地给他弄了些尚还能入口的吃食,他憋屈地在这个充斥着奶猫味的窝里待了三日。
别问,问就是他真的出不去。
好在这家主母是个善人,虽然被她嘴上嫌弃但还是没少他一口饭,薛怀瑾强迫自己稳住心态,等待良机逃出去。
他可不会在这里当一辈子猫。
本以为今日又是令人烦躁又平平无奇的一日,薛怀瑾不想被那群犹如智障一般的狮子猫爬一身,只远远缩在角落里,背对着它们养精蓄锐。
变成猫后,薛怀瑾觉得自己像头猪,一天除了吃就是睡,随时随地都能眯过去。
被这个陌生的小娘子戳之前,他依然在睡觉,薛怀瑾本就有起床气,恨不得当场跳出去跟对方打一架。
可惜他这个猫身实在废物,发脾气都被人当成乐子。
察觉到这点,薛怀瑾窝火得要命,但经过了三日的沉淀,他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能够嬉笑怒骂、鲜衣怒马的长安少将军了,他是一只瘦弱的需要人喂养的可怜狸奴。
念此,薛怀瑾放弃了挣扎,又原模原样缩了回去,希望自己被当成一团空气,不要再来戳他屁股了。
不知羞耻,小娘子家家的。
想起方才的窘事,薛怀瑾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只猫,开始讲究起了一些有的没的。
好在那小娘子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一窝傻猫引开了,薛怀瑾难得松了口气。
做了猫后,薛怀瑾的耳力暴涨,耳边絮絮叨叨的话语声吵得他根本睡不着,被迫听了一脑袋。
听到那小娘子称赞那只会喝奶乱扭的傻猫,薛怀瑾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嘀嘀咕咕的。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弱小地只能任由女儿家赏玩,哪里比得上他的豹奴、猞猁奴们,不仅长得威风凛凛,还是捕猎的一把好手。
就这几只面团一样的傻猫,以后能不能抓老鼠都不一定,顶什么用!
然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在将士面前冷哼一声都让人腿肚子打颤的少将军,这一声不屑地轻哼从猫嘴里出来,和他预想的天差地别。
桑瑜正和姨母点评着那只肥肥壮壮的狮子猫,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弱小可怜的呜咽声。
显然,是那只缩在角落里的小三花发出的声音。
柔软中透着惹人怜惜的可爱,听得桑瑜恨不得立即过去问问它怎么了。
桑瑜本就对这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三花有几分兴趣,忽而听到这声可怜巴巴的呜咽声,她心神微颤,将目光从狮子猫身上移开,看向了在角落里倔强缩着的小三花。
只沉吟了几息,桑瑜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猫,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闻言,桑姨母和表姐都诧异地看向她,表姐不解,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自家阿娘制止了。
两人看向了神色认真的桑瑜,心里笑叹了一声傻孩子,没有出声打扰这傻气的一幕。
一只猫如何能听懂,阿瑜是魔怔了。
然令人惊奇的是,那只缩在角落里一惯头也不回的三花猫有了反应。
“咪?”
【说的什么话?】
薛怀瑾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也诧异地回头,嘴里的嘀咕化作一个咪字。
薛怀瑾可没有答应,毕竟他在这里待得好好的,这家主母看着是个善良大度不折腾猫的,同眼前这个才一个照面就敢戳他屁股的小娘子比起来要好上不少。
虽然也才被戳了两下,但直觉告诉他,若真跟了这小娘子,怕是日后有的折腾。
但他的不愿意没有人能领会到,甚至还将他的反应给歪曲了。
“姨母,你瞧,它回应我了,它要跟我回家!”
桑瑜也只是试着问一问,毕竟她也知道一只猫可能听不懂,但她还是本着尊重一下小猫的意思问了一句,谁承想竟得了回应。
桑瑜乐得眉开眼笑,同姨母和表姐雀跃道。
“这……”
桑姨母见了这一幕,也是惊讶不已,周怡更是稀奇地诶了一声。
“还真是,往常这小东西只知道吃饭睡觉发脾气,谁也不理,竟真的应了阿妹,奇了~”
桑姨母看着外甥女欢喜的模样,正色道:“阿瑜不是玩笑,真要这只三花?”
时下以纯色猫为贵,狮子猫纯白如玉,是其中佼佼者,且身具异瞳,在人眼中更是玄妙。
正因如此,在聘狸奴之风盛行的当下,尺玉般的狮子猫在世人眼中更是上上等,尤其富贵人家中追捧至极,普通人家想聘还聘不到呢。
在时人看来,一只脏污瘦弱又脾气坏的小三花,哪里能比得上身负异瞳、毛色纯白无暇的狮子猫?
桑瑜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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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着狮子猫来的,然眼下却是改变了心意。
她不在乎她以后的小狸奴是何种猫,只要合了她的眼缘,她喜欢就好。
“就要它。”
斩钉截铁地回道,桑瑜神色认真,让人生不出怀疑。
桑姨母将两只小狸奴对比了一番,柔语道:“可它只是一只不讨喜的小三花,比不上尺玉的美名,玉儿真舍得吗?”
桑瑜笑意盈盈地看向姨母,语调平和柔软道:“没错,它比不得尺玉的美名,但姨母不还是让这只小三花留了下来?”
“我不在意的姨母,只要相中了便好。”
周怡还是觉得不美,提醒道:“可它脾气差,小心以后挠你。”
周怡还是觉得要养只脾气温顺乖巧的狸奴为好,更何况聂家表妹人瞧着温温柔柔的,怕是搞不定这只坏脾气小三花。
但得到的仍是桑瑜肯定的回答。
“它脾气差定是因为以前过得不好,想要保护自己,待以后跟了我,我悉心照料着,定然能放下戒心,做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猫。”
桑瑜有着足够的信心能将这只倔强又惹人怜爱的小三花驯养好,让它变成自己的贴心小宠。
“你说是不是,小猫?”
心里想得欢畅,桑瑜下意识又问了小三花一句,又得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回应。
“咪咪咪!”
【是个屁,谁要跟你回去!】
薛怀瑾从头听到尾,本就懵着,又听到这小娘子还敢问他,要不是现在是个猫他都能笑出来。
尽管无用,他还是反驳了一句,希望自己凶恶的神情能展现出他的态度。
“姨母你瞧,它也很愿意呢。”
可惜又失败了,薛怀瑾兀自气得肝疼。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无人听见。
桑姨母和周怡见桑瑜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了,只补充道:“不若两只都带回去,还能做个伴?”
外甥女明明是来聘家里的狮子猫的,最后却领了一只脏瘦的小三花回去,桑姨母有些过意不去,觉得亏待了外甥女,又建议道。
桑瑜只意动了一瞬,很快又摇头否决了。
“不了姨母,阿爷只许我养一只,而且一只就够我忙活的了,两只可能应付不过来。”
“我的那只便留给隔壁户部侍郎家的虞三娘子好了,就当行善事。”
桑瑜看得开,既然自己寻到了心仪的狸奴,那便遂了虞三娘子的心愿吧。
桑瑜记得那位虞三娘子,是个温柔羞怯的性子,小时候还给了她一颗桃子,说是自己院子里的桃子树长的。
桑姨母闻言也是一笑,乐呵呵点头应道:“是这个理。”
敲定了要哪只,剩下的便是将相中的狸奴放进专门带来的小木桶中,将主人家的一只筷子放进去,蒙上一层布带回家即可。
三花脾气差,姨母怕它挠人,特叫一个婆子进来,又拿起一双厚厚的手衣,防止被伤到。
薛怀瑾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几人三言两语决定了自己的来去,就当着他的面。
【我都说了不想跟你走,强迫一只猫有意思吗?】
憋屈的话语一出嘴都成了小奶猫娇嗲的喵声,薛怀瑾尴尬地闭了嘴。
被唤进来抓猫的婆子刚要将手衣戴上行动,就听到身畔小娘子阻拦道:“让我来吧。”
桑瑜接过那对手衣,双眸亮晶晶地看向角落里躁动的小三花,笑眯眯道。
5. 第 5 章
然在即将要被抓走成为女儿家小宠的薛怀瑾眼中,这笑可一点也不俏皮。
甚至带着几分可怖。
他想后退,但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娘子扬着邪恶的笑戴上手衣,对他伸出魔爪。
“小心~”
姨母按住了桑瑜的肩膀,大有不赞同她亲自动手之意。
“姨母别担心,再凶也只是一只小奶猫,我还戴着手衣,它伤不到我的。”
桑瑜想亲自将她的小猫带回去,不想假手于人。
桑姨母拗不过固执的外甥女,又觉这话有理,不过一只瘦弱的小奶猫,还能上天不成。
“咪!”
【莫挨老子!】
这是薛怀瑾被攥住身子时怒吼出来的话,然在所有人看来只是小奶猫负隅顽抗罢了。
连声音都是既可怜又可爱的娇嗲。
桑瑜将小狸奴攥得牢牢的,放进阮秋早早准备好用来盛猫的小木桶中。
那里面,早有被表姐放了一根竹筷,便等着带回去插在家里的猫土上。
聘猫的最后一个流程,便是将聘来的狸奴装进带来的木桶或者斗中,再于其中放置一根猫主人家的筷子,将这根沾染旧主气息的筷子回去后插在猫土上,便会让换新家的小狸奴获得归属感。
桑瑜一鼓作气将手里仍在张牙舞爪的小狸奴塞进木桶里,阮秋适时用布盖了上去。
为了防止狸奴不小心跳出来,此次选用的木桶很有深度,桑瑜只听桶中传来一阵乱挠的动静,夹杂着小奶猫的咪声,桑瑜不厚道地笑了。
到了薛怀瑾这边,迎接他的是小娘子不容抗拒的力量,整个人被扔进深渊一般的木桶中随即上面布帛盖上,他陷入一片黑暗。
……
在木桶中晃悠了一会,薛怀瑾随着那小娘子上了马车,换成在马车里晃悠,他又不死心地挠着木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但就感觉爪子好像发痒一样,就想挠。
“好了小猫,别再挠了,任你挠烂爪子也跑不掉的,就乖乖跟着我回去吧。”
“跟着我你就等着享福吧,别折腾了,怪累的。”
黑暗中,薛怀瑾听到外头小娘子笑眯眯的话语声,只觉古怪极了。
自己好像是个被强抢的小娘子,对方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
薛怀瑾越想越古怪,挠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忽然,头顶一亮,是那块盖着桶的布帛被掀开了,薛怀瑾下意识仰头去看,对上小娘子眉眼弯弯,含着笑意。
马车内不够亮堂,好在他这时候是猫,一双猫眼能够夜视,这点昏暗不算什么。
还在窝里的时候,薛怀瑾没注意看人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
一个恶劣爱捉弄猫的小娘子。
眼下小娘子主动捧着脸凑过来看他,薛怀瑾将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一张带着些婴儿肥的瓜子脸,莹白细腻的肌肤上,一双眼睛乌黑清润,是标准的杏眼,鼻子挺翘可爱,唇瓣粉润饱满,此刻正噙着笑。
“咪~”
【长得倒是不赖,就是人可恶了些。】
薛怀瑾不自觉就说了句,话语尽数化作猫咪的哼唧声。
薛怀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十分庆幸自己现在不会说人话,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没人知道。
“你答应了就好,到朱雀大街了,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别在里面上窜下跳的,睡一觉也是好的。”
原本还算安静的薛怀瑾一听到朱雀大街这四个字不得了了。
他家便是在朱雀大街东侧的兴道坊,出了北门便是皇城,是长安进出皇城官署最便捷的几个坊之一。
若是能在此刻回家去,等阿爷把他的人带回来,说不定挨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便能换回去!
想到这,薛怀瑾蹲不住了,又开始挠木桶,得来的是小娘子无奈的叹息,随后将布帛又盖上了。
“咪!”
薛怀瑾气得兀自在木桶里大喘气,亲耳听着马车碾过了朱雀长街,行入了嘈杂的坊市间。
薛怀瑾不知这小娘子是哪家的,也不知她家住何处,更不知她有没有路过兴道坊。
但这些不妨碍他心中火急火燎。
他可不想给这个小娘子当一辈子宠物,还不如死了。
但对于他来说,这个木桶太深了,他连着跳了几下都只是摔了自己的屁股墩,压根逃不出去。
“咪!”
气愤如他,怒不可遏地咪了一声,引得外头的小娘子轻笑了一声,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如哄孩子那般傻气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挠木桶费了太多精气神,薛怀瑾这具猫身不争气,又开始疲惫犯困了。
软绵绵的肉垫踩着木桶中那根竹筷,薛怀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在一阵摇晃中,这让薛怀瑾想起了遥远的幼时,似乎有段时间自己也是被阿娘和奶娘抱在怀里,也是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
是身下的木桶在摇晃,他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这也许就是睡多了的下场,一觉醒来进狼窝里了。
“咪~”
【哎~】
薛怀瑾心情很是郁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觉前路灰暗。
偏生那小娘子还乐呵呵在外头与他说话,丝毫不能体察他的愁绪。
“到家了小猫,你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我给你准备好了猫窝,那是我亲手缝的,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是很是柔软,你一定会喜欢的。”
“但是你不可以乱跑哦。”
薛怀瑾在木桶中缩成个球,眼珠子叽里咕噜地打转,心里又有了个主意。
春晓阁内,冬娘见她家小娘子回来了,高高兴兴迎了过来。
“恭贺娘子聘回狸奴!”
冬娘作为将桑瑜从小带到大的乳娘,最是知道怎么哄人高兴。
果然,一开口便将桑瑜露出了笑脸。
春晓阁瞧了娘子的好脸色,也都知情识趣跟着道喜,这让桑瑜听得很高兴,将春晓阁上下都赏了一遭,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
聂家主母桑淑云掐着点过来了,来看看小女儿今日聘回来的狸奴。
她见过阿妹家的狮子猫,模样俊俏,想必小女儿带回来的小狸奴也不差。
桑淑云来得巧,正看见小女儿提着一个小木桶要进屋,一张小脸笑盈盈的,一看就是领了只心仪的小狸奴回来。
“玉儿可算是回来了,快让阿娘瞧瞧你聘回来的狮子猫!”
玉儿是阿娘给桑瑜取的乳名,她和阿弟是双胞胎,刚出生时便得了一对乳名。
她唤作玉儿,阿弟便唤作璧儿。
阿弟小时候应得很欢快,大了后便要起了面子,嫌起了这个乳名,只愿意私下里应承阿娘。
桑瑜便没什么不情愿的,阿娘想唤便唤。
不过对于阿娘口中的狮子猫,桑瑜心道没有了。
“阿娘。”
将装着小三花的木桶交由阮秋,桑瑜规规矩矩地同阿娘叉手见礼,不意外地被阿娘甩了一帔帛,丝滑的帔帛拂过手背,桑瑜有些痒。
“自家人在家还见什么礼,都是被你阿爷那老古板传的,见外。”
聂家主母桑夫人今年已四十有三,是个青春不再的年纪,然桑夫人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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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年过得舒心自在,内里舒朗,保养得宜,丝毫没有老态,看着更像是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
梳着堕马髻,插金梳篦,两鬓簪嵌珍珠金花钿头钗,侧边戴一朵艳丽的芍药。
阿娘依旧如年轻时那样美艳夺目,只多了几分成熟端气韵。
“阿娘是长辈,礼不可废。”
桑瑜行完礼后,笑盈盈地挽着阿娘的胳膊,一道进了屋子。
桑淑云嗔了小女儿一眼,不说什么了。
“快将门阖上。”
想到这只小三花不安生,桑瑜一进来便吩咐道。
示意阮秋将木桶放在猫窝旁,桑瑜确定房门阖上,边揭开盖在木桶上的布帛边对阿娘解释。
“不是狮子猫,是它。”
桑淑云怀着好奇的心情,探头去往木桶中瞧,看见一只脏兮兮的瘦弱小三花。
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可惜里面盛满了桀骜不驯,显然是一只不甚乖巧的小猫。
“呀,这聘回来的是什么丑东西?”
薛怀瑾才重见天日,就听到一妇人嫌弃的话语,薛怀瑾觉得自己一张猫脸都升温了。
“咪咪咪!”
【你说谁丑!我才不是丑东西!】
薛怀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阿爷英武俊美,阿娘温婉清丽,皆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尽管变成了一只猫,薛怀瑾也不信自己会是一只丑猫。
他真的有这么丑吗?
这一刻,薛怀瑾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丑。
但很快,无需镜子,领他回来的小娘子告诉了他答案。
“阿娘别这么说,小猫听到会难过的。”
“虽然它现在难看,但只是因为瘦小,等长胖了后定然也是一只可爱讨喜的小猫。”
小娘子说得信誓旦旦,还尽是维护他的话,然薛怀瑾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不仅变成了一只猫,还是一只难看的猫。
上天无道。
眼见着小三花的精神气瞬间萎靡了下来,桑瑜一副你瞧的神态。
“莫不是你姨母家的狮子猫没给玉儿留?不应该啊?”
姐妹两关系一向不错,阿妹一向而是疼宠她的玉儿的,怎会不给外甥女留一只小狸奴?
桑瑜生怕阿娘误会了什么,忙不迭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遭。
“姨母留了的,是我非要这只小三花的,我就瞧着它合意,便带回来了。”
“而且阿娘你不知道,这只小三花叫声可好听了,又娇又嗲的。”
“来,小猫,叫一声给我阿娘听听~”
桑瑜想向阿娘展示,小三花也不是那么差的。
但也不知怎的,母女两人等了好半天,小三花愣是没发出一个音来,只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严肃看着母女两人,这让桑瑜很失望。
“罢了,不叫便不叫,不是个小哑巴便好。”
桑瑜讪笑,将桶放倒,示意小三花出来。
这一点小三花倒是听话,翘着尾巴便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出来了。
它先是看了看紧紧阖上的门,又看了看自己根本跳不上去的窗子,漫无目的地在屋内晃悠起来。
画春将那根竹筷插在了窗下的一盆猫土上,转身见主母要走,便忙去开门。
谁承想只是拉开门缝的一瞬,那只原本还算乖巧,在屋子里闲庭信步的小三花冲着门就冲了出去。
快得画春都来不及反应。
“回来小猫!”
桑瑜也被小三花先前老实的模样欺骗了,着急地喊了一声,提裙追了上去。
6. 第 6 章
薛怀瑾可算等到了机会,冲着那门缝便迈开了四蹄,只觉自己像是一头驰骋在疆场上的骏马,即可便能冲出牢笼。
这时候的薛怀瑾全身热血沸腾,比冲锋在战场时还要激昂勇猛。
可惜……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甚至看到外面庭院中那棵花苞初绽的海棠树时,迎面一道黑影袭来,快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整个猫就被怼了回去。
“这小玩意腿那么短跑得倒是挺快,玉儿可要看住了,这么个小不点,小心跑出去被野狗衔走了。”
桑淑云将脚收回来,看着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的小三花笑吟吟打趣道。
那一脚虽然急,但桑淑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用软力,贴过去将小三花怼了回去。
因为身形太过娇小,小三花才被带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草!
这一下将薛怀瑾挡得猝不及防,连咪都没咪出一声整个人就天旋地转起来。
等将将恢复神智想爬起来时,兜头又是一裙子,他整个猫被裹进了层层叠叠的丝裙中。
满目的艳红,柔软的丝料中浸染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沁人甜香。
薛怀瑾如今的嗅觉异常发达,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洋溢着这股霸道的气味。
“咪!”
【放开老子!】
被这接二连三的挫折气到了,薛怀瑾开始口不择言,将军营中那些粗话冒了出来。
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只猫的心里如何骂骂咧咧。
因为被裙裾裹着,小三花原本清脆的声音都沉闷了许多。
桑瑜捂着在自己裙子里咕蛹的小猫,对着阿娘感谢道:“多谢阿娘相助,我此后定会看好它的!”
桑淑云点点头,猜到今日小女儿怕是早起没按时用朝食,叮嘱了一声冬娘快将朝食端上来,这才施施然离去。
送走了阿娘,桑瑜将小三花抱起来,怕这小东西犯冲,桑瑜连着裙子一起抱了起来,怀中鼓鼓囊囊的一团,伴随着小奶猫在里面不屈的咪声。
刚刚差点出了岔子,画春可不敢再大意,将门火速阖上,杜绝那只小狸奴再次逃跑的可能性。
主仆三人挤在一处,看着哼哧哼哧从石榴裙下爬出来的小三花,皆是一脸严肃。
“小猫,你以后要是再乱跑,我就把你关到笼子里,听到没有!”
今日若没有阿娘那一脚,怕是这小狸奴就钻出去了。
到时怕是还得跑出院子,跑出家宅,变成一只挨饿受冷的流浪猫。
若是冲撞到了阿爷,也是不妙。
桑瑜可不能放纵她的小狸奴,紧紧盯着小三花又圆又亮的眼睛,神色深沉。
小三花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只中央一道黑色竖瞳,懒散无事时便是这种状态,但若遇着了点什么,那道竖瞳便会慢慢扩张,黑色的瞳孔便会占据大半,就像一颗圆溜溜的黑曜石,而原本的琥珀色便会成为一道金黄色的环,看起来机灵又可爱。
譬如此刻,桑瑜便是被小三花这般瞧着的,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桑瑜心中软软,若不是怕这小东西伸爪子挠她,她非得凑过去揉几下。
世上怎么会有小猫这么可爱的东西呢?
被这家主母踢回来的薛怀瑾根本来不及生气,就听到了来自于一个小娘子的威胁。
放在往日他不屑一顾,但眼下他唯唯诺诺。
关进笼子里的话,他便更没有机会逃跑了。
他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脑子更是清醒得很,想通了关窍,薛怀瑾冷哼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翘着尾巴去了那个据说是自己床铺的地方。
一个圆形的猫窝,鹅黄色的细软绸缎,踏上去时脚下软绵绵的,想必是塞的棉花。
棉花从西域传到中原还不到百年,身价不低,目前也只是权贵之间普及,民间还未有传播。
这小娘子既用此物给一只猫做窝,可见家境不俗,应当也是个官宦家的娘子。
更重要的是,这小娘子应当是会善待狸奴的,他往后过得应该不会差。
狗狗祟祟地盘在窝里,薛怀瑾视线游离,看见了猫窝边上笨拙得甚至有些丑陋的针脚。
还绣了几朵花,但恕他眼拙,他实在辨别不出这是何种花卉。
想起先前这小娘子说什么亲手缝的猫窝,薛怀瑾一时无言。
不擅针线便让别人来,就非得让他睡这么丑的猫窝?
一切骂骂咧咧都被浓密的毛发遮掩而下,主仆三人只知道这只小狸奴乖顺了下来,露出满意的笑来。
恰逢这时,冬娘带着朝食回来了,是一碗热乎乎的馎饦,鲜鱼汤做的底,依着桑瑜喜食酸辣的口味放了些茱萸和醋,一口馎饦下去分外开胃。
桑瑜吃得正欢,没注意到刚才还盘在窝里的小三花迈腿走了过来,冲她咪了一声。
“咪?”
【喂,就光顾着自己吃啊,我今日还没吃就被你强抢回来了,不该管饭吗?】
薛怀瑾自己都难以想象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还能心平气和底在这跟一个小娘子讨饭吃。
但他现在确实好饿,想吃一头羊。
这一声很有效,原本埋头苦吃、面生薄汗的小娘子立即看向了他。
呆愣了几息,像是在思考什么。
“咪!”
【笨蛋!】
怕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意思,薛怀瑾借着凭几爬上了矮矮的食案,去嗅了嗅那碗鱼肉馎饦。
然他一时忘了,现在的他嗅觉发达,那一嗅碗里冲天而起的酸和辣差点没把他鼻子冲掉,薛怀瑾退避开来,耳朵也跟着后倾。
但无论如何,这下总算让那小娘子知道了他的饥饿,让人去备饭去了。
“让厨房做些猫儿能吃的鸡肉糜鱼肉糜,还有羊奶,速速送来。”
走前姨母叮嘱了她一些养狸奴的事项,桑瑜严格按照姨母的话来。
生怕小三花伺机逃跑,画春两人一道,一个出门一个守门,不给这只小狸奴一点机会。
薛怀瑾不语,只觉这家人刁钻。
但与之前在那家相比,至少他不必整日待在猫窝里,被一群傻子猫在身上乱扭,在这里他虽暂时不能出去,但至少可以在屋里溜达,松松筋骨。
他的饭食来得很快,薛怀瑾猜测这小娘子在家应当是得她爷娘疼宠的。
这一身行头不说,还有这天真烂漫的性子,一看就是被家人照看得十分精细的掌上明珠。
薛怀瑾纷飞的思绪在看见那个叫画春的婢女将他的饭食放在地上那一刻,立即就没心情七想八想了。
让他在地上用饭?
与狗何异?
薛怀瑾觉得他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但根本没人能感同身受,理解他的心情。
“诶?这猫怎么不过来吃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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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猫食摆好的画春唤了好几声,见小三花屹然不动,只是等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
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冒犯了什么贵人一般。
桑瑜也看过去,将小三花莫名严肃的模样映入眼帘。
它呈着一个极其标准的半蹲姿态,两只前爪按在身前,小嘴巴抿得紧紧的,看不见一丝缝隙。
这样标准的姿态,也让桑瑜将这只小三花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三花身上的颜色是众猫中最丰富的,有黑、白、橘三色,随机灵活分布在全身。
有的狸奴运气不好,颜色染得乱七八糟,甚至还会有一种引人发笑的滑稽感。
桑瑜的运气好,亦或者说这只小三花的运气好,今日聘回来的小狸奴是个颜色周正的。
整个背部覆盖着黑白橘三色,蔓延到四条腿,只余肚皮和四爪是雪白的毛色。
小三花的脸颊,上半部分是橘色,下半部分是白色,开脸极为端正。
脑袋和背之间的脖子也是雪白的毛发,就好像围了一条巾子。
粉粉的鼻子,湿漉漉的眼睛,虽然身上有些脏乱、瘦小,但仍是一只模样周正的小狸奴。
画春又唤了几声,小三花还是没理,只威严地蹲在食案上,如同一只不肯屈服的王者。
桑瑜忽地福至心灵,问小三花道:“小猫,你是不是想在食案上用饭?”
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他,薛怀瑾有些高兴,但还是矜持地咪了一声。
“咪。”
【终于有个聪明人了,不容易。】
听着这句明显是赞同含义的咪声,桑瑜为自己猜对了而欢喜,笑得满脸灿然。
画春则撇了撇嘴,边走过来边嘀咕道:“还真不把自己当猫,非得在食案上用饭,成精了?”
桑瑜只是笑笑,将画春放在食案上的鸡肉糜和羊奶推到蹲姿端正的小三花跟前,笑眯眯道:“呐,快吃吧。”
薛怀瑾不理会那小婢女对他的调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低头大吃特吃起来。
这家的饭比上家味道要好上不少,饿了好半天的薛怀瑾吃得欢畅,情绪被点燃,便不受控地发出些可笑的声音。
“哇呜哇呜~”
像是愤怒之下发出的呼噜声,伴随着吃饭的动作,源源不断地从小三花嘴里发出来。
主仆三人都看了过去,露出讶异的神情,不明白它为何发出这等怪声。
桑瑜笑,趁机撸了一把小三花的屁股,温柔道:“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大概和人一样,饿了的时候吃到美味珍馐会发出各种感叹,小三花也是如此吧。
随着小娘子含笑的话语落下,小三花干饭的身形僵了一下,忽然变得安静如鸡,吃相也斯文了许多,不再有那等哇呜声。
再次埋头苦吃的薛怀瑾只觉得屁股那里痒痒的,心里的火着了又灭了。
主仆三人都夸有灵性,笑呵呵地看着小三花用饭。
被这么多人盯着吃饭,薛怀瑾表示浑身不舒服,然他现在只是一只小奶猫,只能逆来顺受了。
同食案的小娘子早早吃完了馎饦,只余酸辣气味萦绕此间,薛怀瑾吃完了鸡肉糜,嘴里干巴去喝羊奶,刚喝了几口,就听到小娘子心情颇好地嘀咕着。
“你不能这样一直脏兮兮下去了,今日日头好,午后给你沐浴一番吧。”
7. 第 7 章
乍然听到此话,薛怀瑾从奶碗中抬起头来,胡须上还挂着几滴纯白的奶珠,将滴未滴。
“咪。”
【浑身都不爽利,确实需要浴身了。】
薛怀瑾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脏了那么多日,他早就受不了了。
他可是一个在军营中浴身都最勤快的人,甚至做到日日浴身的程度,没少被阿爷骂矫情。
想起阿爷来,薛怀瑾又念起了他那具没了魂的身子。
没了魂魄的滋养,他不会烂掉吧?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续,薛怀瑾心一凉,冷汗直冒。
若是他那具身子坏了,被爷娘埋了,那他岂不是只能当一辈子猫了?
思绪激荡间,一块柔然馨香的丝帕蹭在了脸上,准确来说是蹭在他的嘴巴附近,力道轻软,香气止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
快把他香晕了,这小娘子成日熏的什么香?
“瞧你这只小傻猫,吃成这样,脏兮兮的,我给你擦擦。”
小娘子腮边梨涡浅浅,笑意也沁在其中,温柔得仿佛欲化成水流出来,薛怀瑾一时醉了,也忘了反应,任由小娘子将他胡子上的奶珠拭去。
等反应过来时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丝帕离去,小娘子用着她那黏黏糊糊的语调赞了他一句。
“小猫真乖。”
薛怀瑾心头情绪古怪,咪了一声又继续喝奶去了。
【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夹着嗓子?】
比他妹妹对着那只傻鸟还嗲,薛怀瑾不理解,此刻也不能尊重。
午后,为了给小三花沐浴,桑瑜不再关着它,将热汤备在暖烘烘的日头下,阖上春晓阁的院门,开门将小三花放了出来。
再次站在太阳底下,薛怀瑾第一反应就想逃跑回家,然看着那扇关得咯吱响的院门,薛怀瑾翘起的尾巴又耷拉下来了。
他是犯人吗?
“小猫,热汤好了,快过来洗洗吧!”
暖洋洋的日头下,小娘子伸手去试水温,水滴清透,自那只莹白如玉的素手上滴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又是那种甜腻腻的笑,黏黏糊糊的语调,薛怀瑾尾尖微挑,迈着高傲的步伐走过来了。
“娘子,这猫还挺聪明的,居然知道娘子在唤它过来沐浴!”
画春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小三花,雀跃惊奇道。
桑瑜自是满脸笑容,觉得自己聘到了一只有灵性的小猫。
她伸手欲把小三花扯过来放进水盆中,那边阮秋过来了。
“还是让婢来吧,这猫可能会伤了娘子。”
说着便拦下了桑瑜,就要去拉扯小三花,大有英勇就义的架势。
薛怀瑾旁观了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在桑瑜听来就是嗲嗲地咪了一声跳进了水盆里。
实在懂事。
沐浴这种事薛怀瑾本没当回事,大剌剌便入了水,然爪垫被水浸透的那一刻,薛怀瑾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了。
微晃的水面,潮湿的触感,还有即将被热汤淹没的恐惧感汹涌袭来,薛怀瑾先是一滞,差点弹射起来。
明明只是一盆浅浅的水,放在以前给他洗脚都不爽快,他为何如此恐惧?
“哇!小猫你好厉害,会自己下水沐浴,真聪明!”
主仆两人一见四蹄踩在热汤里的小三花,顿时不用争了,桑瑜更是双眸亮晶晶地大方夸赞道。
听到小娘子雀跃的夸耀声,薛怀瑾想要退缩的心也跟着一定,强压着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昂着头继续踩水去了。
虽然这水给他洗脚都不够畅快,但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已经足够了,沐浴着暖烘烘的日头,除了脑袋之外,薛怀瑾整个身子都没入了热汤中,仰着头在热汤中刨着,像是游鱼一般,十分有喜感。
桑瑜见小三花头顶的毛发还是干的,好意给它泼了些水上去,引得对方又吱哇乱叫了一通。
“咪咪咪~”
【乱泼什么,马上不就洗到了,吓老子一跳!】
薛怀瑾还在适应四个猫腿在水里滑动,兜头就淋下来一捧水,属实给他唬了一跳。
好像还喝了一口自己的洗澡水,他爷的。
没忘了自己的脑袋上还需要洗洗,不等人再次拿长柄小木勺往他头上舀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彻底变成一只鱼。
不过没法在水里扎太久,只钻了那么几下薛怀瑾便从水盆里出来了,开始甩着身上沉甸甸的水,青石板地面上迅速出现密密麻麻的水痕,甚至许多还溅到了桑瑜这边,她连忙拿起边上的绢扇在面前挡着。
“别甩了别甩了,快拿巾子过来给它擦擦!”
不能再让小三花继续祸害她,桑瑜对着拿巾子的画春喊道。
“嗳来了~”
画春快速奔过去,拿着巾子就要去裹小三花。
谁料小三花瞧见了,大抵是不愿意,动作敏捷地躲开了,画春追了几下都没追上。
“嘿!这小狸奴,整得婢像个猫贩子一样,快别跑了~”
画春追得气喘吁吁,阮秋则帮着在一边拦截,场面好不热闹。
桑瑜干脆也拿了块巾子上场了,小三花大概是没想到她也过来了,直接退到了桑瑜怀里,被桑瑜一个巾子裹得严严实实。
“抓到你了小猫咪!”
只是一只幼猫,还裹着一层巾子,小三花软绵绵的爪子桑瑜并不放在眼中。
桑瑜怕闷着它,乱七八糟揉了几下露出了小三花的脑袋。
一颗乱蓬蓬的小猫头,黑色的眼瞳扩大扩圆,琥珀色变作一圈金黄色的圆环,看起来精神又可爱。
“咪!”
【干什么,松开老子!】
兜头就是一块巾子下来,将他裹成个角黍,薛怀瑾有些恼,扯着嗓子骂道。
但无人在意,很快包裹住自己的那块巾子开始在他身上乱抹,虽然没有章法,但力道轻柔,揉得他浑身舒坦。
怪不得阿娘喜欢婢女给她按摩呢。
薛怀瑾的抵抗越来越弱,后面干脆不挣扎了,舒舒服服地任由小娘子给他擦拭身上湿漉漉的毛发,一双眼睛慢慢变回琥珀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去看眉目清丽柔和的小娘子。
倒也不是那么恶劣,算了,看在她这么殷勤伺候他的份上,就不同她计较先前捉弄自己的事了。
薛怀瑾心中嘀嘀咕咕着,又是一眼盯了过去。
也不知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在长安这么多年也没瞧见过,奇了。
只听见这家的主母唤她作玉儿,其他一概不知。
就算薛怀瑾还是人的时候,仅凭着玉儿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寻不到人的。
正经人家的娘子,闺名皆不示外人,更何况他十几岁便跟着阿爷从军了,一门心思从不放在长安城小娘子的身上,更是无从得知了。
不过也无碍,日子长了自然能知道,薛怀瑾心态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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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了身,桑瑜将小三花放在日头下,怕它冷,也希望它的毛发能干得快些,桑瑜吩咐人拿来了两个炭盆,一左一右将小三花夹在中间。
现下已是春末时分,眼看着就快进入初夏,炭盆这东西早就退出了家家户户的寝屋,薛怀瑾被两个炭盆夹在中间,只觉得一张本就长毛的脸烤得火烫。
但为了能快些将这一身该死的猫毛烘干,让自己不再想去舔,薛怀瑾忍着热辣辣的炭火,姿势端正地蹲在那儿。
“好乖的小猫,看来我没看走眼,嘿嘿~”
不出意料,薛怀瑾如此自觉懂事的姿态又赢得了小娘子的赞美,两个婢女也跟着附和,对他刮目相看。
薛怀瑾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以后让你震惊的事还躲
多着呢,没见识。
自以为冷傲不屑的动作,但桑瑜看到的是一脸严肃的小三花突然歪了歪嘴,胡须都跟着抖了抖,甚是有趣。
春光灿烈,加上有两个炭盆的帮衬,还没到半个时辰,桑瑜放下手中的游记,从秋千椅上起身,去看小三花。
看到的是小三花抬着肉垫烤手的一幕,身上的毛发蓬松毛绒,也不再脏兮兮了。
干净蓬松的毛发,端正乖巧的坐姿,漂亮的三花色,除了瘦弱些,也挑不出别的什么不好了。
桑瑜越想越觉得自己选的好,一双眼儿笑得弯弯。
接回狸奴的第一夜,小三花出奇的安静,吃饱了便自发去窝里睡觉,不多时便打起了轻微的鼾声,那呼噜呼噜声,一听便知睡得极香极沉。
桑瑜也带着好心情安睡下去,睡前还在想着要给她的小猫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然第二天,当桑瑜看见小三花打喷嚏,脸上还挂着鼻涕的时候,便没心情取名字了。
“天呐小猫,你生病了!”
春末的天,她给小三花缝制的猫窝又厚实,自不可能是夜里睡觉冻着了。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昨日沐浴染上的风寒。
可日头那么好,她还给加了两个炭盆取暖,怎会……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桑瑜不相信了,忙吩咐下去备车,要去安邑坊,请专治猫狗等牲畜的兽大夫出手诊治。
医馆唤作小杏林,坐落于东市南边的安邑坊,开了已有二十年,医术精湛,期间拯救了无数猫猫狗狗等牲畜性命。
因为要出行,又怕小三花乱跑,桑瑜将其塞到早先便备好的笼子里。
若不是聘猫需得用到木桶,桑瑜便带着更方便的笼子去了。
此次进出的是小杏林,不是什么姨母家,阮秋细心地将幂篱也带上了。
安邑坊离家不算近,但好在路线不弯绕,出了永兴坊东门一路往南过三个坊便可。
不顾小三花咪了好几声的抗拒,桑瑜让春晓阁的仆妇将其提着塞了进去。
“咪咪咪!”
【不过一点风寒而已,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不用去看大夫,我自己能好,放我出去!】
薛怀瑾扒拉笼子门,叽里呱啦地叫了一通,却无人理会他。
很快,他被小娘子提着上了马车,一路晃荡到了一个热闹的坊中,薛怀瑾所待的笼子还被盖着一层布,也看不见这是那座坊。
“娘子,到了。”
马车停在了小杏林医馆门口,向叔喊了一声,画春推开车门,阮秋将幂篱给自家娘子戴上,将此行的病患提起,桑瑜扶着画春的手下了马车。
8. 第 8 章
幂篱是一种圆宽檐边的帽子,下坠着可以遮蔽全身的白纱或者丝绢,可以防风沙,但最主要的还是用来遮住娘子家的芳颜,以防外人窥探。
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娘子,如何能让街坊中熙熙攘攘的外男瞧见姿容。
殊不知,这样半遮半掩、丽影绰绰的打扮更是引人遐想,勾人心弦。
眼前多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桑瑜视线不再清晰,浑身都有些难受。
这都是些什么破规矩,凭何娘子出门就得遮得严严实实,好像被旁人看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
桑瑜时常想将头顶上这顶幂篱掀了,但在这样满街都是带着幂篱的小娘子堆里,她便会变成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会引来无数目光。
念此,桑瑜每回都忍住了。
带着小三花匆忙进了医馆,画春将小杏林的田大夫请来了。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留着一撮山羊胡,面容亲切和蔼,一双眼睛里满是对前来就诊的病患的仁爱。
即使只是人口中的牲畜,是低人一等的存在,田大夫不曾轻视,就好像给幼童看诊一样。
“大夫快瞧瞧,咱们家的小狸奴可能是染了风寒,今早总打喷嚏,现在还挂着鼻涕。”
阮秋将笼子上的布掀开,果然又听小三花打了个喷嚏,又是一串鼻涕下来了,将掉未掉的挂着,傻得可爱。
桑瑜来得早,小杏林的患者不多,也就稀稀拉拉三四个,看模样都是突发的疾病。
有小犬、鹦鹉、兔子,还有一只玄猫。
桑瑜是最后来的,田大夫刚好给那只玄猫看诊完,似乎是因为最近狂躁难安的毛病,田大夫给开了些安抚的药。
田大夫身后跟着一个六岁的女童,梳着多鬟髻,生得白胖可爱,正跟着她阿爷身后学习如何给小动物看诊。
田大夫还未及冠便跟着自家阿爷经营这家小杏林了,二十年来积攒的经验对一个然风寒的小猫根本不需费什么劲,只扫了一眼便温声道:“确实是风寒,待某开一剂药丸,娘子带回去。”
“不过为了猫儿能好得快些,不若某现在便给令宠服用一丸?”
桑瑜也怕刚到手的小狸奴有个三长两短,幂篱后的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可。
就见田大夫戴上一双不知犀牛皮的手衣,将笼子里百般不愿的小三花拉扯了出来。
“咪咪咪!”
【我不吃药,我好的很,放手啊!】
薛怀瑾见药童将一匣子黑乎乎的丹丸捧过来,喉中涌现出阵阵苦涩,他只余抗拒。
他最讨厌吃药了,苦得人舌头发麻。
“别闹了小猫,吃了药才能好得快,我可不想日日看你的大鼻涕,你乖一点。”
那句大鼻涕戳到了薛怀瑾的心窝子,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样子一定很丑。
也不用田大夫掰开他的嘴,薛怀瑾主动将那丸小小的苦涩药丸吞了下去,引得田大夫和身后的女童满眼称奇。
“小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肯主动吃药的猫儿,阿爷以前见过吗?”
女童名唤田月,是田大夫唯一的女儿,她声音清脆,笑嘻嘻地打量着吞了药丸的小三花,同她阿爷道。
田大夫抚着他的山羊胡子笑着点头,呵呵笑道:“阿爷也没见过,娘子的猫儿颇有几分灵性,日后长大了定是只聪颖忠心的猫儿。”
桑瑜听得很高兴,结了药钱不说,还多给了一贯。
田大夫没能推辞掉,只将猫儿塞回到笼子里,细心叮嘱道:“娘子切记,这药一日给猫儿吃一丸便好,若好了便可停药。”
说完又问了句猫儿染风寒的缘故,桑瑜便将给猫儿沐浴的事老实说了,毕竟自把小三花带回来,除了沐浴也没做别的。
田大夫一听,忙不迭继续叮嘱道:“娘子大意了,虽说这天暖和,娘子还用了炭盆,但湿了毛发的猫儿便相当于人无衣物湿了身子,何况这还只是只幼猫,春日的温度尚不够,需得盛夏才行。”
桑瑜一一记下了,看了眼笼子里吃了风寒药又呼呼大睡的小三花,心中难免愧疚。
“多谢大夫,日后定会小心照料。”
回去的路上,桑瑜觉得自己需要多了解一些知识,关于如何养狸奴。
未到日中午后,东西二市尚未开坊门,桑瑜便于半途中去了崇仁坊。
那里每年都有赶考的学子聚集,书肆什么的也最多,其中有一家唤作鸿仁书肆的,阿兄平日的书便在那里买,夸赞过几句。
桑瑜懒得再戴上幂篱出去了,便让阮秋下去买。
阮秋细心妥帖,很快就将她需要的书带了回来。
回到家,桑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册书,瞧见了上面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
《狸奴驯养手札》
光看这名字就相当合桑瑜的心意了。
到了春晓阁,还未睡饱的小三花自觉离了又硬又硌人的笼子,呼噜噜地跑到了猫窝里睡,乖巧的不得了。
桑瑜见状轻笑了笑,打开了那本《狸奴驯养手札》。
狸奴对陌生的环境会产生警惕的情绪,勿要强行干扰狸奴,等待它慢慢熟悉新家。
读到这句时,桑榆诧异地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小三花,觉得不是所有的狸奴都这样。
因为小三花刚来时就颇为大胆,不仅没有如书中那样畏缩胆怯,甚至还敢行逃蹿之事。
希望日后能收收心好好待在家里,莫要再让她提心吊胆了。
继续往下看,桑瑜面上浮现愧疚。
勿要立即给狸奴沐浴,以免受凉染病,若实在脏乱,可用巾子沾温水擦拭毛发。
桑瑜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将这样的手札买回来品读,也就不会闹出这个乌龙了。
好在田大夫看诊过了,不是什么大事。
聘猫归来,需得将家中门窗关好,以防狸奴走丢。
桑瑜下意识去外面看了一眼,确定院门关得严丝合缝,才捂着心口回来。
家中院墙高大,也没有什么缝隙可以钻出去,只要将院门阖上,小三花就绝不可能溜出去。
一日的时光就在桑瑜看手札中度过,期间去了爷娘院子里请了一次安,阿爷阿娘正在手谈。
阿娘下不过阿爷,却偏偏不服输,多年来总喜欢找阿爷对弈。
大概是又要输了,桑瑜就见阿娘张牙舞爪地在同阿爷争执着什么,全然是占着上风的姿态。
在长安,阿爷有个惧内的名声,偶尔会被同僚打趣嘲笑,对男子而言,这看起来这是件丢脸的事,然桑瑜不那么觉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年轻时候阿爷笑得有多开心,现在依然如此,不过是爱惜阿娘罢了。
惧内不过三类,一曰势惧,二曰理惧,三曰情惧。
势惧便是妻族势大,夫家不得不摆低姿态,不敢开罪妻子。
理惧则是丈夫做了些对不住妻子的亏心事,此后以往便处处被妻子拿捏,处于弱势地位。
阿爷的惧内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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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势惧,也不属于理惧,是最后一种情惧。
因为对阿娘有情,且情谊深厚,由情而生出的在意,所以处处愿意退让,得了个惧内的名头。
阿爷不觉得有什么,阿娘更是心态轻快地享受着,乐此不疲。
桑瑜更是羡慕阿娘能得阿爷这样一个会“惧内”的郎婿,可没有外人会像阿爷在意阿娘那般在意她,她更没法像阿娘一样将郎婿驯得服服帖帖。
大概是人各有命吧。
心中叹了一声,桑瑜走到了爷娘跟前,小声同阿娘示意下在哪儿。
她的棋艺虽称不上精湛,但比阿娘可强太多了,好歹让阿娘输得好看了些。
聂征赢了妻女,心情颇好,一改平日的端肃板正,笑呵呵同小女儿道:“听闻玉儿一大早便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阿爷今年四十有五,依着社会风气,郎君到了而立之年都会蓄胡须,以长髯为美。
阿娘却不喜,小时候便常看见阿娘埋汰阿爷那一点刚蓄出来的胡子,然后将阿爷撵到书房睡,一撵就是好几天。
几次下来,阿爷就老实了,此后再没蓄过胡须。
因此阿爷这个四十几岁的人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面白无须,清俊秀雅,除了老了些,偶尔被阿娘叫老帮菜便没什么了。
在这点上,桑瑜完全是站在阿娘这一边的,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丈,她也觉得蓄胡须丑丑的。
不知道她未来的郎婿会不会听她的。
“今日我的小猫病了,我带它去小杏林看诊,故而早早出去了。”
在自己家,又是私下里,桑淑云不讲什么规矩,盘坐在罗汉床上,悠闲自在。
阿爷就不一样了,此刻还是跪坐着,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云子一边言语。
“就那只三花,可要紧?”
聂征听妻子说了一嘴小女儿聘回来一只不太驯服的三花,还未看过,就怕猫毛满天飞。
“无碍无碍,就是冷着了,眼下已吃了药,阿爷要不要去瞧瞧我的小狸奴,它可聪明了!”
“只看一眼,不必靠近,
提起她犯的蠢,桑瑜讪笑,很快将话题引开来,眼眸闪闪地看向阿爷。
聂征怔了怔,清咳一声道:“倒是可以,不过今日太晚了便不去了,改日、改日吧。”
桑瑜就知道,阿爷是个怕猫的,见了猫跟见鬼一样,阿娘时常打趣说阿爷上辈子是只老鼠。
桑瑜不理解,小猫咪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怕它呢?
与爷娘闲聊了几句,桑瑜辞了爷娘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小三花还在睡,嘱咐仆从将门关好,也去洗漱睡下了。
入睡前,桑瑜想着该给小三花取个名字了,一直小猫小猫的叫不太妥当。
她要给她的小三花取个全天下最好听的名字!
但全天下最好听的名字也自是最难取的,三日的时间,桑瑜将各色书卷都翻阅完了,脑袋也快想破了总想不出最合适的名字。
有些狸奴靠毛色便能取得一个好名字,例如玄猫可唤乌云、啸铁;白猫可唤尺玉、宵飞练;橘猫可唤作金丝虎。
还有些颜色分布奇特的狸奴也能得些雅称,譬如一只只有四爪是雪白,浑身乌黑的狸奴,世人都唤它乌云踏雪或者踏雪寻梅;背上乌黑,腹部和四爪呈雪白,唤作乌云盖雪;鼻翼有黑色斑块可唤衔蝉或者衔蝶。
三花倒是也有个雅称,叫做吼彩霞,但桑瑜不中意这个,她要为她的小三花取个独一无二又适合它的名字。
9. 第 9 章
一连三日,连小三花的风寒都好了,桑瑜都没能想出令自己满意的名字。
书案上,几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堆叠在上面,小娘子愁容满面地捧着脸,面颊憋得红润,引得薛怀瑾看了又看。
薛怀瑾芯子是个人,自然知道这几日这小娘子在愁什么,只觉得她是浪费时间。
又待不了多久,不值当费这个功夫,更何况他有名字,他才不要什么劳什子猫名字!
“咪。”
【我叫薛怀瑾,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懂,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别再给我取什么彩球、彩霞的名字了,难听死了。】
薛怀瑾跳到小娘子的书案上,蹲姿端正,一脸严肃地咪了一声。
毫无疑问,桑瑜自是不知,只以为小三花也嫌自己慢吞吞,这是在催促自己。
熟稔地摸了一把小三花的脑袋,桑瑜笑得眉眼生花。
经过这些天的软磨,桑瑜已经可以对小三花进行小摸小揉了,虽然每次摸完对方还是会气愤地咪一声,但总归是不会挠她了。
这是个好兆头。
“莫要心急,就快想好了。”
“不如这样……”
桑瑜抽出一张新纸,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名字,吹过又晾过,笑眯眯对小三花道:“这三个算是目前还凑合的,你喜欢哪一个便踩一下,以后那就是你的名字了!”
既然自己做不出决定,那就交由小三花自己来,省了许多纠结和力气。
桑瑜觉得此法甚好,捧着脸,笑眯眯地等着小三花走到某一个名字上。
然桑瑜还是太天真了,高估了猫儿的脑子,只见小三花肃然盯了那三个名字几息,接着不客气地伸出了它还不算锋利的爪子。
嘶啦嘶啦~
一张好好的宣纸被小三花雪白的爪子挠得四分五裂,上面的名字也碎裂开来,不复先前。
“呀……”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桑瑜叹了口气,心道高估了小三花的脑子,它不过一只猫罢了,懂什么选择。
不过换一种角度,桑瑜又振奋起来了。
“小猫也觉得这些名字都不合意吗?我也觉得,既然一个都没相中,那我便再想想。”
恰好画春过来了,将小三花挠的零碎的纸张攥成球扔进纸篓,瞅着高傲的小三花,碎碎念了起来。
“娘子就是太费心了,看它一身花,不若就唤它小花算了,多适合。”
画春嘀嘀咕咕的话被耳尖的薛怀瑾听见了,冲着她骂骂咧咧了好几句,虽然毛并没有炸起来,但肉眼可见地是不高兴了。
“咪!”
【什么破名字,快闭嘴吧!】
一听到小花这两字,薛怀瑾头都大了,只觉得这个婢女比战场上的吐蕃兵还可恶。
“太俗气了,不好,还是待我再想想吧,也不费什么力气。”
桑瑜摇头,也不赞同,又趁着小三花不备,抓了一下它软蓬蓬的胸膛,不去看小三花难以置信的脸,起身去庭院中踢毽子去了。
饭后不适宜久坐,人也不能整日瘫着,于身体不好,多活动活动,精神气也好。
薛怀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乱蓬蓬的胸膛,一时无言。
这小娘子真不知羞,摸男人胸。
强忍住自己想去舔胸前毛发的冲动,薛怀瑾别扭地跟了出去,看着小娘子一身嫩粉衫裙翩跹,气喘微微踢着那只五彩斑斓的野鸡毛毽子。
“咪~”
【别踢了,你把我的衣裳都弄乱了,快过来帮我理理。】
于薛怀瑾而言,现在的他是只猫,那身上的毛发自然便是他的衣裳。
如今衣裳被那小娘子弄乱了,他不想去舔,自然是需要罪魁祸首来理好的。
但罪魁祸首没有理会自己,仍然在踢那只鸡毛毽子,薛怀瑾挺了挺胸膛,又喊了几声,但只得到了小娘子一句敷衍的话。
“别叫了别叫了,待我踢完毽子同你一起玩。”
小娘子说完就踢着毽子走远了,薛怀瑾气结,喘了一口粗气,摇着头走了。
“咪。”
【谁要和你一起玩,幼稚。】
画春看着兀自晃着脑袋去晒太阳的小猫,笑语道:“娘子你瞧,这猫还会叹气,真有意思。”
桑瑜抽空瞧了一眼,只看到烈烈日光下小三花高高翘起的尾巴,桑瑜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阮秋正在屋檐下做针线活,画春无事,听到娘子的问话,立即去看了漏刻。
“日映,未正二刻。”
鸡毛毽子落在地上,斑斓的羽毛在日光下震颤,光泽艳丽。
薛怀瑾就听到小娘子雀跃道:“未正了,那阿瑾就快回来了,希望他记得给我带透花糍。”
务本坊内不仅有国子监,还有一家手艺极好的糕点铺子,老板娘一手透花糍做的极妙,自打桑瑜尝到第一口,此后便忘不了,次次都要阿瑾从国子监回来给她带一份。
但阿瑾是个缺心眼的,有时候会将这事忘了,回来时两手空空,桑瑜都要埋汰几句。
看着小娘子眉眼弯弯的期待模样,薛怀瑾心中咯噔了一下。
阿瑾?
黑色的眼瞳扩大,薛怀瑾看着满面甜笑的小娘子,一时间思绪纷乱。
理智告诉他这个“阿瑾”不会是在唤他,但薛怀瑾还是上心了,不仅如此,心神也跟着飘荡起来。
一下午,薛怀瑾都记挂着小娘子口中的“阿瑾”,也没心思逃跑了。
强忍着困意,薛怀瑾不敢去睡觉,只打起精神想看看那人是何方神圣。
莫不是他判断错了,这是个已经成婚的娘子,所谓的“阿瑾”是她的郎婿?
想到这个可能,薛怀瑾顿时一颗心发苦发凉,让他想起了之前染风寒被塞进嘴的药丸。
就这么瞪着衣裳圆溜溜的眼,薛怀瑾将人等来了。
日入,酉初三刻,假装在庭院中玩耍的薛怀瑾听到院门被敲响,伴随着外头少年诧异的话语。
“诶?怎么还栓门了,开门~”
那一声听着极青春年少,语调更是随意,仿佛常出入这院子,薛怀瑾蹲姿端正,远远看着。
春晓阁服侍的婆子听见动静,回头瞧了薛怀瑾这只小三花一眼,似是怕他乱来,让一旁修剪花枝的婢女过来看着它。
无视严阵以待的婢女,薛怀瑾看着院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圆领白袍的小郎君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东西,瞧着是糕点。
看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肤白俊秀,舒朗活泼,隐约瞧着有些熟悉感。
薛怀瑾直愣愣地看着,也终于引起了那小郎君的注意。
尽管已是日入时分,不比白日,但三花猫的颜色还算扎眼,聂桑瑾看见了蹲在那里看他的小三花。
聂桑瑾不解的目光在那只神情看起来莫名严肃的小三花身上徘徊了一阵,最后停在它跟前。
“阿瑾。”
屋内,小娘子踏着轻快的步子出来,在看见他手中那盒糕点后更是带上了笑。
聂桑瑾一时将猫儿的事抛在了脑后,迎向了桑瑜。
“这回我可没忘阿姐的嘱托,透花糍带回来了,可别再恼了。”
小郎君笑吟吟地将透花糍递出去,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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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忙接过去,桑瑜轻哼了一声,示意他进屋。
没人瞧薛怀瑾一眼,这还是薛怀瑾第一次体会到被无视的感觉。
山竹一样的爪子张了张,薛怀瑾挺胸跟了进去,让外头守着的婆子松了口气。
她不必时刻看着这个小祖宗了。
从小郎君那一声阿姐后,薛怀瑾便知晓了这人的身份,心中嘀咕着。
他就说,这小娘子瞧着可不像是嫁了人的,整天一副闺阁女儿的娇态,天真又傻气。
变作了猫后,薛怀瑾少不得有了些猫的习性,比如他喜欢待在高高的地方。
聂桑瑾刚盘坐而下,就看见那只院子里的三花跟了进来,不仅如此,还蹲在花几上,将那株粉芍药挤得够呛。
聂桑瑾从胸前掏出给阿姐偷带的话本子,鬼祟地递给了桑瑜。
“这是桃柳书肆新出的话本子,正是阿姐要的《风月情话》的最后一卷,快收好,别让阿爷知晓。”
这是姐弟两的小秘密,除了那些正经严肃的儒家经典,诗书礼教外,桑榆还喜欢看些话本子和游记打发时间,尤其是话本子,有着现实中几乎不可能拥有的纯美爱情故事,桑瑜厌弃现实,十分向往。
然阿爷是个古板的,不许子女看这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但桑瑜实在喜欢,舍不掉,便只能私下里偷偷来。
比如让忠心的阿弟替她去买便是一种法子。
见阿姐欢喜收下了话本子,聂桑瑾说起了方才在庭院中未来得及的事。
“这就是阿姐聘回来的狸奴?如何想的,挑中了这么丑一只,瞧那脸蛋瘦的,下巴都能戳烂透花糍了。”
“不是说姨母家的狸奴是狮子猫吗?”
虽然薛怀瑾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糟践长相了,但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刺耳,胸口开始起伏,又气上了。
聂桑瑾的嫌弃不算客气,桑瑜被阿弟那番比喻给逗笑了。
就知道阿弟过来也要发出疑问,桑瑜再次耐心地解释了一遭,还维护了一把她聪明的小猫。
“你别这样说,它只是暂时瘦些,以后长胖了便不丑了,而且我的小猫可聪明了,你不要小瞧它。”
将小三花种种“聪颖”的事迹讲与阿弟听,聂桑瑾也露出讶异的神情,含含糊糊道:“也许吧,阿姐喜欢便好。”
“对了,阿姐,我有个通常阿爷在军中做偏将,说是征西大军要回来了,好像是明日能抵达长安。”
“此番大获全胜,斩首敌军三万,俘获四万吐蕃兵,还生擒了一位吐蕃王子,除了那人不太爽快……”
提到这等扬耀国威的光彩事,本就对疆场有兴趣的聂桑瑾眉飞色舞,只提到某人时冷下了脸,话语隐晦,甚至没有提及那人姓名。
这是姐弟两之间的默契,不能让那人的名姓污了耳朵,冲了好好的气氛。
两人说着话,并没有看到花几上小三花骄傲仰头的小模样。
为了这场战役,薛怀瑾耗费了不少心血,甚至最后还沦落成了一只猫,若不能狠狠击退外敌,薛怀瑾当猫都当得不甘心。
然听着听着,薛怀瑾觉得哪里怪怪的,思索了一通也察觉不到怪在哪里,干脆去想另一件要紧事了。
阿爷明日就要回来了,他得赶紧从这里逃出去才是。
可这小娘子整日将院子看得分外严,他如何才能出去呢?
深入思考时,小三花黑瞳圆圆,因为太过专注,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唤作“阿瑾”的小郎君靠过来,弹了他一脑瓜嘣。
“咪!”
【有病吧!】
弹完他,小郎君扬长而去,哈哈大笑着。
10. 第 10 章
翌日,天有微风,空气清新,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
经过了三个时辰的思索,薛怀瑾想到了一个或许行得通的法子,即刻付诸了行动。
国子监一旬一休沐,前八日读书,第九日旬试,第十日归家休息。
阿弟第二日又要返回国子监,哺时,快到申正时分,桑瑜去送了送阿弟,出门前吩咐院中婆子将门关好,防止小三花乱跑。
薛怀瑾透过窗子见小娘子帔帛飘摇地出了院门,小小的脑瓜子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策,身后尾巴不住轻扫,一看便是在盘算着什么。
趁着春晓阁中的婢女和婆子都缩回房间里休息,薛怀瑾趁机爬上了庭院中那棵花叶繁茂的海棠树。
这个猫身尚小,爪牙也不够锋利,加上薛怀瑾还是头一遭做猫爬树,他此番爬得颇为吃力。
喘着粗气爬到繁茂的花叶中,海棠花的香气便铺天盖地袭来,他差点被香得打了个喷嚏。
看来嗅觉太过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前当人时只觉得这西府海棠不过淡香清雅,如今长了个猫鼻子,差点被熏迷糊了。
不过为了他的大计,他一切都忍的。
躲藏在叶茂花密的海棠树上,只要他不动,不闹出动静,就没有人会发现他在这里。
聂宅外,桑瑜送走了阿弟,因为记挂着小三花,脚步匆匆就回来了,刚进了院门就开始呼唤了。
“小猫,我回来了,还不出来迎接我~”
小娘子的声音很轻快,也很有感染力,薛怀瑾藏在树上差点就应声了,好在及时管住了嘴。
他今日可是要走的,可不能坏事。
像个阴暗的小老鼠一般缩在海棠花叶间,薛怀瑾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小娘子从雀跃到诧异最后到慌乱。
看到小娘子愁容满面的模样,薛怀瑾莫名觉得不忍,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伤了人家娘子的心。
“你躲到哪里去了小猫,快出来,别吓我了~”
春晓阁上上下下几乎都出动寻猫,两个看门的婆子连连告罪,言自己没有打开过院门。
春晓阁并没有什么狗洞,院墙又高大,想出去几乎只有门。
桑瑜也觉得小三花根本不可能跑出去,奈何她们将整个春晓阁都翻遍了,无论如何唤,都不见小三花的身影,也没有一丝回应。
就差掘地三尺了。
“娘子,会不会猫儿真的跑出去了?”
两婢也跟着也急红了脸,画春更是猜测道。
桑瑜再不信,这时候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觉得她的小猫或许真溜出去玩了,要不然怎么能半天没个影子?
思忖几息,桑瑜眉头轻蹙开口道:“随我去外头找找吧。”
“说不定就在宅子里晃悠。”
阿爷性子简朴,不喜豪奢,家中的宅子也不似那些王公的家宅豪阔,然对一只小猫来说还是辽阔的,想必就算跑出去了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家宅。
念此,桑瑜带着春晓阁的人去外面寻了,浩浩荡荡的,让聂家一众仆婢纷纷侧目。
也正是这时,看准了时机的薛怀瑾从海棠树上连滚带爬下来,还摔了一个屁股墩。
薛怀瑾顾不得别的,抬腿就往外跑,从院门留下的缝隙溜了出去。
也是他运气好,在这家宅子里转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远远看见了那对朱红色大门,门上嵌着铜头乳钉和兽嘴衔环。
很显然,这家是个高官。
天色尚明,家中大门自是未落闩,守门的家仆正百无聊赖着,就看见一只小东西越过高高的门槛飞了出去。
两家仆能来守门,眼力自是不错的,盯着那一团小东西看了几息,辨别了出来。
“怎么有只猫跑出来了,咱们聂宅里什么时候有猫了?”
聂宅上下皆知,家主惧猫,因而全家上下不仅无人养猫,也绝不准许外头的野猫溜进来。
多少年了,两仆还是头一遭看见宅子里有猫跑出来。
两人正诧异着,忽地,其中那个看着满脸机灵的家仆神情一滞,想起了什么来。
“不对,这不是什么野猫,这是我们家小娘子刚聘回来的猫!”
“什么?”
面相敦厚些的家仆也是一愣,就听同伴继续道:“没错,前两日小娘子院里的谷雨姐姐同我闲聊了几句说的,言小娘子从姨母家聘回来一只三花猫,虽然丑了点但倒是挺机灵,一定是!”
听完这番言之凿凿的话,敦厚的家仆慌乱道:“那现在怎么办?”
机灵的那一个立即打了同伴一拳,安排道:“我去告知春晓阁那边,你快跟上那只猫!”
事急从权,想着离开一会大概不会怎样,两人分头行动了。
虽然很累,但成功越出正门的薛怀瑾尤为亢奋,只需片刻,他便能跑回家,等待阿爷将他的身子带回来了。
那一刻他没忘回头看一眼这户人家,想知道小娘子是谁家的,可惜他这时的个头太小了,压根看不见宅门上的字迹,只能瞧见乌头门和门前空地上的戟架。
粗粗一扫大概也有十几个长戟。
乌头门,戟架,这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的标识,薛怀瑾记下了,只待跑出坊门瞧一眼坊名便清晰了。
朝中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不过那么一撮,只要搞清楚是哪个坊,到时一打探便知好。
“咪。”
【我要回去了,不过也许我会回来找你的。】
最后看了一眼,薛怀瑾心中嘀咕了一句,扭头跑远了。
一坊占地极大,通常为东西宽约三百步,南北长约四百步,这样的占地不是一只小猫一时半会能跑完的。
薛怀瑾卖力穿过鳞次栉比的店铺和住宅,领受着行人各色目光,钻进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
这具猫身太弱,他实在太累了,防止被抓回去,他要先寻一处隐蔽的地点藏身,歇口气才行。
但他的运气用光了,一头扎进巷子里,薛怀瑾迎面碰上来一群凶悍的大家伙。
三只一看便不好惹的流浪狗。
它们也发现了他,甩着尾巴向他靠近,浑身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气息。
薛怀瑾心跟着一紧,因为疯狂逃跑而磨到的肉垫开始隐隐作痛。
完蛋了。
……
当守门的家仆气喘吁吁跑过来告知她的小猫从正门跑出去后,桑瑜再不在宅中喵喵叫了,不仅带着春晓阁的人,还带了十来个侍卫随扈,火急火燎往正门赶去了。
“小娘子恕罪,那猫儿跑得太快了,坊市中人又多,仆给跟丢了,不过它应该是往西南边去了。”
桑瑜没空去计较这些,只摇头说了句无碍,让他领头沿着西南方向追去了。
事来得匆忙,桑瑜也没去戴幂篱,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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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家仆便过去了。
本想着骑马快些,但又怕马儿蹄声和嘶鸣声惊到本就在外逃蹿的小三花,便只用腿奔去了。
好在桑瑜也不是身子骨柔弱的那一挂,甚至小时候还跟着兄姐一起同舅舅练武强健体魄,直到十三岁那年才停下。
虽然也没学到什么真章,也不能撂倒几个儿郎,但能让身子骨康健也是好事。
天色越来越暗,桑瑜顶着各色行人的目光,画春和阮秋两人时不时就要逮住路人打听,问有没有看见一只三花猫经过。
大部分路人都没印象,但仍有几个说是瞧见了猫影,但去哪就不知道了。
就在桑瑜沮丧时,一个推着木鸠车的小女孩站在路面怯生生冲桑瑜道:“这位姐姐,我看到了,有只很小的花猫,跑进前面的第三个巷子里了。”
忽闻这讯息,桑瑜喜上眉梢,奔到那小女孩跟前,摸了摸腰间,发现出来的急,身上也没带个钱袋子,还是阮秋领悟得快,急忙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递给了自家娘子。
桑瑜投以感激的目光,只道了句回去补给你,便将钱袋子不由分说塞到那小女孩手里。
“多谢阿妹,这钱给你买糖吃。”
说完,也不待小女孩作出反应,桑瑜直奔第三个小巷子而去。
“不行,爷娘不让丫丫乱收人家的钱的,姐姐……”
话没说完,聂家仆从掀起的烟尘使得她连连后退,小女孩的爷娘赶了过来,将事情问了清楚,大方道:“丫丫帮了贵人家娘子的忙,这是娘子谢谢你,尽管收着便是。”
永兴坊中,又是那个方向过来的,街坊里怎会不知是谁家,只道是小女运气好,帮衬了贵人,得了赏。
桑瑜一心盯着那个小巷,终于靠近了,然她听到了些不好的动静。
混乱嘈杂的狗吠声中,隐约夹杂着细小又微弱的猫叫声。
心头浮现出不好的猜测,桑瑜带着家仆冲了进去,画春怕有什么不测,紧紧护在她跟前。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金色的夕阳斜照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夕阳晚照本是有美丽韵味的,然看清楚眼前景象的桑瑜心都凉了半截。
她的小猫浑身脏乱,身上似乎还染了些血迹,正被其中一只野狗衔在嘴里粗暴地乱甩,旁边还有两只时刻都要上来围殴,小三花往日娇嗲的声音都变得凄厉许多。
桑瑜只觉得自己几欲晕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稳住。
“快,救我的小猫!”
这一句几乎是桑瑜颤着声音喊出来的,气得浑身发抖。
侍卫也没料到今日会跟野狗对上,手里没个棍棒,但好在有个更好使的,一听小娘子下令,唰唰抽出腰间所配横刀,眼都不眨就冲上去了。
狗是个脑袋颇为灵光的牲畜,一见来人甚众,还刀鸣阵阵,流浪许久的它们察觉到危险,立即松嘴撂下了它们刚得的新玩具,拔腿就跑。
聂家的侍卫追了过去,地上便只剩下一只伤残柔弱的小三花,桑瑜奔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将身上染着些血迹的脏猫裹紧去,吩咐家仆道:“快去将小杏林的田大夫请来!”
昏迷前,薛怀瑾便是听到小娘子这样清清亮亮的一声,着急的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哎,这下跑不掉了。
落入小娘子柔软馨香的怀里,薛怀瑾第一反应是放松了下来,紧接着嘀咕了一句,陷入了黑暗中。
11. 第 11 章
当薛怀瑾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天光破晓。
身下柔软,是睡了好些日子的猫窝,但这份柔软也抵不住身上的疼痛还有僵硬。
记忆慢慢回笼,那几只恶犬利齿流涎的凶残模样再度浮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低头一看,入眼全是纱布和夹板,就连脑袋上都缠了厚厚的纱布,让他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咪~”
【不是,他伤得这么重吗?】
也是这一声动静,将手里抄了一半的祈福消灾的道经放下,忙跑过去瞧了。
“小猫你终于醒了,我都担心死了,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
再次看到小三花水灵灵的眼睛,听到那声娇娇嗲嗲的咪声,桑瑜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想去摸一摸它,一时找不到地方,手从缠满纱布的身上再到脑袋上,最后只能按一下小猫粉色的鼻子。
薛怀瑾骤然被袭了一下鼻子,只觉得那里酥麻酥麻的,想挠一下都做不到。
“咪。”
【想太多了,就凭那几只恶犬也想要我的命?】
被那三条恶犬欺辱的一幕幕被薛怀瑾故作风轻云淡地掩饰起来,全然忘了昨日自己是何种凄惨模样。
虽然不知道小三花想表达什么,但桑瑜就觉得它是在安慰自己,又掐掐摸摸了它的小脸蛋。
虽然现在还瘦着,但她相信很快就会肥嘟嘟起来的。
“还好小杏林的田大夫医术精湛,就是你身上这伤太多了,腿也伤了一只,当时流了好多血,那几条恶犬真是可恶,今日敢伤害小猫,明日便敢伤害孩童,定要城中武侯将它们收拾了!”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每一句都是对他的关心和疼惜,这让薛怀瑾浑身都不自在。
除了阿娘,就连阿爷都不曾这么轻言细语关切过他,如今被一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小娘子这般对待,薛怀瑾不自在的同时还有几分微妙。
这感觉好古怪,但似乎……也不赖。
“咪~”
【无碍,就是被那恶犬咬了几口,等日后我回去再好好找它们算账。】
想起昨日被那只流着涎水的狗嘴叼着脖颈往墙上甩的疼痛,还有腿被利齿穿透的剧痛,薛怀瑾又是一阵大喘气。
“饿了吧,从昨晚你就没吃东西了,一定饿极了。”
“快,去厨房将猪肉糜拿来。”
阮秋得令而去,很快能将厨房温着的肉糜端了来,瓷盖掀开,除了猪肉丁外,还有细碎的菜丁,翠绿翠绿的,点缀在肉中看起来十分清新。
小三花如今全身都是伤,被纱布缠得像个角黍,根本无法动弹,更别提自己爬起来吃饭。
自己的小猫也不假手于人,桑瑜从阮秋手中接过猪肉糜,叹息道:“你身上有很多伤口还没愈合,田大夫说此期间不能碰发物,许多肉都不能吃了,不过放心,我家的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的猪肉不腥膻,快吃点填饱肚子。”
说着,桑瑜舀出一勺肉糜,就往小三花嘴里塞。
薛怀瑾看见了里面的菜叶子,心中有些拒绝。
他从小到大都不爱吃素,为此阿娘不知恼了多少次,骂了多少次。
薛怀瑾觉得菜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一股子生涩古怪的味,他爱吃肉。
然他肚子现在很饿了,况且因为一点菜丁就计较实在矫情,薛怀瑾思量几息,迎着那只勺子张开了嘴。
桑瑜见小三花如此聪颖识趣,喜笑颜开将肉糜喂了过去。
本是你情我愿的一场投喂,但桑瑜忘记了猫嘴和人嘴很有区别,小猫虽咽下去了一些,但更多的肉糜却是流了出来,污了嘴巴,还脏了猫窝。
一人一猫都是一愣,不过两人情绪不同。
桑瑜是觉得自己没有思虑周全,有些不好意思。
薛怀瑾则是丑态被眼前的小娘子瞧见了,内心窘迫难当。
就好像三叔家那个三岁半的小傻子堂弟,三婶每喂一勺都要给他拿帕子擦嘴。
天爷,太掉面子了。
不管他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小娘子皆不知,只一脸歉意地说着什么。
然后,她将肉糜摆在了他跟前,薛怀瑾瞧了一眼自己被包成萝卜的四条伤腿,出了一声。
“咪?”
【你不会狠心到让我自己爬过去站起来吃吧?】
薛怀瑾不信她会这么对待他,毕竟这小娘子看起来很稀罕他。
刚咪完,他就被小娘子轻柔地抱了起来,停在了那碗肉糜跟前。
“快吃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轻柔中带着怜爱,是薛怀瑾从未体会过的柔情蜜意,他僵了好半天的腿仿佛都软了几分。
“咪~”
【就非要这样吗?】
薛怀瑾有点郁闷,回头冲着她问了句,尽管根本没人听得懂他。
“愣着作甚,快吃啊!”
小三花被包成个角黍后重量也跟着沉了几分,桑瑜托着它催促道。
既如此,薛怀瑾大大方方从了,开始大吃特吃,渐渐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阮秋又端来羊奶,桑瑜又托着它喝了半天,胳膊渐渐酸了。
等小三花吃好喝好,桑瑜将猫往窝中一放,松快手臂去了。
也不挑地方,一副软绵绵的身躯就往铺着地衣的地上一躺,两条胳膊跟着一搁,长舒了口气。
他有那么重吗?
瞧这一幕,薛怀瑾不禁疑惑,然一想这小娘子同他比起来胳膊跟面团似的,倒也不奇怪了。
吃饱喝足,刚想去眯一会,听到外头动静,来人了,薛怀瑾又撑了会。
“娘子,家主和夫人来了。”
桑瑜一听,忙不迭收起了自己懒怠的模样,从地上爬起来,将歪了的发钗扶正,去迎双亲去了。
薛怀瑾只见过这家主母,还未见过家主,本想着过个眼,辨认一下是谁家。
他也是个有官职的,更是时常跟着阿爷上朝,朝臣大小官员也是认得的,何况这家是个三品大员,只让他瞧一瞧应当就能认出来。
但不知为何那位家主迟迟不肯进来,只在外间,薛怀瑾只能听到对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话语。
“怎的领个这样不省心的回来,不若现在退了去,换只乖巧听话的回来,岂不安心?”
薛怀瑾听见外间的家主如是说道,与小娘子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一副心狠手辣的姿态。
薛怀瑾心跳一滞,生了些惴惴不安的情绪。
在一个家族中,父亲的态度十分重要,一般情况下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欲驱赶自己的话,薛怀瑾瞬间提起了心。
她会听她阿爷的话吗?
将他丢掉?
“不行,我就喜欢这只,它只是刚来不熟悉,等再过段时间便好了,阿爷莫要说这等话,让小猫听到了会难过的。”
小娘子半嗔半怨的话语引得她阿爷轻笑了几声,没有怪罪,只是笑问道:“猫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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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听懂人话,玉儿少浑说了。”
“既如此,那便再观望些时日,若这猫还是往外跑,也不必留它了,让它重返自然吧。”
显然,这家人之间关系并不规整严正,家主也是个娇纵疼爱女儿的,不因子女的反驳而不悦,反而顺着。
这话又让薛怀瑾想起了他的大事,眼看着阿爷今日就要带着他的身子返回长安,但此刻的他却只能被包成角黍瘫在这里,形同废人。
顿时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生无可恋地听着外头这家家主断断续续的话,薛怀瑾神思飘忽,似乎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声音。
也对,三品大员定是时常朝参的,他定然在太极殿见过,就不知是哪一位了。
随后,这家的主母过来了,将他这副凄惨的模样看了又看,一边说着同情的话,类似小可怜这般的,一边笑得也不客气。
虽然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大概真的很可笑吧。
好在这个小娘子不会笑话他,念此,薛怀瑾心中欣慰了一些。
但他高兴得太早了,那小娘子也不客气嘲笑了他。
“阿娘你看,它的四条腿像不像四个大萝卜?”
“像极了哈哈~”
桑淑云笑得肆无忌惮,话语幽幽道:“瞧我这乌鸦嘴,先前还说莫要被野狗叼走了,想不到还真应了,下次为娘可不敢再乱说了。”
桑瑜自不会觉得是阿娘的事,只气哼哼道:“不关阿娘的事,是它自己自作自受,看它下次敢不敢了!”
小娘子笑弯的眉眼像是两个巴掌打了上来,薛怀瑾只觉得两个长了毛的脸颊热热的。
可恶啊!
终于,煎熬地度过了母女两人时不时的戏谑嘲笑,小娘子送走了爷娘,又到了他跟前,杏眼圆润黑亮,弯弯的凑过来,里面有一只被纱布缠得鼓鼓囊囊的可怜小猫。
人走得差不多了,薛怀瑾准备睡觉,这时小娘子的手伸了过来,刮了刮他的鼻子,很轻柔的力道,袖子拂过时带着小娘子身上特有的馨香。
很奇特,他从未在任何地方闻到过。
动弹不得的他自然也反抗不了,也懒得反抗了。
摸几下又不会少一块肉,摸呗。
小三花的乖巧让桑瑜很满意,但瞅着它一身的伤,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如今你倒是乖巧了,就是这代价有点大,伤成这样。”
“对于你这样一只小猫来说,外面可是很危险的,不仅有凶恶的野狗,还有可怕的猫贩子,若是被他们抓走,咱们可就再见不着了。”
桑瑜听说,有些可恶的猫贩子专逮大户人家金贵的狸奴,然后转手卖了,甚至还有那等丧心病狂爱折磨狸奴的,这些人在她看来罪该万死,不如扔到荒山野林中喂野兽!
薛怀瑾懒洋洋地听着小娘子如恐吓孩童一般的手段,只晃了晃尾巴,这个全身上下为数不多能动的地方。
“咪。”
【知道了。】
尽管觉得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话很无聊,薛怀瑾还是给了声回应。
桑瑜觉得小三花应下了,但还未叮嘱完的她继续絮叨了起来。
“记着,别再乱跑了,学着乖一点吧。”
“乖乖待在家里,做一只乖巧的小猫~”
“不如……”
说到这,小娘子顿了顿,清润的眼眸顿时亮了,露出雀跃的笑来。
“你就叫小乖吧!”
薛怀瑾困意一散,尾巴也不摇了。
12. 第 12 章
似乎是从小三花的眼中感受到了不满意,桑瑜讪笑道:“虽然这个名字确实不够风雅高尚,但正适合你这样不乖的小猫,而且唤起来也很可爱的。”
“小乖~”
“小乖~”
“小乖~”
桑瑜终于给她的小猫敲定了名字,满心欢喜地连着唤了好几遍,就好像小乖这个名字有多威风好听似的,气得薛怀瑾闭上了眼。
他又能怎样?
“咪!”
【别这么喊我,我不同意!】
牢骚发完,薛怀瑾也不吭声了,阖上眼皮就要去睡觉。
桑瑜见小三花闭眼,也想起了她的小乖还伤着,需要多休息,桑瑜也没有过多逗弄,去给阿嫂准备口脂去了。
阿嫂的身子愈发重了,七个月的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桑瑜现在都觉得很神奇,那么纤瘦的小腹,竟能装的下一个婴孩。
与阿兄那等老实正经的性子不同,阿嫂活泼狡黠,有次还偷偷听到兄嫂两人说私房话,听阿兄轻斥了阿嫂一句小狐狸,那语气,那神态,可太不正经了。
桑瑜都没眼看,只心里嘀咕着阿兄竟有两幅面孔,怪不得能将快定亲的阿嫂抢过来。
也正是去岁的事,阿兄被任命巡查御史去江南诸州巡查,于越州碰见了阿嫂,越州刺史之女蔡妙真。
还是同阿嫂混熟了后阿嫂同她说的,一开始阿嫂并未看中他,是阿兄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据说还用了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至于是什么小伎俩,阿嫂只说了一桩带她去抓奸的事,其余再没多说了,桑瑜也没刨根问底。
定然是一些羞于说出口的事情。
像是抓到了阿兄的把柄,桑瑜现在看着阿兄的感觉都不同了。
想到阿兄用那张满是正气的脸去哄阿嫂,桑瑜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阿嫂挑她喜欢的口脂。
阿嫂喜好打扮,但自打有了身孕后便不能再接触太多妆粉了,不过碰上了桑瑜这个会做口脂的小姑子实在让她欢喜。
她做的口脂不仅颜色漂亮,香气宜人,还干干净净,阿嫂这种有了身孕的用了也无妨。
根据阿嫂的喜好,桑瑜挑了一匣子颜色艳丽和香气浓郁的口脂,譬如蔷薇、栀子、茉莉、桂花这类,装进小匣子里,画春抱着,桑瑜就要走,忽然瞥到猫窝里还晃悠着尾巴的小三花,转了脚步。
“小乖你好好休息,我去给我阿嫂送点东西。”
差点就睡着了的薛怀瑾被吵醒,不耐烦地睁开一条缝应了一声。
“咪。”
【出个门跟我交代什么,我又不是你夫君……】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冒昧,薛怀瑾看着小娘子一无所知,带着侍婢离去,再次庆幸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叽歪什么。
算了,还是睡觉吧。
眼一闭,薛怀瑾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阿兄上职还未归来,夏蕖阁此刻就阿嫂一人,正倚在外面秋千椅上小睡。
夏蕖阁本没有这把秋千椅的,还是阿嫂头次来寻桑瑜玩的时候瞧见了也喜欢,回去也让木匠打了一把放在院子里,留着春秋时节在外面晒太阳。
大概是没有睡沉,听到脚步声,阿嫂扶着肚子起来了,让出了一半的位置,示意桑瑜过来坐。
如今已经不是姑嫂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了,自是熟稔的不行,桑瑜将带来的口脂交给阿嫂的婢女,快活地坐了过去,满目惊奇地打量着阿嫂圆滚滚的有些吓人的肚子。
“太大了,走起路来一定累极了。”
颜妙真闻言也长长叹了一口气,抚着肚子道:“可不是嘛,像是揣了个沙袋,走几步都累,好想念当初没怀上的时候,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倒好嘤嘤嘤~”
显然已经熟悉了阿嫂的性子,桑瑜没有被阿嫂那番娇娇怯怯的发嗲姿态惊道,只满脸同情地安慰道:“那确实挺惨的,不过阿嫂再忍三个…不两个月就成。”
阿娘说其实女子分娩实际上用不到十个月,大概在九个月左右,说生她们兄弟姐妹四个都是九个月多一旬的样子。
这两个月也是颜妙真一直盼着的,她半倚在小姑子身上,继续碎碎念道:“孕期已经很难受了,听说生产时更是惨绝人寰,我阿姐寄来的家书说恨不得死过去,想想也是,一个差不多六七斤重的孩子从那处出来,多可怕啊~”
“早知就不那么早要孩子了,该快活几年的嘤嘤嘤~”
说着说着,阿嫂又嘤了起来,桑瑜竟有些想笑,不过她被阿嫂的话逗起了几分好奇。
“从那处出来?屁股吗?”
桑瑜从未了解过这些,下意识觉得是屁股,一时震惊起来。
颜妙真哼唧够了,转眼见未嫁的小姑子一脸单纯懵懂地发问,颜妙真了然,也愿意解了小姑子的疑惑,凑过去附耳说了句什么。
只见小姑子将那话一听,脸先红又白,精彩极了。
“好…好可怕。”
攥紧了阿嫂的衣袖,桑瑜满眼不可置信,颤声呢喃着。
颜妙真费劲地拍了拍小姑子的肩膀,安慰道:“所以说,小姑日后若是嫁了人,别那么着急要小娃娃,太难受了~”
桑瑜红着脸咕哝道:“还远着呢,阿嫂说这些太早了。”
“应该不远了,小姑今年十六了,家翁不会放着不管的,就我的经验来看,大抵会今年给小姑将郎婿敲下来,明年十七出嫁,不早也不晚。”
“小姑是个好娘子,若不是越州路远,远嫁不妥,家里那些个兄弟又是些不成器的,配不得小姑,不然阿嫂也想来个亲上加亲的。”
嫁作他人妇这事桑瑜只觉离自己还很远,很少去想,可阿嫂如今的话让她生出些焦虑感。
“一点也不想嫁人,也不想从那里生小娃娃。”
惆怅之余,桑瑜闷闷不乐地嘀咕着,来时的雀跃都没了。
颜妙真隐约能理解小姑的烦闷,但也只是粗浅的表面,这事总要自己面对才行。
安慰了几句,将最近新得的锦缎挑几匹颜色鲜嫩的送于小姑,将人送走了。
桑瑜心事重重地回到春晓阁,身边画春和阮秋说了好些逗趣的话才让桑瑜恢复笑颜。
去猫窝里看了一眼,小乖还在呼呼大睡,沉得连一行人呼啦啦进来也半点没察觉,像猪一样。
心情烦闷,那就要做些让自己开心得事情,桑瑜将阿弟带回来的传奇话本《风月情话》悄悄拿了出来,窝在床上偷看,心情很快又美回来了。
薛怀瑾这一觉睡了很久,到了夜里他才将将醒来,还是被叫醒的。
“小乖,快醒醒吧,都夜里了,你需要换药了。”
甚至还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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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屁股,薛怀瑾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慢吞吞睁开眼,活动了一下眼珠子。
是该起了,肚子有点饿。
眼前正是小娘子粉润俏丽的面颊,她刚沐浴完,身上只一件抹胸诃子裙,外面披着轻薄的外衫,也没收拢整齐,袒露着脖颈下大片莹白,有些刺目,薛怀瑾头一次不敢看一些东西。
“咪?”
【衣裳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没有人知晓他的羞恼,只以为小三花是被扰了安眠,在那不忿。
若知道也会觉得这话问得可笑,夜里沐浴完毕后在自己得闺房穿得随意不是合情合理?
“手札上说得果然没错,小猫每日需要六到八个时辰,幼猫更是会在十个时辰。”
桑瑜看着小乖尚且朦胧的眼睛,惊奇念叨着。
不过就算小乖还没睡够她也得将它叫醒了,田大夫说了,这药一天换一次,也将缠纱布的法子交给了她。
“小心脏了娘子的手,还是让婢来吧。”
冬娘不想让自家娘子脏了手,便想揽过这差事,然还没碰到小三花,就被哈了气。
【别碰老子!】
主仆几人虽听不懂猫语,但还是能看出小三花的意思,于是冬娘退了回来,换了画春上去。
同样的,又是一声哈气,画春碎碎念退回去了,阮秋也是如此。
没法,桑瑜凑了过去,手指都扯开了纱布打出的结,小三花也只是扫了扫尾巴,没有要哈气的意思。
这下主仆几人算是看懂了,画春嘿了一声笑道:“婢算是知道了,这猫儿只愿意让娘子伺候它,哪来的傲气,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桑瑜倒是不介意,总归是她的小猫,照顾一下也没什么。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去忙别的事去吧,猫主子这里我来就好。”
桑瑜笑盈盈打发了冬娘几人,开始给她的,猫主子拆纱布。
小三花身上的伤口不少,桑瑜又不是个手法娴熟轻柔的医师,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手脚没了轻重,但去瞥小乖,看起来一切正常,一声都没咪。
见状,桑瑜只觉她的小乖是一只坚强的小猫。
她一向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一边给小三花的伤口敷药,一边语调夸张地夸奖着。
“你好勇敢啊小乖,都没有叫一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勇敢的小猫了!”
薛怀瑾正忍着身上的疼,忽听这小娘子又夹着嗓音说些傻兮兮又让人尴尬的话,薛怀瑾懒得搭理她。
不过是些被恶犬弄出来的小伤罢了,以往在战场上不晓得受过多少比这更严重的伤,不至于就哼哼唧唧起来。
不过这小娘子一直在他耳边夹着嗓音夸赞他,薛怀瑾一时间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嗯,她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勇敢。
想挺一挺胸膛,结果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龇了一下牙。
该死的野狗,早晚让它们好看!
纱布在他身上缠来缠去,薛怀瑾看不见缠成了什么模样,但看着小娘子羞愧懊恼的样子应该挺丑的。
“哎,脑子学会了,手没学会,跟田大夫包得差远了。”
“不过没关系,丑点就丑点吧,有用就行。”
缠得虽不好,但桑瑜得蝴蝶结打得漂亮,看着小三花自言自语道。
13. 第 13 章
薛怀瑾微微咕蛹了下身子,觉得某些地方勒得些许有些紧,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咪~”
【不能给我裆那块松松吗?】
有些勒,虽然没勒到最要紧的地方,身子是自己的,薛怀瑾难以忽略。
可惜没人能懂他的意思,就连那小娘子也误解了,以为他又饿了,给他端了饭过来。
一碗鸽子肉泥,还有雷打不动的羊奶。
肚子适时响起咕噜噜的声音,薛怀瑾心思一转,心中嗯了一声。
“咪。”
【确实该吃饭了,饿死了。】
桑瑜照旧托起小三花被缠得乱七八糟的小身板,送到碗跟前。
小三花又哇呜哇呜地吃起来了,这声音桑瑜一听便跟着笑。
反观薛怀瑾,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满心羞耻。
猫怎么这个样子,吃个饭还要哇几声,奈何这好像是种本能,他一时也没控制住。
心情一差,面前的饭食都跟着不怎么好吃了,薛怀瑾开始挑拣。
这鸽子被炖得有些柴了,也不舍得多放些油盐,还有那羊奶……
一时没找到可挑的地方,薛怀瑾最后只能憋出来一句十分牵强的埋怨。
天天就知道羊奶!
埋汰归埋汰,饿极了的薛怀瑾吃得很快,也是让这小娘子别再嚎胳膊酸。
离了饭碗,薛怀瑾以为自己就要躺回猫窝里,全身进入放松的状态。
然下一刻,当身下垫着的不是猫窝,而是另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后,薛怀瑾原本放松的身子紧了紧。
抬眼一看,小娘子正低着头瞧他,一对梨涡浅浅,嵌在那张粉白的面颊上,笑得可爱。
“咪?”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小娘子,想做什么?】
还是第一次体验被一个小娘子抱在怀里,尽管是以猫的形态,但感觉却是实打实的。
毫无疑问,他身下躺的便是小娘子隔着薄薄寝裙的双腿,软得不可思议。
对桑瑜来说,也是头一遭将小乖抱进怀中,彻彻底底的。
“终于抱到你了,小乖,你可真难亲近,姨母还说狸奴养个几日就亲人了,就你不一样,慢死了。”
“不过这样也行,总归是到怀里了,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将怀中的小三花往上颠了颠,拖到胸前,见小三花没有抗拒,在它没有被纱布包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啵~”
第一次亲猫,桑瑜还不太熟练,用的力气有点大,发出了啵的一声。
薛怀瑾连人带猫都傻了,只觉头顶上那一撮好像被烙了一铲子,又烫又麻的。
她嘴上安火钳子了?
薛怀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黑瞳占据了大半,嘴巴微张,肉眼可见的惊愕。
他被一个小娘子亲了?
一时间无法消化这样的大事,薛怀瑾整个猫身都僵在那。
小娘子则与他不同,颇有种风流公子偷香成功的狡黠,在那嘿笑个不停。
“呀,下口重了点,不过没事,亲不坏。”
如愿以偿亲到了小猫的桑瑜双眸灿灿,风轻云淡地将小猫放回窝里,嬉笑着说。
“咪!”
【不知羞耻!】
顶着火辣滚烫的额头,薛怀瑾牙都跟着酸了,最后只斥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桑瑜自不会放在心上,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小乖放回窝里,还给盖了一张小小的毯子,这是阮秋新给做的,阵脚手艺比她可好太多了。
已是亥时人定,她也该去安睡了。
两婢深知她家娘子怕黑,熄灯时还留下一盏,幽微的灯火让屋内没有完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拔步床内,小娘子呼吸逐渐平稳,猫窝里的小三花费力扭了几下,将身上的毯子挤下去,松快多了。
它看向拔步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放着剔透晶亮的光,夜明珠都赶不上,若桑瑜现在看见,定是要被吓一跳的。
两个发光的珠子在黑幽幽的屋子里亮了几息,最终湮灭于黑暗中。
算了,她知道什么,只以为是亲了一只猫罢了。
念此,薛怀瑾阖上眼皮,幼猫的睡眠习性让他几息间就没了意识,沉入了梦乡。
……
薛怀瑾身上的伤口不少,加上腿伤,不是几日便能养好的。
眼看一时无法归家,薛怀瑾索性放平了心态,想着养好了伤,再伺机而动。
养伤的日子很是枯燥,这样的枯燥时光薛怀瑾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但如今以一只猫的身份养伤,身边还整日围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娘子,又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了,甚至来说有些新奇。
就是这小娘子觉得他真的是只猫,听不懂人话,跟倒豆子一样什么都同他絮叨。
“今天厨房的孙大厨病了,是他儿子煮的饭,儿子的手艺不如孙大厨,羊都没料理好,膻到我了。”
“好在明日孙大厨就回来了,再不用吃他儿子做的膻羊了。”
“昨日阿姐来信,说是和姐夫在江南吃到了一种唤作桂糖糕的吃食,十分美味,会带一些回来给我,到时候分给你吃啊小乖~”
“阿爷今日下职回来又绷着一张脸,怕是又跟他那个死对头出现了些言语磕碰,最近可不能被他发现我看那些话本子。”
这些碎碎念还算是能听的,有些话不堪入耳到听得薛怀瑾都觉得不敢听。
譬如三月下旬的一日午后,唤玉儿的小娘子照例将他连着窝一道放在日头下,熟稔地将他抱到腿上。
薛怀瑾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躺在这了,早就养成了淡定的情绪状态,跟着悠哉起来。
前提是她不说那些可怕的话。
春晓阁的仆婢此刻都被遣下去歇息了,此刻的庭院中只剩下一人一猫。
小娘子得寸进尺地捏着他的手,薛怀瑾瞥了她一眼,下意识张了张爪子,觉得手心有些痒。
日光洒在身上,薛怀瑾浑身暖洋洋的,困意来袭,眼皮还没阖上,就见小娘子悄咪咪同他搭起了话。
“小乖你知道一件可怕的事情吗?”
小娘子神情严肃地开了口,话也是神秘兮兮的,引得薛怀瑾有些好奇。
“咪?”
【什么可怕的事情?】
薛怀瑾抬起眼皮懒洋洋道,心想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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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就是些小娘子家的烦恼。
眼看着小娘子又低了低脑袋,用着一种女儿家说小秘密的姿态道:“前些时日,阿嫂跟我说,女子生产不是从屁股生出来的,而是从小解的地方生出来的,好可怕啊~”
薛怀瑾困意全消,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方惊惶难安的小娘子,一时震惊的不知说什么。
果然是件可怕的事,可怕到薛怀瑾都不大敢听,但他堵不住这小娘子的嘴,只听她继续害怕道:“小乖你说这怎么可能,小解的地方那么小,一个小婴儿少说也得六七斤,如何能生得出来?”
“更不想成婚了,一想到日后也要给郎婿生育子女,我便胆颤心惊,若不用成婚便好了。”
“可那样,爷娘定是不允的,哎~”
也不管怀里的小三花是什么反应,桑瑜自顾自长吁短叹,将满心的愁绪诉说给一个狸奴听。
小猫听不懂,也不会说出去,桑瑜很放心。
“咪。”
【闭嘴吧。】
无人看到的地方,薛怀瑾闭上了眼,要不是现实不允许,他真想将耳朵捂上。
在军营中,那些糙莽军汉说得已经够露骨难入耳了,但薛怀瑾觉得不及刚刚听到的十之一。
她怎么能对他说出这番话,贼老天!
闭目沉神,薛怀瑾意图将刚刚听到的东西都忘掉,可那几句话偏偏顽固的很,一遍遍重复在脑海中。
对啊,光是瞧着这小娘子的身形薛怀瑾都能判断出那地是何等窄小,如何能挤出一个六七斤重的婴孩,怕是连他的……
意识到自己思绪狂飙到了一个邪恶的方向,薛怀瑾心一烫,自己先将自己唾弃了几遭。
果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这样震撼人心的悄悄话就这一回,一连过了几日,薛怀瑾再没有听到这样的,又放松了下来。
然小娘子是个很会折腾的性子,心血来潮要给他作画,且行动力很高,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一应画材备好了,要画下他在海棠树下睡觉的样子。
薛怀瑾不大喜欢被作画,更关键的是,他身上的纱布还没拆,尽管小娘子缠纱布的技艺已经精进了很多,但一只身上缠满了纱布的猫,能好看吗?
但小娘子不在乎,兴致勃勃让春晓阁的仆婢将书案搬出来,开始作画。
“小乖你就老实在那里睡觉就行,最好睡过去。”
“咪~”
【有什么好画的,一身都是纱布,丑死了,就不能等我好了以后再画吗?】
一个伤残猫画出来能好看吗?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薛怀瑾听到小娘子身边那个叫画春的婢女也如是发问。
薛怀瑾暗自点头,就听小娘子噙着柔笑解释道:“这有什么,无论小乖是什么样子都好,都应该将它记录下来,一点一滴,这样日后长大了回头再看,岂不是妙趣横生!”
桑瑜越想越觉得应当,反正她也无事,能拿出手的也不过几样,给小乖作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薛怀瑾被这番解释说服了,甚至很赞同。
也是,他迟早也回去的,如果这小娘子舍不得自己,那留下些画睹物思猫也是好的。
14. 第 14 章
三月将尽,初夏就要迎来,空气中的热浪愈来愈多,穿行在坊市的商贩一趟下来汗水淋漓,肌骨汗湿。
同样,小三花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纱布褪下,又是一只矫健康健的小猫。
但随着小乖变灵活,桑瑜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将它抱在怀里揉捏它的小爪子了,每次小乖一瞧见她鬼祟地靠近,都会翘着尾巴走开,让桑瑜空欢喜一场。
但桑瑜总有法子摸到它,比如在它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除了不耐地咪几声,小乖一向是躺平任摸的。
薛怀瑾只是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吝啬,一下都不给小娘子摸,尤其每次溜走后回头瞧见对方面上落寞的神情,薛怀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会莫名产生一种愧疚感,神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真的需要睡很多觉,困的时候也随她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四月初,长安正式进入初夏,温度不再适宜。
但好消息是,阿姐就快要和姐夫从江南回来了,她的手帕交蔡家五娘也从老家祭祖回来了。
还送了一张拜帖来,要寻她玩。
桑瑜欢迎之至,因为蔡宁有一只肥肥圆圆的橘猫,也会一同带来。
以前桑瑜还没有小乖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好友的小猫,羡慕极了。
如今好了,她也有猫了,她十分期待与五娘的会面。
到了约定的这一日,桑瑜扫榻以待,甚至前夜还将小乖身上用温水擦了擦,确保它是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猫。
许久没见,蔡宁也来得很快,几乎是桑瑜用完朝食没多少久,就听到仆从来告京兆尹家的五娘到了。
桑瑜立即从纠结配哪个帔帛中迅速作出决定,披上了那条嫩绿色的,和她身上的杏色衫裙很搭。
临出去前,桑瑜拿起一把小小的檀木梳,那是前些日子专门给小乖买的,桑瑜发现小乖很喜欢被梳毛,每回梳完都会让她多抱几下。
“今日我的好朋友五娘要来,她也有一只小猫,会一同带来,到时候小乖就能跟它一块玩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自打小乖被她聘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同类,桑瑜觉得它一定很寂寞,此番正好,也让小乖和它的同类乐呵乐呵。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惊喜,桑瑜露出期待的笑来。
反之,薛怀瑾根本不当回事,甚至心中嗤笑不已。
“咪~”
【谁要跟其他的傻猫玩,它最好别来惹我,不然后果很严重。】
步伐娴熟地走出屋子,按着惯例每次瞧一瞧院门有没有破绽,发现没有,薛怀瑾跳到了秋千椅上,身子一瘫,快活地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地晃悠着尾巴。
主仆几人都被小三花这番慵懒享受的姿态逗笑了,画春嬉笑道:“这猫是个会享福的。”
主仆几人说笑几句,便出去迎蔡五娘了。
薛怀瑾眼睁睁看着院门开了又阖上,心又一次死了。
就这么怕他逃跑?
好像确实得怕,薛怀瑾自省了一番,暗自嘀咕着。
也不知这家人怎的,被困在这里这么久,薛怀瑾竟一次都没听到过关于自己的消息,哪怕是一两句闲言碎语。
按理说不应当,他阿爷好歹也是个国公,自己也算是长安的风云人物,魂跑出来了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家竟也没个人提一嘴?
薛怀瑾想不通,只能绞尽脑汁图谋些逃跑的法子。
……
定国公府,听闻大外甥好几日都未醒,还被医官诊出了个什么离魂症,圣人走了一趟,顺带也替太后瞧上一眼。
天子亲卫随扈在侧,一行人浩浩荡荡就从宫城出发,出了承天门,穿过皇城甬道,自朱雀门而出,左入了兴道坊。
定国公府正位于兴道坊西北端,圣人无需多费时间便在坊内长安勋贵百姓的恭敬目光下入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薛远听到圣驾到来忙携着妻子前来相迎。
“不知圣人御驾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圣人恕罪。”
圣人还在潜邸时,薛远便是当今圣人身边的伴读好友,那时年轻,薛远也是个性子无拘放荡的,如今年纪大了,性子收敛了许多,也更懂得君臣之礼了。
再好的情谊,也不能忘了君臣之别,放才能长久安稳。
圣人摆手,拂袖让夫妻二人起身,目光一扫见周围也没什么外人,温声道:“不必拘礼,阿姐、子辽快起身,让朕瞧瞧大郎那孩子~”
乾宁帝一想到母亲何太后这几日的牵挂和催促便也跟着心急,若不是母亲近来病了,身子还未好,也是要过来一趟,看看她的亲外孙的。
“陛下随我们来。”
说话的是温夫人,温月娥,是定国公府的主母,也是当今的安乐郡主。
因为亲子出了这等差错,温夫人面上笑颜不展,含着几许愁绪。
乾宁帝进了外甥的屋,带来的太医署医官自觉上前诊治。
床榻上,一体格修长俊挺的儿郎静静躺在那,长眉如墨染,双目紧阖,高鼻挺立,唇色苍白无血色,因为长久的昏睡,本就不算丰腴的脸庞更瘦削了,如刀刻斧凿一般。
此刻他睡着,眉眼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柔和俊逸。
“足足半个多月了,日日都是这般沉睡不醒,但诡异的是生机尚在,只需每日用参汤吊着,便如昏睡一般无二。”
“称这便是古籍上记载的离魂症,魂魄游离体外,不得复位,以至于身体陷入沉睡,但尚有生机。”
薛远虽然平日教导这个儿子并不客气,自小到大揍过也骂过,和妻子费了不少心神,但这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还继承了他一身好本事,可不能就这么去了。
然离魂症这样的病症实在古怪,回到长安这么些时日,看诊过这么多医官,不管是太医署的还是民间口碑好的,他与妻子都请了个遍,到头来都是一句离魂症。
夫妻两束手无策,医官更是如此。
乾宁帝带来的医官诊断完,仍是一模一样的话术,乾宁帝也跟着叹了口气,沉声道:“朕当初听闻离魂症,还以为是胡编乱造的戏说,哪里有魂魄游离体外还能活命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抬眼瞥见姐姐温夫人憔悴的脸色,乾宁帝忙出言安慰道:“若真是魂魄游离体外,那终有一日会回来,大郎那孩子定不会不认得家的,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就是行得慢些。”
这话安慰到了温夫人,她展颜轻笑,神情温婉柔和。
“希望如此。”
温月娥早年也经历过不少风浪苦厄,母亲改嫁皇室弃她于寿阳伯府,又因多了自己这个女儿母亲在后宫身份敏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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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很难照拂她,父亲续娶,温月娥自小便在无母父不疼的环境下长大。
好不容易有个两心相许的表兄,她自以为能离了了悟趣味的父家,和表兄伉俪一世。
然才不过三载,当初许她一生一世,绝无二心的丈夫便偷偷背着她有了别宅妇,玷污了她自以为的纯美爱情。
事后,别宅妇暴露,往日儒雅深情的丈夫也只是满脸愧疚歉然地对她说:“对不起,是我背弃了约定,你打我骂我吧。”
温月娥没有打骂自己这个叛徒一样的郎婿,只果断和离,将自己这颗心收回来。
至于后来的二嫁薛远,连温月娥自己都没有想到,如今回想,只觉得命运无常。
二嫁后的日子十分顺遂,甚至有些过了,没有舅姑磋磨,也没有郎婿背叛,一双儿女健康平安,出类拔萃,有时都让温月娥觉得有些不真实。
如今儿子一朝出了差错,温月娥下意识便觉得这会不会是她顺遂多年迎来了厄难。
人虽活着,但这样不生不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若一辈子都这样岂不是与死了没区别?
想到这,温夫人脸色黯淡,轻叹了口气。
薛远见了,悄悄揽住了妻子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
乾宁帝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大外甥,也惆怅地嘀咕了几句。
“可不能一睡不醒啊,朕还指着能和中书家做回亲呢。”
这话一听进耳,夫妻两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一个但笑不语,一个扫兴道:“陛下怎么还想着?怕是忘了那事,聂家现在还气着,哪里肯。”
一提这事,乾宁帝便是脸一臭,暗骂了一声臭小子,想着等人醒了再骂一顿。
那小子做的烂事,他现在都梗着,一时忘不了。
正在几人犯愁间,乾宁帝琢磨着离魂二字,心思一转出了个旁门左道的主意。
“不如,请些道士过来做做法,招招魂?”
乾宁帝本不信这些的,但此刻离魂症这样诡异的病症都出来了,又没有别的法子,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万一有效果呢。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想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儿子,目光从犹豫转为坚定。
但试无妨。
……
春晓阁,桑瑜欢欢喜喜地挽着蔡宁的胳膊将人迎进来,蔡宁看着来去都要紧紧阖上的大门,笑言道:“何故关院门,莫不是怕我跑了?”
蔡宁生了张标准的圆脸,眉眼清秀可爱,活泼又俏丽。
身后跟着两婢,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个盖着布的木笼子,那婢女看起来微微吃力,想来是五娘的橘猫又肥了。
“非也,是怕我的小猫跑了,上次便跑了一回,给自己弄了一身伤回来。”
好姐妹许久未见,桑瑜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这事便是个很好的开头。
蔡宁听得一阵惊一阵怕,听到好友的小猫被野狗叼在嘴里甩,因为自己也养小猫,一时间感同身受,心疼那小三花极了。
“可怕的恶犬,小猫受苦了。”
“确实该看住了,若是哪天再溜了就坏了。”
知道她家橙橙的分量,蔡宁让侍婢将笼子放下来,打开了笼子,放出了里面小山一样的橘猫。
“玉儿你的小三花在哪,快让它出来和我家橙橙一块玩~”
15. 第 15 章
这一声不小,将正在秋千椅上享受的薛怀瑾吵醒了,他瞧了一眼,没打算理会。
但小娘子带着她的好朋友过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一驾不知道见外的猫车。
怎会有这么肥胖的猫?
猪一样,照他的意思,《山海经》都应该给这只橘猫单开一页。
看着两人一猫朝着他走来,薛怀瑾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有点想逃。
“毛~”
人还没开口,薛怀瑾就听到那只橘猫冲着他叫了一声,粗犷难听,像头牛开口了。
怎么跟他叫的不一样啊?
“哇,这只小三花颜色生得可真标致,开脸也好,爪爪还是白色的,就是有些瘦,不如我家橙橙。”
蔡宁走近,将瘫在秋千椅上的小三花上下打量了一番,欢快道。
不仅是桑瑜,连带着薛怀瑾都去瞧了那只叫橙橙的橘猫,看着橘猫圆润到不可思议的身子和鼓鼓囊囊的脸颊,薛怀瑾撇了撇嘴,小三花跟着嘴歪了一下。
不敢和你家猪比。
薛怀瑾心中碎碎念着,看着橘猫走到秋千椅下,继续冲着他叫。
“已经长了些肉了,刚聘回来的时候更瘦,脸蛋都是尖尖的,身子也轻的吓人,如今好吃好喝了一个月,已经好多啦~”
脸圆乎了起来,身上也重了不少,都是平日里大吃特吃加上总是呼呼大睡的缘故。
小乖很能吃,也很能睡,除了性子,真的很像一头小猪。
碰~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桑瑜和蔡宁皆扭头看过去,见橘猫肥胖的身子在秋千下乱扭,欲起身但一时又起不来,还是五娘边笑边去将它扶起。
一看就是想跳上秋千结果失败了的下场。
桑瑜也不客气,弯着腰笑得难受,险些将眼泪沁出来。
“哎呦,五娘你家橙橙该减减肉了,不然日后都要走不动了。”
她的秋千椅并不高,每回小乖跳上去都是游刃有余,身姿矫健灵活,看起来是件十分轻松的事。
如今一见橙橙的滑稽下场,桑瑜顿时就明白了小乖的英勇。
“咪。”
【蠢货。】
将躺姿改为蹲坐,薛怀瑾看在地上咕蛹的肥猫,冷嗤地咪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着那只橘猫。
“哇,你家小三花的声音好甜啊,不像是我家橙橙,一出声就是个破锣嗓子,可难听了!”
一说起这个,桑瑜就更来劲了,环着胸,满脸得意道:“那是自然,当时我去聘狸奴,本是想挑姨母家的狮子猫的,但我家小三花叫了一声,那声便勾到了我,让我改了主意。”
其实小乖娇嗲的声音并不是唯一原因,但对桑瑜来说是个非常有吸引力,听到那声音,她一颗心都跟着发软泛甜。
薛怀瑾一时沉默了下来,觉得很无厘头。
“咪~”
【早知道就不吱声了。】
薛怀瑾嘀嘀咕咕,叹了一口粗气,下意识咪了一声,引得两个小娘子又是稀罕了几句。
“好可爱~”
薛怀瑾依着猫身的习性揣手蹲了下来,舒舒服服地眯着眼,那只圆滚滚的橘猫还没有放弃跳上来,一直摆着姿态想跳,但犹犹豫豫的始终没敢上来,想来是也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太难了,它不太敢。
无视下面那只圆滚滚的橘猫,薛怀瑾想继续睡下去,忽地头上落下了一大片阴影。
薛怀瑾眼睛睁开一条缝,抬头对上了小娘子笑吟吟的脸。
薛怀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对方可能又要祸害他了。
果然,小娘子朝他伸出了手,先是捋了一下他的脑袋,紧接着扣住了他后脖颈肉,温柔又有力地将他提下了秋千,放在了那只橘猫旁边。
“小乖你怎么能这么冷漠,下去和橙橙一块玩啊!”
“橙橙很喜欢你呢。”
将自己从秋千椅上提下去,小娘子带着她的好朋友坐了上去,霸占了属于他的秋千椅。
“咪!”
【干什么,疼死了!】
薛怀瑾第一次被人提着脖颈肉,还想吵吵两句,旁边的橘猫就扑了上来,将他压在了身下,热情又鲁莽。
“咪!”
【给老子起开啊!】
像是被一座山压住了,薛怀瑾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展露出凶狠的一面。
但看起来还是很可爱,让人想揉几下。
好不容易从橘猫肥胖巨大的身下扭出来,薛怀瑾甚至来不及骂两句,一看橘猫又操着它那口破锣嗓子靠过来,薛怀瑾撒腿就跑。
好在橘猫因为肥胖身子也重,没有轻巧的小三花灵活,但胜在锲而不舍,像是狗追着肉骨头一般追着前面的小三花。
桑瑜和蔡宁坐在秋千椅上,将两只猫猫亲昵的模样看在眼里,笑容灿烂。
“橙橙好热情啊~”
看着满院追着小乖跑的橘猫,桑瑜感叹道。
蔡宁也正托着下巴看着两只小猫追逐“嬉闹”,经验老道地解释道:“当然喽,你家这个可是三花妹妹,在猫界可是个大美人,没有小公猫不喜欢的。”
桑瑜听了这话生出些好奇来,问蔡宁道:“你怎知小乖是小母猫,而不是小公猫?”
她将小乖聘回来这么久,好像都不知小乖到底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五娘怎么这么厉害,看一眼就知道了。
蔡宁听完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你不知道了,三花猫因为血脉的缘故,九成九都是母猫,三花公猫就跟那凤毛麟角似的,长安下场雨都不一定能淋到一只,你这只定是三花妹妹。”
蔡宁说得斩钉截铁,桑瑜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感受到来自好友的那一点质疑,蔡宁将背一挺,言之凿凿。
“当然,不信待会你家小三花过来瞧瞧。”
“你会看?”
“当然!”
桑瑜觉得五娘好厉害,知道的真多,不像她一问三不知。
正巧,两只猫跑回来了,还伴随着两猫的“友好交流”。
桑瑜就看见小三花风一般往这边跑来,靠近了秋千椅,后腿一蹬蹿上了秋千椅,挤在她身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是累坏了。
“小乖你回来了!”
桑瑜笑着同它搭话,还没摸到,就见小三花回头凶了她一下。
“哇!”
【走开,别摸我!】
这一声和以往的声音天差地别,就好像一只小狗对吠了一声,凶的同时又夹杂着几分娇蛮可爱。
桑瑜不但没有被小三花凶到,面上的笑容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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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浓郁了。
“呦,三花妹妹生气了,别具一番风味呢~”
蔡宁在旁边也是同样的姿态,觉得这小三花发起怒来更可爱了,嘴上也不忘调侃。
本就满心愤怒的薛怀瑾听到这声“三花妹妹”更来气了,要不是他累得要死定是要骂几句的。
还爱宠呢,都不知道救他一救吗?
这都什么事!
总归是自己的爱宠,桑瑜也不想让小乖气着,一边哄一边用手指给它梳毛。
“别气了别气了,我替橙橙给小乖道歉,消消火好好歇歇~”
橘猫见小三花又跳到了秋千椅上,在下面急得团团转,用它那破锣嗓子发出嘶哑的毛声。
脱离了险境,又被桑瑜撸毛赔礼道歉,薛怀瑾气顺了不少,翻了个身瘫在秋千椅上,继续呼哧呼哧喘气。
雪白的肚皮翻在上面,背倚靠着后面的秋千椅,两爪撑在肚皮上,尾巴懒懒得轻晃着。
“玉儿你这小三花坐姿……嗯?”
蔡宁瞥了一眼小三花的坐姿,刚想说一句坐得像人,下一刻,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一个点上,话卡在了嗓子里,发出了疑惑的轻嗯声。
“坐姿怎么了?”
同小乖相触了这么些日子,桑瑜早习惯了小乖千奇百怪的习性,且不觉得怪异,只认为它聪明有灵性,会跟着人学东西。
蔡宁回神,一时卡住的脑子也回神了,指着小三花的后腿间,满脸兴奋。
“玉儿快看!”
桑瑜顺着好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小三花雪白的肚腹,不知道五娘想让她具体看什么。
“看什么?”
诧异地问了一句,连带着薛怀瑾都以为自己跑了半天,肚子上沾些乱七八糟的草叶子了,于是低头去看。
什么草叶子都没,只有这具猫身小的差点看不见的雄性象征。
等等。
薛怀瑾呼吸一滞,将两人的目光捋直了,发现落点似乎正是……
“它有子孙袋,它是三花弟弟!”
蔡宁只觉缘分之玄妙,刚才还说长安下一场雨都淋不到一只公三花,一转眼就碰见个。
什么缘分。
“什么袋?”
桑瑜也是头一次养狸奴,平时只是对小乖抱抱摸摸,从未细究过它身上有什么袋。
“嗳!”
也就是私下只好姐妹两人,蔡宁才好意思将那三个字说出来,听桑瑜认真发问,蔡宁反倒有些难为情,想再指一次给桑瑜看,然小三花不知何时翻了过去,一张猫脸竟出现了类似于人大惊失色的神情。
“就是……”
没处可指,蔡宁只好将自己小猪一样的橘猫抱到了腿上,露出那处让好姐妹瞧瞧。
在橘猫橙橙的屁股那里,挂着两颗毛茸茸的硕大圆球,看着绵软又可爱。
“这个,就叫子孙袋,男子也有的。”
说到人身上,蔡宁更是多了几分窘迫,声音也小了许多。
但这都不影响现在耳力过人的薛怀瑾听清,证实了自己刚才的猜想,他现在满心尴尬。
好在这份尴尬无人知晓。
现在的小娘子私下说话都这么狂野的吗?
她们有胆子说,薛怀瑾都没脸听,简直荒唐至极!
16. 第 16 章
瞬间,薛怀瑾都想从秋千椅上跳下来逃得远远的,然橘猫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又歇了心思。
别再讨论了,他这个男子可在旁边听着呢。
窝成一个团,将脑袋抵进角落里,薛怀瑾决定一声不吭,以防引起了两人注意要来看他的。
那就糟了。
“男子的也像猫儿这样可爱吗?”
心绪刚平下来一点点,薛怀瑾就听到小娘子纯真懵懂的话语,他只觉猫脸滚烫,担心脸上的毛会不会被烧掉。
这、这是什么话!
雪白的爪子张了又张,薛怀瑾陷入了过往沐浴时的回忆。
可不可爱不确定,定是比狸奴大的。
“我哪知道,我还未出阁呢,瞧你问的什么话,羞死人了!”
这下蔡宁被问急了,脸一红,羞恼啐道。
“哦,对,我糊涂了嘿嘿~”
桑瑜也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什么浮浪的问题,抱着五娘的胳膊讪笑了一阵,将这令人尴尬的话题揭过去了。
气氛恢复正常,蔡宁又说起了先前忘记说的话,赞叹起了桑瑜的运气。
“三花公猫如此稀有的存在都被玉儿碰上了,还一眼相中了,绝对是天大的缘分,你可要好好待它。”
桑瑜自然应是,她怎会待小乖不好呢,她可是要一辈子同小乖在一起的。
“不过有一点……”
将腿上小山一样的橘猫丢下去,蔡宁瞥了一眼还在自闭的小三花,想起了一些什么。
“快说。”
以为蔡宁要告诉她关于三花公猫的要紧事,毕竟五娘是个养猫快三载的有经验者,不像她,新的不能再新。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蔡宁目光从小三花身上划过,慢悠悠道:“三花公猫只一点,不能生育,繁衍后代,狸奴生命短暂,不过须臾十几载,好些人家都会留下旧猫的孩子以示血脉延续,慰藉失去多年爱宠的悲伤。”
“简单的说,十几年后若是你的小三花走了,它留不下一丝血脉了。”
桑瑜怔然,啊了一声,下意识去看窝在旁边的小乖,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惆怅,不知是为小乖还是为她自己。
一人一猫心有灵犀,短暂地对视了一下。
“咪?”
【什么鬼东西,当猫就算了,还当一只不能生的猫?】
虽然薛怀瑾也没想有猫崽子这么可怕的事,但变成一只不能生的猫总是有损他的尊严和体面,这让他颜面扫地。
看着小乖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尽管桑瑜知道小三花对自己不能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还是善良地安慰了一番。
摸了一把小乖圆乎乎的屁股,桑瑜浅笑柔语道:“没关系的小乖,就算你不能生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
薛怀瑾嘴角抽搐着,连带着小三花也是歪了一下嘴,一时不知道点评什么了。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还有,你这小娘子摸人屁股的爱好什么时候能改改?
受不了了!
几乎听了两个小娘子叙话叙了一个时辰,两人才罢休去用午食。
因为今日来了那只橘猫,厨房送来了两份猫食,一份是他平时吃的量,一份是用瓷盆装的超大量。
薛怀瑾看着一见饭就埋头苦吃的橘猫,还有那只躺个他都绰绰有余的食盆,心道不怪长这个体格,一点不冤枉。
吃到一半,薛怀瑾就发现橘猫吃完了自己那份,看样子想来吃他的,薛怀瑾目光一凛,见它越凑越近,当即一爪子搂了上去,打出了破锣声。
桑瑜笑完,想让厨房再端一份猫食过来,却被蔡宁阻止了。
“别了,橙橙如今太胖了,胖过头对身体不好,最近正在控制它的饮食,不能随着它吃了,就这些便可。”
桑瑜受教地点点头,继续和好友分享她家孙大厨拿手的烧鹅。
大概是辨别出他不是个小母猫,橘猫对他的热情消减了大半,又惧于自己的威势,也不来招惹他了。
甚好。
不同于薛怀瑾,橙橙是个标准的小宠,会撒娇讨主人欢心,吃完了饭,便去蹭主人的裙子,求抚摸。
自己一天天养大的小宠,蔡宁自然不会让橙橙失望,上手就给橘猫挠了挠下巴,橘猫舒服地打起了呼噜,继续亲昵地蹭着蔡宁的腿。
除了那把破锣嗓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谐。
桑瑜看着对好友贴贴蹭蹭的大橘,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你家橙橙真亲人,不像我家小乖,性子孤高的很,从不像橙橙这样撒娇讨喜,哎~”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正慢条斯理进食的小三花,桑瑜碎碎念道。
这话薛怀瑾听着便不怎么高兴了,尾巴跟着心绪变化,躁动地甩了起来。
“咪!”
【我又不是真猫,怎么会做那么没出息的事?】
瞧瞧那只猪谄媚的样子,真是辣眼。
“许是时间还不够长,再养养兴许就亲人了。”
蔡宁拍了两下橘猫敦实的身板,安慰桑瑜道。
觉得很有道理,桑瑜回忆了一下小乖刚聘回来的模样,点头应是道:“没错,刚聘回来时谁碰它都要挠人呢。”
说话时,橘猫蹭完了主人,不怕生地过来蹭她的小腿,桑瑜喜得眉开眼笑,也学着蔡宁刚才的手法给橙橙撸毛。
薛怀瑾看得膈应,觉得橘猫更不顺眼了。
“好顺滑的毛发,五娘你是怎么养的啊?”
离近了看,再上手一摸,不仅入眼柔亮光泽,触手更是柔滑如锦缎。
再想想她的小乖,毛发旺盛但瞧着毛躁发干,还时常掉,差的太多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向蔡宁请教了如何让猫咪毛发顺滑的法子。
蔡宁向她推荐了个熟悉的地方。
“是小杏林,田大夫那有一种药剂,是海里什么鱼肚子里的油脂做的,能让牲畜毛发强韧顺滑。”
“还有,那里还有驱虫的药,外敷内服皆有,你买些回来,定期给你家小三花用用,防止肚子里生虫,身上有跳蚤……”
桑瑜恨不得拿笔一一记下来,越听越觉得自己欠缺得太多,该好好做做功课了。
手札终究是单薄了些,不够全面。
送蔡宁回去时,蔡宁表示近来她在家都有空,桑瑜可以带着小三花寻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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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瑜自是满口应下,将人欢欢喜喜送走了。
一回来,桑瑜便让画春带着一匣子钱去小杏林,将那些要紧的东西买回来。
没人再跟他抢秋千椅,薛怀瑾舒舒服服地占着,揣手趴在中间,看着主仆几人忙忙碌碌的身影,甚至希望有人能过来给他推几下秋千。
傍晚,用完夕食的薛怀瑾又吃了许多小娘子投喂过来的小鱼干和鹌鹑干,干了两碗羊奶,心满意足地瘫在了书案上。
夏日带来了暑气,现在一身绒毛的薛怀瑾不愿睡在窝里和铺着地衣的地面,只能找点凉快的地待着。
眼见小娘子拿着两个绿色小瓷瓶走过来,笑眯眯的模样,薛怀瑾便知给他驱虫的时候到了。
都以为他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猫,主仆几人说话做事从不避着他,先前用饭时就给他碗里倒了些那种能让毛发顺滑的鱼油脂,薛怀瑾想着左右不是什么有害的便顺着她的意吃了下去。
然一看小娘子从瓷瓶中倒出来的一枚黑乎乎药丸,薛怀瑾退缩了。
他真的不爱吃药。
刚想掉头走,小娘子就手法娴熟地拽住了他的前爪,呸,是他的手。
“跑什么小乖,这可都是好东西,快吃下去,你肚子里就不会有虫子了。”
猫和人的力气悬殊,尽管他的爪子够利,薛怀瑾也克制着自己不去挠。
连睡觉都能硌出红印子的皮肉,若是挨了他一爪子定是要血流不止,眼泪啪嗒掉的。
还是算了。
薛怀瑾的退让换来了又一次吃药,再一次被小娘子攥着脖颈肉,薛怀瑾心中念叨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心一横,眼一闭,张嘴将药丸卷进了嘴。
由于太仓促,薛怀瑾直觉自己刚刚舔到了什么,又滑又软,还香喷喷的。
直到瞧见小娘子用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指腹,嘀嘀咕咕出了刚才自己的行为。
“真是,都舔到我手了~”
薛怀瑾全身肉跟着一紧,舌头都感觉麻麻的,舌尖不仅没有药的苦味,仿佛还有些淡香。
像个呆鹅般被小娘子抱进怀里,朝他身上不知滴了什么,凉得他心跟着一颤。
“终于搞定了,去睡觉吧小乖~”
“我也要去沐浴了~”
小娘子抖了抖裙子,将他放下,一边解着身上的衣裳一边朝着浴房去了。
闺阁少女从不示外男的大片雪白莹润展露出来,薛怀瑾飞快抹开了眼,但脑海中还是残留着些什么。
譬如少女纤软白嫩如凝脂的手臂,小巧圆润又白皙的肩头,还有褪去了上衫满月将露的场面。
呼吸一时半会没法慢下来,薛怀瑾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心神大乱。
他好像,看了个未出阁小娘子的身子。
一时间谁也睡不着了,只两眼发直地望着浴房的方向,专注的样子还被两婢误以为自己想那小娘子了,逮着他逗了几句。
“后日便是浴佛节了,娘子定然带着咱们去,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终于,两婢谈论的话题引起了薛怀瑾的注意,让他暂时忘却了先前的旖旎,想起了他的头等大事。
回家!
17. 第 17 章
四月初八,浴佛节。
浴佛节也叫佛诞节,据说是汉时由天竺国传来的,为纪念释迦牟尼佛的诞生、成道、涅槃。
这一日,信徒要为佛陀浴身,寓意洗去内心浊恶,迎接无暇的洁净。
在这一日,人们会前往寺庙或者河边,用清凉洁净的水沐浴自己,借此洗去自身的罪恶和浊念。
对长安百姓来说,过浴佛节最便宜之处便是长安城东南,晋昌坊的大慈恩寺。
每年长安的浴佛节一到,无论是勋贵皇亲还是布衣百姓,都要结伴去大慈恩寺热闹一番。
浴佛节这日,不仅是礼佛这一桩热闹事,对长安百姓来说,另有三样事也足够有吸引力。
那便是佛寺街市、平康佳人、雁塔进士。
佛寺街市最是易懂,浴佛节那日,大慈恩寺也会允准长安各家商贩来到寺内做生意,无论是长安本地还是外地,亦或者是胡商,这一日都可进寺售卖新鲜货品。
吃食饮子、布匹香料、珠宝首饰、珍奇文玩、猫狗鹦鹉等等应有尽有。
虽然平日也有东西二市逛,但浴佛节这日显然是最特别的,长安人尤其喜欢凑这样的热闹。
其次便是平康佳人,这是长安许多风流儿郎极感兴趣的一事。
平康坊的花娘们平日不能自由外出,只每月初八可去佛寺听经,出来前还得给鸨母上交一吊钱才行。
良贱不可通婚,对长安的郎君来说,平康坊的娘子们虽是贱籍,身份上不了台面,但美丽而富有才情,在男女之事上要比深闺中的高门娘子要放得开,性子上知情识趣。
此番平康坊娘子们涂脂抹粉、艳光四射地出现在大慈恩寺,不说一些平日消受不起各花楼的儿郎闻风而来一睹美人芳颜了,长安那些惯常出入风月地的富贵人家的儿郎也乘兴而去,打算跟相熟的娘子叙叙旧,来段金风玉露的情缘。
平康佳人针对的是男子,而最后的雁塔进士则是勾住了长安未嫁小娘子的心。
春闱杏榜一放,圣人殿中对诏,点出状元和余下二十七名进士,赴杏林宴前,按着习俗都要来这大慈恩寺雁塔题名,书写下自己意气风发的一刻。
无论是平民百姓家的娘子,还是高门显贵家的娘子,对于新科进士这种才华横溢的清贵儿郎都是颇为看好的。
平民娘子期待自己可以成为进士夫人,高门权贵也喜欢给自家女儿挑个身价清贵的女婿,于是每次雁塔题名,都会有许多小娘子争看绿衣郎,达官贵人为女儿挑得佳婿。
桑瑜听五娘说,这次的状元郎是本朝科举以来最年轻的,不过二十二岁,便在科举中拔得了头筹,游街那日,听说街上堵得水泄不通,都是来看本朝有史以来最年少的状元的。
桑瑜没有那么强的婚嫁心思,对长安这些都大差不差的儿郎也没什么期望,只想着去大慈恩寺求些平安符、买些新鲜玩意,权当散心了。
尤其是想去给小乖买些玩具,回来逗它开心,毕竟每天只能待在院子里很枯燥,小乖也看起来很焦灼。
去大慈恩寺也不是什么聘猫的大事,桑瑜选了身平日喜欢的粉衫绿裙,搭一条嫩黄色的帔帛,就带着仆婢出门了。
显然,聪明的小乖知道她今日要出门游玩,从屋子跟到了院门,试图用它那娇嗲的咪声打动她,让她带着它一起出去。
甚至还过来衔她的裙边,想干什么根本不难猜。
但作为一只有前科的小猫,桑瑜也不敢把它带出去,还是带到热闹嘈杂的大慈恩寺去。
若是在那不慎跑了,自己可是追都难追的。
所以,任凭小乖怎么可怜兮兮地求她,桑瑜都不会心软的。
“不可以,你乖乖留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小玩意回来。”
将裙子一抽,门嘎吱一阖,薛怀瑾就被小娘子无情地抛下了,只能对着一堵关得咯吱响的大门。
“咪!”
【天天这样关着我,我是犯人吗?放老子出去,老子要回家!】
然任凭他怎么声嘶力竭,春晓阁的仆婢看到的都只是一只小三花无能狂怒之下挠门的可笑姿态。
薛怀瑾听到四下传来低笑声,还伴着些嘲笑他的话语。
“你看这猫儿,太可笑了哈哈~”
“不会以为自己能把门挠开吧,小心把爪子劈了。”
“嘘,笑小声点,这猫儿精着呢,知道咱在笑话它,它小气的很,小心过来给你一爪子。”
“对对对,谢谢霜降姐姐提醒。”
门边,刚收了爪子本就不开心的薛怀瑾听到这几个婢女当着他的面蛐蛐他,差点真过去给她们一爪子了。
“咪。”
【一群长舌妇。】
骂完后,薛怀瑾抬头挺胸从几个婢女眼前走了过去,姿态优雅至极。
几个婢女看着小三花瞥她们的那一眼,都有一种错觉。
这猫儿刚刚是不是骂她们了?
基于上次的疏漏让小三花逃出家门落得一身伤回来,这次两个婆子可不敢懈怠了,轮换着守着那扇门,眼睛盯得死死得,决不让娘子的猫儿靠近。
薛怀瑾也看出了她们的决心,又开始新一轮的思索了。
看这样子院门是走不出去了,只能另辟捷径,比如走高处什么的。
薛怀瑾抬头将院子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觉得破绽只有那株海棠树。
这次并不是藏身在树杈间,而是借助海棠树的枝桠跳到屋檐上,顺着屋檐再跳到院墙上。
然不管是哪一步都不容易,薛怀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短腿和身板,沉默地衡量了好半晌。
他已经不再是刚开始那般瘦弱矮小了,被小娘子精心喂养了月余,他长大了不少,身上也壮实了很多,也许能够办到。
不管了,再难也要去拼一拼,要不然真就要永远被困在这了。
最终,薛怀瑾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往上冲。
但首先,他得迷惑一下那两个盯着他的婆子,遂佯装老实地钻回了屋子里头睡觉,先假装睡他个半个时辰。
果然,两个婆子见小三花钻进屋子里安睡,心下大安,商量着两人轮着守在门口,防止猫儿真有什么神通从院子里溜出去。
……
今日的晋昌坊可谓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桑瑜乘着马车来到了晋昌坊大慈恩寺,和蔡宁提前约好了时辰,自己前脚刚到,就看见蔡家的马车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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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
刚和五娘打了声招呼,冬娘便追过来给她戴上了帏帽,白纱挡在了桑瑜的面,也挡住了她原本清晰的视线。
那一头,蔡宁也戴上了帏帽,两人手挽着手进了大慈恩寺内。
今日大慈恩寺人流混杂,男女杂乱,身份金贵些的未出阁娘子便要注意一些,防止被外男窥探惊扰。
但并不是何种场合都必须用幂篱这等遮挡全身的物件,某些时候,譬如逛大慈恩寺的街市时,带着覆盖全身的幂篱反而麻烦,这时候便有帏帽代替。
帏帽不似幂篱遮掩全身,它帽檐上垂下的纱帘只停在女子脖颈间,恰好将玉面遮掩住,隐约露出玉洁白皙的颈项。
大慈恩寺共有三个山门,从左到右分别为无相门、空门、无作门。
其中信众游人只能从两侧的无相门和无作门进入寺中,中间的空门是留给僧人出入的。
在山门的两侧,立着钟楼和鼓楼,每日清晨和日暮都会响起钟声和鼓声,清扬悠远。
放生池那边已经聚着很多人了,等日中时分,午初一到,圣人便会领着群臣来到放生池便象征性放几条锦鲤,君臣和乐一番。
阿爷和阿娘早早就去了,伴在圣人身侧,桑瑜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便随意多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家自个玩,除非圣人又心血来潮想瞧瞧她长多高了,桑瑜不用往那边凑,更何况这么些年她早就看腻了这放生仪式,不如自己在寺内逛逛。
桑瑜本想先去逛街市的,奈何蔡宁要先去拜佛求签,拉着她一道去了。
大雄宝殿是大慈恩寺的主殿,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佛,诸事可求。
“五娘你要求什么?”
平时也不见五娘对拜佛这么上心,这回积极的姿态引得桑瑜好奇问了一嘴。
“求姻缘。”
蔡宁撩开面纱,悄声对着桑瑜答了句,面上还带着些女儿家的期待。
桑瑜却觉得不靠谱,神佛若是真的可以庇佑苍生,成全世人祈求,世上便再不会有苦厄和婚姻不幸的娘子了。
但世人总是喜欢将心愿寄托在神佛身上,就好比此刻的蔡宁。
“家中要给我相看郎婿了,说今年相中了便定下来,明年春日便能出嫁。”
“我觉得有点快,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回绝的理由,便应了下来。”
“虽然好郎婿难找,但还是希望可以碰上个品貌俱佳的儿郎,不然后半辈子可有的糟心了。”
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但桑瑜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惆怅道:“就不能不嫁人吗?”
不论是聘猫那日碰上的吴七郎,还是其他长安贵家儿郎,先不说品貌如何,少有不去那平康坊风月之地饮酒作乐的,阿娘还同她说,那些个儿郎不像她们聂家,许多人家在儿郎束发的年纪便给备了晓事的通房婢子,只是正妻没迎进门皆赐药,就等正妻进门抬了侍妾呢。
一想到自己若是日后嫁了个这样的郎婿,桑瑜胃里便一阵翻滚,觉得人生灰暗。
男子三心二意便是天理传统,到了女子这便是□□,会被七出休弃,真是天下一等的没道理。
若世有神明,绝不会如此不公,归根到底不过是以强凌弱罢了。
18. 第 18 章
越想越觉得烦躁,桑瑜神情恹恹无力,隔着白纱看着远处的大雄宝殿,一时情绪低迷。
“嗯……很难吧,就算咱们律法允许女子一辈子不嫁,娘家兄弟子侄供养,但不是每个兄弟都愿意的,且到了子侄那一辈,关系就更难说了,碰上不好的,那跟寄人篱下也没什么区别了,终究是比不上亲子牢靠。”
蔡宁一句句推断着,桑瑜越听越消沉,心中也赞同几分。
就算爷娘允准,阿兄和阿弟愿意,但爷娘百年以后,兄弟都各自有了家人,到时说不准会对她这个一辈子不嫁人还要家族供养的姑奶奶挑拣嫌弃,那可真是尴尬。
“或者……”
帏帽下桑瑜正叹着气,又听到蔡宁转了个话音,桑瑜满眼希冀地看了过去,想听听好友还能说出什么良策。
“或者什么?”
见蔡宁顿了几息,桑瑜急不可耐地催了一句,看她的眼神犹如救世观音。
蔡宁见桑瑜这样,摇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好法子,说来听听就算了,是赘婿,娘子不嫁往别家,就在家招个上门女婿,但赘婿是什么样我就不多说了,不至于一棒子将所有都打死,但总归臭鱼烂虾多,要么是没本事的废物想吃软饭,要么便是对你家别有所图的歹人,但凡有些能耐的儿郎大抵都是不愿做赘婿的,更别提找个优秀又真心以待的儿郎,比好郎婿难寻十倍、百倍。”
“所以我说赘婿更不靠谱,玉儿可别往这上乱来,小心被那等臭鱼烂虾缠上了。”
听完这个可以称之为下策的法子,桑瑜长叹道:“好烦,不想成婚,也不想求姻缘。”
蔡宁笑,相交了多年,好友的烦恼她自然是清楚的,偶尔会觉得好友在这方面拧巴执拗些,但蔡宁觉得,再大的烦恼,有朝一日都会想通,作出心底的选择,她虽然不能同好友步调一致,但无论好友做出什么选择,只要是她所期望的,蔡宁都支持。
“先别想这些了,就当顺带问问,玉儿就不好奇自己未来姻缘是何种模样吗?大慈恩寺的姻缘签一直都很灵验,说不准玉儿日后能遇着个满意的呢。”
“走~”
桑瑜想了想也是,这姻缘签真真假假的,若是上上签便图个吉利,若抽出了下下签她便当签在胡扯。
说不定自己日后真没成婚呢。
嗯,很好,
将心绪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桑瑜笑笑盈盈同蔡宁往大雄宝殿去了。
路上遇到小沙弥,给她们分了些浴佛节这日特有的糕糜,一年吃一次,倒也新鲜。
也是她们赶得巧,她们拜佛时里面不算拥挤,只稀稀拉拉三五个香客。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佛前终于有了位置,两人摘下了帏帽,交给身后的侍婢,一同来到了佛前祈祷求签。
虽然她不是个十足的佛教信徒,但踏入这满是沉香气味的庄严佛殿,桑瑜内心便不自觉跟着庄重虔诚起来。
规规矩矩地拜佛,先是将家人和自己的福祉都求了个遍,再小心翼翼地去摇签。
可不能摇出个下下签出来。
啪嗒。
接连着两声,桑瑜的签和蔡宁的一起掉出来了。
解签的沙弥正在一旁,双手合十垂眸站立着,见桑瑜两个小娘子摇出了签,唱了句阿弥陀佛,上前给她们解签。
蔡宁先将签递了过去,沙弥缓缓念出签文。
“风弄竹声金佩响,月移花影玉人来,心随江流,宜室宜家。”
“娘子所求为何?”
“姻缘,大师何解?”
蔡宁未能领会签文深意,热切追问道,毕竟这签文听起来还挺花团锦簇。
桑瑜也有些好奇,一同看着解签的沙弥。
沙弥双掌合十而拜道:“回娘子的话,此签文乃是吉签,意指娘子好事将近,良人欲来,只要心胸似江流,便能宜其室家,美满如月。”
蔡宁似懂非懂,对沙弥道谢,又问起桑瑜的签。
“娘子也是求姻缘吗?”
接过签,沙弥照例问了一遍,桑瑜点头,想看看这签能说出什么花来。
“旧缘似藕断,且看眼前人。”
这一句比起蔡宁的签文并没有太多花里胡哨,但桑瑜却更听不懂了。
什么前缘,什么眼前人,她一概没有。
沉香袅袅升起,丝丝清凉萦绕在人胸腔,安抚人内心的浮躁。
出了大雄宝殿,桑瑜对那支签文还是有种茫然感,不解其意。
大师虽解释了一通,但也是云里雾里的,桑瑜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旧缘藕断丝连,她就没有旧缘好吧!
更别说那什么眼前人了,她眼前哪有人?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签文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到了街市,热闹的气氛当即冲散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心扑在上面了。
五娘说,这里会售卖很多小猫喜欢的小玩意,她此行定要给小乖买些回来。
五娘十分有经验,告诉桑瑜猫喜欢什么样的玩具,比如一些做得极为逼真的小鸟,加了机关的毛绒小老鼠,弹力十足的小球,还有那只挑着五彩羽毛的逗猫棒。
防止被小乖那只精力旺盛的猫玩坏,每样桑瑜都买了三分,满满当当。
卖猫儿玩具的老板是个年纪大的老丈,还热情地推销了些他家的猫梳子、痒痒挠还有磨爪子的抓板。
桑瑜多年来积攒的零花钱不少,且今日本就是带着钱来买这些东西的,直接手一挥全都要了。
这看看买了些小鱼干,那里看看又买了肉脯,两人都是有猫的人,在街市逛得不亦乐乎。
而聂宅里,桑瑜满心牵挂的小宠已经展开了新一轮逃蹿计划。
大约在屋里装睡了半个时辰,薛怀瑾悄咪咪起身走到了门边,看到了守门的那个婆子打起了瞌睡,心道老天助我。
还是那棵海棠树,但这回薛怀瑾并不打算藏在那,而是借助这棵树跳到屋檐上,顺着屋檐跳出相连的院墙,然后伺机从这家偏门小门逃出去。
可不能再走正门了。
此刻因为春晓阁主子出去了,侍婢也都跟着一块出了家门,只剩下两个看门的婆子。
一个歇着,一个不小心睡着,薛怀瑾心中振奋,鬼鬼祟祟来到了海棠树下,肉垫踩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技术娴熟地爬上了树,攀到了最接近屋檐的枝头,虽枝头处的枝条纤弱,开始不住的晃,但眼看着屋檐近在眼前,薛怀瑾满眼都是希望。
变回人这个好处就像是前面吊着一条小鱼干,诱惑着现在的他。
后腿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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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安静直勾勾盯着屋檐,那一跳用尽了薛怀瑾全部的力气。
但结果不错,他稳稳当当跳到了屋檐上,且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回头看那婆子,还睡得安稳,他心胸间豁然开朗。
他要出去了!
踩着硬实的黑瓦,薛怀瑾跳到了院墙上,在院墙东南边上,正好栽种着一棵高大的樟树,他踩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挪到那里,顺着树成功逃脱了春晓阁。
因为吃了上次的教训,他一路躲躲藏藏,终于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到了后门。
但不幸的是,他忘了这样的大户人家连后门也是有家仆看守的。
而且他们不会偷懒睡觉。
正在薛怀瑾犯愁时,一对父子拉着一车新鲜时蔬从后门进来了,薛怀瑾躲在草丛里看着菜车缓缓经过,有了个主意。
少顷,给聂相公家送完菜的父子两拉着一车空荡荡的菜筐出来,殊不知里头藏了个狡猾的小东西。
父子两人乐呵呵地聊着天,说着今日赚得的菜钱,缓缓离了聂宅,行到了热闹的坊内。
父子两聊开心了,嗓门不小,加上坊内本就热闹嘈杂些,谁都没注意到一只猫儿从满是芹菜味的木筐中钻出来,越到了车下,溜之大吉。
这一次,薛怀瑾走得小心,不敢再随意往人少的小巷子钻了,尽管他知道那些个恶犬已经被处理了,但经过上次,薛怀瑾少不得有些心理阴影。
坊内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攘攘,穿过其中,不少人都会对他这只孤零零的小三花投以打量的目光。
薛怀瑾时常听到路人议论,说他是不是从家里跑出来,甚至有些多管闲事的还要把他抓了送回去。
薛怀瑾一听跑得更快了,生怕被什么“好心人”把他逮回去。
事成不成,就在今日了。
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薛怀瑾看见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坊门,如鱼跃龙门般踏了出去。
扭头,看见坊门上三个大字。
永兴坊。
薛怀瑾大脑立即转动,回忆着永兴坊住着长安哪些达官显贵。
很可惜,薛怀瑾平日甚少关注这些,只隐约记得成王住在这,还住着哪几家官宦便不知了。
无碍,等他拿回了身子去打探一下便知。
身形轻快地蹿出永兴坊,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薛怀瑾沿着遮遮掩掩一路朝南,先过了崇仁坊,再往西行,过了务本坊,便是他薛家所在的兴道坊了。
越想越振奋,薛怀瑾四蹄迈得更快,化作一阵风,也不管吃了一嘴尘土。
但薛怀瑾还是高估了一只小猫的体力,还没到务本坊,他已经累得像是脱水的鱼,四条腿酸软得像面团。
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薛怀瑾觉得他不能逞强继续赶路了,寻了个草丛歇了口气。
这身子也太不争气了,才跑几步路就大喘气,服了。
薛怀瑾无奈,瘫倒在草丛里,慢慢等着力气恢复。
倒霉的是,在第二个草丛歇息时,旁边正好有一坨臭气熏天的粪便,薛怀瑾猝不及防被熏了个正着,呕了几下,拖着软哒哒的腿换了个草丛。
没素质的狗!
就这样,他时而歇着时而赶路,终于到了兴道坊,亢奋的他也不想着歇息了,只冲着家门去。
19. 第 19 章
同样的朱红色漆门,铜头乳钉和兽嘴衔环,这座宅子是阿爷当年拿军功挣的,在长安城一众显贵中也算是名列前茅的气派了。
总有一天,他也会如阿爷一般挣一个宅子出来,与自己未来的妻子在里面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薛怀瑾正心中火烫,忽地想起小娘子那日的悄悄话,有些犯愁。
她好像不太想成婚生子呢。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知羞耻的东西,薛怀瑾心脏狂跳,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好像有点不要脸。
算了,不管了,先变回人再说!
抛却先前的有些恬不知耻的念头,薛怀瑾撒开蹄子就往家门钻,但可惜被无情拦住了。
“哪来的野猫,快快滚回去!”
与小娘子家不同,薛家为武将,家主薛远更是镇国大将军,守门都是用的家将,一身轻甲,执着长矛,威风凛凛。
瞧见一只野猫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宅子里闯,立即叱喝了一句,尖利的长矛指着那只小三花,一丝情面都无。
薛怀瑾心一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骂了一句街。
“咪!”
【不长眼的,给我等着!】
骂归骂,薛怀瑾脑子清醒,知道正门他今儿是进不去了,这两个家将当初还是他挑选出来的,最是尽职尽责,连只□□都不会放进去,又怎会让一只野猫进去。
怕马上就得给他一矛,薛怀瑾不想去感受。
离开前又骂了一句,只不过没人能听懂,只觉得这野猫识趣。
离开那两位家将的视线,薛怀瑾骂骂咧咧地绕到了薛宅后面。
他当然不会放弃,只是大门走不通只能走捷径了,虽然这条捷径不太体面。
穿过杂乱的草丛,薛怀瑾停在一处狭小的洞口前,沉默了好几息。
作为生长了快二十年的家宅,薛怀瑾对自家再熟悉不过,这个狗洞还是他六岁那年发现的,那时没少从这里钻出去玩,不过事后被阿爷发现少不了一顿揍。
小孩子身子长得快,再大些他便钻不出去了,阿爷便没有让人填了这狗洞,如今倒是成全了他。
薛怀瑾深吸了一口气,鬼祟地钻了进去。
熟悉的院落布局映入眼帘,薛怀瑾唏嘘叹了一声。
从他跟着阿爷出征到如今,已经半年之久,这在以往都不算什么,毕竟他时常跟着阿爷离家。
不一样的是他变成猫了,尽管只是短短一个月,人畜转换带来的心理差距让薛怀瑾觉得如隔三秋,一时竟有些感慨。
今日家里似乎有点吵,似乎还是从他院子里传来的。
薛怀瑾从狗洞入了家宅,一冒头就听见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在现在的他耳中十分明显。
自家路他更熟,一路避开家中仆婢,薛怀瑾鬼祟行到了自己的院子,看见了那满院子神神叨叨的道士……
有的念经文,有的摆阵,有的拿桃木剑在那乱挥,有的在院中撒符水。
十足的江湖术士做派,薛怀瑾一向不信这些玩意。
刚想冷嗤贬损这些江湖术士几句,他忽地想起自己如今的境遇,又将话咽下去了。
现在似乎应该信一下。
将目光从那些道士身上移开,薛怀瑾在院中看见了他的爷娘,皆憔悴了不少。
尤其是阿娘,脸色苍白,像是好一段时间没睡好了。
阿爷虽不似那娘那般憔悴消瘦,但脸色也不好看,就好像以往战时一宿没睡的青黑,此刻他神情凝重,时不时还要安抚伤怀的妻子。
就连平时最爱同他吵嘴的妹妹薛采也红着眼睛安静立在一边,时不时还要抹一把泪。
薛怀瑾虽然心中咦了一声,但实话说还是挺感动的。
也好在今日他的院子里人员杂乱,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样一只猫溜了进来,且顺利跑进了屋子里。
薛怀瑾在进屋前看了一眼自己爷娘和妹妹,心中想着待会要是自己醒了可别把功劳归给这些江湖术士了。
这可都是他四条腿一步步跑出来的。
不仅是他整个院子里贴满了黄符,屋子里也是,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大概也是为着做法,屋子里面没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马上就要变回人,薛怀瑾激动的四个爪子都在颤抖。
果然,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以前当人时哪里会觉得稀罕,现在稀罕得要死。
脚步轻盈地跑到床榻前,后腿发力,一跃而上,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当作为一只猫看着自己时,薛怀瑾觉得很古怪,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肤色随了阿娘,天生白皙,且不会被晒黑,就算于沙场上硬晒,也只会被晒得满脸发红,同僚见了回回笑他是小关公。
又这么人事不省了许久,日日不见天光,现在的他甚至呈现出几分病弱的苍白。
但没烂就好。
嘀咕完,薛怀瑾急不可耐地伸爪踩上了自己的胸膛,心跳加快地等待变回人。
一息、两息、三息,好半天过去了,薛怀瑾还维持着原本的姿态,四个雪白的爪子踩在自己硬邦邦的胸膛上,空气都凝固了。
“咪?”
【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反应?】
按照他的想法,魂和身应当一碰上便能换回来,他便不用再当猫了,但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难以置信的薛怀瑾心中急躁,在他的身上狂踩了一通,气急败坏地连着咪了几声,不仅没等来希望,还被一个进来招魂的道士给发现了,惊动了薛家人。
“哪里来的野猫,敢来这里撒野,嘿,还敢蹲在我们郎君身上,个头不大胆子倒挺大。”
“你完了,小野猫!”
进来对着他大发厥词的是薛怀瑾的熟人,往常伴在自己身边的近侍,一个叫破云,一个叫破雨。
进来大发厥词的正是嘴不闲着的破雨,后面跟着严肃话少的破云,皆朝着他这边来。
知道是来抓他的,薛怀瑾不敢耽误,蹿下床就要逃走,但他忘记了,破云和破雨自小随着他习武,走哪跟哪,战场上也是几进几出,身手利落的很,怎会让一只猫走脱。
果不其然,刚跑了几步,薛怀瑾就看见一片阴影落下,自己的后脖颈肉被揪住了。
“抓到了,看着小提起来还挺沉,平时没少吃吧?”
破雨提溜着小三花,打趣了一句,身边破云催促道:“别玩了,快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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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小心留在这冲撞了郎君。”
知道事情轻重,破雨嗳了一声,拎着小三花就往外走。
薛怀瑾被昔日的手下提着脖颈肉,以最屈辱的姿势被拎着就要丢出去,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换身失败的打击本就让他心神溃败,如今又遭此对待,薛怀瑾心中怨气四涌,骂骂咧咧起来。
“咪咪咪!”
【你个杀才,敢揪我脖子,还那么大牛劲,待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狸奴清脆的咪声即使是道士的铃铛声也掩饰不住,薛家三人看了过来,除了小妹薛采嚷了一声,薛远和温夫人都很快移开了眼。
“竟是猫,快拿远些,莫要祸害了我的翠宝!”
薛采有一只鹦鹉,这是整个薛家上下都知道的事,而鸟的天敌是猫,薛家薛采可不敢让一只野猫逗留在家的。
薛怀瑾更憋屈了,被提溜的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可惜他那些难听的话没人听到。
直到他被破雨扔到后门外,又得了破雨一句驱赶。
“快滚吧小野猫,别什么地方都乱进。”
说完扬长而去,也不管被脸朝下扔在地上的薛怀瑾是如何心情。
“咪!”
【你个挨千刀的!】
啃了一嘴土的薛怀瑾爬起来,冲着破雨远去的背影怒斥着,四腿绷直,两只前腿呈现出外八字。
嗷呜了几声后,薛怀瑾看到家中阖得紧紧的后门,意识到自己无法拿回自己的身子,心顿时坠入了谷底,没精打采地绕着薛宅走了一圈,叫声中透着沮丧与绝望。
难道他真的回不去了,余生都要做一只供人玩乐的小宠?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死了便真没有希望了。
一颗心起起伏伏,就像是被投入到水中的石子,将要湮灭在深渊中。
薛怀瑾一路叹着气,尽管刚刚自己已经试过了,但仍是不愿离开薛宅,心中期盼有奇迹发生。
忽然,薛怀瑾嗅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他抬眼去瞧,看见自家宅子外墙边倚着个半醉半醒的老道,老道坐在地上,身边散着三四个酒葫芦,皆倾倒在地,再流不出一滴酒液。
再看身上的道袍,显然跟他家请来的那些个术士是一伙的,都是江湖骗子罢了。
“咪。”
【被主家请来办事竟醉成这样,果然是江湖骗子。】
薛怀瑾正心情郁郁,也不想同这醉酒老道有什么纠缠,碎碎念了一句就要离去。
但就是这一声,将昏沉着的老道惊醒了,他打了个酒嗝,缓缓睁开眼,看见了正从他面前经过的小三花,眼神逐渐清明。
“呦呵,怪不得我那些徒子徒孙办不成差事,原来跑这来了。”
“猫儿,来这里~”
先是听到醉酒老道自言自语了一句,薛怀瑾又听到老道喊他。
想着许是醉酒老道想要逗弄他,薛怀瑾未理会,继续前行,整理着杂乱消沉的心绪。
“诶,猫儿为何不理?”
眼看着小三花要离开视线,酒醉身乏的老道难以去追,便急道:“少年留步~”
这一声少年,薛怀瑾浑身一抖,立马扭头踏着小碎步回去了。
20. 第 20 章
“咪?”
【你刚刚叫我什么?少年?你知道?】
好像做梦一样,薛怀瑾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勘破了这一怪诞的事,认出了附身在猫身上的自己。
薛怀瑾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蹦到那醉酒老道身上,疯狂在老道装满酒水的肚皮上踩,发出尖锐的咪声。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坚信这老道不是在胡言乱语。
一肚子酒水被小三花踩得差点没溢出来,老道将小三花往地上一按,打着酒嗝道:“别闹别闹,快把老朽的酒都踩出来了,下去下去~”
睁开昏沉的眼睛,就看见小三花一双仿佛燃着火焰的晶亮双瞳,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小三花的脑袋,呓语道:“莫急莫急,等时机到了,你就能归家了,静候机缘便是。”
说完,也不等薛怀瑾再多咪几句,人对着墙一歪,便醉得好像昏死了过去,任凭薛怀瑾怎么踩都踩不醒了。
“咪!”
【老头你别睡啊,起来把话说清楚!】
【求你了!】
薛怀瑾看着扭头就睡了过去,都快急炸毛了,但老道醉得厉害不说,在他身上蹦跶了一盏茶,他家里出来两个年轻的小道士,见了醉酒的老道士,唤了声师叔,鬼鬼祟祟将人搬走了。
这下,薛怀瑾更是没有希望了,眼巴巴地看着老道士被抬走,自己被拒之门外。
“咪!”
【你回来,把话说清楚,什么时机,什么机缘,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啊!】
再看不见一丝缝隙,薛怀瑾颓丧地瘫倒在地上,眼神呆滞。
他等不到酒醉的老道,也回不了自己的身体,薛怀瑾在薛宅前蹲守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腹中的饥饿感打断了他的执拗,他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眼家门,沿着来时的路又掉头回去了。
饿了,还是先回他第二个家等待时机吧。
……
大慈恩寺
桑瑜正跟五娘在一牡丹花摊前逗留,在一众颜色鲜亮的牡丹花中挑选笑语,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聂小娘子~”
那声音不小,正在看牡丹的桑瑜和蔡宁回头看去,透过被风吹起的帷帽纱幔勉强辨别出了来人。
正是安阳侯府的七郎,吴琦。
白纱下的桑瑜蹙了蹙眉,有点不想面对吴七郎这个自来熟没分寸感的。
“吴七郎有何贵干?”
同五娘叉手而礼,与吴七郎见礼完毕后,桑瑜隔着帷帽出言道。
今日浴佛节,吴琦本告了一日假想着和几个朋友去怀远坊一家新开的胡姬酒肆玩乐一番,不想被家中大人你发现了意图,勒令他陪着家中姐妹一道来大慈恩寺了。
吴琦本觉得无趣不想过来,但家中阿娘下令,他只能抱着膀子跟在姐姐妹妹后面晃悠了。
六娘买了一只虎皮鹦鹉,因几个姐妹买的太多了,仆婢也快拿不下了,吴六娘就一股脑塞给了兄长,吴琦拎着个鸟笼子,神情麻木。
眼神正随着思绪游离着,忽然,吴琦的视线捕捉到一个小娘子,且将人认了出来。
他觉得大慈恩寺的街市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提溜着手里的鹦鹉,也没跟家中姐妹打招呼,人就蹿过去了。
“无他,只是在这瞧见了娘子,便来打声招呼。”
隔着白色的纱幔,吴琦笑眯眯地同聂小娘子搭话,心情开阔了许多。
他早该知道的,娘子家都喜欢在浴佛节来逛大慈恩寺,他早该想到聂小娘子也会来的。
早知就不在那生闷气,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无风时,纱幔垂下,眼前的视线变得朦胧,只能看见吴七郎模糊的身形。
桑瑜忽然有些好奇,吴七郎隔着帷帽是如何认出她的。
“吴七郎是如何知道是我的?”
她和吴七郎也没熟到这个地步吧?
吴琦闻言,也没有多言,只神神秘秘一笑,敷衍道:“聂小娘子同旁人不一样,一站在人堆里我便看见了。”
其实是他记住了聂小娘子的手,聂小娘子不仅模样温软美丽,更是有一双异常漂亮的柔荑,白皙纤软,玲珑精致,回回瞧见,都让吴琦生出一种想将之握在掌心揉捏把玩的心思。
但他绝不敢将真心话说出来,只能藏在心中偷偷想想罢了。
他既藏着事,桑瑜也没心情追究,只想应人一声便走开。
但好不容易得遇佳人,吴琦怎会让这场相遇仓促结尾呢?
然他一时没找到什么好的理由留人多说几句,吴琦烦躁地甩了甩胳膊,惊动了笼子里蓝色的小鹦鹉。
见聂小娘子也朝着自己手里的鹦鹉看过去,吴琦脑子一灵光,舔着脸凑了上来,也忘了手里这只鹦鹉是六娘的,而不是他的。
“聂小娘子喜欢这只鹦鹉吗,刚好我又不想要了,不若送给你,带回去当个讨喜的小玩意养着?”
若能将这只鹦鹉送出去,他和聂小娘子之间的牵绊可就不一般了,吴琦越想越开心,面上更是一片期待。
然看见带着帷帽的小娘子轻轻摇头,道了句回绝的话。
“不好拿吴七郎的东西,还请收回。”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吴琦虽失望,但也没多作纠缠,尤其是当家中姊妹追来,六娘同桑瑜和蔡宁两人打完招呼后理直气壮地将小鹦鹉拿走,吴琦顿感不妙。
“阿瑜,这是我今日在寺内新购得的小鹦鹉,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可爱!”
说着话,吴六娘将小鹦鹉提到桑瑜面前炫了炫,桑瑜故意偷偷瞥了吴七郎一眼,果然看见对方的脸霎那间变红了,躲在帷帽下偷笑。
拿起了妹妹刚买的鹦鹉去讨好娘子,想必此刻已经尴尬得不行了。
桑瑜动了个恶劣的小心思,也为着这回让吴七郎吃个瘪,没给扯谎的吴七郎留情面,故作惊诧道:“原来这只鹦鹉是六娘的,方才见吴七郎提着它要送人,想在想来是玩笑话。”
桑瑜并没有赶尽杀绝,还给吴七郎留了个台阶,也算是体面了。
吴六娘一听,狐疑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带着几分要算账的恼火道:“是这样吗七兄?”
稍动脑筋,吴六娘便大致猜到了自家的好兄弟可能干了什么好事,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
吴琦这下是两头不讨好,狠狠吃了个瘪,本就是夏日,觉得额上都开始冒汗了。
“当然是玩笑了,只是诨说的哈哈~”
在两边都丢了脸的吴琦没好意思再逗留,说了句出去逛逛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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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个小娘子,又笑盈盈地说了些女儿家之间的话题。
“那贩鹦鹉的摊子还在,还有好些漂亮的鹦鹉,阿瑜不若也领一只回去玩。”
漂亮的小鸟总是会得娘子们几分青眼,吴六娘觉得桑瑜也会喜欢。
若是往常确实有可能诱到桑瑜,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敢讨一只鸟回去。
吴六娘只见眼前小娘子摆了摆手,笑着拒她道:“不了,这鸟可爱是可爱,不过家中聘了只狸奴,怕是不相容,还是让这小小鸟寻别的好人家吧。”
吴六娘了然,又是恭贺了桑瑜聘猫之喜,因为各自都还有事,便没有多说。
桑瑜和蔡宁继续进行先前未完成的事,各自买了一盆娇贵漂亮的牡丹回去。
想着需要的东西差不多都买完了,浴佛节桑瑜也不是没看过,便想着回家去。
真想知道小乖此刻在家做什么,有没有调皮。
桑瑜觉得它很大可能在呼呼大睡,毕竟小猫需要的睡眠太多了。
蔡宁阻止了她,说佛寺内的桃花还未败,邀她一起去折些新鲜的桃枝回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如今是初夏,别的地方的桃花早已败落,独剩这大慈恩寺的桃花,年年都是晚半个月才开放,也晚半个月才凋零。
如今过去,正好能折到别地早已看不见的春景。
“如今外面早没了春桃,只剩下大慈恩寺这一家,折些回去稀罕一番,还能给我家那小崽子看看。”
被蔡宁最后一句打动了,桑瑜想起她家小乖还未见过桃花呢。
两人都是有猫的,一拍即合,让仆从先将买来的东西送到马车上,带着贴身侍婢就过去了。
大慈恩寺香客众多,寺内晚桃也颇有名气,为了防止成千上万的香客将桃树摘秃了,特地设了两个限制。
每人只可折一枝,且需要缴纳桃花钱。
足足百钱,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有些不值当,进而保全了这一片桃林。
同蔡宁交了桃花钱,两人便去寻最完美的花枝去了,甚至还打赌,最后谁折的花枝好看谁就赢,输者要给赢者绣一方手帕。
桑瑜一下子就绷紧了皮肉,她是最不擅长刺绣女红的,让她绣一个可真难为她。
于是乎,桑瑜寻得十分卖力,为了寻得姿态俊雅的花枝,她往桃林深处走了走。
而正在这时,刚在雁塔题名结束的新科进士斗茶结束,输了的人被罚去桃林折枝。
众人也没想到,最后竟是那位年轻又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输了,被大伙起哄赶去折桃花枝。
“哈哈哈,没承想是文越兄输了,快快去桃林折花枝来,若折回来的花枝不雅,可是要继续罚你的!”
进士中嘴皮子最利索的张由带头催促,眉眼端正大方,笑声爽朗,身后众人附和。
陆文越也不恼,善于攀谈结交的他早已和身边人打成一片,又是状元红袍加身,不仅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就算是权贵的圈子,进京的这大半年来也被他混出了不少名堂,现下的他无限风光,只待寻一得力岳丈,便能一跃而上,仕途坦荡。
“诸位等着便是,定折个顶顶雅致的回来。”
在身后进士们的笑语声中,陆文越噙着淡淡的笑,步入了桃林中。
21. 第 21 章
眼下大慈恩寺的桃林是长安唯一的春景,桑瑜穿梭在其中,落英缤纷萦绕周身,也忍不住赞叹其景之美。
因为那个绣帕子的赌约,桑瑜甚是害怕找来的桃枝不够俏,一路上挑挑拣拣,始终没有寻到一枝满意的。
直到快出桃林的另一边,未带帷帽的画春眼神足够好好,瞧见了一枝分外别致清雅的。
“娘子快看,那枝生得俏!”
桑瑜带着帷帽,看什么都不大方便,尤其需要仰头时尤为不得劲,抬了好几次都没看清画春指的那枝桃花,甚至还因为扭头的动作过大被旁边乱七八糟的桃枝勾掉了帷帽。
眼前白色纱幔消失,桑瑜的世界顿时清晰明亮起来,灿金色的阳光洒在面上,同时也带来清新的、带着桃花香的微风。
是一种暖香的气息,让人肺腑浊气一荡而清,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桑瑜还没急,身边阮秋就着急忙慌起来,伸手去捞勾在桃枝上的帷帽取下来。
奈何那根桃枝将帷帽勾得紧,阮秋一时没拽下来,反倒是抖落下一簇细碎花瓣。
“这枝子怎的这般缠人,娘子等着,婢很快就能拿下来~”
桑瑜拂去落在衣袖上的桃花,语调不急不缓道:“慢慢来,急了说不定就扯坏了。”
小娘子姿容明丽,梳双螺髻,髻间簪玫瑰钿头钗,两鬓插玉梳篦,双螺顶各簪着一颗白皙润泽的珍珠,丁香色的宽袖上衫,胸前一腰鹅黄色莲纹锦裙,披郁金色帔帛,远远望去,恰似仙灵入世,不似凡尘人。
这正是认罚后来到桃林折花的陆文越,小娘子帷帽被勾在桃枝上的那一刻,他正巧看了个清楚。
沉稳平缓的心像是落入万千雨滴,开始荡出密密麻麻的涟漪。
小娘子脆嫩的声音被携着桃花香的微风徐徐递来,如一波波轻柔的潮水涌入心田,陆文越不由自主靠近了些。
帷帽被拿下来,阮秋动作轻柔地给桑瑜戴上。
“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她们走到了深处,香客也比外围少了许多,只见零星的年轻娘子,桑瑜都想干脆将帷帽取下来了。
但阮秋是个性子板正老实的,生怕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外男将她家娘子看了去,再生出些腌臜的心思。
正因桃林深处人少,更要注意才是。
桑瑜看着阮秋老成严肃的小脸,也不难为她,权当让一惯谨慎的阮秋安心了。
重新戴回帷帽,桑瑜看见了画春所指的那枝花,果然姿态俏丽,可惜就是太难折取了。
画春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却仍然没能攥住桃枝,正犯愁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平稳中又带着些小心翼翼。
“娘子万福。”
儒雅的男声伴着脚步声传来,主仆三人倏地回头,看见了一个白色圆领袍服的青年郎君,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桑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边两婢便挡在了她身前,就连一向笑嘻嘻的画春也肃起了一张脸。
“郎君何人,所欲为何?”
面对一个素不相识上来跟娘子搭话的陌生男子,两婢立即提起了防备。
还记得她家娘子十四岁那年,便有小郎君一位同窗假借小郎君的名义骗娘子过去,好在当时碰上了大娘子,大娘子性子果决干脆,将人揍了一顿撵出去了。
自此以后,两人都十分防备这等莫名上前搭话的陌生男子。
娘子貌美,又是中书之女,身份贵重,谁知这些轻浮儿郎打的什么主意!
陆文越飘忽的情绪在看见两婢不算友好的姿态时一沉,但性情圆滑周到的他还是扬着合宜的笑,不紧不慢答道:“在下不过今日一香客,姓陆,字文越,方才见娘子欲折一花枝不成,若娘子不嫌,陆某可为娘子折下。”
一番话说得温雅有礼,进退有度,叫画春和阮秋倒不好说什么了,皆看向带着帷帽神情模糊的娘子。
这郎君一看便是有意来讨好的,虽然她们是娘子身边的得力婢子,但在这样的事上也不能代娘子做主,全看娘子愿不愿搭理了。
帷帽被风拂动,三人皆看着帷帽下的少女,等待她发话。
尽管现在小娘子已经遮去了容颜,陆文越还是压不下心头的怦然。
“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必劳烦旁人,郎君自去赏花便是。”
离得近了,陆文越更觉少女声音轻灵柔软,一字一句都仿佛淬着花蜜,好听极了。
就连被拒绝似乎也没什么了,陆文越噙着和煦的笑拱手告辞,瞧着是个十足的君子。
桑瑜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等闲杂人等一走,便出了个不太体面的法子去折那花枝。
“画春,你力气大,你抱着阮秋,这样就能够到那支桃花了!”
“或者抱着我也成。”
两婢没让带着帷帽的娘子亲子去够,按着娘子的法子,合力将那支桃花折了下来。
走出去碰到蔡宁,果然,桑瑜费尽心思寻到的花枝是最完美的,将蔡宁的比了下去。
“便要个桃花样式的帕子吧~”
赢了好友,还能得好友绣的精致漂亮的帕子,桑瑜心中美滋滋的,语气都跟着雀跃到飞起,听得蔡宁失笑不已。
“好好好,定给你绣个顶顶漂亮的帕子。”
不同于桑瑜,蔡宁的女红十分精湛,绣起帕子来既精致又快速,和桑瑜简直是一天一地。
所需的东西都买到手了,两人准备回去,还没出大慈恩寺的山门,桑瑜就见蔡宁偷摸凑近跟她说了一桩美事。
“待会先去我马车里,我得了几本火热的话本子,待会你进来挑挑。”
虽说此次身边没有家中大人跟着,但身边好歹一对仆婢,两个未出阁的娘子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传递那等东西,只能悄咪咪来了。
“五娘有东西要给我,我去拿一下,你们在这等着。”
于是乎,一到山门外,桑瑜就跟画春和阮秋交代了一句便跟着蔡宁蹿上了她家的马车。
山门旁,一路跟出来的青衣小仆瞧见这一幕,向周围打听了一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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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向他家郎君复命去了。
因为心中有事,陆文越随手折了支桃花回来,不出意外地被罚了一场酒,留着改日在胡月楼设宴。
心有挂念,陆文越立即将身边小仆遣出去盯着,与这些个进士一道投壶时都心神微晃,发挥得不如从前。
终于,眼看着自家小仆穿越人群而来,在他耳边悄悄道了几句。
陆文越目光微暗,陷入挣扎。
京兆尹,从四品的官衔,虽不低,但在这权贵多如狗的长安还不够看。
他想做一流的贵婿,借助岳丈显赫的身份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少有的纠结让陆文越的情绪混乱,手中的准头更差了,干脆同友人道一声乏了,下去歇着了。
青云路和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娘子,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好决断的选择。
他不会被困扰太久的,陆文越想。
……
在好友那偷摸顺出来一册话本子,桑瑜高兴地猛亲了蔡宁好几口,在出了晋昌坊后与她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去了。
行到富春坊时,桑瑜这个灵敏的鼻子嗅到了里面隐约飘出来的各色酒香,她有些耐不住,让家仆去买了些回来。
富春坊就在晋昌坊隔壁,是长安贩卖酒水最多的坊,里头无论是最便宜的绿蚁酒,还是最贵重的黄酒,还是域外各色果酒,例如葡萄酒之类的,都一应俱全。
除了那等便宜没个滋味的绿蚁酒,桑瑜其他都买了一坛子,什么郎官清、烧春、葡萄酒、三勒浆,一个都没放过。
桑瑜唯一继承到阿娘的,便是一把好酒量。
曾有次兄姐不信邪,两个斗她一个,结果是兄姐都醉成了一滩烂泥,桑瑜只是微微红了脸,当时爷娘在一边看着,一个叹气一个抚掌大笑。
好在桑瑜不是什么嗜酒如命的酒鬼,只偶尔饮一饮,过个嘴瘾变成。
距离上回饮酒,已是一月前,闻到富春坊的酒香,桑瑜又有些馋了。
桑瑜今日满载而归,一路上都神采飞扬。
到家后,桑瑜马不停蹄地赶回自己的院子,想看见小乖的心情膨胀到了极点。
婆子将院门打开,桑瑜提裙而进,迫不及待地便问起了小乖。
“翁婆婆,小乖今日还算乖巧吗?”
虽然桑瑜心中也知道小乖每日会干些什么,无非就是那几样,但只是离了半天,桑瑜觉得仿佛过了好几日,她惦记极了。
翁婆子笑答道:“甚是乖巧,自娘子走了没多久便去屋里睡觉了,现在都没起来呢。”
桑瑜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吩咐身后的仆婢将东西送到屋子里放好,眉开眼笑地去找小乖了。
也不能一直睡觉,今日的日头不错,该出来晒晒了。
“小乖,快起来玩会~”
踏入屋子,没了外头的骄阳,清凉的气息拂面而来,桑瑜身上热意散开。
然当她看到空荡荡的猫窝时,再笑不出来了。
春晓阁再度骚乱了起来,上上下下又开始找起了猫来。
22. 第 22 章
“奴发誓,奴绝没有打开过门,奴也不知猫儿从哪里出去的啊!”
两个婆子慌极了,虽然她们并不是全程睁着眼看顾着猫儿,但门还端端正正地阖着,压根没有打开过,院墙又这么高,除非它能飞天遁地,不然根本出不去。
桑瑜虽急,但春晓阁的翁婆婆和柳婆婆也是老人了,皆心思淳朴善良,不至于欺骗于她。
“不然再出去找找……”
想起上回小乖狡猾地跑出去差点被野狗叼走,桑瑜心跟着一颤,就要带人出去找。
桑瑜甚至在想,若这次在外面找到了小乖,就把它拿链子拴起来,看它以后还乱不乱跑!
正当一院子的人提着一颗心准备出去抓猫时,桑瑜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咪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还伴着抓挠声,一下一下的,一听就是利爪刮在木门上的声音。
“是小乖!”
无需旁人,桑瑜健步如飞奔到了门口将门打开了。
果然,一只圆润可爱的小三花蹲在门口,似乎还要进行下一波挠门,见门开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瞳对上小娘子惊喜的眼睛。
“小乖你回来了!”
小娘子雀跃极了,看到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让薛怀瑾原本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尽管他知道对方对他的喜欢不是他想的那种,薛怀瑾依然觉得暖洋洋的。
“咪。”
【当然,看见了还问。】
刚别别扭扭地回了句,头上便落下一片阴影,接着自己就被小娘子以掐着腋下的姿态抱起来了。
就像是托着小屁孩的方式,纵然当猫已经有段时间了,薛怀瑾还是觉得这样很没面子。
不过好在进去的时候小娘子没有再掐着他的双腋,改为将他抱在了怀里,薛怀瑾靠在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软的吓人。
意识到那是什么,薛怀瑾咕蛹了几下,想避开些,奈何小娘子以为他不老实要跑,不仅给他屁股来了一巴掌,还将他抱得更紧了。
脸直接贴上去了,不可思议的软度让薛怀瑾开了眼界,同时一颗心也是乱颤。
这叫他怎么说?
“好了,不用出去寻了,小乖自己回来了。”
翁婆子大松了口气,照例想去将院门阖上,被娘子一句话阻了。
“婆婆别关,日后也不用为了小乖关门了,它知道回家。”
经过这一茬,桑瑜虽然惊慌了一下,但也顿悟了些东西,心情豁然开朗。
出去不打紧,知道回来便是好的。
虽不知小乖是如何从院子里出去的,但既然还知道回来,那便是养熟了,以后不愁它一去不复返。
想开了,桑瑜也不执着于关门严加看管了,不如给小乖些自由,说不准小乖只是想出去逛逛。
桑瑜怀中,薛怀瑾听到这话,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小娘子也被夺舍了?
竟舍得开门让他乱跑?
若是放在早些时候,薛怀瑾听到这个消息当欣喜若狂,摩拳擦掌准备往家跑。
现在不一样了,跑回去也换不回来,也许只能等那个老道口中的时机。
可谁知这时机何时能来,若是来得早还好,但要是让他等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岂不是坏事了?
纵然薛怀瑾在沙场上褪去了少时的浮躁,耐得住性子了,但面对这样离谱的事,他还是难以安定。
心中告诫了自己好半晌要稳住气,薛怀瑾才将思绪拽回来。
也正是因为跑神了一会,薛怀瑾只知道小娘子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具体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还是没有将自己放下,他的脸时不时便要蹭在那片软绵绵上,薛怀瑾觉得自己的羞耻心快撑不住了。
终于,小娘子在秋千椅上坐下,带着他一起,不过还是没有放下他,但好在从胸前移到了腿上,让他能喘口气了。
这让他以后怎么做人啊!
薛怀瑾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回来的,腹中的饥饿感一阵阵袭来,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饥饿,声都没出一下,就被小娘子按在腿上揉了。
“嘿嘿,小乖你好软啊,手也是,又小又软,让我摸一下你的小肉垫~”
“你的肚皮也好软,也让我摸摸~”
“还有屁股,圆滚滚的,手感真好,我就捏一下。”
身上被一双纤软的小手摸来摸去,几乎全身都摸了个遍,此刻,薛怀瑾觉得自己面的的不是个闺阁少女,而是风月场所的下流胚子。
而他正是那个被登徒子轻薄的小娘子,心中古怪极了。
“咪!”
【别摸了,别摸了,我是个男人!】
可惜薛怀瑾的咆哮解释没有人能听得懂,只以为是小猫咪不堪承受发出的娇嗲抗议声。
说好的捏一下小乖的屁股,桑瑜实则捏了五六下,其他地方更是被蹂躏了好几遭,最后桑瑜以狠狠亲了一口小乖的鼻子收尾。
摸爽了,桑瑜大发慈悲放过了小三花,神清气爽的不行。
而被蹂躏了一番的薛怀瑾就不那么舒爽了,全身的毛都乱呲着,可怜兮兮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不忿。
“咪!”
【你个登徒女!】
那双手好几次都差点摸到了自己最脆弱之地,吓得他好几次大喘气,差点没将心跳出来。
好在这小娘子没有那等恶趣味,喜欢弹拨玩弄。
记得小时候,表兄家里有只狸花,回回他去表兄家做客,大他一岁的表兄都要带他去玩弹狸花,说是有趣。
当时只觉得表兄脑子有病,现在觉得他更有病了。
只希望这小娘子日后别来这出,他受不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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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咪!”
【饿死了,快给我拿点饭过来,多拿点,我今日出了很多力,饿得慌。】
下了秋千,薛怀瑾冲着桑瑜咪了几声,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一只会被人类蹂躏投喂的小猫。
怕桑瑜不懂,薛怀瑾走向屋子,一步三回头,示意她跟上。
桑瑜自然也看出了小乖的意图,跟着进去了。
只见小三花蹲到了平时它用饭的食案上,静静地看着她,桑瑜很好地领悟了。
“冬娘,去瞧瞧厨房那边饭食好了吗?我和小乖的都要。”
薛怀瑾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在食案上静候他的饭食了。
今日是鱼肉泥,加了些香喷喷的油,还有寻常没有的小食,小鱼干、鹌鹑、鸽子、肉脯之类的,薛怀瑾今日胃口好,通通吃了还不够,又吃了一碗虾肉,饱饱喝了一盅奶才舒坦。
吃完往食案上一瘫,就见小娘子还在慢条斯理地吃她的槐叶冷淘,被槐叶汁浸过的面透着盈盈绿意,里面还有些当季的时蔬切成的菜丝,看着清新又爽口,配着旁边的牛羊肉片还有酱菜,风味绝佳。
虽然说本朝不允许杀耕牛来烹制享用,但总有些牛是意外死亡的,比如病死这样的死法,这就犯不上治罪了。
贵人家里出现牛肉便更不稀奇了,因为贵人享用的牛肉不来自于民间意外死亡的耕牛,而是自己私下圈养的,自己吃自己圈养的,还都是自己手下的得力臣工或者亲戚熟人,圣人也不是那等严苛到没边的君主,这样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薛怀瑾家也蓄养了一批牛,不过他最爱吃羊肉,对本朝最难得的牛肉反倒不是很感兴趣。
然看着小娘子红润的唇咬在牛肉片上,刚吃饱的他突然又短暂地饿了一下,过去嗅了嗅牛肉片,又伸爪子扒拉了一下那碟子,意思十分明显。
桑瑜对她的小宠自是大方,笑眯眯地夹了一大块肉片给它。
“今日小乖是怎么了,这样能吃,像是耕了二里地。”
“也许是正在长身体,挺好,多吃点,吃得胖乎乎的才可爱,不过也别太胖了,像橙橙那样我都抱不动,简直是一头小猪。”
大口啃着酱牛肉片,薛怀瑾跟着附和点头,他可不要长成那样。
又是悠哉睡了一下午,晚间的时候,就看见屋子里多了几坛子酒,香气霸道,直冲他天灵盖。
许久没沾酒的薛怀瑾馋了,踏着小碎步噔噔跑到了几坛子酒跟前,上下左右嗅了嗅。
葡萄酒、剑南春、黄醅酒、三勒浆……
男子没有几个不爱饮美酒的,权贵圈子更是绕不开茶酒,文人更爱茶,武人更爱酒。
薛怀瑾虽不是什么嗜酒如命的人,但对酒也是了解得透彻,嗅了几下,便将这些酒一一认了出来。
都是些上好的酒水,酒劲也不小,这小娘子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