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春色》
4. 见面
马车缓慢行驶,摇摇晃晃中缓缓驶离宫城,顾春迟端坐在马车内,想到方才和萧承川的碰面,越发觉得自己在京都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京都里,隐藏着无尽权利和朝政的厮杀——
她和他,之间也隔着血海深仇,
却每每碰面都要虚与委蛇,恶心透了。
顾春迟沉思中,二皇子府邸悄无声息到了,
“小姐,到了。”
自小服侍她的侍女顾晗轻声唤她,动作及其小心地拉开了车帷。
“你去吧,我就在车内等你。”
沈迎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半分没有想下去的意思。
见她十分抗拒,顾春迟并没有强求,只是留下一句“行,你别暴露了”便轻车熟路地下车了。
顾春迟沉默地站在二皇子府邸前,看着那镀金的牌匾,默默在心里感叹一句“不愧是最会享受的二殿下,就连牌匾也是镀金的”,而后扭头看向身侧的顾晗。
顾晗了然上前,迈上台阶,朝门前侍卫道:
“顾家小姐前来拜访。”
侍卫闻声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顾春迟,虽说他未曾见过顾家小姐,但也听闻陛下特封她为郡主,身份自然尊贵,当即恭敬道:
“还请北安郡主稍等,请容许属下去禀告殿下。”
当听到那声恭敬的称呼,顾春迟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可却没等多久,那侍卫脚步飞快,朝她恭敬行礼:
“郡主,殿下有请。”
“嗯。”
顾春迟跟着府上侍卫进门,入眼便是极致奢华的宽敞大院,亭台楼阁、极其富丽,装饰也用上好的白玉,
难怪昭国人人都说唯二皇子最善骄奢淫逸。
侍卫将顾春迟引到一座亭台前,隔着门纱,恭敬行礼:
“殿下,北安郡主到。”
亭中那人轻嗯一声,侍卫了然告退,却在经过顾春迟身边时,对她身后的顾晗道:
“这位姑娘,殿下只见郡主一人。”
顾晗闻言,心下及其不愿,却在看到顾春迟朝她点头后,不情不愿地跟着那侍卫走了。
待亭前只余自己一人时,顾春迟径直掀开门纱,走进亭中。
入眼便看见慵懒侧躺在卧榻上百无聊赖的萧鹤川,手中还拿着话本子,时不时轻笑两声。
见顾春迟到来,倒也是十分淡定,只是对她说:
“郡主,随便坐啊。”
待顾春迟自然在离他较远的位置上落座后,萧鹤川翻看话本的动作猛地一顿,思索片刻,索性将自己手中的话本子放在身侧,满眼考究地盯着她。
见那人眼中止不住的打量和戏谑,顾春迟依旧淡然,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
“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说,臣女还有要事在身。”
见顾春迟面上有止不住的不耐,萧鹤川径直起身,逐步走近她,脸上带着略微虚假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见过太子。”
他的语气淡然,却透露着一丝莫有的疯狂和占有欲。
顾春迟没明白萧鹤川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是从何而来,却也只是怔愣片刻,如实道:
“嗯。”
她忽而想到什么,转身盯着他,
“你在宫中安插了眼线?!”
“身为皇子,不多些心眼,恐怕会被这皇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萧鹤川没否认,反而十分坦然承认,
“这京都啊,可是会吃人的。”
顾春迟随意点了点头,附和着:
“殿下说的对,这京都可是会吃人的。”
见顾春迟没继续说下去,萧鹤川慢悠悠地走到顾春迟跟前,然后蹲下去,
却见顾春迟依旧是一副泰山不崩于面前的模样,一时竟也不知是她天生冷面还是伪装。
刹那间,亭中又是一片静寂,她不言,他不语,
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宁静。
片刻,萧鹤川似乎觉得无趣,骤然起身坐在她身侧,斜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开口:
“既然你不喜太子,不妨我们合作?!”
顾春迟轻笑一声:
“殿下从何处看出我不喜太子?毕竟我和太子可是有着自幼相识的情分,若论起合作,我为何不找太子反而选择你?!”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毕竟,萧承川可是储君。”
萧鹤川轻嗤一笑,
“储君又如何?若不是有着帝后嫡长子的身份,这储君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
顾春迟上扬的嘴角微微一顿,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大胆,竟敢在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面前说这些话,
“殿下在我面前说这般话,不怕我转头便告诉太子?!”
萧鹤川伸了伸懒腰,随意道:
“随你,京都中谁不知本殿和太子斗得不可开交。”
顾春迟低头敛下自己眼中的考量,再抬头却是调侃:
“看来殿下并不像京都中传闻那样骄奢淫逸、不争不抢。”
面对她的调侃,萧鹤川不置可否,看向她的眼神却也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北安郡主也不像传闻那般温婉,反而处处带刺。”
听闻,
顾春迟眸色愈深,却也只是轻声道: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女先告退了,府上还有诸多事务。”
他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好却也没说不好,
见顾春迟起身,却是反问道:
“不知对于刚刚本殿的提议,郡主考虑得怎么样?”
她抬眼望向萧鹤川,却见那人身姿单薄瘦削,清寂孤廖,眼中却是微微痴狂的势在必得。
顾春迟沉默半晌,却是微微道:
“殿下似乎找错人了,臣女只想在京都安稳过一辈子,并不想参与这储君之争。殿下若想寻找合作伙伴,不妨看看别人。”
说罢,她径直离去。
萧鹤川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影,
不多时,一个身影悄然立在他身侧,
“殿下,你为何执着于拉拢北安郡主?她刚从北境回来,怕是对京都的事并不了解。”
萧鹤川轻嗤一笑:
“你当真以为她是养在深闺的贵家小姐,不谙世事?!”
片刻,他抬眼,眸中满是势在必得:
“所有和太子有关的,本殿当然要争上一争,包括——顾、春、迟......”
*
初晨的天是淅沥沥小雨,午后却是艳阳高照。
长街之上人影熙熙攘攘,人群多是喧哗嘈杂,
尤其午后生意极其火爆的客满楼,却在楼外的一个小角落,蹲着几个人,
仔细听来,他们竟在讨论梁国公主今后的归处:
“这朝中适龄的皇子如此之多,为何就没人愿意娶这梁国公主?”
“听闻这梁国公主正值碧玉年华,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啊。”
“生得漂亮有什么用,她可是梁国公主,万一是梁国安插的眼线,哪个皇子敢娶她?!”
“说的也是,不过若是没有皇子愿意娶,估计就要被皇上纳为妃子了。”
“倒是可怜那小公主了,皇上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
“哎呀,慎言慎言,这可是皇家秘辛,随意讨论,你怕是不要脑袋了?!”
听闻这话,那几个路人才闭口不言,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而后低头,半句再也不敢多提。
却没发现他们的对话被不远处停着的顾家马车内的两人尽收耳中。
“小姐,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掌柜的说一刻钟后会送到府上。”
顾晗隔着门帷对马车内的顾春迟说着。
“嗯,那回府吧。”
“是。”
沈迎抱臂靠在车壁,抬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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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闭目养神的顾春迟,忍不住吐槽道:
“你说那萧鹤川到底什么意思啊?!难不成真的想要和你合作?可是你刚回京都不久啊。”
提起刚刚的事,顾春迟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沉寂,她低声道:
“不见得,恐怕是在试探我来京都的来意,以及......”
“以及什么?”
见顾春迟突然噤声,沈迎有些好奇。
“我是敌是友。”
顾春迟沉默片刻,
“那位梁国公主,怕是要被那皇帝纳入后宫了。”
提及刚刚她们在客满楼门前听到的话,沈迎也难得沉默,但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悔恨的模样,
满脸歉意地对顾春迟说:
“春迟,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什么事?”
顾春迟疑惑地望向她,却早已习惯沈迎常常丢三落四的毛病。
“你在萧鹤川府上待的那些时辰,对面酒楼一直有人在监视着咱们。”
沈迎瞥了她一眼,补充道,
“你放心,我记着呢,我没下车,我就是悄悄让雁叔去查看一番,果不其然,是太子的人。”
顾春迟了然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
“猜出来了,萧承川是不会放弃拉拢我的。不过,依着曾经年幼相识的那些情分,他怕是以为我会永远被困在过去的情谊中。”
沈迎面上忍不住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调侃道:
“哎呀,我家春迟的魅力果然不减当年啊,这不?刚回京都没几天,便有两位皇子拜倒在我家春迟的石榴裙下了,那萧承川和萧鹤川相貌倒是不凡,艳福不浅啊春迟。”
面对沈迎的调侃,顾春迟瞬间无语,她轻瞥了沈迎一眼,没忍住开口:
“这艳福给你你要不要?!”
“不不不不,我可不要!”
沈迎猛地像拨浪鼓那样摇头,面上是止不住的嫌弃,
“我命薄,怕是享受不了两位皇子的艳福。”
顾春迟长叹一口气,感慨道:
“他们两个接近我,无非是为了我身后的顾家以及十万顾家军。”
听到这话,沈迎也没忍住感慨着:
“哎,也是啊,这十万顾家军所向彼靡、战无不胜,哪位皇子不眼馋啊?!”
“若是有了顾家军的助力,还有朝中那些曾经是顾爷爷学生的官员,这储君之位怕不是手到擒来。”
沈迎看了顾春迟一眼,口中那句“还有伯母生前的威望......”终是没说出口,她停顿片刻,
“春迟,你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啊!”
“谁是虎还不一定呢,”
顾春迟瞥了她一眼,揉了揉酸痛得厉害的腰肢,长呼一口气:
“不管这些了,我今天可是累死了,一会儿回府我可要好好吃顿饭,然后沐浴休息一下。”
“真是辛苦我家春迟了,养家糊口这般不易。”
沈迎嘿嘿笑着,上前帮顾春迟按摩,缓解一下疼痛,却话锋一转,
“点的菜有没有我爱吃的?”
顾春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问顾晗,她去点的。”
“顾晗,你点的饭菜有没有我爱吃的?”
沈迎隔着车帷问道。
车帷另一边传来顾晗无奈的声音:
“沈小姐,我当然不会忘了您最爱的龙井虾仁和水晶肘子了。”
驾车的雁叔也没忍住调侃着:
“小迎还是一如既往地馋啊。”
沈迎听到有自己爱吃的,满意极了,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是,哪怕来了京都,我当然是不能亏待自己的嘴啊!”
“哈哈哈哈哈,小迎说得对。”
话语间,马车在午后的耀阳中缓缓驶向顾府......
5. 宫宴
第二日,顾春迟难得偷了个懒,在鸟阵虫鸣、接近午时才起,
若不是昨晚宫中传来萧清川吃坏了肚子,恐怕她还得一如往常,早早地就整装待发地前往宫中陪那小公主读书。
今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偏生顾春迟总觉得心神不宁,恐有要事发生。
直到她刚在庭院中拿起剑,顾晗一脸为难地走近,轻声说:
“小姐,宫中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侯公公。”
听闻来人是皇帝派来的,顾春迟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手中的剑递给顾晗,微微勾唇轻声道:
“走,去看看那皇帝有什么指教。”
待顾春迟莲步款款地走到正堂中,果不其然见上位坐着一位身着华丽宦官服饰,身形瘦削却显得格外精神的老者。
那老者面容白皙,眼中却透露出几分精明。
“这位便是北安郡主吧,杂家是陛下身边的。”
侯公公见顾春迟走进,缓缓起身,尖细的嗓音响起,却尖利刺耳地让顾春迟感到不适。
她闻言,面上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她弯腰微微屈膝行礼,举止间满是名门贵女的端庄优雅,
轻声道:
“原来是侯公公,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海涵。”
侯公公见她身份尊贵,却没有半分轻视他这个阉人,眸中多了几分赞赏,语气也变得和善许多:
“郡主不必客气,杂家此番前来是传陛下口谕。”
正堂众人闻言,当即收敛了神色,纷纷跪下,唯有顾春迟微微垂首,腰身却是笔直。
侯公公见状,将自己手持的拂尘轻轻挥动,尖细的嗓音在宽敞的大殿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镇国公顾侯,自年少起便矢志报国,赤胆忠心,无畏艰难险阻,戍边守关已十余载。然顾侯因职责所在,仍远在北境边疆,朕心念顾侯之辛劳与付出,为表对其忠心的嘉奖与肯定,特下此诏,宴请其女顾春迟入宫参与盛宴。钦此——”
众人叩首谢恩:
“谢陛下隆恩——”
周遭之人纷纷跪伏,谢恩之声如潮水般连绵不绝,唯独顾春迟近乎无声的迎合被潮水淹没。
“恭喜郡主了,这番殊荣可是仅有顾家才有的。”
侯公公轻声说道,语气中多了几分尊敬。
见顾春迟仍在发愣,离她最近的顾晗轻声提醒:
“小......郡主,该谢恩了。”
顾春迟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整理好思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谢陛下隆恩。”
侯公公见她发愣的模样,以为她是被陛下圣恩感动了,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没有为难她,反而贴心地提醒道:
“今日戌时,还请郡主务必赴约。”
顾春迟闻声一愣,她浓密眼睫之下,双眸很快闪过一丝精芒,却又在片刻之间归于宁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轻声道:
“有劳公公了。”
言罢,她轻轻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女顾晗上前。
顾晗领会其意,立刻迈步上前,对侯公公微微一笑:“侯公公,请随我来。”
在出门的前一刻,顾晗笑着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塞到侯公公手上,
那厮作势推辞,却在两个来回便笑着收了。
待侯公公和那些宫中侍卫离开后,沈迎这才起身凑到顾春迟身旁,看她发愣的模样,有些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疑惑道:
“春迟,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顾春迟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一袭玄色窄袖衣衫的中年人逐步踏入正堂,面上却是一派严肃庄重,身后却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子,
偏那男子表情看起来却是吊儿郎当,却在触及那中年人责备的眼神中瞬间收敛,
“哎,顾悬怎么来了?!”
沈迎见来人,面上却是一喜,
这下可找到能和她打了酣畅淋漓的人了,院中的那些侍卫虽说武功高强,却总因她身份的原因,每次对打都不使出全力,
哪怕她再三叮嘱也无济于事。
这下顾悬来了......
却见那中年人一脸无奈地一头看向顾悬,见他又是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当即气得上手打了他一掌,
顾悬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委屈地说:
“爹,你打我干嘛......”
顾雁瞪了他一眼,警告道:
“在北境你吊儿郎当也就算了,现在是在京都,你给我收敛点。”
“哦。”
顾悬撇了撇嘴,但也觉得自家老爹说的有道理,也没反驳。
可是下一秒就被沈迎拉着去了庭院,
“哎哎哎,干嘛啊沈迎姐?!”
“走,陪我打一场,他们都不敢使出全力,哪有你这小子坦然。”沈迎说得理直气壮,动作却是没半分收敛。
顾悬没忍住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却在沈迎回头看向他的那一刻秒变乖巧。
顾春迟仰头看向顾雁,眸中满是疑问。
顾雁瞧着她的模样,笑了笑:
“侯爷担心你在京都受了委屈,索性北境那边也没什么事,就让阿悬来京都了,凡事也好吩咐他去做。”
顾雁瞧她乖巧的模样,满目和蔼,却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瞬间犀利,他看了看门外,见都是自己人,便也放心说了出来:
“方才我隔老远便见到宫中的马车,那宫中可是又有什么事?”
闻言,顾春迟轻声道:
“没什么要紧,只是宫中设宴,陛下传旨让我去罢了。”
见她一副思量的模样,顾雁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放心道:
“你心中有所考量就好,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就尽管吩咐我们。”
......
尚不足戌时,顾家马车便早早抵达宫门,
顾春迟却没在车停的那一刻下车,反而低声问候在车门外的顾晗:
“什么时辰了?”
“酉时五刻。”
思虑着时辰差不多了,顾春迟才掀开车帷,在顾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宫门守卫接过顾晗递过去的腰牌仔细核对,确认无误后恭敬行礼道:
“北安郡主,请。”
顾春迟刚进入宫门不过几步,太后身边的青公公便在宫门不远处等着,
见似乎是找自己的,顾春迟在心里暗叹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青公公微笑着朝顾春迟微微行礼,然后说明自己的来意:
“太后让老奴在这里恭迎郡主,今日宫宴,太后担忧郡主不习惯,特让老奴带郡主前去慈宁宫一叙。”
虽不知道有什么事要面对,但是顾春迟还是得体行礼:
“有劳公公了,臣女谨遵太后懿旨。”
青公公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后便在前方带路,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顾春迟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来京都的目的,面对太后的亲近,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她做不到坦然接受,却能感受到太后是实实在在对她好,
这份好,却又隐含着些许亏欠。
跟着青公公穿过曲回长廊,渐入慈宁宫的深处,青公公一句“请容老奴前去禀告”,
顾春迟便独自在宽阔宫门前驻足眺望许久,来来往往的宫人并不知她是谁,但见她衣着不凡,也知是位贵人,
路过她也会问句“贵人安”。
不出一会儿,青公公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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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出来请她进去。
她跟着青公公,一路却穿过上次见面的正殿,反而来到一处清幽淡雅的别院。
面对顾春迟的疑问,青公公笑着解答:
“今日宫宴,皇后以及各宫娘娘也都在别院陪着太后闲聊。”
顾春迟低声嗯了一声,便安静跟着青公公来到别院内。
“太后真是说笑了,臣妾这手艺可是远不及您。”
“听闻上次陛下给昭阳送去几套域外的衣裳,那几日,昭阳可是日日都穿呢。”
“昭阳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漂亮衣衫。”
“女儿家,爱美倒也无妨。”
......
“北安郡主求见——”
青公公突如其来的禀告声打断了院内的闲聊声,众人好奇地将目光投向门外。
“北安郡主是哪位?臣妾怎么从未听过宫中有这号人物?”
“妹妹你莫不是过糊涂了?北安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驻守北境镇国公的独女。”
“噢噢,原来是她。瞧我,这记性是愈发不好了。”
太后一听顾春迟来了,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
“快进快进。”
侍奉的宫女掀开珠帘,顾春迟这才入内,不卑不亢行礼道:
“臣女顾春迟,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见她不卑不亢的身姿,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命宫女安排她就座。
坐在太后身侧的一身华丽宫装的皇后新奇地看着顾春迟,道:
“本宫这十多年未曾见过春迟,竟长这般大了,模样也愈发美,怕是这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呼要归于你身了。”
顾春迟见皇后那般说,也只能卑谦回应道:
“皇后娘娘言重了,春迟蒲柳之姿,怕是当不得娘娘如此评价。”
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欣慰:
“如何当不得,你年幼时粉雕玉琢,实在可爱,本宫那时便十分希望你能嫁给承川,做本宫的儿媳。”
皇后停顿了片刻,试探性问道,
“如今承川并无正妃,你若嫁进来便是储妃,春迟......意下如何?”
皇后此言一出,满宫静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春迟身上,都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回应?
太子正妃,那可是未来皇后,
天下女子皆求而不得,却偏偏,皇后这般询问,
好似是多么寻常可见的东西。
果然还是要来了吗?
顾春迟面对这样的问题,忍不住咬紧牙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合适。
当场拒绝皇后,她似乎还不够格;
可若是让她同意......
就在这时,太后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皇后说这些做什么,春迟的婚事自然是要和镇国公商量,你这般问她,她也给不出你什么答案。”
闻言,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脸盈盈地说:
“太后说的是,臣妾这是瞧见春迟,一时欣喜万分,倒是忘了分寸。”
“皇后若是真的喜欢北安郡主,倒不如认作义女。”
说这话的是二殿下的生母淑贵妃,她一身蓝色雅丽宫装,眼眸中满是对顾春迟的打量。
闻言,皇后很明显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若是真的认了顾春迟为义女,那承川该跟她闹了,
自小一心想娶的美娇娘,一朝变成自己的义妹妹......
“好了,宫宴也该开始了,你们都回去准备吧。”太后再一次解围,催促她们离去。
“是,臣妾告退。”
待各宫娘娘都离开后,太后这才唤顾春迟上前一叙。
6. 赐婚
风吹叶落,点星低垂,
顾春迟站立在池畔,风吹池水,阵阵泠泠声划过,却意外惊扰了她的思绪,
她抬眸,满目所见皆是红瓦宫墙,四四方方的天地却压抑地喘不过气,
让她止不住感慨,
原来还是北境自在。
可当她思绪回到曾经在北境自在的生活,面对眼前的红墙,极大地落差感瞬间涌入心头。
“小姐,宫宴快开始了。”
顾晗守在她身边,这会儿见远处宫灯逐一亮起,想着时辰愈发近了,也只能提醒自家主子。
“嗯,那走吧。”
顾春迟收回自己望向远处的眸光,可一想到不久她就要面对京中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
眼眸中泛着几分冷意,却又带有嗜血的疯狂。
刚迈出几步,她突然想到那位梁国因战败被迫和亲的公主,没忍住自己的好奇,
“宫宴,那位梁国公主会来吗?”
“应当是不会的,方才太后宫中,不也未曾见那新封妃的公主吗?”
顾晗摇了摇头解释道。
“那倒也是,”
顾春迟对那梁国公主却是发自内心的怜悯,一位芳华正茂的公主,原本应该享着荣华富贵,却被送来异国和亲,
仿若那不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而是一件可以交换的物什。
两国交战,无论胜败,首当其冲的便是送公主和亲,
这天下却只是男人的天下,女子无论身份如何高贵,却也只是男子匡扶社稷的棋子,
帝王无能,公主和亲。
当真是讽刺......
太清宫,
宫宴还未开始,帝后尚未就座,
但殿中早已人满为患。
顾春迟刚迈进殿中,就有宫人上前询问是哪位贵人,
在得知是北安郡主,宫人弯腰,恭敬地引路。
宫宴规格高,坐席等级也是十分讲究的,
虽说昭国男女大防并不严苛,但宴会上还会将男女隔开。
皇子和朝臣在大殿一处,而嫔妃公主和命妇则在另一处,
顾春迟因是顾家独女,再加上也有陛下亲封的郡主在身,她的位置还算靠前,
在后宫嫔妃和公主身侧。
见一个从未见过的贵女落座,参加宴会的命妇都是一脸好奇地望着顾春迟,
其实也不怪她们好奇。
自从顾春迟进京后,不是在顾府就是在宫中伴读,在民间倒是从未露面,这也就造成了京中权贵都不曾见过顾春迟。
“诶,那位是哪家的小姐?倒是未曾见过。”
“我也没见过,不过那姑娘倒是生得清丽,就是面上看起来太冷了。”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想到了那位前不久陛下亲封的郡主。”
“你是说……北境的那位?!”
“当然,除了她,这京都还有哪位官家小姐有这般清冷气质。”
“哎,你说陛下将她召入京,到底是为什么?”
“哎呀,这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不过说实话,我看这北安郡主生得倒是极美,举止也是端庄优雅,大方得体,也不知她是否婚配......”
“你看你看,你又在给你家二郎相看妻子。”
“不过这郡主身份尊贵,并不逊于公主,我看你家二郎未必配得上。”
“这话倒是在理......”
这边聊的火热异常,而话题中人却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与身边喧哗的人群看起来并不太和谐,
她安静坐在那儿,仿若遗世人。
“顾姐姐,你来得好早啊。”
萧清川刚到,便看见坐在自己座位左侧的是顾春迟,兴奋地凑了过去,
“听说今日你去皇祖母宫中了。”
“嗯,太后邀约。”
顾春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却又瞬间收回了视线。
“顾姐姐,太子哥哥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些稀奇玩意儿,特别有趣,等宴会结束了,我让宫人给你送去,可好?”
萧清川笑嘻嘻地看她,眼中满是对她的喜欢。
这位顾家姐姐真的好好啊,善读诗书,多才多艺,听太子哥哥说她还会骑射,真的好厉害啊!
不过,听母后说,顾姐姐以后很有可能会嫁给太子哥哥,那到时候,她就能日日去找顾姐姐了。
见那小公主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纵使冷淡如顾春迟,也没忍住开口问道: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春迟?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没有的,顾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见顾春迟似乎误会自己了,萧清川没忍住瞪大眼睛,着急忙慌地摆手解释,生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差。
顾春迟刚想说些什么,一道尖锐刺耳的传报声响起,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传报声刚起,原本还在喧闹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起身叩拜,口中呼着万岁千岁:
“臣等|臣妇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皇帝抬手示意起身,而后从身旁随侍手中接过酒杯,高高举起,
“今日这场宴会,是为大昭大败梁国之喜,大家不必拘谨,放轻松些,开宴吧。”
随着皇帝的一声开宴,早就候在侧方准备的舞姬迈着莲步,脚步轻盈地踏入大殿,起舞弄纱,
而宫人们则是井然有序地将一道道珍馐佳肴奉上,
大殿内歌舞升平,气氛活跃,觥筹交错间满是糜烂的奢侈气息。
“顾姐姐,你不尝尝这果酒吗?”
萧清川虽说自己也在吃,眼神却时不时落在身侧的顾春迟身上,见她迟迟没端起桌边的酒杯,便着急催促她尝尝,
“你尝尝,这果酒不烈的,很甜,这是专门为咱们这些女眷准备的果酒。”
见萧清川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顾春迟犹豫着端起酒杯,凑近唇边,轻抿一口,
入口,便是浓郁的果香,还未等她说些什么,
萧清川便兴冲冲地问她感受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嗯,很是香甜。”
顾春迟微笑着点了点头,虽说没什么烈度,但胜在香甜,偶尔喝上一杯还是可以的,
她在北境待的久了些,却也是吃不惯太甜的。
“我就知道顾姐姐你会喜欢的。”
萧清川兴奋地拍着手,眼睛亮晶晶地,比这殿中璀璨的明珠还要再亮上几分,她还催促着身旁侍奉的宫人给顾春迟再添些果酒。
然而,在这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宴会之上,端坐于高位的皇帝眼神却暗沉如水,如毒蛇一般紧紧缠绕在顾春迟身上。
面对这样不友善的眼神,顾春迟早就有所察觉,
她微微抬头望向那高位,恰好与皇帝的目光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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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皇帝那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眼神,
顾春迟礼貌却又带有疏离地朝皇帝微微一笑,而后低头,回应身侧萧清川的一连串问题,
却没人发现,被睫毛遮挡住的眸中满是冷意和恨意。
“昭阳身侧的那位是......”
见皇帝一时没能叫上她的名字,坐在他身旁的皇后贴心介绍道:
“这是镇国公的独女顾春迟,还是陛下您亲自封的北安郡主呢,您忘了?”
皇帝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原来是春迟啊,都这般大了。”
见帝后二人提到自己,顾春迟也没法继续装透明人了,只得从座位上下来,微微躬身请安:
“臣女顾春迟,参加陛下。”
皇帝眼眸幽深,带着些许审视,打量着虽说是请安,却身姿挺直的那人,看着她脸上平静无波的神情,反问:
“这些日子朕政事繁忙,没有在你入京那一刻召见你,你心中可有怨言?”
闻言,顾春迟面上仍然是一派淡然之情,她微微低头,轻声道:
“臣女不敢有怨言,陛下是天下的君,自当以天下政事为主,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为民操劳,臣女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应体恤陛下艰辛。”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引得其他不明真相的臣子纷纷侧目,暗自赞叹这镇国公顾侯虽说远在北境,是一个不懂文墨、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却是把自家这闺女培养的才貌双绝。
“你这番话说得倒是中听,和你那不通文墨的老爹倒是截然相反,”
皇帝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朕将你召入京中,令你远离故土,你可还想回那北境?”
面对这般问话,顾春迟微微一愣,却是立即回应道:
“回陛下,臣女虽远离北境,但臣女深知陛下将臣女召入京中,定然有陛下的深思考量,臣女一切听从陛下的旨意。”
她怎么能回去呢,
无论生死、无论喜悲,
她都要留在京都!
她的身后站立的是整个顾家,是追随顾家的十万顾军,更是她故去母兄的亡灵,
她不愿就这么回北境,也不甘就这么回去。
她还没能弄清母亲和兄长故去的真相,她还没能站在京都最高处,她还没能夺了你的皇权、覆了你的王朝,
她又怎么甘心回北境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呢?!
皇帝闻言,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看向台下看似闲适不在意,眼神却是落在顾春迟身上半刻都不敢移开的太子,
起了心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朕的这几个儿子也都尚未婚配,说说看,你看上哪一个了朕给你赐婚。”
顾春迟眉心微蹙,想翻个白眼却又担心太过于明显,只得忍下去,却没忍住自己的腹议,
怎么一个二个都关注她的婚事?!
她又不恨嫁!
见皇帝这般问,唯恐顾春迟选了旁人的萧承川没忍住乱了神,意外打翻了酒杯。
见此景,皇帝来了兴致,戏谑道:
“看看,台下这不就有人乱了阵脚?!”
顾春迟没搭话,
可见这番情景,台下也有不少官员懂了皇帝这是想把顾春迟揽到自家做儿媳,
可看样子,太子似乎倾心于她。
反而让众多盯着太子正妃宝座的贵家女子碎了芳心。
7. 梁妃
整个殿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就连原本翩翩起舞的舞姬也早已停下自己舞动自己腰肢的动作,跪在殿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们身份卑贱,面对上位者的争锋相对,她们就像无根的浮萍,任风将她们吹向何方。
就在顾春迟思索着开口,
那端坐高位,造成这般情景的罪魁祸首却是哈哈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却也听不出喜悲,
“朕就和你开个玩笑,切勿当真。朕若是当真将你赐婚给太子,怕是你那老爹会提着刀从北境赶到京都。”
皇帝虽是笑得乐呵,却没人觉得这是个玩笑话。
常言道:
伴君如伴虎。
底下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却是在心里重新考量了顾家的地位,
虽说他们敬佩于顾侯的赫赫战功,可这也不过是建立在顾家常年驻守北境,
可若是顾家的根基挪在了京都,凭借顾家的声望以及帝王的宠渥,那京都可就没有他们这些人的话语权了。
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打量、或审视、或探究的不善的目光,顾春迟这才明白皇帝将她召回京都的原因,
杀鸡儆猴......
可是,
顾春迟微微低着头,站得却是笔直,不卑不亢道:
“陛下说笑了,便是陛下当真要赐婚,身为臣子的自当谨遵圣旨。”
皇帝听这话,虽然知道其中夹杂着虚情假意,但还是龙颜大悦,眯着眼打量着她,
见她身姿不凡,端庄优雅,
夸赞道:
“顾侯倒是将你这丫头养得不错,就连朕最为宠爱的昭阳,也不及你半分啊。”
听到提到自己的萧清川,娇嗔道:
“哎呀,父皇......”
可还未等顾春迟说些场面话,皇帝大掌一挥,示意她退下:
“好了,你先退下吧。”
顾春迟颔首行礼。
可当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
萧清川再一次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看她,问道:
“顾姐姐,你觉得太子哥哥怎么样?”
顾春迟刚被皇帝问候了一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可问她这话的是萧清川,
即便面上再怎么不耐,但还是挤出一抹微笑,回道: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自是很好。”
面对顾春迟如此客套生疏的评价,萧清川撇了撇嘴,目光却意外撞进对面的萧鹤川眸中,
萧鹤川原本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顾春迟,这会儿见到萧清川望着自己,一时有些怔愣,但还是瞬间反应过来,朝她做口型说道:
“礼物送过去了。”
萧清川眼睛滴溜溜地转,想到自家二哥虽说在京都名声不太好,但平日对自己还算不错,计上心头,转头又问她:
“顾姐姐,那......我二哥呢?”
骤然听到一个不同于太子萧承川的名字,顾春迟明显愣住了,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犹豫着问道:
“萧......二殿下?!”
“嗯嗯,二哥虽说不喜政事,但他善通诗文,相貌也是不错的。”
萧清川似乎很想让顾春迟成为自家嫂嫂,一个劲地向她推荐自己的哥哥们,
“其实我还有个三哥和四哥,但是三哥府上已有不少妾室,四哥年纪又太小。”
她在遗憾自己没有多几个哥哥,这样顾春迟成为自家嫂嫂的几率就大了些。
顾春迟倒是面色如常。却是低头不搭话。
萧清川却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个劲地问她:
“顾姐姐,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你更喜欢谁啊?”
想了想这样问似乎不太合适,她又改口问道:
“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你觉得谁更好些啊?”
见萧清川一副要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顾春迟凝眸,似乎是在思忖,片刻之后才开口:
“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都很好。”
“是真的都很好还是相较无二,挑不出好的?”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循声望去,
却见一位身穿如翠竹般青黛宫装的娴静女子,满眸秋波间,笑与悲皆是沉稳。
萧清川亲昵地凑近那人,惊喜道: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闻言,顾春迟便知道来人是谁,
萧南言,南宜公主,早已下嫁丞相嫡长孙,育有一儿一女。
她连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
“臣女见过南宜公主。”
“春迟不必多礼,你年幼时还唤我一声南言姐姐,怎的长大了,倒是不唤姐姐了,”
见顾春迟没回应,她也不恼,却是继续问着刚刚的问题。
顾春迟沉吟片刻,回道:
“两位殿下各有千秋,是春迟挑不出差的。”
萧南言见她比起从前更加规矩优雅,知书达理,甚至是戴上伪装的虚假面具,
到底是十年未见,
曾经心思澄明、喜欢跟在她身后叫着姐姐的女娃娃,也在皇权压迫和世事无常中成长为这般模样,
长姐,小春迟终究还是成为了你最不希望的模样。
......
直至亥时,
皇帝这才生了倦意,打了个哈欠在侯公公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
帝王都离开了,大殿的官员也没了兴致继续玩闹,
这会儿,都困倦到不行,明日还要早朝,
却也不敢提出先退。
倒是皇后,见台下的人倒得七仰八叉,也只好宣告宫宴结束,
听那声结束,官员们倒是比听到升职还要欣喜,却也只敢在皇后离开后才挪开脚步。
当顾春迟走出大殿时,
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去,殿内殿外却都点上了灯,
夜色朦胧中,却见一位宫女直直上前,
顾春迟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在看到宫女的到来时忽而就清醒了过来,
顾晗自身本也有些困倦,却见她直直朝自家小姐这边来,当即戒备地望着那宫女,
语气很不好地问道:
“有什么事?”
那宫女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回禀道:
“奴婢是梁妃娘娘宫中的,我家娘娘想见见北安郡主。”
见状,
顾春迟挑了挑眉看向那宫女,
问道:
“你家娘娘?是那位新封妃的梁国公主?!”
见那宫女答是,
顾晗却来气了,又向那宫女道:
“夜已深,你家娘娘有何要事非要这么晚见我家郡主?”
顾晗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再加上时辰不早,她的语气也有些凶。
梁国公主想要见她?
虽然不知为何要见自己,但顾春迟也能估摸个一二。
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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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迟并没有答应,那宫女犹豫着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一位美人缓缓走来,
那美人一袭粉色宫装,披着披风,迈着莲步轻移到她跟前,发饰上的流苏也在微微颤动,看起来似乎是很急切。
不远处微弱的宫灯照在她姣好的容颜上,却是增添了一丝朦胧感,
顾春迟不免得怔愣住了,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应当就是和亲的梁国公主梁戏言了,
不过......
看样子,她竟是等到宫宴结束。
“是我太想见郡主了,深夜叨扰,还望郡主见谅。”
梁戏言倒是礼数周全,虽是心急,却也保持着一国公主的基本礼数,
“不知郡主可能移步?”
她却又着急忙慌解释道:
“郡主放心,耽误不了太久的,一刻钟就好。”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情急之处眼眶微红,看起来楚楚动人,
可偏生顾春迟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她当即答应了下来:
“可以。”
梁戏言颔首致谢:
“多谢郡主了。”
“举手之劳罢了,娘娘不必客气。”顾春迟应了声,朝梁戏言一笑,便跟着她来到太清宫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
凉亭内,
梁戏言孤身一人坐在顾春迟对面,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那笑却刺得顾春迟不敢直视,
总归说,
她被母国送来和亲,和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见她让自己的侍女去亭外候着,顾春迟也摆摆手让顾晗去外面。
“郡主果然和我那日所见一样,非普通世家贵女能比拟的。”
梁戏言忽而说了这么一句,倒令顾春迟错愕。
她下意识问:
“若非没记错,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见她呆愣的模样,梁戏言没忍住笑了笑:
“不是,”
忽而又补充了一句,
“准确来说,这是郡主第一次见我,却不是我第一次见郡主。”
“那娘娘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顾春迟被眼前这人的话吊起了好奇心,没忍住追问。
听到那声称呼,梁戏言的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裹紧披风,苦笑道:
“娘娘......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呼啊,郡主叫我戏言就好。”
闻言,顾春迟难得沉默了,
片刻她扬起笑,
唤了声“阿言”,却也补充了句:
“阿言也别叫我郡主了,唤我春迟就好。”
梁戏言面上依旧温柔,却总有股悲伤,她笑了笑,解释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北境。”
北境!
听到这个地方,顾春迟心下一惊,却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那时我早早猜到此战梁国必败,可败了之后呢?”
“梁国为了求和,定要送公主和亲。”
“整个梁国皇宫,只有我生母地位低微,也不受父皇宠爱,被送去的只能是我,也必然是我。”
“我不愿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我生母听闻,就让我偷偷跑,无论去哪,都不要留在梁国了。”
梁戏言说着,原本苦涩的嘴角却逐渐平缓,
“我跑了,跑去离梁国最近的北境,在那里我遇到了你。”
“当我险些被梁国派来的侍卫抓去时,是你救了我。”
“春迟,你不记得了吗?”
8. 试探
天际处一片灰白,初阳东升,迎来新生的一天。
镇国侯府大门的正上方高悬的牌匾,还是先帝在时亲赐,
那牌匾墨底金字,远远望去,尽显威严气势。
门庭两侧站着的守卫眉目严肃,虽看似是普通的守卫,
可若是仔细查看,便能从那眸子察得几分肃杀之意,
那是长年累月在沙场征战积累下来的。
却见一辆尽显宫中奢靡气势的马车缓缓驶来,
见又是宫中来人了,那两个守卫对视一番,眼中尽是欲言又止,
“宫中又来人了,你在这招待,我去禀告小姐。”
一个守卫朝另一个挤了挤眼睛,示意道。
“你在这招待,我去禀告。”
另一个守卫也不愿意跟阉人打交道,拼命朝他使眼色。
见阉人下了马车,那个守卫想也没想,径直朝府内跑去,只留那一个守卫面对,
他硬扯出一抹微笑,对那太监说:
“公公这边请,府上已经有人去禀告小......禀告郡主了,还烦请公公稍等片刻。”
与此同时,
府内来往仆从婢女皆是步履匆匆的模样,
初起时府上事务总是繁多。
却见庭院中,一人独坐,
“朝堂之高,”
顾春迟望着案几上的书本,仔细琢磨着那几句话语,
手指落在那行字上,细细摩挲。
“春迟......”
却突而听到沈迎急匆匆的声音。
顾春迟抬起眼眸看向她:
“怎么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要进宫陪公主读书了。”
却是很快收回视线,伸手将摆在案几上的书册翻了页,思虑着今日教萧清川哪些诗词比较好。
“宫中又来人了,好像还是那狗皇帝的人,”
说到那皇帝沈迎就来气,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叉着腰就这样骂他,
“那狗皇帝是不是一天天闲得没事啊?!天天就知道传召你,咋滴?!他那皇位坐不下去了想要传给你啊?!”
听到沈迎那大逆不道的话,顾春迟也没阻拦,
反正这府上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春迟眼中一片平静,轻声道:
“怕是为了昨晚我和梁妃见面一事而来。”
说起梁妃,沈迎忽而就好奇了,难得的和气,
却是凑近八卦道:
“欸,说实话,我怎么不知道你曾经在北境还救过那梁国公主啊?!”
何止沈迎不知道,就连顾春迟本人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那梁戏言,
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从不记无关紧要的事,
另一方面就是顾春迟在北境那叫一个肆意妄为,满北境乱跑,救下的男女老少多如牛毛,
她不可能救一个人就要记一个人吧?
那她得记多少人啊?!
“好了,不说了,就让我去看看那皇帝又有什么指教吧。”
顾春迟敛目,起身,抖了抖衣衫。
......
皇宫,
汉白玉铸就的阶梯通向那高耸入云的太极殿,那宫殿仅从外面看便足以宏大,奢侈,
那是帝王百官上朝的地方。
顾春迟跟着带路的小太监,一步一步朝太极殿走去,
却见无数身穿正式官服的文武百官正乌泱泱地走下阶梯,
看来是刚下朝。
“郡主,陛下刚下朝,还劳郡主稍等片刻。”
那小太监见不少官员刚刚走出殿,于是躬身在殿外候着,
闻言,顾春迟也只能躬身站在殿外,举止却是谦卑温柔。
三两成群的朝臣刚下朝,目光却望着不远处那道身影沉思,
忽而放慢脚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
可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昨日刚见过,就这样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打量,思忖着这是哪位。
直到看清那人的脸,这才惊觉原来是他们昨日宫宴上见过的顾春迟。
丞相眯着眼睛看了看长身玉立于殿下的顾春迟,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
“顾春迟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在京都,当真是可怜啊。”
旁人看不清,他这个两朝元老还看不清吗,
终归是功高盖主,帝王猜忌啊,
若不是顾家现下只有这一个娇女儿,没有继承者,恐怕早就被帝王暗中铲除了,
没有儿郎,也就意味着没有继承者,
也就没有谋反的必要。
至于女儿,都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提起顾家,那些官员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却因尚在宫中,也只敢偷偷讨论,
御史大夫左右看看,低声说:
“若是那顾家公子顾秋辞还在,朝堂中定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当真是可惜啊,如此风光霁月的贵公子。”
太尉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点头附和道:
“是啊,当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
御史大夫瞥了丞相一眼,啧啧叹息道:
“那顾秋辞险些就成了你外孙女婿了,唉,不过长宜公主也是位可怜人啊。”
提起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萧祝与,丞相眼中多了丝温情,却还是低头缄口不言。
见丞相面色不好,太尉拉了拉御史大夫,提醒道:
“你这老东西,不会说话别说话。”
御史大夫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是有多么不合时宜,顿了顿,也就闭嘴了。
这边顾春迟跟着小太监立于殿外,见朝臣退的差不多了,
那小太监这才领着她又走近了几步,
顾春迟眼眸低垂,却是能察觉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
自从来到京都的第一天,
她就猜到在京都,
她是不可能会得到长久的平静,
就连片刻的宁静,也只会是政变迷雾前短暂的安宁罢了。
太极殿是帝王百官早朝议政的地方,却也是召见顾春迟的地方,
大殿仅从外面看便足以富丽堂皇,内的装置却又不失古朴典雅,大殿的最高处有个阳台,站在那里俯瞰整个皇宫,便可遥望整个昭国,
这是顾春迟第一次来到太极殿,可还是被其恢宏之气震撼到,
这就是天下豪杰最向往的地方。
可顾春迟满眼除了对权力的渴望,便是对这大殿主人的厌恶与痛恨,
北境将士们驻守边关十余载,战场上狼烟滚滚,满眼血污,白骨遍地,
可帝王却是连军中粮草都要克扣,害得她父亲为了将士们能吃饱穿暖,
变卖了家产,高价从他国收购粮草。
皇帝倒是不知道顾春迟心里的想法,一边走一边摆手,
说道:
“不用行礼,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闻言,顾春迟直起腰身,不卑不亢道:“是。”
直到皇帝走到榻上坐着,却见顾春迟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当即瞪了一眼候在身旁的侯公公。
帝王的威严之气不怒自威,
侯公公见状,身子不住地抖了一下,连忙上前澄清,话里有些冤枉:
“陛下,老奴冤枉啊,给郡主准备了凳子的。”
闻言皇帝收回瞥向侯公公的视线,转而望向整个大殿腰身最挺直的人,
果然瞧见她衣衫后的黄花梨木椅。
皇帝抬眼,仔细打量着顾春迟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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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道:
“怎么不愿意坐,嫌弃朕赐的椅子?!”
顾春迟闻言,忙躬身解释:
“臣女不敢。”
皇帝靠上榻背,斜了她一眼:
“那你就坐下。”
面对皇帝的命令,顾春迟也就只得坐下,毕竟皇命难违,
早先不肯坐下是因为皇帝还没露面,身为臣子的自不能坐下,
虽说她并不认这个君王,但现在她的能力还不够,只得卑谦躬身。
皇帝见状,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身为帝王,自是不喜欢有人忤逆自己的话,
见她坐下,他压低了嗓音问她:
“这些日子在京都可还习惯,没有不适吧?”
顾春迟安静端庄地坐在那,面对皇帝的询问她也只是仰头笑道:
“回陛下:臣女很好,并无不适。”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对她的回答有些满意,却又是沉声问道:
“你陪着昭阳读书,她可给你添过什么麻烦没有?”
“并无,”
顾春迟虽然不明白皇帝究竟要做什么,但他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就好,
“公主殿下很是聪颖,学的很快。”
闻言皇帝朗声大笑,手指点了点她,说道:
“昭阳这丫头朕是知道的,自小不爱读书,枉你还这般夸她。”
见状,身旁候着的侯公公也是轻声一笑,
躬身道:
“公主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孩子,这聪颖劲自是像极了陛下。”
顾春迟唇角微勾,却也是说出违心话语:
“陛下天子之资,殿下自然肖像陛下,聪慧过人。”
大殿之上,三人却两足鼎立,
顾春迟独自坐在那,腰身挺直,面对帝王的试探沉着回应,实际上隐喻在话语下的真相,彼此间都心照不宣。
皇帝听闻她的话,笑意不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忽而开口问道:
“昨日宫宴结束,你去见了谁?”
终于,问到正题了。
见顾春迟怔愣着一时竟没回答,
皇帝笑意不减,却是沉声问道:
“怎么?不方便说?”
“没有,臣女只是在想昨日见了梁妃,该早些来给陛下禀告。”
眼前这人是整个昭国权力最大的人,面对他的每一句话,顾春迟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开口。
如她所料,皇帝忽而皱起眉头,望着她的眼神愈发犀利,
问道:
“那怎么不禀告朕?”
顾春迟抬眸,眉眼微弯,笑得却是人畜无害,
低声道:
“臣女后来想想,陛下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都尽在陛下掌握之中,那天下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在陛下掌握中。”
皇帝原本深沉的眼神也化出笑意,很是赏识地看了她一眼,
夸道:
“你倒是很像你阿娘。”
闻言,
顾春迟却是不说话了。
见她没说话,皇帝却是如叙家常一般,说:
“既然梁妃喜欢你,你来宫中陪昭阳伴读的时候,也能多去看看她。”
看梁戏言?
顾春迟眉心微蹙,让她一个朝臣之女去接触他国公主,这狗皇帝脑子没坏吧?!
见她没搭话,皇帝却是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笑道:
“最好呢,能从她口中知晓梁国的兵力图。”
顾春迟闻言,却是大感惊奇,忍不住瞪大了双眸,低声嘀咕:
“我哪有那本事啊......”
皇帝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却是笑道:
“尽力而为就好。”
10. 赔罪
马车在街道上晃晃悠悠地前行,伴着落日到达了镇国公顾府,
一袭水蓝色衣衫的沈迎率先下车,手里还捧着糕点,半点都不想松手,
见顾春迟下了车后,沈迎将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招呼着门前的守卫帮忙搬东西:
“你们过来把这些糕点拿下来。”
那两个守卫上前,将糕点尽数从马车上搬下来,刚要往府上搬,就听见沈迎又道,
“过会儿会有人送糕点过来,你们别忘了在门外守着啊。”
那两个守卫看了看眼前快要比自己都要高的东西,却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
“沈姑娘,怎么买这么多糕点啊,你和小姐你们吃得完吗?”
沈迎笑了笑,解释道:
“谁说这是我俩吃的了?府上所有人都有份啊,咱们既然都来了京都,当然不会亏待大家了。”
那守卫倒是惊奇,竟是没想到会有自己的份,望向顾春迟的眼神也带有些感激。
“北安郡主......”
顾春迟刚要踏入府内,便听身后有人唤她,转身便看见林莫,
萧鹤川的贴身侍卫。
沈迎见状,当即走上前在顾春迟身侧站定,
仰头问他:
“二殿下有何贵干?”
“殿下为他说的那番话后悔,特派属下来向郡主赔罪。”
林莫将姿态放的很低,这份尊重不仅仅是对顾春迟,更是对她身后的顾家,
“还望郡主能原谅殿下的无礼之举。”
顾春迟没说话,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意,
权力的争夺,从来容不下第二人,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若是和萧鹤川合作,待他登上帝位,第一个被猜忌的还是她顾家,
高位者的猜忌从来都不会停歇的,便是他宽厚,也当是容不得他人酣睡自己的卧榻,
都是有野心的人,还指望着他将权力拱手相让吗?
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这个道理,从十年前顾春迟便明白。
顾府门前,两足鼎立,
顾春迟的衣衫随风而动,片刻她转身,却只留下一句“不必”。
林莫见她转身,急切地喊道:
“殿下为郡主准备的赔罪礼......”
面对林莫的挽留,顾春迟置若罔闻,径直入府。
见状,林莫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家殿下解释,
沈迎笑嘻嘻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看了看他手上托着的珍贵礼品,嗤笑道:
“你把东西拿回去吧,顾府什么宝贝没有啊,你家殿下的东西我们小姐还真是不稀罕。”
说完扬长而去,
冷风中只留林莫一人望着手上的东西欲哭无泪,
他该怎么向自家殿下交代啊......
*
落日熔金,
府上刚用过晚膳,糕点铺子送来的糕点也都给府上众人一一分了,
沈迎一脸惬意地卧倒在庭院内侍女准备的软榻上,还不忘拿着顾晗洗好的葡萄一颗一颗吃着,
只有顾春迟仰头看向远处的天极兀自沉思,沈迎也没惊扰她的思绪,只是安静地边吃边陪着她,
四周寂静,虽然尚未入夜,
可京都的天却还是凉的,除了细微的风声,她竟是听不到一丝声音,
片刻,有人逐渐靠近,
顾春迟没回头,只是兀自问道:
“雁叔,查到什么了?”
来人正是顾雁,他眉眼一沉,叹息道:
“小姐,什么都没查到,那皇帝似乎对这件事过于谨慎,除了当初知情的达官贵人,几乎所有的侍卫婢女都被杀害了,什么都查不到。”
顾春迟沉吟片刻,查不到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过于干净,什么都查不到,也意味着有鬼。
在一旁听着的沈迎忽然起身,凑近问道:
“那祁家呢?”
顾雁苦笑道:
“查了,什么都没有。”
停顿后,他小心开口,
“现在怎么办?”
闻言,
顾春迟转身,目光落在沈迎身上,却是没有搭话,见她愣神,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沈迎就像是陷入一场莫大的梦魇,不悲不喜,
仿若是没了喜悲,没了七情六欲,
直到顾春迟出手拍她,方才把她将那场梦魇中唤了回来。
寂寥的寒风在庭院中肆意席卷,却不如她们此刻谈话的内容更令人冷肃,
忽而,一道清脆的少年音传来,
“小姐,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三人闻言一脸庄重肃穆地转身望着顾悬,
他顿了顿脚步,而后大步走到她们身侧,这才低声说:
“十年前陛下忌惮祁家和顾家,想要扳倒这两家,却因顾家祁家世代忠良,他没有合适的缘由,于是便设计污蔑祁家通敌......”
见顾悬停顿,沈迎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污蔑祁家通敌,将祁家满门抄斩。”
顾悬苦笑地点了点头,又道:
“我虽然没查到当年主母和公子是因何而死,但是十年前,还有一件大事......”
“肃王谋逆。”
顾悬还未说出,顾春迟冷声道,
他没忍住抬眼看了看她,疑惑道: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事还是我费劲灌醉了春满楼的达官贵人们才从他们嘴里撬出来的。”
“在宫中陪萧清川伴读,意外听说的,却也不知具体。”
顾春迟看了看他,蹙眉问道,
“你刚刚说,你从哪里查到的?”
“春......春满楼......”
春满楼,是整个京都最有名的青楼,隐秘性极好,往往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地点,
但是这春满楼的背后主子,倒是不曾露面,
京都对此议论纷纷,却也没查出一二,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见自家爹的巴掌下一秒就要落下,顾悬焦急道,
“我这都是为了查探消息,我没去吃花酒。”
顾雁的巴掌瞬间变为拳头,当即捶在顾悬背上,
他没忍住痛呼一声,然后在自家老爹杀人般的眼神中继续道出自己查出来的事:
肃王本是先帝嫡子,是当时的储君,也是陛下的皇兄,
在十五年前的皇位争夺中落败,被先帝远遣封地,永不回京,
直至十年前,
匈奴北上,长驱直入,直捣京都,
陛下派遣十万御林军,终将匈奴击回草原,匈奴却张口要十万两黄金,还要不少粮草物资,甚至还要公主和亲,
否则定要扰乱昭国安宁。
那时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长宜公主萧祝与,
可她当时已和顾家公子顾秋辞有婚约,
陛下刚登基不足五年,皇位不稳,尚还需要顾家的扶持,不敢得罪顾家,便将主意打到他目前唯一存活的兄弟肃王身上,
肃王有一个女儿,是他的发妻所生,
发妻在当时皇位政变时替肃王挡剑身亡,肃王对这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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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也从未续弦,只一心照料自己的女儿,
可陛下却派重兵围了肃王府,将那郡主捉了,
那郡主也是个刚烈的,在宫中自尽,誓死不和亲。
这个消息被陛下瞒着,却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了肃王耳中,
当晚,肃王暗中召集自己的旧部,
挥兵直取京都,
那晚,京都死了很多人。
话毕,
却没人开口打破沉默。
直到沉默持续了很久,顾春迟适当出声:
“后来长宜公主出面,自愿和亲匈奴,而肃王也因谋反被斩杀。”
沈迎敛目,嗤笑着:
“肃王本就是储君,至于谁谋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人都是贪心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偏要觊觎,得不到便不择手段,即便是站在无数枯骨之上,也在所不惜。
夜幕逐渐降临,冷风渐起,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被侍女点了烛火,
只是此时此刻,庭院内的四人心境,却如迷雾。
“当时跟随陛下的还有定国公,后来肃王被斩首,也是他主持的,祁家当时和他来往也算密切,祁家倒后,定国公继承了祁家的五分财产,另外五分,被陛下收入囊中。”
顾悬小心瞥了沈迎一眼,小声道,
“那封伪造祁家通敌的密信,怕是定国公弄的,否则,平常人定然是接触不到祁家的印信、。”
越听下去,沈迎越按捺不住自己当场就想斩了定国公的想法,
可她忍了十年,
此刻无论心里多痛苦,
她也必须忍,
她只能忍。
与此同时,
二皇子府,
萧鹤川向来行事散漫不拘无束,即便是听着下人禀告,也是歪歪扭扭地躺在软榻上,
手边放着一本读了几日的诗文,
林莫犹豫了片刻,在门外踌躇许久,
也不敢敲门进,
他家殿下向来高傲,若是直到自己的歉意没被郡主接受,还不知会如何阴阳怪气,
最重要的是,
会扣自己的月钱。
“林侍卫,你怎么不进去啊?”
刚端着晚膳要呈给萧鹤川的侍女看着在门口转悠的林莫,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殿下的晚膳吗?”
林莫没回答,直接将晚膳从那侍女手中抢过,
“我去给殿下送过去。”
那侍女犹豫着,又说:
“可是,还有些没呈上来呢。”
“你们过会儿再送过来。”
说完,林莫直接端着晚膳敲门进去,停顿片刻,才说,
“殿下,郡主没有接受您的赔罪。”
“没有?接受?”
静了许久,萧鹤川像是才听明白林莫说了什么,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让人觉得他没有生气,
片刻后,他才摆了摆手,示意那禀告的手下退下。
林莫将晚膳一一摆放在桌上,可萧鹤川却半晌没工作,
“殿下?殿下?”
林莫叫了许久,才把愣神的萧鹤川叫了回来,
“可是还要属下再去赔礼?”
萧鹤川自从听到顾春迟没有接受自己的赔罪时,眉头便没有舒展开来,如今被林莫这般问道,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用,这次她都不接受,你再去一百次,她也不会接受。”
顿了顿后,才说,
“到时候本殿亲自去一趟。”
见晚膳被呈上来,萧鹤川这才从软榻上起身,直直走到桌前。
11. 风波
府内的大门紧闭,就连门外的守卫也没了踪影,
尚温热的茶水冒着汩汩热气,顾春迟目光空洞,盯着那不断上悬蒸腾的热气出神,
沈迎在她面前站了许久,被这诡异的沉默折磨得难受,她眼神悲痛地看着顾春迟,
片刻才开口: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这话说得倒是莫名其妙,
至少在顾春迟面前而言,是莫名其妙的。
毕竟在面对柔弱女子被地痞流氓欺压时,出手相助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又谈何没考虑周全呢?
可顾春迟只是垂眸,轻笑了一声,好似在笑她的话来得鲁莽,又好似在想这件事又有什么过错,
思来,反倒是她心生愧疚,
除此,倒也没了旁的原因。
顾春迟抬眼看她,答非所问:
“你做了什么?”
沈迎闻言一愣,似乎并不明白顾春迟为何会突然这般问,还以为是自己没将这件事说的清楚,刚要开口解释,
似乎问出来这个问题时,顾春迟便没有想让沈迎解释的意思,她垂眸继续说道,
“无非就是你见到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因相貌被一世家子弟骚扰,无人出手,你出手了,仅此而言,倒也没什么。”
片刻,
她仰起头笑着望向沈迎,
“或许是因为生于将门世家,你厌恶仗势欺人,暴揍了地痞流氓,这反而是一件令人赞扬的事,让家人沾光的事。”
沈迎眉眼间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或是愧疚,也或是做错事的懊恼,
她低着头,嘟囔着:
“可是祁家不在了......”
她罕见地停顿了,也许是在思忖自己的话是否不够妥当,但在顾春迟眼中,却是在回忆曾经的自己也是祁家备受宠爱的幺女,
若非因为她奶妈甘愿将自己那痴傻的呆女儿顶替了沈迎,
否则祁家是断要绝后的。
“可是顾家在,”
顾春迟垂眸,
“顾家在,便以你为荣。”
沈迎顿了顿,别开了视线,
见她没说话,顾春迟看了看书案上放着的信函,低声说:
“看来我要设计踏入朝政这件事,迫在眉睫了。”
“是又有事端了?”
沈迎焦急道,眸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可是,你若是要进入朝政,怕是不易。”
不易?
可是再不易,顾春迟都无法后退,也万万不能后退。
她的母亲,风华绝代,以女子之身入朝政,为天下女子换来一线生机;
她的兄长,风光霁月,以状元之名入朝政,为一城百姓换来安康余生。
这般处处为民着想的人,却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让她怎么后退?
她又怎么能后退呢?
可偏在这一刻,
顾春迟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名为皇权的巨大牢笼里,
这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顾春迟说不上来,
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才能为顾家换来一份真相,才能为祁家赢来一份正义,才能为百姓夺来一份公正。
沈迎没明白顾春迟这会儿的愣神是为什么,只是思索片刻,问道:
“那软玉姑娘如何安置,是要我送回去吗?”
闻言,顾春迟怔愣抬头,似乎没明白沈迎为何会这般说,震惊下开口:
“为什么要送回去?”
沈迎眉眼却又染上那份悲哀和愧疚,她垂首,声音极低:
“我当街打了那定国公世子,虽说是救下了那软玉姑娘,但我终究是......”
顾春迟摇了摇头,
“打就打了,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把软玉姑娘送回去,送回去那世子定然还会打她的主意,她还能活下去吗。”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听说那软玉姑娘还有家人,一同接到顾府吧,救人救到底。”
沈迎闻言,兴奋地朝她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道谢礼,然后转身走了。
身旁的顾晗盯了沈迎的背影许久,才问出自己的疑惑:
“小姐,你为什么会答应把沈小姐救下的那姑娘留在府上啊?”
闻言,
顾春迟收起信函的动作猛地一顿,
的确,她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
在战场上,她也能做到无情,
可她却陷入了沉思,很久都没有回复顾晗的问题,
就在顾晗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低声说:
“那软玉姑娘,和祁家五小姐很像。”
祁家五小姐祁枝乐,
是沈迎最小的姐姐,也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姐姐,
可十年前......
*
与此同时,
处处显露华丽奢侈的望月殿正殿内,端坐着太后和皇后,
两人面色庄重,
“太子也到了该娶正妃的年纪,就早些为他选正妃吧。”
听到太后的话,皇后的动作猛地一愣,想到自家儿子倾心那镇国公家的独女顾春迟,刚想开口向太后推荐,却被太后打断,
“他也别惦记他不该惦记的人,早些娶正妃对谁都好,这是他身为储君的职责。身为太子,娶妻之事当是国事,一拖再拖,你这个当母后的怎么也不上点心。”
皇后刚要说些什么,便听一道欢欣的声音直直闯进来:
“母后,母后,我今日穿了新衣裳,你看漂亮嘛?”
萧清川欣喜地跑进殿内,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口中唤着“殿下小心”,
见太后也在,当即亲昵地依偎在太后身侧,撒娇着,却见自家母后神色异常,
问道:
“皇祖母,您和母后在说些什么啊?”
太后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着:
“你这丫头,偏最爱美,哀家和你母后在商量为太子选妃一事。”
一听为太子哥哥选妃,萧清川坐不住了,当即推荐顾春迟,还不忘说些好听的话:
“顾家姐姐很好,家世也相当,相貌也是极好,我觉得她最适合做我嫂嫂啦。”
闻言,太后的神色一时复杂,皇后也小心观察着太后的神色,见太后神色异常,连忙阻拦萧清川:
“昭阳,胡闹,是你太子哥哥娶妻,当然要你太子哥哥喜欢才是。”
“可是,太子哥哥明明就很喜欢顾姐姐啊......”
萧清川生性单纯,皇宫内的那些肮脏之事她从未见过,对于京都各家权贵之间的势力制衡,也是不曾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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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迟不行,”
太后面色一沉,
“哀家答应过她阿娘,不会将她嫁到皇家,这皇家,也不是她这个性子的人待的下去的,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可是......”
见萧清川还要说些什么,皇后当即拉着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笑着对太后说: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会仔细给承川选合适的太子妃的。”
待太后离开后,萧清川才一脸忿忿不平地望着自家母后,哀怨道:
“母后为何不让我说,明明太子哥哥就是很喜欢顾姐姐啊,他也会对顾姐姐很好很好的。”
皇后眼神闪躲,萧清川看不懂的事,她自然看得懂,
只是倒是苦了承川痴等了十年,
片刻后,
皇后忽而笑眯着,说:
“你先回去吧,母后去找你父皇商量商量。”
*
府上灯笼点上了烛火,寒风却正萧瑟,
顾春迟脸色冰冷地望着台下被顾悬压着的刺客,眼神犀利,声音却如月般清冷:
“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倒是硬气,饶是被顾悬卸了一条胳膊,也没供出幕后主持,只是眼神仇恨地盯着她,
“算我今日运气不好,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春迟皱起眉头瞥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只是示意顾悬将他带下去,
沈迎抬眼看她,
“应当是定国公世子派来的吧,许是因为我今日当街打了他,他心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
顾春迟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沈迎的看法,眸中的情绪却是更加深沉,
“不见得是那世子派来的,那世子向来软弱,哪怕被打也只敢在自己府上出出气,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理亏,他不敢捅到明面上。”
“不是冲我来,那能是冲谁......”
话音未落,沈迎一瞬间惊诧,满眼惊愕,原本摇晃着的手指也没忍住微微颤抖,
“是......是冲你来的?!”
沈迎皱起眉头,情绪复杂地看着顾春迟,却是还不明白为何她能如此淡定,仿若是被刺杀的不是自己,
可她还是未能继续说着什么,只是再一次垂头,
她突然有一种兴奋感,
来京都的这些天,说是风平浪静也算不上,但也实在没什么刺激,
这下,
她们真正的敌人终于出手了。
“近几日府上加强巡逻,每个时辰就换一次班,府上各个角落都要加强巡视。”
顾春迟淡然安排着。
“只是为何那皇帝突然就出手了?”
沈迎还是没想明白原本迟迟没动静,怎么偏生这个时候,那皇帝就坐不住了,
顾春迟垂首拿起桌上今日自己刚写的信函,递给顾晗让她找府上的人送去北境,
听到沈迎的嘟囔,这才开口提醒:
“你细细想来,半月之后,是什么日子?”
半月之后?
沈迎蹙眉,转悠着思考,片刻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科考!”
“是,科考,”
顾春迟笑了笑,眸中却没有任何柔情,
“科考,是天下文人最关心的。”
12. 灯会
二月十五,是昭国一年一次的花朝节,有着迎春神、祭春神的传统,
每逢春朝节,节会上便会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多是花卉模样,偶尔也会有小动物样式的花灯。
夜至,花朝灯会,
顾春迟本没有想去看花灯逛灯会的想法,但耐不了沈迎的撒娇,于是她在今夜最热闹的时候带着沈迎和顾晗悄然离府,
左右不过是逛个灯会,这般热闹美好的场景,
倒也不能错过。
“春迟,你看,那个花灯竟然会和花一样盛开,好美啊!”
“春迟,你看你看,好好看啊,我好想要一盏啊。”
沈迎很兴奋,每次路过一个摊位都要拉着顾春迟看,活像只脱缰的野马,
顾春迟倒也捧场,但也只是笑着回应她:
“的确很好看,做工很精美。”
顾晗却是很安静,一言不发,只是守着顾春迟,也不忘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还会有什么人来刺杀。
“春迟,你看那群人在干什么啊,我们去看看吧。”
沈迎手指所指之处是一处摊位,不少人聚焦在那,想来很有意思,顾春迟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
“那里人太多了,要不你自己去看看,我和顾晗在这等你。”
见顾春迟满脸拒绝,沈迎也没丢下她自己去玩,反而揽着她的手臂,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可当她们刚走出几步,便被一个摊位吸引住了脚步,
准确来说,是沈迎。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那个摊位上,半分都没移动,
顾春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一个刀剑模样的花灯,缘是关刀灯。
沈迎自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偏生偏爱刀剑兵器,
“想要那关刀灯?”
顾春迟见她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问她。
沈迎回神,点了点头,却语气犹豫:
“但是需要猜灯谜,我......你知道的,我自小不爱读书。”
见她想要,顾春迟也没犹豫,笑了笑,说:
“我会啊。”
闻言,
沈迎拉着她挤入人群,幸好人不算很多,很轻易就挤到了前排,沈迎抬头看向满是灯谜的架子,
摊主见沈迎直勾勾地盯着那灯谜,笑着看她:
“姑娘可是看着上我这花灯了,只要猜对六道灯谜,便可随意选走一盏花灯,”
末了,那摊主提议道,
“姑娘要不要试试?”
“她猜,摊主你提问吧。”
沈迎将顾春迟拉到自己跟前,凑近她低声说:
“春迟加油,我相信你。”
听到沈迎那拍马屁的奉承话,顾春迟忍俊不禁,却也只是朝前走了一步,对那摊主说:
“嗯,我来猜,店家您问吧。”
“嗯,那姑娘您听好了,”
见她上前,摊主轻咳一声,随即开口提问,
“层云隐去月当头,打一字。”
“屑。”
顾春迟没有片刻犹豫,当即便说出谜底,
见状,摊主眼睛亮了亮,
“姑娘猜对了,请听下一题:大姐用针不用线,二姐用线不用针,三姐点灯不干活,四姐做活不点灯,打四种动物。”
“四种动物?!”
“这个谜底倒是有点难度啊。”
“也不知这位小姐可否能答得出来。”
摊位四周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他们刚听闻有人猜迷,便凑到那摊位上,
这会儿见有个不算简单的谜底,周围人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是哪四种动物,随将眼神放在猜谜底的顾春迟身上。
“蜜蜂,蜘蛛,萤火虫,纺织娘。”
顾春迟轻笑道,将谜底答出。
摊主笑着继续出谜底:
“有儿有女有兄妹,打一字。”
“味。”
“方寸有点点乱,打一字。”
“河。”
“草木之中有一人,打一字。”
“茶。”
眼见顾春迟一连答对五道题,摊主脸上的赞赏越来越明显,他笑着说:
“姑娘很厉害,下面就剩最后一道谜底了,能不能拿到花灯,就看姑娘能不能答出最后一道了,”
摊主停顿了,似在想什么谜底可以难倒顾春迟,
片刻后,他提出了最后一道谜底,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打一用品。”
“蜡烛。”
顾春迟欣然一笑,答出最后一道谜底。
“姑娘全答对了,可带走随意一盏花灯,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盏?”
摊主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花灯,让她能看得更仔细,
顾春迟却是没有半分犹豫,道出自己要赢走的那盏花灯:
“那盏关刀灯。”
摊主笑着取下那盏花灯,递给顾春迟,还不忘笑道:
“姑娘玩得开心啊。”
“谢谢店家,也祝店家生意兴隆。”
*
不远处的客满楼,
萧鹤川走至窗边,外头斑斓灯火,一眼望去,
却见一单薄身影立于人群,虽是一身月白色衣衫,却是分外显眼,如同夜中明月皎皎,
花灯的绚丽也只为衬托她,
看了片刻,他兀自开口:
“林莫,去把北安郡主请上来。”
林莫闻言,却是没动静,见萧鹤川转身望向自己,他才一脸为难地说:
“可是......殿下,上次赔罪,郡主都没接受,她不一定会答应邀约的......”
林莫所言在理,萧鹤川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沉默半晌,才开口:
“你去找一名侍女,就说......是昭阳公主相邀。”
林莫见不用自己去,当即领命下去安排。
徒留萧鹤川依旧伫立在窗前,看向长街深处,
就是不知,
他看的是花灯,
还是......
*
客满楼的三楼入口处挂了个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牌子,顾春迟跟着那位侍女一路上楼,直接忽视那牌子,
三楼的灯却是未点起一盏,门窗将人烟喧嚣隔绝在外,
顾春迟刚站定在雅间,便抬眼望向身前的那姑娘,
那姑娘却是微微俯身,朝屋内那人躬身行礼后安静退下,
见自己被人戏耍,顾春迟也没了和他冷静说话的想法,转身就要走,却听那人突然开口说:
“太子要选妃,你知道吗?”
闻言,
顾春迟没好气转身,
屋内虽说点了灯,却是要比屋外更加明亮,可也更加冷清,
萧鹤川眼帘微垂,薄唇轻抿,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要比从前他孟浪的时候更加瘆人,
也更加冰冷。
他将顾春迟的错愕和不解尽数收入眼底,忽而扬唇,戏谑地看着她,
瞧见他眼底明显的打量和戏谑,顾春迟也没给他面子,
却是嗤笑道:
“太子要选妃,管我什么事。”
她眸光冰冷,背脊挺直,浑身却透漏着无尽的不耐和厌烦,
“我对太子妃之位不感兴趣,二殿下也莫要屡次试探我。”
萧鹤川听闻此言,眉眼中的冰冷逐渐收起,他淡然一笑: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他眼波流转,却透露出一丝矜贵,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春迟,等着她的回答。
“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顾春迟走又走不了,林莫在门外守着不放她离开,无奈只能在厢房中坐下,
早知道就带着沈迎那丫头了,就她那一点就炸的脾气,早就和林莫打个不可开交了。
见她说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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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沉默,萧鹤川复问:
“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本来对萧鹤川就有气,顾春迟闻言却也只是眉心蹙了蹙,依旧缄默不言,
知道她还在生气那日自己的无礼,面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谈,
半晌后萧鹤川又开口,言语中却也是真挚的歉意:
“那日是我言语不当,还望郡主莫要在意。”
他顿了顿,复说,
“听闻皇后和太子有意与你,却是太后出面阻拦,太后说她答应你阿娘,你的婚嫁自由,不会将你嫁入皇家。”
听到这里顾春迟惊诧地抬眸,对上他思索的眼眸,
他却是不语,只等她的下文,
“所以二殿下到底想问什么?”
听顾春迟这般问,他眸中的复杂一闪而过,
他想问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眼底的茫然逐渐蔓延在他眸中,
“朝臣势力风谲云诡,为权为利者皆为私心,朝堂之上纷争熙攘,朝臣也大多失了初心,只愿意提拔自己的门客,”
萧鹤川顿了顿,继续说着,
“世家门客有了直步青云、入朝为官的机会,可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却是没有人帮扶,朝中势力对立。”
顾春迟下意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无话反驳,
他说的实在在理,
朝臣为了自己的利益,便不孚众望将自己的门客统统塞进朝堂之上,
却是那些有才华有抱负却没背景的平民书生,却憾而离场,
在其位,却不谋其职,只一心为自身利益,
这个朝堂的科考却是没有半分公平正义可言,
顾春迟一心为复仇而来,在京都这些天一直独善其身,为自己复仇谋划,
面对那些朝政国事,她却一直都是过山观虎斗,
可是,
她真的能安稳看着那些满怀抱负复读书人最后遗憾而归,那些满腔报复也被权贵淹没吗?
她沉思,
却想她可能生来就无法摆脱争夺权势、改变命运的轨迹,
她只能遵守命运的使然,去争、去改变,
无论是自己的,亦或是......
众生。
“本殿素来不受陛下宠信,也不受朝臣百姓的尊崇,却因皇子身份见惯了那些虚伪的赔笑,也听了不少奉承阿谀,”
萧鹤川说着,情绪愈发低沉,
“纵观我此生,倒也算得上是荒谬。”
“我只问一句,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顾春迟冷声打断了萧鹤川的煽情,垂首低眸,敛下自己眼中的考量,
虽说听了萧鹤川的话,她的确对眼前这个百姓口中骄奢淫逸的二殿下有了新的认知,
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就此投身于二殿下那一方,
她是自由的,不属于储君派,也不属于二殿下派,
她自成一派!
“本殿希望郡主能够成为此次科考的负责人。”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思忖,也没有半分私心,
只有眸中的坚定,待她抬眼时也没有一丝闪躲。
“殿下为何会觉得陛下会将这般选拔朝臣的重担放在我身上?”
顾春迟收回视线,却也只是想问个缘由。
“因为你阿娘,当年你阿娘担任主考官之时,是科考最干净的一次,也是普通人唯一一次能取得成绩、进入朝政的一次。”
萧鹤川说时,眸中的敬意逐渐显露,
他此生敬佩的人不多,唯独当年那个名誉天下的顾家主母也让他不得不承认其优秀是世间罕见。
“这件事殿下不该问我,该去问陛下。”
顾春迟并没有因为萧鹤川的话放下自己戒心,依旧不为所动,冷然回答,
见窗外夜色渐浓,
顾春迟起身,留下一句告辞便离开了。
13. 阴谋
顾春迟下了春满楼后,径直走向和沈迎约好的地方,
见她来,沈迎举着花灯唤她:
“春迟,这里。”
顾春迟见她这般兴奋,笑着问:
“还要逛吗?”
“不要了,”
沈迎直直摇头,京都的灯会远不如北境的灯会有意思,
“回府吧,你明日不是还要去陪那小公主读书嘛,走吧。”
回府的路上,沈迎兴奋地说起在北境的灯会,
那里的灯会并不像京都的灯会是为了祭花神,
游戏也只有猜灯谜赢花灯;
北境的灯会多是祈求风调雨顺、祈求顺遂安康、祈求再无战事,
游戏种类也要比京都的更丰富、更刺激,
有叶子戏、空竹、射覆、九连环……
“春迟,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沈迎突然开口,这番话倒是将顾春迟问住了,
“嗯......确实是记不太清了。”
顾春迟仰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可是关于年幼时的记忆,
她记的并不算多。
十年前母亲和兄长亡故后,她发了场高烧,很多幼时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尽管年幼的事记得不清,可有些亲眼见证的画面却又顽强地留在她脑海中,
只等某个时刻,会跳出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比如阿娘离开北境时说等回来时给她带最好的生辰礼;
比如阿娘说会带她去游历大好河山;
比如阿兄离开北境时说给她带长宜姐姐的书信和礼物;
比如阿兄说等再过些时日她就能唤长宜姐姐为嫂嫂了;
再比如,阿爹眼中藏不住的愁绪……
只是当时她年纪尚小,看不懂他望向京都的眼眸中是掺杂着什么样的思念和哀愁。
不知不觉间思绪渐渐行远,直到沈迎再次唤她,
她才惊觉原来已经快走到了顾府,
只是......
顾府门前却有两方人马对峙,
一方自然是以顾雁为首的顾家护卫,
而另一方……
顾春迟将目光放在那辆奢华低调的马车上,
直到看到那显眼的东宫标志才知道是萧承川,
本不想搭理,可他却下了马车,直直望向她。
顾春迟犹豫了片刻,也只得将他请到府内。
*
顾府正堂,
萧承川有些哀怨地盯了她一眼,却又不悦地把头低了下去,好似......
好似被抛弃的小媳妇。
只是堂堂一国储君,为何会做出这般表情?
顾春迟不明白,沈迎也不明白,
只是沈迎借着端茶送水的契机,蹲着给顾春迟沏茶,眼睛却在询问自己心下的疑惑:
“这是怎么了?太子怎么不说话只顾着喝茶,你也是,你怎么不说话?”
沈迎的眼睛挤得就剩一条缝了,也没见顾春迟回应,
她努力忽视沈迎那急切的眼神,因为她也在好奇这萧承川怎么这般作态。
正堂中的气氛凝固了许久,
眼见着他不说话,顾春迟也没能压住心中的不耐,淡淡开口问: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顾府?可是有要事?”
见顾春迟淡然问道,萧承川敛眸哑言,面上多了几分神伤和无措,
他低头一言不发,半晌才听他闷闷道:
“无事......便不能找你吗?”
闻言,顾春迟却是一言不发,仿若对面的他说的不是缱绻情话。
他猛地抬眼,见她面上仍然是一片冷然,面对他的话依旧不为所动,
他却又垂眸,视线桌上茶杯中不断上升的热气上停留了许久,声音依旧哀怨:
“今日母后找孤,商量给孤选正妃的事情,”
闻言,顾春迟点了点头,这事她听萧鹤川说过,
对于这件事她并不意外,一国储君,选正妃一事当然要慎重,
只是,
关她何事?
萧承川继续闷闷道:
“母后说,孤不能娶你。”
闻言,顾春迟忍不住蹙眉,她抬眼望向萧承川,冷声道:
“太子殿下,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你?”
闻言萧承川一愣,
他抬眼轻笑一声,他的眼中再无往日的情愫,只有被打击到的震惊与惊惧:
“你不嫁孤,那你想嫁谁?莫非你真的要嫁给老二?!”
“谁?”
顾春迟一脸懵逼,停顿片刻,继续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萧鹤川了?”
见她的模样,萧承川并不相信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认为她在演戏,自讽道:
“母后说,皇祖母答应过你阿娘,你的婚嫁自由,但却不能嫁入皇家,”
说罢,他停顿了片刻,眼神犀利地望向顾春迟,
“你便是心悦老二,你也嫁不了他!”
说罢,他起身,甩袖离去。
徒留屋内众人一头雾水,
“春迟,这太子该不会吃错药了吧......”
沈迎目睹了全程,见萧承川气急败坏离去,视线在他的背影上停顿了片刻,而后又停在端坐着依旧风轻云淡的顾春迟身上,
没忍住坐在她对面,幸灾乐祸道,
“春迟,我此刻倒是有些心疼你了,面对这样发癫的太子,你的处境不容易啊。”
说罢,她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庆幸道:
“幸好太子脑子不太行,不然咱们的计划恐怕不容易啊。”
太子真的蠢笨吗?
并不见得,
他惯会伪装。
顾春迟却是没说话,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叮嘱道:
“夜已深,早些歇息吧。”
*
翌日,
慈宁宫中,
太后、萧承川、萧清川和顾春迟四人对坐,气氛却有着说不清的尴尬,
萧清川的视线落在自己右手边的太后身上,却见自家皇祖母一脸淡然。
“今日真是巧了,太子来给哀家请安,昭阳也带着春迟来了,”
太后笑着,目光却放在萧承川身上,心下有着自己的打量。
萧承川闻言却是不动如山地拿起茶盏喝茶,太后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放在顾春迟身上,问道:
“春迟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京中各个官员家也有不少适龄的未婚子弟,你有时间多和他们交流交流,考察一番他们的人品修养,若有心仪的,只管说来,哀家让皇帝给你们赐婚。”
闻言,萧承川的笑意不减,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顾春迟,
顾春迟浅浅笑着,却是没反驳,但也没应允:
“谢太后挂心。”
萧清川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坐着倾听。
太后笑着,却话锋一转,望向萧承川:
“太子近日也应当多多挂心半月后的科考,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萧承川点头示意道:
“是,皇祖母,近日领父皇之命,已经在京中为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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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设了休息学习的场所,已经到达京都的考生在登记中了。”
“嗯,那就行。”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叮嘱,
”你身为太子,自当承担起这般责任,倒也不要怪你父皇心狠,将诸多事务都交给你,这都是在为你的以后铺路。”
“是,孙儿记住了。”
萧承川点了点头。
却听那太后又说:
“老二呢?他又是去和那些文人吟诗作赋,还是又去喝花酒了?”
“这……”
萧承川一脸为难,片刻后才说,
“孙儿不知道,二弟许是有要事吧。”
“他能有什么要事?无非就是听曲赏月,关于政事,次次都是敷衍了事,”
提起萧鹤川,太后似乎怨言颇多,
“还好当时你父皇没封他为太子,若是将昭国交到这样的皇帝手上,怕不是江山不保啊。”
*
北境,
军营,
两名顾家军押着一个百姓装扮的中年男人进帐,那男人一见顾侯就跪下了,
自沙场尸山血海而出的杀伐气势任谁见了都会腿软。
“顾……顾将军,我……”
那男人声音颤抖,眼睛不敢看向高台上端坐的人。
顾侯却是沉声道,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在这北境也有十几年了,为了北境百姓的安危,我安排士兵整日巡逻,若有难处,顾家也会出手,我倒是未曾想过,你竟然会选择背叛北境。”
他顿了顿,声音冷然,
“你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会害了北境,会害了多少士兵和百姓吗?”
一听自己犯的错会导致这般严重后果,那男人此刻也有些后悔,他慌乱道:
“将军……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知道错了……”
“现在不是错不错的原因,你到底还偷了什么给那人了,”
顾侯厉声道,
“那人到底是谁?!”
那男人眼眶泛红,重重磕头认错,
“我……我就将营中的大致情况告诉他,没偷别的东西,我……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抓了我儿子,逼我为他做事,否则就……”
他说着,又狠狠磕头认错,
“将军,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荒唐,你若早些说他抓了你儿子,我又怎么会不出手相助?!”
顾侯虽气急,却还是冷静问他,
“你是如何和那人联系的,或者,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吗?”
那人止住磕头的动作,直直跪着,抬头望着他: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每次会面是在鹿山上。”
鹿山距营帐不过十里,
“鹿山?!”
顾侯眯起眼睛,又问,
“他都是怎么约你见面的?”
“每隔三日,第三日的申时,在鹿山碰面。明日……明日便是第三日。”
那男人说完后又重重磕头,
“我知道我犯了天大的错,不敢奢求将军原谅,还请将军能救下我儿子。”
顾侯眼神复杂,却让士兵将他带下。
士兵领命下去后,顾侯又唤来自己的几个副将:
“京都那位看来坐不住了,明日你们带一队士兵申时去鹿山,让刚刚那人去交流,你们躲在暗处,争取把京中的探子抓住,北境的信息绝不能传到京都,若有必要,将那些探子杀了!”
几个副将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郑当即重领命:
“是,将军,定不辱使命!”
14. 考生
临近科考的那些天,顾春迟也没去皇宫陪萧清川读书了,
不知道因为些什么,皇帝下了伴读结束的旨意。
本来皇帝召她入京名义上是为了萧清川伴读一事,
但如今伴读既已结束,按理她本就应该回北境,
可这皇帝不知怎的,反而却将她放置不管,半分旨意也不曾下达,
既然无事,顾春迟这些天索性呆在府内,不曾踏出,
任凭萧鹤川递来多少封请柬,她也不曾理会,直让人说身体不适,拒绝了邀约。
萧承川的正妃选拔也定在了科考结束后的半月,
虽说太子选妃事关重大,可为朝堂选拔人才的科考也是重中之重。
顾春迟这些天在府上虽说不曾出门,但也不曾闲着。除了照例安排安排府内事务,还要着手调查定国公一事,
若想查出来十年前那场意外的真相,定国公便是关键。
却不了那件事,知情者甚少,所有知情者对此都缄默无言,
这为她们的调查带来了困难。
正当她思虑着从什么入手时,
却不料有下人禀告说宫里又来人了。
待去了正堂,顾春迟这才发现是梁妃宫里的人,
她的语气说不上恭敬,却也说不上多轻视,只是淡然地不像是普通的宫女,
顾春迟望向她的目光带有些微不可察的审视,
片刻后顾春迟才开口:“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那宫女淡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平静道:
“娘娘些许时日未曾在宫中见到郡主,便让奴婢给郡主送封书信。”
顾春迟却没接她递来的书信,只是眼神晦涩不明地盯着她,
心下不知道在考量什么。
片刻她才开口,
“陛下有旨意,不许内外通信,不可无诏入宫,娘娘若真想见我,不如去请陛下下旨吧。”
那宫女似乎没料到顾春迟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一时怔愣,慌乱道:
“可是郡主……”
顾春迟却是没理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顾晗送客。
*
御书房内,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封说是梁妃送来的书信,
实则是他让梁妃写的,写的内容也是经过他仔细审查的,
倒是没料到那顾春迟竟然没收信,
还真是谨慎啊,
顾家的人当真是不好对付。
他忍不住嗤笑道:“那顾春迟当真这么说?”
“回陛下,奴婢不敢有半句欺瞒,北安郡主当真这般说。”
那送信的宫女却是胆战心惊地跪着,身子止不住颤抖,
害怕那个高位上的人心情不好,便让人把自己拖下去杖毙。
皇帝抬了抬眼,让那宫女退下,
却又立刻召侯公公上前,许久都没说话,
侯公公浑身冒着冷汗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站在皇帝身侧,
片刻才听那高位上的人冷冷开口:“顾家的兵符还没找到?”
那侯公公闻言,心脏猛地收紧,却还是躬身道:“回陛下,派出去的暗卫没有一个回来的,也没听到任何消息,想必是没有找到。”
皇帝手指摸索着信封,眼下一片灰暗,
那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顾家军若没有收到自己手里,便是他心腹大患。
只是从前听说顾家军的兵符分为两份,
只要拿到一份便能命令整个顾家军,
一份在顾侯手上,
一份在顾家主母陆明昭手上。
只是十年前陆明昭已经身死,就连顾家继承者顾秋辞也身死,
按理说另一份应当是在顾家唯一的女儿顾春迟身上的……
许久,
他才悠悠开口:
“那些暗卫怕是已经被抓了,回不来了,以后就不用再派暗卫去顾府查探了。”
侯公公虽然不解,但还是应声:
“是。”
可就在侯公公要退下时,那皇帝突然开口:
“先帝在时,那陆明昭是帝师,她的女儿想必能力也不差,就让她担任此次科考的监考员吧。”
“这……”
侯公公有些犹豫,但见皇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于是弯腰行礼退下。
“陆明昭的声望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浪费,就让朕看看她的女儿能力如何。”
御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皇帝看着那份书信,喃喃自语。
眼中是止不住的算计,
若是那兵符迟迟找不到,那便不让顾春迟回北境了,
就让她留在京都为自己办事吧,
京都的这些官员可不好对付,他也迟迟没能对那些人下手,
那么一切都交给顾春迟吧。
只是,
给她什么官位比较好呢?
先帝在时,她的母亲陆明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
若是让她也……
*
侯公公领命后当即来到顾府,
顾春迟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让下人将侯公公请入府内,
然后很快将手上写的信郑重递给沈迎,
低声说道:“你把这封信给顾悬,让他速速送去北境,我去看看宫中又有什么事情。”
听府内小厮说侯公公已然在正堂上歇息,顾春池款款从厢房离去,直到行至正堂,
她上前微微躬身行礼,平静开口:“不知陛下可有什么事?”
就在此刻,顾春迟看着侯公公躬身行礼,笑着说:
“郡主应当知道科考在即。”
顾春迟不明所以,但也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复道:
“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不知……”
那侯公公突然上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凑近顾春迟低声说道:
“陛下特来让老奴给郡主说一声,让郡主担任此次科考的监考官。”
那侯公公顿了顿,继续说道,
“要老奴说呀,陛下就是偏爱顾家,郡主,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顾春迟显然还没有反应,但她眸色晦暗,满脸的不解,也只是瞧了侯公公一眼。
侯公公虽然不明白顾春迟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但他却只当她被这惊喜砸懵,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索性将那明黄的圣旨递给顾春池,也不宣读了,末了还留下一句:“还望郡主好好办事,千万不要让陛下失望。”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他要去给太子殿下说需要准备贴告示呢。
顾春迟看了看手上的圣旨,还没有明白那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沈迎这会儿刚好把事情安排好,她没听到侯公公说的话,
但她看了看顾春迟手上的圣旨,自顾自的拿走圣旨,然后摊开,
还疑惑地低声嘟囔着:
“这皇帝今天又有什么事……”
可在她彻底看清那圣旨上写的什么内容时,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带有些许颤抖:
“你……那皇帝竟然让你当科考的监考员?!”
“他莫不是疯了?!”
顾春迟看了看她手上的圣旨,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那皇帝到底怎么想的,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就在这时,
顾晗突然上前,
“小姐,门外有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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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
顾春迟照例问了一下什么人,却听顾晗犹豫着说:“那人说他是考生。”
考生?
考生怎么会出现在顾府门口?
她并不认识任何考生,怎么还会有人来找她?
顾春迟虽然很疑惑,但还是让她们将那考生请了进来,
可等考生都进来之后,她才发现不止一个。
那三个考生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站在那里也不坐下,
见到顾春迟,三人急忙行礼:
“见过郡主。”
“见过顾小姐。”
三个人对她的称呼竟然有两种,
但顾春迟没有在意,只是抬眼看他们,问道:
“怎么不坐下?”
为首的一个考生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我身上恐有些脏。”
他没说完,但看了看他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衫,顾春迟了然,
却也只是催促他们坐下:
“没什么事,你们坐下就行。”
见顾春迟发话了,他们三个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地坐下,
刚好顾晗端着茶水过来,给他们奉茶的时候,
他们双手接过茶杯,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谢谢姑娘。”
见那三人逐渐习惯,顾春迟这才开口问他们的来意:
“不知三位可是有什么事来找我?”
其中一个考生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介绍:
“我叫陈述,他们分别是许久和杨肃。”
“我们三个今日刚到京都,便听闻郡主早已从北境来了京都,便想见见郡主。”
他说着还带有些许不好意思,羞涩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然后继续说,
“我们自小便听说陆帝师的事迹,自小的愿望便是能来京都参加科考,如果能够入朝为官,成为帝师的幕僚那就更好了。”
他顿了顿,见顾春迟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才继续说道,
“虽然陆帝师……但是我等能见到顾小姐,也算不枉此行了。”
顾春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才说,
“谢谢各位的抬爱,也愿各位金榜题名。”
那三人见顾春迟竟然向他们道谢,惶恐地起身连连摆手,
“不不不,郡主客气了。”
他们对视一番,小心翼翼开口:
“我们就是好奇郡主会入朝堂吗?”
闻言顾春迟沉默思忖起来,
虽然今日陛下说让她当科考的监考官,
但她并不清楚陛下会不会让她入朝堂。
那三人对视一番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缄默不言,
但也只是笑着解释道:
“我们仰慕帝师才名许久,也敬佩顾家的赫赫战功,想要追随郡主,为郡主做事。”
顾春迟闻言,朝他们道了谢,站了起来,
“感谢各位的敬重,但顾家效忠的是昭国百姓,各位若是他日金榜题名能够顺利进入朝堂,希望诸位能成为秉公执法的名臣,这般便是最好。”
顾春迟顿了顿,继续说道,
“顾家不招募幕僚,不聘门客,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不不不,是我们冒昧了,”
陈述等人慌乱从座椅上起身,躬身行礼,
“是我们太渴望入朝为官了,郡主这番话在下明白了,为官者当心怀百姓,心怀苍生,是我们太渴望名利了,受教了。”
那三人本以为顾春迟是被娇养的贵家小姐,却不料她的这番话改变了他们的认知,
同样,他们更加敬重顾春迟,敬重顾家。
只是遗憾,不能成为她的门客,为她做事。
17. 收留
屋内虽然门窗紧闭,却隐约还能听见那三人玩闹嬉戏的声音,
顾春迟领着顾晗在门外稍等片刻,听屋内那房门都掩饰不了的嬉笑声,
知晓她们相处得不错,也就放下心,而后推门进去。
小女孩虽然嬉笑着,可心里仍然有些不安,这会儿看见相比于其他人,自己更加熟悉的顾春迟,眼中多了几分惊奇和安定,
“姐姐......”
顾春迟点头应了一声,从顾晗手上接过那碗药,递给她,叮嘱道:
“这是厨房刚刚熬好的药,对你的腿疾有帮助,你趁热喝了吧。”
小女孩没有推拖,干脆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见她一口喝完之后,顾春迟贴心递给她一块蜜饯,
面对小女孩疑问的眼神,顾春迟低声解释道:
“药太苦了,吃块蜜饯会甜很多。”
小女孩这才接过蜜饯,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起来,一丝丝甜味在他口腔中弥漫,
甜而不腻,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原来蜜饯真的很甜。
她扬起小脸,甜甜地说:
“谢谢姐姐。”
“嗯。”
顾春迟看她澄澈的眼睛,低声问她:
“你愿意留在顾府吗?我给你一个家。”
闻言,沈迎没忍住抬头望向顾春迟,欲言又止。
小女孩也怔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久,她才说:
“我......我真的可以吗......”
顾春迟点了点头,坚定道:
“顾家养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的,你不用担心。”
“我......”
那女孩抽泣着,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她随即又起身想要叩谢,却被拦住,
她抬眼望向顾春迟,低声说:
“小姐放心,我......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会洗衣裳,我还会劈柴......”
她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这些事不用你一个小姑娘操心,府上有小厮,你就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等你腿好了我会送你去学堂读书。”
“我......”
那小女孩不敢相信,自己被收留不干活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天恩了,还给她治腿送她去学堂读书,
“不......我,我可以不去读书的,读书要花很多钱......”
见小女孩还在操心钱的事,沈迎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安抚道: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在顾府住下,好好读书就行了,你春迟姐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小女孩还是懵懂的样子,顾春迟轻笑道:
“你叫什么?”
“她叫小月。”
还没等小女孩回答,沈迎就已经帮她回答了,顾春迟皱了皱眉,问她:
“全名呢?你姓什么?”
闻言,
那女孩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我......我不知道,我阿娘从小就叫我小月,我......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
闻言,
屋内的四个大人难得沉默了。
小女孩也有些自卑和羞愧,她阿娘从小就叫她小月,没有姓氏,次次问阿娘自己姓什么爹爹叫什么的时候,阿娘总是缄口不言,也总是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她,
好像......
再透过她看别人。
“顾微月,”
屋内一片沉寂,顾春迟却突然开口,
“你就叫顾微月,可好?”
顾微月,顾微月,
小女孩在口中反复念着那个名字,欣喜地抬眼望向她,
“好,谢谢小姐,我终于有名字了!”
顾春迟见她很开心,摸了摸她的头,
却是解释道:
“你不用叫我小姐,和刚刚一样,叫我姐姐就行。”
顾微月紧张地攥紧自己的衣裳,半天不敢叫,
却在触及到顾春迟那温柔鼓励的眼神时,鼓起勇气叫她:
“姐……姐姐”
“哎,”
顾春迟应了一声,随后对沈迎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说:
“我还有事,顾晗你先和软玉安置一下微月吧,给她洗洗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话毕,她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沈迎紧随其后。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院中的湖面上,水波轻轻荡漾,
顾春迟站在湖畔,几步之外的廊桥和亭台在阳光的照耀下颇有几分仙阁韵味,
她站在那沉默了很久,沈迎在她身侧,默契地也没说话。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身玄色衣袍的少年缓缓从光芒之处走来,
可他却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许落寞:
“将军说北境近日多了些许陌生面孔,恐是京都派去的。”
沈迎却是先开口,声音冷肃:
“不是那狗皇帝派去的还能是谁?!顾悬,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那玄衣少年竟是被顾春迟派去北境的顾悬,
闻言,他张了张口,却是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派去的那些眼线可做了些什么?!”
顾春迟突然回头,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眼眸低垂,手指自然下垂。
“没有。”
顾悬这话说的却是有些心虚,他抬眼小心的看了顾春迟一眼,却触及到她那犀利的眼神后,心虚地垂眸。
在看到顾悬那心虚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但是顾春迟没有追问,而是低声说:
“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沈迎蹙眉,不明白要出门做什么,疑惑问道:
“今天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顾春迟眼眶中多了几分酸涩,面上却是不露痕迹的模样,
“十年前那件事情你不想继续查了吗?!”
闻言,沈迎十分兴奋,她勾了勾唇,笑道:
“自然要查。”
*
街道上霞光渐落,淅淅沥沥的雨也悄然落下,路人行色匆匆离去,
如意楼外的台阶上,一位侍女小心搀扶着萧南言,
道:“早些时辰就已经跟府上的马夫说过了,马车很快就到了,殿下请稍等片刻。”
萧南言点了点头,目光触及到金边绵密的雨水,不免有些怔愣,
她的女儿生辰在即,叫嚷着要如意楼最新款的衣裳,左右她在府上无事便亲自来跑一趟,
却是没料到今日有雨。
忽而她的目光对上了对面客满楼窗边的人,
身形忍不住微微一颤,
那人正是顾春迟。
她忽然想到十年前她还未出嫁,长姐经常带着顾春迟在宫里玩耍,
她和长姐的关系十分要好,久而久之和这小丫头也熟悉了,
年幼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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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迟生的粉雕玉琢,自己最喜欢逗她玩,也喜欢看她红着小脸,叫自己南言姐姐。
可是此时此刻,萧南言从回忆里抽身,抬头望向顾春迟,见她眸中的冰冷,顿时忍不住低下头躲避她的眼神。
“殿下,怎么了?”
侍女察觉到萧南言的异样,关心询问。
“无事。”
萧南言摇了摇头,
恰巧这时马车来了,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却又忍不住掀开窗帘,
客满楼上,顾春迟淡然地望着她,
萧南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可马车已经发动,
她怯懦着,最后还是放下了窗帘,
就当她懦弱吧,那可那件事她总要寻个机会,跟顾春迟解释清楚。
顾春迟像是未曾察觉到萧南言的欲言又止一般,
她看着萧南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又抬眼望向对面的如意楼,
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恰巧这时门被人推开,
顾春迟不曾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东西都拿到了?”
沈迎扬了扬手上的东西,得意的笑着,
“肯定的,我沈迎出马,什么事解决不了呀。”
沈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喝完才仰头望向仍然伫立在窗边的顾春迟疑问道:
“你站在那边干什么呀?”
顾春迟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抬手合上了窗户,
坐在沈迎对面才解释道:
“方才我看到了一位故人。”
“哪位故人?!”沈迎下意识问道。
“南宜公主萧南言。”
顾春迟显然不想多说,指了指沈迎手上的东西,直接坦然,
“没被发现吧?!”
沈迎扬了扬眉,拍拍胸脯自信道,
“你就放心吧,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府?”
顾春迟站起身,朝软榻上一躺,闭目假寐,
“再等等,顾悬还没回来。”
“他还没回来?!”
沈迎摸了摸鼻子,语气中有几分得意,
“这次还是我赢。”
厢房内陷入了沉默,
可没过多久,门被敲响,
来人说:
“贵人,您的膳食好了。”
闻言,沈迎望向顾春迟,似乎在问你定饭菜了?
顾春迟摇了摇头,面上挂上几分肃重,
她分明已经提前叮嘱过,不需要人来打扰,
可她顿了顿,让那人进来,
“进来吧。”
一位小二模样的人从外面进来,待门关上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是顾家从前安插在京都的眼线,多年来一直沉静着。
直到她来到了京都,这些眼线也便启用了。
那人沉声开口:
“大小姐,我们的人意外看到肃国公今日秘密去见了太子,就在这座酒楼。”
他顿了顿,
“我们还发现他们会面中有一个人,他披着斗篷很是神秘,只是不曾见到他的面貌,无法分辨出是谁。”
在得知肃国公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联,顾春迟就暗地派人监视他,
闻言,她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说:
“嗯,好,你先下去吧,注意一些,不要暴露了自己。”
“是。”
那人将手上的膳食放下后,恭敬行礼退下。
23. 逆党
晨间的微光正好,温润,并无燥热之感,
或因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淅沥不停,连带着屋子也有一些潮湿,
“春迟,拜见丞相。”
微微躬身作揖,顾春迟朝高座上那人行了礼,
丞相站起身匆忙扶起她,眉眼间是欣慰,却又带有些惆怅,
他收起那些惆怅,话语中带了些感慨:
“你和你阿娘很像,很像……”
他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话音却哽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顾春迟的母亲陆明昭是他的学生,可想起他那年纪尚轻,却已身亡的学生,只觉得凄寒,
就连她的孩子,仅存于世的女儿,也被迫孤身入朝堂,成为帝王平衡各方势力的棋子。
顾春迟见他这般神态,便知他曾经是真心爱护自己阿娘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温和:
“丞相不必如此忧虑,春迟这些年过得很好。”
想来他是因为看到她而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才会叫他这般愁绪。
顾春迟随着丞相的步子落座在一旁的桌案边,微微颔首致歉,
“初入京都时,因挂忧陛下猜忌,今日才来拜访,还望丞相莫怪。”
却见丞相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端起案上的茶盏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不打紧,老夫知晓你处境间隙,那些虚礼不用在乎。”
顾春迟微微弯唇,笑道:
“多谢丞相,只是日后在朝堂上,还要依靠丞相帮扶。”
“这是自然。”
丞相出声,却未等她回话,抬手阻止了她,却是忧虑道:
“肃王逆党查起来恐有些不便,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
他话语间满是对晚辈的疼爱和关怀,
在京都这样的地方,这般纯粹的关怀善意却是十分难得。
顾春迟并没有推脱,反而温声道:
“是,多谢丞相。”
*
距京都不远处的郊外,
十几名黑衣人在林间肆意飞掠,惊得鸟兽群群飞散,
一名身穿玄色衣袍的少年横刀截停黑衣人,
他目光森冷,
“你们就是打着肃王之名起义的逆党?!”
见自己的前路被人拦下,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
为头者仰首问道:
“不知阁下是哪路人?”
……
距离他们不远处,顾春迟和大理寺少卿沈倦直勾勾地望着那方对峙,
顾晗沈迎和大理寺官兵站在她们几步之外,
顾春迟于一袭林间风中负手而立,遥望着他们,
片刻后,她突然回头,慢悠悠地伸出手,嘟囔着:
“顾悬还是一如既往的磨蹭,倒不如早早了事来得轻松。”
她手指微拢,接过顾晗递给她的弓箭,放置身前,攥紧手轻拉,
下一秒,
一支箭破空而出,呼啸而过,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钉上那方黑衣人为首者的咽喉!
见状,沈倦这才惊觉,
原来她风华绝艳的菩萨面之下,是真正的狠辣阴鸷,
那群黑衣人先是一滞,随即愤怒,
沈倦招了招手,十几个大理寺官兵一跃,直直朝那群黑衣人而去。
刀锋横向、咒骂渐起、
可官兵训练有素,很快就将黑衣人包围在自己的范围圈里,
那群黑衣人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仰天怒吼,转过身之后才发现一女子屹立在不远处,
弓箭还在她手里。
一个黑衣人遂从身后抽出箭来,弯弓,直直朝顾春迟射去,
可她却淡然而立,怡然不动,眼见箭锋将至喉间,
危难间,有人一剑劈开箭锋,挺身护在她身前,
是沈迎。
毕竟是大理寺官兵训练有素,逆党也没有太多,且他们武功并不强,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血腥味在林间渐渐散开,一名官兵压制着三个活着的逆党,从他们身上搜出一枚令牌,
沈倦依旧风姿而立,目光落在那块令牌上,却是哀叹,
“令牌的确是肃王府上的。”
他思绪翻涌,抬步朝被官兵控制住的逆党而去,
站立在一人跟前,
微笑道:
“虽说从你身上翻出的是肃王的令牌,可肃王已身死十年之久,跟随肃王的幕僚也早已被斩首示众,按理说,不该会有肃王的追随者……”
“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了,我无从辩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扭过头,可眸光却闪动,躲避沈倦的眼神,这一举动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的确不是肃王的追随者,只是为了隐蔽真正的主子,便将肃王拉出来混淆是非。
沈倦见状,却是不紧不慢,继续问道:
“你们近日几次三番的在京都作乱,可是有人在京都接应,为你们清扫障碍?”
那男子抬眼看了看他,轻嗤道:
“那狗皇帝十年前竟将我家主子发配到北境,他就该思虑到会有这般后果。”
闻言,顾春迟不由得一愣,镇静自若的眸子逐渐染上了一层不可置信和一丝阴狠,
驻守边疆,守正判罚的清正良臣却被人苟且利用,拉出来挡枪,
京都繁华地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名利场,顾侯为保全府平安,请旨远驻北境,无召永不回都,
顾家主母陆明昭和少主顾秋辞也被害身故,
可现在却还要被人栽赃陷害,帝王疑心,权柄交接,为名为利。
沈倦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他站直腰身,微不可查地往后一瞥,见顾春迟并没有什么举动,
回过头继续问道:
“你口中的主子,莫非是镇国公顾侯,常年驻守北境的那位?!”
“不错。”
他竟然昂起头,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我等奉将军之命,来京都为小姐铺路!”
另外两人附和道。
“你家小姐可是那位被帝王封为北安郡主的顾春迟?!”
顾春迟轻飘飘地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默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错,的确是顾春迟。”
他稍稍抬眸,似乎在想眼前这人是谁,总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
“呵~”
顾春迟的目光稍稍凝结,笑着,
“什么时候顾家的门槛这般低了,连我都不认得,便说是镇国顾家的人。”
顾春迟突然站直,衣衫裙摆被风吹动,眼底的清冷与平静早已不知所踪,
只见她从自己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死死地刺进那人的脖颈处,
在刀刃刺进自己的身体时,那人感受到疼痛,可疼痛也让他愈发清醒,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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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瞪大了双眼,
突然忆起眼前这人是谁,满眼不可置信,
她就是顾春迟!
她就是自家主子给他们送来的画像上面的那个女子,
竟然是她……
“你、你是……”
那人身后的两个同伴见状,神色颤抖,他们突然想到眼前这人是谁,
竟然就是顾家顾春迟。
可纵使那逆党已然知晓眼前这人是谁,可终究是迟了一步,他的身子不由得颤抖,却终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意识到自己是被眼前这个女子杀死的。
鲜血喷涌,落在顾春迟的脸上,那张菩萨面孔也变得阴狠,
“什么义军,打着肃王的名义犯上作乱,逆臣贼子也配自诩正义之师?!便凭你们,也配叫我顾家蒙受不白之冤?!也配将这般恶心勾当,强加在我父亲身上?!”
“勾结利用,陷害栽赃,无耻至极,既然你们将主意打到了顾家身上,就别怪我将你们拉出来,同你们好好看看,这般世道,是如何容不得你们!”
她抽出匕首,任凭那人瘫软在地,鲜血横流,
本该是素白的衣衫,此刻却被鲜血浸染,连带她眼中的狠厉和面上的鲜血,宛若地狱的鬼魅,
她阖眸许久,以此平复自己的心绪,
眼眸低垂,看向另两个活着的逆党讥讽道:
“你家主子实在愚蠢,既想将这件事扣在顾家头上,也不调查清楚顾春迟是何种模样。”
见她眉眼间涌动的是凛冽的杀气,原先日子见到的清冷也荡然无存,
沈倦的喉咙一阵苦涩,他长叹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汹涌的思绪,
缓缓朝顾春迟靠近,想要把她手上的匕首拿下,
担忧她一时气急,把那两人也杀了。
却被她下意识躲避,也被沈迎挡在中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沈倦手指微蜷,极力克制心下的失落和担忧,神色凝重,
半晌,无奈轻叹,
“没什么,剩下的两个人就带回去审问吧。”
顾春迟没说话,将匕首递给沈迎,接过顾晗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鲜血,
幽幽开口:
“少卿大人,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她的眼神落在另外两人身上,眸光淡然,却引得沈倦一滞,
半晌才听到他说:
“是,帝师大人,下官必会将真相从他们口中撬出,定然不会让顾家蒙受不白之冤。”
万千情绪翻涌,难以自捱,她的身影被浸润在霞光中,
顾春迟是个念旧的人,她眷恋着北境的每一寸土地,包括夜间卷起的风沙,
可念旧其实并不是好事,对她而言,十年前的那场等待,等来的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也造成了将她困在梦魇里再也走不出来的痛苦,
但她也不会让任何肖小之辈污蔑顾家的清白。
*
京都二殿下府内,
萧鹤川若有所思地盯着桌案上的书信,
那是他的暗探传来的消息。
原竟没想到向来低眸,将情绪掩盖的顾春迟竟然会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看来,他要对她改观了,
他狭着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幽幽道:
“咱们这位帝师大人,可越来越对我的口味了……”
24. 包庇
顾府坐落在宫城不过五里之外,背靠繁华街市,
护卫每晚都会驻守在每一扇门扉,每一条走廊处,眼神锐利。
无数刺客暗探曾在深夜中悄悄潜入,可却还未等踏入,便被守卫发现。
此刻,
夜色如墨,层层云雾将月光隐匿,
凉风渐起。
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跃上砖墙,
他小心地躲避岗哨,轻声落在府内院子处,躲避在柱子后面,
可他突然意识到今夜岗哨似乎有些松懈,
虽说护卫来来往往,可很明显,巡视的护卫被减少,而且警惕性并不强。
他曾经听闻无数刺客暗探想要深入顾府府邸,却早早便被发现,
可自己却十分轻易地便潜入顾府。
当即一种不好的感觉,直上心头,
他停下动作,警惕地躲在柱子后,抬眼望去。
却见府内灯火幽暗,静寂无声,
偶有一两声,也只是鸟啼虫鸣,一切都显得过于诡异的平静,
他停在那里,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犹豫,
自己究竟要不要继续深入?
可突然间,
院内猛地亮起灯火,四周的黑暗消退,府内的护卫如潮水般涌出,
他们手上的长剑刀枪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着冷冽的光泽。
他们将那人包围住,瞬间就封死了那人的退路,
府内护卫首领顾雁皱眉,大手一挥,护卫迅速上前,用绳索将那人五花大绑。
对峙中,一阵泠泠声传来,
护卫迅速让出一条通道,
却见一女子一头乌发自然散落,一袭月白色衣衫堪堪披上肩头,发出声音的竟是她腕间的手镯,
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竟会有泠泠的声音;
另一女子紧随其后,却是一袭黑衣。
她们的脸庞在灯火中逐渐清晰,是顾春迟和沈迎,
顾春迟眼眸深邃如潭,直勾勾地盯着他,
却看得那人心里一阵凉意。
他欲言又止,可护卫立刻上前将他脸上的面罩取了下来,
是林莫,
萧鹤川身边的贴身侍卫。
顾春迟站在那里,眉眼冷峻,声音冷冽清晰,
却听得林莫一阵胆寒。
只因她说:
“丢出去。”
林莫瞬间懊恼,还有一些慌乱,这下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向自家殿下解释,
他抬起头,刚想要解释些什么。
可顾春迟说罢,便轻飘飘转身离去,
全然不给他留解释的余地。
林莫一脸发懵地站在那里,自己的手脚还被顾府的护卫用绳子绑住。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丢出去。”
沈迎本要跟着顾春迟离开,却瞥见那些护卫没有动作,蹙眉,忍不住催促道。
府内护卫原本就跃跃欲试,可是他们早就知道眼前这人是当今二殿下的贴身侍卫,
担心这样打二殿下的脸面,会给自家小姐惹来麻烦,所以他们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会儿听到沈迎的话,心下了然,
自家小姐丝毫不惧。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相撞时,大家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跃跃欲试和狡黠,
他们几乎是一致的,往前走了几步,小声地争论着,
他们都在争抢着将那人丢出去的资格。
不消片刻,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
于是一队护卫,直直地将林莫抬起,直接丢出府,
丢完林莫之后,他们甚至还哈哈大笑,嘲讽他,
“这二殿下的贴身侍卫也不怎么样嘛。”
“实力不太行,哈哈哈!”
林莫一脸憋屈地躺在外面,要不是自家殿下说不许动手,否则他也不会这般狼狈,
正在犹豫着如何把绳索解开。
顾府站立在砖墙上巡视的护卫丢了一把匕首给他,
末了还留了一句话给他,
“自己想办法割开,回去给你家主子带一句话,大小姐说,有什么疑问自己亲自来问,不必这般偷偷摸摸,做梁上君子。”
林莫被这话噎了一下,看了看紧闭的府门,又是无言。
灯光熄灭,顾府又恢复了黑暗,只有些许月光落下,
万物寂静,只有虫鸟啼鸣声,
“这二殿下派人过来到底意欲何为?”
黝黑的卧房里并没有点灯,可透过窗外的月色,依然能够看得清沈迎眸中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不解和疑惑,
“可能是想查探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顾春迟背对着她,
“总归我猜测,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沈迎闻言转身,却是目光惊诧,似是没想到,她竟然对那二殿下有如此信任。
下一秒,她皱起眉头走上前,
“你似乎对萧鹤川并没有敌意?!”
顾春迟闻言一愣,眼神放空,自己倒竟然是未曾察觉,
片刻轻嗤笑:
“他可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把刀啊。”
“此话怎讲?”
沈迎望向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般说,
可她们的计划中,并不会有任何皇室之人,
皇室之人,能避则避。
“我只是突然想到,萧鹤川虽说骄奢淫逸,可他身为皇子,自然不会纯良,他手上必定有我们需要的消息和东西。”
顾春迟垂眸,突然想到近些日子和他的相处,
这把刀,不用白不用,
既然他刻意地接近自己,想要把自己也拉入他布的局中,
那么,
她可以反被动为主动。
至于利用,
呵~
高端的猎手都是以猎物的样子出现,
萧鹤川,你以为我是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却不知道,
你才是早早便被我看中的猎物。
沈迎闻言,低头思索良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如此,
既然来到了京都,皇权重重,云起诡谲,
自然要揽些可用之人,榨干他身上仅存的利用价值。
不管他是皇子,亦或是普通百姓,
能用之人皆用之。
可沈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眼神突然落到她身上,
月色寂寥,寂寂无声,
沈迎满目复杂地开口问她:
“春迟,若有一日你和那萧鹤川有了些许纠缠,你会怎么做?”
听此一言,顾春迟蹙眉,转身回望她,
她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又怎么会和他有些许纠缠?
又是哪些纠缠?
突然,顾春迟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不知道我会和他有什么纠缠,但我知道,那并不重要。”
“查清真相、权倾在手,这才是我来到京都的目的,权力对我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可沈迎却是满目复杂地望着她,这些天,萧鹤川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
偶有闲情雅致,也会亲自来顾府,
不是饮酒作乐,便是时不时地逗逗着微月。
惹得每次他一来,微月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
翌日,
晨光熹微,一辆奢华却不失低调的马车,乘着清晨的薄雾来到宫门前。
皇宫,御书房,
“陛下,帝师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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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公公躬身作礼,
“奴才看着,似乎是有要紧事。”
“本公正在和陛下探讨肃王逆党一事,还请帝师回避。”
一道颇有些得意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欢迎。
薛阳也在?!
可纵使他也在,顾春迟也没有让步,
淡然道:
“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皇帝眸中满是考量,冲侯公公招了招手,
“让她进来。”
顾春迟跪在御书房的地板上,垂首低眸,言语肃然,
“臣和大理寺一同查肃王逆党一案,在平乱之时意外发现这些书信。”
她说着,随后将自己手中捧着的匣子交到候在一侧的侯时侯公公手上,
侯公公躬着腰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匣子,丝毫不敢懈怠,快步将东西递给皇帝手里。
薛阳诧异地盯着那方小小的匣子,似在思忖里面究竟是何物。
皇帝疑惑地打开匣子,将那些书信一一打开,
不消片刻,他大怒,
“这简直荒唐!放肆!”
眼见皇帝有些发怒,顾春迟才缓缓继续道:
“臣费了些时间来查这件事,直到前些日子意外搜到了这些书信,”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薛阳,试探,
“因为此事涉及陛下的表兄定国公,所以臣此番前来,是想来征询陛下的意见,这件事可要继续查下去?!”
薛阳一听竟然还与自己有关,当即道:
“顾春迟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公怎么会与逆党联系?!你不要仗着你身担帝师一职,便居高自傲嚣张跋扈!”
随后直直跪下,朝皇帝解释,
“陛下,臣断然不会和逆党有书信来往,还望陛下明察,还臣清白,不要让有心之人诬陷了臣。”
他这般说着,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身旁跪着的顾春迟。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认为是顾春迟诬陷他。
面对这般直白的阴阳,顾春迟却丝毫不慌,
作揖道:
“陛下,臣也不愿相信定国公竟然会作此等勾当,可书信中黑字白纸,断然不会作假。”
“陛下!”
薛阳眼见顾春迟紧抓这件事不放,虽然心里在暗骂办事的人,
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只能放弃那个人。
“陛下明鉴!臣绝对不会做此勾当,想必是臣的门客出现一些怀有不轨之心的人,”
薛阳咬了咬牙,虽说有些不舍,那人对自己也算忠心耿耿,办事得力,
但他此刻也只能放弃。
“臣今日回府,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断然不会放过此等不轨之人。”
顾春迟本想继续查下去,毕竟事关薛阳,也和十年前那件事情有些关联,她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但是……
皇帝发完怒之后,又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下来,却道:
“此事你便不必插手,这件事稍缓再议,朕另有打算。”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薛阳面上染上一丝喜意,
知晓皇帝有意包庇自己。
听到这件事不让她继续查下去,顾春迟虽然有些疑问,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皇帝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也并没有强求,只是低眉回道:
“臣遵旨。”
皇帝看了看她,若有所思,
片刻后,说道:
“这些时日查此事你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皇帝看完这些书信后就不会再让自己查这些事情,她早就料到了,
可她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皇帝态度决绝,只得无奈转身离开。
25. 合作
京都定国公府,
书房内,
薛阳勃然大怒,甚至将桌案掀翻,指着跪在桌案前的那人怒骂:
“你是怎么办的事?!那些书信竟然没有销毁!”
那人跪在台下,身子略微有些颤抖,知道自己办事不利。
他犹豫着抬眼看向薛阳,
“国公,那这件事……”
薛阳深深地长呼了一口气,强压住自己的怒意,
“走了个祁家,又来了个顾家。”
“庆幸的是,陛下还记得他的皇位,是我扶持他坐上的。”
那人咽了咽,
小心翼翼地开口:
“国公,倘若我……还望国公照料好我的一家老小。”
薛阳侧目,皮笑肉不笑道:
“你也跟了我那么多年,放心吧,本公定然会照料好你的家人。”
见那人躬身作礼,
薛阳计上心头。
他招了招手,示意那人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
“国公放心,此事必定不会出差错。”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薛阳眼神阴鸷,
顾春迟,
既然你一定要跟本公作对,
那就别怪本公不客气,
必定要让你身首异处。
*
夜间,郊外。
一个逆党驾着一辆马车在郊外行驶,
身侧有两个人骑着马护送。
突然车厢内有些声音传来,
可分明车厢内装的是杂物,不会有人。
他们一愣,对视一眼,
驾着马车的人继续驾着,骑马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凑近马车,
一人一边,掀开车窗帘子。
突而一道寒光闪过,他们的脖颈处赫然出现一条血线,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后从马上栽了下去。
驾车的逆党听到那栽下马的声音,明白自己的同伴已死,
还未等他的手触碰到腰间的配刀,
一支箭便直直地射入他心口,他从马车上栽了下去。
马车随即停下,
一个女子从车厢中跳了出来,拍了拍手,
这女子赫然就是沈迎。
一旁的林间迅速跑出三个护卫,
他们扒了那几个逆党的衣服,简单地把外衣换下,从那已经死亡的逆党身上搜出令牌,
二话不说地便塞到自己衣袖里。
然后把尸体拖到林间交给自己的同伴解决,
随后一人驾车,两人骑马,
伪装成那逆党,
沿着那条路继续前进。
他们的动作凌厉快速,显然已经排练了许久。
远处林间,
顾春迟和顾晗骑在马上,暗中观察着那辆马车上的一举一动。
沈迎出现在她身侧,上前低声道:
“已经办妥了,我们的人已经顺利伪装成逆党,就等他们顺利潜入了。”
“嗯。”
顾春迟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就看最终如何发展了。”
“刚刚传来消息,你猜的不错,定国公府上果然有一队人马悄悄地离开京都。”
沈迎手上还拿着一张纸条,
是她们派去监督定国公府的暗探传来的。
“今日晨间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那皇帝,虽说那皇帝并没有多追究薛阳的行为,有意包庇他。但这件事竟然被我发现了,薛阳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这话说得平静,微微抬起头望向沈迎,
片刻嗤笑道:
“不管他今夜派了哪些人,必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的眼神狠厉,
竟然想要算计她,那便让她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活着回去。
与此同时,
郊外寺庙内。
逆党为首之人看向那不请自来的人,眼神阴沉,
“你怎么来了?国公还有什么指教?”
那人却神色平静,
“没什么,我只是封国公之命,过来巡视一番罢了。”
为首之人却是冷笑一声,
“你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定然是有事。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见自己的来意,被对方猜出,
那人也不掩饰,缓缓开口:
“计划照常进行,只不过,有一个人,国公不希望能在京都见到她。”
为首逆党皱了皱眉,
问道:
“什么人能让国公这般恨之入骨?!”
“顾家顾春迟。”
一听这话,为首之人当即站了起来,
可还未等他开口推辞,
便被那人打断,
“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有求于国公,这一件小事,想必难不了你们。”
逆党之人皱眉,
“可我手下的人手不够……”
那人却是伸手,眼神狠厉,
“不用你们,我带了人。”
“那就行。”
一听不用自己的人,那逆党的面色缓和。
庙外,
三个伪装成逆党的护卫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却是对视一眼,
随即悄悄地深入逆党人群中,伪装起来。
虽说他们的目标是自家小姐,
但他们却丝毫不担心,
小姐的实力,他们还是相信的。
*
林间树木丛生,
顾春迟下了马,却突然听到剑锋劈开空气的声音,
她脚步一错,侧身后仰,腰身一扭。
那提剑而来的逆党被一脚踹了出去,五脏俱裂,鲜血涌出,
她手臂前伸,身子团团一转。
“噗嗤——”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那逆党手中的剑不知为何竟到了她手上,
被她猛地掷出,直直插入那逆党体内。
“倘若你们打着肃王的名义,我也不会多追究。”
顾春迟执剑而立,剑身鲜血滴答而落,她拳头紧紧攥住剑柄,眸子里愤怒的火焰比那些血更浓,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顾家身上,敢胆辱我顾家清白者,杀无赦!”
她的嗓音冰冷,透露着一丝威严的气息。
满地鲜血落在她眼中,
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皇权冷漠,帝王昏庸。
沈迎原本冲上去的脚步,在她出手的那一刻瞬间停住。
可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
那逆党头子从林间飞身而出,直直插朝顾春迟而去。
与此同时,
越来越多的逆党现身,刀剑如雨,呼啸而来,杀意冲天。
顾春迟仰头看向众人,
“拿下!”
沈迎闻言,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当即带着身后的护卫冲了过去,
厮杀一片。
顾春迟神色淡漠,眼神狠厉,
“所有逆党,杀无赦!”
顾府的护卫们领命冲进人群,一瞬间,逆党被砍杀地惨叫连连。
原本隐藏在逆党中的三个护卫,此刻也脱掉了那身外衣,
直直奔向逆党的头儿。
刀锋剑影中,那为首之人捂着脖颈,鲜血咕咕流出,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那三人,
“你……你们……”
那顾家护卫却是邪气一笑,
“竟敢冒充顾家人,你们当真是活腻了。”
厮杀逐渐停下,逆党已经被全部斩杀,
顾家的护卫收拾着残局。
可却有一队人,在山头而立,
借着树木的遮蔽,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却有一人上前问那为首之人,
“老大,咱们就这样看着吗?不去帮他们?!”
那人却是冷冷一笑,
嗤笑道:
“帮他们做甚?!办事不力,害得国公的计划不得已停滞,不杀了他们,便已经是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
他忽而侧身,问道:
“让你下去布置的,可布置好了?”
手下点了点头,
“已经安排就绪。”
“呵,”
他回过头,看着山下那道素白的身影,
“顾春迟,要怪就怪你挡了国公的路……”
护卫忙着收拾残局,
见顾晗拉着马走到自己身旁,
顾春迟微微侧身,脚步一蹬便上了马。
她立于林间,林中寂静无声,风中带有些血腥味儿,
她就这么静静地待在那。
正逢此时,原本寂静无声的林子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护卫一脸戒备地站在顾春迟跟前,保护着她的安危。
她却淡然地立在原地。
“帝师大人也在这里,当真是巧啊。”
顾春迟抬眼望去,马车的车帷已然掀开,正襟危坐的是萧鹤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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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
顾春迟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移开了视线。
她身后跟随着的顾家的护卫,
却也是抱拳,只是简单地道了一句:
“见过二殿下。”
旁人的恭维对萧鹤川而言,并不重要,
见顾春迟的目光并未向自己有半分的倾斜,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驾着马车的是昨日被顾府护卫扔出去的林莫,
他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望去时,
却发觉是昨日扔他的那些护卫。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只觉得昨晚的那一遭,是自己这辈子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若非殿下给自己换了新的剑作为补偿,
否则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虽说他本来就咽不下去。
被那群人注视着,戏谑的目光却令他坐立不安,
来日,他必要和他们打上一架,
证明自己并不弱。
虽说顾春迟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萧鹤川身上,
可她眸中却是一片不解。
这位二殿下是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怎么她走到哪里,都能碰见他,
可他素来的性子便是如此张扬,这般行为倒也符合纨绔的二皇子。
“帝师大人这般行为,”
萧鹤川看了看她身后满地还未被清理的鲜血,眸中是一片思量,
“倘若陛下知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顾春迟身影如鬼魅般,飞身入了马车内,
她将萧鹤川抵在马车的车壁上,骤然捏紧的手死死地禁锢着他的脖颈。
她眸子猩红,滔天的恨意在眸中流转,
“你跟踪我?!萧鹤川?!”
“我分明警告过你,纵使你是皇子,倘若触了我的逆鳞,你便是不死,我也要你脱一层皮!”
“你竟还敢来威胁我?!”
萧鹤川虽说是皇子,可他因为身体原因,并未习武,
涨红的脸昭示着他此刻的状况,他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原本驾着马车的林莫,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此刻见到这般情景,当即想要出手,
却被那些护卫拦下。
护卫并不是他的对手,可沈迎的加入,却是将他死死压制住。
“殿下!”
林莫虽被压制,可语气却不失焦急,仍旧开口解释,
“殿下并没有跟踪你,这只是一个意外!”
可因着那些逆党,也因她查出的些许线索,
她已然被仇恨吞噬,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解释。
一个本该在京都骄奢淫逸的皇子,竟然出现在京都郊外,
还偏偏在她斩杀那些逆党之后。
你让她如何不怀疑?
虽然被她压制,可萧鹤川竟也有些疯批的意味,他艰难地扬起一抹微笑,
抬手在顾春迟沾了血的面孔上轻轻擦了一下,
指尖多了抹血红。
“怎么?!帝师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
或许是他指间的凉意,也或许是他语气中的自嘲,
顾春迟恢复理智,杀意消退,收回了那只禁锢他的手。
“咳咳咳咳……”
萧鹤川疯狂喘气,可他却挟着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目光灼灼,
“春迟啊,本殿可是知道了你的秘密,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顾春迟扯了扯笑,不带任何感情,
“行啊。”
“什么?!”
萧鹤川动作一顿,似乎被这消息惊得一愣,错愕问她,
“你、你答应了?!”
顾春迟摸了摸他的鬓角,凑近他,
在他耳边轻声道:
“是啊,我答应了。还望二殿下,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笑意未敛,死死地攥紧她放在自己发间的手,面上还是那微微痴狂的模样,
“本殿必然不会让帝师大人失望~”
顾春迟皱了皱眉,将手从他手中脱离出来,起身下了马车,
径直走到自己的那匹马跟前,上了马。
“顾春迟。”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长指依旧攥紧缰绳,并未松开,
她默然回首,似乎在等他随后之言。
“顾春迟,合作愉快!”
萧鹤川掀开车帷,直直地盯着她。
顾春迟闻言,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表态,
径直骑着马便离开了。
26. 落榜
那处的血迹和尸体,清理起来颇有些麻烦,
护卫仍旧在那里收拾残局。
顾春迟没有让人跟着,独自一人骑着马朝京都而去,
许是因为今日的那些逆党,
顾春迟情绪有些低落。
她低着头沉思着,任思绪随意飘转。
那匹马竟也有些通人性,
路上竟是缓缓而行,并未扰了她的思绪。
她刚刚行至城外,却不想迎面射来一支箭。
她下意识后压身子,那只箭从她身侧呼啸而过。
她眸色一厉,眼见越来越多的箭朝她射来,
无奈翻身下马,
一名黑衣刺客提剑朝她而来,她手上并没有剑,只得空手应对。
顾春迟翻腾玄飞,身法却诡异奇怪,借力跃上那刺客的肩膀,翻身,
那刺客直觉肩膀钝痛,下一秒手中紧握着的泛着冷光的银剑竟被她抢了过去。
微弱的月光之下,越来越多的黑影直直朝她而来,
顾春迟手中握着剑,虽然脚步屡屡后退闪躲,
可并未从她面色上看出几分焦躁,她脚步反而很是轻快。
甚至还有几分闲情调侃着:
“让我猜猜,你们是谁的人?”
几道白光闪动,刀尖已然刺向她面门,她也只是微微侧身避开,
继续道:
“想必你们是薛阳的人。”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手腕转动,刀剑都往她身上刺。
顾春迟身子侧仰,见那黑衣人身后乌泱泱的一片,
似笑非笑,
“看来你家主子十分看重我啊,派来的人手倒是不少。”
可她嘴角虽是微微勾起,可眸中却没有笑意。
偏生她今日心情不好,见刺客人数着实多,也没了兴致陪他们闹,
一剑斩落,便倒下一个刺客。
她提剑朝前方走去,
一步、一剑、一尸体。
顾春迟的发丝随风而起,眼神淡漠,
“你便是为首之人?!”
她在那人跟前站定,微微侧首,语气凉薄。
手上的剑却还滴着血,
眼前的这一幕,绝艳、糜美。
可杨次却没了欣赏的心思,他微不可查的咽了咽,眸中全是恐惧。
她竟然这般强!
一介女子,竟然以一己之力生生地把他带来的二十五个人尽数斩杀!
她不是贵家小姐吗?
怎的这般武艺高强,心狠手辣?!
他吓得浑身战栗,一时竟也忘记了逃脱。
顾春迟扬起手中的剑,还未落下,
那人便扑通地一声跪在她跟前。
她不明所以,不解地望着他,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讥笑道:
“你的风骨倒还当真别致。”
“帝师大人,小人杨次恳求大人,饶小人一命”
杨次叩首,敛下自己眸中的狠厉。
可还未等顾春迟开口,远处的一声马蹄声打断了她将要说出的话,
她循声望去,
却见沈迎骑马飞速赶来,手中握剑,走上前来,在顾春迟身侧站定。
她虽然并没有见证这场厮杀,可目光在触及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心下了然,
想必这就是定国公薛洋派出的那一队人马。
顾春迟挑眉,似笑非笑道:
“你这就背叛了薛阳?!看来你对他……倒也谈不上忠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次抬首,
“论起计谋权势来,国公不如帝师大人。小人认为帝师大人必能保小人平安。”
顾春迟一笑置之,没有看他,只是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
片刻后,在他不解的目光中,
那串珠子,被她轻轻一扯,便断了。
颗颗珠子落到地面上,瞬间便了无踪迹。
“人和人之间,就像这珠串上的珠子,有了联系便是一体。可这联系断了,那跌落到地面上的珠子,有的一两成群,有的遗世独立。”
顾春迟说着,突然抬头望向杨次,眼神暗沉,
“至于你,和他是一两成群,还是遗世独立,你觉得仅凭你的三言两语,便能打消我的怀疑吗?”
听到这话,杨次微微一滞,倒也明白自己简单的三两句话,并不能完全取得她的信任。
他低头沉吟片刻,又郑重开口:
“若是帝师大人肯保小人一命,小人可以将小人知道的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全部如数告诉大人。”
像他这种人,为了活命,哪怕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也可以出卖。
顾春迟望着他,面容冷肃,
面对他的投诚,她其实并不相信,
她也能看得出来,他只是假意投诚,
但十年前那件秘辛,对她而言,却是求而不得的。
杨次并未犹豫,将那件事,逐一道出……
他口中的秘辛却在一瞬间让顾春迟沉默不语,
就连沈迎站在一旁,也是低头垂眸。
她们二人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自从来到京都,
虽说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
所以她们都将自己真正的情绪深藏在心底,
唯恐担心外露的情绪会为顾家。带来麻烦。
可此时此刻,
两人都是一样低头缄默不语。
却在此时,顾悬悄无声息而至,
“小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回京都了。”
顾春迟闻言,抬头望向他,抬步朝远处自家护卫手中牵着的马走去。
“帝师大人!”
杨次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当即有些慌乱,
“帝师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那些人如今就在江南地带,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江南查探一番!”
顾春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懒懒地吩咐着,
“顾悬,在场的所有人,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让他们回去好好团聚吧。”
顾悬闻言一愣,但他很快扬起嘴角,
“是。”
只有跟着顾春迟很久的人才清楚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其言外的含义是怎样的,
让他们好好团聚,当然是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春迟,此事……你准备怎么做?”
沈迎跟着顾春迟上了马,刚刚听那杨次的话,
这会儿恨不得直接飞到江南。
“江南……”
顾春迟眼神微暗,这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此事暂且不论真假,但既然有一丝线索,那定然要去查看。只是现如今,我倒是不好离京。”
她这话说的倒是在理,现如今皇帝疑心,
把她从北境召到京都,
就是想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为质子监视着。
可她若是此番提出要去江南,那皇帝怕是也不会应允,
左右十年都能等来,不过再多等些时日罢了。
*
四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春闱放榜时间,
众多考生,翘首以盼,
在考院左侧的朱墙前默然等待。
“让让,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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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宫中禁军卫士从考生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
他们将手上拿着的写满考生名字的黄纸。整整齐齐地贴在那面朱墙上。
昭国历来科举和前朝大多相似,乡试会试殿试,
逐一等级。
殿试时由皇帝亲自出题考试,而后从各位考生中选出前三名,
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若在殿试脱颖而出,便已步入仕途,直步青云。
考院左侧的朱墙上已经围满了考生,
人影攒动,
他们紧张地在那张黄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或悲或喜。
对于庶民学子而言,春闱中榜便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
那些世家大族达官贵人能步入仕途的途径很多,
可他们这些庶民,唯有科举一条路。
“这……”
不知看了多久,就在那张黄纸上,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陈述有些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会没有我?!”
他虽说知晓自己比不过他人才华横溢,
也不求能得个会元,
可他数十年寒窗苦读,成绩优异,至少也能中榜。
可为何这榜上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许久和杨肃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欣喜万分,
可见比自己才华出众的陈述却榜上无名,
安慰道:
“恐怕是看漏了,这榜上一百二十一个名字,你怕是看岔眼了。”
他们这般安慰着,又仔细从头到尾看个清楚。
可他们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
出乎意料的是,
榜上竟然真的没有他的名字。
在看到陈述苍白绝望的神色,两人犹豫着,安慰道:
“这……若是这次不中,那并再等三年,三年后再次参加,你必定能中。”
这个安慰方式颇有些老套。
可陈述却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没有机会了。
他家境贫寒,父亲早早亡故,母亲知他志在朝堂,倒也十分支持。
为了供他读书,绣些东西拿到街上去卖,换些银两,
可这数十年,老母的眼睛愈发不好了。
陈述扯了扯嘴角,朝他们作揖道:
“还未恭祝两位仁兄榜上有名,今后你们便能直步青云,可莫要忘了,做个好官,做个为民为国的清官。”
见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僵硬,许久和杨肃对视一眼,想要说些话安慰,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得干巴巴道:
“这……这是必然。”
杨肃突然想到什么,提议着,
“咱们在京都这些天,也曾听闻帝师大人的英名,不如我们去找帝师大人查个清楚?!”
许久点了点头,赞同道:
“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你先前在乡试是解元,如今不说考个会元,那也不至于榜上无名,必定是有人顶替你的,帝师大人必能还你一个公道。”
陈述的眼睛在听到帝师大人的时候瞬间亮了起来,
可片刻后他又低垂道:
“我是落榜了,却没有证据证明是有人顶替了我,又怎么能去劳烦帝师大人呢?”
“何况帝师大人公务繁忙,怕是也没有空余时间。”
陈述说完,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
读书人报国,只有入朝为官一条路;
庶民入朝为官,只有科举中榜一条路。
他既然落榜了,那便说明他与仕途无缘,
他还是早早回去照顾母亲吧。
31. 江堤
顾春迟从队伍中而来,扬首看向排队的难民,他们虽说衣衫褴褛,可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
看着他们脸上质朴的笑容,顾春迟却恍然陷入了回忆当中。
曾经的北境,也说不上繁华,
百姓甚至都吃不饱穿不暖。
她父亲刚接手北境的第一天,看着这般情景,虽说为难,却仰首走进荒凉城墙,
而今少说也有二十年。
如今兜兜转转,此时的江南又何尝不是往日的北境?
她笑着侧身看了看沈迎,
“我记得从前我们也在北境施过粥,不过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沈迎的记性有些差,她挠了挠头思索片刻,
才回答:
“好多年吗?好像是吧,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当是你说你宁愿每次都做功课,也不愿意看着那些百姓需要靠我们才能吃到饭。”
是啊,
当时本该是她做功课的时候,却被父亲叫去帮忙施粥。
虽说不用做功课她很开心,
可当她看到那些脸上身上脏兮兮的小孩子,手上捧着一个破旧的碗,她却宁愿自己做一辈子功课,
也不希望百姓有那么一天。
“今日施粥已经完毕了。”
顾晗将最后一波难民安顿好后,拍了拍手走到顾春迟跟前,
“小姐,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顾春迟却是没说话,看了那些难民好久,
半晌才摇了摇头,
说:
“不做什么了,只不过施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终究还是要想些其他办法。”
*
夜间灯光昏暗,天色渐晚,暮色重重,
别院虽说比不上京都的奢华,可在满城尽损的房屋中,倒也算得上上乘。
别院门前一片沉寂,院内却是人声鼎沸,
小厮婢女皆聚在一起聊着今日施粥的事,
院内的护卫尽职地来回巡逻。
正堂中,
顾春迟一身淡蓝色衣衫,正坐在案几前沉思,
案几上灯火摇曳。
沈迎坐在身侧,面色沉稳,一言不发。
倏地,顾春迟好似想到什么,翻阅书信的动作猛地一滞,
不过片刻,她抬眼,
“听说江南多年前的赈灾款都是由薛阳负责的,对吗?”
“嗯,应当是吧。”
沈迎有片刻怔住,随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没太关注这个……”
知晓是自己的疏忽,她说这话有些吞吞吐吐。
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春迟失笑,
“行了,我又不怪你,这件事漏了便漏了,等回京的时候再查就好了。”
顾晗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信封呈上,沉默半晌道:
“我去了那个地方看了,却是没发现有人居住。”
听到自己的线索又断了,顾春迟指尖微动,轻哦了一声。
她就知道,
那件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就查出来的。
顾春迟敛眸,漫不经心地将顾晗递过来的书信拆开,
简单看了几眼,她放下书信,有些懒散地伸了伸腰,
“看来得往京都传封书信了。”
沈迎不解地望向她,
“什么事?”
“江南重建,我们带的人手可不够啊,”
顾春迟掩唇低咳,意味不明地望向书案上的那封信,
“更何况,有人可迫不及待了呢。”
*
京都,
一处偏僻的屋子中,
顾悬笑着走了进来,
“姜公子,好久不见啊。”
看到顾悬,姜堰心里便已经明白了所有,
他是知道的,
知道顾悬是顾春迟的暗卫。
他当即敛下心里的心虚,笑的牵强,
“不知道这位公子前来,是……是帝师大人有何指令?”
原本姜堰是应该恨顾春迟的,可以在春闱舞弊一事被爆出来之后,
薛阳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将他推了出去,做了替罪羔羊。
若非意外撞见顾春迟,否则他早就被薛阳派人杀了,
只不过……
他也信不过顾春迟。
顾悬挑眉,绕着姜堰转了一圈,
“指令谈不上,我只是好奇,姜公子今日去薛府,是有什么事要跟定国公交代的吗?”
姜堰闻言一愣,竟然没料到自己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监视着,
但他却装傻不承认,
“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顾悬见他还不承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不懂没关系,毕竟薛阳怎么说也是你姨夫,当然要比我们这些外人要亲近了许多。”
说着,
他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
见状他连忙下跪求饶解释,
“公子放心,我……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说。”。
“是吗?!”
顾悬眯着眼睛看向他,
原本当初救他的时候就只是想要利用他更加方便去做些事情,
但如今既然他不听话,那他们大可换一个人。
毕竟京都最不缺的就是人。
寒光突然闪过,姜堰刚想要说出的那句是就这样被堵在了自己嗓中,
剑尖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对不住了,姜公子,你知道的,人和人之间只是一段路的关系,”
顾悬口中虽然说着对不住,可他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歉意,
“而你的路就到这里了。”
做完这些,他也不忙着清理尸体和血迹,只是轻嗤一声走出门。
随着他走远,火光也愈发大了,肆虐着,
只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官府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头上去,
毕竟,姜堰死之前只去了薛府。
*
经过数十天的重修和建设,江南受损的房屋已经被修缮完整,百姓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可顾春迟却没有回京都。
这里常年发生水患,若想根治,其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江堤,
江堤没有排水功能,一遇暴雨,江流堵塞,水位上涨,便积水成灾,进而发生洪水。
倘若江堤完善坚固,即便数天的暴雨,只要经历过合理的排水,江堤既也不会冲垮,也不会导致水位上涨,
那么也就不会发生水患灾害。
她索性上书朝廷,将自己想要重修江堤的想法上报皇帝,并在此写下倘若此工程竣工,
江南发展将会更加迅速,更加富庶,
那么皇帝收到的税收也将会翻倍。
税收翻倍,对于皇帝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
他不顾薛阳的阻拦,大手一挥,准许了她的请奏。
并派了萧鹤川带队运送建造江堤所需要的粘土泥砂碎石和木材。
初阳刚现,
江堤前就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已经被沈迎带人按住,双手反剪在背后。
凑热闹的江南百姓并不知道这几个人是犯了什么错,
可一问之下,
才知晓这些人竟然想要破坏江堤。
那些百姓当即恶狠狠地朝他们啐了一口,
怒骂道: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我呸!”
“江堤好不容易修缮到一半,你们竟然想损坏,我们劳作了那么久的心血,岂容你们糟蹋!””
“你们这些人,真是该死啊!”
百姓看向不远处已经修建了一半的江堤,气得恨不得当场把那些叛徒斩杀。
群情激愤时,
有人眼尖地发现顾春迟来了,
大喊了声:
“大人!是帝师大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顾春迟一身月白色衣衫坐在马背上,疾驰而来。
全身上下,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品,青丝仅用了一根普通的木簪简单挽起。
她下了马,护卫连忙接过缰绳。
“怎么了?”
顾春迟走上前,看着那些被控制住的人,蹙眉道。
沈迎上前,三言两语便说清了。
“大人,这种人,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啊。”
“是啊大人,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听到百姓的话,顾春迟点了点头,安抚道:
“大家放心,这种居心叵测的人我们肯定不会放过的。”
说着,她侧身对控制住那些人的护卫说:
“带回去,严加审问。”
“是。”
见护卫将那些人押送回去之后,百姓纷纷上前,关心江堤的进程,
“大人,朝廷中的物资什么时候能送到啊?!”
“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啊?”
“对啊对啊,我一定让我儿子过来帮忙。”
“还有我丈夫!他从前便是做挑夫★,力气可大了!”
顾春迟能理解百姓的急切心情,若是江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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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修缮完,他们才能安心劳作。
现如今凉江江堤处于修建中,
以捕鱼为业的渔民因工程也不能劳作,
外出做生意的商人也要依靠水路。
杜熙在近日的江堤修建工程中也是万事亲力亲为,
常常带人巡逻,生怕工程出了什么意外。
“大人,倘若缺人手您可直说,下官也可以尽些微薄之力。”
杜熙是位好官。
顾春迟虽说了解不多,可从百姓对他的态度中也能窥知一二,
再加上她次次见杜熙时,他的衣着都过于朴素,甚至还打了布丁。
虽然说布丁不在显眼之处,可她向来细心,觉察力惊人,能看得出那处和别处的布料不同。
她也曾想过他是做戏,
可派去的护卫回禀时说杜熙在自家穿的衣服更加破旧,捉襟见肘,
甚至衣袖处还短了不少,
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
可是不该这样,江南富庶,身为知府的他俸禄也不低,
罢了,待江堤修建好之后再好好查查。
“知府客气了,”
顾春迟话语中多了几分真诚,
“现在停工只是因为材料短缺,我早已上报朝廷,估计这两日便要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杜熙笑着点了点头,江南来了她,当真是江南的幸事啊。
*
黄昏至,落日余晖,和风习习。
驻守城门的护卫早早便看见远处而来的车队,
第一时间便向顾春迟和知府禀告。
此时,顾春迟带着知府杜熙以及其他官员在城门处等着迎接萧鹤川,
闻到风声的百姓也分成两队,站在城门两侧,踮着脚看。
望着渐渐逼近的车队,顾春迟不由得沉思,
她倒是没料到,
这萧鹤川手段竟这般了得,竟能从太子手上将这件事抢揽了下来。
不消片刻,
一辆奢华雅致的马车缓缓停在城门,
马车身后则跟随着长长的队伍。
百姓虽然并不了解那辆马车的价值,可也知道车内做的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是京都中身份尊贵的二殿下。
“殿下,我们到了。”
林莫将车帘掀开,恭敬道。
“嗯。”
随着那声嗯,马车车帷也缓缓被掀开,
随从见那人从马车上走出,当即跪下,想要供主子踩着他的脊背下车。
可萧鹤川刚想要落下的脚在抬首触及到不远处顾春迟的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神,
脚步在半空中停滞了几秒,才恍然大悟。
他看了一眼林莫,轻咳道:
“拿马杌☆过来。”
林莫刚想要搀扶他的手停滞了,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马杌。”
萧鹤川压低声音,催促着。
“嗷嗷,”
林莫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听话地去搬马杌。
马杌放下后,他这才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颀长的身姿在江南风中挺拔,透着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
举手投足间也是一派矜贵模样。
“拜见二殿下。”
杜熙见他下了马车,上前叩拜行礼。
那些尚且发懵的百姓这才纷纷跟着自家知府行礼,低下头,跪拜道。
“起身吧,”
萧鹤川一举一动间满是天家的威严,让那些百姓纷纷起身后,他望向了顾春迟,
“帝师大人,好久不见。”
顶着他灼灼的目光,顾春迟的视线仅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落在车队后面,
直接了当地道:
“殿下安好,工程紧急,便不多招待了。”
“本殿自是知晓的。”
萧鹤川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点了点头,
“工程所需要的粘土泥砂碎石和木材,都在车队里。”
“嗯。”
顾春迟点了点头,便让人去将那些东西送到凉江江畔的施工处,
“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休息休息,明日便可开工了。”
车队带来的物资过于多,除去工程所需要的,还有不少白面粮食,
护卫禀告时,顾春迟还有些怔然,倒是没想到,
萧鹤川竟这般细心。
工程所需劳动量巨大,护卫和民兵每日的膳食也是个问题他竟然这也考虑到了。
顾春迟望向他的眼神也逐渐和善了不少。
32. 书信
近几日江南民众都忙着建盖江堤,为江南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江堤的选址勘探到设计监工,几乎样样都是顾春迟亲力亲为。
对于她的付出,民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她的敬佩也更上一层楼。
顾春迟本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即便是在监工的时候,更多的也只是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每每在江堤旁监工,萧鹤川都会凑到她身边。
也不说话,
就只是安静地站着。
看在他带来的不少物资和人力的面子上,
顾春迟见到他的时候倒也会朝他笑笑。
因为需要随时应对突发情况,顾春迟带人守在江边,
全程监工。
她看了看那辛苦劳作的男人,又看向带着酸梅汤等解暑饮品而来的女眷,
心里默默感叹,刚想要去跟沈迎说些什么——
“在看什么?”
萧鹤川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春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萧鹤川自然而然地站在她身侧,视线撇向江边,
“你难道一直都要在这里全程监督吗?”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顾春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
萧鹤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的莫名其妙,清咳一声,
“咳,本殿也就随便看看……”
对上她愈发不解的眼神,萧鹤川走了两步在凳子上坐下。
一旁的杜熙唯恐自己怠慢了这位殿下,着急忙慌地上前给他沏茶。
萧鹤川淡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林莫递过来的书籍,
就这样坐在那里看了起来。
顾春迟侧身一看,见他这般安然自若地享受,
倒也是不惧旁人的眼神。
杜熙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但片刻后,又被旁人喊去,
临走前,还不忘朝萧鹤川和顾春迟行礼,
“殿下,大人,下官先忙去了。”
“嗯。”
顾春迟微微颔首,察觉到不少民众投来的视线,
忍不住蹙眉。
她有些看不懂他。
这位殿下十二岁便被陛下令立了王府,给了他结交党羽的机会,
他若是想要和太子一争储君之位,为何对于陛下分来的政事次次敷衍了事?
若是不愿和太子争,又为何明目张胆和太子作对?
风吹动他的发丝,令他原本有些偏执阴鹜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温情,
顾春迟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当真是看不透的一个人啊。
她的眼神过于直白,那声叹息也被风吹到他耳边。
萧鹤川微微侧头便对上了她的眼神,
澄澈,却带有些许探究和怜悯。
怜悯……
察觉到他望来的目光,顾春迟下意识撇开视线。
“殿下。”
林莫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春迟也明白他们主仆二人有自己的悄悄话要说。
她朝萧鹤川微微颔首,径直离去了。
凉江,
一座专门为施工的民兵建造的棚子坐落在江畔。
现在正值午膳时间,
棚子下人影灼灼,喧闹渐起。
“进展不错,料想几日后便可竣工了。”
沈迎端来了一杯凉茶递给她,末了还不忘解释,
“解暑的。”
顾春迟接过后,简单抿了一口,开口道:
“顾晗呢?”
“她不死心,又去查了。”
沈迎简单扫视了一眼不远处虽说是坐在一起用膳可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顾春迟身上的禁军,
嗤笑着,
“那皇帝还真是疑心重啊。”
顾春迟也早早就察觉到那不容忽视的眼神,却是装作不知道,
“帝心难测。”
沈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不快,
一个回身便站在她面前问道:
“这里有人盯着,不如我们先回去用膳?”
顾春迟点了点头。
沈迎见状,让人去跟知府说一声收拾东西便要回去,
顾春迟站在那,若有所思地望想依旧坐在那看书的萧鹤川。
“走吧。”
沈迎回到她身侧,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嗯。”
*
江堤修缮进入尾声后,
顾春迟在江南便一举成名。
不知从何处传来,她不日就要启程回京都的消息,
她暂居的别院门槛都快要被那些闻讯而来的官员富商以及普通百姓踏破了。
“好累啊,人际交往简直要比练武还要累……”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拜访的客人,沈迎心情复杂地趴着桌案上,哀叹道。
觉得自己简直都要散架了。
顾春迟看了看她那疲倦的模样,宽慰道:
“辛苦你了,再过几日我们便可以回京都了。”
“回去的时候带你去踏青,放松一下,怎么样?”
听到踏青,沈迎一下子来了兴趣,
“当真?!”
“当真。”
顾春迟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
“不过我倒是没料到,这位江南知府还当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是啊,”
沈迎也止不住地点了点头赞扬,这般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官员,
在这个富庶之地还真是少见。
前些日子她们查了那位知府大人,才知晓杜熙出身低微,
即便是做了知府,可那勤俭的习惯却是刻入了骨子。
昨日顾春迟刚让人给那知府送去几身衣服,
因为担忧送布料他舍不得给自己做衣服。
便早早询问他府上的管家,拿到了他的尺码,
以官员形象为由,才让他安心收下。
“顾晗还在查?”
顾春迟敛眸,问她。
“嗯,她说没查到是她的失职,明日就要启程回京,想要借最后一晚再去查查。”
“嗯。”
顾春迟知晓顾晗向来执拗,总想要为她多做些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春迟,萧鹤川来了。”
别院被敲响,
沈迎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把萧鹤川拒之门外。
“请进来吧。”
顾春迟原本坐在书案前看书信,可不知为何,收来的信却是少了沈倦的信。
得知萧鹤川来了,她将那些书信收好才请他进来。
“二殿下有何贵干?”
顾春迟轻抿了一口茶,才抬眼看他。
“你和沈倦很熟?”
他答非所问,眼神晦涩地望向她。
“熟不熟的,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顾春迟向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见他语气咄咄逼人,她也给不了他好脸色。
萧鹤川却是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任凭她手中的茶杯掉落,茶水打湿了她的衣衫。
“你!”
沈迎在一旁,见他动手刚想要上前,顾春迟却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他双眸通红,身子朝她逼近,
“顾春迟,我从太子手上把这件事抢到手,来到江南就是为了你,你说有没有关系?!”
他的身子愈发近了,可顾春迟依旧是清冷淡然的模样,
好似什么都不会引起她情绪上的变化。
望着她平静的眸色,不知怎地,萧鹤川竟莫名有了一种无力感,
在她眼中,他是不是只是合作伙伴?
可是明明,最先遇见她的是他,不是太子。
明明太子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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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是占了太子的身份,因了皇后的缘故才和她多了见面的机会。
“你说话啊顾春迟!你说当年在宫中,最先遇到你的难道不是我吗?”
见她依旧冷漠,这种冷漠几乎快要将他逼疯。
萧鹤川终于忍不住了,手上的力气愈发重了,
声音暗哑: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听到他的话,她眸中多了些迷茫。
遇到……
她并不记得,年幼时在宫中,她有遇到过萧鹤川。
不,
或许他说的没错。
十年前母亲和兄长双双亡故后,她生了一场重病,
高烧不退,
醒来便忘记了在京都发生的所有事情。
若非为了查清真相,为了接近太子,她查了自己和萧承川从前在京都的所有,
否则,她是不可能在刚到京都时便认得出太子的。
纵使如此,顾春迟依旧淡淡地望向他的眉眼,
问他:
“萧鹤川,并不是我求着你让你来江南的。”
“你这般行径,无非就是自我感动罢了。”
“萧鹤川,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只是今日在截取到沈倦给她的书信中,
在看见信中字字句句的关切和情愫中,
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醋意。
在她刚来京都时,他一直都在克制自己,知晓她一个人在京都的处境不好,
便忍住想去见她的心。
在得知太子见她后,若非担心太子会把她抢去,否则他才不会在太子之后去见她。
可现在在看见沈倦和她私下的书信来往,
他才有了些许危机。
她是不嫁皇家。
可倘若,
她要嫁沈倦呢?
见她眸中的厌恶,萧鹤川忍不住抚上她的眉眼,
喃喃道:
“那……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和沈倦来往?”
他话语中倒是多了几分祈求。
“萧鹤川,”
顾春迟蹙眉,抬眼望他,她不知道自己从前和他有什么纠缠,
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倒是没想到,沈倦的那封书信竟是到了他手上。
她抬眼望向他,眸中多了几分考量,
“你逾越了,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命令得了我?”
“可……”
萧鹤川并不满足,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
“萧鹤川,”
顾春迟抚上他禁锢住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处,硬生生将他的手掰开。
虽说男女在体量上有差别,
可顾春迟毕竟习武多年。
“无论如何,现如今我们还在江南,这些事等以后回了京都再谈。”
顾春迟低首垂眸,眼中的情绪无人知晓。
可听到她这般话,萧鹤川一喜,他以为她松口了,
双手又握上她的手。
看着再次被对方握紧的手,顾春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萧鹤川,松手。”
他当即松开了手,双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
她看着他的眼睛,伸出手,
“沈倦的书信,被你拦下了?”
闻言,萧鹤川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神。
“书信。”
顾春迟冷冷道。
萧鹤川深吸一口气,一脸不情愿地从袖口处拿出书信,递给她。
“天色已晚,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你可以走了。”
拿到了东西,顾春迟便开始赶人了。
萧鹤川不愿意走,本想留下,可瞥见她投来的眼神,
动作顿了顿。
半晌,不情不愿地走了。
罢了,来日方长。
33. 返京
繁星低垂,晚风拂动,
萧鹤川走后,屋内就剩下顾春迟和沈迎两人。
争执过后,杯盏依旧斜斜地躺在地上,
沈迎上前将杯盏捡起,重新放在桌案上。
“你从前……和他认识?”
听到她蓦然响起的声音,顾春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能吧,但那些并不重要。”
“那你打算如何做?”
沈迎重新坐在她对面,抬眼望她。
顾春迟将那杯盏重新清洗干净,似笑非笑,
“既然有了新的猎物,那自然就不能放过他呀。”
沈迎却难得沉默了。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想和皇家人有什么来往,
当年若非因为皇家,她祁家也不会被迫担了个叛国的罪名。
“你是……对他有意见?”
顾春迟看过来的目光深沉,却又带有一些安抚。
沈迎沏茶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答,
可她的沉默便是答案。
顾春迟了然,却是没追问,只是将自己刚刚从萧鹤川手上拿到的书信拆开,
简单一扫之后,便重新放了回去。
“京都中倒也是不平静啊。”
她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紧接着便是门扉吱呀两声。
她们抬眼望去,原是顾晗。
“小姐,我找到了。”
顾晗顿了顿,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
“她目前在……在客房等您。”
听到这话,顾春迟神色凝重,握着茶杯的手指逐渐收紧,
沉默在此蔓延。
可她突然笑了起来,笑意淡得像天边被乌云遮挡的月光。
在另外两个人的注视下,顾春迟淡然起身,走向客房,
她没有让她们陪她一起,只让她们守在客房外,以防隔墙有耳。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她刻意抬眼扫了一眼室内。
客房并不大,可屋内的家具却是半分不少。
“大人想知道什么?”
顾春迟刚迈进屋内,一道淡然却冷漠的女声随后响起。
她恍若没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冷意,径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随后朝出声处看了过去。
那里站了一个一身黑裙的女子,
她墨发只是简单盘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脸上戴了面纱,让人看不出她的面貌。
但顾春迟却是能从她露出的那双眼睛窥得她的年岁,
中年女子,却是风姿卓然。
可看她的眼眸,顾春迟忽而一怔,
这双眼睛好生熟悉。
“你是何人?”
听到她问自己,那人忽然冷冷笑了一声,朝她缓步走了过来。
最后在她对面站定。
“既然是大人派人将奴请了过来,大人怎能不知奴是谁?”
那人没靠太近,只是坐在距离顾春迟几步的凳子上,
眼睛却是打量着她。
见她不回答,那人低声笑了起来,
“传闻帝师大人聪慧,最善谋划人心,怎么猜不出奴是谁?”
她愈发这样说,带给顾春迟的熟悉感便愈发重。
说不清自己心绪如何复杂,顾春迟似在思忖,
“你……曾经在北境顾府呆过?”
顾春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肯定,却是面色平静,好似自己说的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悲情和怀念,但她很快就掩饰过去,
却不知道被顾春迟尽收眼底。
她忽而自嘲一笑,
“谁人不知道大人是北境顾侯的独女,可奴身份低微,怎能高攀了大人?!”
见顾春迟低头沉默,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狂妄,却又透露出一丝悲情。
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全是担忧,却也没闯进去。
顾春迟忽而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珏,轻轻放到桌案上。
那玉珏通体雪白,寒气逼人,一看便不是普通之物。
那人的笑声在看到那块玉珏,骤然停下。
顾春迟微微勾唇,
“这是我阿娘生前留给我的,却是叮嘱我不要将它露于人前,让我好好保存。”
望着那人逐渐僵硬的表情,顾春迟顿了顿,抬眼看她,
继续说道:
“后来我暗地里安排人去查,得知这块玉珏是前朝皇室之物。”
“所以说,我阿娘便是前朝那位被寄予了厚望的皇太女殿下,是吗?”
似乎没料到她竟然会查到这些,那人皱起眉移开视线,避而不答。
顾春迟扯了扯嘴角,
“我阿娘是因为身份暴露,才被皇帝害死的,是吗?”
那人眼睛蓦地红了一圈,她长叹一口气,
“大人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殿下已经亡故了,大朝已然灭亡。”
见她这副模样,顾春迟忽然勾唇笑了笑,
“倘若你们真的甘心,又为何频频以前朝遗民的身份现身?”
她站起身朝那人靠近,
弯腰问她:
“你和那些大朝旧部做了那么多,不就想复国吗?”
顾春迟的话中带着笑意,可她却能从中感受到滔天的恨意。
“您……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复国吗?”
顾春迟话中的诱惑太大了,她和那些旧部谋划了这么多年,
就是想要替自家殿下复仇,想要复辟旧国。
“帮助你们?!”
顾春迟突然转过身,冷笑道,
“不,我不是帮助你们,我只是想要为我阿娘阿兄报仇,我只是想颠覆萧家的天下,我只是想……”
她顿了顿,继续说,
“我只是想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你很像殿下,可你比殿下心狠。”
“殿下自小在宫中长大,享受了大朝子民的供奉,可你却是在昭国长大的,竟也狠心颠覆你的母国。”
“母国?”
顾春迟忽地冷冷一笑,
“我没有母国,我只有母亲。”
“何况,我有着前朝皇室的血脉,你们若当真想要复国,打着我的名义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那人笑了笑,可眼中却带着怀念的泪水,
“奴青塘誓死追随小殿下,为我大朝复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听到这声称呼,顾春迟微微一顿。
青塘犹豫着,说出了真相,
“其实当年殿下的身份并没有暴露,只是因为那狗皇帝忌惮顾家的声望过高,便用计害死了殿下和少主。”
“而且,殿下的身份只有昭国上一任皇帝知道,所以他给了殿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和权力,可这也不过只是想要安抚大朝的遗民旧部罢了。”
看到青塘眼中的恨意,顾春迟突然好想自己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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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兄。
怎么办呢阿娘,阿兄,
这条路,春迟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你们会祝福我成功的,对吧?
*
萧鹤川来到江南,不仅仅是受天子之命来赈灾,
更是来彻查江南那些贪腐的官员的。
虽说知府杜熙是位清官,可终归一人清心难抵众人贪心,
前些年江南贪腐,赈灾款被私吞他略有耳闻,却被太子和定国公压制。
江南虽说富庶,可富庶之地,官商勾结也更加严重,因着调查起来颇有难度,
他便在江南多留了些时日。
顾春迟离开江南的那天,不少百姓自发相送,字字句句的真情流露险些误了车队的行程。
“殿下为何不去送送?”
看着自家殿下站在城墙上留恋地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车队,
林莫不解地询问。
“本殿不喜欢送别,没什么意思。”
萧鹤川虽然这般说着,但他的眼神依然眷恋地望着,摇了摇头,
“更何况,再过几日我们也要回京都,总之来日方长。”
林莫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真是搞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
*
车队在山林深处前行,正午阳光穿过树林,
影子错乱,光线昏暗。
马车内,
沈迎无聊地侧身斜倚在车厢处,突然抬头问她,
“那个青塘是伯母生前的侍女?”
昨夜关于青塘的身份,顾春迟并没有透露太多,
只是说她是自己母亲生前的侍女。
一路上过于无聊,顾春迟只能看些诗书排遣无聊,
这会儿听到沈迎的疑问,也没抬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的身份,你确认了吗?”
面对沈迎的追问,顾春迟并没有生气,
她知道沈迎是为自己好,是为了谨慎起见。
她却猛地一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打消她的顾虑,
沉思了片刻,才说:
“放心吧,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只是当年我阿娘亡故后,她便离开了顾府。”
听到她的解释,沈迎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别的话,
只是坐在马车内,侧身看向车窗外的景色。
顾春迟说完便在等她的追问,可等了片刻却发现身侧一点声音都没有,
马车内陷入了沉默。
“阿迎?”
顾春迟侧身看向她,却发现她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
沈迎眼睫动了动,她忽而转过身,直直地盯着顾春迟,
眸色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春迟,”
她盯了很久,才开口唤她,
“你要走的,是什么路?”
顾春迟骤然愣住,抬起头来,却只对上她幽深的眼眸。
沈迎见她不回答,突然感到有些无措,
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走的路是一条大逆不道的路。倘若知道的人越多,带来的危险就越大。”
“我知道,”
顾春迟突然笑了起来,
“沈迎,我知道。”
“所以能和我走在这条路上的,都是我信任的人,都是我可以用生命去相信的人。”
“你也是我能够用生命、用一切去信任的人。”
“权力的最高处,你我共登。”
34. 游玩
郊外别院,
顾春迟刚回京都,因着江南的赈灾圆满完成,皇帝特意许了她假期,
于是刚从江南赶回京都的第二天,她便带着府上的几个人去郊外的别院住上几天。
远去青山,白云低垂,微风轻拂。
顾春迟一脸惬意地躺在摇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沈迎顾晗领着顾微月放纸鸢,
纸鸢飞于长空之上,虽是晃晃悠悠,却勇往直前。
“姐姐姐姐,你看,纸鸢飞得好高啊!”
顾微月兴奋地跑了过来。
瞧着她那充满童真的笑容,顾春迟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轻刮她的鼻子,
笑道:
“好啦,知道你很高兴,去好好玩吧,好好放松放松。”
见小姑娘却是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偷瞟自己,神色哀怨。
她不由得觉得有几分有趣,笑着看向她,
“怎么了?这般盯着我做什么呀?”
顾微月又悄悄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
低声说:
“姐姐,你那么幸苦,也要放松放松啊。”
“陪我一起放纸鸢嘛……”
面对这般人小鬼大的她,顾春迟扑哧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刚想要说些什么。
却听到马车的声音逐渐传来,
她抬眼望去,却见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原是林莫。
既然他来,想必萧鹤川也来了,
只是……
却是不知萧鹤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有旁人到来,那几个放着纸鸢的人也不玩闹了,情急之下松了手,
径直跑了过来,任凭纸鸢随风而飞,直上云霄。
看他逐渐走近,那嬉皮笑脸的模样,顾春迟有一瞬间的无奈,
“不知二殿下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萧鹤川没说话,只是弯腰看向她身侧的顾微月,
然后抬头问她:
“这就是你当初收留的小姑娘?”
“殿下来此,必然不是说这些的吧?”
顾春迟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然后拍了拍顾微月,示意她先回避。
见状顾晗上前带走了她。
见顾微月离开,顾春迟才回过身子,直截了当问他:
“殿下有何贵干?”
瞥见她身侧那些人对自己的戒备,
他面容上稍有些冷意,却是皮笑肉不笑道:
“不知帝师大人可否移步?”
两人在内堂坐下,门窗紧闭。
“你在别院呆的也有三天了吧?”
萧鹤川看着她为自己沏茶,冷不防的开口。
顾春迟一滞,而后点了点头,
“二殿下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萧鹤川却是笑了笑,
“关于你,我自然要上些心。”
听到他的话,顾春迟皱了皱眉,
“少说些浑话,到底有什么事?”
“丞相出事了。”
萧鹤川顿了顿,继续说,
“那日定国公查案,查到了丞相身上,上报陛下,陛下派禁军在丞相府搜查,查到了他和前朝遗民的通信。”
听到这话,顾春迟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怎么会?”
丞相怎么会和前朝有来往?
“丞相等人已经下狱,此事牵扯的人过多,事关重大。”
萧鹤川看了看她,却见她低头一言不发,一时间也没能猜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犹豫了很久,才说,
“驸马也被连累,二皇姐托我来找你,想请你帮忙,她说你一定有办法。”
顾春迟闻言一愣,却是眯着眼睛打量他,
“丞相是太子一党,倘若丞相倒台,与你争储有利,你又怎会愿意帮助南宜公主去救杨府?”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萧鹤川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却见她离开视线,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疲惫。
“倘若我说,我不愿意去争,你信吗?”
顾春迟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却是沉默不语。
见她不说话,萧鹤川也只能重新挑起话题,
“也罢,若说我对储君之位无意,朝堂中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说完,微微偏过头,
“话我已经带到了,陛下今日分配给我的还有公务,先告退了。”
望着萧鹤川离去的背影,顾春迟神色平静,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
“春迟,怎么了?”
她闻声望去,却见沈迎从开着的门中走了进来,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
沈迎因着萧鹤川不请自来的事本就有些意见,可见到顾春迟呆愣,
不免有些疑惑,疑惑她们谈论了些什么,
“春迟?”
顾春迟微微回过神来,淡然一笑,
“这几日玩耍的可还舒服?”
她依然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新茶递给沈迎。
沈迎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强烈,
“倒还挺放松,就是没有从前忙碌起来更充实。”
顾春迟饮茶的动作一滞,嘴角却是带了一些复杂意味,
“是啊,不如从前充实。只不过,风雨欲来啊。”
顾春迟刚从郊外赶回京都的第二天,
公主府便递来了请帖。
说是南宜公主近来情绪低落,邀请顾春迟一叙。
既然收到了请帖,再加上因着丞相下狱一事,顾春迟本就想见见萧南言,
既然有了请帖,她自然是要到的。
萧南言在府中来回踱步,待瞧见门外堪堪停下的马车,疾步而来,
“春迟,你来了。”
“南言姐姐,”
见她神色不佳,面色苍白,顾春迟眸中多了几分担忧。
倒是没想到,萧南言和驸马杨松青情意竟如此浓重。
“我前些日子想要去大理寺见松青,可他们不让我进去。”
萧南言眼眸有些悲凉,嘴角扬起的笑容也带了一些凄凉意味,
“我想要去宫中找陛下求情,可陛下却不愿见我。还派人在门外守着,不让我出府。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以这个借口,向你递请帖。”
“这……”
顾春迟长叹一声,
“姐姐你先别着急,我来想办法。”
见她眼眸微红,顾春迟有些心疼的向前一步,安抚她,
“丞相奉公守法,光明磊落,驸马也同样风光霁月,一身正气,杨家自然不可能有谋逆之心,我会查清楚的。”
“谢谢你,春迟。”
萧南言神色微动,拉着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我本不想打扰到你,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萧南言揉了揉额角,麻木的疲惫,
“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他们不能失去父亲,何况……”
她没继续说出口的话,顾春迟知晓,但她没有问,只是转移话题,
说道: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去见见他们。”
“我都晓得,多久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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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等下去。谋逆的罪名其实还没有落实,我相信松青,我相信杨府。”
*
顾春迟刚从公主府上回来,便看间坐在一起的沈迎和顾微月,她们此刻却低着头,专心绣着手上的香囊,
一针一线穿梭中,图案便跃然出现。
沈迎向来喜欢舞刀弄枪,并不善女红,
可看着她绣香囊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像样。
到底是最后一线完工了,她用剪刀剪去绣线,高高举着手上的香囊,满意的打量着。
“你们在绣什么呀?”
沈迎原本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听到顾春迟的声音,
她怔愣的抬头看向她,却发现顾春迟笑得一脸揶揄。
“今日我看院中的荷花开了,很是好看,便想着学着在香囊上绣上荷花的样式,你看看怎么样?”
沈迎将手中的香囊递给她,眼中满是期待。
“倒还不错,只是……”
顾春迟面色复杂地看向香囊上的样式,有些犹豫,
“这是……荷花?!”
原谅她眼拙,有些看不出那是荷花。
沈迎原本很高兴,可听到她的那句质疑,瞬间将香囊抢了回去,
口中嘟囔着:
“这就是荷花呀,和院中池塘里种的荷花明明一样……”
看到她不满地嘟囔着,顾春迟又连忙改口:
“你第一次绣,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都不会。”
听到她的解释,沈迎这才笑了出来。
“姐姐姐姐,快看,我绣的好不好看?”
一旁的顾微月也不甘示弱,把自己绣的香囊举到顾春迟跟前,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
“嗯,微月绣的也很好看。”
顾春迟认真地看了一眼,竖起大拇指。
*
翌日,
大理寺。
初升的太阳从牢狱天窗上射了进来,
原本阴暗的囚牢,也增添了些许暖意。
杨晓坐在地上侧着身子看着射进牢狱的一道光线,
借着光还能看到些许灰尘。
随着风的踪迹和光的指引,灰尘不断盘旋上升。
可他的心里却是哀愁不断,
帝王无情,皇家无心啊,
他的眼睛里却是流着浑浊的泪,隔着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填色。
“有人来看你了。”
牢门上的锁链被人为地打开,咔咔的声音在这寂静到诡异的囚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晓闻声扭过头来,看到来人却是苦笑一声。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和丞相大人单独聊几句。”
顾春迟进了牢狱,却是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原竟是顾春迟。
狱卒听到这话有些犹豫,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上司大理寺少卿,
却见自己的上司也只是微微朝顾春迟行了行礼便退下了。
他也只能退下。
虽说到底于礼不合,于法不容,
可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自家上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看着原本应当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丞相,在这牢狱中却佝偻着腰背,
完全失了往日的风采。
她竟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迟,你来了。”
他眼中一片空洞,漆黑的瞳仁却透露着悲凉。
原本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一国之相,可如今却落了个囚犯的下场,
让人只道一句世事无常。
35. 良人
顾春迟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丞相,突然之间觉得他脸上的那抹笑无比刺眼。
这里没有旁人,她也没有掩饰自己那激烈的情绪,上前走了几步。
不过短短几日,他挺直硬朗的脊背已然弯曲。
日光照进狱牢,却无法普照到每一个角落,
丞相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眸,心中涌起了无尽的疼惜,
看着她就好像想到了自己从前那个天姿卓越的徒弟,
那个从前颇负盛名的前朝皇太女殿下。
只可惜,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这样的下场,其实老臣早早便预料到了,杨家下马,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杨晓凄惨一笑,那张年迈的脸上满是对帝王的失望,也有对自己既知命运的绝望,
“杨家被先帝捧得太高了,是皇后的母家,也是太子的登位助手。朝堂中的众臣或忌惮、或眼馋,都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顾春迟在一瞬间愣了神,
“所以……你并没有和前朝遗民通信?你是被薛阳陷害的,对吗?”
听到她这话,杨晓微微一滞,却是低着头垂眸,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前朝遗民……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忠心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分明曾经也是大朝的旧臣,
他也能算得上前朝遗民。
只是……
他忽然抬起头,脸上满是笑意,却有一丝倦怠,
“时至今日,老臣并不无辜,落得这个下场,我杨晓便认下了。只是……”
他忽而顿了顿,微微侧身,
视线落在那片光亮之处。
伴着那丝并不算很亮的光线,他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当年盛世的大朝,
以及大朝灭国时的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他看了许久,才回过身望着顾春迟那张和前朝国主有近七成相似的脸庞,
终究还是轻轻说道:
“这个王朝已然腐败,糜烂到骨子里,倘若你……”
倘若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愿将这烂到骨子里的昭国颠覆,复兴大朝?
他还是怀念从前的大朝,
而非这个昭国。
可他终究没将那句话说出来,但他未说出口的话,顾春迟明白。
如此谋逆之话被他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他并不担忧。
左右谋逆这个罪名,对他而言并不无辜,
他也的的确确和前朝遗民与书信来往。
他看了看四周,低声说:
“倘若可以,老臣想请您保下松青的命……”
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他不能看到杨家的血脉在他手上断绝。
虽说自家孙儿和公主育有一子一女,可难保陛下能够容得下那两个有着杨家血脉的孩子。
“让他假死也好,老臣只求您……救他一命。”
杨晓忽而跪下,朝她叩首,低声说,
“老臣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顾春迟看到这一幕,忽而无措,他是自己母亲的师父,更是自己的长辈,他怎能跪拜自己?
于是她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我会保他一命,丞相宽心。”
哪怕丞相不求她,她也会救杨松青的。
不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萧南言。
“老臣叩谢……”
殿下。
谈话结束后,她走出那间关押着杨晓的狱牢,刚想走出去,
便听到有人唤她。
“帝师,可否帮罪臣捎去一封信……”
顾春迟循声望去,杨松青在隔壁囚牢中,隔着门低声唤她。
毫不犹豫便径直走到他跟前,
不,
是走到他所在的囚牢跟前。
却见他鬓发凌乱、衣衫褴褛地站在那方寸之地,眼眸低垂,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他那身如竹青的衣衫也沾染上了牢狱的泥土和灰尘,
混杂着些许鲜血,已然干涸。
看着那已经干涸的血迹,顾春迟知晓有人对他动刑了。
想必是那个高坐在皇位的人。
派人来上刑,无非是严刑逼供,想要让他认下谋逆、勾结前朝的罪名,
以全自己英明之名。
为何不对丞相用刑?
呵,丞相年迈,可承担不了这重刑,
倘若一个不小心,人被打死。
纵使是皇帝,也无法给朝臣交代,更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为了彰显自己宽容的形象,彰显自己是一代明君,
那萧尘的行为,
还真是虚伪的可笑。
越靠近他,她便能闻到这空气中夹杂的糜烂酸臭的味道。
可却一时也无法分清,
这种腐朽的味道,
是他身上伤口腐烂的,还是这地牢诏狱中本身便有的。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驸马是想要给南宜公主捎去一封家书吗?”
听到这声称呼,他微微一滞,笑容苦涩,
声音带了些许讥讽:
“罪臣不敢当大人的这声驸马……”
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怕是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顾春迟皱着眉,大概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杨松青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通过狱门递给她,
她带着疑惑伸手接过,却发现那是一封和离书。
他身上污浊不堪,可这封书信却被他保护的很好,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到。
顾春迟眸子微颤,声音暗哑:
“你……要和南言姐姐和离?”
杨松青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这件事,他好像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杨家遭遇此难,是帝王忌惮,是君主疑心。
可她的人生不该如此。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
他心悦之人。
因为担心她受杨家的牵连,也为了还她自由,
于是他写下了那份和离书。
万幸的是,宫中的娘娘也巴不得他们二人和离,
于是在宫中娘娘的威逼利诱下,也在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下,
这封和离书,来的顺理成章。
见他低头,沉默不语。
顾春迟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那封干干净净的和离书哑然失笑。
即便是他不愿意承认,她也知道,
这并非是他不爱她的证明,
反而却是他爱惨了她的证明。
因为爱她,所以不愿牵连到她;
因为爱她,所以想给她自由;
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平安顺遂。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
爱是占有,还是放手?
顾春迟并不明白,可她知道,杨松青从不是虚与委蛇、惺惺作态之人。
从前的从前,她只从兄长口中听到他的名讳,
可却能感受到,
每每提起他,兄长眼中都是得逢知己的赞赏。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亲手交给她。”
诏狱太黑太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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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地面也是潮湿阴冷的,到处都透露着腐臭的气味。
可她却能清楚地看得到,
他依旧端的是君子受礼的气节,
“罪臣杨松青,叩谢帝师大人。”
*
狱牢外,
沈倦伫立许久,晌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却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
沈迎顾晗候在马车旁边,面容上不咸不淡。
沈倦看到顾春迟走出来,视线落在她手上拿着的那封信,
却是没有追问,只是吩咐身旁的属下,
“今日帝师大人只是例行政务,询问案件的进度而言,并没有去看望谁。”
身旁的下属闻言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是,属下谨记。”
沈倦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对她说:
“这件案件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证据确凿,陛下……陛下也定了七日后问斩。”
顾春迟点了点头,看向沈倦,
“今日多谢了,来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倦点了点头,并没有推脱,只是行了个礼,
“大人客气了,下官还有政务,先告退了。”
“嗯。”
顾春迟点了点头,便走向那辆等候自己的马车。
*
南宜公主府,
“春迟,怎么样?杨家是不是被陷害的?他们能不能出来?”
她望向自己的眼眸急切,却又真挚。
“我……”
顾春迟刚开口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嘶哑到可怕,
她顿了顿,感觉到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才将那封和离书递给她,眸光微闪,声音低沉,
“南言姐姐,这是……他托我给你的信。”
听到这话,萧南言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春迟,想要扬起一抹笑,可她面上的笑容却不复从前真挚,
“是……松青给我的吗?”
她盯着顾春迟看了许久,才忽而低下头,盯着那份书信看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间,就不想知道这封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可纵使她不想知道,那封书信上三个‘和离书’的大字可容不得她不认得。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书信,犹豫片刻,才展开那封和离书,
内容便映入眼帘: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
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
三年有怨,则来仇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她的目光落在那落款名上,醒目的几个“杨松青呈上”却刺痛了她的眼眸。
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
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那两个孩子,说明真相。
顾春迟站在她身侧,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36. 心狠
安抚好萧南言后,顾春迟在公主府站立了许久,
看着府门前守着的宫中侍卫,突而回忆起自己入府时他们的表情。
想阻拦,却又有些犹豫。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眸中的情绪翻滚。
片刻后,顾春迟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出公主府。
*
顾府,
夜深露重,星月低垂,
顾春迟一身薄衫,坐在自己卧房的书案前。
一盏明灯照亮这方寸之地,
她在谋划着如何能在皇权之下保住杨松青的命。
今天刚从公主府回来,她便找了青塘,
问了她很多关于前朝的事。
还有,
关于丞相杨晓的事。
虽说她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没料到丞相杨晓竟然是前朝太傅,
也是她母亲名正言顺的师父。
只是前朝灭亡后,杨晓带着她母亲和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同逃离皇城,
大朝皇城当时被叛军攻陷,叛军在皇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皇城再也不是曾经那般奢华高贵的样子,
取而代之的是血流成河,
是人间炼狱。
叛军首领,也就是昭国先帝,
派军队追杀前朝皇室。
陆明昭为了不连累杨晓及其家人,偷偷离开了他们。
只是后来,先帝为了彰显自己仁义的一面,于天下宣布,前朝旧臣也能参政议政,重忠新君。
那些旧臣不欲受此辱,也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全部选择自刎殉国。
对他们而言,
国主自尽而死,储君不知所踪。
身为臣子,已然没有君主可忠。
又谈何重忠新君?
他们,没有新君!
而杨晓,
他本想和那些同僚一样,自刎殉国。
可他生前被大朝国主委以重任,储君不知所踪。
他只得咬着牙接受了昭国的招募,
选择了……
重忠新君。
这也导致他被那些前朝遗民怒骂叛国。
只不过……
就在顾春迟思忖着自己的计划时,门扉被人敲响。
“小姐……”
顾晗隔着门窗,低声说。
“先进来再说。”
顾春迟放下笔墨,端坐在书案前。
顾晗应声走进她卧房,虽然还没开口,
但顾春迟却能看得出她眼底的犹豫和无措。
顿时心头莫名地生出几分不安。
“宫中传来消息,公主和驸马的那双儿女被皇帝派人带到宫中……”
顾晗顿了顿,面露犹豫,似乎有些不忍,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公主因担忧儿女,违抗圣旨,一同进了宫,听闻公主和皇帝发生争吵,被打了十扳子,现如今还在御书房门前跪着。”
闻言,顾春迟双眸微睁,声音中带了一丝震惊,
“莫非那皇帝连那一双幼童也容不下?!”
顾晗眸中也多了一丝悲痛,从前她跟随顾春迟去公主府的时候,也有见过那两个孩子,
她们很乖巧听话,
却是因天家无情……
顾春迟眼底泛起血丝,喑哑着嗓音,低低说:
“这皇帝……还真是心狠。”
就连他的亲外孙,也容不下。
她本想即刻进宫,可如今早已过了宵禁,
非皇帝召见,不得随意出入宫城。
纵使心上担忧,可她目前也只能在自己府上,来回踱步,
计划着如何保下那两个孩子的命。
不仅仅是为了杨晓,更为了从小待她不薄的萧南言。
*
宫中,
御书房外,
宫灯照耀,如星如火。
一女子跪地,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那扇紧闭不开的门。
门内的主人是这天下的共主,也是她的父皇,
可她最敬爱的父皇却要她爱人全家的性命。
甚至就连她所生育的一双儿女,也同样包含在内。
“公主殿下,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实在是没有时间见您,您不如先回去……”
身侧的太监总管侯时一脸为难,想要劝诫她回去,可这向来端庄优雅的南宜公主,竟是没想到这般执拗。
“今日分明政务上没有太多要事,父皇究竟是没有时间见我,”
萧南言忽而抬头,轻嗤,
“还是他问心有愧,不敢见我?”
“嘶——”
侯公公一脸紧张,他看了看附近的宫人,然后转过身劝诫,
“这……殿下慎言啊。”
萧南言却是低头不语,仍然坚持跪在这里。
侯公公见状,也是无奈。
*
不远处,
华贵嫔的目光停留在那跪在御书房门前,浑身散发着悲痛气息的女儿身上。
她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才问身旁的宫女:
“南宜在这里跪了多久?”
那宫女抬眼看了看跪在那里的南宜公主,然后低头恭敬地回答:
“回娘娘的话,南宜公主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
华贵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朝她走去。
察觉到自己身旁来人了,萧南言下意识抬眼望去,
“母妃?!”
在见到来人时,委屈便顿时涌上心头,她喉咙一阵苦涩,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母妃,求您帮我向父皇求求情吧……”
萧南言还是直直地跪在那,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跌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失了踪迹,
“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女啊,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赴死呢……”
华贵嫔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宽慰道:
“南言啊,快起来吧。”
萧南言却还是不愿意起,她拼命的摇着头,似乎想要向自家母妃证明自己决心。
正在这时,皇后也来了。
她在刚刚得知萧南言和陛下发生争执的时候,
心上便止不住对她的担忧。
简单穿了件衣裳,便急匆匆地赶来,
可她刚赶过来,便听见华贵嫔说的话。
“傻孩子,和离书你既然已经拿到了,那你便和杨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华贵嫔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
“你把和离书给陛下呈去,那孩子也在你名下,与杨家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能保下那两个孩子的命,不是吗?”
“和离书?”
突然听到这个事,皇后还有一些茫然,但随即想到其中利害关系也就没有追问,只是附和道,
“你母妃说的没错,当下紧要的,是先保住那两个孩子的命。”
对皇后而言,那孩子是他亲侄子的血脉,是他早亡阿兄的亲孙,更是她母家仅存的血脉。
与前朝勾结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无力改变。
她只能先尽自己所能,先保住那两个年幼的孩子。
在自己还没有被废之前,
无论怎么说,
她如今尚且是皇后,是一国之后。
听到自家母妃的话,萧南言眸中突然多了一丝希望,她从袖子处将和离书拿了出来,递给侯公公,
满脸的急切和请求,
“还望公公将这封和离书呈给父皇,我已和杨松青和离,孩子在我名下与杨家没有关系。”
萧南言忽而叩首,
“还请父皇饶了我那双儿女的命!”
“殿下实在是折煞老奴了。”
侯公公接过那封和离书,而后朝她们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华贵嫔,那老奴先去禀告陛下了。”
*
御书房内,
皇帝的桌案上搁着那封和离书,这是刚刚侯公公呈上来的,
是杨松青写给萧南言的和离书。
他已经看过了,却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将它放在一旁。
侯公公静立在身侧,见皇帝不置一词,犹豫片刻,适时开口:
“陛下,皇后和华贵嫔还在门外等着呢,公主也在门外跪着。”
然而皇帝却是什么都不说,他冷哼一声,
“她们若愿意等,愿意跪,那就任由她们。”
侯公公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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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蜷缩,似是没想到皇帝竟然这般心狠,
那外面跪着的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
求的,也是他的外孙和外孙女儿的命。
侯公公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恐惧,
“那……陛下,可要老奴去跟娘娘和公主说声?”
皇帝皱眉,阖眼摆了摆手,
“随你。”
皇帝他这话说的倒是平静,可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却让侯时不敢轻举妄动。
侯公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不由得在心底升起一阵敬意,
还有一丝……
惧意。
陛下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尚且能这般心狠,
而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更是无足轻重,任打任杀。
即便心中怀着对南宜公主的怜悯,可这份怜悯怎么也抵不过对自己生命的珍惜。
他不敢冒头,担忧陛下怀疑他的忠心。
见始终没有人出来,萧南言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呵~
她的这位好父皇,当真是狠心啊。
她眉宇间逐渐流露出悲戚,心上也滋生出一丝恨意。
残害忠良、不顾亲情、刚愎自用……
父皇,您一定会遭报应的!
儿臣便等着看您如何坐拥万里江山,
如何千、秋、万、代!
“这……”
皇后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的御书房,心下了然。
她眸中多了几分悲怆,酸涩的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
为她爱错了人感到悲痛,也为她救不了自己的母家感到绝望,更为她救不了自己亲侄子的儿女感到悲切。
她不是没求过,
身为一国之后,
她知晓是自己的母家犯了错,她认了。
她并没有恳求陛下饶杨家,
接受的教育,也让她做不来这种叛国之事。
既然身在昭国,自当忠君。
可她想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陛下也不曾应允。
与此同时,
慈宁宫。
夜已深,长明灯依旧燃着,
近几日,因着杨家下狱的事,太后总觉得心中有愧,
吃不好也睡不好。
便让人送来一座佛像,以宽她愧疚之心。
金身佛像,慈眉善目。
佛纵观众生,善恶不相报。
太后坐在神像之前,左手摩挲着一串佛珠,右手在敲击木鱼,
口中念念有词。
“太后娘娘……”
宫人突然来报,扰乱了她口中的诵经声和木鱼声。
太后忍不住蹙了蹙眉,低声呵斥:
“不是说过了吗?那么晚了,若没有要紧事就不要进来打扰哀家。”
宫人停住了脚步,怯懦着说:
“回太后,是……是南宜公主出事了。”
此言一出,太后右手上的木锤。突然间掉落了下来,
“砰——”
木锤落在地上,翻了个滚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宫中妃嫔不多,皇子公主也并不多。
而今宫中也不过只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除去十年前为了平匈奴战乱而和亲草原的长宜公主萧祝与,
她在宫中最疼爱的就是南宜公主萧南言。
与其说疼爱,倒不如说是心疼和愧疚。
这份心疼和愧疚,在她心里,
甚至远远超过了备受宠爱的昭阳。
可如今她最疼爱的南宜竟然在宫中出事了?
太后瞬间转身,声音颤抖,言语不连贯,
“你说……什么?”
宫人身子微微颤抖,忽而跪了下来,眸中满是惊慌,
“回太后娘娘,今日陛下派人将南宜公主的儿女带到宫中关押了起来。公主为了小郡主和小少爷,和陛下发生了争吵,被陛下打了十板子。又在御书房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
此言一出,太后面色一变。
她的目光深远却又悲痛,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倦怠。
皇帝果真是最像先帝的,
都是一样的冷漠,
一样的无情,
一样的虚伪。
37. 刑场
萧南言从皇宫回来后,目光呆滞地坐在自己卧房中,
看着那烛灯火闪烁。
可她眸中却没有从前的欣喜。
顾春迟突然一身黑裙,从窗户处翻了进来。
“谁?”
萧南言警惕地望着来人。
“是我,南言姐姐。”
顾春迟低声说。
待她的面庞在烛火的照耀下逐渐清晰时,
萧南言这才放下自己的戒备,怔愣着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泪水依然在她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那盏燃烧了许久的灯芯,突然发生啪的一声清脆,才叫她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你怎么……”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春迟打断。
“南言姐姐,长话短说,我有办法救他们,只是需要你配合。”
“什么……”
刚开口,萧南言忽而停住了,她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要拒绝吗?
可她想要救的是自己儿女的命。
可要答应吗?
倘若这件事暴露,会给顾家带来无妄之灾。
萧南言依旧犹豫着,不知作何反应。
可顾春迟却是微勾着唇角,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南言姐姐,你放心吧,我顾春迟要救的人,阎王也不敢跟我抢人。”
听到这话,萧南烟有些诧异地望着她,眼神呆愣,
直到看清眼前那人眼中的乖戾。
这才恍然醒悟,
原来这么多年,
唯一不变的只有自己。
曾经纯真的小女孩如今也被权力熏陶,变得乖张狠厉。
“那……”
萧南言缓缓攥紧手,她沉默了片刻,
种种回忆在脑海中肆意翻涌,
最后她下定决心,
问:
“那我应该怎么做?”
“南言姐姐,你去和陛下申请前往自己的封地,无诏永不回京。”
顾春迟的双眸深邃,她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萧南言,
“几天之后我会安排人,把他们送到你的封地。”
萧南言并没有怀疑,以为顾春迟口中的他们是指自己的那一双儿女,
倒也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好。”
顾春迟的提议,其实也是她心里的想法。
现如今,这京都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丈夫被下狱、儿女被囚禁、就连自己最小亲近的姐姐也早早被迫和亲远嫁匈奴,
只是临走前,拜托顾春迟照料一下自己在宫中的母妃华贵嫔。
华贵嫔早在得知萧南言想要离开京都时,
虽说心中万分不舍,但到底对女儿的在意大过旁的。
*
萧尘一身华丽龙袍,推开望月殿的宫门,走进皇后的寝宫。
当自己寝宫的大门被人推开后,皇后才抬眼望向来人。
萧尘皱着眉,望向殿中央端站着的皇后,声音冷淡:
“皇后唤朕前来,有何事?”
将面前人眼底的冷漠收入眼底时,皇后这才醒悟自己这么多年来爱错了人。
她冷漠地看向皇帝,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臣妾只想问陛下一件事,还望陛下如实相告。”
萧尘悠然地上前,坐在那椅子上,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这么多年来,朕何时欺瞒过你。”
皇后冷笑一声,声音尖锐,
“臣妾只想问陛下一句,臣妾的父亲当真和前朝遗民有所联系吗?”
“是定国公查出来的,那些书信便是证据,”
萧尘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证据确凿,即便朕有意保下丞相,可满朝文武百官看着,朕有心无力啊。”
听到他这不容置否的话,皇后是半点也不相信他口中的有心无力,
自己的父亲虽说是以前朝朝臣的身份入朝为官,可他一生清廉,从未做过有害昭国的事情,
为何皇帝就这般容不下他?
字字句句想要指责他的话哽在喉间,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跪在他跟前,
祈求道:
“还请陛下看在和臣妾二十八年的夫妻情面上,饶过家父和侄子一命吧。”
看在皇后跪在自己面前卑微的模样,萧尘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的动容。
杨家嫡女杨思君,当年是京中权贵子弟趋之若鹜,想要求娶的贵女。
她才貌双全,身份高贵,骨子里也有几分高傲,
从未这般卑微地求着自己,
上次这么卑微,还是十年前求自己不要将萧祝与送去和亲。
即便如此,可他依旧是不痛不痒的模样,
“皇后,你该知道,法不容情。”
“丞相毕竟和前朝遗民那么多年都在来往,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有谋逆之心。”
“皇后啊,你是一国之后。你该明白的,他必须死。”
闻言,杨思君的身子忽然僵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会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呵,
法不容情?
倘若他真的遵守律法,又何至于当年陷害肃王,从他手中夺得皇位?
倘若他真的遵守律法,当年又何至于为了坐上那个位置,给先帝下毒?
倘若他真的遵守律法,十年前又怎么会为了从祁家手中拿到军权,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了祁家满门抄斩?
倘若他真的遵守律法,又怎么会因为忌惮顾家功高盖主,将陆明昭和顾秋辞活生生烧死?
他口中的法不容情,只是只容得下自己,容不得别人罢了。
想到这些,杨思君突然无法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了。
她当即瘫软在地,双眸含泪,声音悲痛,
“哈哈哈哈,是我杨思君识人不清,我杨思君才是勾结前朝的逆贼……”
她的声音嘶哑,在这空荡的寝宫中,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自己的哀怨与仇恨,
“我杨思君本是前朝太傅之女。可三十年前,大朝亡国,殿下失踪。我忘记了殿下的模样,我也同样忘记了家仇国恨。”
“我怎么能忘记殿下的样子呢?我怎么能忘记报仇呢……”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因果轮回,我便看着你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尽孤独,哈哈哈哈——”
看着自己的发妻如今有些疯魔的样子,萧尘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皇后,你要认清现实,大朝早已亡国。现如今是昭国。”
杨思君癫狂地笑了笑,
“只要我记得大朝,只要有一个子民在,大朝就永远不会亡国!”
她忽然仰起头,直直地望着萧尘,眼神狠厉,
“萧尘,我便看着你如何坐拥江山……”
萧尘的耐心逐渐耗尽,他扼制住杨思君的脖颈,
声音狠厉:
“皇后,朕奉劝你最好安分守己,你要好好想想,你还有太子和昭阳两个孩子。”
听到自己孩子的名字,杨思君身子僵硬,她忽而自嘲笑着,
“哈哈哈哈,孩子……”
现在想想这两个孩子有着萧氏的血液,便让她作呕。
*
虽说波折过多,可处刑的日子也渐在眼前。
年迈的丞相坐在那潮湿肮脏的牢狱地面,
他望着那方寸的日光,眼眸中多了几分回忆。
饶是他在牢狱中待了一天又一天,
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
今天是他的死期,
也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
“陛下有令,带罪臣杨晓赴刑场处刑。”
侍卫首领宣告着他的死期,可眸中也多了几分不忍和尊重。
杨晓闻言扭过头来,眸中平静异常,
他站起身来,朝门外走着。
可当他走到先前自家孙子杨松青呆过的囚牢中,脚步停顿了。
他侧身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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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微微地上扬。
前日,杨松青突而意外中毒,在大夫的遗憾摇头中被狱卒抬了出去。
那时他便知道了,是顾春迟出手了。
无论如何,杨家的血脉没有断在他手上,
哪怕是死后,
他至少有了脸面去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
“丞相大人,可以走了。”
在杨晓停顿的那片刻中,侍卫犹豫着开口催促。
“嗯。”
杨晓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漆黑的狱牢。
刑场在民间长街之上,
是皇帝定下的位置。
想必是为了震慑其他怀有不轨之心的人。
刑场周围围了一圈百姓,他们的眼中有好奇有畏惧,却也有惋惜。
丞相的清名,那些百姓早早便有耳闻。
可如今,清正廉明的丞相却被查出与前朝遗民有所联系,
陛下判他意欲谋反。
一道圣旨,便落下了血腥。
“丞相来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大家争先恐后地踮着脚去看。
却见杨晓手腕处挂着粗重的锁链,随着他的走动晃动。
“丞相大人……”
人群中有曾经受过杨晓恩惠的百姓,此刻却双眼含泪地望着他,
语气中满是不舍和惋惜。
没有囚车运送,杨晓被迫从大理寺狱牢中一步一步走向长街处的刑场。
那是一条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道路,
却是可以看到他既知的命运。
这一路上他心中想了很多很多,
想起从前在大朝皇城中教导皇太女、
想起大朝亡国前国主私下召见他时的嘱托、
想起大朝亡国时皇城上漫天的火光……
想到最后,他脑海中竟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眼前的路、身后的侍卫、还有暗沉的天,
以及,
道路两侧跟随着他一步一步走着的百姓。
刑场对面的楼阁,
顾春迟看着那道挺直脊背的身影走上刑场,心中思绪万千。
天色依旧阴沉,浓烈的乌云层层而来,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时间,
“大人,已经午时了。”
监斩官身侧的侍从低声凑近他。
听到已经到了午时,监斩官看了看人群,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最后将自己眼前的书案上的一道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杨晓,勾结前朝叛贼,意欲谋反。经三司会审,罪证确凿,今依律斩首示众,以正国法。本官奉命监斩,众将士听令,准备行刑!”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斩”,刽子手高举大刀,
刀刃在阴天下泛着严寒的冷光。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涌上心头,杨晓眼眸满是泪水,他却是忽地大笑起来,声音嘹亮,响彻长街:
“我杨晓一生傲骨,忠君主。无愧于君主、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同僚。这一生,唯独愧于大朝!”
他的话响彻长街,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烈烈的风声肆意奔腾,可他们眼中却只有那高台之上一字一句说着自己对大朝有愧的丞相。
可是后来,
刀刃划破了空气,鲜血喷涌而出。
一代朝臣,便落下了人生的帷幕。
杨晓的头颅落地,在刑场上翻滚了几圈,
可他的眼睛却迟迟未合上。
恍惚间,他似乎还是从前大朝皇城中为皇太女传道授业解惑的太傅,
他仿佛看见了长灯节上满城长空上飘着承载了国民心愿的孔明灯。
狂风卷起,刑场上的血腥味便飘向人群,
有胆小的百姓移开了视线,不忍看那残忍的一面。
这是昭国建国三十年来,第二次在长街之上斩首朝堂重臣。
第一次,是十年前镇国将军的处刑。
没有谋反,没有勾结,没有不忠,
只有皇帝为了稳固帝位不惜残害朝臣。
38. 悸动
窗外风声猎猎,卷起地上的尘埃,将血腥味送到楼阁处。
尸体已被宫中侍卫带走,只余下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像是阴天中开出的最绚丽的花,
却又带有糜烂的气息。
望着刑场上那滩血色,万千情绪在顾春迟心中翻涌。
遥遥天际,层层黑云,
一朝刀落,便是一代朝臣的一生。
“看到了,如此能走了?”
顾春迟轻轻撇了一眼身侧眼眶通红,满眼悲戚的人。
“嗯。”
那人一身黑色斗篷,将自己完完全全的遮挡住,让人看不出他的相貌。
听到顾春迟这般问询,也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春迟收回自己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回首继续望向刑场,眸光低垂。
“看到这一幕,你心里可明白你效忠的是位什么样的君主……”
那人沉默一瞬,并没有说话。
或许顾春迟本也没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从此以后,京都再也没有杨家,也没有杨松青这个人。你记住了吗?”
她突然转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带有一丝审视,
低声说:
“我保下你,也算无愧于丞相。”
“只是……”
“丞相的死,是无法避免的。”
“即便是我想救,也救不了。”
听到这话,
杨松青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刑场上的血迹。
很久很久,他才突然有了动作,
直直跪下,朝顾春迟叩首,声音嘶哑: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倘若来日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顾春迟垂首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我不用你报答我,你也不用借我的手来报你的仇。”
她看的出来现如今他对皇帝的恨意,也知晓他不甘于就这样放下这个仇,
“皇帝的命,可不是你的。”
杨松青听到这话,原本的说辞突然间就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顾春迟见他的动作微顿,低着眉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缓缓道:
“今夜过后我派人把你送去青州,那是南言姐姐的封地。”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两个孩子还被囚禁在宫里,不过你放心,过几日我会把他们救出来,也会派人把他们送去青州。”
她口中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在讨论的不是人的生死,而是今天天气怎样。
绕是知晓眼前的人能耐很大,可却也没有能想到,她的权利竟然会凌驾于皇权之上,
不,
她从未将皇权放在眼中!
但杨松青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微微颔首:
“是,我知晓了。”
见他点头,顾春迟垂下眼睑轻轻地笑了,
“好了,沈迎,你先带他下去。晚上的时候,秘密将他送出京都。”
时间已经不早了,刑场附近也没有人逗留。
倘若她再在这酒楼上待下去就该惹人疑心了,
于是便出了酒楼。
当她坐在马车里时,顾晗这才掀了帘子进来向她汇报情况。
马车缓缓地向顾府驶去,顾春迟的目光落在车帘外飞驰而过的人群,神色有些落寞。
顾晗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之后,沉默了很久,
“小姐……似乎在为丞相的离世感到难过?!”
听到这话,顾春迟没有解释,她的目光依旧停在那处,却是自嘲的扬了扬嘴角,
“丞相是位德行高洁的君子,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顾春迟的眼神忽而晦暗,她低声轻咳,
问道:
“这是要回府?”
“是,”
顾晗点了点头,迟疑道,
“小姐莫不是……不想先回去?”
“先去春满楼吧。”
顾春迟阖眼,心情沉重地侧身靠在马车的内壁上。
“雁叔,去春满楼。”
顾晗轻轻掀开车帘,低声对驾着马的顾雁说。
马车顺势拐弯,朝春满楼驶去。
知道近几日发生的种种,给自家小姐带来不好的情绪,
顾晗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侧。
*
一轮弯月高悬于天际,皓月朗朗,树影疏疏,
夜风忽而卷起几许愁思。
烛火摇曳,酒气扑鼻。
顾春迟一个人在雅间,独自饮酒,眼前灯火扑朔,可脑海中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她微醺着倾斜身子,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负载那方软榻之上,
酒意酣浓,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文人骚客会在自己怀才不遇,惆怅郁闷的时候尤爱饮酒。
原来,举杯方可消愁。
即便这愁绪会愈发浓烈,可至少,此时此刻她能忘却愁绪。
茫然、无措、悲痛……
万千思绪在她那方寸的心上肆意翻涌,
她突然有些茫然。
自己想要走的就这条路,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
她要怎么做,才能减少伤亡?
可她又举起酒盏,将那苦涩浓烈的酒尽数倒入喉间,双眸迷离,
低声喃喃:
“阿娘,你说……我知道做错了吗?”
可她双眼又瞬间清醒,自问自答道:
“不……阿娘,我没做错,我做的事情是我想做的,我不会因此害怕,也不会因此后悔……”
可她虽是这般说着,眸中却不知为何溢满了泪珠……
“小姐,二殿下来访,可要让他进来?”
门外,顾晗低声回禀。
“让他进来。”
听到自家主子的话,顾晗。收敛起自己的敌视,弓手示意:
“二殿下,请。”
萧鹤川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去,便被这满屋的酒气震撼到了。
顾春迟双颊带着晕红,抬头看他,
“我倒是从未发觉……殿下相貌不错,不输楼内新来的小馆头牌啊。”
闻言那人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他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看来帝师大人酒量当真是不行啊,竟将本殿和小馆相提并论……”
可他话还没说完,一股清香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他微微一愣。
却见顾春迟双眼迷蒙地在他怀中,她发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见眼前这副美人醉酒的画卷,萧鹤川喉结忍不住轻轻滚动一下。
他的手顺势搂上顾春迟纤细的腰肢,语气中带了几分慌乱:
“顾……顾春迟,你能……能认出本殿是谁吗?”
他虽说在京都中常常留恋于烟花之地,可他从未和女子有这般亲密的动作。
从前就算是叫了几个舞姬,也只是欣赏美妙的舞姿和乐曲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阖眸垂首在他颈间。
察觉到喷在自己脖颈处温热的气息,
萧鹤川不自在地后退半步,想要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
察觉到自己抱的人距离自己远了一步,
顾春迟忍不住蹙了蹙眉,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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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又浑然不觉地继续贴了上去。
在察觉到那柔软带有一些香气的身体贴近时,
萧鹤川浑身僵硬,心跳加速,只觉得自己耳廓处热有些难耐,
可他不敢动。
他竟是没想到平日里呼风唤雨雷霆手段的顾春迟,在醉酒的时候竟然会这般黏人。
他长呼一口气,想要叫醒她,
“春迟……春迟……顾春迟!”
顾春迟虽说微趴在他颈间,可她眼神却十分清明,半分没有醉酒的迹象,嘴角还勾着狡黠的笑。
片刻后,她又做醉酒的姿态,在萧鹤川耳边吹了口气,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
萧鹤川身子不自在地僵硬,面露忍耐,
无措却又小声道:
“春迟……”
可眸中却是深意,
她是他手上最重要的一步棋,是他夺储的底牌,
可无人知晓,面对这番作态的顾春迟,他竟然有些舍不得让她入局。
她却突然抬首,眸中雾气萦绕,还有些泪眼蒙眬,
“殿下……”
她眸中似有爱意,对上那双眸子,萧鹤川有一瞬间怔愣,
下一秒,
柔软的唇瓣印上他微凉的薄唇,缠绵悱恻,炙热。
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眸,
下一秒,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发丝在他手间流转,
他逐渐掌握了主导权,
轻舔齿咬……
暧昧的气息夹杂着酒香,似乎更加缠绵悱恻。
“小姐?天色很晚了,沈迎姐说我们该回去了。”
顾晗轻轻敲着门,没有推门进来,只是隔着门扉在外面低声说。
萧鹤川本沉溺在这方暧昧旖旎的氛围中,可却在听到门外的声音,瞬间清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松开自己禁锢在她脑后的手。
两人就这样从那暧昧的纠缠中脱离,
她依旧不清醒,浑身状若无骨地瘫软着。
萧鹤川目光落在她略有些松散的衣领处,
微微停滞。
下一秒移开了视线。
喉结不自在的滚动,他轻轻地将她放到那方软榻之上,垂眸沉思了片刻。
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将她视为棋子、视为自己争储的筹码,
可自己竟然沉迷在这个吻中。
“小姐?”
窗外顾晗依旧不解地继续敲着门,
萧鹤川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心虚。
他没再犹豫,径直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
顾晗刚想要推开门查看究竟是怎么了,却发现门被打开了。
她不解地抬眼望去,却见那萧鹤川竟是一副娇羞无措的样子。
等等,
娇羞无措?
见状,顾晗眉头皱得更深了。
“二……”
可她刚刚开口询问,便被萧鹤川打断了,
他假装淡定,云淡风轻地对门的另一边安静站着的林默说:
“回府。”
“啊?”
林莫还没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就已经走远了。
见状,他只能稍微歉意地朝顾晗笑了笑。
萧鹤川走得慌乱,
却没注意到,屋内原本应当醉醺醺的顾春迟却是张开了眸子,
眼中清醒,并没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慌乱离去的身影
轻嗤道:
“萧鹤川,你输了,你入局了。”
她是他的棋子,可他却不知,他也是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