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们的早死白月光》
1. 第一章
沉。好沉。
黎莘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蚂蚁啃噬,泥土混进她的口腔,耳朵,和喉咙里。
厚重的潮湿的粘腻的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压在她每一处肌肤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几乎本能动弹手指,可是却动不了一下……
谢衍止,谢……衍止。你在哪里。
救救我。
你那么厉害,你有SSS级异能,你救救我。我好难受。
黎莘鼻子一酸,可是习惯潮湿冰冷的黑暗之后,心脏的窒涩好像也扩散不出去了,她只能试着放弃求救,压抑呼吸,让自己习惯这种冰冷沉重。
然后继续呼救,继续,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男人心脏猛地收缩,猛地睁开眼睛,深墨色的瞳孔里泛出撕扯的,他早已习以为常的痛楚。
谢衍止按住自己的心脏,像是用这个行为来确定它还在跳动,心脏窒涩的瞬间,他却是低了下头,让自己习惯生和死的状态切换。
旁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谢衍止是痛到心脏都在抽搐。
只有谢衍止知道,他是又回忆起了损坏的本体。
谢衍止不是本体,这个身份只是黎莘的马甲之一。而黎莘的本体,早在十年前就损坏了。
如今她的意识虽然可以在马甲之中来回流窜,可是没有自己的躯体,终究活得像个鬼魂。
而三个马甲中,谢衍止马甲是她用的时间最多的,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她又做梦梦到本体损坏时,会下意识向谢衍止马甲求救吧。
明明当时不是公务的话,谢衍止已经救到她了,她也就可以用自己的本来面目自由来去。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痴心妄想。
如今谢衍止和其他两个马甲正常生活,但依然会分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本体意识可以不拘束于现在的三具躯体,自由发散。
而且他察觉到他关于本体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不这样做,他怀疑自己终究会忘记本体来历,只记得自己是谢衍止。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谢衍止来说就是刚过去的六点到七点。这已经是他不记得多少次从本体损坏的噩梦中醒来了。
谢衍止神色平常地垂眸,压下眸子里酝酿出来的深沉晦暗,让自己从那种痛楚里清醒过来。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
身为第一军区的总司令,谢衍止不喜奢靡,也不喜浮华嘈杂,所以平日就算是开会都是十分简洁冰冷,军区更是安静。
不可能会出现现在这样人声交叠的情况。
谢衍止正想开口说话,忽然,他感觉到什么,猛地站起身,爆出青筋的手指猛地压在扶手上!
“黎莘!”
……
“阁下,您不能进去!”
“让开!”冒冒失失的辛德阁下撞开了休息室的门。“谢衍止,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守在里间门前的亲兵立刻拦住辛德,并对他怒目而视。
虽然他是伯爵次子,还是司令阁下的好友,平日里没人敢拦他,但是今天他未免也太过分了,居然在众人心知肚明的“那时候”闯进来。
司令休息的这一个小时,谁都不能打扰!
亲兵首领秦释眼神冷下来,旋即给枪上膛,预备给这位贵族一个严厉的警告。
辛德没有丝毫惧意,而是大喊:“让我进去,秦释,这可是你们司令阁下一直在关注的好消息,让他知道你拦着我,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释:“我们司令阁下没有关注任何消息,尤其是辛德阁下,您带来的任何好消息!”
别以为他不知道,辛家最近又拍下次污染区的几块地皮打算大搞无污染种植。
他们司令阁下一向和任何贵族都不远不近,只和他有私交,他可倒好,不知道因为什么得了司令的亲眼,还一天天给司令惹麻烦。
上周秦释才亲耳听到他对其他人说司令阁下曾经亲自购买过辛家名下的一块地皮,简直是胡说八道!司令阁下不爱财不爱声色,怎么可能会买次污染区的地皮!
“您再这么无视军部制度,我只能禀告司令阁下了!”
辛德不管,继续大喊大叫:“谢衍止!你上次看中的那块地皮,污染浓度降了,真的!检测报告都出了,你——”
话音未落,里间的门猛地打开,秦释和其他亲兵都愣了一下,但很快绷紧脸色,收回枪回到门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是司令阁下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上次有人汇报时间选在这个时候,司令阁下念在情况紧急,强压着心情听了,结果那一整天,司令阁下的神色就没好过。
还有一次,他们受到袭击,污染物闯进了司令阁下当时休息的飞船,他们追进去时才看到司令阁下神色惨白,眼神痛苦地单手扶着桌子。
他们吓了一跳,以为司令阁下受了伤,可司令阁下只是闭眼哑声让他们出去。
他记得曾有人小心问过这个时间有什么含义。
司令阁下居然说,这是对他的惩罚,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小时,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们私底下都偷偷猜测,司令阁下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就是在那一个小时里,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才需要每天的一个小时去惩罚自己。
可是现在,司令阁下提前出来了,依然神色略有些苍白,墨色瞳孔深沉,显得一向沉着冷静的司令阁下眼底有些阴翳。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哑声询问:“什么地皮,污染浓度。”
辛德眨眨眼,这一下他忽然很想戏弄一下秦释,因为他要为秦释刚刚对自己的无理道歉,他要为自己正名,他可就是找到了这位司令阁下唯一在乎的东西!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就是你之前拍下的那块地,如果你不感兴趣我可以……”
他话没说完,秦释也没来得及怒目而视,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已经拽走辛德手上的检测报告。
然后谢衍止一目十行,之后,竟然是骤然捏紧,然后大步走出去。
走到一半,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到里间拿出军装外套,然后才哑声问:“秦释,今年是多少年了。”
“阁下,是新历655年。”
谢衍止捏着那张检测报告,他一向是冷静强大,卓越沉着的,这还是他的属下第一次看到手上青筋爆起,但气质却这么脆弱悲伤的司令阁下。
他声音嘶哑地说:“是啊,过去十年了。”
秦释心一揪,却见司令阁下披上军装外套,走出里间,然后在看见辛德的时候顿住:“走。”
辛德检测报告被抢走,倒是不敢再造次了,但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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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衍止眸光深沉地看着他,辛德被那瞳眸看着,竟然有一瞬间不敢去看里面的暗色,然后他猛地反应过来:“哦哦哦,这就去!”
不过你没有军务,辛德把这句话咽下去,狗腿地上前引路,时不时偷偷地看眼谢衍止的表情。
他承认他那么关注那片地皮原因在于八年前地皮开放拍卖的时候,向来八风不动的谢衍止就花大价钱买下了那块地皮,并且之后一直在暗中维护。
可这也不代表他知道这地皮后面发生了啥呀!他还以为谢衍止关注是因为相信了那个污染浓度最终都会降低的传闻呢。
结果他看一张检测单,居然能看得手指抓得那么紧……难不成真和他们说的似的,那里曾经死了谢衍止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可能下自己今天耍宝的后果,辛德不自觉打了个颤,可是在向下通道里又看到谢衍止的表情。
他正垂着眼睫,以往冰冷淡漠的目光仍然在看那张检测单,随后像是不抱希望,又抱有渺茫希望似的,将纸张抚平。
辛德没想到会看到谢衍止这个动作,随后心底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后半段他一直犹犹豫豫,开不了口。
直到到悬浮车上,他才咬咬牙:“这个浓度……”
谢衍止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悬浮车骤然安静。
谢衍止却说:“我当然知道,污染浓度下降,不一定是变得安全,还有可能是出现了污染物。”
污染物就是被污染的人变成的怪物,整个废墟基地都对污染物深恶痛绝。
这是头回复生的本体必须要注意的。
没错,他刚刚在里间那么激动,就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本体的身体了。
不是这些年断断续续也能感觉到的,哪里痛了一下,而是有呼吸,有心跳的,真正活着。
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简单直接地给本体提供庇护。
不然在现在废墟势力林立的情况下,本体很有可能被其他势力掠走,或是直接被其他污染物吞了。
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本体很有可能成了污染物情况下,交给同为污染物的齐骤马甲更好,但现在齐骤和另一个马甲都远在千里之外。
黎莘更是感觉到自己忘了什么东西,必须来基地里寻找,所以,由谢衍止出面,带本体进来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知道他们私底下偷偷议论什么,但从来没有管过,现在本体需要一个身份,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谢衍止仍然抚着那张检测单,语气是有点苦涩的释然,和根本没有放下的自嘲:“可惜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
“即使不是弥补那一面,我也想亲眼去看看。”
辛德呼吸微停,那一面?他们分别前,谢衍止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想,辛德都有点难以接受,也难怪谢衍止这么冷淡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辛德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你说的她是……”
谢衍止不曾回答。
直到走下悬浮车,他才答:“还能是谁?”
谢衍止闭了闭眼:“我们分别已经十三年了。她也已经离开了十年。”
十三年?
辛德和秦释同时想起什么,脸色都是骤变:是黎莘,那个司令阁下的,养妹?
2. 第 2 章
防护门一层层打开。
不止谢衍止在回忆,连秦释都想起了从前。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司令阁下的时候,他冷淡地站在黎莘身边,对所有聚焦他的视线投以冷漠的一瞥。
他想起同在训练场训练时,司令阁下沉默寡言地包扎伤口,每周雷打不动地和黎莘通电话,问她好不好,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他,然后黎莘告诉他好好休息。
他想起黎莘小姐结婚那天……司令阁下原本有一个重要的作战任务,悬浮车在礼堂外等了很久,最终司令阁下也没有下车。
他以为那时候的司令阁下只是不满黎莘小姐的结婚对象,不满他不和贵族打交道,黎莘小姐却执意嫁给了那个贵族,顾玦。
他想起黎莘小姐和她的丈夫消失后很多年,没人敢提起黎莘这个名字。
导致所有人都以为,司令阁下对这个养妹并没有什么感情,是因为是黎莘小姐父母收养他的恩情,才一直关照她。
其实除了每周一通的电话,他们没什么交集,比普通朋友还要疏远。
可是黎莘小姐走了之后,司令阁下却宁愿将自己锁在休息室里,沉默地闭眼度过那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十年。这十年,他在想什么?
他在后悔什么呢。
是没能救下黎莘小姐,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还是即使分别,都只是以兄长的身份。
秦释咬牙。
直到最后一道防护门打开。
谢衍止已经感觉到那种心脏在跳动,与不习惯跳动之间切换的痛楚和窒涩。
可是更让他窒息的是,她死而复生之后,他感觉到泥土从她胸腔,和咽喉滚落的感觉。
沙砾瓦片,似尖刀一样刮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黎莘感觉到世间冰凉的气息,像陌生得从未出现过一样,冷冷地掠过她的感官,把她包装成一个脆弱的,柔软的蛹。
黎莘太不习惯这个重新来过的世界了。
所以谢衍止也好像一寸寸剥离了现在有的血肉,重新活过一遍一样,情绪压抑,眸色滚烫地抬起头。
他没留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发颤,手指深深地掐入掌心,也没留意到本体身边都是拿枪对准她的士兵。
他们对他敬礼,对她警惕。
可是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秦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到一团腐烂的烂肉,成为司令阁下不能下手的污染物的样子。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完整的,清晰的黎莘。
她就站在那。
瞳孔清澈,白裙不染污垢,长发被轻轻吹拂着,看着司令阁下,好像很困惑。
可是她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已经没有污染的土地中央,被司令阁下紧紧抱住,好像淤泥烂垢里生出的亭亭一支的荷花。
可她太干净,太洁白了,秦释顾不上司令阁下还在那就举起枪高声:“阁下!她身上没有一点伤,可能是最高级别的人形污染物!”
“阁下!”
可谢衍止只是紧紧抱着本体。
那么一瞬间,黎莘有一种没来由的委屈,她尽力忍着,压着泛红的眼尾,想尽力和马甲没有破绽地叙旧,但谢衍止的指尖都是苍白颤抖的。
他死死地扣着本体的腰,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呼吸和心跳都融入骨血里,要把她拼尽全力留下来,弥补这十年的空白。
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在意其他任何人。
当亲兵散开将抱着的两个人包围,他们才发现司令阁下眼底有水色。亲兵的枪一颤。
这,怎么可能?
他们和司令阁下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哪怕是命悬一线,司令阁下也没有这样动情过,只有在那次危机四伏时,他看了远方很久,才决定殊死一搏。
他也说,他没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如果其他将领问起,就把他葬在N23。亲兵抬起头,发现这块区域的编号就是N23。
亲兵思绪凌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可是男人戴着黑色作战手套的手,却缓慢擦过她柔软的脸颊,他的帽檐擦过她细细的发丝,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好像倾注了数年的哀伤。
可是到最后,他也只是慢慢直起身,没有要她一个回应,只是哑声喊她:“黎莘。”
黎莘端详着他。
由于本体出事,她已经很久没有用本体的视角这样看过谢衍止马甲了,他好像变得更高大了,眼瞳也深邃了,最重要的是,黎莘对自己的视线感到陌生。
她轻轻地歪了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谢衍止看到她指尖的泥土,心底一刺,摘下手套,用手指轻轻地拂去她手上的泥土,黎莘只是默默地看着。
“黎莘。”谢衍止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表态,“你必须做污染物检测。”
黎莘默念了一遍。污染物检测。
其实她已经猜到,过了十年,死而复生,她应该是变成污染物了,这片区域之所以没有污染了,就是因为被她吸收了。
但污染物一般没有理智,她有。
污染物一般没有人形,她有。
污染物会逐渐丢失作为人的记忆。
她正在丢失。
黎莘点头:“我好像是污染物。”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谢衍止痛彻心扉,慢慢闭眼。然后他把她拥进怀里,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没关系。”
“你是污染物,我就陪你一起离开这里。”
“司令阁下!!”
黎莘:“你会杀污染物。”
谢衍止:“我永远不会杀你。”
黎莘在心里默默地想。
以谢衍止在废墟基地的地位,要想瞒着贵族那些人把她带进去,应该不难,可是藏不了多久。
这些人都算是谢衍止的心腹,忠心耿耿,可不保证他们今天看到这幕就不会泄露出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坐实不是污染物的身份。
可死了十年,出现在次污染区……简直是buff叠满。是顺势承认,还是想办法遮掩?
黎莘低着头,发丝慢慢垂落下来,拂到谢衍止的肩章上。那些闪耀的星星,都是谢衍止这些年驱逐杀死污染物的功绩。
可是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人,却说要和一个污染物一起离开。
秦释不愿相信,他更愿意相信是这个污染物有什么迷惑人心的能力,她操控了司令阁下,所以司令阁下才这么失去理智,不顾后果!
可是接下来司令阁下却抬眸,然后释放出SSS级异能空域,将黎莘包裹起来。秦释瞳孔微缩。
黎莘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
而司令阁下大手轻轻地拂过她耳边的发丝,眼神悲伤地说:“在我的领域里,没有人能动你。”
黎莘眼睫微颤。
这下辛德也坐不住了,他蹦起来:“谢衍止,你疯了?!现在就释放了你的异能,等真的碰到更高级别的污染物……”
“驱逐污染物是我的职责,我自然会照做。”谢衍止嗓音沙哑,“可现在,我只想带我妹妹回家。”
秦释喉咙发紧。
妹妹,司令阁下,您一见面就动用了你的异能把她保护起来,甚至没问她的丈夫去了哪里,这十年,都如一日地惩罚自己,您敢说对她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当年她结婚后您就远走他区,到底是真的军令在身,还是不愿意看到她与其他人结婚生子?
但是事已至此,秦释只能咬牙收起枪。
司令阁下本来就是第一军区的最高统帅,也是废墟基地的实际统治者,他现在又用了异能,现在无论什么检测,都不可能检测出黎莘小姐是个污染物。
他只能哑声:“请阁下指示。”
谢衍止握着黎莘的手指。原本,他不想和她那么亲密,还顾忌着兄妹的分寸。
但黎莘刚醒来,她对世界太好奇了,而且好像走不动路——她不会迈腿了。
失去太久,感觉不到哪一部分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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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司令阁下就弯起手指,紧紧扣住了她手掌,接着又是扶她到怀里,然后用温柔得几乎令人落泪的声音说:“你先自己走一走。”
黎莘好像没听,她低着头在看自己脚下的土地,又尝试地迈开腿。
她像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每一步都很小心,手指还死死攥着谢衍止的军装。
秦释以为司令阁下会惊喜于她对自己的依赖,没想到司令阁下只是温柔又悲伤地注视着她的眉眼,她的发丝。
然后小心地拂去她身上的每一粒尘土。
她已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仍然在后怕与心疼。
黎莘走了几步:“我不喜欢这里。”
司令阁下终于落下泪来。他闭眼,尽力使语气平稳:“哥哥带你回家。”
黎莘抬头看着他,然后她伸出手,也擦去他眉眼上的什么,秦释看着,像是拂去那一抹痛苦。
“你变老了。谢衍止。”
谢衍止声音更沙:“是。你还是,一样年轻。”
黎莘终于笑起来,她笑起来就像是并蒂莲从缓缓从中央盛放一样,那种清浅温和的姝色很难不夺目,司令阁下和她十指相扣,也努力弯起唇来。
“你不要再难过了,谢衍止。”黎莘说:“我没有怪你。谢谢你,记得来接我。”
她还想说,如果不是自己马甲倾家荡产买下这块地的话,她可能复生的时候也已经被当成污染物铲除了,怎么可能等到这么一天。
但谢衍止还是难过,他难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军装外套脱下来,盖在本体身上,然后指腹轻轻擦过本体的眼尾,才说:“我们回去。”
黎莘轻轻地说:“我忘了好多事。”
端着枪的士兵是绝不可能开枪的,但依然跟在黎莘和谢衍止身后,目送着黎莘坐上了司令阁下的悬浮车,他们满眼茫然。
但秦释只觉得,是婚礼那天在礼堂外静默坐着的司令阁下,这回终于将黎莘小姐带回了他们曾经的家。
黎莘已经是污染物,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她的感觉和谢衍止是不同的,所以她很好奇,拽拽谢衍止的袖子,又抚摸她的勋章。
本体视角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好奇。
“谢衍止,你好厉害。”她都没注意到,她马甲已经拿了这么多勋章。
谢衍止低下头,车门关闭那一瞬间,他们才听到司令阁下压抑的嘶哑的声音。“是你离开得太久了。”
“你在怪我。”
“不,”谢衍止苦涩,“我在怪我自己。”
黎莘问起另一个马甲,既然她和顾玦马甲都结婚了,不说起有点不太好:“顾玦呢。”
谢衍止躯体一僵。
所有亲兵都明确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所以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司令阁下等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大代价,才把黎莘小姐从N35区带出来。
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顾玦。
她的丈夫。
谢衍止哑声:“我不知道。”
等以后可以让顾玦马甲来接本体,但现在谢衍止和本体都更想在这里,在现代化更加明显的废墟基地。
黎莘现在辨认出司令军衔,她在努力让自己习惯黎莘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所以咯咯地笑起来:“你当上司令了。”
谢衍止专注地看着她的眉眼。“嗯。”
“你结婚了。”
“……”谢衍止声音嘶哑:“没有。”
“为什么?”
亲兵们屏住了呼吸。
谢衍止:“因为,我答应过黎叔叔和江阿姨,会照顾好你。没照顾好你之前,我无心其他。”
“谢衍止,顾玦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说你是大笨蛋。”
“……嗯。”
“谢衍止,你帮我告诉顾玦好吗?我就在这里,等他来找我。”
“好。”
“谢衍止。我想回家。”黎莘好像做好了决定,抬起头:“我和顾玦的家。”
3. 第 3 章
这是黎莘一早的想法,毕竟待在谢衍止马甲身边太危险了,异能屏蔽也只是权宜之计。她不想在马甲身边还被其他人盘查。
尽管谢衍止也很想念她。
她在开口的时候,谢衍止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好像在想,这样一双眼睛怎么能在十年前那么残忍地闭上,现在又温煦地睁开,但是里面仍然一点他都没有一样。
秦释想为司令阁下说话,黎莘又看着谢衍止说:“你怎么十年都不来接我,我好冷。”
其实黎莘纯属秋后算账。
她的遗体在次污染区——就算是SSS级异能者进入也不能保证不被污染。
况且她死之后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谢衍止却已经冒着风险去了好几次了。
那段时间谢衍止常常在整片区域不断地徘徊,他想感知到她哪怕一点,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是做无用功。
所以买下那块地之后两个月他就不再去了,因为走在那块地上会有一种踏在本体尸骨上的疼痛。
谢衍止都觉得心疼,在秦释看来这句话就是杀人诛心,秦释忽然意识到,黎莘小姐是污染物又怎么样,她就算是和齐骤一样的顶级污染物,司令阁下也不会放手的。
是他把她留在那里的。
谢衍止:“你和顾玦的房产已经被基地回收了,现在在我名下。”
谁都听出这里面拒绝的含义。
但是黎莘却拽住他袖子,理所当然的:“嗯,我要去。”
谢衍止放轻声音,他对她那么温柔,谁听了能忍心拒绝呢?
“住我那里不好吗?”
可这温柔反而反衬出她的残忍。他等了她那么久。他以为她死了那么久。她一回来,只想念那个人。
黎莘把手放开了,于是谢衍止不再试图让本体动摇,他紧紧地扣住她的手,以一种好似从来不是被迫妥协的语气,温和顺从地说:“好,我让他们把房子打扫一下。”
黎莘:“你要叫顾玦回来。”
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和以前一样遥远,谢衍止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去找他。”
“谢衍止,你老了好多。”她又说了那句话。“你要照顾好自己。”
谢衍止不再回答了。
白沙别墅距离他的住所实在太远,环形的中心区,他们在相对的居所,好像隔了那十年,他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瞬间相见真的就只是一瞬间。
秦释看向司令阁下,希望他用什么理由把她留下都好,十年分别,这几十分钟怎么够?但黎莘毫不回头,下了车就径直关上了门。
他目送她走进另一栋房子里,像很多年一样。
辛德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说:“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念你。”
秦释咬牙想打他,但谢衍止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像脑海里只留下她说的那句话:“顾玦。”
“他去了哪里。”
“阁下!”
谢衍止实在有点疲倦,有点头痛。也许是不和本体联系久了,他竟然感到一种同时支配马甲和本体的眩晕,他单手扶住了悬浮车。
像那十年每一次冥想时见到没有离开的黎莘一样。这多像一个梦。
谢衍止:“我会帮她把顾玦找回来,他是她的丈夫,理应和她在一起。”
秦释:“阁下!大战这么多次,贵族世家都已支离破碎,说不定这个顾玦早就已经死了,否则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他本意是劝司令阁下不要为黎莘的执念执着,也大可就用这个借口欺骗他,可是看到司令阁下深沉晦暗的眼神,他知道司令阁下一生都不会用他经历过的痛苦欺骗他。
“顾玦没有死。”谢衍止哑声:“既然我没有死,他自然也不会。”
辛德看他上车了,跟上车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就诧异的看见谢衍止藏进车里才敢表现出来似的,按着心脏喘气。
他吓了一跳,帮忙抓住他手:“谢衍止!”
谢衍止绝不肯承认这是本体死过之后PTSD了,心脏跳了一会儿之后总怀疑接下来会停止跳动。
谢衍止只是说:“我一直都在找她。”
他闭上眼:“顾玦怎么可能会不找。”
他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比顾玦要剧烈,沉重得多,他都没有因为承受不了这痛苦而死去,顾玦怎么会死去。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辛德真的不忍了:“她都不太记得了,你大可等着她完全忘记的那一天。”
谢衍止也想过,可他绝不会让本体忘记本体的来历,只记得他们三个。“如果她的自己不存在了,那就不是他了。”
辛德:“你还管那么多!”他见他脸色实在差,放缓声音:“你现在最要紧是把身体管好,刚释放完异能,本来就是虚弱的时候。”
谢衍止的目光注视着那栋白房子。
秦释想起他们的车队离开基地那一天。教堂的大门打开,车队奔向基地外,婚礼的人流走向这栋白色建筑。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依旧走不到一起。
谢衍止按着心脏,快到军部的时候,电话响了,黎莘欢快的声音喊他:“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就算不想暴露,但也还是想和马甲待在一起的,何况马甲守了她那么多年,和本体一样真是受苦了。
谢衍止早知道本体会打来,深墨色的瞳孔依然酝酿出暖意:“你想吃什么。”
秦释眸光微动。
黎莘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要下厨了,我刚刚看你脸色不好,况且你不想休息一下吗。”
今天对他们来说情绪波动都太大了,黎莘暂时不想这么苛待自己。
谢衍止说:“只做金玉满堂。”他垂下眸,没留意到属下因为这道他最常用的菜而神色出现了更深的变化。
“你刚醒来,一定很想吃些清淡的菜。”
甚至连提及生死都不肯,只说她醒来。那她没醒来的这些年,每次看到金玉满堂,他是什么心情。原来他不是爱吃这道菜,是只有这道菜她最喜欢。
黎莘被自己说服,手指绕着电话线:“好,那就这一道。”
她觉得没什么事了,径直挂了电话,留下谢衍止看着电话很久,辛德忍不住张嘴,才说一个字,谢衍止的视线精准地转来。
辛德明白,他失神是因为这些年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再如以往般向他转述,我很好,顾玦很好,我们家一切都很好。
辛德想,不管黎莘对谢衍止是什么感觉都应该问一问的,谢衍止这些年好不好。
秦释沉默着,直到军部消息进来他才说:“阁下,晚上有个会议。”
“几点,”谢衍止说,“如果来不及,你把金玉满堂给她送去。”
军部会议时常长短不定,但他早已习惯。
但是今天的谢衍止有些心不在焉。
菜真的送过去,结束会议的谢衍止在走廊上碰到刚好返回的秦释,他甚至没问一句,她有没有问起自己为什么没去。
只是回到休息室拿起一本书,才想起什么:“金玉满堂好吃吗?”
他已经知道本体很喜欢,但忘了要在下属面前处理他们两个人感觉不同的问题。
秦释不知道司令阁下为什么现在才想到问起,他只是觉得很不好受:“黎莘小姐全都吃光了,她说非常好吃。”
黎莘小姐,谢衍止低头看书上的字,过了片刻,他说:“问问白沙别墅那边还有没有食材,如果没有厨子,一并送过去。”
司令阁下都不会关心自己的用餐,他唯一尝过的就是他偶尔提起,因而成为他常用的金玉满堂。
秦释低头:“请阁下放心,这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谢衍止还是不放心:“安排之前先问过我,你不知道。”他像是想起什么,略略无奈地莞尔:“她很不容易满意。”
秦释听到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问,那您呢?您这么多年没有试图去争过,去抢过,是不是就是意识到她很难对您满意。
可是司令阁下在他心里是最成熟最完美的人,他想不到那个顾玦有哪里好,可以让司令阁下永失所爱。
但他什么都不会说,他只是应声好。
谢衍止感觉着本体在白沙别墅里的转转悠悠和叽叽喳喳,又说:“排查一下别墅的供暖,就算他们已经打扫过,也要去检查一番。秦释。”
亲兵首领抬起头,看到他们司令阁下注视着他。
“这段时间,你帮我守着她。”
不是看着,而是守着。
亲兵首领从来没有这么调动的,就算是结为夫妻的将领,也不大可能彼此借用亲兵,可是司令阁下对黎莘小姐的安全却那样紧张。
也许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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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一次,他不可能经受第二次失去了。
秦释默不作声地来到白沙别墅室外,敲门看到门打开时,他发现黎莘小姐眼中没有任何意外,而是理所当然地让他在一楼的房间休息。
秦释问:“我守卫您会打扰您吗?”
黎莘:“也不是第一次了。”
黎莘知道秦释不是谢衍止第一个亲兵,他从少将做起的时候,经常把自己的下属或亲兵派到黎莘身边来,这些秘辛只有很早的心腹才知道。
黎莘知道他们会怎样想,可自认为这样的保护行为不出格。尤其是死过一次之后她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本体有多宝贵了。
这会儿后怕地摸摸脸,然后忍不住说:“他手腕是不是还是经常疼。”
秦释一怔,眼神复杂,但他没让黎莘看到,只是垂眸说:“是的。”自从司令阁下丢失自己三分之一的异能晶核之后,就时常感觉到手腕疼痛。
有时即使是顶级的治疗异能,也不能让司令阁下好受。
黎莘却从身上拿出一块蓝色的晶核,看到秦释瞳孔收缩,垂下眼睫慢慢地说:“他拿了这个东西给我保护自己,但是最后也没能如愿,既然他还在疼,那你帮我还给他吧。”
东西是马甲给本体的,现在她一举一动都受监控,还不如通过他们还给马甲,她知道马甲有多疼。
但秦释只感觉心空了一下。
当年因为这丢失的三分之一晶核,司令阁下差点死在污染区,闭眼之前也还在望着这个方向,可是事后军部询问,他始终不肯说异能晶核去了哪里,只说是重伤丢失。
可什么样的重伤会让晶核只丢失三分之一。
现在秦释终于明白,司令阁下当时是挖出了三分之一的晶核,送给黎莘小姐保住性命。
他抬起头,想问司令阁下是什么时候给她的。
黎莘也给了他答案:“这是他当年送给我的结婚礼物。”
她看着秦释:“我不想收的,可我追过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出基地了。”
秦释喉咙剧痛。
他想象不到司令阁下坐在悬浮车内默默地看着她结婚的心情,想象不到他将这颗晶核放在她的婚房当中时,在想什么。
他知道就算这样的礼物都不能救她一命时,会不会觉得他若是挖出二分之一的晶核给她就好了呢?可是三分之一已经是一个异能者能给出的极限。
他给了她一切,依然不能使她平安无虞。
秦释低头,接过那枚坚硬的晶核,哑声:“黎莘小姐,司令阁下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她像是怔了一下,然后无奈似的,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但是仅仅限于我就知道。
她只说:“哥哥就是这样的,心里藏了很多事。”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里面有很多心事,是因为她。
黎莘琢磨秦释的话:“你的意思是我最好去陪陪他吗?”其实这是个好理由,让她可以靠近马甲。
秦释看出司令阁下不想打扰黎莘的想法,怎么会坦然回答,只说:“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您想怎么做,司令阁下都会开心。”
黎莘好像忽然意识到他的意思似的,无奈一瞬。
“我已经结婚了。”
她真怕被留在这里。
这里对污染物可不好。
“我再怎么陪伴哥哥,都是要走的。”
秦释捏紧晶核:“你要去找顾玦?”
“不然我去哪里呢?”
第二天早上秦释脚步缓慢地回到军部,递出晶核的时候简直不敢看谢衍止的表情。
但他还是要说,咬着牙的:“阁下,黎莘小姐铁了心要找顾玦。”
他其实想说,把她留下来。让她一直能够看着您。这样不好吗?
谢衍止抚摸着那枚晶核。这十年来,他身体的一部分跟随着腐烂的本体,让他可以偶尔感受到本体的心跳,呼吸,也让他受尽折磨。
现在它回来了,他感觉心底更加空空荡荡,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回音。
他不知道他的背影看起来多么孤独。
好像与她回来之前相比,更加远离幸福。
谢衍止说:“我也不知道顾玦在哪里。”但在天涯海角,也不会在他身边。
“秦释,不要再问她这样的问题。”
被困住的只能是谢衍止,怎么会是黎莘自己。
4. 第 4 章
晚上黎莘睡觉被噩梦吓醒,惊恐地坐起来,不到十分钟,谢衍止赶过来,风尘仆仆一身的露水。
黎莘只顾着咬唇发抖,她的马甲单手抱着她,脱掉军装外套,忽然被她一把推开。
黎莘发脾气,刚好被门外的秦释听到:
“你别碰我!你一碰我我就不知道谁是谁了!”
她声音里有几分嘶哑,带着哭腔,连秦释都没办法苛责刚刚死而复生的黎莘,然而他却更无法猜到里面司令阁下的心情。
司令阁下今天忙了一天,正在准备休息的功夫,忽然浑身一僵,紧接着就赶到这里,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却被她推开。
悬浮车上那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听起来像是半真半假的埋怨,何尝不是怨恨。但她不会怨恨现在也找不见的顾玦。
谢衍止对自己的起床气习以为常,甚至对黎莘说:“难受了就哭出来,没关系,黎莘,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黎莘感觉身上扑簌簌掉泥土,哽咽着说:“我讨厌你。”
谢衍止哑声:“不许这样说话。”
“我讨厌我自己。”
谢衍止抱紧她:“不要这样说。”
他把她安抚下来,随后揪紧的心脏缓解,哑声告诉自己:“你只是做噩梦了,黎莘。梦都是假的。我这些年不是也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吗。我甚至梦见忘了你。可现在你已经回来了。”
黎莘:“我不记得我自己了。”
她委屈地发声:“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你记得我们怎么来的废墟,你记得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你记得你怎么带着我去找吃的吗?”
“我都记得。”谢衍止每天都会回忆,从来没有忘记过。
黎莘掉眼泪:“你骗我,我醒来的时候你都不记得我的样子了,我在你眼里那么陌生!我都记得你长什么样子!”
她拍打他的手臂,突然抹干净眼泪:“我要拍照,把我的样子留住,这样万一我又死了,至少你们还记得我。”
她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拍照片?”
谢衍止的办公桌干干净净,上面什么都没有。黎莘睁开眼,在谢衍止眼里看到完全陌生的自己,真的非常恐慌,但在深夜里这种恐慌才再次袭来,她害怕自己完全消失。
她有时候讨厌谢衍止,因为感觉他混淆了真正的自己。但大部分时候是喜欢的。
司令阁下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哑声回答:“我不知道。”
黎莘委屈:“我知道,我不给你拍。”
谢衍止也想起来了,他那么平静又沙哑地回复她:“对,你想和我划清界限。”
黎莘真的记忆混乱了,她又凑上去拥抱谢衍止,即使知道秦释就守在门外也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和你划清界限?”
死后的时光太漫长,她只能回忆起很重要的事。那些和黎莘有关的,和三个马甲无关的,好像都慢慢淡忘了。
当黎莘努力想想起从前的时候,身为谢衍止的马甲也非常痛苦,因为他才会体会到那种自我意识慢慢消亡的痛苦,他才会感同身受,她消失的那十年,连自己都不记得她。
所以耳聪目明的秦释在门外很快听到司令阁下压抑的呼吸声。
他说:“因为你要和顾玦结婚了。”
他的声音放轻,显得很沙哑。
他像是不想回忆,但是她逼着,他就要这样残忍地剖开自己的一颗心,让黎莘记起她曾经怎样对待过他:“你……不想听见他们污蔑我的话。”
秦释突然愣了一下。
黎莘好像没听见,不满意这个答案似的,执着地问:“他们污蔑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
房间里面的夜好像漫出来了。那种压抑痛苦的呼吸蜷缩着,潜藏在弥漫的冷空气里,于是谢衍止也将那些情绪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体里。
他没有让黎莘听到:“他们说,我喜欢你。”
秦释耳边瞬间出现耳鸣。
他不知道司令阁下和黎莘小姐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不知道司令阁下,是怎样爱上的黎莘小姐,其间经历了怎样的曲折。
可司令阁下喜欢黎莘小姐,这是他拿眼睛看到的,确认的,深信的事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到,原来黎莘小姐会知道。
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司令阁下是黎莘小姐的父母收养,又不是她真正的亲生哥哥,司令阁下和黎莘小姐相依为命,司令阁下进入军部后,所有津贴都发给了黎莘小姐。
黎莘小姐……出嫁的时候,唯一的娘家人只有司令阁下,但司令阁下没有出席,但这也成为他与她没有情谊的证明。
可是司令阁下这样珍爱她,怎么会让她孤零零地嫁给顾玦呢?
哪怕对她再生气,他会出现在婚礼席上,对所有人证明黎莘小姐是他的妹妹,谁也不能欺侮她。
可是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失忆的黎莘低声重复:“他们说你喜欢我。”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是哭累了的小兽在呜咽。黑夜里有另一只猛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谢衍止反而努力弯唇,秦释听出这话里的勉强之意:“嗯。”
衣料摩擦的声音,黎莘小姐把司令阁下松开了,秦释视线还在模糊,依然本能地心里一紧。
接着黎莘却像是被逗乐一样,噗呲一声笑了:“你怎么会喜欢我?真是的,你可是谢衍止。”
她语气故作严肃:“真是胡说八道。”
房间里没有司令阁下的声音了。他听到司令阁下在努力地调整呼吸。
像不想表现出难过的人,只能通过呼吸的急促来压制泪意一样。
但黎莘还在说得乱七八糟:“他们就是这样,喜欢胡思乱想,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而且你一直不结婚。”
她用一种关心亲人的语气念念叨叨,还伸出手指戳了戳谢衍止薄薄的衬衫。
军装外套被她垫在身后,他只专注地注视着她,没想过去拿。
谢衍止只感觉到心里幸福和痛苦交织。
他们本来可以拥有的寻常日子,居然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而且他失去了十年。
“谢衍止,你以后不能……”
谢衍止忽然抱住了她,他的头在她颈窝处,然后他哑声说:“黎莘,我一辈子也不结婚。”
黎莘呼吸顿住了。
谢衍止:“我接受不了,和任何的另外人组成家庭。”
他似乎又在调整呼吸,笑:“你,还有你和顾玦在,对我来说就够了,这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这当然很好,但黎莘闷闷地说:“这是我和顾玦的家。”
够了,秦释听不下去了,他抬手敲门,编造理由想让司令阁下出来,但黎莘扯住了谢衍止:“不要走。”
谢衍止确实不想走,也不想太惹人怀疑,毕竟深夜到妹妹家里怎样也说不过去:“我不走,他们又要怀疑,我们有不恰当的关系。”
黎莘不满地发脾气:“我把你从这里赶出去,疏远你才会让人怀疑我们有不对的关系吧?”
说到这,黎莘忽然恍然大悟,知道她死之前为什么谣言愈演愈烈了。
她本来是为了澄清谣言才和顾玦马甲结婚来着,结果她越避嫌,说他们骨科的人越多,敢情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黎莘不平:“你以后正常对待我就好了,不然你莫名其妙心虚不敢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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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我照片,他们才会以为我们不是兄妹!”
谢衍止安静地看着她,顺着她的话:“我们怎么会不是兄妹?”
这句话让秦释心脏骤停,却成功地让黎莘笑了。
她又说:“谢衍止,我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如果我真的曾经疏远你了,你要原谅我。你不能苛责我。”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心里埋怨也没有过吗?”
谢衍止笑了,嗓音沙着:“我只会在心里埋怨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
“好了好了,”黎莘推他,“你走吧,就知道你又要烦我熬夜。你知道吗,熬夜就是你越想睡就睡不着,而且我做噩梦了,我现在不想睡,就想玩!”
谢衍止想说熬夜起来会头晕,但是看到她的发丝在月光下都会发光的模样,还是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拿起军装外套,走过去顺从地给她抱了一下。
黎莘:“谢衍止,我会永远想念你的。”
她回想起了和顾玦马甲一起抱着睡的那种温暖。
但谢衍止这个马甲身份界限在她这里太明确了,她不敢抱着他睡觉。只能寄希望于在这里找到了她的记忆碎片后,有机会在基地外见他几面。
谢衍止心里有种很痛苦的感觉,他不舍得,意外于她竟那么坚决地想走,尽管他知道本体心里留恋着自己。但他还是俯身,哑声说:“好。”
他微微吸气:“黎莘。”
他说得秦释和门里的黎莘听得都鼻酸了,因为他嗓音是那么嘶哑,温柔,顺从:“我也会永远想念你。”
是永远。
黎莘抹了抹眼睛,还被谢衍止托着脸颊轻轻地擦去眼泪,才挥挥手。
最后谢衍止开门的时候和黎莘说:“找到记忆,或许你的异能就回来了。”
“妹妹,别害怕。”
她本体的异能是瞬间移动,也许那时候见面的时间会长一些。他不舍得,但不会因小失大。
门轻轻合上了,黎莘向后一躺,倒在柔软的床上失神,连带着刚走出门外的谢衍止也很罕见的,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是意识不在此处似的,看着这栋白沙别墅的装饰,室外的绿植,然后回头,看见她卧室的灯没有关。
谢衍止哑然,停在那,黎莘慢慢挪着,翻滚伸手,把灯关了,他就站在那闭眼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秦释哑声开口:“司令,明天是军部理事会会议,已经收到消息,会有人对您将黎莘小姐保进基地提出异议。”
谢衍止:“把报告送到我休息室里,今晚让你们查到的人过去。”
秦释看着司令阁下:“阁下,您一整天没有休息了。”
一整天这个词似乎让谢衍止联想到他和黎莘没有延续的,就在眼前就要终结的有限天。谢衍止哑声:“是啊,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他侧头:“你再加派人手,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定要有人守着她。另外,你去准备一辆无牌的悬浮车,还有一些储备食物,以我私人的名义购买。”
他想起她不喜欢吃压缩饼干的小脾气:“多准备点干面食。”
“阁下,您现在就要送黎莘小姐离开吗?”秦释纵使心里有巨浪滔天,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咬牙询问。
谢衍止:“不,等到顾玦找到,我自然要送她离开,她不属于这里,也不适合这里。”
他说:“监控一下舆论的变化,不要让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影响到她。秦释?”
秦释捏紧手指,低头:“是。”
“秦释,七月了。马上到她的生日了。”谢衍止说:“还好我记得。”
黎莘不记得的事,谢衍止记得。
5. 第 5 章
黎莘对自己生日这事不上心,回到废墟基地之后就一天两天地往外面跑。
一开始是秦释跟着,但秦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换成了其他亲兵,秦释总是偶尔收到黎莘小姐的消息。
她又去了哪里,买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一次她甚至参观到了刚解剖完的污染物,发着抖从悬浮车里下来直接扑到司令阁下怀里。
秦释刚眼睁睁看着司令阁下和理事会产生分歧,理事会成员慷慨陈词,他一言不发,唯独理事会成员威胁要在异能失效之前把黎莘小姐赶出去,他说:“你大可以试试。”
没人知道司令阁下对黎莘小姐珍视到什么地步,可每次黎莘打着哈欠回到白沙别墅的时候,秦释总是会想,您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司令阁下呢。
您没去过的地方,司令阁下这些年也没有去过。您没见过的东西,司令阁下也没有心情欣赏。
她离开的这十年,他的生命好像停滞了,完全投注在构建一个更安全的废墟基地里。
可她回来后,生命汩汩流动着欢快向前,司令阁下还是站在原地。秦释无法想象顾玦找到后,黎莘小姐跟他离开,司令阁下会是什么样。
黎莘对污染物的恐惧不是心理反应,而是一种生理反应。她和刚出生的婴孩没有什么区别,接受它们的奇形怪状需要一点时间。
可她很好奇为什么谢衍止马甲不会呢?他当了这么多年司令,杀的污染物不计其数,她以为自己不会怕才去看的。
秦释看到黎莘小姐抬起头。
军装外套宽阔,温厚沉默地笼罩着黎莘小姐,只露出她的一点肩膀,司令阁下的作战手套还按着,好像很怕外套就此滑下去。
这样一个拥抱的姿势,却还是隔着一层外套。
似乎是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谢衍止绅士地退后半步,然后低头温声:“怎么了?”
黎莘伸手摸他的脸,她记得他这里受过一道伤,还好医疗技术好,疤去掉了:“谢衍止,你不怕吗?”
“怕我。”
那一瞬间司令阁下的眼球颤了一下。
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他最后想起了她说她是污染物的事,宁可把这些年的习惯化成一句再轻巧不过的安慰:“你不能怕你自己。”
他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尽力安慰她:“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妹妹。”
每次听到这个词,秦释都很难过。
黎莘也难过了,因为她想起了顾玦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她低着头:“顾玦一定会害怕我的。”
他是反叛军的首领,反叛军的最终目的就是剿灭所有污染物,军部还好些,至少没有那么大动干戈地去剿灭污染物,只是着手建立基地。
谢衍止的心很明显因为她这句话抽痛了一下。
因为他低头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只戴着作战手套的手收紧,只是隔着军装外套,都能看到他的手指攥得多么用力。
但他还是温柔地说:“不会的。”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垂着眸,声音很轻,像在恍神:“他那么喜欢你,不会害怕你的。”
黎莘还是不满:“可他身边的人会害怕我的,谢衍止,要不我留在你这里吧,我不想出去了。”
她可能是缩在自己的巢里惯了,当年因为流言蜚语四起,她受不了了才和顾玦马甲结婚离开,现在四周污染得更加明显,她实在不想再到处折腾,颠沛流离了。
谢衍止却没有说话。
她不满地拽了一下他的衣服,谢衍止就说:“你不能留在这里。”
司令阁下!秦释几乎都要出声。
谢衍止:“我的异能不是无限的,而且,留在一个这么多人都对你有敌意的环境也没有好处。”
黎莘闷闷地钻他怀里:“不是有你吗。”
司令阁下的喉头滚地了一下,他好像也很难受,像回忆起这十年里每一分每一秒那样难受,像这些天她回来了,他仍然需要那一个小时平复自己那样难受。
他也好像似乎就要动摇了。
最后却还是抚着她头顶:“你想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还是因为我呢?”
谢衍止很清楚本体这些天过得很快活,有马甲的兜底,有马甲的分享,她就算无法淡忘这十年的漆黑沉重,但也渐渐知道怎么享受生活了。
她不想离开,无非是觉得废墟基地的生活很好,很快乐,很安稳。但没有记忆,这些安稳只是谢衍止这个身份给她的安稳,不是属于本体自己的。
他一再温柔地劝慰她:“黎莘,别忘了你是谁。”
黎莘忽然恶狠狠:“我是谁也改变不了我现在是污染物了,找回记忆有什么用!”
她大声,眼眶里却盈满泪:“如果我也是污染物,如果我也变成怪物了,我会被解剖的,你会和我一起被解剖吗?!”
她问得恶狠狠的,谢衍止却答得果断干脆:“我会和你一起被解剖。”
谢衍止的声音沙哑了。
他好像感同身受她那种恐惧,那种痛苦。那种因为变成污染物,而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的,那种好像是异类的畏惧。
他轻轻地压抑着呼吸里的颤意,像是告诉自己:“不会有下一个这样的十年了。”
黎莘哽咽:“骗人。”
黎莘抹去眼泪,把他推开,要上车的时候回头:“我才不准你死呢谢衍止,我要是变成污染物丧失意识了,你就在我死的地方一直等我,一直等到你死!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像今天这样回来了。”
谢衍止闭眼,好像在让她不要说了。
黎莘嘀咕:“我要是变成怪物,我偏要你当人一直活着。”
她不觉得这样残忍,或许她早就习惯这么残忍了。
她又降下车窗警告他:“顾玦是我丈夫,他和我殉情天经地义,谢衍止,你没有任何理由,你知道吗?”
她又低声:“如果我又死一次,我首先选的人,肯定是你。”她只会像雏鸟一样奔向谢衍止的方向。
秦释发现了,或许是刚刚死而复生,也或许是污染物的神志不清正在干扰她,黎莘小姐的想法很凌乱,很多别的人都不能读懂,但司令阁下偏偏能。
他就这样哑声问她:“那谁又知道下一次我要等多久呢?”
维持着马甲的清醒,等本体苏醒,太难了。
黎莘玲珑剔透的眸子直直望着谢衍止的方向,她看到他瞳孔里的墨色晕染,看起来好像不一样,实际上却和她的瞳孔和眼神是一样的。
黎莘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把他们设定为兄妹。虽然没有血缘,但是一辈子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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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了吗?等到你不愿意等的时候。等到,你也确定我不会醒了。”
黎莘故作轻松地一拍手然后摊开,又拍悬浮车司机:“师傅,麻烦去白沙别墅。”
司令阁下攥着那件军装外套,站在原地。
秦释想司令阁下大约会等一辈子。因为他不会不愿意她不回来。
黎莘小姐虽然好像浑然不在意,但是秦释送司令阁下回家休息时,还是在书房看到一张记事簿,他把黎莘小姐从记事以来他能记得的所有时间,事件都记录下来。
有些地方打了问号,时间也过去了很久了,司令阁下应该也忘记了。
可是司令阁下好像不能接受他不记得,连续好几天都是一回到书房之后,就开始在书桌前按着眉心沉思。
秦释给他出主意:“您为什么不去干脆询问黎莘小姐呢?”她的事,她未必不记得。
谢衍止失笑,又陷入沉默。
随后他站起身:“秦释,你知道吗,这是我们从小到大住的房子。”
秦释一愣,左右环顾。
谢衍止站在窗前:“那个时候我在训练,她经常在书房里乱涂乱画,然后等着我回来收拾。”
他又笑了,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秦释看着收拾得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的书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衍止又闭着眼,然后问:“污染物,真的最终都会变成怪物吗?”
秦释心脏一揪,黎莘小姐回来这么久了司令阁下从来没有询问过,他以为司令阁下已经忘记了,或者搁置了这个隐忧。
可是人形污染物是最高级的污染物,暂时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们又怎么能给司令阁下一个答案呢。
谢衍止却把配枪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交给秦释。秦释心一跳,莫名喉咙发烫,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衍止却神色平静:“秦释。”
“我和黎莘,我们,”他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轻轻地调整了几次呼吸,最后说,“我们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如果她真的变成了污染物,请你在她们杀了她之前,一定要杀了我。”
秦释难以置信地抬头。
谢衍止只是看向窗外。他笑了一声,很沙哑。“我不指望她失去神智之后,还能保住她。”
其实黎莘疯了的话,马甲大概也疯了吧。但就当她自私吧,她不想本体变成怪物后,马甲的所作所为也被抹杀。
所以还不如一起死。
谢衍止不想面对死亡,正如本体不想面对死亡一样,但或许是这十年的压抑窒息让黎莘知道,差一点死去的这样活着,还不如彻底死了。
谢衍止低声说:“先杀了我。”
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疯了的本体意识,接受已经扭曲的世界的一切。
秦释听到这已经怀疑是他自己疯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是浑浑噩噩离开时,只能看到司令阁下少时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配枪。
他不知怎么绕到白沙别墅前,看到摇摇曳曳的灯光,手掌被配枪硌得冰凉,忽然想起司令阁下那句。
他宁愿死在她前面,也只是说他和她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是司令阁下对黎莘小姐非比寻常。
6. 第 6 章
理事会对谢衍止那样包庇纵容黎莘的行为很不满意,某天司令阁下出门,还是找到白沙别墅来。
为首的上将上下打量了黎莘一眼,公事公办:“我们需要登记您的信息。”
黎莘疑惑:“我不是已经登记了吗?”她和旁边的办事员复述,关于顾玦,关于她们的婚礼,还有她几岁时和谢衍止相依为命一直到废墟基地保命的事。
秦释赶到的时候黎莘刚刚说完话,喝了一口水,对他眨了眨眼。
那位上将对秦释出了基地还回来感觉很诧异,继续一板一眼:“司令阁下的信誉来源于他对基地的不朽贡献,你我都知道,如果民众对司令的私心产生怀疑,那么不管是基地还是司令阁下都会有危险。”
秦释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拦在黎莘面前。
黎莘说了一句:“我马上就要走了。”
上将眼里浮现出嘲讽:“您准备到哪里去?”
黎莘不服气:“这里又不是我的家!”
上将走了,黎莘还是很生气,秦释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揪抱枕,等谢衍止从基地外赶回来,要把她带到他们从小到大长大的房子里去,黎莘一把就把抱枕扔在他身上。
黎莘:“我说了这里不是我的家!”
她又开始咬牙切齿,埋怨怨恨谢衍止:“这是你的!”
“这里就是你的家,”谢衍止总是很有耐心,他捡起抱枕,试图用找回记忆的理由安抚她,“你不是说有很多事情忘了吗?回家里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黎莘嘲讽:“我都不记得,你会记得吗?”
谢衍止好像觉得黎莘这个表情特别伤人,他默默地看她一会儿,强硬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黎莘要挣脱,他只说:“不要学一些不好的事。”
黎莘眼眶盈满眼泪:“让我不要学,你为什么不教我。这是我家,她们凭什么闯进来调查我!”
她嚷:“顾玦呢!你让顾玦回来!”
黎莘是一头横冲直撞但是不敢用力的小兽,她知道自己的特殊,一旦发火很可能就会把正常人污染了,哪怕她知道有空域也怕。
她无比思念另一个人,并且觉得谢衍止没用。
谢衍止轻轻地抱着她,任她打,等她累了才把她抱起来。
黎莘又开始嚷:“你有什么资格抱我!”
谢衍止:“我是你哥。黎莘,顾玦不能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你。”
黎莘瞪大眼睛:“你根本就没有保护我!”她在路上疯狂挣扎,历数她进了基地之后被别人怀疑,被别人害怕,和疏远的种种罪行,她一开始还希望谢衍止能以司令阁下的身份殉职,现在都是在埋怨他,咒他:“你为什么要当这个司令阁下。”
“凭什么我只是回到我原来长大的地方,她们要骂我。”
谢衍止低着头,按着她的脖子,不让其他人看到黎莘的表情,但他感觉到冰凉的眼泪从本体的脸颊上滑下来,好像也把他烫了一下。
其实他根本不用遮掩,秦释和其他人看到司令阁下的眼神就觉得很难过。
但谢衍止还是说:“是我的错。”
黎莘忽然安分下来了,她小声抽泣:“等你下次出去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谢衍止,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可以说那么恶毒的话,还可以那么依赖他。秦释只觉得司令阁下的心都要碎了。
但他还是沉默着不说话,当他不能答应她,又说不出拒绝的时候,只会沉默地等她发脾气,还会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指,避免她的指甲刮到黎莘自己。
黎莘哭累了,安分下来,下车的时候还左看看右看看:“我都不记得这里了。”
谢衍止说:“妹妹,这是你的家。”
他总是用这两个字来提醒自己:“我完成了第一个佣兵任务后,租下了这里,还记得吗?”
黎莘撇嘴:“那还是你的。”
谢衍止轻轻地摸摸她的头,那一刻眼神很哀伤。秦释以为司令阁下不会说,他却说:“我也是你的。”
黎莘把他的手打开:“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
天已经晚了,独栋里灯火通明,四处都是钢琴,花束,软垫那些以前司令阁下从来不会触碰的旧物。秦释忽然意识到黎莘小姐回来时,司令阁下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但他只能每天晚上看着白沙别墅的灯灭,再绕回到这个空空荡荡的家前。她和顾玦的婚礼不仅让他失去了她,还让他失去了一个妹妹。
谢衍止走到她身边,低头询问:“喜欢吗?”
黎莘说实话:“感觉有点旧。”
其实她本来算是一个恋旧的人,她甚至也能记起那些地毯软垫她什么时候用过,因为什么花纹才买的它们,但它们搁置太久了,散发着上个世纪的陈腐老旧的气息。
黎莘拿起一张,又放下了,嘀咕:“扔了吧。”
秦释去看他们司令阁下。
谢衍止沉默片刻,说:“我也会用的。”他把她弄乱的地方整理好,很温和,很纵容,但是留下了它们:“我以后用。”
黎莘完全没察觉到这些东西对他有什么意义:“这样别人会觉得你很穷谢衍止!”她皱眉:“我不允许别人觉得你很丢脸。”
谢衍止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大概不是真心的,因为她说他很穷之后,他站在那里很久,看起来真的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过了片刻,他轻声问:“黎莘。妹妹,你真的想找回记忆吗?”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对她不值一提。
其实秦释他们来看,这些东西完全不陈旧,谁都看出来好好保存过,甚至桌上的那个花瓶里,还有一束沾着露水的花。
司令阁下的生命固定在十年前那里,可还是想用一束新花来迎接她,但他努力记住的,她一点也不想要记得。
黎莘坐在沙发上晃腿,无所谓地说:“要不是顾玦不来接我,我要在这里干什么。”
谢衍止应该是想开口说她不能这么出尔反尔,开口一个想法闭口一个想法,但黎莘抱着抱枕开始叫:“谢衍止,我饿了,我要吃金玉满堂!”
谢衍止终于笑了,他温柔地给她把外套披好,一声不响地进了厨房,等做好了才想起他们:“你们走吧,站岗的留下。”
黎莘还在说:“今天来的那些人还会来吗?”这是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她显然对谢衍止走了之后就遇到麻烦,而且麻烦谢衍止说了才算想当反感。
秦释听到他们司令阁下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谢衍止,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已经为零了!”
司令阁下没有任何生气:“那要怎么样才能把信用涨回来?”
到这里还只是很平淡温馨的日常。
黎莘说:“除非你把顾玦给我找回来。你让顾玦从这里把我接出去。我不要你。”
一点错误,就已经足够她给谢衍止判死刑了。
司令阁下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语气如常地说:“好。”
他没提任何那天说的,他宁愿死在黎莘面前的话,他只是很正常地答应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去努力做到的。”
“不是你努力,是顾玦努力。”
“黎莘,”谢衍止给她端汤,“现在是我坐在这里。”
黎莘皱了皱鼻子,喝了汤之后才没那么多埋怨,没多晚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秦释在半夜受到军报敲门进去,本来以为司令阁下已经睡了,没想到他还坐在那一桌晚饭前,看着桌上的花束,默不作声。
秦释想起司令阁下每天关进休息室的那一个小时。
他低声:“阁下。”
谢衍止回过神,他还是觉得那些记忆重要,可是真的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本体没有瞬移异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任凭她丢掉那些记忆,是不是任凭她丢掉自己呢?
拿过军报签字的时候,谢衍止忽然问:“秦释,你记不记得我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秦释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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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阁下也认识很久了,但是不可能记得,只能摇头。
谢衍止就淡淡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秦释是在接回军报那一刻才意识到司令阁下想说什么,那些他不记得的问号就像那十年如附骨之蛆一样缠着他,或许司令阁下也很痛苦,很不解,为什么他就能把她的一切都给忘了。
哪怕他其实记得她爱用的东西,爱吃的菜,爱看的花。但是不够,远远不够。他就是想让黎莘的一生都在自己这里变得完整。
现在他感觉到其实他也把自己忘了,才会觉得好受一些。黎莘在谢衍止这里总是排第一名。
秦释咬牙,他不能让司令阁下这样下去了,他其实也,很隐秘地期望着,真正把顾玦的遗体或者是没有这个人的希望找到,这样黎莘小姐就能永远留在司令阁下身边。
或者干脆离开,越远越好。
所以他低头:“阁下,我虽然和黎莘小姐不太熟悉,但是记得一件事。”是司令阁下的记事簿里曾经出现过的。
某一天,他特地去了黎莘小姐就读的艺术学院,抱着一束今天餐桌上一样的花。
谢衍止怔在那,紧接着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他的反应让秦释猛然感觉到,他好像说出了什么司令阁下不愿意记得的事,或者不该发生的事。
他甚至以为黎莘小姐应该是在那一天遭遇了什么意外,所以司令阁下的眼神才会那么痛苦。
但谢衍止只是按住了心脏,然后用沙哑的口吻说:“谢谢,我知道了。”
“司令阁下!”秦释后悔了,但与此同时他又实在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后果很严重的事。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他们在那天分道扬镳。
秦释心脏猛地收缩。
他要开口的时候,谢衍止说:“没什么事。”
他说:“我只是庆祝她毕业。”
他嗓音沙哑,好像要再重复一遍,黎莘却钻出来,她穿着睡裙,秦释下意识回避。
黎莘却跑到谢衍止面前,兴奋地说:“是告白!谢衍止,你不要这么小气,明天让我去学院看看,说不定就有我记忆的线索。”
黎莘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衍止似乎想勉强弯起嘴角笑,他很低地说:“黎莘,不要闹了,你肯定也想起来了。”
黎莘皱鼻子:“什么事,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谢衍止冷不丁地说:“我们同时送了你一束花,你也……”
黎莘瞪大眼睛,打断他:“谢衍止!”她震惊,愤怒,且不解地看着他,其实是她不愿意承认:“你记错了,那天只有他向我告白。”
谢衍止安静地站在那里,像被万箭穿心。
他平静说:“对,我是你哥哥。”
黎莘好心地补充一句:“你是去见证的。”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公平,但是她真的觉得丢脸。当时她也不知道兄妹变家人会让其他人反应那么大好吧,顾玦马甲是来救场的,谢衍止应该感谢他!
黎莘这样执拗地看着他。
谢衍止第一次没有顺从她的话,他只是把外套递给她,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黎莘跺脚:“你自己丢脸不要拉着我跟你丢脸。谢衍止,谁知道你那天是和谁告白的,我以为,是和其他人呢!我不是故意捣乱的!”
她颠三倒四,拙劣又急躁地把谎言圆满。
谢衍止隔着书房门,过了很久才哑声说:“我不是去和任何人告白,只是去祝贺我妹妹毕业。妹妹,是你记错了。”
黎莘这才满意:“嗯,我记错了。”
她走了几步,又去敲书房门:“谢衍止,你不要记错哦。”
谢衍止闭上眼睛,靠在房门上,却放低了声音,温柔,沙哑地重复:“我不会记错。”
他和他说:“秦释,谢谢你帮我想起来。”
那是那么痛苦的一段往事,黎莘致力让它变得既不尴尬又充满温馨。
只有谢衍止承受了全部痛苦。
7. 第 7 章
如果说司令阁下从没想过向黎莘小姐表明心意,秦释不相信。
可就是因为司令阁下曾经想过,才显得他们的过去那么可笑,像是腐朽的沉香木,已经蛀虫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起事情的原貌,为什么要提起,回去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回想,当时是什么情景。
可他当时也才成为司令阁下的亲兵,他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当时司令阁下从学院里走出来时,花还在他的手上,像是从来没有盛放过。
秦释以为被逼着不承认已经很残忍,没想到第二天下午黎莘小姐居然提到想去艺术学院看看。
她不在意司令阁下的情绪,也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记得。
她只是拽着他的衣袖向前走,秦释看到他们司令阁下戴着作战手套的手指弯了弯,最终还是没有牵住她的。
到了学校门口,谢衍止才说:“我不想去。”
黎莘又用那种震惊且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不,这次是带了点生气了,她说:“谢衍止,你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她又委屈地说:“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司令阁下的眼神就像是温柔悲伤的叹息,他像是在说,你感觉不到吗?你不在乎我感觉到不快乐,我对对这个地方有所排斥,但最后他还是退步了。
“我在这里等你。”
黎莘扁嘴,要哭的模样:“你不想帮我找回记忆了。”
“那就不找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她一发脾气,一甩手,司令阁下就像见过她千百次这么发脾气的模样,轻轻地扶住她的双肩,他站了一会儿,还是低头把她抱进怀里。
他知道她最喜欢拥抱。
有一瞬间,“我不可以吗”这个想法冒出来,被谢衍止掐掉了,他近乎没有自己地,温柔地说:“我就在这里好不好?”
黎莘不解地看着他。
于是他说——大概是知道她不喜欢他那样说话,他换了一种方式——“黎莘,你说得没有问题,做得也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在承担后果,你也只是在承担你的。”
她发觉他生气了,委屈地攥他的袖子:“为什么要分你和我,我们就是我们。”
她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这两个字,仰起头睁大眼睛:“你不开心我们不去看了。”
很快又原形毕露:“我不找回记忆了,我就在这里一直陪你。”一直在废墟基地。
谢衍止无奈地笑。他发觉他学得和她一样残忍,这都是她教的:“以什么身份陪我呢?”
黎莘发懵,谢衍止就把她的手拿下来,原本应该是扯开的,但他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头。
尽管残忍,还是告诉她:“已经没有我们了。”
从她决定和顾玦离开这里开始,其实只剩下谢衍止一个人。
黎莘最后还是闷闷不乐地回了别墅。路上她就是不肯上车,跟在悬浮车后面慢慢地走。
车只开出去几米,司令阁下让他们停下,然后下车把她抱上来。
黎莘不开心地揪他的纽扣,好像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抱她,不是没有我们吗,但她很快明白了。
她还是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可以逼着他来哄她,但是他不会再主动那么做。
“你吃醋了。”
黎莘不在乎自己的用词是否准确,她只吸着鼻子小声嘀咕:“你吃醋了,都不管我。”
谢衍止安静地看着前方,然后又在某个时刻突然说:“谁让我就是这样一个坏人呢?”
他看向黎莘。
他和本体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所以就算知道告白那件事自己做错了也不愿意承认。
黎莘看马甲缓过来了,终于好受些了,坐直,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也是个坏人。”
其实她一直都是。
黎莘还去抱他,挂在他身上,好像很好心地说:“你不要难过,如果顾玦也这样,这样犯病,我就帮你。”
谢衍止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他真的很喜欢她这双眼睛,仿佛这里面有无穷的生命力。他这样一低头,秦释就知道司令阁下又心软了。
哪怕他已经低头说:“你不会帮我。”
你这个骗子。
黎莘转过去,开始玩自己新揪的狗尾巴草,其实就是回避,但回去之后谢衍止还是会给她做金玉满堂。
他回避在艺术学院发生的一切,但还是会在饭桌上说:“有一年你的作品在槐树巷办展。我们去那里吧。”
搞砸一个就会补偿另一个,这就是谢衍止爱黎莘的方式。
黎莘开心:“好呀好呀,我也想起来了,里面还有一幅画是给你画的呢!”
谢衍止笑了。
黎莘想哄一哄谢衍止,双手绕着他脖颈——即使秦释都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想劝阻黎莘小姐——谢衍止只是抬头。
像是知道这动作里面没多少情愫。
从小一起长大时,她就是这样的,很坏又很好,所以才让人舍不得放手。
其实,他真的已经放手过一次。所以才不舍得,也什么话都不对她说。
秦释眼眶发酸,又退回去了。
黎莘:“我不准你给我拍照,那只准你给我画画好不好,谢衍止,你看看我的五官,说不定这么多年,我五官也变了呢。”
她忽然捧着脸,怪叫:“谢衍止,我会不会变丑了呀!”虽然她每天都照镜子。
谢衍止被她逗笑了,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像是真的想给她一个答案似的认真端详,但他刚见到她回来时看了那么久,怎么会看不清呢?
或许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地看她一遍,看看她是不是,吃了什么苦。
这些天司令阁下连独坐的时间都少了,他再也不需要那一个小时。
可等她走了,或许就是永远需要。
果然过一会儿他眼睫颤动,低下了头,黎莘被这个动作笑到了,戳他的脸:“你不好意思了。”
谢衍止还不想他们表现得太令人怀疑了,哑声:“谁盯着别人看那么久都会不好意思的。”
黎莘睁大眼睛:“我不是别人!”
她放软声音,撒娇:“哥哥。”
“哥哥。”
“哥哥。”
她还是逼他接受那样的事,不仅是逼他接受,还要他身边的人都接受,这么亲密的兄妹,怎么会是其他那样的关系?
她要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谢衍止始终不回应她。
黎莘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难搞,大声:“谢衍止!”
谢衍止笑。他那一刻的表情就像说,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
他缴械投降,黎莘志得意满。
他最后还是说了那声:“妹妹。”
他本来应该说顾玦的下落有进展了这样的话,他本来应该生气,把她远远地送走,哪怕是看着她远远地走开,也比现在好。
谢衍止说:“……那幅画我取回来了,你要是想看,明天带到那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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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莘明显愣住了,她表现得像是完全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假的?谢衍止,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没有记错吧!”
谢衍止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所有纠葛里,那幅画是唯一他可以捍卫的,属于他的。
所以黎莘想去看一眼,确认,谢衍止不去。
他一面说太累了,一面又说,太麻烦了,他怕把画弄花,可一旦黎莘开始怀疑,他又会说:“我不会记错。”
黎莘不满:“我发现了,谢衍止,你记那幅画比记我记得更久!”
谢衍止长久地注视她,注视到黎莘睁大眼睛睁得眼睛都酸了,抬手去揉了揉,他才说:“不会。”
不会有人记你比我记得更久。
槐树巷废弃在基地最外层居住区的里面一点,黎莘环顾着说:“以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小。”
谢衍止握住她的手,因为黎莘走路不看路,还喜欢穿裙子,他总是带着她在各种瓦砾和杂草中走一条平坦的路:“因为污染区扩散了。”
黎莘这时候又感到害怕了,她抬起头,用很软的语气说:“还好你找到了我,要不然我就彻底污染了,谢衍止,你真好。”
谢衍止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那意思是不会收下感谢。他总是觉得照顾她是他该做的事。
巷子里阴暗潮湿,到了里面居然别有洞天,秦释看着感觉很难过。因为里面一幅幅整齐的画,还有整洁宽阔的地面,都是司令阁下亲手整理的,他们要帮忙,他只说只有他记得。
还有那幅据说是送给司令阁下的话。出乎他们的意料,那并不是一副肖像,没有画司令阁下或者黎莘小姐。
那只是一朵蓝色的花。很幼稚,粗糙的笔触,像小孩子拿着油笔画的。
黎莘开始咯咯笑。
谢衍止:“毕业的时候你画不够,想拿这幅画蒙混过关,还记得吗?”
黎莘:“记得!还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把你叫到学校里去了。”她嘀嘀咕咕,低头摆弄他的手指,不好意思的样子。
秦释听到第一念头是想,这样怎么能算送给司令阁下的画。
但是司令阁下说:“后来画展前,你想了又想,还是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黎莘盯着那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
谢衍止好像又原谅她了。他好像觉得,是他贪心。其实她已经给了他很多事,是他永远不可能有其他机会得到的。
所以他说:“黎莘,你永远是我妹妹。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一辈子是你哥哥。”
黎莘眼里闪烁着愧疚,但最终还是欣喜和释然地踮起脚拥抱他,欢快地道:“我要让顾玦也喊你哥哥。”
司令阁下笑。他应该的确是笑了,但秦释觉得很难过,他感觉谁把他的心打碎了踩在了泥里。
但谢衍止说:“我不用谁喊我哥哥。只是黎莘,你以后离开,要告诉我去了哪里。”
“每一次吗?”
“每一次。”
“可那样你会分心。”
谢衍止摸着她头,温柔地说:“这十年,我快过得像没有心一样了。”
秦释还以为黎莘小姐会心疼,没想到她笑了起来,骄傲又有点愧疚地说:“你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谢衍止,没有人能影响我们的关系。”
“嗯。”
“我们认识二十年,顾玦排在你后面。”
“嗯,”谢衍止纠正她,“是三十年。”
她已经沉睡十年了。
8. 第 8 章
秦释来找司令阁下说有人在污染区见过顾玦,进门的时候黎莘小姐在里面。
她躺在沙发上,盖着司令阁下的军装外套,在玩游戏,玩到一半,她生气了,把游戏机倒扣在沙发上,招手叫谢衍止过来。
谢衍止起身才发现秦释,先过去安抚似的拍拍黎莘的头,然后才问秦释怎么了。
秦□□言又止,黎莘趴在双手手背上,歪头毫不在意地问:“是不是顾玦找到了?”
她对找回记忆这件事又失去了兴趣,顾玦马甲又不是真的失踪了,放出自己消息来是应该的,谢衍止和黎莘都知道。
但在秦释看来,这好像就是黎莘小姐一直在惦记她先生顾玦的证明。她对司令阁下和她的先生,从来不公平。
谢衍止走到一边喝茶,由他和黎莘说似的,默默地站在阳光里,但是秦释只感觉司令阁下和那些光中漂浮的尘埃一般,都是静默的。
他们没有呼吸,只是在等什么时候彻底沉没。
黎莘久等不到秦释的回话,直接抱怨谢衍止:“是不是你不让他说,谢衍止,你的人和你一样木。”
谢衍止微微转过来,眼神示意秦释别在意,又示意说给她听。
忽然一瞬间,司令阁下的眼神里好像有些明悟,等黎莘小姐说“有了别的消息你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哦”,就摆手让他出去后,司令阁下也关上门出来。
秦释不敢去看司令阁下的眼神。其实他一直觉得不分青红皂白的怜悯和同情是对司令阁下对黎莘小姐的爱的一种残忍。他明白对司令阁下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只是司令阁下自己好像都接受了,他们都没有接受。
谢衍止沉默了一会儿,思考怎么让他们不要想那么多,但最后也只是说:“秦释,我希望她在废墟基地能够开心一些。”
秦释下意识抬起头。
司令阁下淡淡地笑:“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多过去。”他说:“就算有这十年,我也过来了。”
秦释觉得想落泪,有那么片刻他恨上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贵族,不是因为他成为了黎莘小姐的丈夫,而是他已经和黎莘小姐结为夫妻,却不能让黎莘小姐留在这里。
他要带黎莘小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而司令阁下甚至不能跟过去。
如果顾玦要来了,黎莘真的要冒险回到废墟基地找回从前的回忆,所以就算她犯懒,谢衍止还是尽可能地劝她,去这里看一看,那里看一看。
至少她回忆起得越多,就越安全不是吗?
黎莘恼火了,放下筷子,抱怨道:“顾玦又不是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会喜欢我。”
谢衍止张张嘴,等她气饱了似的扭头不愿意吃饭,他才轻声,没有多委屈似的说:“我又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黎莘起身双手按在桌子上,发脾气:“你又记错了,你根本不能喜欢我。”
谢衍止说:“黎莘,你才回来不到一周。”他弯起唇角,好像很无奈很温柔地说:“可你总是对我发脾气。”
秦释以为司令阁下终于要控诉一次,她对他太不公平,谢衍止却说:“我不想记住你的只有你生气的样子。”
他也放下筷子,像是知道她这些太在排斥生气什么:“如果你非要回忆起那段事,才能回忆起别的,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黎莘又睁大眼睛:“谢衍止,你不要总觉得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和顾玦才结婚了,我们才是一对的,如果我太纵容你……”
她越说越小声,仿佛嗫喏着似的:“顾玦会对我生气的。”
谢衍止把她没吃完的金玉满堂吃完,很好脾气地“嗯”一声:“他对你也很好,是应该的。”
黎莘看了谢衍止几眼,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又觉得不够似的,双手包裹住的,笑眯眯:“我保证,这只是,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她绞尽脑汁:“我以后总来看你。”
谢衍止看着她,等黎莘又瞪大眼睛表示哪不对了,谢衍止就平静地说:“如果我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也会对顾玦变得大度的。黎莘,你要允许我变得小气。”
他起身,看她漂亮的眼睛里盈满了不知所措,和好像一碗水端不平的埋怨,又低头说:“我没有怪你,我也只能怪顾玦而已。”
黎莘最后只能说:“想念我的又不止你一个。”
谢衍止拿起军装外套,看着她,牵着她出门,上车时他理理她的长发,对她轻声说:“在这里守着你十年的只有我。”
黎莘低着头。
秦释一路都感觉很难受,到了艺术学院,发现黎莘小姐居然靠着司令阁下的肩头睡着了,而司令阁下就这样侧着头,望着窗外的黄昏。
晚霞美丽得像是这个世界从未被污染过一样。
谢衍止说:“我们再在这坐一会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一起看过夕阳了,尽管她都没有睁开眼睛抬头看过。
黎莘醒后,他们直接走进废弃的艺术学院大门。在废墟污染物遍地的年代,学艺术没有什么用,可即使是以前名额也不多。
秦释简直想象不到没有任何背景的司令阁下是怎么从一穷二白成长起来,那时花了多大力气,才拿到这个艺术学院的名额,让他的养妹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虽然黎莘转着圈,叽叽喳喳回忆起在这里的日常是快乐的,但是司令阁下一直是沉默。
黎莘这才不满:“谢衍止,当时让你来,你都不来看,现在后悔了吧,我眼睛看到的,和你眼睛看到的,可不一样!”
谢衍止问:“你不是画了好几幅给我吗?”
“这不一样!谢衍止,你当初为什么不来!”黎莘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在她心里他和她是一等亲密关系,即使他在她这里不是最重要的,谢衍止不可以把她当成最重要。
她也根本不记得他为什么不愿来这里。
谢衍止才开口说:“那时候我都应该在执行任务,没有看到你拿奖和办展,我很抱歉。”
黎莘恃宠而骄,嘟嘟囔囔:“在这里的日常和拿奖办展又不一样,和你说了也不懂。”她好像是故意的,补了一句:“只有顾玦懂。”
司令阁下笑一下,他慢慢地跟着,好像只是为了减轻心脏处的疼痛,才说:“你选他,是因为他和你一样在这所学校里。”
“是啊,顾玦学军事理论,”黎莘背着手走路,又不满,“谢衍止,你又提这里的事!”
秦释看不下去了,这么久第一次出声打扰,“司令阁下是因为没有名额,而且已经成为佣兵才没有来军事学院。”
“秦释,”谢衍止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片刻,“都过去了。”
黎莘生气了:“就你这样,谢衍止,你来读了军事学院我也不会看你!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她要大跨步走开,被司令阁下拉住,她甩开司令阁下的手好几次,谢衍止放低声音:“这里出现过人闹事,听话,离我近一点。”
黎莘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你说你不在乎了,根本就没有。”
她擦眼泪,恶狠狠地说:“你根本不在乎我被其他人说闲话,你也不在乎我和顾玦之间的感情,你不在乎你出去出任务的时候都是顾玦在照顾我,你也不在乎爸爸妈妈说的话——”
“黎莘。”
她越说越过分了,谢衍止出声打断她。
她吸着鼻子转开视线,被他抱在怀里还委屈地掉眼泪,她哽咽着说:“我真的喜欢你,我也喜欢顾玦,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做的是错的。”
谢衍止心疼得不得了,他好像自己也很懊恼,好像一直过不去,过了片刻他苦笑:“我知道。”
他看着她,哑声慢慢道:“我都说了,你一个人来就够了。我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你让我怎么表现得很冷静。”
黎莘瞪大眼睛,眼眶还是红的:“我都表现得很冷静了!”
她似乎还想说她死了那么久,但寓意不好,她闭嘴了,所以谢衍止注视着她,慢慢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等得更久了。”
他真的心疼绝望她的离开,所以这十年没有放过自己过,但他也真的不能忽视自己的痛苦:“不是论时间长短。是论感受程度。”
他低着头看她,哑声:“黎莘。”
他无奈而苦涩地弯唇,再次说:“你怎么能怪我小气?”
黎莘大声:“我没有让你小气!”
谢衍止不假思索:“那你留下来。”
黎莘气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你,我……”
谢衍止闭眼。他知道不能让本体这样下去,本体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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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不心疼?
可他当初告白,是真的做好和本体结婚的准备,他以为自己有能力对抗那些流言蜚语。
如果世界上有一万零一个人,一万个人都在怪黎莘,他不会怪她的懦弱小气,出尔反尔。他不会怪她。因为小气懦弱,出尔反尔的同样是他自己。
所以谢衍止轻轻地抱住她,闭眼说:“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黎莘,就算是作为一个哥哥我也不舍得。”
黎莘还在试图狡辩:“我说了我会来看你的。”
谢衍止看着她,“你想起来了在这里的事吗?”
黎莘闹别扭不肯回答,谢衍止看出她的娇气,他轻轻地摸她的头,觉得大概是这里的空气太迷惑人,他连妹妹都说不出口。
那一天,他走进校园的时候想,他要怎么样解释他和本体的关系,怎样让那些人闭嘴,没到本体身边就已经感觉到那种慌乱,那种心悸。
她病急乱求医下选择了顾玦,他远远站着看着,其实阳光不刺眼。
谢衍止说:“我来祝贺你毕业,看到顾玦向你求婚,你答应了他,我还和顾玦说了话,记得吗?”
黎莘擦了擦眼睛,哽咽:“你真的永远不会原谅我吗?”
谢衍止的心脏刺痛了一下,他低眸看着她,然后说:“不,我祝福你。”
黎莘看着他:“谢衍止,再来一次,我一定会选你的。虽然我还没有想起来,但是我会那么做!”
骗子又开始施展她的骗术。
谢衍止能怎么做。
他看着她走进钢琴教室,好奇地绕来绕去,看到她避开蜘蛛网和杂草,看到她好奇地端详着上面的画,还笑,下意识转头时,好像身边还站着那个顾玦。
那是她和顾玦的回忆,不是他们的。
谢衍止等她回来,他依然牵着她的手,很轻的,来时一样避开那些杂草,这里没有她送给他的画,也没有他熟悉的一草一木。
他第一次来时就是那一天,绕了很远的路。
“妹妹,出去污染区要小心。”
黎莘解开心结了,蹦蹦跳跳:“知道了,顾玦会保护我的。”
预感到谢衍止要说什么,她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
谢衍止:“也让顾玦小心。”
“知道了,可以让他喊你哥哥吗?”
谢衍止笑了一下。
他看着渐渐沉落的夕阳,说:“明天让他来接你。”
黎莘心里生出一点不舍得:“后天吧。”
消息传递在废墟基地是件费力的事,在此之前秦释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让人难受的消息。
可他去看司令阁下,司令阁下目光沉静:“那就后天。”
黎莘闷闷说:“你都没有不舍得我。”
秦释想,还要怎么不舍得?这些天司令阁下的熬夜处理公务,几乎每天都守在她身边,可他明白黎莘小姐不是看不到,是不想看到。
她像一个抓着很多玩具的小女孩。心里已经有最喜欢的洋娃娃,嘴上还是说着都一样喜欢,然后把他们抛之脑后,还要求他们一直在原地。
最可怕的是,秦释知道,司令阁下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已经问过辛德阁下,在买下那块次污染区前,司令阁下几乎每天都去。
他因为她的学业四处出任务,因为她的死而彷徨度日时,她永远思念的是另一个人。他要送她到另一个人那里去,她连多留一天也做不到。
他要她记得以前的事。
她记得最多的是关于顾玦的,因为那时候他已经缺席。
谢衍止喉头滚动了一下,轻轻地哑声说:“以后会再见的。”
他这十年都是这么骗自己。不过是再骗几十年而已。
“谢衍止,我要今天走!”
“……”
“谢衍止!”
“给你做金玉满堂。妹妹,只要你开心,我就会很开心。”
“你不开心。”
“如果能收到你的信息,我会开心很久。”
黎莘知道了:“我让顾玦解决。”他是无所不能的!
谢衍止再笑,他好像也只能笑了。
“嗯。请他帮忙送信。如果他能送信来,我允许他喊我一声哥哥。”也带走我亲爱的妹妹。
9. 第 9 章
其实秦释已经能感觉到,司令阁下是妥协了,黎莘小姐明明可以拖延到再也不走,也可以装作不知道顾玦的事,给司令阁下一个好好的补偿。
但离开那天她早早地起来,在司令阁下的房子里转来转去,才一拍脑袋,抓住刚出书房的谢衍止就说:“我要去我们家那里!”
秦释低头想着,像往常一样不合时宜。
他想知道黎莘小姐这么期待过司令阁下来吗?她会把她和司令阁下一起长大的老房子叫做我们家吗?
他看着司令阁下的悬浮车跟在黎莘后面,她不想坐车,美其名曰要记住两栋房子之间的路线。
但是走了几步就累了,谢衍止打开车门让她上来。
黎莘靠在谢衍止身上,小声说了句什么,秦释没有听清,秦释却看到司令阁下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这样轻轻地握着她的肩膀,一直到到了白沙别墅,才说:“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黎莘要收拾的是留在白沙别墅里的东西,当年废墟基地发生叛乱,顾玦走得太匆忙,很多东西都记不得拿,黎莘刚回来那段时间也乐不思蜀,要走了才想起来留下这么多东西。
她手里把那些旧东西抓得满满的,完全忘记和另一个人说的都扔了,还皱皱鼻子问谢衍止:“这些能装得下吗?”
她又扬起嘴角笑:“谢衍止,你也要准备东西送我,如果你不准备,我就不来看你了。”
她的威胁总是信手拈来,或许也是因为,黎莘小姐清楚地知道这两句话对司令阁下有用。
司令阁下没有说话,下午时,他们在一起吃完最后一顿饭,打开悬浮车时,黎莘看见了车上的游戏机和一大堆零食。
虽然早有预料毫不意外,黎莘还是眼睛亮晶晶地抱了谢衍止一下,谢衍止像送她去上学,她周末还会回来一样,嘱咐她:“不要吃惯了零食不吃饭。”
黎莘一边在零食里面扒拉出一个座位来一边抬头:“谢衍止,我发现人上了年纪就会喜欢念叨。”
她以前明明都不喜欢念叨自己。
可她说完就愣住了,仔细想,是哦,她死了没有计算年龄,但是谢衍止已经三十二了!她忽然坐直,认真地看着谢衍止:“谢衍止,你好老。”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个三十岁以上的年纪。
谢衍止低头上车,习以为常:“你已经说过了。”
黎莘小声嘀咕:“长得老和年纪老是不一样的。”她在心里想了,但是没说,顾玦会和她年轻时记得的不一样吗?尽管他们每天都照镜子,黎莘还是习惯从自己眼里去注视。
到了他们约定好的基地外,悬浮车上的武器系统打开,司令阁下给枪上好膛,伸手拉黎莘下来。
黎莘现在知道东西多有多麻烦了,恋恋不舍地看着谢衍止:“谢衍止,你能和我回家吗?帮我把这些东西运回去吧。”
但谢衍止知道不可能。
顾玦的身份是反叛军首领,这次是秘密会面,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果到了反叛军的基地,他还能装作不知道顾玦的身份吗?
黎莘说会偶尔回来,他知道也只是自己话里留情,其实跑回来一趟多么难,他多怕她真的又离开了。
所以就算黎莘不想让他说,揪着他的袖子,他还是低头说:“黎莘,回去好好地吃饭,锻炼,没事不要回来了。”
黎莘睁大眼睛,感觉到身上的异能空域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哭,她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给我套上去。”
连续使用两次异能对异能者的消耗很大,但谢衍止还是近乎纵容地给黎莘重新加了一层空域,哪怕这异能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他不需要空域再遮掩黎莘的污染物身份。
谢衍止看着她,摸摸她的头:“我会想你。”
黎莘迫不及待想见顾玦就预感自己会后悔,现在真有点后悔了,已经走出来的顾玦马甲不由得一顿。
在场几人看去,看到那个和以前一样高贵出尘,纤尘不染的贵族时,有几名谢衍止的亲兵不受控制露出了愤懑神色。
贵族中觉醒异能的人数少得可怜,所以当污染发生后,少部分就靠捐献物资成为基地里的一个虚职。
叛乱发生后,基地有很多贵族出逃,不排除他们是因为性命所迫归顺了反叛军的可能。
可是看顾玦这么养尊处优,还有人护卫的模样,很明显就是在反叛军中地位不低。否则他怎么可能还维持着贵族的矜贵体面!
顾玦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墨绿色的瞳孔慢慢地转动着,声音低沉沙哑:“黎莘。”
黎莘从谢衍止怀抱里出来,看到顾玦马甲,感觉眼前一亮。马甲出门前感觉到她想念的心情,特地打扮过,但是怎么看也没有第三视角看得亮眼。
她感觉顾玦要比谢衍止看上去年轻多了。
谢衍止垂下眼睫。
黎莘安抚地拍拍谢衍止马甲,然后走向顾玦,看到他身后有人慢慢靠近的时候,困惑地歪头,顾玦好似也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转身拔枪——
异能瞬间套在黎莘身上,但是两个人的异能因为互斥不能融合,所以一瞬间被弹开了。
顾玦就算在开枪,还是下意识看向黎莘,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想这层异能是怎么来的。
在众人心惊肉跳中,顾玦看向谢衍止。
虽然如此,顾玦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接本体的,反叛军首领的身份看来是暴露了,让本体留在这里,或者是去反叛军首领,本体必须选一个。
顾玦毫不犹豫地一边开枪,一边伸手:“黎莘,过来!”
他的口吻比谢衍止还要强硬。
冲出来的人却厉声:“黎述,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女人!”
顾玦看着那个人,眼神冰冷。黎述是他做反叛军首领的假名。
那人哈哈大笑,眼神阴狠:“蹲了半个月,终于让老子蹲到你了,你……”
话音未落,顾玦的异能瞬间绞了那个人的脖子,黎莘太久没接触鲜血了,怕鲜血让自己污染,吓了一跳,下意识弹开。
顾玦却靠近她,才喊了一声“黎莘”,谢衍止已经把黎莘抱在怀里,举枪对准顾玦。
他缓声:“黎述。”
其他人早已反应过来,怪不得他们一直查不到反叛军首领的来历,也没见过他的脸,原来一直统率那些人的,竟然是一个贵族!
还是黎莘小姐的丈夫顾玦!
可他们分明都说黎述是贫民窟出身!
黎……秦释想到这个姓的由来,脸色微变,下意识去看黎莘小姐。
果然她已经从司令阁下的怀抱中抬起头来,司令阁下横着一只手臂反围着她,可她只是盯着顾玦,沉默不语。
顾玦知道他把事情搞砸了,墨绿色的瞳孔里浸满情绪:“黎莘,我这么多年没见你,你就不想好好地看看我吗?”
来杀他的人就在后面,他的手下还在开枪,他只举着枪向他们废墟基地的范围迈近。
“黎莘。”顾玦的声音温柔得有点可怕:“你答应过回来先看我的。”
黎莘委屈地大声:“胡说,我没有答应过!”
她这样出尔反尔,好像两个人都习惯了。
顾玦帮她回忆:“你答应过的,你来找谢衍止,说过了,见过他就回来了。”
司令阁下的脸色倏地变了,像是被一道雷霆贯穿了身体,黎莘也张张嘴,对,怪不得她总觉得这句话她真说过,原来是她之前死那次。
她跟着顾玦一起跑了,但是中途实在是太想念谢衍止,也可以说是她吃不了长途奔波的苦,最后马甲顾玦沉默地放她回来了。
但她在路上遇到了污染物……谢衍止来了,还是晚了。他把手指挖出了血,没有感应到她在哪里。
那块异能晶核还是没能保护住她。
虽然顾玦提起这件事是想让本体在心里偏向他,但是黎莘还是在嘈杂声里大声反驳:“我还没见完谢衍止,我,我不去了。”
她咽咽口水,原谅她真的觉得反叛军基地比废墟基地危险太多了。
她这样说,顾玦好像也不能说什么,甚至他握枪的手指都开始松动了,但他还是死死盯着她,哑声慢慢地说:
“你见他,已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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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
他缓缓看向谢衍止,对上他的瞳孔:“他守了你十年,是我不想守吗?黎莘。”
他看到她瞪大的眼睛,好像很痛苦,但还是说:“为什么你十年前一定要离开?”
如果不离开,她不会死。
黎莘讨厌死这种这种烦躁的情绪了,说着说着什么事还是要怪我,她一下子委屈得不得了,感觉被自己说了,明明她也不想的。
她想大声嚷,最后却是委屈地掉眼泪,哽咽:“那你还是要怪我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为什么找我有那么多种方法,一定要进入反叛军!”
顾玦僵住了。
黎莘说完就后悔了,她一推谢衍止,直接缩回悬浮车上。
顾玦的手下终于收拾好那些人回到首领身边,看到他们首领放下了枪,面对废墟基地那帮人的枪口,沉默着始终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顾玦笑。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还是问:“你是在因为废墟基地和反叛军对立而不能好好地看谢衍止而怪我吗?你记不记得是我们在教堂结婚……”
谢衍止开枪,子弹射在顾玦脚下,他神色冷淡,顾玦的墨绿色瞳孔也神色冷淡。
两个同魂共感,但是对立阵营的人对视着,最后谢衍止说:“看在黎莘的份上,我放过你这一次。”
顾玦没对这话有任何反应:“让她留下。”
谢衍止转身回到车上,顾玦抬起枪,好像也要开枪的模样:“谢衍止,我让你把她留下。”
谢衍止透过车窗看他:“让她留在反叛军基地,然后被你再弄丢一次?”
“她是为了去找你!”
“那你呢!就不派人保护她?!”
顾玦死死地咬着牙,但是看到黎莘一侧的车窗打开了,还是沙哑了语气,说:“黎莘,我求求你,回头看一看我吧。”
其他人就没听过首领嘶哑的语气,都愣住了。
“我整夜没睡,就是在等你回来。你已经陪了他那么久,可我呢?”
车要发动,他克制着没打在车轮上,感觉自己满心暴戾,语气也变得危险:“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还想把关系变成什么?!”
他们两个马甲的情绪在那里拉扯,黎莘烦死了,她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谢衍止,哥哥,我们回去吧。”
她抽泣:“找回记忆前,我不想再走了。”
她真的感觉瞬移异能太有用了,再这样纠结她会人格分裂的。
顾玦还是不甘心,他的异能追上去,可是钻进远去的悬浮车里,只是贴着她的手背,亲昵而可怜地转了几圈,就消失了。
黎莘好久没看见这团小火了,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怔怔地出神。
谢衍止看向黎莘,怕她后悔似的,又把视线收回去,回去的路上,他始终没有说话。
黎莘有私心,话是说给秦释他们听的:“谢衍止……”
谢衍止哑声:“我知道。”他说:“我不会让他们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黎莘低着头揪衣服上的丝带,揪着揪着,谢衍止握住她的手,好像低声哄她似的:“找回记忆就送你回去了。”
他像是被顾玦的话伤到了,哑声:“下次不要单独来找我。”
黎莘感觉他也在怪自己,拍他手:“你又不喜欢顾玦。”
谢衍止只是弯唇,那个沉默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是在说,我不喜欢顾玦,你不是还和他结婚了。
他们可以相对着互相诉说委屈,他只是一个被探望的哥哥角色而已,他甚至连累她离开十年。这十年的痛苦折磨,好像还远远不够。
黎莘看到,还安慰他:“没关系,我不记得肯定就是不想自责,死就死了,我现在,好像不死也不会老了,不是挺好的。”
谢衍止再度抬起头弯唇,但她这番话好像坚定了他的念头:“黎莘,你和顾玦是合法夫妻,他们不会对你有这样的偏见。”
他声音嘶哑:“你必须回去。”
黎莘低着头。
谢衍止又说:“别再来单独看我了。”
他受够这十年了。
10. 第 10 章
回去的路上早就没了空气,秦释都觉得窒息,可他转头去看,黎莘小姐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唯一值得觉得安慰的是她睡着的时候还紧紧揪着司令阁下的袖子,好像怕被顾玦带走似的。
可顾玦是反叛军首领,那又如何呢?黎莘小姐本死而复生,本就极有可能是污染物,他们之间没有顾玦,黎莘小姐也不能留在这里。
她对顾玦生气,更像是因为他背叛了司令阁下。
可是司令阁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值得背叛的。等到哪一天黎莘小姐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黎莘小姐还是会回到顾玦身边,并且可能和司令阁下恩断义绝。
他明知道司令阁下饮鸩止渴,不能阻止。只是他早以为司令阁下忘了,但是某天下午的那一个小时,他还是看见司令阁下盯着那幅带回来的画,双手交叉着垂眸沉默。
他那么虔诚,好像一个人恒久的信徒。但是这个信徒却害死了她。秦释忽然明白司令阁下为什么这次再也不提让黎莘小姐离开,去寻找记忆。
他心里极有可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顾玦虽然没有带走黎莘小姐,但是他在他心上留下了最深的两个伤口,他们的阵营对立,而且黎莘小姐是因为他才死去这十年。
司令阁下抬起头看向他,秦释才惊觉他忘了这一个小时司令阁下不能被任何人打扰,他以为黎莘小姐回来之后,司令阁下就不再需要这一个小时了。
但不过只是表象。
秦释挪动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说:“阁下,黎莘小姐她……她心情很不好。”
谢衍止三点一线,黎莘也逃避的蜗牛似的缩在谢衍止的房子里,每天不是懒洋洋地起来吃饭,就是倦怠地看书。
她连游戏机都不想玩了,有次看到她准备带走的零食还大发脾气。
今天也是这样,谢衍止刚回去,就被一包薯片砸在肩上,黎莘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眼睛通红的,愤恨又委屈地看着他:“都怪你。”
她把顾玦和谢衍止的份都怪在他身上,开始毫无理由大吵大闹:“我要回家,我要交朋友,我要出去玩……”
她大哭着,好像要把这十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谢衍止知道她只是觉得事情没办法解决了。
她甚至开始怪自己:“你为什么要把我挖出来!”
是黎莘自己醒过来的,她却混淆着胡说八道:“你不把我挖出来我就不用烦了,我想去陪谁就去陪谁,我就当个鬼,飘哪里去都不找你!”
她可能觉得身躯对她反而是局限了,因为他们都离开她太久了,这种吸引力会让马甲不自觉地趋向靠近她,可她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们三个人在一起。
不管她怎么哭怎么打他,谢衍止只是抱着她,像一个情绪垃圾桶一样,黎莘睁着灯泡一样的眼睛,吸着鼻子说,她要吃金玉满堂的时候,又笑了。
但谢衍止没有。
她低头揉着自己哭肿的眼睛,谢衍止把她手拿下来,怕灰尘进去,隔着手帕轻轻地给她擦。
两个人之间相对安静很久,谢衍止说:“我没关系,黎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已经在一起够久了。”
黎莘打他,虽然表情很凶但是声音很哑:“我才好你不要让我哭!”
谢衍止于是又低声逗她:“顾玦变了很多对不对,他不哄你了,还拿枪指我。”
秦释还以为司令阁下想劝黎莘小姐离开顾玦呢。他毕竟是黎述,那个危险的反叛分子,手下的人都是亡命之徒。
可司令阁下接着说:“他这些年过得或许也不好。”
黎莘靠着谢衍止,睁着眼睛出神。
谢衍止:“他说得没错,如果我是他,知道你已经被他害死一次,还要留在他身边,我也会发疯的。黎莘,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顾玦也变坏了,觉得我们都和你想象得不一样了。”
本体死了十年,谁能变得不像一个疯子?
她怪自己情绪不稳定,怪顾玦没有解决好那些人,怪顾玦暴露身份,但归根结底这些怪都会落到自己。
他真的觉得很难过。本体只是一个小女孩。他们这些人只是靠本体没有消散的意识在勉强活着,如果他是顾玦,他也顾不上处理其他人,如果他是顾玦,接不到本体他也会发疯的。
黎莘终于说话,她听得心一抽一抽的,因为意识到自己就是很想念自己,才会把事情搞砸了:“你还说你会小气的。”
谢衍止安静了很久,最后笑,沙哑地说:“又不是我拥有你。”
他低头:“是你拥有我们。”
拥有的人才有小气的权利。
黎莘彻底被哄好了,她摆烂了差不多快一个月,终于提上找回记忆的日程。
这天谢衍止回到家,发现她在大扫除,打扫得热火朝天。
很多东西,秦释都没有见过,黎莘可以如数家珍地说是司令阁下的什么,擅自决定丢掉还是不丢掉。
后来换谢衍止的另一个亲兵林和书,他看到她收整那些东西都只是忍耐,看到她扔一部分东西也只是捏紧手指,看到她要把司令阁下的几枚勋章也给随意放了,终于出声制止。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这是司令阁下的勋章,能否让我先请示一下司令阁下,黎莘小姐再做安排。”
黎莘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好像觉得很麻烦,但还是说:“好吧。”随手把勋章放下了。
就是在这时,谢衍止回来了,他看到勋章,特地说了一句:“东西最后都会告诉我放在那,让她放就是了。”
然后才看向黎莘。
但是黎莘有一件另外的好事要告诉谢衍止,她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后,像一个娃娃似的晃来晃去的,晃到谢衍止面前。
可惜她不能说,只能眨着眼睛抬头,用眼睛传递讯息。
其实她要说什么,谢衍止心知肚明。顾玦要过来,这或许是个很冒险的决定,但是对日渐消瘦的本体和顾玦马甲来说,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谢衍止这没有差别,但他感觉到本体的开心了,所以他也轻轻抬手摸了摸本体不倒翁的头,发现她今天特意扎了一个洋娃娃似的发型,辫子里还有发带,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林和书并非不知道司令阁下和黎莘小姐的传闻,他甚至很能理解秦释首领对黎莘小姐的一些默许,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
没有见过司令阁下那么专注的眼神。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人恒久而温柔地注视着黎莘,那这个人只会是司令阁下。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秦释首领一眼就能断定司令阁下对黎莘小姐并非亲情。
虽然黎莘很高兴,但是谢衍止还是要和黎莘提前说:“谁都不告知太危险了,如果被秦释他们看到,他们可能会第一时间发送警报,到时候,你和顾玦可能都没办法离开。”
当然,他不是说现在离开。是等本体恢复瞬移异能后。
黎莘窝在谢衍止书房的摇椅上,这把椅子原来不在这的,大扫除时她搬过来了,把这里变成她的领地。
此刻她皱着眉摇啊摇,很像一个小老头一样跌来倒去。
谢衍止看得心都软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要紧,秦释和他们都是跟了我很久的人,他们仇恨反叛军,无非是立场问题,可是顾玦只是来看你,并不是挑起战争,只要我明令禁止,他们也不会说出去。”
黎莘依然皱着眉看向谢衍止。
谢衍止静静等本体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黎莘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抚平谢衍止的眉心,然后絮絮叨叨说:“还是你太好了,顾玦就不会这么大度,他总是小气!”
黎莘的心又雀跃起来了,跟揣着一只鸟一样,七上八下的,她期待又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他们真的会保密吗?”
秦释脸色难看地看着那辆车入基地,因为他毕竟是危险分子,他们只允许顾玦带一个人来,而且没有武器,但这是不可能的。
顾玦也怕他们下手,手上还挂着那把袖珍的女式银色手枪,隔着夜色,他墨绿色的瞳孔冰冷而淡漠地注视着他。
虽然他没有任何胜利者的神色,但秦释深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一种穿心入肺的痛楚。他忍不住想,如果今天不能见她的是司令阁下,顾玦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司令阁下进入反叛军基地吗?
黎莘小姐会因为那一天短暂的会面就整整好几天闷闷不乐,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司令阁下做出让步。
她或许只是想要小小地任性一下,但却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司令阁下承担多大的风险,秦释无法不埋怨他,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司令阁下的神色,还是会无法自抑的觉得,是司令阁下觉得这么做值得。
是司令阁下选择这么做,所以她不是那个受益者。她只是理所当然,就会得到。
顾玦走下车来,废墟基地的安静似乎让他觉得很古怪,他在清寒的夜色里抬头看了谢衍止一眼,然后笑了一声,掠过驻守的卫兵,他们手里的枪支,往里面走去。
秦释要跟进去,被司令阁下拦住了,他一哽:“阁下!”
谢衍止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还是和他们一起进去了。算了,他心想,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看的。
黎莘已经抱顾玦怀里了。
没有那身反叛军的制服,顾玦好像还是那个温和矜贵的贵族,他的手套上镶着金链,轻轻抚摸黎莘发丝时,发出低低的碰撞声,和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好像在缠绵。
谢衍止站在门口看着,片刻,他移开了视线。
黎莘喜欢顾玦全副武装的打扮,但是戴着手套摸头发未免太怪了,她一抬头,就直接把顾玦的手套摘了,然后继续埋他怀里。
秦释发现了差别,如果是司令阁下,黎莘小姐会让司令阁下摘下这只手套,也不会理所当然地延续亲昵。
可顾玦就低声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抱紧些。时间过去,他又收敛笑意,沉默地注视着客厅的古老座表。
黎莘有点不好意思,更懒得出来了,只能闷声问:“出来顺利吗?”顺利,顺利得不得了,可她又没什么好问的。
时间太短了加上人也太多了,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就有点舍不得顾玦。
顾玦怀里的黎莘露出一双眼睛哀求地看向谢衍止。她以为她的眼神不好察觉,其实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大部分都在留意她。
她的态度好像才决定事情发展的态势。
谢衍止没有心软:“明早你必须离开。”
黎莘低下眸,被顾玦用手掌轻轻摩挲了下颈侧安慰,嗔怪一声,作势要咬顾玦,然后她小声说:“那都睡吧。”
她不在乎什么对立阵营和谢衍止的态度。她见到了自己的丈夫,当然希望和他独处。
谢衍止的深墨色瞳孔很冷静,一片毫无波澜的沉默。片刻后,他颔首:“可以。”
黎莘雀跃:“晚安哥哥。”
她扯了下顾玦。
顾玦大概不喜欢在这种方面认输,但他还是莞尔,挑衅又温和地说:“晚安。”
“谢司令。”
秦释想拔枪。他不仅不想接受司令阁下的好意,还要把他们的兄妹身份切割开,黎莘小姐跟他回去后,司令阁下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
秦释看向谢衍止。
谢衍止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在想,他如果去,本体会不会觉得很古怪,但是他们都在,一个人被撇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最后他看向秦释,还有顾玦的手下:“都在外面留值吧。”他的嗓音还是温缓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别来打搅我。”
这是第一次,连顾玦的手下都觉得他可怜。秦释发现那人目光中的复杂,对他怒目而视,然后走向别墅外,感觉灵魂躯体都无比沉重。
空气中传来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令他难以忍受。蓦地,他想起那天悬浮车停留的那座教堂。
他们用了鲜花装饰,教堂漂亮得像一座城堡。司令阁下不可能放任自己走进去,如果他进去,他无法控制自己不抢夺那里面的宝藏。
他和顾玦都是恶龙。
只不过那宝藏,是司令阁下从小守护到大的而已。
也许宝藏里只有一块魔镜。
她总是说:“哥哥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顾玦?”
他怎么回答。
我不喜欢靠近你的任何一个人。
顾玦给黎莘检查身上的划伤,现在才想起来这些,他无法不对玩心甚重和也没想到这层的谢衍止马甲迁怒:“怎么醒来之后不去做个身体检查?”
黎莘嘀咕:“我是污染物嘛。”
顾玦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我也去变成污染物。”
“别!已经有一个是了。”黎莘正在为这件事头疼呢,如果不是污染物无法和人类一起居住,风餐露宿,她烦纠结的时候已经去找最后一个马甲了。
但是谢衍止和顾玦竟然能短暂地“和平共处”,也算一个进步吧,黎莘兴奋地说:“以后我们三天,不四天这样见一次。”
顾玦笑:“你不怕对谢衍止不好。”
黎莘低头揪被子,顾玦就知道本体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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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实在太想她了,又在她床边坐下,从她背后整个人抱一个小小的相框似的,把她抱起来。
黎莘打他:“你不要还把我当相框!”
谢衍止没有照片,顾玦可有。他有一整个房间的照片,被人撞见了,好多人传他是变态,还有什么杀人狂,因为照片都铺满了地板,实在不正常。
其实是因为某天黎莘发现马甲都不快记得她的脸了,唯一有这个条件的顾玦开始翻箱倒柜,像一头恶龙一样暴怒地要他们把所有照片都找出来。
黎莘觉得顾玦的人没能阻止他有很大原因是他们早知道他们老大疯了。
顾玦抓着她的手指,只有现在才像个正常人:“疯子怎么了?疯子才有可能翻越千山万水见到你。”
黎莘说到这个,想起那一枪,睁大眼睛:“你居然开枪打我们的车。”
她打他的脸,力道可不小,顾玦脸上红了一片,和他温文尔雅斯文败类的样子看起来更配,黎莘感觉到有点无语了。
她老实地说:“说实话现在谢衍止比较正常。”她开始想念谢衍止了,被顾玦握住手腕,防止她下去。
等黎莘又装作无奈地回来,顾玦才将头埋在她颈侧,语气低沉地说:“本来也没什么可正常的。”
他温柔地说着可怕的事:“你不回来,我都在想,也去陪你算了。”
黎莘干笑两声。其实她现在都偶尔有这个想法,不能怪马甲,她只能好奇地看马甲身上留下的伤,好奇问:“他们真的没觉得你是在寻死?”
顾玦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完全是枪林弹雨中来,身先士卒,谢衍止杀过很多污染物的话,顾玦的反叛军都是他杀了一窝窝的匪徒来的。
顾玦说:“我管他们怎么想。”
黎莘无语:“他们觉得你正常,谢衍止的人要把你当成神经病了。”她坐起来:“明天你可别拖拖拉拉的,该走就走,谢衍止也不能控制所有人,你知道吗?”
顾玦看着她:“我在你面前,你还在想谢衍止?”
黎莘拧他脸:“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吗?”
齐珩来敲门,刚好听到他们首领现在这句低沉的话:“不争,他能救回你,能让我现在可以抱着你,他向我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黎莘哼一声,他们内心里倒是有这个默契,面上非要争锋相对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人设,随便吧!
齐珩敲门,黎莘跳下来,说:“你把脸上的红印遮一下。”她还心虚,有这么大力吗?顾玦脸这么容易红?
顾玦若无其事地开门,忽略齐珩眉心一跳的表情,听到他说完,他不悦地低声:“你别告诉我,现在就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齐珩低着头。其实首领一直是温和的,在有些人眼里他甚至温柔,但身边人才知道这份温柔下的可怕,齐珩不敢冒犯。
但他觉得首领应该是疯了。只给黎莘夫人带了一把枪,自己一件武器都没有,留在这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地方!
如果不是首领上次回去之后疯得很可怕,其他人绝对不会同意……
齐珩低声:“如果您不回去,调动权可能就要落到其他副首领手上。”
顾玦吸气,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拿。”
齐珩还想说什么,顾玦的异能瞬间爆发,让秦释他们都瞬间警戒冲进来,但顾玦只是墨绿色的瞳孔盯着齐珩,意思很明显,找死?
齐珩:……
他眼睁睁看着门关上,忽然有种预感,他们为了让首领清醒一点,答应了和废墟基地合作,与虎谋皮,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分明就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陷阱。
可他沉默地退开,又看见阳台上默然无声的谢衍止时,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是一个陷阱。谢衍止会用黎莘夫人做一个让她伤心的陷阱吗?
他虽然是叛乱之后才跟的首领,但是大概知道首领的事,知道他和谢衍止不仅有阵营对立的仇恨,还有过去的纠葛。
虽然可恨,可他们首领终究是赢了的。好不容易与夫人结婚,但是却因为要来看夫人兄长,让夫人枉死十年。
虽然夫人是污染物,那又怎么样?反叛军内部比废墟基地开明很多。
齐珩默不作声地守在另一边,直到天快亮时,他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而他一夜都没怎么昏昏欲睡,这一次会面居然就过去了。
他敲了三次门,首领才从房门里出来,脸色阴郁,枪不见了,但是面对阳台上走出来的谢衍止,他还是温和有礼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要走时,他又补了一句:“好好休息。”
谢衍止脸色难看:“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顾玦笑了一声,却忽然抓住谢衍止的手臂,表情带笑,眼神危险:“每两天我都会来。”
谢衍止反唇相讥:“你疯了。”
他们商量好的明明是四天!
顾玦眼神变得冰冷,他冷笑:“你能忍,我忍不了。好好想想是谁让我们都必须忍受这样的折磨。谢衍止,这是你应得的。”
谢衍止真想给顾玦一拳,他忍住了,脸色冰冷地看着悬浮车离开,等出了他视线,这劲才卸下来。
谢衍止沉默地往回里走。
秦释心疼地跟上,忽然听到司令阁下自嘲地说:“这样来回,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回去。”
“阁下!”
可秦释也说不出哪种好,如果让黎莘小姐直接离开,司令阁下就从此不见黎莘小姐了吗?顾玦疯在明面上,可秦释觉得司令阁下心中也有一个疯子。
迟早一天,这个疯子会失控的。
谢衍止疲惫沙哑地说:“你去对接吧。”他像是彻底不想管了:“他们想什么时候见,就让他们什么时候见。”
“等等,”司令阁下又打起精神,“先去问她。”
可秦释想说,您每天有公务要处理,见黎莘小姐的时间不比顾玦多多少,凭什么就要他们给他开这个方便之门!
秦释不平地去找黎莘小姐。
黎莘小姐说送过司令阁下画,可是顾玦才走,她居然就画起了顾玦,闻言不好意思地蘸着颜料,腼腆地说:“还是等等吧。”
她嘀咕埋怨:“这个顾玦。”
一瞬间,秦释觉得很讽刺很好笑,可不知道在讽刺和好笑些什么。他只隐约感觉,如果重来一次,司令阁下也不可能如愿的。
他们一起长大,所以原来先拥有的那些年,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为后面不能拥有的时间补偿。
他们怎么会不成兄妹?
除了兄妹还能是什么。
11. 第 11 章
生日前一天,黎莘忽然想起关于谢衍止的重要的事,原来她不是没有答应过谢衍止想和她在一起的事。
他们来废墟基地的时候父母双亡,不是没有亲近的长辈,他们对谢衍止都很好,尤其这些年,一只照拂着她和谢衍止的晋升。
她和顾玦结婚后,和几位亲近的长辈几乎决裂,连带谢衍止这几年都没怎么去拜见过,只是偶尔年节会奉上一份礼而已。
但之前还可以说谢衍止太忙了,她死了,现在她回来了,还要在废墟基地长久地待下去(可能),所以去还是要去的。
只是因为这件事,她有些犹豫地想问谢衍止。
长辈们和他们非亲非故,对谢衍止好就是对她好,他们异常亲昵,长辈们不是看不出来,于是有一次自己走开的时候,他们问谢衍止,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谢衍止当时沉默,等她回来,却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思,也怕他们马甲本体的身份被拆穿,咬死了他们是兄妹之情。长辈们面露遗憾。
也许那个时候在他们心里,她和谢衍止就已经疏远了。现在突然地找上门去,黎莘怕长辈们不高兴,也怕他们尴尬。
黎莘伸手去抱谢衍止的胳膊。
谢衍止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顾玦的事瞒是瞒不住的,要想以后真的能和平共处,你们的事必须让他们知道。”
这是要去。
黎莘嘟嘴:“顾玦今天又不会来。”
谢衍止:“哥哥陪你去。”
他实在装得很好,不是黎莘心知肚明,她自己都看不出谢衍止面上有被长辈撮合过的痕迹呢,不过他说的也是对的,过去的也已经是过去了,难不成还一辈子躲着吗。
黎莘从小没有长辈,其实很珍视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她那时候为什么就一心认定了顾玦。
想好之后黎莘去挑选乖巧的衣服,选到一半她喊谢衍止进来,瞪圆了眼睛:“他们都撮合过我们,为什么我会觉得和你在一起会是有违人伦?”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突然,秦释都愣了一下,本能去看司令阁下的神色,谢衍止很平静:“可能只是你那个时候不喜欢我吧。”
黎莘抓着手上选的衣服:“那个时候我也不喜欢顾玦。”
那让他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从长辈那里明确知道她的拒绝。
秦释都觉得司令阁下再去艺术学院那一回是鬼迷心窍,也许是自欺欺人欺骗自己她可能还有一点喜欢自己,也许是真的已经纵容到可以忘记她的反复无常和三心二意。
那个时候听到他们撮合,也许他已经在等她一个答案。可是等来了什么呢。
司令阁下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低声:“黎莘,不要怕,你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晚辈,他们对你再生气,都会护着你,而且你可能是污染物的事,也需要他们帮忙。”
秦释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因为想为黎莘小姐寻一条后路,所以即使是从前撮合过他们的长辈,他也会把黎莘小姐和顾玦作为一对新人带过去。
其实他们的过去根本没什么好回忆,再怎么回忆也绕不过去那一束没送出去的花束。
长辈们接到谢衍止的去电果然很高兴,听到黎莘也要来,怔愣了一下,委婉地询问黎莘现状如何,听到她和顾玦还在一起,而顾玦现在还在,只是不方便来,那边沉默片刻。
林叔叔温声开口:“没事,你们兄妹一起来吧。”他已经明白谢衍止话里的意思,挂断电话时和妻子黎苏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叹息一声。
黎苏觉得很遗憾:“他当你的副官的时候,每周六还去买巧克力给黎莘送去呢。”
林凛也想起从前:“何止,军部发下去的那些票证,积分,钱,他全给了黎莘。”
如果说只是因为她父母救他的恩情,从小时到二十多岁,哪能没有一点别的情谊。林凛记得有一次谢衍止被授衔,所有将领中只有他的观礼家属迟迟不来,谢衍止盯着入口那个方向,只是说:“她一定会来。”
谁会料到黎莘最后和顾玦结婚了呢。而且因为这门婚事,他们兄妹几乎断了联系,没过多久,都不见了。
很早之前就有人传黎莘不久于人世,因为变成了污染物,被谢衍止藏了起来,在那次晚宴上,谢衍止亲手开枪,打坏了那人一只耳朵。
说:“她死没死,都不是你能侮辱的人。”
黎莘走了这么些年,他们怀疑她变成了污染物,怀疑她早被哪个人杀死,谢衍止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杀污染物之前也会反复确认。
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好像真从一个污染物身上感觉到黎莘的气息,关着它一直到它渐渐腐烂。再后来,他们就没有听过谢衍止的消息。
只知道他还在不停地找黎莘,直到某年终于不找,知道还有其他人给他介绍妻子,他说终生不娶,知道有人为了献媚想抹去他和黎家的关系,他说是不是他也要把姓改为黎,他们才学得会尊重他的父母?
黎莘走了,好像把谢衍止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黎莘回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谢衍止那部分不一定回得来。
晚上谢衍止和打扮得乖巧可爱的黎莘登门,林凛和黎苏只当做不知道黎莘可能是污染物的传言,亲切地欢迎他们,看到黎莘手上的婚戒,林凛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黎莘好像很紧张,看了谢衍止一眼,谢衍止说:“林叔叔,她失踪这些年一直是顾玦在照顾她。”
他只是为说出顾玦的身份做铺垫,秦释却低头,死死地捏着手指。
林凛只能淡笑:“你们感情好,我们当然是放心的。”
黎苏也握着黎莘的手:“在外面这些年都瘦了。衍止,这些天好好给你妹妹补补,你看看,她原来的时候多胖多可爱。”
黎莘惊奇地瞪圆了眼睛,好像说她不胖,又转头去看谢衍止,他被她金鱼一样的眼睛逗得笑出来了,拿起茶杯时还在莞尔。
黎苏看得很感慨,她和老林多么希望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晚饭后谢衍止和林凛进了书房,他想获得在军部也有一定实权的林叔叔的帮助,把顾玦这些年为了找黎莘,成为了反叛军首领的事实和盘托出。
林凛惊得打碎了一只茶杯,外面的黎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起身,被黎苏按住了。
黎苏柔声:“你林叔叔把衍止当成自己的儿子看,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黎莘很心虚,因为归根结底这是她死后,也摆烂之后不顾结果的行为,却要谢衍止来承担结果,她怕说出来了可能顾玦也不安全了。
谢衍止却只是弯腰捡起那些碎片,见到自己很信任的长辈眼色复杂地看着他,然后问:“衍止,我问你,顾玦是黎述这件事,你是早就知道,还是送她去找顾玦时才知道。”
谢衍止沉默着。
林凛长叹一声:“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有想过。”他顿了顿,委婉地说:“你和黎莘才是一家人吗?”
谢衍止依然没有说话,等林凛看着面前的谢衍止,都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感到心疼了,他才说:“黎莘只把我当哥哥,林叔叔,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动过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希望长辈不要再提了,关系定型,再提起只会让他们尴尬,而且黎莘还说不希望久待在废墟基地里。
“她希望有一天可以把爸妈的墓迁到顾玦那一边。”
林凛:“都迁走了,你还剩什么呢?”
谢衍止好像不明白。
林凛又长叹一声,坐回椅子上,摆手:“和反叛军的事,还需要长久以来的考虑,衍止,我问你,她走了,你也打算一辈子不成家?”
谢衍止顿了顿,看向窗外:“她会回来的。”
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黎苏和林凛松他们出去,上车的时候黎莘拽拽谢衍止,给他示意黎苏阿姨给她带了一盘她最喜欢的糕点,谢衍止莞尔,和她说:“我和叔叔阿姨说几句话。”
黎莘乖乖地坐回车上,她知道两个长辈对她喜爱很大程度来源于谢衍止,他曾经救过他们一命,他们也帮过自己和马甲很多。这些年的疏远实在不应该。
谢衍止代替黎莘向他们道歉,说这些年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拜会。
黎苏知道谢衍止心里有多难受,心疼地看着他:“说什么傻话,你和黎莘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就在这了。衍止,黎莘有了归宿,你也不要太苛待自己了,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也出去看看。”
他说这些年都是顾玦在找,在照顾黎莘,可如果他肩上不是有这个司令的职位,或许他也能先一步找到黎莘,或许他们的未来会不一样呢?
谢衍止只是说:“如果我不留在废墟基地,未来发生什么,可能我再也无法帮到她。”
他似乎沉默片刻,最后好像很艰难地沙哑开口说:“林叔叔,黎阿姨,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们为难,只是她变成这样,与当年想来看我有关系。”
他神色还是那样,却好像让人看到一个努力弯唇苦涩地笑的人。“我实在不想,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黎苏和林凛都说不出话来,目送着他们离开,好像看到十几年前那个青年。他们问他有没有成家的打算,他第一反应是去看站在阳台上的妹妹。
他的遮掩并不到位,关注他的长辈怎么会不明白。可惜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是造化弄人。
黎莘揣着糕点一路小松鼠一样地啃,最后吃饱了留了两块给谢衍止,下车后大声地说:“谢衍止,今天我不要金玉满堂了。”
秦释接过那些糕点,不明白黎莘小姐怎么能想的出来这样恶毒的暗号,她的意思是她今天要见顾玦。
能得到长辈的承认,她或许很高兴,也想补上这次本来就该有的会面,想高兴地说给顾玦听,可惜全然忘记今天这次拜会的另一个主角。
谢衍止说:“他会给你来过生日的,黎莘,听话一些,今天早点睡。”
黎莘抬起头:“你要和我们一起过吗“?”
谢衍止弯唇:“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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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第一次收到她这样的邀请,哪怕是和顾玦一起。
黎莘故意说:“我会努力说服顾玦的,明天我是寿星,我最大!”她气势汹汹地回房间了,然后开始快乐地打游戏。
谢衍止毫无异样地去准备明天的食材,然后某一刻才和秦释说:“你让明天值班的卫兵休息一天。”
他要留顾玦在这里一天一夜吗?
司令阁下好像在出神:“她明天二十四岁了。”
他说:“我应该把这十年缺的礼物都补上。”
顾玦也是这么想。
可惜反叛军基地物资奇缺,即使是首领本人顾玦,平时也很俭省,他更不喜欢过什么奢靡无度的生活,以前是贵族时,不过是因为他顶替了一个逃难的贵族,但那些物资都分给了废墟基地。
他又开始翻箱倒柜,经历过老大疯狂的属下又开始战战兢兢,得知明天是黎莘小姐的生日,而老大又要去那个龙潭虎穴待一夜,其他人都张大了嘴。
齐珩无法阻止他,只能尝试劝说:“夫人也想和您回来,我们这次去要劝说一下夫人吗?”
顾玦墨绿色的瞳孔冰冷而妖冶地盯着他,穿着军装的顾玦大部分时候像一个正常人,黎莘夫人回来之后他更像一个怪物。
他用那种很温柔可怕的语调说:“如果谁敢用这种话来打搅她,让她过一个不尽兴的生日,就不用再回来了。”
齐珩面色发白,但还是咬牙:“但那只是黎莘夫人的哥哥……”
一个东西扔过来,擦过齐珩的耳部,顾玦语调阴森地说:“我会让她回来。”但不是现在。
谢衍止准备的礼物都那么高档优雅,这让顾玦很焦躁,他感觉到他恐怕无法让本体在一段时间内回来,也无法让她过上在废墟基地就已经有的生活。
齐珩终于收到下属的建议,准备呈给首领时,发现他站在那个铺满照片的房间里,沉默地注视着那幅最巨大的结婚照。
他想起他们结婚那天,黎莘很尴尬,但很漂亮,被他哄的还是托着脸,穿着婚纱转了好几个圈,当时谢衍止就在外面,还不敢进来看。
顾玦轻柔地抚摸着照片,感觉自己想念本体到要发疯了,人怎么可能同时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齐珩看着首领这个动作心惊肉跳,深怕首领又一个暴怒,让他们去某个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把枯骨挖出来。其实,如果黎莘小姐没有回来,他们首领可能真的会抱着一具骷髅殉情。
她活了,却不愿意回来。齐珩知道黎莘夫人失忆了。
顾玦说:“其实我总是不记得她的样子。”
顾玦笑了一声:“她怪谢衍止,却不怪我。”
她把他都忘了。
顾玦说:“给她带点颜料过去。让她也看看我。”他抱着她的相框守了那么多年,完全不公平。
齐珩想说就一晚时间,就算是一幅画也画不完的,但不敢说。
顾玦说:“这些年我打的晶核呢,都拿出来。”他又开始头疼,不明原因的,只能坐在椅子里,然后低声说:“给她留紫色的。”
他喃喃:“她最喜欢了。”
齐珩咬着牙:“首领,你上次还说,夫人最喜欢的是绿色。”
顾玦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他不暴怒发疯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贵公子,这样的首领才让齐珩觉得当年夫人会爱上。
他笑着说:“对,她喜欢绿色,所以,我的眼睛是绿色的。”这句话听得齐珩眼睛很疼。仿佛首领为了这句话硬生生把眼睛雕刻成绿色。
晚上出发的时候他惊呆了,因为首领的眼睛真的成了葡萄一样的紫色,他疯得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认知,带着一捧什么颜色都有的晶核,说:“不要说错话,齐珩。”
他抚摸着眼睛,好像以为自己在做一个美梦,不愿意惊醒地低声:“我怕她再也不回来。”
齐珩觉得很害怕。
只有异能暴走才有可能使眼睛改变颜色,但这些年就算首领寻死的时候,眼睛也没有变成另一个颜色过。
他不是之前就跟在首领身边的人,不知道首领之前有多爱黎莘夫人,他只知道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疯了一样的找夫人。
其他副首领劝过他几次,发现他每找不到一次就开始琢磨各种方式去陪她,都不敢再劝了。有一次齐珩看到他和黎莘夫人的照片说话。
哑声地说:“我不要你了。”
但说得像她不想要他了。
一直跟在首领身边的人说他和黎莘夫人聚少离多,叛乱之后极少的几次首领满身是伤的回来,夫人好像早就知道一样等在门前,抱着他呼呼吹气说:“不痛不痛哦。”
她走了之后,他连受伤都在想,血流干了是不是就能死了。但他好像很怕死了之后灵魂也不能和夫人相聚,于是副首领说服他,他们该合葬在一起后,首领开始转而寻找她的遗体。
他说,抱着她的旧物:“我们再也不分开。”
只有活着的黎莘能让疯了的顾玦忍受他们再度分开。
12. 第 12 章
路上顾玦又发病了,因为黎莘突然反悔了,她不想他来:“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了明天是我生日,肯定会来的。”
才惹他们生气,她心虚并不想让顾玦现在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她也不想承认她想弥补谢衍止。
顾玦没法说不公平,他一直觉得不公平,可当初是他把本体带出来,他总该承担那一部分责任。所以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快到时他淡淡地说:“停下吧。”
齐珩很害怕,因为他比谁都知道首领大早上的就开始准备了,也许是十年的生日礼物太难想,他把那些重复度很高的照片都看了一遍,还是只准备了她喜欢的颜料和画纸。
现在悬浮车停在荒郊野外,顾玦一摸自己的眼睛,忽然觉得很苦涩。他低低地笑起来,像是在自嘲:“改了颜色有什么用。”
反正你也不会看。
不能和本体一起过生日,齐珩一路战战兢兢,但是顾玦只是很平静地回去关上门,待到零点时他把门打开,果然四处已经有彩灯和花束了。
这是顾玦的习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这个日子首领一般会特别温柔,哪怕发病了也只是会眼神阴沉地盯着你看,但不会发什么火。
但他总是会做各种各样的事,好像自己是黎莘,是夫人,他吃甜点,给她做蛋糕,还亲自插花,有的时候他会弹钢琴,可惜他因为发病手指不协调,常常弹得不好。
但这样的日子,连钢琴音都温柔,他不会暴躁地用极重的音结束,而是轻柔地弹完最后一个键,久久地坐在那里。
他的房间里有一柜子的漂亮礼服,其实今天他给黎莘带了两件,今天他什么都没干。坐在摆放蛋糕的桌前,他没有兴趣动刀叉,也不想知道谢衍止和黎莘在干什么。
可他偏偏能感觉到。
终于他低下头来,用力地握住刀叉,眼眶都慢慢发红。
齐珩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觉得第一军区的司令可怜,他的亲兵首领会对他那样怒目而视,因为当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样的首领可怜时,那种雷劈一般的感觉竟然击中了他。
他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做事不计后果不顾生死的疯子,会因为该见面的那天没有见到她而感到委屈,可是想想这十年,这仿佛又是应该的。
一直跟着首领的周括终于回来了,他看眼自己,让他出去,自己留在首领身边。平时齐珩可以提前离开都只会松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去,可今天他鬼使神差看了一眼。
周括默默地站在首领身边。
首领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微笑,他淡然又平静地说:“周括,你去把花换好。”
门关上了。
周括低声问:“您想要换成什么花呢?”
黎莘正在楼梯旁边喝酒,时不时地对其他人露一个礼貌的微笑,生日变成宴会是她没想到的,可她同时也百无聊赖,但不想去关注顾玦那边。
顾玦透过黎莘的眼睛看到那些觥筹相错,他多想去镜子里看看本体的样子,可惜本体不让,因为提前离场会让客人觉得奇怪。
顾玦捏紧刀叉,声音嘶哑:“不要花。”
他好像在痛苦地挣扎,和那种盘踞已久的头疼做对抗:“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括充耳不闻,因为如果他走了回来客厅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独自一人给黎莘小姐过生日的首领可能会生气。
他在来之前已经知道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说实话黎莘小姐不愿意离开理所当然。他隐晦又复杂地看顾玦一眼。
黎莘小姐出事之前,首领是个贵族,他举止温和待人优雅,而且总是热心而有礼貌,就像你能遇到的所有好人那样。可是黎莘小姐离开第一年,他就开始头疼。
后来他听信了很多谣言,加入反叛军,分割自己的晶核,去污染物巢穴里找黎莘夫人……他把自己硬生生折磨疯了,大部分时候在发泄情绪。
只有某些时候他会不像野兽那样,安静下来,沉默,阴郁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周括知道他是怀疑他们每一个人害死了她。
他像是被偷走宝藏的恶龙,其实宝藏自己都害怕了。他居然对着黎莘夫人的兄长开枪。他已经疯了十年,意料不到那个温文尔雅的顾玦绝不会这样。
对,他现在叫黎述了。一个疯了一样找自己妻子的反叛军首领。
顾玦哑声:“我现在就要去反叛军基地。”
周括知道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好像黎莘夫人就坐在他侧面一样,他在那里摆着一个银色的盘子,每天擦洗,又每天收起,好像真有一个人和他共进晚餐。
顾玦低声,好像呼吸不过来那样哑声:“你不能这样对我。今天是我生日。所有人都不能这样对我。”
周括嘴唇微动,还是没提醒,今天是黎莘夫人的生日。忽然,他拉开椅子猛地站了起来,好像死死咬着牙似的,又卸下所有力气坐下来。
他平静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问周括:“难道我现在真的很难看吗?”他好像在自嘲在苦笑:“你要在我生日的时候说我这样难看吗?”
黎莘躲在卫生间,有时候是真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气:“我还要社交,你不要这样好吗?不要控制不住你的暴戾!”
她忽然摔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把酒杯带进了洗手间。
顾玦:“如果你让我在你面前,我也可以表现得很温文尔雅。”
黎莘很难过:“你不能。你太委屈了,黎莘,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这样。”她劝自己的话总是那么苍白。
但是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委屈自己。当然!因为她还有谢衍止。
顾玦哑声:“我现在就要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我保证。”
黎莘用力地拍向洗漱台,手被谢衍止拉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才意识到她发出的声音太大,把其他人都引来了。
黎阿姨可能以为她在自残,担心地看着她,谢衍止只是用那双深墨色的瞳孔望着,然后哑声:“我送你过去。”
秦释心里骤痛,黎莘小姐发脾气是因为她想和顾玦一起过吗?是,司令阁下答应过昨晚让顾玦过来,可是今天不能见他了,是黎莘小姐答应的。
她不得不答应,却在洗手间里发脾气,其实谁都不会在意,这只是用于威胁司令阁下的一种手段。
谢衍止轻轻地抱住她,手抚摸她的长发,继续哑声:“我送你去。”
“别生气了。”
黎苏和林凛对视一眼,沉默着,等宴会结束,黎苏一步三回头,亲眼看到悬浮车开出废墟基地外,沉沉地叹一声。
林凛说:“这个情况,衍止是不可能把她留住的。”
黎苏出神,反而说了和谢衍止一样的话:“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默许他把人接回来。”
结果还不是都一样。
顾玦并没有开心起来,车没到,他仿佛没有看到承诺实现一般,只是站在窗前,直到悬浮车真的突破雨幕,在层层武装之间到别墅面前,顾玦才大步出去。
很多人都没见过谢衍止,但不妨碍他们认得他的脸,他们本来以为他来是挑衅,没想到悬浮车门打开,出来一个他们也见过千百遍,但从没觉得还活着的人。
反叛军众人愕然。
黎莘看见顾玦有点心虚,有种她明明努努力可以做到的事依然回避了不想去做的感觉,但顾玦没有这么多顾虑,他只是抱紧她,那双有敌意的绿色眼睛紧紧地盯着谢衍止。
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像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回去。
谢衍止沉默地站在雨里,雨打湿他的大衣,其实今天这身也是他为黎莘特意穿的,这十年他从来没有这样穿过。
他说:“你们过生日吧。”
他要坐上车回去,秦释拦住了他,在大雨瓢泼中他喊:“司令阁下!”
他们十年没有在一起过过生日,十年没有见面,司令阁下和黎莘小姐何尝不是这样!凭什么要因为他们是夫妻就要司令阁下回去。
他咬牙:“我们来反叛军基地做客,他们招待是应该的。”
谢衍止并不想在这里落人话柄,他的眼神冷静:“回去,秦释,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秦释死死地咬着牙,那一瞬间竟然感觉比司令阁下更委屈,可他看向伞下的黎莘小姐,她只埋在顾玦的怀里没有回复。
秦释咽下种种情绪,咬牙坐回到车上。
车辆发动,谢衍止沉默片刻,低声:“以后还会有别的生日的。”
秦释:“您给黎莘小姐准备的礼物,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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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过!”一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她心里只有没见到她的顾玦,宴会上也一直在走神!
司令阁下一直在看着她,留意她的情绪,她不知道而已。
谢衍止说:“我会拆的。”
他说:“秦释,不要对我的妹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顿了顿,大概是想起顾玦,他说:“顾玦以后会是。”
他已经是了。
其实司令阁下把那三分之一晶核交给黎莘小姐作为结婚礼物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受了不是吗?只是现在被迫着要接受一遍。
秦释真有一种冲动,开着悬浮车上去把顾玦撞开,然后让黎莘小姐回来,但是开出去很远去,他们两个人还站在雨幕里,顾玦单手握着伞,单手紧紧地抱着她。
像是整个十年都在等这一幕了。
秦释想,你已经几乎什么都拥有了,可司令阁下是见一面少一面。
黎莘不太想面对情绪失控的自己,顾玦轻轻地接住她发丝上掉下来的雨水时她还退开嘟囔了一句什么。
其实周括一直觉得黎莘小姐今天出尔反尔是有谢衍止插手的,他从废墟基地出来,听说过一些内情,可是首领居然说:“你不高兴,我让谢衍止回来。”
黎莘勉强扬起嘴角,看他一眼:“你能让他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吗?”
顾玦墨绿色的瞳孔根本不舍得移开分毫:“你说可以,就可以。”
两个人相对站立着,片刻后,黎莘微吸口气:“不能的,他是我哥哥。”
首领好像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他把伞往前一递,声音变得嘶哑了,好在还很正常:“你想和我离婚,我也愿意。”
黎莘就是想想,闻言瞪眼:“你疯了!”过于复杂的人物关系会让他们的处境陷入僵局,还是不要了不要了。就维持哥哥丈夫的定位很好。
虽然很尴尬。
顾玦扯起嘴角:“你高兴的话我可以找个地方去死,成全你和谢衍止,可惜你一直不让我去。”
黎莘气得甩自己一个巴掌,她瞪眼,生命力旺盛得很:“少拿这十年威胁我!”
顾玦弯起嘴角。
他凑过去,低头,哑声装可怜又像是真的这样想:“我怎么会威胁你,我只是太难受了。黎莘。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刹那眼眶更红,眼神却很平静,死寂的:“你想这么对我,除非把我也埋进土里。”
否则她死的时候,他离她那么近,他仿佛也被污染物撕扯成碎片了,在瓢泼大雨中四处地找,四处地发疯,四处地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和她一起,和她一样。
让她孤独的灵魂有个地方相伴。
顾玦继续弯起嘴唇:“你怎么能不接受我发疯?”
他嘶哑地说:“我那么爱你。”
他痛苦得恨不得去死。
黎莘一直沉默着,他伸手要握她的手指,被她死命地挣脱出来,他再去抓,直到他们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黎莘说:“顾玦,谢衍止和你不一样,他也过了十年很痛苦的生活,但他不会像你一样发疯。”
周括还以为首领听了这话会立刻发疯,没想到顾玦很平静。
他说:“都疯了谁去找你。”
黎莘立马又心疼了,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她对死亡地点的记忆是很混乱的,被冲击得大的顾玦尤其,所以他受影响最大,这些年几乎把污染区都涉足遍了。
等谢衍止又回到她第一次想起的那个地方买下那块地皮,顾玦已经疯了。他算是,已经有点意识脱离躯体之外了,黎莘十年间做梦的时候经常梦到他和她依偎在一起。
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一只想把自己找了个地方埋了吧。
顾玦弯唇:“谢衍止很好。”
他抚摸着她的脸,好像是为了感谢他一直守护着她的遗体没有损坏,所以低声:“你可以把我杀了和他在一起。但不能有我的时候在一起,只能先杀了我。”
黎莘一言难尽:“我现在回来了,你不要老想着死了。”
顾玦只是看着她,然后他哑声说:“你不快乐我一样会死的。”
这些年他就感觉像从未活过。
13. 第 13 章
黎莘对每个马甲并不公平,这是每个马甲——包括本体自己都知道的事。但是既然是一体,那么他们之间自然不会有多少计较。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透过谢衍止的眼睛看到萧索的雨的时候,她又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另一方面又想照顾好顾玦的情绪。
顾玦看在眼里,握着她的手往房里走了几步,温柔地说:“我给你找辆车,送你去找谢衍止好吗?”
黎莘抬起头睁大眼睛:“顾玦,你又发疯!”
他不笑了,嘴角没有弧度,就那么一条直线地看着她,直到她赌气要走,他又把她拉回来,好像是低声哄她:“我又没有说让他走。”
黎莘忽然觉得眼泪出来:“我要是一直找不回记忆。”她反手一擦眼睛,对顾玦大声说:“我要是没有异能了,我一辈子也不能去找谢衍止了你知道吗?”
顾玦仍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直到她低下头有些愧疚不安地捏衣角,意识到搞出这些事的都是她自己,顾玦就说:“不就是一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依然微笑,拉起她的手:“你走的时候又没说过你会回来。”那不也是一辈子吗?
黎莘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潜意识这么疯狂,顾玦又说:“今天就先把他忘了吧,至少现在开心点。黎莘,今天可是你的生日。”
他想叫她的小名,但是因为黎莘的羞耻忍住了。他认真地擦去她肩上,头发上可能沾到的那些雨水,拿洁白的软帕给她擦手。
这些帕子原来是黎莘最喜欢的,因为顾玦并没有做过,装不好一个贵族,但是他身边常常有这些超出普通规制的东西,通常,黎莘都会觉得不自在,除了这些应该是蚕丝某些很名贵的丝织品。
黎莘接过,心情总算好点起来,但是周括在旁边总是担心黎莘夫人因为这一点想起原来的顾玦是个多么正常的人。
他们进了房间,这时候插的那束花起了作用,黎莘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窒息的人情交往,她必须得承认,她不想留在谢衍止那里这原因占大部分。
而黎莘雀跃地去赏花,低头轻嗅的时候,顾玦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阳光的细微天光穿过雨幕落下来,很像一幅浅淡的水彩画。
黎莘说:“顾玦……我还是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的。”
顾玦像是弯唇,他又开始发病:“这么说你一开始想过不愿意吗?”
黎莘气急败坏,她受不了自己这样偶尔的精神洁癖,差点没把花拔出来砸他身上,没舍得,直接操起自己身边的那个属于自己的盘子砸过去。
她反应过来那是留给她的,原来她最喜欢的那个盘子的时候,顾玦已经伸手去接,但是来不及了,盘子本来应该四分五裂。
但是顾玦居然把异能用在这种地方,他让盘子悬浮着,然后弯腰把盘子捡起来,好像在借盘子说别的:“黎莘,我不会让它碎的。”
黎莘:“那是你觉得,本来就从来都没有摔碎过。”
周括看着首领淋湿了半边的肩膀,心想,是吗?他们以前在一起结婚,似乎是因为没有遵从贵族间某些心照不宣的规矩,有可能是首领没有和贵族通婚,而是选择了一个普通人,总之,婚礼还是非常冷清。
但他们的房子非常有温度。每天下班,黎莘夫人会站在白沙别墅门口,一看到首领就扑过去,她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让顾玦抱着她转圈,但很多时候非常羞赧。
她对他工作以外的事务非常有兴趣,有时候会跟着一起去出外勤。她因为他说破了她去看第一军区司令恼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首领也有可能是因为首领把她带出来的,他让她在那场叛乱里离开了谢衍止,所以才导致她的死呢?
周括不明白,他更喜欢从前那个首领,可是黎莘夫人死而复生之后,一切事情似乎都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一比一复刻白沙别墅的空壳,并没有那种温柔温馨的气氛。
首领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他好像把让她的生日开心当成一个任务,黎莘吃了几口蛋糕就觉得腻了吃不下了,放下刀叉,顾玦只是看过去。
黎莘给自己胡乱找了个借口:“你怎么不留给我先吃。”她嘟囔,其实脑海里完全在想另外一件事:“都动过了。”
顾玦顿了顿,他如常地把甜品咽下去,很奇怪,没有味道:“是你让我不要过去的,我以为你不会来,所以准备吃光了。”
黎莘恼火,过不去了是吗:“那你不会重做!”
顾玦看着盘子,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速度并不快,果然黎莘已经起身,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他们都察觉到这个生日她过得并不愉快。
也许在谢衍止离开那一刻,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了,明明她是因为顾玦委屈才来到这里。但她可以因为顾玦不满来,当然也可以因为谢衍止落寞走。
顾玦隔着那扇半开的厨房玻璃门看着黎莘的背影。
忽然,她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他,像只小猫似的小声撒娇,小声嘤咛:“对不起,我最近情绪太不稳定了,也许,是因为我刚活过来。”
她眨眼睛去看自己,真希望她对自己不要太过苛责,但是只看见一双专注看着她的绿色瞳孔,黎莘扑哧一笑。
忽然,顾玦也弯唇,他低头,瞳孔慢慢地变成紫色的。那种异能暴走的风刃,在他手臂旁边盘旋,变成他取悦她的手段。
他也和她道歉:“我忘了你喜欢的颜色了。”
黎莘不在乎,她甚至忘了看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因为异能暴动很痛苦,一般是不会维持多久的,但顾玦根本没想让她把眼睛转过来。
“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再喜欢一个就是了。”
她好像意识到这句话对顾玦伤害很大,又说:“我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顾玦,我们是,我们是夫妻。”
本来已经喜欢的人耳朵微红,小声地说:“我会和你结婚,我肯定是承认你的。”
这本来是个好机会,但是因为某种人尽皆知的原因,首领没有说,那你搬回来和我一起住。他只是说:“我也喜欢你。”
其实并没有也。
黎莘还是觉得对生日活动不感兴趣,哪怕生日来临时马甲都很有兴致地准备,但她到了这天才发现这些活动这么没有意思。
顾玦说的话,在周括听来像是表示他心都要碎了:“我以为你离开这么久,会想要做这些的。”
黎莘耸肩:“可能真的飘太久了,我发现,我来做和你们来做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走这些年你们不是也过了嘛。”
顾玦切着蛋糕,声音微哑:“完全不一样。”
黎莘安慰他:“这么说你已经改了不吃甜食的习惯了。”
顾玦微笑:“没有改,我还是觉得很难吃。所以,这些甜品,都是你的。”
黎莘觉得吃惊:“顾玦,你说什么呢,你是个贵族,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甜品?”
他好像真的忘了,歪着头费力地思考起来。于是黎莘也微吸一口气,看向周括,她意识到她完全没有让顾玦的人设调整过来,她死后马甲摆烂,整个人崩坏。
可是,周括是跟过以前的顾玦的!
黎莘握紧刀叉,看了眼周括,有点紧张。
顾玦只是弯唇,他那么平静那么冷静地叙述,真不像他所说的描述的那样:“没关系,我早就已经疯了。他们都知道的。”
黎莘张张嘴。
顾玦歉意地说:“吓着你了。”其实他是想说,这样挺好的,本体死了之后,他忽然发觉那些什么规矩都没什么意思,所以他不在意。
他还会忽然想去死,于是又想起,不能想。他吃了口甜食。周括知道这是首领正在压制自己情绪的方式。
黎莘放下刀叉坐立难安,周括在心里祈祷她不要说,但是黎莘还是觉得回归正轨比较好,她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但你毕竟不是个疯子呀。”
她用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理所当然的话,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就能做到,就好像那十年。
她知道那十年他是怎么过的吗?
她应该不知道。
“你是个正常人,当然应该用正常人的方式,你看,我,我和谢衍止,还有……总之我们都很正常。”
黎莘睁大眼睛:“顾玦,你也该用正常人的方式生活,这样,这样你就不会累。”
顾玦的回答是笑出来,不过他还是很好脾气地说:“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一直正常的。”
黎莘发脾气:“那我不在怎么办?我不在你难道要。”她忽然吸一口气,好像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他以前不正常的征兆,可能是那些充满划痕的家具,那些碎了的玻璃杯。
空了一半的酒柜,还有以前的顾玦绝对不会碰的东西。雪茄。
黎莘难以置信,她应该是清醒之后忽然发觉自己堕落得多么可怕,她跑到酒柜吧台那边把那些罪证全部销毁——酒精、雪茄全都扔地上。
顾玦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甜品,咀嚼蛋糕,像一个机器人一样。
黎莘尖叫一声:“顾玦,顾玦,你,你怎么变这样!你是一个贵族,不,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啊!你怎么……”
他崩人设了!他这十年都干了些什么!
以前黎莘浑浑噩噩,并没有感觉或者本能逃避。
而她的丈夫坐在那里,对她的崩溃充耳不闻,如果换个场景,这很像是妻子对冷暴力的丈夫疯狂责怪的场景,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开对顾玦的伤害,她不懂雪茄酒精能让他短暂地逃避,逃避那种意识要徘徊而出,又困在泥土下的痛苦。
她也不懂那些痛苦支撑着顾玦没有自杀。
她只是一回来就开始责怪。
事实上,这是她真正回到他身边的第一天。
“你别吃了!”黎莘对自己的逃避行为表示疯狂谴责。
顾玦很冷静:“那你要怎么办?解剖我吗?”他甚至愉快地笑起来:“酒我喝了,雪茄我也抽了,它们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里,你现在就把我丢掉好不好?”
他像一个机器人那样歪着头,对非常困惑的主人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明明该是机器人不理解主人的感情。
可面前这个主人却不理解这个被扔在废弃的家里独自疯狂的机器人的痛苦。对现在的顾玦也不理解的周括罕见的,共情了现在顾玦的无力。
黎莘忽然掉眼泪,她眼泪啪嗒啪嗒的,一边掉,顾玦一边站起来。她一直知道这是利器。
顾玦走过去,抱住她。
她抽抽搭搭地说:“你知道吗,顾玦,我现在对你,对我非常失望。你怎么能这样。”
顾玦冷静着。他没说我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做得非常好了。他和谢衍止一直在对黎莘说,你怎么能对一个疯子有要求。可她潜意识里她还是最初那个自己。
她没经历过疯子的日子,她想把这一部分割去。堕落的顾玦好像就是这不该发生的日子里一块腐烂的伤口了。
顾玦默默地听着,他不摸她,也不亲她,更不低头,只是抓着她的两只手,像一个情感模块坏了的怪物。
黎莘接下来说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我会修好你的。”
首领果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我爱!”
“你不爱我。”
黎莘没有反驳了,她倔强地看着他,但那眼神里好像不只有坚持她是爱他的倔强,还有那种一定要把他变成原来那样的恨意。
周括看得心惊。他忽然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正常。但是顾玦居然做了一件就算是最温柔的顾玦时,也不会放下面子做的事。
他不知道,只是这样感觉。
顾玦低头抱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后颈上,好像那里真有个机器人的按钮:“好,你来把我恢复出厂设置,你来修我吧。”
黎莘现在发现她说错了:“对不起,我说错了,不是修,人是不可以修的。”
顾玦笑:“但我是你的,你可以修我。”
黎莘有些不安:“顾玦,你想变回原来那样吗?”
顾玦问她:“你想让我变回原来那样吗?”
她不回答。
顾玦说:“我知道,你更喜欢原来那样的我。你喜欢温柔的人。你喜欢……”他似乎出神了,最后他说:“修不好你就去找谢衍止吧。”
又绕回来了,黎莘讨厌地打他一下。
但顾玦继续抱着她,这是他这一整天最像一个正常人的时刻,不过他却在说:“然后把我报废好了,我就坐在白沙别墅的台阶上,等你来接我。”
“我如果把你扔了就不会来接你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啊。
“没关系啊,”他低声柔柔地说,“做这样的梦也很好。”
黎莘眼里终于有点心疼:“顾玦,是我不好,这些年我都忘记管你了。”
顾玦笑着看向她,好像她在说一个笑话。
“没关系,我也希望我不管自己。”但他表忠心:“我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
“但那些东西是有瘾的。”
还好这瘾只在一个马甲身上。
黎莘抬头去看顾玦。
周括现在发现那不是心疼,黎莘夫人醒了,她的感情好像比以前淡薄很多,所以她从来没发觉什么,那些酒精里也有麻痹止痛效果的。
他找她那么多年,身上不可能一点伤没有。
然而她却要求一个污染区中来,污染区中去的反叛军首领温柔善良无害,像他从来没受过那些伤一样。
顾玦:“我可以戒。”
他埋在她肩膀上,过了很久,哑声低低地说:“黎莘。”
“别丢掉我。”
黎莘安慰地拍拍顾玦的后背。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在她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他偏过头,周括闪避不及,恰好看到顾玦空洞的湿漉漉的鲜红眼睛。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一片了。
生日过得还算顺利——至少今年首领没砸任何东西,虽然往年他也不会在这天砸,但是周括总觉得今天的痛苦是他有史以来经历得最大的一回。
他难以想象首领居然能那样忍耐,明明首领被称为疯子就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温顺地像被拔了牙齿的狮子。
他不发脾气,很好说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说不能喝酒不能抽雪茄,他真的一点也不碰,还让自己去把那些存货全都扔了。
周括有些犹豫,抱着出去时正好碰上齐珩。
齐珩视线有些躲闪:“我来看看。”
他们不熟,一起回到别墅里,首领在给黎莘夫人弹钢琴。可以看得出来首领适应得非常不好,也许以前他的手指是用来弹钢琴的,但是现在他要用来握枪,要对付各种污染物。
他弹得很难听。
周括真是怕黎莘夫人又谈起从前,从前首领可是一个非常优雅的贵族,他什么都会。
黎莘果然嘟囔:“退步这么多。”
顾玦还在按,放轻了力度:“你不在不知道弹给谁听。”
黎莘把抱枕扔过去,非常顺理成章地非打即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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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初学又不是因为我!”
总给死去的本体甩锅!
顾玦任由自己被抱枕砸了一下,弯起嘴角:“可我后来都是为了弹给你。”
黎莘忽然直起身:“我要回去了。”
客厅里气氛凝滞一瞬,顾玦歪头:“为什么?”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这样有点像个伪人,黎莘恶寒一下,走过去把他掰直,然后犹豫地摸摸他的头。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她也是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
她老老实实说:“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留在这里。”
顾玦也对她说实话,虽然语气没有任何委屈:“你今天一直在对我发脾气。”
黎莘张张嘴。她嘟嘴,戳他的头顶,很奇怪,堕落了这么久的马甲,头发还是软软的,短短的,像某种摸起来很舒服的植物。
她这样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其实,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就不要改了。”
顾玦抱着她的腰。“黎莘,你忘了你自己,我也忘了我自己。我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怎么样,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记得。”
“为什么!”花了很长时间做人设的黎莘强烈抗议。
顾玦:“因为我的心被挖走了。”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胸口,好像这里有一颗很鲜活在跳动的心,原本是属于他的,他蹙眉,露出那种很困惑,很痛苦,同时又带一点快乐的神情。
“现在它在你那里了。”
黎莘不解风情:“不要胡说八道,每个人都有一颗心,每个人!”虽然他们是一个人,但是他要这么说。
顾玦没怎么反驳过她的话,但现在他回她,好像这是事实确凿的:“没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因为痛苦,在各种颜色中来回切换,他仰视着自己的神明:“你在这里,它才会跳动。我才能听到,我心脏跳动的声音。”
齐珩的手指掐紧了,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理解冷血首领的痛苦,或许是因为他的痛苦太真挚了,而他在求她留下来。
他剖开他的心,给她听。
黎莘没有反应,她嘟囔着,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难为情:“说得这么肉麻干嘛,四天之后你就能来看我了。”
顾玦认真地问:“真的只是四天吗?”
齐珩知道原因,她经常无理由地又不想让他去了,说是四天,其实,远没有这么规律。
“你不要说得我很不讲信用一样,而且,不要讨价还价!”黎莘揉乱他的头发,犹豫一下,还是亲了亲他的额头。
过了十年,和自己马甲再做这种亲密动作,感觉怪怪的。嗯,虽然她记得以前也做过。可能是因为有人吧。
黎莘迫不及待地分开,像完成一件任务样,还不忘说:“今天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她不记得她根本不开心了,还疯狂尖叫让他变回去,也许开心指的是在谢衍止那边。
周括看向顾玦。他只专注地看着她,然后说:“你离开的时间每一刻我都会不开心。”
黎莘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那你就去死。”她说完咬唇,但是第一反应是愤愤地盯着顾玦,都因为他传染她!
其实他们想法肯定同频,只是黎莘装得很好。
顾玦笑了笑。
他抱了抱她,叫送她的人来,然后说:“等你把坑挖完。”他看着她,忽然说:“黎莘,在我的墓上要写我是你的丈夫。”
他好像笃定她会把他杀死,或者,笃定有朝一日她会把他抛弃,然后他变成她不要的一抔黄土。他低头,看着她,好像声音很轻。
“我活着好像只为这一件事。”
“谁活着都不会为这么无聊的事的。”
周括发现了。黎莘夫人没发现她对首领很不耐心。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也许人都不喜欢和自己的负面情绪待在一起,只是这个负面情绪变成顾玦这个人,感觉起来像她已经不喜欢他了还要装作喜欢他。
周括感觉自己错了。
黎莘夫人对现在的顾玦来说根本就不是救赎。她是一道催命符。
她的每个眼神行为都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去死。难怪他一见面会说,如果你喜欢谢衍止了就把我杀掉好了。
他多么聪明,一眼看出来,她看着谢衍止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他明知道她对他的每个行为都是利刃,还是强求她留下来,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要走时他抱着她,低声哀求:“再待会儿。”
黎莘夫人居然没有推开他,这个情景像是很稀有的十年前的场景一样。终于车来,但不是首领安排的,是谢衍止的车。
他站在车外,默默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周括忽然觉得非常可笑,他看出谢司令的亲兵首领同样很为这两个人的亲密感到不平,感到为他们谢司令不平,但他怎么知道在这的一天里,她只是让顾玦去死。
而他们首领握着那把刀,一点都不舍得放开。
而且黎莘夫人还一下就弹开了。从第三视角看自己还是有点尴尬。她快步走到谢衍止的身边,去勾他的手。
看到谢衍止的眼神,她不服气:牵哥哥手怎么了,你看顾玦就一点不在意,她不相信丈夫都不说话,有谁那么无聊来管这个闲事?
谢衍止去看顾玦,他果然没有反应,墨绿色瞳孔里没有情绪,好像随着她活过来,又死去的一个冰冷躯壳。
他对谢衍止点点头。
他没有立场发疯了,因为她不喜欢留在他这里。
谢衍止转头去开车门,听到黎莘和他邀功:“谢衍止,今天我和顾玦说了好多话。他说他会为了我改好的。”
谢衍止弯唇。那是一个不太真心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也会为了你改好,可我有那个机会吗?
周括等车走了一会儿才进去,他以为会看见一个疯子在大吵大闹,没想到什么陈设都没有摔碎的迹象,他们首领坐在钢琴前,温柔地弹完一整首钢琴曲。
原来不是不会弹。
是想笨拙地让她来心疼。可她一点都没有看见。
她和谢衍止说他会改好,像和家人保证交的男朋友会学好一样,她怎么记得他们已经是家人。她怎么记得婚礼上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会一辈子和他好。
她不记得。
她只喜欢那个温柔的贵族。喜欢那个青梅竹马的养兄。
她不会一辈子对他好。
但他已经搭上他的一辈子了。
顾玦低下头,捂住心脏看着那束沾水花出神。
周括有些犹豫,有些害怕,最后还是走上前去。
顾玦说:“明天是第一天。”
周括不敢开口。
他还是笑了:“我会改好吗?”他按着几个按键,喃喃地说:“我不会改好的。”有一瞬间,周括竟然明白了首领这话里的意思。
他已经失去了她。他怎么改好成那个拥有一切的顾玦呢。
但他还是决定改。
他不发脾气,也没有暴怒骂他,而是起身来,疲惫地说:“把蛋糕放进冰箱里。明天请医生来。”他之前从来不肯看医生。
周括低声:“首领,蛋糕您已经吃完了。”
他像是回过神,看他:“她一口没吃吗?”
“吃了的。”
顾玦点头,还是那个疯子:“那剩下的放进冰箱里冷藏起来。”
周括说不了话了。他已经完全忘记有自己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