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笑》
1. 河神新娘(一)
熊熊烈火扭曲视线,县令的宅子火光冲天。
房梁噼啪燃烧。
文鸦九呛醒的,醒来时呼吸紊乱,仿佛一层无形的隔膜封堵口鼻。
猛烈收缩的肺腑催促身体主人呼吸新鲜空气,周遭却空气稀薄。
她趴在地上提不起力气,袖子豁开几道裂口,再挡不住周围火焰。
“找到了!这,在这!人在这呢!”
“快快快,拉出来,烧死便宜她了!”
来人大骂一声晦气,一股脑冲入火海,将她拖到空旷草坪。
“咳、咳咳……”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少女还未来得及调整呼吸,冷水兜头浇下,“咳!咳咳咳!”
“装什么柔弱!当自己多娇贵呢?”
朦胧视线中,说话的络腮胡抬脚就要踹。
旁边的人拦住。
“哎,别别别,用处大着呢,打坏了不好向县令交代。大人说过以德服人,你现在动粗,触他霉头,还怎么要赏钱。”
几人霎时安静下来,须臾,最开始说话的络腮胡问道:“可她杀了郡守儿子,你说怎么办?”
“先关起来吧,明个儿还要祭给河神,全村人的身家性命系在她身上,今夜她死了,你我都是村里的罪人。”
话说到这份上,再愚钝的人都知道地上半死不活的女娘难处置,至少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可以管的。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
络腮胡看一眼着火的房屋,再看伏在地上的人。
“行,听你的,先留下,”他架起文鸦九,往柴房的方向拖拽,不忘叮嘱同伴,“明日祭祀多拿一份赏钱。他大爷的,大半夜救水,多走一步路都值钱,更何况触这倒霉玩意儿。”
说完他往旁边啐一口唾沫,好似沾上什么脏东西,甩不干净便殃及家宅。
简陋木门吱呀打开,鸦九踉跄跌进昏暗瓦房。
这里头阴冷潮湿,空气里充斥着木头霉味,但不妨碍她大口呼吸。
身后木门“砰”一声关上,寒意渐渐涌上心头。
瘦小的人儿蜷缩在茅草堆上边,浑身颤抖,呼出的气息多于吸入的空气。
灭火时冷水浇身,心里紧张还不觉得冷,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四肢冰凉得不成样子。
意识逐渐飘忽。
叮铃铃的风铃声传入耳中,窗外却无风。
她只当一切是濒死幻觉。
【嗞啦——】
独属于现代世界的电子机械声响起。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欢迎来到《玉颜骨》的世界,我是你的专属系统小八】
【现实世界中的宿主遭遇火灾,没死透哦!阻止本书男二入魔,改变同名女配的惨死结局,就能回去啦~】
【当前死亡值:91%,啊哦?宿主处于濒死状态,这就帮宿主恢复身体机能!起起起!】
系统提示音刚落下,暖流从四肢百骸涌起,驱散寒冷和疼痛。
文鸦九的意识倏然清灵。
体力恢复,她支起上半身扶额,细眉似麻绳拧作一股。
混乱的记忆如同寒风吹散的纸片,零零碎碎涌入脑海。
《玉颜骨》是一本武侠小说。
书中坑遍重要角色的恶毒女配与她同名同姓,投毒、伤人、奴隶弱者样样在行。
原主加入主角团以后自觉天赋不足,便在暗中坑害女主诗冕,以此提高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最后事情败露,她被女主的徒弟兼头号粉丝——误入歧途的男二袁青霜困在生死阵中,一剑穿心而死。
男二袁青霜是个淡泊寡欲的温柔剑客,武力高强,避世离俗,妥妥一个隐世高手。
可惜三年前卷入一场斗争,废了七成功力,就此隐退江湖,不再与人过招。
虽说男二变废与原主没有直接关系,但设计他卷入斗争的是原主,所以他对原主讨厌得不能再讨厌。
剧情碎片显示,袁青霜隐姓埋名的三年里,原主那憨货为了显摆,屡次在人前说出自己如何联合其他人制造那场“意外”,看他受尽折磨,一点一点变成废人。
少年剑客当时没有发作,对她的印象却差到了极点。
记忆输入暂停,文鸦九无语。
算算时间,她很快就会与主角团同行,在之后的路上遭到袁青霜百般针对。
至于结局……
【一剑穿心很痛哦~,适当调整角色行为,原主的结局就会转移到别的角色身上】
[你是说……可以更改剧情,不全按原著的剧情行动?]
【是的是的,只不过前期剧情已经发生,宿主必须承担角色行为带来的后果】
【但是,别担心,小八帮你分析剧情走向,提供最优选择,让你在《玉颜骨》的世界里活得风生水起】
【我们的口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系统吵人的介绍声中,文鸦九一条腿跨过柴房窗棂。
刚才听那几个村民议论,这个村子存在祭河神的习俗。
鸦九一个外来者,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还背负杀人的罪名,自然成为村民眼中的最佳祭品。
明天就是祭祀吉日。
按照原书的剧情发展,袁青霜出场之前她会被沉进清水河,溺水窒息几近死亡。
行为都不受原定剧情限制了,又何必遭受无妄之灾?
她大可以逃跑,逃了就离主角团远远的,管他投毒还是救人,主线是什么,她就不干什么,这样总能避开原定结局。
心里这般打算,人也是如此动作。
深夜山风凌厉。
少女在山林间奔跑,腕间铃铛叮当作响。
她的步调又快又稳,身上衣袖翻飞,犹如一只银蝶在月下飞舞。
回过头看,身后火光微弱——
村民已经发现她逃跑,正举着火把搜山。
她没有更多选择,只能继续往前,松林杉木飞速往身后掠去。
霎时间白雾四起。
阴森寂寥的山林里,树干歪斜扭曲,白纸圆铜钱漫天飞舞,孩童嬉戏声回荡。
“二月二,龙抬头。”
文鸦九心头一紧,迷失了方向。
“河神笑,嫁新娘。”
稚嫩童声继续唱着,不是什么好征兆。
“娘哭悲,郎喜笑。今日愁,明日收。农事节呀,多降雨。”
“尔莫观,尔莫闻,帷帽已立于门前。”
“喜道贺,入龙宫,万事只欠香烛燃!”
嘻嘻哈哈的笑声时远时近。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少女在迷雾中乱转,怎么也甩不开乱糟糟的嬉笑声。
要不是绑定了系统,提前获知这是个不涉及怪力乱神的传统武侠世界,她都快相信撞邪的说法。
可是原书并没有这段剧情。
[小八,怎么回事?]
【呃呃,宿主更改剧情,触发隐藏线:红白撞煞】
[剧情碎片里没有啊]
【隐藏线是隐藏在大剧情之外的小细节,更改剧情的时候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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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出现,带来更好的体验哦~】
哦,感情你们还有彩蛋啊。
四周浓雾厚重,她背靠树干,浓郁的香味呛鼻。
哭丧和嬉闹声此起彼伏,红白队伍从左右两边分别靠近。
红白撞煞,进退不由人。
鸦九慌得快要加入哭丧的队伍。这真的不是灵异文吗?谁家好人三更半夜办红白喜事!
顾不上雾里有什么东西,她迈开步子就要跑,孰料几只苍白的手从身后伸出,牢牢捂住她的口鼻。
窒息感袭来,少女拼命挣扎,奈何那几只手的力量出奇地大,将人往喜轿里拉拽。
香气缭绕周身,体力逐渐流失。
陷入黑暗前她想:着道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
喜轿颠簸,轿帘晃荡,鸦九从晃开的缝隙中看到外边景象。
河边祭坛高驻。
头戴黑纱帷帽的祭司念念有词,手中挥舞一串铜铃。
“吉时到——送新娘!”
随着祭司呼唤,河水汹涌翻腾,波涛声夹杂低沉笑声,弄得真有河神在场似的。
很快,红白队伍的旗锣伞扇合并。喜轿打头,棺材居末尾,中间一百八十杠的祭祀嫁妆,红在前白在后,硬生生凑出“红床开路,棺材压阵”的势头,鱼贯般地涌向清水河。
冰凉河水没过脚踝。文鸦九打了一个激灵,奈何手脚被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中。
岸边的祭司高喊送亲。
“河神娶妻,阴阳相济,两界无归路,此去莫回头!”
忽地雷声轰鸣,大雨应声而至。
“恭迎河神,礼成!”嘶哑人声在两山之间回荡。
村民乌泱泱跪了一地,一边磕头,一边喃喃河神显灵、河神庇佑。
河水冰冷刺骨,鸦九的心却比河水还要凉。
所谓的河神祭祀,就是村民寄希望于鬼神而进行的活人祭。
永福村依山傍水,依靠农耕生活,注重天气变化。
农耕社会里的二月二逢龙抬头,阳气生发,是祈求风调雨顺的好日子。
祭祀祈福,求的正是驱邪攘灾、纳祥转运。
但不知道从哪代人开始,村子里的人口频繁失踪,加上消息闭塞,村里人便认为鬼怪作祟,由此形成每年活祭一名女子保全村平安的习俗。
原主这个倒霉蛋好巧不巧,祭祀前一夜被诬陷弑杀郡守儿子,逃亡路上误入永福村,加之容貌姣好,便成了河神新娘,也就是活祭给河神的女子。
文鸦九更冤种了,祭祀前穿过来,代替原主经历喜轿入水的情节。
河水没过头顶的瞬间,她呛了一口水,下意识咳嗽换气,换来河水无情地挤压肺部。
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
胸肺和鼻腔刺痛非常,连带心脏猛烈跳动,还不知何时停歇。
她想不明白。
分明没按既定剧情行动,怎么还是逃不开河神新娘的剧情点?
【之前忘了说明,更改剧情有“失败”和“成功”两种后果,此次剧情更改结果为:失败】
【通常情况下非紧急事态不更改剧情,大多数时候跟着剧情线走,有手就能苟到结局哦~】
【好啦!新手教程结束!】
【请宿主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意识涣散之际鸦九不忘吐槽坑货系统。
她在水下,看不到河面景象,自然不知道有人叫停这场祭祀。
2. 河神新娘(二)
“呼……呼……咳!咳咳……”
一出水面,肺腑里仿佛有火在烧,少女猛烈咳嗽,吐出几口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轿子忽然倾斜,文鸦九摔在地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四周水雾弥漫,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捕捉到模糊人影晃动。
正前方一名锦衣男子正和旁人商量些什么。
鸦九竭力抬头,动作时拉扯到喉咙,咳出一摊酸水。
咳嗽声使得男子转过身来。
“新货啊,”锦衣男子身形高瘦,俯下身时像一根将倒的竹竿,他歪嘴笑两声,贱兮兮地道,“脸蛋白嫩,四肢柔软,能卖个好价钱,可惜得丢到古墓里熔炼,浪费透顶啊浪费。”
昨夜拉她出火场的络腮胡在旁边附和:“是个难驯服的,昨天夜里烧了县令的宅子,差点给她跑了。”
本就难受的鸦九受这话刺激,胃里一阵翻腾,吐出一口污秽。
她趴在地上,衣衫不停滴水,凌乱发丝垂挂在额前,全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地方。
饶是如此,锦衣男子还是拽她起身。
“是个能逃的是吧,先耗上几日,饿老实了再送进去。”
男子扔她进一处土坑,转头对络腮胡道:“县令交代,今年直接送进墓里,最好是不能动的。”
墓?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受了凉的身子不住颤抖。
鸦九踉跄几步,站起身又摔到地上,越挣扎越无力,几乎摔成了泥人。听他们对话的意思,她会被送到古墓里边,而且是熔炼人的墓。
“这丫头,身体倒是不差,赏了。”坑边有人嬉笑讨论,一边说着,一边扔下一枚铜板。
“啪”的一声,铜板落在泥泞中,溅起几滴泥水。少女的目光依随铜板的轨迹移动,心中涌起一阵屈辱感。
“别费劲了,你逃不出去的,”又有一人冷笑,“不如趁现在多捡点铜板,好好孝敬那两位头儿,还能落得个好去处。”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紧盯鞋尖。
坑里的动静引来过路的村民,用不了多时,方才还不起眼的土坑边上围满了人。
鸦九仰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因看好戏而冷漠的面孔,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像在看一只展示给众人的动物,让坑底的人毫无尊严可言。
“她就是这次的河神新娘。”一道尖锐声音划破人群低语。
“听说她本是江湖中人,在枫香驿杀了郡守儿子,连夜逃命到咱们村不说,还放火烧了县令的私宅。”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厌恶。
“该祭、该祭,这要是死了,一点儿都不冤枉。”
……
坑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少女承受着众人指责,有意辩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
“我没有杀人。”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嘲笑,也有人露出怀疑的神色,但没人相信她的话。
“你们弄错了,杀人的另有……”她尝试解释,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的喧嚣声里。
没有人听一个充作活祭品的女子说话。
“河神新娘”“杀人”“活祭”……这些声音冲击耳鼓,将文鸦九束缚在恶女身份当中。
本该由原主经历的苦难现在由她承受,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席卷而来,不仅是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还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代替原主成了众矢之的,无辜却无法证明清白。
两个匪老大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们交换一个眼神,大声吆喝:“今儿个我们有好戏看!河神新娘,活生生的河神新娘,大家可别错过!”
人群开始骚动,有几人双目放光,从怀里掏出铜钱。
鸦九站起身,眉头微蹙,她这是成了他们的赚钱工具。
上边的络腮胡提高音量:“老规矩,价高者进坑里抓货,抓到了就能品一品滋味!”
谁都知道这所谓的“品一品”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小喽啰言辞夸张,吹嘘河神新娘的神奇之处,引得围观的人群更加兴奋。
第三次叫价还未开始,就有人急吼吼地喊出价格,生怕晚一步争不到入坑资格。
少女皱紧眉头,愤怒和恐惧在心头交织。
[系统?系统!]
她在心里焦急呼喊,耳边却只有人群的喧哗声。
锦衣男子和络腮胡愈发得意,颇为满意这场闹剧。
叫价声一声高过一声,成群的汉子在推搡中发生争执,场面逐渐失控。
“五十二铜板!”公鸭嗓般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争吵。
五十二铜板不多,却是这些村民中最拿得出手的。
鸦九抬眼望去,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站在人群前边。他咧开歪嘴,苍蝇似的搓手,泛着精光的小圆眼里充满急色。
“五十二铜板,还有没有人出更高?”锦衣男子挑眉,环视四周,声音里满是挑衅。
“有没有更高的?”他再次询问,面上带了一丝不耐烦。
时间仿佛凝固,坑边不再吵闹,只剩风吹过的声音和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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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鸦九的目光锁定麻子脸,心里一个劲安慰自己不会有事,原书里这段剧情甚至一笔带过。
“五十二铜板一次,五十二铜板两次,五十二铜板三次,成交!”
此话如同重锤,围观的人群欢呼。
“嘿嘿!五十二枚铜板,我要亲自下去。”麻子脸露出猥琐笑容,抬脚就要越过泥坑边缘。
方才只是预热,现在才是重头戏。
他们一群汉子在山中少有接触女人的机会,所以每次进新货都会安排拍卖,价高者在坑底蒙眼捉人,捉到人便可以尽情游戏,尽兴了再送到古墓里边熔炼。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哪怕拍不下,在上边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据说今日不止一个货,待会儿还会放一位美人进坑里,好让他们看看一龙戏双凤。
锁链声丁零当啷,一名铁链束缚的白衣女子被人牵来,步履蹒跚地跌进土坑。
她的气质清冷,此刻眉头紧蹙,眼里满是不屈与愤怒。泥水四溅,白衣沾染污渍,女子依然保持矜贵姿态,目光冷冽地扫过坑边的人。
麻子脸看到白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几乎是翻滚着滑进坑底,双腿搅得周遭泥水激荡。豆大的泥点高高飞溅,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向那女子逼近,任由污泥溅到眼睛。
“别靠近她!”文鸦九浑身颤抖,分明自身的安全都成问题,还是下意识喝住恶徒。
男人见她狼狈至此还敢出头,歪嘴笑道:“好,不找她,那就先你吧!”
他边说边向鸦九伸手,坑底的空间有限,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白衣女子甩出一把小刀,直插入他的手背。
麻子脸发出一声惨叫,手背上的伤痛得他直跳脚。他张嘴骂娘,转而去抓女子。
后者受铁链束缚,无法伸展四肢,眼看就要躲不开魔爪。
谁知下一瞬一柄黑剑挡在她身前。
宽大手掌从旁边伸来,重重拍上麻子脸的胸口,震得对方退后三尺。
定睛看去,竟是名陌生少年。
只见他一掌拍至麻子脸的胳膊,再接一个推拉反扭。
麻子脸的惯用手脱臼,当即哇哇大叫。
稍一偏转视线,少年身穿红黑文武袖,高马尾随意挽起,额前几缕发丝随风轻扬,手中长剑的剑鞘漆黑如墨,缠一段红绸,看着十分惹眼。
“真是麻烦,”他低语一声,扫视周围的人群,“谁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少年的出现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混乱的场面瞬间失控。
3. 河神新娘(三)
围观的人群爆发阵阵惊呼,有人后退,也有人拼力往前挤,试图看得更清楚。
锦衣男子高举起手,吹响竹哨,尖锐哨声划破空气,暂时止住骚动。
他站在人前,眉毛倒竖,嘴角扬起又张开,向着坑底的少年说道:“少侠什么意思?这可是我们县令私下的交易,你横插一脚,莫非是想破坏规矩?”
“在下袁青霜,”少年出示令牌,仰头看向坑边的人,淡然一笑,“承安楼在册刑探,受郡守委托前来查案。”
恰逢桃花初绽的时节,他的声音温和如清润水波晃荡,却在众人耳中激起一阵不亚于春雷的震撼。
“承安楼刑探,”男子嘴角歪斜,语气中透出几分讥讽,“一群自命不凡的家伙,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怎么,你们县令还能越过郡守不成?”面对如此挑衅,少年只是抬起眼帘,轻轻瞟了锦衣男子一眼,看不出多余的喜怒。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受同安郡守委托查案,压了县令一头,两个匪头子只为县令跑腿,阻他,在场的人还不够格。
见二人没反应,他笑道:“还不退,等我把你们报上去?”
两人闻言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招呼众人散开,不情不愿地朝他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解决完麻烦,少年解开白衣女子身上的锁链,话语温柔:“都说了不用亲自冒这个险。”
鸦九盯着他腰间的四方形令牌,铜质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流转,还未看清上面的小字,系统提示音响起。
【出现了!白衣女子是女主诗冕,文武袖少年是她的徒弟袁青霜】
[不是,你听他说了吗?郡守委托]
鸦九的手指搅了又搅。郡守儿子死相难看,所有证据指向原主,原主却不是杀人凶手,花了好大功夫才逃掉追捕。袁青霜此番过来,不止查案,还是来捉她的。
更何况他对原主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这段剧情之后她和主角团同行,就要遭受他百般刁难。
再看刚才的情况,小白花女主为了救她差点受到凌辱,男二作为护花使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这个恶毒女配呀。
太苦了太苦了,趁乱跑路比较好。
文.冤种.鸦九趁两人交谈的时候爬出土坑,躲到茅草堆后边,迅速揉乱头发丝遮挡面容,这样子饶是熟人相见都得花些时候才能分辨出她是文家大小姐。
谁知稍一转身,额头就撞上坚硬胸膛。
“文枝,好久不见啊。”
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冰冷目光透过凌乱发丝,落在她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
文鸦九撩开头发,对上那道视线。
恨吗?不是。冷漠?也不是。
他好像在看一个与自身无关的物件,就和看花,看野草,看山石无异。
对女主诗冕多温柔,对她就有多厌恶。
对上她诧异的眼神,少年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胃口真是越来越大,官家的儿子都敢杀。”他的声音依旧冷淡,语气中略带探究。
完了完了。鸦九心尖猛颤,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面前的人逐步靠近,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完美弧度。
她本能地向后退缩,直至退无可退。
[系统!他不对劲!]
【啊哦,系统正在修复故障……】
长剑刺来,心知求助无用,她干脆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说道:“凶手不是我,我可以帮你恢复功力,别杀我!”
锋利剑尖停在喉前,差半寸就会没入血肉。
少年的眸光暗了几分,眼底嘲意翻涌。
他是真想不到,眼前的人如今贪生怕死至此。
“想活命可以,”桃花树下,他收起剑,双臂交叠在胸前,食指一下接一下轻点剑鞘,笑得不怀好意,“起来,求我。”
啊?
【宿主,你脑子瓦特吗,男二的功力无法恢复的啊啊啊】
她当然知道,可她有得选吗?
细看袁青霜略显邪肆的笑容,鸦九直觉不对,书中男二是个正派角色,遗世独立,待人温和,虽然不到圣父白莲花的程度,但也是个温柔暖男啊。
那眼前这个满身杀气,还叫她起来求饶的人……
文鸦九混乱,正派呢?温和呢?难不成触发了什么掩藏play?就是表面上温润如玉,背地里阴暗扭曲、喜好折磨人的那种。
“怎么?听不懂人话?”少年嗤笑一声,手指稍稍用力,剑鞘上的扣襻应声断开。
“别别别,”她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是我混蛋我不是人,求大侠饶命!”
没料到这人会突然抱住自己,袁青霜猛地低下头,一时竟有些愣怔。
反应过来以后脸色更为阴沉。
“放手!”
“不放!你叫我求你的。”她收紧手臂,牢牢抱住他的大腿。
被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气笑了,少年蹲下身与之对视,咬牙道:“那你就抱吧,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剑硬。”
闻言,文鸦九连忙撒开手。少年反而诧异,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抱了?”
她若反抗,事情就有趣得多,偏偏她真的求饶,这可不像他认识的文枝。
“不了。”确定再无生命危险,鸦九随他站起来,下意识轻拍衣袖却摸到满手污泥,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泥水里滚了好几圈,拍和不拍没有任何区别。
“你……”袁青霜刚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一口鲜血涌上喉咙,猛地喷出,“噗——”
诶?循声看去,只见少年单膝跪地,用剑撑着地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你、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道。
尽管这人对她并无好感,但此刻显然需要帮助。
“死不了。”少年抬手擦去嘴角血迹,脸色苍白,眼神依然冰冷。
鸦九伸手扶他,却不想被他甩开。
“别碰我,你不是很会算计吗?怎么如今倒是好心?”袁青霜强撑着站直身子,语气不善。
“好好好,我不扶你,”她摊开双手,指向桃花林外的药农小院,“那劳烦大刑探动用一下自己的权力,进里边歇一歇可好?”
“你倒是会使唤人。”他看她一眼,犹豫片刻,缓过劲便迈步走向小院子。
文武袖一宽一窄,宽袖随动作摇晃。看不到少女的影子,少年停下脚步催促:“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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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主人见鸦九浑身泥泞,虽有疑虑,但在袁青霜说明来意以后还是热情地迎两人进门。
院子虽简陋,却透着一股子温馨,前院种满了各式草药,散发淡淡的清香。
袁青霜寻了个安静角落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
鸦九用铜板和主人家换了套干净衣裙,又借后院洗去一身泥污,收拾干净以后路过门上的镜子,猛地停下脚步。
镜子里的少女面色红润,弯眉杏眼,下巴尖细,耐得住细看。
然而身形瘦削,瘦胳膊细腿的,加之皮肤白皙细腻,再搭一身鹅黄襦裙,看起来像个不经碰的瓷娃娃。
为了增添一点生气,她在双髻上簪一对桂花鎏苏排钗,两条月白缎带垂下,随风轻轻摇曳。
指尖绕着缎带打转,腕间铃铛轻响,整个人登时清爽许多。
【宿主宿主,从这里开始就要紧跟主角团了哦~】
刚好起来的心情沉了下去。
【男二在三年前的那场斗争中丧失七成功力,为了恢复,他私下修炼魔功,五内负担很重】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会导致男二走火入魔,刚才吐血就是征兆。宿主你要牢记任务:阻止本书男二入魔,改变同名女配的惨死结局】
[所以?]
【所以要阻止男二催动魔功,减少他的损耗】
纤细手指抚摸下巴,那好办,下次袁青霜遇到危险,她可以出手相助,或者求助男女主,减少他运功的机会。
她蹦跳出后院,手腕上的铃铛叮叮铃铃,偏不巧房檐滴水,混着瓦泥滴了几滴到脸上。
还来不及抱怨,脸颊忽然一凉。
定睛细看,竟是少年扔来一方白帕。
鸦九慌忙接住帕子,腹诽这人果真喜怒无常,好难相处。
胡乱擦干净脸,才发现帕子上绣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鹤身雪白,颈羽玄黑,姿态优雅,栩栩如生。
超然世外的风格与其主人古怪的性子迥然相异。
再抬头时,袁青霜已经在桌边坐下,喝药的动作从容优雅,傲然模样倒与帕上那只鹤相近。
药碗遮挡他五官。
文鸦九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看见那截白皙脖颈,喉结微动,吞咽茶水。
再观其腰间悬挂的铜质令牌,确实像原书描写的古朴无华。
上下打量一番,宽肩窄腰,面容俊俏,亦是万千少女喜欢的那挂。
“看够了吗?”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举着药碗,睨她一眼。
偷瞧别人还让本尊抓着现行,鸦九尴尬一阵,随后壮起胆子坐到他对面,问:“你要查什么案子?”
“怎么?你很感兴趣?”
风挟话语吹过,细雨缥缈,斜着刮进茅草棚内,卷来桃花瓣落进茶缸,在水上漂浮。
袁青霜看向桃花点缀的山林,唇角弧度微弯,眼中映出山水,亦沾了些清浅桃色。
对着那双似有云烟氤氲的眉眼,文鸦九晃了神,心不由主地道出一句:“对查案的人感兴趣。”
少年的笑容似桃花蘸水,清浅含蓄,仿佛融化所有苦难。
可是在原书的最后,他走火入魔陷入疯狂,落得个被正派围剿的悲惨结局。
4. 河神新娘(四)
“呵,”修长手指在杯碗边缘轻轻敲击,少年眸底的笑意掺杂些许不明意味,很快便消逝,“花痴。”
冷不丁挨下这一句,鸦九怔忡片刻,反应过来他会错意思,急忙开口:“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觉得……”
呃……觉得他很好看。
后半句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生怕对方误解自己的意图,她本想澄清,可是话到嘴边,好像还真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
但她并没有花痴的念头,只是觉得他的样貌很吸引人。鸦九在心里默默补充,再开口只会越描越黑。
袁青霜双臂交叉于胸前,身子略微后仰,歪头将少女的窘迫模样收进眼底,倏尔勾起唇角:“你的变化还真大。”
“变化?”鸦九疑惑地重复。
“从前蛮横霸道,”少年眯起眼睛,眼神骤然变冷,语气中满是嘲讽,“如今却变得如此……谨慎。”
鸦九心中一紧,袁青霜所说的蛮横指的是原主,而非她本人,不会露出马脚吧。
正盘算如何应对,对方却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顷刻间起了逗弄的心思,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没变。”
少女不自觉收紧手,期待他的下文,却不想这人弯起眉眼,笑里藏刀:“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哦。
看穿他的玩闹心思,文鸦九撇嘴,昂首道:“袁大侠的变化也挺大,从前温和正直,如今刻薄无理。”
“再贫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提及过去,少年收敛神色,将话题拉回正事上,“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查什么吗?”
鸦九睁大眼睛点头。
看她好奇,袁青霜重新露出笑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少女倾身向前,他扣住她的肩膀,附在耳边低语:“这案子与你也有些关系,想洗清罪名,就跟着我。”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落里,他的笑容逐渐消失,几乎是同时,一双黑眸泛出冷光,淬了毒般的狠戾一闪而过。
三年前困于比武台上的痛苦记忆涌现,腥甜血气涌上喉头,他咬牙咽下,压抑住杀心。
印象里的文枝精于算计,任何人在她面前暴露弱点都会被利用抑或被坑害。方才她看到他吐血,非但没有挖苦,反倒伸手相扶。
变化如此之大,他倒要看看她又耍什么把戏。
等她暴露真面目,再亲手……杀了。
*
山间鸟鸣清脆,两人撑一排竹筏离开河岸。
少年立于前端,高束起的马尾随他撑篙的动作轻晃摇摆。
竹筏在水面缓缓滑行,两岸桃花如云霞绚丽,青山倒映水中,依随水波荡漾。
景美人美。
文鸦九沉浸于山色之中,伸了个懒腰舒展身子。
【宿主注意,即将进入主线剧情】
系统话音刚落,相关剧情设定涌入脑海。
永福村山好水好风景美,《玉颜骨》设置此地为风水宝地,在附近埋了一座古墓。传闻古墓里藏有古时高人留下的灵药,能够让人一夜之间功力大增。
美中不足的便是虽有宝物,前人只留下遗址,具体入口从未有人知晓。
这不,前些日子地震震落不少山石,墓门一暴露便引来诸多江湖人士争夺。
人多是多,但有不少人在永福村里失踪,即便是路过的山民也消失不见。
官兵在山中搜寻数日,始终找不到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无奈之下只得求助承安楼。同安郡守甚至为此花费重金,指名要袁青霜接手此案。
拐过一道弯,袁青霜轻瞥文鸦九一眼,手中竹篙轻点水面,水声泠泠,推动竹筏前进。
“在想什么?”他挑眉问道。
鸦九回过神,如实道出昨夜在村子里的遭遇——红白撞煞的送嫁方式、诡异的祭祀童谣。
架不住袁青霜再三追问,她唱出童谣。
“二月二,龙抬头。
河神笑,嫁新娘。
娘哭悲,郎喜笑。
今日愁,明日收。农事节,多降雨。
尔莫观,尔莫闻,帷帽已立于门前。
喜道贺,入龙宫,万事只欠香烛燃。”
竹篙猛地插入水中,竹筏顿时停了下来,少年皱眉看向她,说道:“再唱一遍。”
“大哥,第二遍了,你听力没这么差吧?”受他影响,鸦九的两条细眉打绺。
“要么唱要么到河里喂鱼,选一个。”
长剑出鞘,剑尖停在她的脖子前。
行叭,你武功高强你牛逼。
鸦九举双手投降,眼角余光盯着脖子前的剑,生怕不小心碰到剑刃。
朱唇开合,再次唱起童谣。
这次她放缓了速度,声音清脆,回荡在河面之上。
待到声音落下,袁青霜收回剑,神色凝重起来,问道:“你确定没听错?”
文鸦九烦得跳脚,未等她吐槽婆婆妈妈,那人淡然解释:“江湖上有个百年老门派名为符香门,百年来坊间流传一首关于符香门的歌谣。”
他自顾自念出来。
“符香起,帷帽过,一陌纸钱添新坟。
尔莫观,尔莫闻,帷帽已立于门前。
喜道贺,莫丧命,万事只欠棺材摆。”
符香门弟子常以黑色帷帽遮面,能治怪病也能杀人。坊间流传的歌谣是形容符香门弟子入世——
头戴帷帽之人经过的地方,往往烧起符纸和香火,烧了纸钱再滴三滴酒,便是新添一座坟。也就是说病人救不回来,死了。
要是戴着黑色帷帽的人站在你家门前,你可别看,也别听,他们能治你的病,也能收走你的命。
希望最后喜报传万家,而不是听闻谁家有人因病丧命,只等摆起棺材。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竹竿,注视着河面,轻声道:“两首谣语颇为相似,此事与符香门有关。”
鸦九托腮,新童谣的最后一句换成了龙宫祭祀,中间还少了一句为病死者烧香燃符的词。
她眨眨眼,没准符香门原本的业务是治病+收尸,行业不景气换成了治病+祭祀呢?
两人相视,似乎想到了一块儿,下一秒袁青霜扬起半边嘴角,否认这一想法:“符香门擅长用香,以香为引,杀人于无形,专治濒死之人,寻常祭祀用不到他们出手。”
香?好奇怪的设定。
这个世界千奇百怪,才待一天,都快习惯怪人怪事了。
竹筏靠岸,两人来到古墓附近的山脚,落脚于江湖客舍。
客堂里的人不多,只有零碎闲聊声。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迎上来,掏出纸笔,随二人走到最里边的座位。
“打听一下村子的怪事。”刚一落座,袁青霜直截了当地问。
小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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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少侠外来的吧?永福村最近确实不太平。”
话说到这里停顿,他的目光在少年少女之间流转,似乎在衡量是否继续说下去。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迎着袁青霜催促的目光,鸦九干笑两声,还好原主的身上藏了些银两。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塞到小二手里,拉人坐下。
“大哥,坐,坐下细说,别见外。”
感受着手里碎银的重量,店小二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将搭布甩到肩上,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才小声开口:“客舍里住店的人都奔着古墓而来,近日常有人在此地失踪,想必二位知道其中缘由,我说点外人不知的。这村子里啊,生人无故消失,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三年前开始,每逢月圆之夜,村中就死一人。
第一个月圆之夜,村东头的渔夫拦腰断气,血染河岸,死相惨不忍睹,人们只当此人作业不当,出了事故。
后来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每月十五月圆,便有村民死亡,死状惨烈不说,死法还怪异离奇。
就在村民苦恼的时候,河神在所有人的梦中显灵,言称附近古墓的怨灵作祟,每年需献祭一名新娘镇压,若不照做,永福村永远不得安宁。
大伙无奈挑了二月初二为祭祀吉日,每年由一户人家祭出一名女子保全村平安。
“说实话,什么河神显灵,邪乎到家了,我们也不想供奉这等晦气玩意儿,”说到关键,店小二露出嫌弃的表情,“听说今年的河神新娘杀了郡守儿子,压邪祟肯定很管用。”
“杀过人的新娘镇邪,确实管用,”袁青霜低笑两声,瞥一眼文鸦九,佯装惋惜轻叹,“唉,河神真是福薄,娶个讨命的主子回去。”
鸦九呵呵干笑。
她和袁青霜刚从祭祀河岸过来,已经看清河神祭祀的真相。
世上无鬼神,怪力乱神的背后都是活人作怪。
村民相信河神显灵,用船乘一百八十杠祭祀嫁妆,任其随水流飘远。县令买通山匪,让他们在无人处打捞嫁妆,拆装转卖出去。
所谓的河神娶妻收礼,其实是县令敛财。
至于河神新娘,真就是送到古墓里边。只不过今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县令差人叫停祭祀,省去这些装神弄鬼的环节,连伪装成“嫁妆”的财物也不要了。
奇怪之处在于村民同一天夜里做了同一个梦。
“对了,郡守儿子遭人杀害一事,”待小二离开,袁青霜随意拎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问鸦九,“你真不知情?”
“当然不知!你都知道我被人冤枉,还问这个干嘛。”鸦九收紧袖子连连摆手,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提剑刺来。正苦恼如何让他相信,身旁过去一人。
那人一身白袍,头戴黑纱帷帽,手上缠绕的铜铃串“叮铃”作响。他的步伐轻盈,每一步好似踏在无声的鼓点上。
少年挑起眉头,盯着那人的背影,示意她看过去。
“主持祭祀的祭司,”注意到袁青霜的异样,文鸦九低声询问,“怎么了?”
“他是符香门弟子。”袁青霜眯起眼睛,眼里透出狡黠。
门外五名青年手持线香香炉,站成一排等待祭司。他们身着形制统一的白长袍,头戴宽边帷帽,帽檐下隐约可见苍白面庞。
“看来这符香门的人已经盯上这里,”少年夹起一片牛肉仔细咀嚼,倏尔弯起唇角,“呵,有意思……”
5. 河神新娘(五)
被袁青霜一口血吐到身上的时候,文鸦九后悔了。
她就不应该听他的。
刚才两人跟踪符香门的六人进入古墓,转个弯便不见人影,凭空蒸发一般。袁青霜猜测有暗室,催她触发手边的机关,鸦九犹豫一下,还是听话按下石块,谁知一阵沉闷响声过后,数十支铁箭朝二人射来,避无可避。
少年只能催动内力,震掉所有飞来的铁箭。
然后……然后就一口血吐她身上了。
看着捂紧心口的少年,鸦九抬起按机关的那只手,尴尬摸脸。
这哥们是一点机关术都不懂啊,这点障眼法也能中招。
虽然她也有责任,但料不到袁青霜如此脆皮,用点内力就得战损。
墓道弯弯绕绕,经过机关调整早已不是原来的路,现在别说跟踪人,就连出去都困难。
她四处张望,疯狂推算哪条路是出口,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好啦?快来看……”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让袁青霜从身后掐住脖子。
“你在饭食里下毒?”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手指抵着她的脉窦,稍一用力就能夺取性命。
“我、我没有。”鸦九小心回答,清脆嗓音在空旷墓室中回荡。
少年的手背青筋暴起,托着她的脖子抵在墙上,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还不说实话。”
刚发现体内新添了噬心散,若非及时封住心脉,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低下头,对上少女无辜又带些惊慌的眼神,就是这么一双时常流露心绪的眼睛,让他放下防备,险些忘记这人三年前如何引他入阵,又如何在比武台上逼他求饶,冷眼看他功力流失。
指腹抚上她的眼尾,逐渐加重力道。
如此蛊惑人心的眼睛,真想挖下来了事。
“袁青霜!清醒点,”瞥见少年脖子上蔓延开的黑色血管,鸦九用力掰他的手指,“我还指望你帮我正名呢,怎么可能下毒,你是不是疯了!”
她奋力挣扎,声音带着怒气,回荡在墓室当中。
此话一出,脖颈上的力道松懈下来。
两人对峙片刻,少年的神色终于恢复些许清明,不是她,那就是有人在后厨做手脚。
他踉跄后退几步,运功逼出噬心散,倏尔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抹黑血。
就这样还不忘警告鸦九:“方才一切不准和外人说道。”
“当然不会,”文鸦九轻揉脖子,瞧他刚才差点失去理智,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忽而灵光一闪,“哎,传闻古墓里的灵药能让人功力大增,对你很有用的样子,来都来了,不妨试着找找?”
袁青霜的脸色好了些许,抬眸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冷笑道:“真有灵药,恐怕早被人采光了。”
说完,他走向古墓深处,话声逐渐飘远,留下回音在墓道中回荡。
“不过,再查下去对你有益,”少年在暗处回头,半边脸藏于阴影,看不清表情,“我可以帮你,你说……你用什么交换为好?”
听到有助于洗清杀人嫌疑,鸦九小碎步来到他身旁,仰头睁大一双小鹿眼,期盼道:“你想要什么?”
少年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嗯!”少女的眉眼弯弯。
想当然会是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
“那……”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我要你的命。”
不是,文鸦九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哥们不按套路出牌啊。
墓道里的火光微弱,衬得四周阴森可怖。
寒意渐上心头,未等她着急,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次开口道:“开个玩笑罢了。”
话声刚落,他用剑柄击穿石壁上的暗格,伸手在内摸索。
只听咕噜一声响,鸦九的脚下突然变空,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下掉,还未来得及多想,便一屁股坐到石板面。
她暗自庆幸没摔死,揉着擦破皮的手,叫了几声袁青霜,无人回应。
[系统?怎么回事?]
【本书原有剧情,周围没有危险,宿主放心走剧情吧~】
想问更多信息,系统再无声响,她只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宽敞石室,摆放一些石制桌椅和散乱的书籍。石室中央有一座石台,上面放一只古朴木盒。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石壁上的矿石散发幽暗蓝光,借着光亮她看清木盒的内容物——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画满了图案。
看样子像机关图解,某种器物各部分剖解开的图示,像炼丹炉,又像鼎。
至于桌子上的书籍,都是些记载解剖的医书,内容过于血腥,鸦九并不感兴趣。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墙壁上,找到出口才是正事。
正要学袁青霜的样子敲破石壁,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少女迅速转身,只见一道人影从对面的石缝中闪过,不由大喜,急切喊道:“袁青霜!是你吗?”
那道身影停下,透过缝隙,目光复杂地望向她,冷淡中又透出嫌弃,仿佛看到什么恶心的怪物。
鸦九只当他厌恶自己,正要硬着头皮上前,谁知他举起小刀,直指过来,颇有隔空飞刀刺死她的势头。
心跳漏跳半拍,少女飞快道:“你在这里杀我,就不怕诗冕知道你是个小人吗?”
袁青霜却恍若未闻,利刃贴着她的耳朵飞过,不知道刺中什么东西,一股液体飞溅到她的后脖子。猛地转身,却见一个人、呃不,一具尸体倒在地上,那尸体腐烂可见白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原本完整的石壁此刻开了一条通道。少女惊恐地后退,哪承想通道里冲出两具腐尸,一下子就扑到身前,几乎是同时,两枚飞刀飞过,直插入腐尸的脑门。
黏腻的声音和活蛆一道迸发。
她尖叫着向袁青霜跑去。
“别叫!它们凭声音寻物。”少年的眉头紧锁,低声喝止道。
通道里的腐尸越来越多。
鸦九捂住嘴巴,还没紧张多久,就被袁青霜一把拉进另一个石室。
直到石缝合实隔开怪物,她的心跳仍旧很快,抬头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举动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这些是邪术制成的尸傀,攻击一切活物,”袁青霜细数剩下的飞刀,抬眼瞧她,似在嘲笑她没出息,“碰见它们不想被撕成碎片,就别出声。”
尸傀不知疼痛疲惫,只会无休止攻击活人。这座古墓果然有问题,竟然存了这么诡异的玩意儿。
想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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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里的解剖医书,还有那些腐尸缺胳膊少腿的惨状,文鸦九打了个激灵,心里头痛骂废物系统,居然将丧尸实验基地定义为无危险。
她拿出羊皮纸,说道:“我找到这个。”
羊皮纸上画的图案,袁青霜扫了一眼,随意道:“符香门的炼丹炉。”
如此看来,事情有了些眉目,鸦九边寻出口边思索。
墓门现世到现在,怪事从未停歇——活人失踪、用香治病和杀人的符香门,还有持续三年的河神托梦、新娘祭祀,看似无关,又都与古墓有关。
正想得出神,旁边的袁青霜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抱剑歪斜向鸦九,指尖夹着图纸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冷笑一声:“你捡到这张纸,就不想知道炼丹炉做什么用?”
“呃,”鸦九偏过头,一双眼睛清亮,“炼丹炉还能不炼丹?”
“当然啊,”少年故意停顿片刻,欣赏她好奇的神情,缓缓开口,“和它的所属门派一样,能炼丹也能炼人,符香门用它熔炼出杀人工具——尸傀。”
不知疲惫,不畏生死的杀人工具。
“这、这怎么炼。”鸦九擦去身上的血污,摸不着头脑。
早先山匪提到的古墓熔炼,是这个?
符香门的名声清正,居然干出如此阴暗的勾当。
“此法将濒死之人关在丹炉里,用符香门的功法和药物炼化七七四十九日,而且……”袁青霜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变得有些阴森,“需要一个尸傀母。”
“尸傀母?”少女歪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错,”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少年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刚才尸傀出现,你也闻到香气了,尸傀需用香操纵,时时刻刻燃香不方便,不如炼一个腌入味的尸傀母。”
通过尸傀母,控制其他尸傀,一个小地方哪来的那么多人炼化?
鸦九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
河神新娘和失踪的活人。
符香门燃香制造幻觉,伪造河神显灵的梦境,让永福村的村民甘愿献祭。
每年献祭新娘镇压,就是每年更换一个尸傀母。
至于什么灵药传说,只是符香门吸引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入套的幌子。
常年习武之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制成的尸傀更为强悍。
那些在永福村失踪的人,实际上从未离开,一直都被藏在古墓里。
“符香门造尸傀,突然用量这么大,为战争准备?”鸦九攥紧袖子,难以想象一个名门正派,背后隐藏如此邪恶的计划。
“这我就不知了,我此次来只查失踪的活口,”袁青霜不紧不慢地收图纸进怀中,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现在外边全是尸傀,出口只有那条尸傀暗道,你说你这个预备尸傀母,能不能起到作用?”
“啊?别别别,”生怕他将自己丢进尸傀堆里,鸦九连忙摆手,“我还没被炼化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年揪住她的后领,眼看就要打开石门。
文鸦九抓紧他的手,大叫着搬出杀手锏:“你这么冷血,让诗冕知道了,不怕她讨厌你吗?”
“诗冕,”少年轻蔑地重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知道又如何。”
诗冕是他的师父不错,但也没到压制他的地步。师父作何感想,对他没有任何冲击。
6. 河神新娘(六)
本以为搬出诗冕足以镇住袁青霜,然而事实证明袁青霜就是袁青霜,不为任何人左右。
石门打开只是一瞬间的事。
鸦九被少年推出门外,迎面撞上一具腐烂尸傀,她手忙脚乱地躲开,腕间铃铛叮当作响,在寂静的石室中异常刺耳。
周围的尸傀挪动步子,向二人靠近。少女用力拉扯铃铛,想要摘下来,谁知越急越乱,叮叮当当的声响愈发清脆响亮。
她慌了,干脆用嘴咬住手链,手腕胡乱转动,没咬断不说,还扯出一道伤口,疼得眼泪直打转。
袁青霜却不慌不忙,抱剑倚在门边,视线紧紧锁住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尸傀群越来越近,少女心急如焚,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瞬间被石室的阴冷吞噬。
“袁青霜,你还不帮忙!”她带着哭腔小声叫喊,声音压得极低,却听到袁青霜在身后冷笑。
“别摘,它们喜欢这声音。”
闻言,鸦九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见少年闲庭信步般走来,手中剑在掌心翻转一圈,剑尖直指她的手腕,轻点铃铛,清脆响声传遍石室,引得尸傀动作更加急促,犹如无形之线牵引,朝二人所在的方向涌来。
他在这时放缓铃铛抖动的节奏,一顿一放,尸傀群的脚步同样缓下来。
“看来,你的铃铛是个宝贝,能控制它们,”他的眼神在她的腕间流转,带着几分深意,“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少女怔忡片刻,手腕上的疼痛催她回过神。
原主的东西她怎么知道,但看它如此难解,想来也不一般,于是按推测说道:“我爹叫戴上的,说能保平安,我从小就戴着。”
袁青霜不甚在意她的解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串铃铛上边,淡然开口:“不论是何来历,既然能操纵这些尸傀,便是我们的出路。”
说着,他示意鸦九晃动铃铛。她依言而行,手腕轻摇,清脆声响在石室中回荡,尸傀群依随铃铛的节奏向后退去,为二人让开一条道路。
看着这一幕,文鸦九心中震惊不已,从未想过这串不起眼的铃铛竟有如此神奇的作用。
*
尸傀暗道里阴风阵阵,昏暗的火折子勉强照亮前方,脚下的道路湿滑且凹凸不平。
少女紧跟在少年身后,腕间铃铛不时发出声响,引导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傀为二人让路。它们身上腐烂的肢体拖在地上,声音黏腻,令人反胃。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文鸦九不禁皱眉,几乎要吐出来。
稍一分神的工夫,少催动一具尸傀,脚便踩中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条腐烂的小腿,上面的肉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露出森森白骨。
她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跳开,慌乱中抓住袁青霜的胳膊。
少年的身形僵了一瞬,下意识想甩开她,但碍于周围尸傀众多,只好压低声音说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你、你凶什么嘛,”总被他威胁,文.摇铃铛.苦力.鸦九不服气,“我要向诗冕告状,你用我试险,还差点害死我。”
“你不乱动,我又怎会如此,”他的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地瞥她,“再吵就把你扔在这里喂鬼。”
诗冕诗冕,他最烦外人借师父施加压力。
鸦九噘起嘴,委屈巴巴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心里却将袁青霜臭骂了千百八十遍。
她小心迈出步子,生怕再踩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腕上的铃铛叮叮铃铃,为他们在尸傀群中开辟道路。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沉闷,呼吸逐渐困难。
少女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忍不住偷看袁青霜,却发现他面色如常,未受环境影响。
正奇怪着,前方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物体落地。
鸦九的心猛地一紧,手中的火折子差点脱落。她赶忙握紧,继续摇晃铃铛,试图用铃声掩盖心中不安。
不知不觉间,空闲的那只手攥住手边能抓的东西——一只宽而薄的手掌,掌心温热,布满薄茧。
文鸦九一愣,猛地抬头,正对上少年如山水画的眉眼。
他挑眉,嘴角上扬,对她的反应颇感有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少女不服输地回瞪他,嘴硬道:“是你允许的啊,才不是我要牵你。”
袁青霜没有与她争辩,只是由她牵着,自顾自往前走。少女的手很凉,此刻搭在他的手里,指甲轻划手心,带来丝丝痒意。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指,柔软皮肤下的脉搏跳动有力,鲜活无比,却脆弱得用力捏住就会碎掉。
这样的生命,若是他在这里动手……
“谢、谢谢。”心里的紧张得到舒缓,鸦九怯生生地道谢,感激地看了袁青霜一眼。
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深,这可不像文枝会说的话,她这般行为,倒像被人换了魂。不过,他并未点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后悔没按心中的想法待她。
她说:“出去以后,我一定在诗冕面前专挑你的好处说道,祝你早日收获心上人的芳心。”
心上人?芳心?她在说什么?居然还想着出去以后的事。
袁青霜眯起眼睛,心中冷笑,若不是她还有用,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你不怕了?”行到尽头,他停下脚步,挑眉反问。
“不怕,”鸦九老实地点头,又振振有辞,“你是袁青霜啊,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不会怎么我,对吧?”
少年紧盯着身前的一抹红色,仿若看到什么好玩的事物,嗤笑出声,头也不回地道:“你最好……真不怕。”
说完,他向侧边挪动步子。
失去他的遮挡,一个身穿喜服,头顶红盖头的女子蓦然出现在少女眼前。
“唔!”鸦九吓得倒退半步,手中的火折子戳到石壁,险些熄灭。
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那女子的身形僵硬,脚边堆满香灰和符纸。
“这,”少女瞪大眼睛,抓他抓得更紧,声音带些颤抖,“这是去年的河神新娘?”
袁青霜点了点头:“用来制成尸傀母的人保留了五感,但神智不全,只余本能,与活死人无异。”
尸傀母的身后就是出口,绕过她,就能离开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临走时少年回过头,眸光停留在文鸦九的手上,语气强硬道:“松开。”
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鸦九连忙放开爪子,突然又回过头,盯着身穿嫁衣的女子。
这个小姐姐……也曾是某个人的新娘啊。
她伸出被少年牵过的那只手,覆盖在嫁衣女子的手上,指尖传来冰冷僵硬的触感,并不似想象中的恐怖。
“带她一起走。”她道。
“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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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
袁青霜细看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恢复冷漠,他的目光在她和尸傀母之间来回扫视,“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她还没死,不是物件,‘东西’二字别用在她身上,”鸦九一边牵引女子,一边推他向前,“少磨蹭了,赶紧出去。”
被她推出去踉跄几步,少年刚想发作,却见她已经拉着女子超过自己,只好跟上。
“你倒是胆子大,也不怕她突然暴起伤人。”
“有你在,当然不怕!”文鸦九牵紧嫁衣女子,一前一后,向亮处走去。
“哼,”袁青霜的语气略带嘲讽,“真有危险,我未必护你。”
似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两人刚转进一间明亮墓室,迎面就撞上符香门的六人。
为首的祭司一袭白衣胜雪,手持银色法杖,面容冷峻。他身后的五名青年身穿符香门的服饰,手端线香香炉,严阵以待。
“袁青霜,”祭司的眉毛压住眼睛,嘴角向下,不悦道,“你敢与符香门为敌?”
少年昂首,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只是查失踪的活口,符香门做出这等恶事,还想隐瞒什么?”
祭司冷笑:“无知后生,竟然真如江湖传言那般目空一切,今日我就替承安楼教训教训你!”
他一挥手,身后的五名青年催动内力,墓室中的符香燃烧得更为旺盛。香气四溢,尸傀从暗道涌出,向二人扑来。
“符香门的秘术,”袁青霜手中的长剑出鞘,剑身如白蛇吐信,转瞬间削断几具尸傀的手脚,他小声吩咐鸦九,“我拦住他们,你快找出口。”
少年低头敛眉,几步踏入五人之中,剑光划出一道长弧,身随剑势转了半个圆圈,衣袖翻飞间线香断裂。香气涣散,五名青年被剑气所伤,倒退数步。
尸傀的动作慢下来,文鸦九拉着嫁衣女子夹在中间,左躲右闪,缩到柱子后边。
柱子的另一侧袁青霜还在和符香门的人缠斗。她左看右看,忽然抓住嫁衣女子的肩膀摇晃。
“姐姐显显灵,求你指条出路,出去了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喂很多好吃的!”
嫁衣女子自然无法回应,只是僵硬地站直,任由她摇晃。
少女双手合十,对着冰冷僵硬的女子拜了又拜:“求你了,带我们出去,那边那个美少年也献给你,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姐姐。”
对方仍旧没有反应,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嫁衣女子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嗯?”她瞪大眼睛,盯紧女子涂了丹蔻的手指,生怕错过任何细微动作。手指的主人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动作逐渐变得明显,缓缓指向一个方向。
“那边?”鸦九心中一喜,望向嫁衣女子指的方向,那里竟然有一扇隐蔽小门,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这一次,她不再试图控制尸傀,而是用铃铛声干扰它们的行动,为自己争取时间,迅速穿过尸傀群。
响声吸引了袁青霜的注意,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鸦九比画手势,示意他赶紧过来,转身便带着女子钻入小门内。
门后的墓道阴冷潮湿,她牵紧嫁衣女子飞速前行。
忽然轰隆一声响,有什么重物倒塌。少女猛地回头,只见巨石轰然落下,将符香门的人和尸傀堵在了外边。
一同被隔在门外的,还有袁青霜。
7. 河神新娘(七)
来不及多想,地面和石壁震动,墓道猛烈颤抖起来。
碎石纷纷落下,烟尘四起,遮蔽了视线。
文鸦九踉跄向前,这墓怕是要塌了!
前边还看不到光亮,她心中焦急,拽着嫁衣女子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生怕在动荡中与之失散。
墓道的分支众多,几道岔口已经堵死,她只能见着路就闯,无奈不会轻功,逃离速度不及墓道坍塌的速度。眼看前方也即将封堵,她的心跟着颤了颤,转瞬间却天旋地转。
周遭景象颠倒,一抹红色贴脸滑过,是一方绣有“囍”字的红盖头。
鸦九错愕地抬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眼前的石头不断滚落,红盖头卷入其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而扛她的人一身喜服,点踏碎石,如履平地般向前大段蹦跳——嫁衣女子,动了。
女子的身形轻盈,动作敏捷,丝毫不在意塌方的危险,只顾一路向前。
耳边风声呼啸,文鸦九的身体随对方的步伐起伏,抬头便看到翻滚不停的碎石断壁,还有女子身上不时掉落的黄色符纸。它们像秋日里的枯叶,随风飘荡,任意翻卷。
少女晃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青草香气夹杂泥土的腥味,丝丝缕缕缭绕鼻尖,与墓室中的腐朽霉味截然不同。
她从女子的肩上滑落。
脚下是葱绿草地,四周山丘连绵,头顶星河闪烁。
她们赶在出口堵死之前逃了出来。
正担忧袁青霜的安危,嫁衣女子忽然凑到她面前。
一张惨白得不像话的脸蓦然在眼前放大,鸦九吓得忘记呼吸。
失去盖头遮挡,女子脸上骇人的笑容暴露,双眼瞪得滚圆,正直勾勾盯着她。
她下意识向后躲闪,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紧紧攥住手腕,力度大得几乎将骨头捏碎。
“你想干什么?”少女的声音颤抖,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
嫁衣女子却没有反应,只是用空洞的眼睛注视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歪斜。
就在这时,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伸来,掐住女子的穴道,将人从鸦九身边拉开。
袁青霜一边抖身上的灰,一边剑指女子的脖子,冷声道:“别动。”
救星出现得及时,文鸦九迅速躲到他身后,抓他的袖子如抓救命稻草。
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但看他满身灰尘,显然也经历不少波折。
背靠原书男二这座大山,她很快放松下来,探头冲嫁衣女子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你过来啊。”
女子受袁青霜压制,仍旧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死死盯住鸦九,笑得毛骨悚然。
袁青霜见状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嫁衣女子,又瞟了文鸦九一眼,不悦道:“你和她做了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少女一脸茫然,无辜地眨巴眼睛,“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求她带我们出来。”
少年握紧剑柄,剑尖微颤,显然忍耐到了极限。
鸦九反应过来,迅速扯住他的袖口,飞快道:“答应喂她好吃的算不算?”
“还有呢?”他的眼里满是不耐烦。
“呃,”鸦九的眼神闪躲,看了眼他俊俏的面容,语气越来越弱,“美少年……也算吗?”
“文、枝,”袁青霜咬紧后牙,揪住她的后领,一字一顿道,“不愧是你啊文枝。”
“什么嘛,我又不知道那样也算交易,”文鸦九苦苦挣扎,“情急所迫,随口说说而已。”
“呵,和尸傀母交易,必须兑现承诺,如若食言,她会控制你的心智,让你成为她的傀儡,甚至……”少年弯起嘴角,故意顿了顿,观察她的反应,“杀了你。”
话音刚落,嫁衣女子涂了丹蔻的手指抚上他的胸口,仿佛在抚摸什么珍贵宝物。
鸦九见此景“扑哧”憋笑。
没等袁青霜生气,那只白得泛青的手忽然用力一扣,攥紧他胸前的衣襟。
“咯、杀……”嫁衣女子的唇边溢出鲜血,眼里涌现一丝生气,“杀……”
文鸦九看出不对,下意识止住少年抬剑的动作。
未等他发作,嫁衣女子再次开口:“杀、杀我。”
她的话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尽痛苦。
袁青霜收紧持剑的手,皱眉凝视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
“求……求你,杀我!”嫁衣女子的声音嘶哑尖锐。
她双膝跪地,双手逐渐下滑,攥紧少年的衣摆,身体因疼痛而发颤。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香气,女子吐出的血越来越多,很快渗入红嫁衣,将本就鲜艳的颜色染得更为触目惊心,如同绽放的彼岸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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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而诡异。
七七四十九日,丹炉炼人,以香为引,以血为祭,她被迫成为阴森古墓中的尸傀母,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如今,这唯一的解脱机会,便是求眼前之人赐她一死。
许是记起往事,她抱住头,流下两行血泪,双唇不受控制地抖动。
她早就不是谁家儿郎的新娘了,她是符香门炼出的杀人工具,整日与尸群蛇鼠为伍,没有半点人样。
一年之期已到,在墓中尚有符香压抑毒性,现在脱离古墓,体内的毒失去抑制,五脏六腑翻腾,似虫蛇在腹中翻搅啃噬,恨不能直接气绝。
女子再抬头时面上的笑容诡异扭曲,眼珠子布满血丝,充满了哀求。
文鸦九这才发现,嫁衣女子从来都没有笑,先前的惊悚笑容不过是长期折磨下面部肌肉痉挛的结果。
“杀我!”女子嘶哑的声音穿透夜空,回荡在寂静山谷中。
诚如她所愿,袁青霜手腕用力,剑刃刺穿她的心脏又迅速抽出。
纤瘦身体应声而倒,血花染红草地,也染红了少女的视线。
鸦九缩在少年身后,露出半边脸,她从女子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也被无尽的绝望所吞噬。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拽紧少年的衣角,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恐怖氛围卷走。
女子还没死透,对上鸦九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依旧笑得难看。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少女,好似要将少女的模样刻进去。
然而红唇开合,挤出此生最后一句话:“……多谢。”
话落,那双眼睛失去焦距。
春日里的生机消散,草地上的新娘变为一具尸体。
一阵风过,吹散血腥气,也卷来桃花瓣。
袁青霜甩掉剑上鲜血,剑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声响,他转过身,在漫天花雨中与鸦九一同埋葬新朋友。
小小的坟包前,少年抱剑在怀中,静待少女磕完三个响头,许久才淡淡开口:“走吧。”
两人并肩离去,风吹动发梢,文鸦九回过头,坟前柳枝在夜风中摇曳,似是在道别。她愣了一下,倏尔露出笑容,快步跟上少年的脚步。
没什么好停留的。
杨柳三眠处,桃花初嫁时。①②
长眠于柳树底下,对河神新娘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8. 野僧(一)
破败屋檐下,蝙蝠无声倒挂,影子在地面拉出细长线条,随风轻轻摇曳。
庙中央的佛像静静伫立,灰尘和蛛网覆满其身,面容模糊难辨,半睁的眼睛似穿透岁月,注视着踏入庙宇的两人。
文鸦九停下脚步,仰头看向佛像,它的面部圆润饱满,通身敦厚温和。
慈祥,不怒自威,与庙外干瘪凶愤、狰狞可怖的石像风马牛不相及。
她心中生出几分好奇,这尊佛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庙外庙内,竟有两副面孔?
“别看了,一些糊弄百姓的手段,”袁青霜扫出一块空地生火,火光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不是什么正经神佛。”
说完,他倚柱坐下,双臂抱剑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养神。
神佛?
少女抚摸下巴,这里,就是原书的剧情转折点吗?
【宿主!恭喜宿主顺利通过河神新娘的剧情点】
系统的声音切换成萌化了的童声,在鸦九的脑海中响起,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庙里供奉的神仙是散仙野神,接下来的剧情有些波折,但宿主放心,小八会一直陪伴你,直到渡过难关的!】
系统的声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文鸦九眼角抽搐,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按照废物系统的尿性,八成又是错误判断,说是波折,其实大概率无事发生。
等不到她回答,系统急了,说话都带上一丝颤音。
【宿主,你在听吗?小八真的很担心你呢!】
鸦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不显,只是平淡回应。
[嗯,在听]
脑海里的软萌声音松了一口气,又叽叽喳喳说起来。
【宿主,接下来就要和男女主会合啦~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主角团之外的人发现男二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请宿主保持冷静,随机应变,小八全程为你保驾护航】
【好啦,即将进入新剧情:阴庙中的秘密】
【请宿主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既兴奋又紧张,仿佛它也沉浸在即将展开的新剧情中。
少女敷衍地应了一声,轻揉太阳穴。废物系统的确提供了一些帮助,更多时候却是个累赘,相关剧情设定还得她自己摸索。
所谓散仙野神,就是民间传闻中一些未在天界获得官爵的神仙,供奉此类神仙的庙宇称为阴庙。
阴庙多建在背阴偏僻的地方,她和袁青霜进入的这座庙位于永安郡亭前镇,南方的阴庙,多供奉孤魂野鬼,是为鬼庙。
鬼庙为亡魂而建。
都是些阳寿未尽抑或生前无子嗣的亡魂,它们死后无人祭祀,怨气难以消散。世人唯恐这些亡魂化为厉鬼为祸人间,于是用香火祭祀供奉,以期平息怨念,让它们安息。
话说回来,亭前镇虽在永安郡,但离同安郡的古墓不远,想来也是县令做贼心虚,怕古墓中的亡魂跑出来作祟,才在附近建这么一座鬼庙安置它们。
文鸦九拉伸胳膊,打了个哈欠,尝试驱散骨头缝中透出的疲惫。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设定,不管了,先休息一晚再说。
她在袁青霜身旁坐下,头枕在膝上。
忽然一阵风过,庙门半敞,木制的门扉挡住微风,门轴因年久失修而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她睁开眼,拉了拉少年的衣袖,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庙有古怪?好像有东西在暗中窥视我们。”
“少拿这套秀脑子。”少年平静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我说真的。”她有些着急。
“纠结这些,不如想想日后如何打算,”他拿出一张悬赏令,上面画一名少女头像,“同安郡挂了你的悬赏,五两黄金,画得还挺真实。”
文鸦九愣了一下,一把夺过悬赏令,画像中的人与她八分相似,若非熟识之人,难以分辨真假。
只是这也生动得太过分了,额前不经意间垂落的发丝都勾勒得一丝不苟。
她干巴巴地苦笑:“五两黄金,我的人头竟然如此值钱。”
少年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星飞溅,他的语气嘲讽:“若非你狡诈如狐,又懂些歪门邪道,也不值得官家花这么大价钱。”
“少打岔,你答应过帮我正名,”鸦九扁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你到底在墓里查到什么,污蔑我的人是谁?”
少年沉默片刻,看她着急,心里竟有些愉悦。
“墓中线索复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真正的凶手与郡守府有很深的联系,”火光映照下,他的轮廓柔和几分,很快翻出一张图纸,上面画满了草药,“那人的下一步算盘与这些植物有关。”
图里面的草药生长于神农谷,多数带有剧毒,极为罕见,却偏偏是炼制尸傀必不可少的材料。
要查清楚,就必须前往神农谷。
他已经传书给同安郡守告知墓中之事,并在信中言明他与友人前往神农谷一探究竟,希望郡守提供更多关于郡守府内部的消息,方便他们行事。
至于文枝……他看向少女,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眼中灵动自然的光泽。
“怎么了?”
感受到他的注视,少女侧过头,发间的两根月白缎带摇曳,她睁大一双星眸,轻声问道:“你有事瞒我?”
“没有,”袁青霜飞快否认,不愿与她对视,又迅速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先休息,明日一早还得和师父会合。”
“哦。”文鸦九抿了抿唇,没有追问,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见她这般反应,少年心里一阵烦闷,眉头不自觉皱起。
破庙内昏暗,只有二人点亮的几盏油灯散发微弱光芒,照亮斑驳土墙。
几个瞬息过去,他终是忍不住瞧了少女的睡颜一眼。
恬静面容在火光下格外柔和,长睫轻垂,似两把小扇子,偶尔因梦中的不安而轻轻颤动。
如此宁静的画面,他却看得窝火。
怎么能在鬼庙里安然入睡?此地荒山野岭,危机四伏,她怎么这般心大。
袁青霜暗自腹诽,但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模样,确实让人难以下手。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烦躁,好似心中有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少年深吸一口气,尝试平复自己的心绪,那感觉却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少女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以及她无辜的表情。
就是这么一副神态,使得他向郡守隐瞒她的行踪,谎称她已经逃跑,从而免遭悬赏追捕的厄运。可现在这人就在自己身旁,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外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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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丝毫不提防他。
心中那股烦躁愈发强烈,少年干脆站起身,拔剑指向少女。
要不……杀了吧。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迅速掐灭。
袁青霜握紧剑柄,手微微颤抖,他不敢深究自己为何产生此等想法,更不愿承认少女纯真无邪的模样与之前的文枝大不相同。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烦躁尽数敛去,只余一片清明。
剑尖微垂,少年郎轻叹一声,忽然喷出一口血。
文鸦九被这动静吵醒,睁眼就看到袁青霜面色苍白,身形微微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他的血滴落在地,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她看得迷糊。
这架势,刚才是准备刺她呢,还有,脆皮哥们又要走火入魔了?
“你在古墓里动了内力?”鸦九从地上弹起,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
“多嘴,”袁青霜强压住体内乱窜的气息,额上渗出薄汗,面色愈发苍白,猛地甩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他低下头,脸藏进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声音因痛苦而沙哑:“无须你管。”
未等她抱怨,庙门外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次她看得很清楚,是一个身形矮小、佝偻的黑衣人。那人行动很快,瞬息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看了眼一脸痛苦样的少年,早就说这庙不对劲,死犟种难受了吧。
却不想少年拉住她的衣袖。
“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语气虚弱,眼神却狠戾无比,“往里边去。”
鸦九回过神,这座鬼庙与山寺建在一起,占地面积极大,分了好几个殿室。她搀扶袁青霜往禅院深处钻,因着山影覆盖,这里边更为阴暗,伸手几乎不见五指,黑衣人短时间内难以跟过来。
两人摸索着前行,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行到一座石山前,少年突然捂紧胸口,咳出一摊鲜血,脸也白得吓人。
他一身红黑文武袖,本就妖异诡谲,此刻病态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迹衬托,当真像极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文鸦九看得心惊,连忙呼唤系统,他不会真要挂吧?
等不到回应,她干脆伸手探他的气息,少年却猛地睁开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她进怀里。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与他额头相抵。
冰凉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鸦九退无可退,清晰地感受到袁青霜紊乱的呼吸和剧烈跳动的心跳。
“别出声。”少年捂住她的嘴,声音冷冽如寒风中的冰刃。
下一瞬,他扯开她的衣襟,薄唇贴近,尖锐牙齿刺破她颈窝处的皮肤,贪婪吮吸起来。
“唔!”疼死了,文鸦九下意识推搡他的胸膛,却被按得更紧。
她被迫感受他的身体因兴奋而颤抖,以及那透过衣服冰得不像活人的体温。
冰凉气息喷洒在颈间,丝丝缕缕的痒意盖不住牙齿碾磨皮肉的疼痛。
血腥气侵袭感官,脖子上的柔软唇瓣有节律地收缩,紧接着,湿热舌尖扫过她的肌肤,带走一抹血迹。
鸦九瞪大眼睛细看挂在身上的少年。
少年的一双眸子深邃幽暗,瞳孔微微涣散,却异常专注于眼前之事,仿若一个溺水之人,而她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9. 野僧(二)
袁青霜高束起的头发轻蹭着鸦九的脖子,几缕发丝垂落在她锁骨上方,依随少年歪头的动作缓缓移动。
鸦九让他弄得又疼又痒,仍旧按照系统的提示从怀中摸出一颗褐色药丸,塞入他口中,离开时还被轻咬一下。
她连忙收回手,垂眸看去,少年喉结滚动,正就着血吞药。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树丛晃动一下,一道黑影闪过。
等到文鸦九看清楚,袁青霜已经侧过身子,挥剑挡下一枚飞向她的暗器。
夜色中山风呼啸,带着刺骨寒意。
少年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踏过太湖石凌空旋身,剑光划弧,最终化作一条银线直劈向树丛里的黑衣人。
那人未曾料到袁青霜的反应如此迅速,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一击。剑尖擦过石头,带起一串火星,最终停在黑衣人的咽喉处。
少年的眼神冷冽如冰。
他不说话,眼里满是狠戾,手臂发力就要取走对方的性命。
忽地一只金钵撞到他的剑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袁青霜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堪堪挑开黑衣人的兜帽。
兜帽落下的瞬间庙里传出诵经声,低沉而悠长,如同古老咒语,回荡在空旷庙宇之间。
墙角篝火“呼”地爆发熊熊火焰,成排蜡烛随之点燃,夜色中的庙宇顷刻间亮如白昼。
一尊尊佛像面容祥和,在金辉下更显庄严慈悲,俯瞰着夜里的争斗。
文鸦九躲在石头后边,忍住惊叹看向传出诵经声的殿室,里面人影幢幢,原来都是有人的呀,那刚才……
她收紧衣襟,那么暗,一定没人看到。
另一边的黑衣人佝偻着身子,露出一张蜡黄圆润的脸,微凸的双眼透出悲悯之色。他趁袁青霜分神,抬手敲了少年身上几处穴道。
眼看袁青霜就要倒在地上,少女捏紧拳头,这可是她的任务目标,不能出事!
来不及考虑有没有危险,她一眨眼便冲出去,将人支撑起来。
却听黑衣人笑道:“小施主莫急,贫僧是在救这位公子。”
说罢,他掩嘴咳嗽几声,本就佝偻的身子更矮了几分,颤巍巍地掏出一枚金色丹药,递给鸦九,示意她让身后的少年服下。
“不必了,我刚喂过他别的药,”文鸦九搂住晕过去的少年,警惕地盯着黑衣人,“你赶紧让里面的人停下诵经,我们无意打扰。”
要不是这人随便吓唬她和袁青霜,才不会这么狼狈。
心里不舒服,说话自然不客气,好在黑衣人是个讲理的,双手合十,点了点下头,转身就朝殿室内走去。
梵音戛然而止,庙宇重新归于沉寂。
*
禅房里,少年依偎在少女的肩上,深邃的眸子恢复焦距,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不解,还未缓过神,就被她用力推开。
乌发从少女圆润的肩头滑落,袁青霜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手背上沾染点点猩红,猛地愣住,又迅速抬眼。
视线落在她脖颈处的齿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薄唇微动,却吐不出半句话。
他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可下一瞬文鸦九塞一颗褐色药丸到他嘴里,迅速收回手,既恐惧又羞愤。
“刚喂了你百毒丹,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性,”她压下心头的慌乱,刻意隐瞒自己知道他修炼魔功一事,“怎么,噬心散没排完?”
少年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是没排完,但用不着你在这装好人。”
撒谎。
鸦九愤愤盯着他。
这哪是没排完,分明就是噬心散和他修炼的魔功相辅相成,毒素已经深入丹田。一旦他施展内功,噬心散的毒素就会加速扩散至五内,让人更快入魔。
刚才他失去理智吸她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无意挑明事实,浑然不知这一决定助她逃过死劫。
鸦九缠绕发间垂下的缎带,撇了撇嘴,下毒的人真坏,不仅坑害袁青霜,还在无意间阻挠她的任务。好讨厌。
幸好还有反转的余地。
少女凑近少年,压低声音道:“哎,我们做个交易吧。”
对方因她突然靠近而稍稍后退,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声音冷漠带些疑惑:“交易什么?”
“你要用百毒丹压制噬心散,这药在市面上少有售卖,”鸦九抛出条件,“这样,往后的路上你护我周全,我给你百毒丹,如何?”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拿捏他,她可不会轻易放过。只要他答应,她就多一分把握,免去被他一剑穿心而死。
袁青霜看着她泛红的面颊,不自觉勾起嘴角,三年前的文枝可没这么娇弱。事情愈发有趣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少年轻敲剑鞘,语气中透出些许玩味。
文鸦九翻了个白眼,假风流。懒得与他计较,她索性装作生气地别过头去。
敲门声打断室内的微妙氛围,两人皆是一愣,同时望向紧闭的木门。
“贫僧来送些茶饮。”门外传来黑衣人的声音。
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木门向内打开,矮小佝偻的僧人端着托盘缓步走进来。托盘上放一壶热茶与几只茶杯,热气袅袅上升,在昏黄的烛光下朦胧如烟。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合十,朝两人微微躬身,敛眉道:“贫僧法号净妄,方才在庙里无意惊扰,还望两位施主莫要见怪。”
“好一个无意,”少年目光冷淡,斜睨他,“无意夜访鬼庙,无意盯梢我们,无意甩出一枚暗器?”
一旁的鸦九念及还要借宿此处,连忙扯了扯少年的衣袖,暗示收敛些,谁知少年的脸更臭了。
得亏净妄是个出家人,脾气好得出奇。面对袁青霜的刁难,仍旧平和地坐下,弯着背,将茶水分给二人,笑道:“当今圣上下诏禁止私养沙门,二位多少听说过山下的事。”
当朝的税源和兵源不断减少,僧侣寺院占用大量土地却不用缴税。天子先是将凉州三万余户的信徒迁至京师,后又因沙门妖言惑众,下诏禁止各方私养沙门。
最近一次,便是京城远郊的一所寺院私藏兵器,有通敌之嫌。
据说被发现的当夜寺中僧人无一幸免,鲜血染红了寺庙每一块砖石,惨状堪比阿鼻地狱。
但也难说冤还是不冤,毕竟查抄时翻出了大量财物和藏匿妇女的暗室。那寺院竟是在做□□妇女、掠夺财物的勾当。
净妄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悯,继续说下去。
那夜之后天子下令毁坏佛像,诛杀所有僧人,甚至屠尽佛教信众,就连制造佛像的工匠也未能幸免。
一时之间京城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各处寺庙皆被查封,僧侣四处逃窜,更有甚者隐匿山林,不惜改头换面,只求苟活于世。
一镜之内,无复沙门。①
“贫僧与几位同门侥幸逃难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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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在这荒废的庙里暂避风头,却不料二位施主到来,”净妄垂下眼帘,双手合十,“危急时刻,万分警惕之下多有冒犯,还望二位施主莫要怪罪。”
“净妄师父客气,说清楚了就好。”鸦九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偷偷咂巴嘴,这茶的味道着实一般。
她放下杯子,看向袁青霜,皮笑肉不笑地将话题抛给他:“你说是吧?袁公子?”
少年并未理会她的调侃,而是直接看向净妄,不耐烦地皱眉道:“此事就此作罢,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
*
夜里,风穿过破败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似有无数冤魂在庙里徘徊。
文鸦九缩在床上裹紧薄被,只露出一双眼睛,总感觉身后同样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悄悄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摇曳的烛光映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歪斜的烛影。
思来想去干脆翻了个身,双手拽住被角,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浮空的玻璃碎片,拼凑成一堵透明的观赏墙,正播放一段模糊影音。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山川湖海、雪域高原,也有熟悉至极的少年。
准确来说是幼儿版的少年。
画面里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天都较平时昏暗。
小男孩蜷缩在城墙根下,单薄的小身子几乎让风雪掩埋。
远处的长亭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雪中,一行人马艰难地靠近,其中的青衣女子抬袖挡雪,身旁的同伴说了句什么,她看向小男孩的方向,牵过一匹马离队。
身后的同伴遥遥喊问要干什么。
也不知是风太大吹散话语,还是听的人假装听不见。
青衣女子隔着风雪未作应答,看也不看身后的同伴一眼,只顾翻身上马,扬鞭直奔城墙根下。
随后画面一黑,只剩一道稚嫩童声的画外音。
“后来她成了我的师父。”
“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冷漠的人。”
画面播放到这里结束,鸦九悠悠转醒,窗外的天色漆黑一片,距离天亮还早。
她轻揉眼睛,仔细回想梦中场景——绝境捡人的狗血戏码。难怪袁青霜会对诗冕藏有那么深的执念。
不过,那个魔头小时候的内心居然细腻非常,真是令人意外。
可现在……少年乖张的姿态和阴晴不定的神情浮现在眼前,文鸦九本能地捂住脖子,抖了抖肩膀。
小时候是个大雪天缩在城墙根下无人过问的小乞丐,长大却变成一言不合就持剑比画别人脖子的乖戾少年。
难以联想到一块儿,但偏偏就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诗冕怎么把他养得如此割裂。
正想着,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再次爬上背脊。
她猛地坐起身,仍旧什么也没有。难道是错觉?
鸦九皱了皱眉,重新躺下。忽地,婴儿啼哭声打破沉寂,清晰而凄厉,还未反应过来,那声音骤然消失。
她心中慌乱,连忙披衣下床,胡乱套好鞋子。
不是幻觉,哭声太过突兀,像是……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放平时也就算了,可这里是鬼庙啊……
大半夜的整这死出,叫系统无回应,她要去袁青霜的房里,好歹心里踏实些。
少女推开木门,夜风呼啸着灌入房间,吹动她的衣袂,也吹散心中恐惧。她独自踏上暗夜中的青石板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10. 野僧(三)
清晨,木鱼声笃笃响起。
远处轰隆一声雷,乌泱泱的云层翻滚,雨水顺着瓦片流淌,垂落成一道水帘。
水声嘀嗒,袁青霜抱剑斜倚廊柱,垂眸凝视水缸中荡漾的波纹。
师父向来守时,但今日已过辰正,还不见踪影。亏他特意换了件她看得顺眼的半臂圆领袍,挑的绿棕色,满心期待师父看到之后夸赞两句,结果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等的人迟迟未现身,何不进去坐会儿?”温和话语自身后传来。
循声望去,身披袈裟的胖和尚缓步靠近,手里握一串佛珠,腕上的银镯随步伐轻轻碰撞,声音清亮好听,像极了某人的铃铛手串。
袁青霜收回目光,语气冷淡:“不必了,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遭胖和尚叫住。
“施主请留步,”那人快走几步,拦在他身前,“在下法号空莲,曾是云台寺的住持,因避祸乱流落至此。施主三年前曾到云台寺求过一支签,可还有印象?”
“一支签而已,能有什么印象,”袁青霜脸色一沉,侧身绕过空莲,“我从不信这些,告辞。”
空莲并未因他的冷淡而退缩,依旧面带笑意,身形一转,又挡在袁青霜面前,道:“施主当时求的上上签,还问了贫僧一句话。”
“有话直说,少在这打哑谜。”少年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语气愈发不耐烦。
“施主当时问,那支签能否保平安,”和尚缓缓开口,目光温和,“签是好签,但能否平安,还需看求签的人。”
袁青霜沉默片刻,隐约记起三年前的细节。
当时临近比武,登上比武台之前确实去过云台寺求签。只不过凑个热闹,看看同龄人之间兴玩些什么。
可那之后的比武台上,他非但不平安,还中了贼人的奸计,废掉七成功力、经脉尽断不说,前来寻他的师弟也因此丧命。
往事如烟,再次浮上心头,袁青霜的眸色沉下去,语气冰冷:“你提这些做什么?”
空莲双手合十,略微躬身,微笑道:“三年前施主的命格本就大凶,那支上上签是变数,让施主得遇贵人,守住平安。”
少年勾唇冷笑。
他才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江湖上人人皆知三年前的比武台上发生了什么,若非师父及时出手,他早是一具枯骨。
这秃驴大可以按照旧事解释签文,直言师父就是变数。根本不足为信。
谁知对方摇头轻叹,继续道:“变数并非施主心中所想之人。而今,施主修炼魔功,命格又生变动,凶兆再现,比先前更为凶险。”
“你知道我在修炼什么?”
袁青霜轻抬眼帘,紧紧盯着空莲,周身散发出危险气息,“你究竟是谁?”
为了尽早报仇,他私下修炼禁术以求恢复功力,传授禁术的老前辈已经过世,按理说不该有第三人知晓。
少年的眼神凝起来,手中剑出鞘半寸。空莲非但不躲闪,还直视他的眼睛,倏尔摊开肥厚手掌,露出一朵桃花。
桃花粉嫩娇艳,沾了些雨露,绽放出勃勃生机,却脆弱得一捏就会碎掉——像极了某人。
少女身着鹅黄襦裙的身影倏然闪过脑海,袁青霜皱眉,握剑的手无意识收紧。
“这才是变数,也是施主的道。”空莲将桃花吹向袁青霜。
少年侧过身子,劲瘦修长的手一把抓住桃花,翻腕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拔剑指向空莲。
“她是不是变数尚且不知,但肯定不是我的道,”剑尖向前几分,他冷声道,“你把她弄去哪了?”
提到文枝,他反应过来怪异之处——她到现在还没出现,而且过于安静。
两人约定好一同与师父会合,以她的性子,早该跳出来挖苦他穿得太丑,抑或嘲讽他一个劲地等,总该不会让他在得舒坦。
再说了,哪怕不凑过来,她那般好动,手上的铃铛也会随动作叮当作响,像炮仗炸人耳鼓,想忽视都难。可现在除了雨声、木鱼声,再无其他。
不见人也不见其声,唯一的可能便是……文枝已经不在庙里。
而师父向来守时,从来不让人久等,今日迟迟未现身,恐怕也与其中蹊跷有关。
“说,你把她们弄去哪了?”袁青霜上前半步,剑锋划破空莲脖子上的一层薄皮。
鲜血渗出,对方却扬起下巴,脸上笑意更深。
“施主莫急,要寻人,得用东西来换。”
话音刚落,长剑刺穿空莲的心脏又迅速抽回,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少年一脸。
少年弯唇垂眸,眼神冰冷地扫过胖和尚。
他最讨厌被人威胁,尤其是用师父做筹码。
长廊下,一地鲜血氤氲出雾气,与檐外雨幕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浑身戾气牢牢束缚。
空莲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只见袁青霜面无表情地擦拭脸上血迹,宛如一尊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周身煞气浓郁到难以化开。
“昨夜提醒过净妄,我不会放过任何生事之人,”少年冷声开口,字字如冰锥,穿透人心,“可惜他没听进去。”
脸上的血一时难擦干净,他垂下剑尖,任由黏稠血液滴落。
这秃驴冷不丁提及三年前的比武台,搬弄神神鬼鬼的言论,将文枝与他扯在一起,处处透露古怪。
更何况此人知道他修炼禁术,更不能留了。
如此想着,他一剑抹开空莲的脖子,又一股血柱涌出。
地上的和尚不住抽搐,等到安静下来,袁青霜才蹲下身子,从对方身上搜出通缉令——
空莲、净妄还有几个和尚的画像,附加几行小字:邪教妖僧,散播妖幻之术,诱骗百姓烧臂炼指、钉截手足——见即诛之,赏金十银。
净妄和空莲口中的“暂避风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和文枝闯进这些妖僧的藏身之处,无异于掉入一座魔窟。
少年慢悠悠地撕碎通缉令,随意丢在血泊中,转而捏紧方才抓住的桃花。
拈桃花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粉嫩花瓣碾出汁液,染红了指腹。
希望那只鹌鹑无事,毕竟他还需要她的百毒丹。
四周陷入死寂,唯有雨声淅沥,木鱼笃笃。
他收回目光,转身步入雨中,雨水迅速打湿身上的半臂袍衫,沿着他的轮廓滑落,溅起一片涟漪。
身后,佛珠散落一地,鲜血染红袈裟,肥胖的和尚逐渐失去温度。
空莲至死也无法明白,为何自己的计谋没能得逞。
*
文鸦九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简陋木床上,周围的石墙粗糙,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蜡烛香味。
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只觉头脑昏沉。
昨夜走在路上忽然身子发软,晕过去之前才知道喝的茶有问题。
甫一抬眼,对上一双略微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的主人一袭白裙,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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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手中把玩一串铃铛,见她有动静,含笑看过来。
“醒啦?”
正是诗冕。
鸦九怔忡片刻,心道不愧是原书女主,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不点而朱,肌肤赛雪,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清丽脱俗的小白花女主。
难怪书里的高岭之花、阴鸷反派都拜倒在女主的石榴裙下,就连袁青霜也难逃这一宿命。
肤白貌美的神仙姐姐,搁谁谁不心动啊。
心底在无声呐喊,表现出来却是呆愣傻笑。想说明自己之前和对方一同困于祭祀河岸,但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只好尴尬地挠挠头。
诗冕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水:“先润嗓子。”
她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喝下,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对方身上瞟。
女主不光长得美,气质也是一绝,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跟个下凡的仙子似的。
也不知道袁青霜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能跟女主扯上师徒关系。
想到袁青霜,文鸦九坐直身子,手腕上的铃铛不见了,下意识道:“铃铛……”
视线转到诗冕的手中,拿的正是她的铃铛。
少女疑惑。
“神仙姐姐,你怎么解开它的?”
话刚说完,就见葱玉般的手指翻动,那串铃铛上下翻转,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上面有道机关,需用内力才能解开,”诗冕边说边将铃铛戴回鸦九的手上,“怎么样,玙儿没欺负你吧?”
玙儿?
哦,怎么忘了,袁玙是袁青霜的大名。
鸦九收回手,回想袁青霜笑看她拉扯铃铛的一幕,何止是欺负,还差点拿她喂尸傀呢。
看她明显不高兴的样子,诗冕笑道:“那孩子面冷心热,从小就不会表达,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是啊,面冷心热,不会表达,对他的师父藏了不少心思。
少女抬起头,干笑两声:“那就谢谢诗冕姐姐,麻烦姐姐狠狠训他一顿。”
等着憋屈去吧,臭小子。
那日袁青霜在祭祀河岸救起她和诗冕,师徒二人决定分头行动。原定计划诗冕先行一步,前往亭前镇调查阴庙里的怪事,袁青霜留下来办妥永福村的案子,两边事情处理妥当就在阴庙里会合。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诗冕在赶往阴庙的路上碰到孟沉珂。彼时孟沉珂遭到恶僧重创,身负重伤,诗冕为了救他不慎陷入恶僧的陷阱,醒来就在这间粗糙石室里。
反观袁青霜,到现在还没发现师父受困,日后免不了要被训斥一顿。
“对了,虽说没有遭受太多刁难,但我总感觉此处奇怪,”诗冕柳眉轻蹙,神色间带几分凝重,“无风无光也无鸟鸣虫吟,整日只靠烛火照明,所以我猜测……我们是在地底下。”
不等鸦九回答,旁边传来嘶哑人声。
“哪还用猜测,就是在地下。”
循声望去,角落里围坐了六个人。
看清六人的扮相,文鸦九低声惊呼,迅速躲进诗冕的怀里。
那六人身穿形制统一的白长袍,腰系小香炉,黑纱帷帽挂在背后。
竟然是符香门的人!
却不想六人中的一人站起来,不悦道:“鬼叫什么,我们才是真正的符香门弟子,永福村里面那六个,冒充的!”
另一人露出淤青的眼眶,补充道:“又碰上个受骗的丫头,还好不会武功,要不然非得揍我们一顿不可。”
11. 野僧(四)
“哎呀!好疼啊!”
少女的叫唤声回荡在空旷过道中,引来看守的和尚。
两个和尚挤在门外,神色间满是嫌弃。隔着门上的小窗,用责备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又闹出什么乱子?”
一名符香门弟子指了指床上的文鸦九,道:“丫头片子肚子疼,我们也瞧不出什么名堂,赶紧再找人看看,万一死在这,你们可不好交代。”
和尚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女人就是麻烦。”
这间石室关了符香门的人,符香门都看不出的病,他们两个打杂的更不用多说。
没准是装病?
两人嘀咕两句,稍一探头,就见杏衣少女面色苍白,蜷缩在白裙女子怀里。
高瘦和尚吩咐矮胖和尚:“去请师兄过来,我进去看看。”
他打开门,探出半边身子询问:“怎么回事?”
“肚子……好疼,大师,先让我去你们的药房拿点药吧。”鸦九挤出几滴眼泪,脸色惨白得像张纸,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装病逃跑的伎俩来来回回也就几个花样,高瘦和尚见得多了,没一个成功的。眼前这位要是装病,同样不会是例外。
他不在乎鸦九说了什么,反而侧身让出道路:“跟我来。”
出门时不忘警告身后的少女:“别耍什么花招,这里边都是机关,就算你能走动,也逃不到哪去。”
鸦九连连点头。
刚才从诗冕的口中得知,乡野鬼庙沦为邪教妖僧的藏身之所,她和袁青霜在庙里碰见的僧侣都是野僧,也就是花和尚。真正的净妄等人为人纯善,被恶僧冒用了身份,正关在别的石室里。
天子灭佛,恶僧躲到山里横行霸道、掳掠妇女,和山匪没有任何区别。囚人的地宫足够隐蔽,一时难以让外人发现,他们就更为嚣张。
烧杀抢掠的勾当干得多了,总有伤病的时候,地宫里因此独立出一间药屋子。
难得想出装病的方法,她的目标不在药房,而是地宫里的情况——布局和机关位置。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有难度,鸦九却乐在其中。
她可是定向越野赛中拔得头筹的人,路线选择和点标打卡只是比赛中的一环。
比赛训练出来的空间记忆能力,应对小小地宫不在话下。
她随和尚来到一间暗室,环形墙壁分出八扇门,挂满了钥匙。
身后的石门刻“六合”二字,另外七扇门分别刻上太阴、腾蛇、直符、九天、九地、玄武、白虎。
这个她熟悉,八炸神,对应八宫,八门,八个方向。
进来的六合位于坎宫,是休门,正北方向。
少女虚捂肚子,表面维持虚弱的模样,实则心中暗喜。
修造地宫的人是个讲究人,布局采用奇门遁甲之术,这样一来就好分辨许多。
八扇门之后分别对应八个区域——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每个区域延伸出八条甬道,通常情况下只有一条生路连接八个区域,剩下的甬道互相连通,寻常人容易迷失其中,但地宫用于囚人,不设置生路,所以只有一个供人进出的出入口。
记住了休门的正北方位,她跟随和尚往西南方向走,遇到岔路再拐入西北方向的甬道。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石门,偶尔传出低沉的咆哮或是绝望的泣声。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到囚禁其中的妇孺,还有剃度出家的僧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中满是死寂,毫无生气。
这些僧侣才是真正的净妄大师等人。
“瘦子,去哪呢?”
前方拐角处走出个膀大腰圆的和尚,斜眼打量高瘦和尚,又瞅瞅鸦九,不怀好意地笑道:“哟,黄毛丫头瘦胳膊细腿的,有什么好贪?”
“呸!谁稀罕这等白骨精一样的货色,”高瘦和尚打断他,“患病的货,休门过来的,死了不好交代。”
许是笃定文鸦九逃不出去,两人一言一语唠起来,全然忽略她的存在。
少女趁两个和尚聊得忘我,猫身拐入别的通道,躲在石缝里静待二人离开。
“哎,跑了。”高瘦个终于发现她不见。
“在这里面跑不了,”另一个和尚大笑,“走,吃酒抱美人去!”
“找起来麻烦!”
“紧张个什么劲儿,等她饿了自会出来偷饭,届时再抓也不迟。走吧走吧,享受享受去,这次的美人呐……”
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人的话声渐弱直至消失。
四周安静下来,文鸦九探出头,冷不丁对上小窗后边的一双猩红眼睛,吓得她猛地缩回脑袋。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咽了口唾沫,小步挪到那扇石门前,都是受害者,总不至于互相加害吧?
或许能向对方打听一些消息。
这般想着,她壮起胆子,压低声音问道:“里面的前辈,能听见我说话吗?”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门缝传来
她不愿放弃,继续道:“前辈,我也是恶僧抓来的,若您能指点一二,也好有个打算。”
依旧没有回应。
正当鸦九以为里面的人无意折腾,门后传来嘶哑的喊声,似破旧风箱拉来拉去,只有简短的气音。
定睛看去,是一位枯瘦老僧,正大张着嘴,展示断了一截的舌头。
瞧见鸦九搭理他,又举起手,露出残缺的手指,被人硬生生砍断的。他的喉咙发出呜咽般的低吼,示意靠近些。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贴在石门上,侧耳向小窗。
“北,农,哼,农北。”老僧的吐纳很艰难。
看得出他在尽力表达,然而舌头受损严重,吐字含糊不清。鸦九耐心听着,仍旧无法将断断续续的气音拼凑成话语。
他突然静下来,挥手让鸦九看他的口型。
“八,美?北,哦?剩,懂北?”她照着口型念。
不对,第三个字的嘴角没有往上,低了些,是……
“门?”她问出来,和尚点头。
八门,剩下的便只和方位有关,北,东,生,东北。
“正北方向接正东,行至生门,再往东北就是出口。”她组成一句话。
得到老僧人的肯定,鸦九连忙道谢:“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说完转身就走,很快又折回来,从腰包里摸出一块干粮,穿过小窗塞了进去。
“前辈您先填肚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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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僧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颤抖着手接过干粮,低低呜咽了一声,缺了手指的手合实,行的正是佛家的合掌礼。
不敢再耽搁,鸦九按照他的指示往北去。
休门在正北。
依照八门方位推算,她此刻在正西位的惊门,朝北走便是西北方位的开门,在开门向东转,经过休门才到生门。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和尚,利用布局绕了些路,可越接近生门,巡逻越频繁。
两个和尚严守着生门的东北方向。
少女藏在暗处观察,他们守的是一条往上的阶梯,从她在的位置看过去看不到尽头,如此严密,八成是出口。如若失败,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将她怎样,赌一把,总归是值得的。
她细数换值的规律,趁着间隙快速窜出,直奔向阶梯。身后的和尚发现异样,大喊着追了上来。文鸦九不敢回头,用尽力气奔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石门。
推多半推不动,那用撞的,总能撞开吧?
凌乱脚步声中,少女咬紧牙关,整个人撞向阶梯尽头的石门。
*
袁青霜在这道门前摸索一阵子了,刚触到开门的机关,轰隆一声响之后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说软不软,说硬不硬,就是骨头咯人,撞得他腹部一阵抽搐。
少年倒退两步,及时稳住身形。
再抬头时手已经扣上剑柄。
“快动手!”见到熟人,文鸦九松了一口气,旋即往侧边闪躲,两个和尚扑了个空。
抬眼只见少年手腕翻转,剑走如龙游,顷刻间刺穿最前边的和尚。温热的血喷洒而出,溅在他的衣袍上,他面色不改,手中长剑再次挥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直取另一名和尚的咽喉。
那两人来不及反应,脖颈上双双多出一道血痕,瞪大眼睛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僧衣。
袁青霜收剑回鞘,扫了眼地上的尸体,转而看向文鸦九:“怎么回事?”
她简要说明经过,不忘夸赞道:“袁大侠有长进,这么快找到机关。”
“师父也在里面?”对方瞥她两眼。
来了来了,就知道他紧张这个。
“在的,等我返回去呢,还有你……”
话说到一半,发髻忽然一沉,竟是让少年抓住,硬生生打断她的话语。
“干什么呀?”生怕他不知轻重,文鸦九只能依他的动作歪头,然而头发上的手除了一开始压上来带些重量,之后便轻柔起来。
一阵窸窣声过后,发间垂下两条缎带。
她才发现发髻上的缎带早就脱落一边,此刻凑齐一对。
“路上捡到你的发带,”袁青霜收回手,神色自然,“有些脏,先凑合戴着。”
他悄悄负手在身后,手背上青紫交错,虎口处还有新裂开的细小口子。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他道。
“什么?”少女抬头,清澈眼眸倒映周遭色彩。
“百毒丹。”他撞入那双星眸。
先前捏碎的桃花还藏在袖子里,沾过花瓣汁液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视线稍稍移开,他补充道:“百毒丹换我护你周全。”
12. 野僧(五)
是诶,和他还有交易在呢。
文鸦九掏出药丸,满心欢喜地递给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爽快。
“你就这么急于撇清关系?”他看着她递过去的百毒丹,并未伸手接下,反而箍紧她的手,俯身靠近。
鸦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怕是误会自己用完他就扔开。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先把药给你,毕竟咱们有约在先。而且,你现在也需要它,不是吗?”
说着,她将百毒丹塞入袁青霜手中,眼里满是真诚。
少年凝视手中的物什,又看看鸦九,冷声道:“希望你清楚,我护你并非只因这药。”
“不是因为百毒丹?”文鸦九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眉梢一挑,从鼻腔哼出笑声,反问道:“怎么,你以为我是那种只重利益之人?”
“那还有什么?”她彻底蒙了。
“或许……”温热手掌盖住少女颈窝处泛青的齿痕,感受皮肤下的血管跳动,他轻声道,“是因为我想要你的命。”
三年前是她引他入阵,冷眼看他经脉尽断、功力流失。如今却弱得似个鹌鹑,是个人都能结束她的性命。
大好的报仇机会,他现在就可以动手,可是对上少女清澈无邪的眸子,袁青霜竟然下不了手。
她的眼神太过纯净,纯净到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文枝,而是文枝某位未曾露面的孪生姊妹。
饶是如此,她也别想轻易撇清两人之间的仇恨。
心绪莫名烦躁起来,他随意抛起手中的百毒丹,迅速吞入腹中。
文鸦九得了解脱,赶忙后退两步,却不想少年解开脖子上的风巾,转而给她系上,完全遮住颈窝处的齿痕。
“遮好了,别让师父看到你的伤,她要是问起来,你我都不好解释。”少年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她的皮肤,很快便收回去。
搞了半天,原来是怕诗冕误会。
鸦九轻触风巾下的脖颈,昨夜被他咬破的地方淤血未消,伤口边缘恐怕已经显出青紫色。
分明是他咬出来的伤,凭什么要她承担后果。
她偏不如他意,气愤道:“我不遮。”
“怎么,你还想让别人看到?”少年轻勾唇角,眸光在她颈间扫视,硬生生止住她解风巾的动作。
少女的脸颊猛地涨得通红,唇瓣嗫嚅抖动,半晌挤出一句话:“才……才不想!”
死变态,流氓!
“不想就好,”看她害羞,袁青霜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走吧。”
*
地宫里烛光昏暗,两人在暗室拿了钥匙,一路放出受困的侠士。
积怨多日的江湖人重获自由,第一件事便是诛杀恶僧。
霎时间,鬼庙的地底喊杀声和兵刃交接声乱作一团。
等到二人救出诗冕和孟沉珂,地宫里死的死,伤的伤。老僧人的石室文鸦九特地留到此刻寻过去。
石门打开,僧人盘腿而坐。
他的手指残缺,拿着佛珠,面含微笑,眼眸半眯,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安静得过头了。
“老前辈。”鸦九轻唤一声,得不到回应。
仔细看过去,僧人的身子没有任何起伏,已经停止呼吸。她和袁青霜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默契地对着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个迟来的合掌礼。
弥弥梵音在这时从上方传来,悠长连绵,洗净地宫里的煞气,竟是获救的僧侣在外边超度逝者。
两人借此朝老僧人略微躬身。
古佛同生灭,何曾碍去来。
三界之中纷扰扰,只为无明不了结。①
*
走出地宫时阴庙里一片狼藉。
佛像倒塌在地,断臂残肢,泥塑金身七零八落,不复往日庄严。
文鸦九和袁青霜跨过交叉散落的香烛。
烟雾缭绕中,真正的净妄等人低头念经,身前是老僧人圆寂坐缸的陶缸。
半空中白纸圆铜钱漫天飞舞,符香门的六人头戴黑纱帷帽,奔走在伤者之间救人。
烟火气和血腥味弥漫在这片废墟之上,残留着信徒或虔诚或未竟的祈愿。
诗冕和孟沉珂在庙外等候多时,鸦九和袁青霜过去就看到一辆崭新马车。
“净妄师父备下的,”诗冕笑着解释,“他说……他用不上了。”
经过此事折腾,净妄不想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些时日便下山还俗。马车原本备来逃亡,再过几日也没了用处,他索性让给四人赶路。
“上车吧。”诗冕拍掉手上的灰尘,先一步搀扶孟沉珂踏上马车。袁青霜一摆头,示意鸦九跟上,他来驾车。
裙摆提至小腿肚,正要登上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文少侠且留步。”净妄和尚喊住她,缓步而来。
他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轻声道:“在下和符香门的师兄有东西相赠。”
说罢,他拿出一捆透明细丝和一本心法秘籍,末了递给鸦九一枝桃花,再不说话。
鸦九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便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滚动在碎石路上,行出一段距离。
站在庙前的和尚忽然喊道:“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江湖路远,还愿少侠前路坦荡。”
她回头,对方没再露出谦卑模样,而是挺直腰杆,行了个抱拳礼。
袁青霜在这时刹住马车,车厢的窗扉随之打开,主角团的三人大方抬手,双手抱拳致意。
夕阳斜斜洒在几人身上,模糊了轮廓,留下一抹坚毅和洒脱。
净妄和尚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成为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少女收回目光,一件一件翻看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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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细丝,不知道是什么,秘籍是符香门的内功心法,至于那枝桃花,她看不出特别之处,干脆簪在发间。
“他们出手倒是阔绰。”身边的少年瞟一眼她手上的东西,正要继续说下去,忽地瞥见她头上的桃花,愣住了。
“你对桃花感兴趣?”
她注意到袁青霜的视线停留在花枝上,以为他也喜欢,大剌剌地取下递过去:“喏,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少年皱起眉头,一边驱车,一边接过桃花枝,迅速插入她的后领。
“再乱猜,我就把你扔下去。”
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文鸦九缩了缩脖子,嗔怪地瞧他一眼,重新将花戴回头上。
阴晴不定的,活该诗冕没选择他。
她拉开与袁青霜的距离,侧过头看风景,没注意到这人又将视线放在她头上的桃花。
他的指腹摩挲马鞭,胖和尚的话语回荡在脑中。那和尚点出桃花是他的道,他第一个想到文枝。
胖和尚为恶僧,妖言惑众当不得真,但现在净妄赠她桃花,是不是说明桃花也是她的道。
车轮碾过大石块,马车颠簸一下,少女发间的桃花瓣随之轻颤,连带他的心尖猫挠似的泛起痒意。
啧,袁青霜收回视线,专心驾车,一定是经文听多了,差点就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说辞。
心里越来越烦躁,他索性开口:“喂,那秃驴为什么送你桃花?”
鸦九让他问得一愣,歪头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桃花好看?”
“又或许净妄师父觉得我同桃花有缘。”她耸耸肩,不甚在意地扶正桃花枝,身边人却骤然收紧握车绥的手,马车也随之一顿,刹得她身子歪斜,差点撞上车壁。
车厢内诗冕出声询问:“玙儿,怎么了?”
袁青霜并未回答,只是重新扬起马鞭,驱使马车继续前行。
鸦九转头看他,只见少年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样子不太高兴。
许久,他岔开话题:“地宫布局用的奇门遁甲之术,你如何找到出口?”
“那位老前辈告诉我的呀,”文鸦九更换发髻上的绸带,语气中满是轻松,“是他告诉我破解之法。”
说完,瞧见他明显不悦。
“怎么了?”她问。
这也能惹着他?
“你如何肯定那是好人不是坏人。”少年停下车,捏住她的下颌,不明白那般凶险的环境之下她怎么还能轻易相信别人。
就像此刻,他只需悄悄施力便能夺她性命,她却仰着头暴露脖子上的死穴,浑然不觉危险就在眼前。
越想越气愤,他干脆甩开袖子,冷声道:“以后提防些别人。”
说完便弯身钻进车厢,留她在外边发愣。
鸦九看着晃动的门帘,抬手轻揉袁青霜捏过的地方。
莫名其妙。
13. 青梅(一)
【宿主早安!上一段剧情的更改结果为:成功】
【保持当前效率,就能提前完成任务啦~】
【好啦!检测到宿主触发隐藏线:天工山庄】
【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清早的,系统提示音炸鞭炮般响起,饶是声音再软萌也难讨人喜欢。
文鸦九晃晃悠悠坐起身,随意抓了把头发,本就凌乱如鸡窝的发丝变得更加蓬松。她伸了个懒腰舒展身子,努力睁开眼,最终向后仰躺在床上。
行车赶路一个月,她就被袁青霜折磨一个月,日日风餐露宿不说,还因为这具身体的体质过差,每天天一亮就让他揪起来练体,到了夜里还要检查心法背诵,痛苦极了。
他甚至还为这一系列行为扣了个好听的由头:符香门的心法秘籍珍贵,人家给她就是收她为弟子,得好好修习。
所以,昨天刚在老君城的客栈落脚,鸦九就直奔客房,倒头一睡不起。
此刻抱着暖和的被子,脸蹭了又蹭,原来床这么舒适。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唤,门外恰在此时响起敲门声,袁青霜的话声透过门板传来:“起来用饭,别饿死在床上。”
“不吃,我要休息。”她在被窝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门扉吱呀一声推开,冷风灌进来,少年大步流星走到床边,粗鲁地掀开被子。
“起来。”
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只露出一颗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显然累极了。
他皱眉,伸手去拽她。
“别磨蹭。”
被他拽得偏离原位,鸦九险些摔下床,恼道:“干什么呀,再睡会儿不行吗?”
她的嗓音带了几分软糯娇嗔,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可下一瞬,她使劲抽回手,却不想连同少年一起拽过来。
两人摔作一团,文鸦九缩在他身下,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袁青霜亦是愣住,旋即耳尖微红,想站起来,奈何心里紧张,手脚并用之下竟然重新跌回她身上。
胸膛压到柔软的东西,耳边传来少女哼哼唧唧的娇哼,还未来得及琢磨压到什么,柔嫩手掌便甩到他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客房。
侧脸火辣辣的疼,这一巴掌挨得有些懵。正欲讨个说法,低头却见身下人微敞的领口,白皙软肉若隐若现。
他明白了什么,一张俊脸骤然涨得通红,语气里是少有的慌乱:“你、你别多想,我并非有意如此。”
自小在江湖中行走,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糗。他跌跌撞撞地退开,衣衫也来不及整理,拿起桌上的长剑转身就踉跄往外闯,临出门还不忘假装揉搓脖子,遮挡红得欲滴血的耳垂。
*
客栈客堂。
诗冕坐在桌前,抬眼便看见这般景象——
自家徒弟嘴角紧抿,侧脸上边一抹红色五指印,眼尾微微泛红,再仔细瞧,耳根也是红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徒儿露出这般鲜活的表情,当真是世间奇景。
稍一偏转视线,粉衣少女双臂交叠在胸前,双颊微嘟,噘嘴怒视少年,他却别开头,留了个后脑勺给小姑娘家。
两人互相不对付,仍旧肩并肩结伴下楼。
身侧的孟沉珂看着这一幕,弯唇低笑两声,连带她的心情好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还有玙儿,你的脸怎么回事?”待到二人落座,诗冕忍不住开口询问。
找到了话头,文鸦九眼里透出光亮,正欲告状却被袁青霜捂住嘴。
他抢先一步道:“拍蚊虫下手太重。”
“蚊子,这个时节就有蚊子?”
一旁的孟沉珂替鸦九解围:“袁兄先放开鸦九姑娘吧,诶?你们的脸……为什么红成这样?”
“红成什么样关你何事,”圈箍鸦九的手臂紧了几分,袁青霜斜睨孟沉珂,万分不待见这个依赖他师父救治的外人,“况且,你与我们很熟吗?叫她鸦九?”
话音刚落,诗冕看过来,他缓下态度。
“非要说的话,就是文姑娘在房里烧炭,热得人脸红,还招来不少蚊子。”
犯规,太犯规了,分明是他耍流氓被她扇的!文鸦九蓦然挣开少年的手,刚开口就让他用包子堵住,这人坏笑道:“我说得对吧,鸦九姑娘。”
少女皱眉瞪眼,脸颊上的红晕更甚,费力咽下包子,含糊不清地反驳:“不对!”
说完一偏头,对上少年冷死人的视线,她噎了一下。怎么就犯糊涂呢,和平相处一段时间,居然忘了他随时会杀掉她,不能惹不能惹。
告状的想法弱下去,她连忙改口:“他说得不全对!蚊虫不是我招来的,是青梅腐败,我的房里有腐败的青梅!”
梅子腐烂、苍蝇飞舞的画面被她描述得活灵活现,诗冕和孟沉珂忍不住皱眉,仿佛霉烂气味萦绕在鼻尖,难以消散。
身旁的少年面色平静,眼底寒意却似春潭破冰,在细碎阳光中分成碎片,融化成一汪清泉。
忽地,一根筷子飞来,精准无误地插入桌面,吓得文鸦九身子歪斜,差点撞到袁青霜身上。
“哼,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配登上长鱼家的比武招亲台?”浑厚人声自二楼传来。
另一道稍微年轻的声音不服气道:“有何不可?古人有云,有志者事竟成!”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脚相加的声音,再后来桌椅翻倒,乒乓作响,听得出二楼已经乱作一团。
四人围坐在角落里,探头向上望,只见两道身影在楼梯上边纠缠打斗,拳风呼啸,剑光闪烁。
“小二,长鱼家发生何事?”孟沉珂拦住路过的店小二,神情满是焦急。
甚至急得有些过头,好似人家比武招亲与他有莫大关系。
店小二见怪不怪,随意指了指楼上,道:“这事儿啊,在我们这儿可热闹了。”
天工山庄的长鱼小姐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性情温婉,求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却迟迟未订婚。老爷夫人心疼独女,不想她在风评上吃苦头,便想出比武招亲的法子,一来挑个武艺高强的夫婿保护小姐,二来也让小姐自己挑个顺眼的。
再加上山庄的产业丰厚,在江湖上有些地位,消息一放出去便引来诸多江湖人士,都想当长鱼家的女婿。这不,近几日打来打去的,就为争个高低,好让长鱼家看上。
诗冕听后,微微颔首,笑道:“原来如此,这比武招亲倒也有趣。”
袁青霜虽不认可,面上却主动表态:“师父想看便去看吧,弟子一同前去。”
鸦九自顾自嘟囔:“那些江湖人真可笑,为了点钱财地位,就争得头破血流。”
唯独孟沉珂目光微闪,似有话要说,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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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口。
“嗐,话可不能这么说,”小二嘿嘿一笑,“长鱼家的小姐啊,那可是咱们这儿出了名的大美人,不仅长得漂亮,还心地善良,城中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佳偶啊。”
这一次,孟沉珂接过话头:“长鱼小姐的大名可是长鱼偲?”
“诶,对,说来也奇怪,天工山庄主攻机关术,小姐居然擅长药理,”小二话锋一转,“不过,她的医术了得,救过不少人,大家都说她是活菩萨转世呢。”
闻言,袁青霜嗤笑一声,满脸不以为意,张嘴便嘲笑孟沉珂:“原来孟兄认识这位小姐,怎么,碰到个学医的便上赶着套近乎?”
什么活菩萨,单论医术,世间女子谁比得过师父?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作神医。
在他看来,孟沉珂和那些江湖人士没什么两样,皆妄想攀附天工山庄,白捡个无偿医女。
鸦九看着两人之间无声蔓延的战火,瓜子嗑得起劲。
四角恋+雄竞,有意思。
原书写得很清楚,诗冕是药谷谷主的女儿,医术超群,性子平易近人,从不与旁人产生纠葛,与孟沉珂相识属于机缘巧合。彼时孟沉珂身负重伤,诗冕出手相救,缘起于救命之恩。
长鱼偲却是孟沉珂的青梅竹马,作者为诗冕设置的对照组,相关剧情少之又少。
一个天降,一个青梅,同样性情温婉,两人各有千秋。诗冕多了份坚韧与聪慧,像一朵生长在悬崖边的小白花,长鱼偲则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似水。
两相比较下来,更能凸显孟沉珂左右为难,显出他对诗冕的感情坚定。长鱼偲自然在最后黯然退场,成就一段荡气回肠的江湖情缘。
至于袁青霜……
文鸦九嘬了口瓜子,眼神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移,嗯,三人行的俗套戏码——男二对女主心存爱慕之情,但无法宣之于口。
她这个旁观者迫不及待想看这场战争如何结束,却听孟沉珂说道:“比武招婿多少荒唐了些,恐怕偲偲受了诸多委屈,要不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
他冲诗冕和袁青霜抱拳。
“多谢二位近段时日的照顾,若是惹袁兄弟不快,就在此分别吧,恰好孟某必须赶去长鱼家。”
“这怎么行,”诗冕的面上流露出关切,“孟公子,你的伤势尚未痊愈,玙儿说话向来如此,别放心上就好。”
她焦急按住孟沉珂。一个医者的下意识反应,在袁青霜眼里格外刺眼。他冷哼一声,满脸不悦,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
【检测到宿主过于安静,请宿主帮助诗冕留下孟沉珂,否则开启hard模式】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小手一抖,瓜子壳撒了一地。文鸦九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系统临时发布的狗屎任务。
留人?怎么留?
【任务倒计时开始,3、2……】
“你要是走了,我们这一路就少一个人应对危险,”她按住孟沉珂的手臂,为了拉近距离叫了声哥哥,“再者说,万一孟哥哥在山庄里受伤,谁来照应你呢?”
她看向诗冕,继续道:“要不这样,我们都留下来,等孟哥哥一同上路,如何?”
说完,她向袁青霜使了个眼色,暗示他附和几句,没注意到这人的眼神越发幽深。
仍自笑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袁公子?”
14. 青梅(二)
她的目标在于任务,另一边的诗冕医者仁心,真心实地为伤者考虑,两人好说歹说才将孟沉珂劝住,维持四人同行。
正值春末夏初,春花渐退,梅子泛青。
倒也映衬青梅竹马情谊。
夜里,文鸦九下楼拿了壶清酒,几碟小菜,准备与诗冕共饮。途经袁青霜的房间,房门微敞,里面没点灯,想来已经睡下。
可是谨慎如袁青霜,不该如此大意才是。
她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却在拐角处与一道黑影撞了满怀。
手中的酒壶险些脱手,万幸足够灵敏,一把抓住壶身,未曾想一起覆上来的还有一只温热手掌。
那只手将她往前带,从亮处拉到黑暗,差几分便揽入胸膛。鼻间萦绕淡淡的药香,百毒丹的香气,果然,仰头就看到熟悉的少年。可他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拉我干什么,放开。”她嘟哝一句,有意脱离袁青霜的束缚。
谁知他扣住她的手,非但没放开,反而箍得更紧,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
“你很喜欢孟沉珂?”喑哑嗓音在头顶响起。
文鸦九愣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快放手!”
“那你为何劝他留下?”他问。
好家伙,这是怨她留下他的情敌呢。
她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因为路上危险,多个人多一份照应,再说了,你没看到诗冕姐姐关心他吗,孟大哥要是有个好歹,她该多伤心啊。”
袁青霜听她一口一个孟哥哥、诗冕姐姐叫得亲昵,到他这倒变成袁公子。心中愈发烦闷,恨不能将人嘴堵上,偏生少女在此刻挣扎,惹得他心中的无名之火升腾。
几乎是瞬间,带着薄茧的手掌箍紧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托住后颈。少年猛地低头,唇瓣贴上白皙脖颈,倏尔用牙齿轻碾,再施些力道便能刺破细嫩肌肤。
“叫我,怎么叫孟沉珂就怎么叫我。”他的话声含糊。
文鸦九瞪大了眼睛,满脸愕然,像是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音发颤:“你、你疯了?”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脖颈间的酥麻痛感来看,这人八成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低头看去,是一本魔功心法。
好嘛,原来是修炼魔功,难怪神志不清醒。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他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说过,你是我的。”
这这这,太暧昧,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颈窝处的湿热气息烫得她几乎跳起来。鸦九心里乱成一团麻,既羞愤又害怕,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种地步。
算了算了,和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讲什么道理。
“袁哥哥?”她放软声线,却换来他更阴沉的表情。
好吧,再来。
“青……青霜哥哥。”
“再叫一声。”
“…玙哥哥,青霜哥哥。”
“以后,都这么叫。”他靠在她肩上,没有更多动作。
风从窗外卷入,腕间的禁锢松开,铃铛轻响,少年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背,两人紧紧相贴。
他的神情在她视线之外越发狠戾。
看吧,身边的人永远只属于他,无论师父,还是文枝,只有他能亲近。孟沉珂一个外人,注定无法取代他的位置,如若有一天真让那人得逞,那他只好……亲自杀死。
这种认知冲散心间阴霾,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愉悦随之涌上心头。黑眸中的光亮细碎扭曲,他轻勾唇角,几乎要笑出声。
哪管什么月色迷人,一阵衣料窸窣声过后尖锐牙齿刺破少女的肌肤,血腥气弥散在二人的鼻息之间。
*
第二日清晨,走道里客人稀疏。
袁青霜的房门紧闭,鸦九撸起袖子,拳头雨点般落在门上,口中不停嚷嚷:“袁青霜,你个缩头乌龟,昨夜之事必须给个说法!”
路过的诗冕与孟沉珂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几分惊讶。诗冕轻咳一声,上前劝阻:“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敲坏手。”
见是诗冕,鸦九的怒气消减几分,不甘心地嘟囔:“诗冕姐姐,你的乖徒儿一点儿都不像表面那样温和,他可坏了,就是个伪君子!”
说完她呜咽一声,埋头拱进对方怀里,肩膀一抽一抽,仿佛受了极大委屈,急于寻求安慰。
诗冕轻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旁边的孟沉珂只道是二人玩闹没分寸,笑着摇了摇头,岔开话头:“今日还得赶去山庄,要不我们先去用饭,等袁兄弟出来,再做计较也不迟。”
听闻此话,鸦九只好停止撒娇。再纠结下去袁青霜修炼魔功的事情就要暴露,和他相处起来虽然百般别扭,但没到揭穿他的程度。少女愤愤不平地收起拳头,瞧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路系统突然出声。
【宿主~有新任务!】
【隐藏剧情任务:撮合诗冕和孟沉珂,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好难]
【没关系,小八已经帮你想好怎么做】
【天工山庄附近有一处山谷,接近于原始森林。宿主将诗冕引进去,悄悄留她在毒瘴里边,再回到孟沉珂面前装成柔弱小白花,哭诉毒瘴多么可怕】
【这样,孟沉珂就会发现诗冕陷入险境,赶过去救人,两人在山谷里酱酱酿酿,感情就能升华啦!】
【怎么样?小八提供的思路还不错吧?】
[老套吐了,还有,为什么我要当坏人]
文鸦九不服气,却听系统说道。
【原主的人设本来就是恶女啊】
天,不愧是废物系统,她怎么可能伤害诗冕。
然而刚在桌边坐下,诗冕就提出带她前去山谷。
“为什么?听说山谷里很多毒瘴,诗冕姐姐你不怕呀?”她放下筷子,满脸疑惑。
诗冕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会医术,跨越毒瘴不是难事,玙儿的功力还没恢复,里面有他用得到的草药。”
“呃,这样啊……”袁青霜功力流失一事经由诗冕的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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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文鸦九莫名心虚。
有种小时候无意间坑了玩伴,对方家长不但没发现,还对自己百般照顾的尴尬。
不过那是原身做的坏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很快接上话题:“我和你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一起进山谷走一趟,她在里面拖延些时间,等孟沉珂发现她们迟迟未归之后赶去寻人,任务也就完成了。
完美计划。
几口肉包子下肚,正欲感慨人间美味,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抬头看,袁青霜衣衫整齐地站在身侧,面色略显苍白。
“你们先用,”不等诗冕和孟沉珂招呼,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往拐角处拉拽,“我有事和她商量。”
甫一拐出诗冕和孟沉珂的视线范围,袁青霜半点停顿也无,持剑架在她脖子上。
“昨夜之事你敢说出去,我就……”
“你就什么?”
鸦九拍开他的剑,拿出昨天夜里捡到的魔功秘籍,昂头道:“杀了我?”
没料到她如此反应,少年一时语塞,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以为我不敢?”
手中的秘籍晃了又晃,文鸦九笑道:“诗冕姐姐和孟哥……孟前辈还在外边呢,你确定你要现在杀我?”
见他没搭话,她继续道:“杀了我你就拿不到百毒丹,日后遇险运功,准确说是魔功逆行,没了百毒丹,你修炼魔功一事照样藏不住。”
本以为这么说能唬住对方,孰料少年没有丝毫慌乱,脸上笑意反而深了几分。
他收剑入鞘,转而揪住她脖子上遮挡齿痕的风巾。
“你要是有意揭穿我,为何还遮起来,”少年扣住鸦九肩膀,俯下身,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你改叫他……孟前辈,不叫孟哥哥了?”
“孟哥哥”三个字的语气让他说得极重。
鸦九愣怔片刻,本能地抚摸脖子上的风巾,意识到这人在拿昨夜之事打趣自己。
三番两次下来已成习惯,脸也不红了,当下便双手叉腰仰起头,怒气冲冲地瞪向少年。
“我只是现在不想揭穿你,至于孟前辈,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少管闲事。”
她拿掉他的手,得意道:“反正你敢杀我,遭罪的是你自己。”
“好啊,”袁青霜将她抵在墙上,嘴角含笑,视线落在风巾上边,“希望你一直这么硬气。”
对上少女那双清澈却带几分挑衅意味的星眸,他肯定这人不是文枝,但他无意探究其中缘由,横竖这人知道他的秘密也没有多大威胁。留她一命,日后的路上定然十分有趣。
店小二在这时走过来。
“二位少侠,客堂里的诗侠女托我转告二位,她和孟公子先行离开,还望两位少侠尽快前往天工山庄。”
“知道了,”少年松开手,打赏小二之后看向鸦九,小声道,“走吧,收拾收拾,鸦九妹妹。”
心知他在逗弄自己,文鸦九哼了一声,故意抬高语调:“可我怎么听诗冕姐姐说,她准备去山庄旁边的山谷,听说那里面很多毒瘴。”
闻言,少年回过头来,眉头紧锁。
15. 青梅(三)
天工山庄。
前来借宿的江湖人士排起长队,轮到袁青霜和鸦九的时候,门房瞧二人两眼,笑道:“二位已经登过名了呀,为何还要再来?”
两人互相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这,”门房转到桌前,指着一行字,“就是这,早些时候两位侠士代你们登上的。”
说着,他掏出一封信:“还留了书信,叮嘱小的务必要二位亲自过目。”
袁青霜接过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的确是诗冕所书。
信中提到山谷里生有一味罕见草药,正是治疗袁青霜所需要的药材,诗冕本想独自进山,可是孟沉珂放心不下,随她一同前去。长鱼家这边的比武招亲,孟沉珂已经递上名帖,麻烦袁青霜和鸦九去见长鱼小姐一面,代他赔个不是,顺带留意山庄中的情况。
信中还说,此行凶险未知,若她和孟沉珂迟迟未归,还望两人进山谷里寻人。
一阵沉默过后文鸦九暗喜,诗冕和孟沉珂结伴进入山谷,不用操作也能凑到一块儿,她只需要等待两人出谷,撮合几句就能完成任务。
太好了,不用当坏人。
抬头细看身侧的少年,依旧是那副双臂交叠在身前的拽样,她仰面问道:“你不着急诗冕姐姐的安危?”
身为诗冕的亲传弟子、头号迷弟,他理应赶去寻人、一路守护才是,怎么此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一旁的袁青霜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换作之前他确实会尽快赶到师父身边,无论多么凶险,也要保护师父。但在此刻,四人之中文枝更缺护卫,她反倒担忧起师父。
方才在客栈他就奇怪,这人怎么总把他师父挂在嘴边。
想到这里,他的眉梢微挑,嘴角弧度带上几分玩味:“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尚且有孟沉珂相伴,我凑什么热闹。”
“倒是某人,”他的话锋一转,斜眼看向她,话里带些揶揄,“不会武不会心计,更需要别人相伴左右。”
文鸦九一听这话,心里登时不畅快,双手叉腰,嗔怒道:“我只是不屑用那些手段。再说,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娇弱,关键时刻,我也能自保的。”
话落,她挺直腰板,在气势上不输对方。
殊不知少年嘴角的笑意更甚。
“知道你性子烈,但眼下对于你我来说,长鱼小姐更重要。”
话刚说完,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山庄深处。
少女快步跟上他的脚步,两人背着行囊,一前一后穿过山庄大门。
快要跟不上的时候,她让井栏绊了一跤,发出一声哀号:“走那么快,赶去投胎呢!”
*
天工山庄的内部就如它的名称。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瀑布击石,飞檐弯翘,穿插在石山当中,甚至能看到机关齿轮转动。
天工,工艺超群巧妙,胜过天然,以机关术闻名,得以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
庭院里流水潺潺,唯独不见水源何处而来,走近才发现假山石中藏了机关——水自深井抽出,流淌过假山内部,又隐入石头缝,循环往复,形成独特景观。
鸦九有意细看水井,却遭到少年一记眼刀,只好悻悻收回目光。
不让看就不让看,干嘛这么凶。
刚步入长鱼小姐的寝居院,吭哧的金属摩擦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屋檐下的机关变换,木制吊台从堂舍上方缓缓降下,台上的少女蹲身挽袖,手里收拾着草药。
见到二人,少女边整理边笑道:“许久未见客,真是有失远迎。”
话音刚落,她迈步走下吊台,行至二人身前。
“二位侠士能来,偲倍感荣幸。”
袁青霜客气回礼,鸦九在旁边好奇地打量这位长鱼小姐——身穿紫袄裙,发丝简单地束在脑后,眉眼柔和,手上散发着植物香气,显然刚从药材晾晒中抽身。
这样的装扮,与传闻中谪仙似的大家闺秀些许出入,不像养在深闺中的温吞小姐,更个像离经叛道的坚韧女子。
看来传言不可信。不过,这原书作者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偏好设置角色风评不符合角色性格,屡次写出谣言误导人的那一套。
这不,身旁就有一位时评和性格不符的角色。她瞥一眼袁青霜,江湖传言外表俊朗,遗世独立,谁能想到他本人嘴毒心黑,最爱捉弄人。
“二位请坐,让你们尝尝我泡的茶。”长鱼小姐引二人进屋,一路上触碰手边的摆设。
齿轮摩擦的声响接连响起,带动桌椅自动移位,让出通道,又在三人身后重新组合,恢复原状。这机关茶室的设计巧妙,处处细节透露出建造之人的机关术了得。
不多时,长鱼偲端来茶叶,只将茶具放在桌上,没放热水便倒腾起来。
鸦九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泡法?”
话刚说完,就见长鱼偲轻启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茶盏里居然凭空生出清澈碧绿的茶水,水面甚至漂浮几片嫩绿茶叶,悠然自得地打着旋儿。
再仔细瞧瞧,清水竟是从杯底的机关中渗出,形成一道细流,绕杯而上,最终汇入杯口。
和路上看到的假山石过水方式一模一样。
长鱼偲掩嘴轻笑:“这机关本是我造出来泡茶,爹爹存心炫耀,就用在山庄里的水流轮转上了,让二位见笑。”
好巧妙的设计。鸦九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端起茶盏。正欲抿下一口,却不想长鱼偲轻咳打断她的动作,微笑着看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长鱼小姐,对方趁着空档开口:“二位侠士此次前来,偲有事相托。”
比武招亲一事实属被迫。长鱼偲不想被束缚在山庄里,更不想嫁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本想等孟沉珂上门以后让他夺下魁首,带着婚书去哪都行,这样两人就有婚约在身,长鱼夫人和老爷同样不好多做催促。
两人青梅竹马,互相信任,等时机一到,取消婚约或是完婚,孟沉珂皆可选择。
没想到他迟迟未到,反倒是袁青霜和鸦九先来一步。
“听闻袁公子武艺高强,可愿参与七日后的比武?”长鱼偲突然提出邀请,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
袁青霜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常态,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长鱼小姐言重,袁某只是代孟兄探望小姐,可没答应代他订亲。”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似乎对比武招亲颇感兴趣。
一旁的鸦九暗暗着急。假若袁青霜上台,就得顶用孟沉珂的名字,还要动用内力,但他体内积存毒素,得少运功,就算用也不能用在这种地方。
长鱼偲再次询问,鸦九正要替他推辞,谁知他点头应下。
手里的茶差点没洒出来,她有意提醒:“你身上……”
话未说完,就被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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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一个眼神制止。
少年告辞过后便将她拉走。
去往客房的路上鸦九压低声音问道:“你疯啦,比武招亲也答应?”
“我当然不会上去。”少年走在前边,脑后的单马尾轻晃。
什么意思?分明答应了长鱼小姐,却不上台,那……
脚步猛然顿住。
“好啊你袁青霜,又想捉弄我是吧?”文鸦九反应过来,气鼓鼓地瞪向他。
他不上台,那就只有一个合适人选——她。
少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女扮男装上台,我不会武功,上去不是丢人现眼嘛!”
“谁说上台一定要会武,”袁青霜双手抱胸,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你上去走个过场,说不定还能让孟沉珂欠你一个人情。”
接着他轻笑一声,后退一步与她并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这么定了,七日内我教你几招,届时陪你走这过场。”
七天?学会几招?真当她是天才啊!
她还未来得及争辩,就听袁青霜问道:“你觉得长鱼小姐如何?”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鸦九回想长鱼偲从吊台上走下的一幕,认真回答:“不像传言中的娇贵,是个有趣的人,但……”
长鱼小姐打断她喝茶那会儿的神态浮现眼前,她接着说下去:“但她邀人饮茶更像在炫耀自己的机关术,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谁都想展示自身长处。”
这也说明长鱼偲是个骄傲的人。
“当真?”
少年轻扯嘴角,面露不喜地道:“即便她刻意阻你喝茶,还邀我争夺魁首,你也觉得无妨?”
鸦九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只好老实答道:“是有些不妥,可能只是心急,毕竟关乎她的终身大事。”
袁青霜冷笑,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孟沉珂和她自小相识还说得过去,初次见面她就敢将终身大事托付于我,你竟未生怀疑。”
闻言,鸦九撇了撇嘴,无所谓道:“那又怎样,长鱼小姐又不是真心想与你定亲,权宜之计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挡开身前的枝叶,没看到少年眼底的晦暗。
两人跨进客房院子,同院还有别的江湖侠客,零零散散在院中交谈。
瞧见二人进来,石桌边的壮汉讥笑道:“嘿,瞧瞧,小白脸也来了,还带个女的!”
旁边几人跟着起哄:“这是有了一个妻,还想纳长鱼小姐为妾呀!”
粗俗话语传入耳中,袁青霜略一挑眉,眼底平静看不出情绪。他站在原地,手指轻点剑鞘,却让鸦九按住肩膀。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未曾想那壮汉嗤笑一声,继续挑衅:“怎么,想动家伙?就你这花瓶,怕是剑还没拔出来,人先倒咯。”
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别说袁青霜,就是文鸦九一个不习武的人也听不下去,奈何此刻不宜生事。生怕少年真动手,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两人径直走向空置的房间。
关上房门,她松开手,不满道:“都什么地痞流氓,尤其那个大壮,粗俗无礼,欠揍!”
本以为袁青霜会为此生气,没想到他斜倚在门边,眉梢微挑,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
倏尔扬起嘴角:“他把你认作我的妻,确实欠揍。”
“……”
这是重点吗?
16. 青梅(四)
清晨雾蒙蒙,距离长鱼家的比武招亲还剩三日。
文鸦九在院子里打了个哈欠,继续松解手中的透明细丝。
自从那日住进客房院子,袁青霜天还没亮就揪她起来练招式,今日突然拿出净妄相赠的丝线,要她试着解开,可她解了半个小时,左看右看都只是一团乱得不成样子的渔线,哪是他说的什么神兵利器。
“这可是天蚕丝,”袁青霜看着她费劲的样子,忍不住笑话,“看好了,需用巧劲才能扯开。”
说罢,他运力一扯,天蚕丝如活物在手中延展,随即绷直,缠绕回机关盒中。
少年抛了抛盒子,歪斜上身靠过来,语气有些不耐烦:“一直耗时辰,真等我手把手教你?”
见她还未动作,他那如雪似玉的面容上眼眸微眯,宛如寒夜中的冷月,透着丝丝寒意,忽然眼神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
他扣住她的手腕,一股热劲涌入经脉,“你竟然没了内力?”
内力?
鸦九抹抹脸颊,对呀,这是武侠文,她穿书进来的,只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什么内功内劲。尴尬了。
“我,”她的眼神闪躲,“我……”
“不必找借口,”他打断她说话,“我刚刚探查过。”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内力全无?”鸦九问出心中所想。
“有何奇怪,”少年的嗓音冰冷,语气平静,“你内力尽失,想必是遭了什么报应,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他的心情莫名愉悦,即便是临近比武日,这份愉悦感也未曾消散。
文枝突然像换了个人,连带内力尽失,对他而言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
少女看穿他的意图,心道又没安好心。
“你这人怎么这样!”
“哼,我还同情你不成?”
袁青霜瞥她一眼,心中有些烦躁,没好气地说:“若不是你三年前作恶,我现在岂会与你这等人为伍。”
正要反驳,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呼喊声随之打断二人对话。
“就是他!”来人的话声有些熟悉。
那人大声道:“前几日就是他和壮三起冲突!”
循声望去,果然是嘲笑袁青霜小白脸的那几人。他们跟着一名长鱼家的小厮,身后还带了其他参加比武招亲的侠士。
“壮三在院子里居住多日,只和这小子起冲突,”说话的人直指少年,“当时他就想动手,一定是他杀了壮三!”
杀人?壮三?
鸦九微微张嘴,细听小厮说明来意。
壮三正是二人住进院子时找碴袁青霜的壮汉。
今日卯时清点客房院子里的人数,少了壮三,有人在山庄的水井里发现他的尸体,身上多处剑伤。壮三的同伴提及袁青霜曾与之发生争执,便认为袁青霜最为可疑。
毕竟临近比武日,天工山庄这块肥肉谁都想啃上一口,私下里的明争暗斗并不少。山庄里的管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此时闹出人命,就得严肃处理一番,免得坏了长鱼家的名声。
可是袁青霜一直伴她左右,吃住都在同一间房里,怎么可能杀人。
文鸦九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向指控少年的人。
心思也太明显了。明知道凶手不是袁青霜,仍旧引人来围观,逼迫袁青霜自证自己与她形影不离。如此一来,两人的关系就模糊不清,显得袁青霜花花肠子,更坐实她这个“妻子”身份。
到时候就算抓不到凶手,也能提前淘汰袁青霜,少个外形条件过人的竞争对手。
许是她的轻视过于明显,那人愤愤瞪她,转头对众人说道:“诸位侠士,他分明有妻子,还觍着脸参加长鱼家的比武招亲,前几日让壮三道破意图,一定是怀恨在心才下的杀手!”
接着补充一句:“诸位,我们可不能看着长鱼小姐受这等蒙骗啊!”
人群中的议论声四起,纷纷指向袁青霜,指责他不该隐瞒已婚之事还来参加比武招亲,更有人猜测他是否为了私仇而杀害壮三。
场面一时混乱难堪,就连小厮也难压下这些声音,但他的立场公正,只能抱歉地冲袁青霜和鸦九干笑。
鸦九转开视线,心道这些人幼稚。
处在事件中心的少年同样对这场闹剧毫无兴趣。他抖了抖衣袖,悠哉翻看手心手背,面对指责和纷扰不为所动,仿佛周围一切与他无关。
一众人见状直呼猖狂,更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前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后生一点教训。
“听闻客院出事,偲来晚了。”身后传来的女声温和有力,只一下子便安抚躁动的人群。
众人转头看去,长鱼偲款步而来,一袭紫纱裙难掩身姿曼妙,宛如画中仙子。
有几人看直了眼,回过神来迅速低下头。
早听闻天工山庄的长鱼小姐样貌出众,此刻见到,才晓得人家比传闻中好看许多。
他们起初只为利益而来,并不在意长鱼家的女儿究竟如何,当下看到真人,竟生出几分别样心思——不为利益也好,单就这过人的长相,拼一拼也是值得的,总比外头那些没家世还相貌平平的平庸女子好。
一众侠士各怀心思,但都静下来,等待主人家的裁决。
长鱼偲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袁青霜身上,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袁公子,此事关乎长鱼家声誉,还望公子配合。”
说完,她转向众人,声音变得清冷疏离:“诸位侠士,此事尚未查明,请勿妄下定论。我长鱼家自会公正处理,绝不让任何人受冤。”
接着她下令清人,只留下袁青霜单独询问。
文鸦九被推出去的时候一脸蒙逼,旁边这些三教九流就算了,她又不是外人,怎么这都要回避。
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院门,明摆着不欢迎她在此刻打扰,那没办法,先四处逛逛吧。
*
客房院子里只余长鱼偲和袁青霜二人。
少年持剑站立,神色淡然地看向对方,问道:“你为何派人杀他?”
紫裙少女秀眉微蹙,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这是何意?长鱼家招亲,只为寻一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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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兼备的夫婿,怎会行卑劣之事?”
闻言,少年嗤笑出声,屈指轻叩剑鞘,似乎在表达他的不满。
“你笑什么?”长鱼偲面色不悦,她虽为女子,但自幼修习机关术,性格坚毅,哪里容得别人轻慢。
袁青霜收起笑意,目光如炬,冷笑道:“别装了,现在没别人。”
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人静立在院中,沉默对视。忽然,长鱼偲一改先前的温婉模样,扬起下巴,不再掩饰眼中的傲慢神色,弯唇笑道:“那你呢?你又在装什么?”
袁青霜不语。她接着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诗冕一行人中,不止孟沉珂与长鱼偲相识,袁青霜也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一切源于三年前的比武台一事。不同于袁青霜中了文枝的奸计,长鱼偲是被师门忽悠上台的,她的师兄同袁青霜的师弟一般,一心救人,最终五脏碎裂,硬生生疼死在生死阵中。
那日黄沙漫天,里面的人无法逃脱,外边的人也闯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生命消逝在阵中。
师兄逝世之后,长鱼偲与师门决裂,不再轻易相信他人,心中那股仇恨与不甘日益加深。
她直视袁青霜,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熟悉的影子,却惊讶发现,眼前的少年比记忆中的更加深沉内敛。
“你师兄的死,我也有所耳闻,”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逝者已逝,又何必挂念。”
“呵呵,”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紫裙少女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笑出了声,“你怎么能说得这般轻巧,那可是我的师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师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能忘记那日的疼痛?怎么还能和文枝那般亲近!”
“袁青霜,”她厉声道,“你现在修炼的魔功我也会。不止你我,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如此。”
迎着少年错愕的目光,长鱼偲抬起手,掌心气劲翻涌,机关碎片悬空打转,飞速刺入旁边的树干。这是她苦修三年的成果。
“你就不想知道鬼庙里的和尚如何得知你修炼魔功一事?还有老前辈当时为何将功法传授于你?”
她的笑容愈发狰狞,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假若我没猜错,你现在接近走火入魔了吧?”
和平常功法一样,魔功也有境界之分,越高境界越需要前人指点,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若不及时矫正练功方法,修习之人只会陷入癫狂,落得个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的惨死结局,还谈什么恢复功力、报仇雪恨。
同样,修炼魔功的人会性情大变,时日越长,改变得越明显。单看袁青霜的样子,恐怕早就深陷其中。
曾听闻此人急于复仇而修习魔功,如今亲眼见到,更是确信无疑。
这也恰好说明,当下便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
她勾唇冷笑,朱唇轻启:“曾经啊,曾经的你可是第一剑客,如今却是个只有三成功力的废物。”
“怎么样?舍弃她吧,舍弃那个医女,”她朝袁青霜伸出手,“加入我们,我们才是与你一起走到最后的同伴。”
17. 青梅(五)
梦里又是那堵观赏墙,正播放一段画面。
文鸦九看不清楚,下意识伸手拭擦,周遭场景突然变成雪天。
“娘…娘?”小男孩的声音回荡在空旷黑暗中。
四周清晰起来——
细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庭院,村庄寂静无声,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男孩的目光黏住前方一扇半开的木门。风雪从门缝透过,他迈开小腿,踏着厚厚积雪,不顾寒风卷起身上的破旧棉袄,一步步朝那扇门走去。
然而推开木门,院子里遍地狼藉,被唤作娘的中年女子躺倒在地上,胸前血迹早已干涸。
他愣在原地,风雪顷刻间吞噬瘦弱身躯,小小的身子颤抖起伏,不住喘气看着眼前这一幕,直至眼眶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忍的,总之没有泪水落下。
“娘……”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她冰冷的面庞。
“娘?”又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无尽沉默。
须臾,稚嫩童声开始哽咽,再逐渐颤抖,到最后如洪水决堤,寻不到换气的间隙。
他抱住已经僵硬的女子,瘦小的肩膀猛烈颤动。哭声在寂静村庄里回荡,说不出的诡异凄凉。
雪花依旧无情飘落,忽地一只乌鸦从枯树枝头惊起,扑棱着翅膀划破风雪,发出“嘎”的一声怪叫。
梅花伞面隔开男孩头顶的飘雪。
青衣女子持伞而立,面容清丽脱俗。
“跟我走吗?”她慢悠悠地转伞,声音平静温和,“跟我走,就能报仇了。”
闻言,男孩的哭声止住,抬头露出那张似冰雪雕琢、不染尘埃的脸,含泪的眼里满是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
几声抽噎过后,目光在梅花伞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女子身上,迟疑地问:“你是谁?”
青衣女子未答,只是伸出手。那只手白皙如玉,与他脏污的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见他未搭上来,才轻声道:“她的师妹。”
话音刚落,白茫茫的景象变成拼图碎片,一片片消散在空中。
文鸦九再次置身于那堵观赏墙前。
画面里的女子垂眸含笑,睫毛上的雪花轻颤掉落。只见她抓住男孩冰凉的小手,话语温和几近呢喃:“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记住,从今往后立天地间,无愧于心,无惧于行,欺你辱你之人,必将百倍偿还。”
*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夜空中圆月高挂,安静得不成样子。
文鸦九趴在井边,目光空洞地望向水面,脑海中不断回放梦中场景。
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几乎闻到雪花的冷冽,还有女子身上淡雅的梅花香。
双手轻抚上胸口,尝试驱散缭绕在心头的孤寂凄凉,这才惊觉掌心湿润,不知何时渗出汗珠。
一旁的井水倒映出面容,苍白而疲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梦到袁青霜的过去,每一次都异常真实,无异于亲身经历。
梦里诗冕对他只有一句叮嘱——
无愧于心、无惧于行,欺他辱他之人,必将百倍奉还……
难怪这人小气又刻薄,原来早在娃娃时期就种下这般执念。
少女揉了揉犯疼的太阳穴,晃晃悠悠站起身,月光将影子拉得细长。她扶住井栏,险些没栽倒在地。
[小八,这些梦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就梦到袁青霜的过往,而且梦醒之后四肢百骸乏力,仿佛自己也经历那些凄风苦雨。
【都是宿主完成任务所需要的线索】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不是,他的过往和我阻止他入魔有什么关系?]
【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嘛,宿主淡定接受就好啦~】
[……]
不愧是鸡肋系统,每次梦醒都疲惫不堪,居然还劝人淡定。
她转动发酸的脚踝,好疼,根本没法走路。
谁知下一瞬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宿主宿主!检测到剧情异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关键情节提前发生,男二即将入魔!!!】
【快去后山!要来不及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总有死亡期限!
她捂住耳朵,在系统嘈杂的提示音中跌跌撞撞赶往后山,路上所见的机关皆已触发,运作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倍。
少女强忍不适,穿梭在林间小径,耳边回响着系统焦急的催促。
“真是的,都什么破任务……”她低声抱怨,顺手扯下被树枝挂住的发带,脚下步伐却不敢懈怠分毫。
突然,银丝绣花鞋踩中一块木格子,“咯哒咯哒”的木块碰撞声在四周起伏,地面如同活物蠕动起来。
树木迅速移动,将她包围其中。文鸦九脸色骤变,想要抽身而退,周遭竟然变成了迷宫,无论如何奔跑,始终在原地打转。
系统变了调的电子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
【啊啊啊!完了完了!!是生死阵!我们都要完了!】
[别吵!生死阵怎么组成的?]
【由八卦阵图演变而来,结合五行八卦的原理,一旦陷入其中,生门难寻,死门易入!】
说完,系统停顿片刻,好似记起什么。
【宿主,这个……】
和鬼庙底下的地宫一样,它的宿主能破!
[少说废话,袁青霜在哪?]
文鸦九忍住疼痛,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渗入脚下的泥土。
【轴心,八卦图的轴心,也就是阴阳鱼!啊啊啊!他要黑化了!】
*
今夜的天工山庄不平静,后山深处的树叶簌簌作响,大地不时传来低沉轰鸣。
粉衣少女穿行其中,缓缓踏入生死阵的中央。
抬眼望去,高马尾少年跪在阴眼之中,月光透过稀疏树叶,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框出瘦削坚毅的轮廓。
可他低垂着头,墨发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文鸦九心中一紧,加快脚步上前,差点让藤蔓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勉强挤出一丝声音:“袁青霜?”
“……别过来。”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少年喉间溢出,些微颤抖又带些决绝,仿若千万根刺卡住喉咙,让他吐字艰难。
鸦九抿紧唇,又上前一步,却听少年吼道:“我叫你别过来!”
她的脚步一顿,好似有双无形大手揉捏心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好像……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这般模样,或许三年前才是一切的开端。
【宿主,长鱼偲在你的四点钟方向】
听到这话,她的身子向后侧开,目光微转,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淡紫色身影若隐若现,正是长鱼偲。
只是愣会儿神的工夫,对方抬起手,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与兴奋。那人的掌心向外,轰隆一声响过后,竟然催动了生死阵中的机关。
霎时间碎石翻滚,狂风呼啸,吹得鸦九衣衫猎猎作响,发丝在空中狂舞。
袁青霜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他跪坐在地上捂紧胸口,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黏连丝丝血迹,显然是强行压制体内翻腾的气劲所致。
生死阵内机关启动,便是五行相克的杀招,如若找不到生门,便会生生耗死在阵中。
可是依他的模样,能不能熬过首次变动都是未知数。
离第二轮变换还有些时候。她逆着风,抬袖护住眼睛来到少年身前,缀着绒球的发带肆意飞扬,她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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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瞬间他恰好抬头。
幽暗月影下,少年双目赤红,眉毛皱得不成样子,干裂的双唇张合两下,开口却咳出一摊鲜血。
血迎风喷溅至她的裙摆,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不等他有更多反应,文鸦九拿起他的佩剑,转过身去,护在这人身前。
风还未停,周遭温度骤升,火苗自地缝钻出。
第二轮变动是火。焰舌舔舐阵中物件,将夜色染得通红,空气中弥漫刺鼻的焦味。
系统慌乱的叫喊充斥脑海。眼前是长鱼偲得意的嘴脸,脚下的高温难耐。至于身后的人,她看不到,但好像听到了笑声,那声音太轻,以至于还没分清是不是嘲笑,就让风吹得支离破碎。
没有内功,也顾不上少年作何感想,手中长剑一横,“锃”的一声清响,剑出,光听剑鸣方知这是一把好剑。
几乎是同时,少年虚弱的话声自身后传入耳中:“吐气三寸,纳至踵,密闭如瓶。”
少女抛却心中杂念,依言运气。体内似有微弱气劲涌动,沿着经脉徐徐流淌,汇入丹田的瞬间气息顺畅许多,连带周遭热浪减弱几分。
火焰依旧肆虐,但好似触碰到无形的屏障,离她周身一寸处便无法寸进。文鸦九手持长剑,借由这奇异的吐纳之法,竟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安宁之地。
她闭上眼睛感受,尝试将气劲引到剑上,少年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引气转遍脏腑……”
话还没说完,火焰猛然窜高,瞬息之间将两人吞噬。
鸦九强忍着灼烧带来的不适,在一声“剑指东南”之后挥剑而出,一道剑气破空,激起一层层气浪,与肆虐的火舌碰撞在一处,硬生生将火焰冲得四散开来。
顾不上更多,她将气劲扩散到天蚕丝上边,十指翻动,催动丝线缠住长鱼偲,强行停下阵法机关。
对方猝不及防之下被缚住,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偏生教养良好,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语。
旁边的树木烧毁不少,阵阵黑烟飘过,她转过身,正对上少年猩红的双眼,怔忡片刻之后绽开笑容。
“怎么样?我不赖吧?”
“为何?”满地焦黑木枝之中,少年身形单薄,空出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没入泥土,只留下一抹暗色痕迹。
他仰头看她,眉头依旧没松开,似不解,又似不甘。
“为何拼死挡在前面?”
“那你又为何走到这一步?”鸦九扬了扬手中的剑,腹诽这种时候还要计较。
谁知他勾起唇角,声音沙哑道:“他人负我、欺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很正常?”
闻言,文鸦九心中一震,果然和梦里的执念根源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欺他辱他之人,必将百倍奉还。
略微思索过后,她静下心来,任由微风拂过,带起发梢。
“你要是在这阵中死去,怎么知道你的仇人会不会遭到报应?你这般作为,简直就是换一种方式折磨自己,”她蹲在他身前,一张脸脏得似花猫,一边抹去他嘴角的血迹一边一字一句地说,“世间诸多不公,你记住了报仇雪恨,唯独忘了无愧于心,无惧于行。”
夜风中,少女递出百毒丹的手和她的脸一样熏得乌黑,腕间铃铛依随动作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声响将少年的思绪带回那个雪天。
无愧于心,无惧于行。他和诗冕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视线向上偏移,无意间撞入那双明亮眼睛,他的瞳孔缩了一下,恍惚回到那个被风雪包围的庭院。彼时他跪坐在雪地里,周围是呼啸风声与寒凉。
当时是诗冕,此刻是……
袁青霜收敛目光,垂眸看向少女脏得不像话的手,须臾,他拿起她手中的药丸,离开的时候指尖摩挲过她的掌心,带走些微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