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女配生存手札》 121.第 121 章 沈姨娘连同那谢明安一道被沉了塘,只是这事不能摆到明面上,对外只说沈姨娘失足落水溺毙,谢明安被指派去汴州公干,底下人以为是份好差事,殊不知等过些时日就会传来遭山匪劫杀的消息,可怜谢管家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到老头却没了人养老送终。 这事谢蓁等不愿教身子刚有转色的老夫人知晓惹不痛快,孰料竟没能瞒得过老夫人耳目。老夫人在枕霞阁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气得捶胸顿足,大喊冤孽,人是当初她想给谢元寻个贴心温柔的纳入府中的,结果……结果竟闹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这一把心火烧得她险些晕过去,得亏谢蓁来得及时,缓过了一口气儿,抱着宝贝孙女儿抹眼泪,称是她父亲苦。 谢蓁劝住了老夫人,心底也是同情谢老爹,弄错了她娘还将那罪魁祸首当成是她爱护这么多年,如今反目正忙于对付之际,府里头还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昨儿不可这般冲动,就算要出去也得带上她自个的人,算是揭过,却也教谢蓁明白老爹疼宠她到了没原则的地步。 香包的事情,谢蓁只敢肯定八分,余下便让谢老爹处理,凭老爹的手段,真有猫腻瞒不过去。 正想着,忽而就听见阮姨娘红肿着眼进来,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见着谢蓁那一瞬的阴狠来不及掩饰,恰好瞥了正着。 还真是不能背后念人—— “怎么这副样子,谁给你委屈受了,能不能少生点事儿,我一把年纪了,经不住你们这么折腾!”谢老夫人瞟了一眼后,扶着脑袋揉。 谢蓁伸手接替过,把着力道给她轻柔按着,声音不甚冷淡道,“祖母的身子姨娘也知道,有什么事不紧要的就莫要劳烦祖母!” “不紧要——”阮姨娘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捏着纸张的手青筋暴突,若非碍着老夫人恐怕是要冲上去撕碎了谢蓁,“这桩太紧要了,求老夫人替我做主,老爷他老爷他把身契还给我,我……” “什么?!”谢老夫人蓦地睁开了眼,惊诧瞪向,后又一顿稳住问,“你自个做了什么惹他了?” 谢蓁恰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知道内情,没想到谢老爹动作这般快,却也着实高兴,毕竟没人喜欢让危机蛰伏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咬上一口,狩猎那回若不是她谨慎,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冤枉,我也不知,可老夫人您知道的,自从入府以来我自问谨小慎微本分过活,不敢半点疏漏差错,对老夫人向来恭敬,对蓁蓁也只有说一万个尽心的,实在不知哪里叫老爷不舒心了,竟……竟要逐我出府。”阮姨娘说得情动,眼泪又不停落下,她方才也是这般去质问老爷的,反而得了一记嘲讽嗤笑,将那香包扔还自己,一同的还有这纸身契,从今以往与谢府再无瓜葛。 她捏着香包几乎要攥裂了,还能绷紧了那根弦问老爷这是何意,却被他那目光打量得遍体生寒,最后还是被人请出来才缓过憋住的那口气,心知自己的计划是败露了,可明明万无一失的,但谢蓁偏就没死在临化山。 弄出兽潮那么大的动静她几乎几宿没睡,最后只得安慰自己那几个临时弄的香包弄不出那样大的阵仗,却看到的原以为失踪死定了的谢蓁又回来了! 谢蓁好整以暇地瞧着人,自然没错漏她眼底那一抹追悔和不甘,许是因为谢老爹狠绝做法彻底乱了阵脚,可却生不起半点同情,眼见老夫人想招谢老爹来过问,停下了动作截断,“祖母,这事问我也一样的。” “嗯——?”谢老夫人纳闷。 阮姨娘猛抬的眼眸却是乍然迸出了怨怒火光,她原本是想借着往日功劳磨着谢老夫人心软,好压一压老爷的决定,事后怎么罚都好,决不能就这样被休弃!然听到谢蓁开口,顿觉不妙。 “临行狩猎阮姨娘送了我能防晕驱虫的香包,被我搁置,却在野兽袭营时看到被野兽争抢,祖母想想,若我将香包佩在身上,会是如何……父亲休离大抵是这个原因。” 谢蓁话落,就被明白过来的谢老夫人一把搂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随即话锋一厉,几乎是破了声地骂道,“虎毒尚不食子——哦不!我都糊涂忘了,你不是蓁蓁的生母,养了这么些年难不成是做戏给我们看的,这么狠的手段都使得出,你……你竟还有脸求到我这!” 炕桌上的茶盏碗碟被气愤难当的谢老夫人悉数扫落,正正砸在跪在地上的阮姨娘身上,茶水飞溅,好不狼狈。 “老夫人明鉴,那香包确是我特意备下,初衷也是为了叫蓁蓁在那山里猎场免受蚊虫叮咬之苦,绝没有藏害人的心思啊!”阮姨娘尤是辩解,竟一下磕在了那茶盏碎片上,临近发际竟生生划出一条血痕,顺着眉心滑了下来,甚是可怖。 谢蓁蹙了下眉,别过眼,“阮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只交出了香包,余下是爹查证的,若我冤枉了你,爹总不会也刻意冤枉你罢?”要不是这些时日接连出事晦气,谢府处在风口浪尖怕再生事端,她哪能得一纸休弃这么便宜! 谢老夫人抓着谢蓁的手,也是教阮姨娘这一记磕头给惊着,随即听到谢蓁说的,当即就唬下了脸,招来戚妈妈把人给撵出去,莫脏了她清净地。 阮姨娘还想扒着说些什么,就被两名婆子制住拖拽了出去,那一声声的老夫人叫得凄厉异常。 谢蓁看着丫鬟收拾一地狼藉,出言吩咐。“先给祖母泡杯安神茶压压惊。” 谢老夫人尤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是放掉她这宝贝孙女儿就会不见似的,这还是冬狩回来的后遗症,担惊受怕久了,都怕这是幻觉了。谢蓁反抓住老夫人宽厚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她的手搭在脸上,“祖母,我好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蓁蓁只要记着你爹和祖母疼就行,那些个坏心肝的,值不得伤心。”谢老夫人还是怕谢蓁因为阮姨娘养育之情伤了心。 谢蓁摇头,俏皮莞尔,“还有董姨娘和轩哥儿,祖母,我分得清哪个真心待我的。” “嗯嗯。”谢老夫人慈爱地摸着乖孙女儿的脑袋,想着她接连遭罪皆是府中那些个存了害人的歹心思,愈发心疼起来。 这厢祖孙情浓,回婆子架着回去的阮姨娘却是歇斯底里了,她从未想过爱了谢元二十载,最后竟要落得如此下场,沈姨娘算什么,董姨娘又算什么,她知道谢元心里始终有人,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死的,她隐忍付出这么多年,却叫谢蓁生生搅了空落,如何不恨。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不过是一个区区香囊,怎么就叫她一败涂地了? “阮姨娘还是仔细收拾了细软好,好聚好散,莫要落了难看。”戚妈妈板着脸扔了一句劝告,留下那两名婆子回去枕霞阁。 屋子里阮姨娘却是将桌上东西一应挥手扫落,怨念至极,婆子得了戚妈妈的吩咐,只等着她收拾完好生‘送’出府,余下的一概不管,还在东西扫过来之时避让下,省的遭祸。 “姨娘,这——是怎么了?”方从陈主簿那回来的谢文褚老远就听着摔东西声快了两步进来就瞧见地上狼藉,从未看过娘亲如此失态,竟生了几分惶惑。 阮姨娘却像是听不到她唤声似的,沉浸在自个崩坍的世界,谢元要休了她,这一陪伴长情竟这般轻易就抵消了过去,连层灰尘都没落下,叫她怎生甘心。而思及罪魁祸首,更是嘶声怨咒。十余年她尽心忍耐、小心筹谋,眼看府中愈发干净了,她竟然要被谢元扫地出门! 谢文褚被吓得不轻,可在看到阮姨娘手里攥着的那纸身契时突然意会了什么,惊恐更甚,“姨娘,姨娘你莫要慌,我去找父亲,我去找父亲说——” 似乎是提及谢元,阮姨娘恢复一丝清明,嘴角咧出怪异诡笑,更像是在哭似的,“找他做什么,他不要我了,文褚,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阮姨娘哭坐在了地上,她忍了十余年,装了十余年的贤良,心血费尽眼看就要成事,却又被推入了深渊。这种绝望仿佛是灭顶之灾,将阮姨娘活命的生气一下子抽了干净—— 谢文褚叫她眸光中那一缕死气骇着,却蓦然想到一桩,“姨娘,不!你不会出去的!我去找舅舅,舅舅一定有法子的!”要说阮家如今也有位列朝廷的官员,当家舅舅与娘亲关系一向很好,定能有法子让娘亲留在府中! 说罢,她便不顾地冲出府,马车是她回来的那辆,还没歇下片刻就又被赶上,马儿还没吃上几口草正是不满,几番挣动,却是在石子上失蹄,整个马车都倾斜,惊呼混乱中,马车叫人托住,黑影一晃,轻而易举地将惊慌的谢文褚救出,稳当落地。 “姑娘没事罢?”头顶的声音有些耳熟,然谢文褚看去,面容却是没见过的,眉眼雕琢,俊美异常,且有一丝熟悉感觉。 谢文褚闻得那一声低笑才察觉自己竟盯着人看失神,思及自己目的,匆匆道了声多谢公子就看向马车,车轱辘却是坏了,本就心急如焚的谢文褚都不由红了眼眶,狠狠瞪着那马车,怒骂是不中用的。 “姑娘若是急着,可以用我的。”年轻公子温柔淡雅说道。 谢文褚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又抬眸看向,只觉得声如其人,不染人间浊气。遂咬着红唇谢过,硬是问了住处好方便回头将车马送回。 年轻公子目送少女仓促离开,弯起了嘴角。 “少主,把住处透露给谢家二小姐会不会……” “无碍,我正等着她上门。”谢十三,不,是宋啓神色悠然深远,睨着马车消失方向缓缓启唇道:“另备马车去秦尚书家。” 几年来他苦心布网,终于也到了收网的时候。昭王入天牢,谢元与万贵妃暗斗自顾不暇,真真是一片大好局势。而谢文褚,呵,无心栽柳,他发现阮姨娘的计划暗中相助便料着了她的下场,敢对谢蓁动那样的心思,唔,确实不该活着。 等属下驾马赶来发现方才在谢将军府外寻着的少主又不见了踪影,抹了抹额头的汗,少主又去偷看谢大小姐了? 122.第 122 章 午后天色就阴沉得厉害,玉瓒瞧着外面快要落雨了便将几扇半掩着的窗户都合拢了起来。几乎是紧随着的,天上就下了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这是年后的第一场雨,夹了几道闷绝的滚雷,冷肃萧瑟之气将前两日才稍稍冒头的春意又压了下去。 玉珍从外面匆匆跑进院子,在小姐房门外打住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探身朝着在外屋的玉瓒看了眼,问道:“小姐呢?” 玉瓒忙示意她轻声一些,“小姐睡着呢,怎么这么急连撑把伞都来不及的?” “小姐让我留意着阮姨娘那,那边果然有了动静——”玉珍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还未说完就听见里面谢蓁唤她的声音。 要说谢蓁也睡不着,方才不过是听着外面的雷声佯寐,“怎么了?” 玉珍道:“阮姨娘……没了。” 谢蓁正撑起身子打算起身,闻言稍稍顿了一下,隔了片刻才继续,抬起头微拧了眉头道:“谢文褚呢?老夫人那可知道了?” “奴婢一得到消息就过来通知小姐了,也紧着有人去了老夫人那。至于二小姐……奴婢往返时正撞见二小姐回府,怕也是知道了。” 外头狂风大作,饶是在里屋中也仿佛能感觉到院中草木被肆意吹刮折断的景象。谢蓁沉默了片刻,“父亲那呢?” “奴婢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通知,老爷这会应当在办公的。” 谢蓁也没接着往下说,只是心下略有不安,本来只是想要阮姨娘出府,却不想她如今死了,依照谢文褚的心性,只怕不会善了。“玉瓒,你多指派几个得力的去料理阮姨娘的身后事。” 既是去帮忙去的,一方面也是方便监视谢文褚。谢蓁想了想,还是起了身往老夫人那去。死了人算是大事,何况阮姨娘到底还没跨出将军府,到底怎么处置,还要依仗老夫人主持着。 可谁知道还未走到老夫人的上房,就瞧见老夫人身边嬷嬷行色匆匆的迎面来,谢蓁忙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真是造孽!”老嬷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二小姐不让阮姨娘的尸身入棺,说是要带着出去找老爷!” “哪容得她这样胡闹!”老夫人正由人搀扶着过来,远远就怒斥了起来,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了。 谢蓁连忙迎了上前扶着,“祖母别动气!” “一个个都翻了天了!全都不能叫我省心!”老夫人怒容不消,携着谢蓁一道去了阮姨娘的苑子。 那苑子里早闹翻了天,下人们都聚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此时大雨磅礴而下,周遭那个些围着的丫鬟婆子都还打了伞,唯独中间的谢文褚抱在阮姨娘的尸体在那受暴雨浇淋,一声紧着一声的凄厉哭喊如同从地底炼狱中冒出。 饶是谢蓁心中有准备,也被这场面怔了良久。 老夫人气得将拐杖直跺地,“造孽!造孽!”这时候竟也不顾冒雨,径自疾步往谢文褚那去了,“还不叫你姨娘入棺!” 那谢文褚茫茫然抬起头,泪水混着雨水将她脸上妆容冲刷,露出底下青白的肤色,浑然不似活人。然而等目光触及到老夫人身边跟着的谢蓁时却忍不住怒吼了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姨娘,你这个凶手你不得好死啊——!”那赶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的懊悔怨恨在那一刻积聚迸发,简直恨不得要将谢蓁撕个粉碎,她走之前娘亲分明念着苑着的都是此人,若不是她,娘亲怎会含冤而死! “老夫人!你要替我姨娘做主!”谢文褚凄厉的哭喊,悲绝至极。 原先得了吩咐要送阮姨娘出府的婆子这会儿都不敢说话,谁也不敢说是她们挨不住阮姨娘竟往她们身上招呼砸东西,不愿受这份闲气才退出了屋子,谁知道就出了事,当然是一口咬定阮姨娘自个寻了短见。 那手腕一刀割得狠了,都露了骨头,瞧着渗人得很。 “孽障!”老夫人气得发抖,指着周围婆子威仪道:“你们也任由她发疯!还不将人带进去!阮姨娘也快些入棺!” “不——!”谢文褚发疯地抱着早已经死了阮姨娘,“我姨娘死的冤枉!老夫人您不能这样!”她仓皇低下头去,看见那早已绝气的妇人双目圆瞪,面上犹是带着愤然怨色。 不!谁都不能碰她的姨娘! 可老夫人下了命令,那些婆子哪里还敢不动,只得硬着皮头冒雨去将人拖去屋子。 谢文褚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她怀中出去的妇人孤零零一个躺在院中…… 大雨倾盆,谢文褚隔着雨帘看着院中众人,只觉得各个都是面目冷漠可憎。而她心中最后一点温热被熄灭了,满满都是彻骨寒意。而那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谢蓁,恐怕心底得意万分罢,先是林姨娘再是沈姨娘,如今算上她娘亲,所有与她不同谋的都没落得个好下场,赶尽杀绝也不为过,真当是狠极。 谢文褚浑身湿透狼狈,手腕因着方才挣动擦着磨破不说,各处都在泛疼,比疼更甚的是冷,几乎是要冻住般,随即涌出的怨恨席卷,化作最尖锐的恶意冲向谢蓁。 她今日所受之苦,丧亲之痛,他日必要她百倍千倍偿还! …… 山雨欲来风满楼,情况急转直下的并非只有将军府,皇宫亦是如此。雨水狠狠拍打在明黄琉璃瓦后低落至廊道,使得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的衣摆上都被濡湿了。 万贵妃坐在侧殿有些按捺不住,只等看见御医出来立即使了眼色让婉秋将人叫了过来。 “娘娘——”御医行了礼,不敢抬头直视。 万贵妃端着声音问:“今儿的药皇上都用了吗?” 御医道:“回娘娘,都已经用了。” 万贵妃忍着深吸了口气,垂着长睫拨弄了一下豆蔻红指甲方才道:“太子还在里头?” “呃……是。” 万贵妃面上骤然涌起戾气,婉霜机敏立即退了偏殿所有人,亲自去闭上了殿门。 那御医见是这情状,也是心中骇然,也是端着十二万的小心,不敢随意说话了。 “本宫问你,皇上病情如何?”万贵妃终于问了出来,明明行猎回宫后梁元帝身子就不妙,可偏偏将死未死,一口气怎么都断不下去的模样。非但如此,从这几日起,梁元帝似乎重视起了太子,每日总要单独召见太子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无论是谁都进不去,连她也不例外。 若是昔日,也就算了,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势,容不得她不担心。原本前些日子皇后遭了梁元帝的厌恶,万贵妃心中还想着他会因此而对太子也心生芥蒂,却没想到…… “皇上……额,皇上……日益见好……”御医回得战战兢兢,额上依旧冒出了冷汗。 “哼!好个日益见好!”万贵妃怒而喝起,威势逼人。“从围场回来都多少时日了,皇上还没能下床走动,本宫看整个御医院都是养的一群废物,没一个真能给皇上尽心的!” 那御医便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迫于万贵妃的威吓只能如实说了皇帝的病情,“皇上身子早已经亏空,又经围猎那事,恐怕……” “皇上自己可知道了?” “这……这……”御医抬着袖子抹了抹额头,只得狠心了道:“日前皇上召微臣几个问过了。” 万贵妃心头顿时发沉,脸色也是极速翻转,是了是了,怪不得皇上这几日总是召见太子,恐怕就是为了将来皇位的继承人。万贵妃暗暗发狠,紧握了拳头方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怒气。原来,他还是不肯将帝位给她的儿子! 平日再多的宠爱又如何?她的儿子再聪慧伶俐又如何,到底比不上那个病秧子! 万贵妃眸色暗潮涌动,是他不顾念情意在先的,可别怪她心狠了。“下去吧——” 御医仓惶退了出去,那婉霜才敢低声开口,迟疑着唤了一声:“娘娘?”她是顶替婉秋上位,自从婉秋死在围场,万贵妃脾气日益古怪,也就是她能勉强应对,因此受了稍许重视,偏就是这份重视教她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内情,没了脱身后路。 万贵妃揉了揉眉心,怒极反笑,她原本就是容貌极其艳丽之人,如今更是平添几分教人挪不开眼的姝色——谁都夺不走她儿子的皇位。 “叫人去接谢蓁入宫,说皇上想要见她。” 婉霜愕然。皇上要见,岂不是要——假传圣旨?! “还不快去。”万贵妃眼色犀利剜了去,底下几个再怎么□□都没个婉秋顶事,可婉秋已经……不想也罢,只心头一簇簇冒火。谢元与她就好像冰面底下争食的大鱼,不,是都想吞食对方,明争暗斗都不为过,却都还勉力维持着冰面的平静,省得引来垂钓人的注意。 可谢元并非是鱼,相反是凶兽,饿兽,不但将自己那些布置化解不说,竟还捆上了自己,若真要动必受其害。不,他是要逼死自己,知道了当年种种,恐怕再没了半点情谊相反还恨不得立马弄死自己罢。 万贵妃嘴角牵起诡异弧度,似乎是想嘲笑,却露了比哭还难看的神情。整整十五年,她在后宫摸爬滚打,夜深人静连往事都不敢想,她面前只有一条道,做不了皇后,她就做太后,太皇太后,终究要将所有人臣服脚下。 时间紧迫,她这才兵行险招召谢蓁入宫……她就不信,谢府有这样天大的胆子能拦着谢蓁入宫去抗旨!只要谢蓁在自己手里,谢元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兵贵神速,届时天下大定,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再撼动不得! 123.第 123 章 直到未时初,谢蓁正扶着老夫人回枕霞阁,就瞧见大管事冒雨前来,“大小姐,宫里来了人说要传皇上口谕,如今人已经在大堂了。” “皇上的口谕?”谢蓁跟着反问了一句,心道如今这时候皇帝病危,如何会想起她这么一个朝臣之女?纵是心中有所迟疑,还是跟着一道去了大堂。 传话的是个面生的公公,可腰间佩戴的腰牌却是并无差错,那太监瞧见谢蓁来便当先开口:“谢小姐,皇上口谕,传召谢小姐入宫觐见。” 他说起话来面无表情,谢蓁一时也不能从这人这表情上看出深意,行过礼又让玉瓒给足了银子方才问了一句:“公公可知皇上为何传召?” 那太监收了银子面上才略微露了些许人情味儿,声音也软了两分,不过说出来的话仍旧无甚大用常:“皇上的心思哪是咱家能揣测到的,谢小姐紧着跟咱家入宫去,可别叫皇上等久了。” 玉瓒在一旁暗暗发急,转过眼去看谢蓁却发现她神色如常,此时淡然镇定得很。 “公公稍等片刻,父亲不在家,我要同丫鬟交代几句。”谢蓁转过身,对着玉瓒低语了几句,玉瓒双眸圆瞪,很是焦急的模样。不多时,谢蓁便爽快的随着那传话的几个太监一道入了宫,果然没半点磨蹭推脱。 太监差事办的爽快,自然也对她不会苛待,入宫之后语气上也算客气。行至太极殿前头时,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几人。那太监也未曾料想到,随即带着谢蓁退后了几步,他那动作明显是要紧人掩在身后藏着。 谢蓁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丈开外的地方过去的是个弱冠青年,模样羸弱身形也是偏瘦。 “太子殿下!”谢蓁忽然高喊了一声。 那太监始料未及,本要掩着谢蓁退出却被搅乱了计划,一时定在那,神色顿生古怪惶恐。xfanjia 那一行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为首那个蓝衣金冠,赫然就是太子。太子对这位谢大将军的嫡女也十分有印象,昔日粥棚义举便十分赞许,“明溪县主。” 谢蓁往前数步,屈膝见了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先是有些怔愣,然也瞧出了其中可疑,顺势道:“县主这时进宫是要去往哪里?” “臣女得了皇上召见——” 太子方才从梁元帝那出来,视线瞥过不远处畏手畏脚的太监,心思略微一动,“本宫刚从父皇那出来,父皇刚歇下,县主此时过去恐怕不妥,不如随本宫在这宫中走会再过去。” 谢蓁早已猜到领她来的太监必然神色焦急,可此时得了太子此话,她也不用再理会他了,随即跟在太子身侧去了。走开了一段路,谢蓁方才舒了口气,低笑道:“多谢太子……” 太子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道谢元虽同自己不是同一立场,可这谢蓁却实在是做了几桩利民的好事,若不是当真是心性极好的女子只怕他那皇叔也不会倾心。“何谈多谢二字,去年江南闹灾,县主多多善举更是筹措了五万两赈济银,本宫才是要说多谢之人。” 谢蓁尤记得当初作者说过,太子病弱是中毒所致,但却是最不可小瞧的,用一副吊命鬼的模样筹划密谋一点没少,最终将皇位收入囊中,万贵妃挖空心思都没想到她以为用□□绝了子嗣命脉的太子竟能得到神医相助,联合宋显珩生生将她逼死。 而此时听他说话的谢蓁只觉得那斯条慢理之下带着的是沉着不迫,更是谨慎。“太子言重了,臣女这些钱财也不是凭空而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更何况是在民不聊生的灾祸之前。太子体恤民情,心系百姓,才是大梁福运。”能知道那五万两,谢蓁更是肯定他与宋显珩交情远甚自己所想。 太子见她虽未女子,说话却十分大气,心中更是赞许了几分。能入皇叔眼的,怎会差了。转眼想到她说自己是应了皇帝召见才入的宫,这里头必然有诡计,随即道:“今日风雨奇大,若是县主想要回府,本宫过会等父皇醒了自可带县主去解释一番。” 而谢蓁却摇了头,神色坚定。她又如何会猜不到这一切大有可能是万贵妃安排来的。只怕那位万贵妃依旧按捺不住了,谢蓁隐约有种感觉,今日必要发生大事。 到了今时今日,谢氏也总要跟万贵妃做个一刀两段了,如不然只怕要受牵连。谢蓁一双乌眸滴溜溜转着,最终停留在了少年太子身上,这兴许就是送上门的转机? 尚未等谢蓁开口,却是太子先起了话头,此时两人正行到一处红亭,雨帘隔断,竟是连宫人都屏退在红亭外。 “皇叔入狱,县主怕是急坏了罢。” 谢蓁猝不及防听他提起,隐含了那么两分打趣意味,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眨巴了下眼,恰好对上太子扫过来的目光,半点没含糊地点了头,“臣女的命是昭王救的,救完就把臣女撇下自己投了牢中,这处理的方式臣女闻所未闻。” 太子轻轻呵笑了声,反而神色愉悦,“这是还怨上了。” 谢蓁起先本是试探,只是说出来不由带上了两分真实情绪,没想到反而正对了太子的脾气,尚没来得及收敛去便听那声音道,“皇叔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此次受这牢狱之灾另有用意,县主不必担忧,等时机成熟,本宫自然会好生迎回。” 这便是亲口承认宋显珩最后会没事!谢蓁心底掩不住高兴,欢快应承,“谢太子金口玉言!” 太子亦是噙着浅笑,瞧着她眼底掠过的得逞意图,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甚。虽是短暂相处,却没有一般女子矫揉造作,就连那私心试探都叫人觉得舒心。皇叔总是清清冷冷,他与母后总担心哪一日他会步二皇叔后尘遁入空门,如今能得个知冷热的人实属不易,而这谢家的嫡小姐他倒甚是看好,就不知哪天成了皇婶,将那些财神铺子充作皇商,定能好好的充实国库。 完全不知被惦记上的谢蓁来回想了两遍,在天牢见到宋显珩也是,恐怕让宋赟找的就是眼前这人,俩人显然早有计划,只是这计划是冲着万贵妃,还是谢——呃,不对,如今应该是宋啓去的,那就不知了。亦或者,二者皆有? 谢蓁得了太子优待,赏了一遍御花园,俩人密谈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到了申时末太子方才带谢蓁前往天和殿。这一消息传回椒房殿,万贵妃简直是想把办事的小太监给弄死,竟直接将把柄送去了对手手中,面前檀木描金几案被掀翻,撞在那小太监脑门上登时就红肿一片。 “废物!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万贵妃怒不可遏,竟生生憋出了一身冷汗,刚掀翻几案的手不稳颤抖,止都止不住。放任谢蓁同太子一起本就让她心惊胆跳,一个谢家已经脱离掌控,尤其谢蓁,更是成了变数,她一点都不希望谢家跟太子扯上关系,偏生奈何不得,急得连平日里温柔都化作戾气。 她决不能让谢元跟太子搅和到一起去! 正是这时候却突然传来梁元帝呕血昏迷的消息,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梁元帝时不久矣,那谢蓁根本等不及通传就给耽搁在外殿,这会儿恐怕那些皇子公主在,也排不上号。 如此竟是她的生机!万贵妃心绪起伏饶是猛烈,殊丽面容不可控制地扭曲,饶是骇人。底下跪着的太监瞥了一眼抖着垂下,着实怕极。 万贵妃却是揪着那小太监起来,眉目阴狠地叫他赶紧把人给弄过来,若再办砸了提头来见,随即收拾表情匆匆往天和殿去了。 皇上时不久矣——不,她还没来得及完成计划,脚下竟是生风的迫不及待! 谢蓁听着里头闹哄哄的,尽可能把自个缩在了角落,毕竟这出在梁元帝面前上演的亲情大戏,她多看一眼惹来是非就不好了。偏偏众人都以为太子也是个活不长的,几乎是将心中算计摆在了明面上,不禁暗啧,太子好生腹黑。 隔着门扇,她正偷摸扫着门口,等着该来的那个,却意外和太子对上一眼,对方眼中同样是百无聊赖,待扫过一处时倏然起了那么一点兴味。 谢蓁蓦地顺势回头,便瞧见一名太监朝自己匆匆行来,恭敬道是时机不宜万贵妃请她去椒房殿暂是回避。 惶惑不明的神色她信手拈来,谢蓁还往里头探瞄一眼,便老实跟着那太监离开了。 宫道蜿蜒曲折,谢蓁由那小太监牵引着,神色不见方才半分,反而饶有深意地睨向隐约可见的华丽宫殿,此时天色乌蒙,狂风大作,竟是摧枯拉朽之势,好不骇人。一顶华丽撵驾顶着大风匆匆行过,竟是擦肩而过。 谢蓁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直奔她来时那方向的架势,不禁勾了勾唇角。今夜皇宫注定不安稳,万贵妃即便有心想对付自己恐怕也腾不出功夫了…… —— 天合殿,暖意熏人,万贵妃急匆匆赶到,竟是连发髻上簪着的流苏都乱了,足以可见有多着急,迈入内殿看见床上躺着的梁元帝气息微弱,声声痴唤,“皇上,皇上,您看看妁儿啊!” 底下跪着的御医全都脸色煞白,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可要救不回,恐怕性命堪忧! 片刻,在万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之际,梁元帝幽幽睁开了眼,凝着她,眼眸中血丝满布,这般生瞧着人倒是有些可怖,真像是时辰无多的。“爱妃——” 万贵妃忍着心底骇然依近,依旧喃喃念着皇上,牵着那手,柔情百转,“皇上,妁儿离不了您,您一定得平安无事。”说罢扭头扫过那些御医,“还不快给皇上看看,总一惊一乍报些个丧气消息,小心你们脑袋!” 王御医是御医院署正,此刻得了吩咐上前,搭着脉神色愈发显得沉凝,“皇上,臣……臣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当是断了准儿了,梁元帝快没命了。万贵妃几乎是心神不稳,若非指甲暗中嵌入了手掌心,才勉强维持住心神。 梁元帝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愤怒地叫这些庸医滚,“都给朕拖出去问斩,去找张天师,对,给朕将天师找来!” “是!”小太监慌忙应声夺门去寻,外间的门一打开,冷风竟一直灌了里头,诱得床榻上的梁元帝一阵咳嗽不止,竟生生咳出血来。 外头有皇子公主求见,似乎被太监拦住声音渐大,甚至还隐着哭声。 “朕不见,朕还没死,别这么早给朕哭上丧,都给朕滚!”梁元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伴着床头瓷枕拂下的激烈声响,外头的声音顿了一顿,诡异地都停了下来,似乎被太监劝退。 “皇上,皇上您万莫动气,那张天师定有法子保皇上龙体安康!”万贵妃温柔劝着,一双美眸漫不经心扫过四处,心突突一跳,竟直觉时机到了。 “爱妃,你扶朕起来。”梁元帝像是硬拼口气似的,竟是连面色都红润泛起光泽,“他们咒朕,朕是真龙天子,朕怎么会有事!” 万贵妃依言扶着,看着他的目光暗中隐匿过怜悯,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心底那心思愈发活泛。 梁元帝被扶着来到桌旁,费力挨着桌子坐下,万贵妃利落奉上了茶,就着手喂他喝下。 “爱妃,这些年来朕身边最贴心的就属你了。”梁元帝凝向她,那带着血丝的眼眸作出的深情状叫万贵妃莫名一缩,直觉有些不安。 “朕怎么舍得下你,若——真到了那日,朕一定将你带上,不留你在世间吃苦。”梁元帝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打定主意,无半点转圜余地。 万贵妃心下骇然,终于明白那不安是为何了,梁元帝会有此言定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到时她真得殉葬,如此心底那念头更是迫不及待了!“皇上,您待臣妾那么好,臣妾只是舍得不得您,您一定会好起来。” 梁元帝神色一掩,“妁儿是朕的心头宝,这一晃,都有十多年了,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瑞儿那般大的时候,粉雕玉琢,一见难忘。” “皇上。”万贵妃娇嗔,身子却娇软的倚靠了过去。 李公公仔细叩了帘帐,端成了汤药进来,是梁元帝每日服用的,与宴席赏赐的又不同。长生药难求,一颗都要千锤百炼。 万贵妃从抽屉里取了一包蜜饯,是御膳房特制,挂着糖霜晶莹剔透。 梁元帝皱着眉服了药后,捏起一颗放入口中,“果然还是爱妃深得朕心。” 万贵妃娇笑嫣然,“臣妾给皇上捏捏,等张天师来,保管叫那些御医自打嘴巴。” 梁元帝仿佛是被取悦,点了点头重新躺回了软榻,由着那只酥软手按着,神思陷入昏沉。 “都让开!让我见父皇!都让开!”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梁元帝即将闭起的眼忽然张开,“是谁!是谁在喊朕!” 万贵妃眉头一皱,软声道:“皇上累了便睡吧,没人再喊您!皇上是累了——”她稍稍安抚了梁元帝就立即侧头朝向殿外,却不知那太子带着亲随已经闯了进来。 那梁元帝竭力半睁着眼,朝着远处艰难抬手指着来人,□□道:“是太子……太子在喊朕。” “太子没瞧见皇上已经睡下了么!”万贵妃豁然起来,面色奇冷的问,眼色一厉殿内各处人都朝着太子涌去。 “万贵妃!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太子勃然大怒,可他身形羸弱,即便是大怒也不过尔尔,震慑不住人。 万贵妃揉着,推摸着时辰,殿内里的蜡烛烧了一截,将灭欲灭,映得女子容色明灭。她侧脸睨了一记躺皇上早已经没动静的梁元帝,出声低低唤道,“皇上。” 梁元帝才发出一声简单音节。 万贵妃脸上谨慎的柔情一分分卸下,眉眼凌利了起来,周身透着煞寒之气,缓缓直起身冷眼睨着梁元帝。十数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是假意承欢,直道这一切才刚露出真容,那种松懈的快意席转全身,压抑的念头疯狂滋长。“本宫要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太子在一旁瞧着就是!” 而太子早被人拿住动弹不得了。 万贵妃将人扶着坐起,只见梁元帝眉眼之间已经失了焦距不带一丝光亮神采,行为木讷呆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随着她摆弄——虚握住笔,随着万贵妃一字一字念着写下遗诏。 “……传位三皇子宋瑞。”万贵妃话一落,禁不住地眉眼笑意,待看向那遗诏时却意外对上梁元帝满面愠怒,陡的吓得跌倒在地。 “传位给宋瑞?”此前还如扯线木偶一般的的梁元帝骤然出声音,声亮如洪。他斜睨着身边宫装的丽人,不怒反笑,只那笑意渗人得很,一只大掌直直挥打在了万贵妃的脸颊上,气力之大直接将人扇得跌倒在了地上。“枉朕待你如此,你却负朕!” “皇上、皇……上!”万贵妃脸上失了血色惊惧至极,她生怕那药有差池,已经叫妥帖的小太监试验过几遍,分明无疑疏漏,怎么、怎么…… 124.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贵妃被梁元帝紧紧扼住咽喉,那只枯瘦的大掌不知哪儿来的可怕力道,竟是生生要掐死她一般。“皇……皇上……饶……”她费力说着,覆在那大掌上却是不敢取掰开,大颗眼泪往下落下,可惜平日里惯是让梁元帝心疼的伎俩此刻半点无用不说,甚至更是激怒。 “收起你伪善的眼泪,朕看了恶心!”梁元帝暴怒,手中力道暴涨。 被扼住的万贵妃呼吸愈发紧促薄弱,几乎要看不清梁元帝怒不可遏的面容,就在以为她要命绝于此时突然被松开了钳制,竟是顾不得仪态本能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息,目光惊恐看向,只见殿内忽而涌入的黑衣暗卫竟是将她布下的人手悉数制服,不过片刻,局势霎时颠倒了过来。 原来梁元帝早暗中布置好了一切! “父皇!”太子一声疾呼,飞快扶住梁元帝撑不住倒下的身躯,半点瞧不出病弱模样,反而周身凌厉异常。 万贵妃到了这时如何看不明白自己是中计,不管是梁元帝,还是太子,哪个都出乎意料教她措手不及,饶是再富有心计,也无法应对眼下这场面,竟直傻傻地依旧跪倒在地,不敢起身,也无人让她起身。 “咳咳——”梁元帝一口气缓过,又是大口鲜血呕出,在药味弥漫的天和殿内带起一股难闻腥气。捂着口的雪白帕子近一半被鲜血染透,被掷在了一旁。 太子扶着他重新躺下,急忙招来了王御医。后者原本就是奉皇上命令随演一出,在偏殿恭候,此刻入了里头,见状眉头紧皱,一番仔细搭脉,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恕臣无能,这脉……” 梁元帝按住搭在自己手腕上骤然抓紧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幽暗的目光中骤然发出不甘死去的锐利光亮,“朕可记得你之前可是说过尚有一年。” 与梁元帝眉眼肖似的太子闻言掠过诧异随即又是了然,若照父皇以前那心性,这些必然是清楚的,只是后来……“父皇,御医交代万莫动气,折损身子!” 反而是万贵妃右眼砰砰直跳,一颗心几乎堵在了嗓子眼,眼中惶恐再是遮掩不住。 “回皇上,当初臣与苗医曾就皇上病症争执对博,确实发现苗医的方子妙极,后苗医遭遇不测,臣拿了手稿继续研究,后来才发现……才发现那方子不得与鱼类同服,那些时日皇上您进服黄鱼汤,恰是加重了病症……”王御医面上显了懊恼之色,为自己发现迟了请罪。 “咳——黄鱼汤?”梁元帝震怒过后,此刻半点力气也无,只觉一阵疲累,自己养了一条毒蛇,险些酿成大错。梁元帝心绪几番起伏,饶是半天,才压下那股郁气,倚靠太子才不至于失了样子,“万妁,朕还当真是小瞧你了。” 当初不过随口一句,便见天变着花样,原先不愿辜负的美意,却成了一道道催命符,要催自己下黄泉,如何不叫人心寒怨怒。 “皇上,皇上,臣妾并不知道那黄鱼汤会害得皇上病情加重,臣妾只是为了让皇上能多用些养好身子……”万妁手脚并用地来到皇上身旁,尤作狡辩,若叫罪名担实,恐怕自己有九条命都不够的。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姿态,若是换做平时定忍不住心疼了,可瞧清楚了她一贯的伎俩后,只觉得脑仁嗡嗡抽疼,半点不能忍受,尤其还是那口蜜腹剑的做派,更教梁元帝眸色转深,面目愈发高深起来,一抬手将人招了跟前来。 万贵妃心下忐忑的挨近,刚是站定,就叫梁元帝踹着膝盖,直直跪倒一头磕在床榻前的脚凳上,嘭的回声响荡,眼前一片乌黑。 “你当朕还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谋害朕与太子,贱人你该死!”梁元帝蕴着怒气的声音鬼魅响起,然下一句才叫万贵妃彻底崩溃,“赐死太便宜你了,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人啊,将这贱人打入冷宫。” “且先让你昔日的好姐妹好好招呼你。” “皇上,皇上不要啊——”万贵妃回神便是听到这么一句,思及过往种种狠戾手段,那冷宫岂是人能待的地方,然无论她喊什么都叫暗卫封住一丝不苟地执行皇上命令了。 天和殿经了一阵哭闹,竟又陷入一片沉滞。都说皇家父子缘浅,兄弟情薄,一点没错,太子幼时万贵妃便开始在后宫得宠,荣宠数年,原本万家与王家本就旗鼓相当,后来却处处要被要暗压一筹,险些酿成今日惨祸也皆是是他父皇纵容缘故。 就是太子自己最初发病险些丧命,在发现指向万贵妃的证据被悉数毁尽后也只能选择了隐忍。经此之后,他却是被猛药损了身子,一养数年,若非皇叔寻来秘方,自己恐怕也不能这么快好全。可说来也是可笑,堂堂太子即便身子恢复如初却还要因着顾忌父皇的后妃而假扮孱弱病秧子。 太子伏跪在梁元帝床前,心中亦是五味陈杂,若不是万妁,恐怕今日这一切都会不同。 “咳咳——皇儿,朕乏了,你退下罢。”梁元帝阖了眼眸,不愿在儿子面前再露了弱态,今日这遭已经将他所有生气磨尽,并不看好的儿子竟是心中早有主见,然十数年间一再受万贵妃迫害。自以为勤政明君却成了被美色祸害的昏君,梁元帝心中饶是复杂。 “父皇好生歇息,儿臣告退。”太子恭敬领命而出。时至今日,他对父皇只余下表面的恭谦,若说有感情,也早在这些年磨尽了。 这厢,待在椒房殿的谢蓁仰头看着外头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雨势稍停,却仍是一片萧索寒风。 椒房殿内的暖炉熏得十足,谢蓁却偏站在外殿随时能瞧见门口的动静,茶盏握在手里却是未沾。天和殿内,如何景象她是不知,却也能想到。 婉秋是万贵妃的心腹,可惜这个心腹心智不够坚定,犯在谢老爹手里没熬出半个时辰便将万贵妃指使的事交代了个干净。梁元帝重金寻来的张天师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五石散当长生药,当真是嫌死得不够快,可偏生没人敢戳破帝王美梦,皇后不敢,万贵妃也不敢,却是动起了别个心思。 大抵是谢老爹的反叛叫她终究乱了阵脚,而梁元帝极可能随时丧命更教她再等不住,故此兵行险招将自己扣下,威逼谢元,再对梁元帝用上幻药传位宋瑞,原本该是□□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匆忙漏洞百出,也教她抓住了可趁之机透露给太子。 余下,便只等着看戏便好。 果然,雨停未久,太子派兵搜查椒房殿,在宫娥太监惶惑不安中道了万贵妃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余下人等全部绞杀,不留活口。 谢蓁得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笑眯眯地看着奉太子命前来的禁军首领,嗯,还面熟得很,恰是红亭外守着的那个,一番恭敬地道是送自己离宫。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谢蓁心头从未有过的轻松,正走着却是迎面撞上被人扭着狼狈的万贵妃。 万贵妃仿佛还接受不了这结果拼命喊着冤枉,要见皇上,只可惜抓着她的禁军没一个听得进去,将她往冷宫的方向带。 “不,不要——”万贵妃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恐惧靠近,此时正好发现谢蓁,双目聚焦片刻,竟看到谢蓁面上毫不掩饰的笑意,霎时面怒狰狞扭曲,终是想到了婉秋的死恐怕也有谢蓁的手笔,她之今日定离不得她!“谢蓁!” “娘娘好生受着,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总归是要还的。”谢蓁笑语晏晏,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分外清晰。 得知消息赶到冷宫外的王皇后恰好听到这句,痛快目光一时转向淡漠少女,感触颇深。想到太子与她所说,这些时日反省竟是想通了许多。也罢,皇儿如此能干,她还费那些心思做什么。倒是那另一个,王皇后睨着昔日死敌眸中尽是狠光。 125.第 125 章 皇帝清肃内宫,谢蓁便叫王皇后卖了人情平安送出了宫。一夜疾风骤雨,到了她离宫时,天际才稍有放晴的迹象。 自昨夜起宫门紧闭,梁元帝麾下禁军把守各处关卡,若非皇后腰牌无丝毫出入可能,谢蓁方才出了宫门就紧着被送回了谢将军府。 沿街的小贩走卒来往如常,因着时辰尚早,街市还未热闹起来。清晨的冷风透过车窗倒灌入谢蓁的袖口,让她忍不住稍稍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昨日的事情,这才有些后怕。 而谢将军府外,除却缟白的幡布外,还多了两列佩刀禁军,府门紧闭,只仿佛是一座空宅子。 谢蓁下了马车从那两列人马让开的道当中走了过去,心中被凛然肃杀之气所震赫。眼下这情况再显而易见不过,梁元帝生性多疑,昨日虽然已经在宫中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可仍然防备了拥有天下兵马大权的谢元。 扣响了府门,里头应声而开,谢蓁没想到谢老爹就站在门后候着她,双目猩红,显是担忧了整夜。 “蓁蓁——”谢元上前一把将谢蓁搂入了自己怀中,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恐怕再迟上一时半会,他就忍不住要带人强闯入宫了。 “爹。”谢蓁回头看了一眼,见府门已然合上才敢彻底放心,对着谢元笑了一记道;“辛亏爹呆在了府中,若不然——府外这么多禁军。” 依照谢元的脾气,既然知道他宝贝女儿在皇宫中被扣为人质,这府外区区数十禁军又如何能拦住他的去路。可这终究忍而不发也是因为谢蓁临去皇宫之前让贴身丫鬟玉瓒留下了话,让他千万待在府中不可轻举妄动。 “哼!”谢元脸色仍不算好看,此时冷哼了一声,“万妁若敢,我一定叫她后悔!” 谢蓁现在心头仍然被一股浓浓的不安所占据,迟疑了片刻跟了谢元一道去书房说话。 “爹可否想过交出天下兵马之权?”谢蓁直言不讳,父女二人才刚一踏入到屋中就迫不及待的将这话脱口问了出来。 “释兵权?”谢元回转过身,仿佛没听见这话,等见到了谢蓁脸上的坚决才意识到他这个女儿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这事情。若说是旁的,谢元大可都顺了她的意思。 可兵权……谢元心中一紧,他一生戎马,高居天下兵马元帅,权和势才铸成了今日他的地位。倘若这兵权被拿走了,怕是整个镇国公府都要随之分崩离析了。 “是不是……昨晚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亦或是皇上对你说了什么?” 谢蓁皆是摇头,“不是。”她语气稍稍延滞,继而又抬起透亮的双眸,问道:“爹既然刚才怀疑了梁元帝,自然也可以知道他对您也是一样的猜疑。” 这话自不是谢蓁说谢元自己也是知道的,古来哪个皇帝能的彻底放心自己身边位高权重的臣子。不过,对于谢元而言,猜不猜疑都无关紧要,只要兵权在他自己的手上,就能保障谢氏满门的安全。 “爹休要再想握着兵权就能保全谢府的念头!”谢蓁语气急促的说道,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其中缘故都一条条梳理出来给谢元听。 “这兵权既然是皇上下赐给爹的,自然也有借口能一分分的收回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正好是皇上良弓藏、走狗烹的时候。” “与其拖延至最后还是这样一个光景,倒不如……倒不如爹现在就立即将兵权奉给皇上。一来,宫中万贵妃的事情刚发生,爹你主动放出兵权既是表明诚意忠心,又正好一次撇清了您和万贵妃的关系。何况前阵子围猎发生兽潮的事才过去,爹英勇救驾的美名还在外传着,这会若是交兵权更是全了忠君的美名。”谢蓁紧蹙着眉头道。 谢元看着自己这宝贝女儿,一张小小的脸上满是忧色,也忍不住沉思了起来。只是……这桩事情太大,牵扯的方面也太多,就是她自己一时都拿不住了决定。 “梁元帝身子已经是风中残烛,又能强撑过几日。日后登基必然是太子,难道要等新皇登基后被迫交出兵权吗?”谢蓁才稍接触过太子,平日远远瞧着并不觉得如何,可今日一见之才觉得此人很是绝不简单。 想她谢老爹昔日被万贵妃蒙蔽双眼,同王皇后太子一派的交了不少恶。等来日太子登及,这一桩一件都要清算了。“爹仔细想想,就算是梁元帝如今还肯信任爹,可将来太子登基可愿意将爹当成是肱骨之臣来尊敬?” 谢元满是震惊的看着谢蓁,绝不能现象这些话都是从她口中说出,虽只是捡了几个点来说,可全都是关健。诚然不错,今日他姑且还能博得皇帝信任,可来日太子登基……必然是要收回他手中兵权的。只怕到那时候,他若是为此稍露不愿,更是会落得下场惨淡。 可纵使一切谢元心中皆有素,卸兵权一事也不是这样容易的。他负手在身后,连连踱步,整个人都浸在了里头。 谢蓁上前,双手紧紧环住了谢元的胳膊,恳切道:“爹——事不宜迟,最好今日就能下定决心。” 谢元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深深不语。 谢蓁见他长叹了口气后眼尾蓦然现出了几分疲倦,心中也不由跟着酸楚——她也知道主动交出兵权是多为难的事,等同于将谢氏长年累月积累而成的坚甲丢了出去,从此之后谢氏满门就成了能任由人宰割的鱼肉。对谢元而言这显然是不知道结局如何的一场豪赌,可对谢蓁而言,这才是谢府能改变结局的唯一一搏。 事关重大,谢元要叫部下幕僚仔细商讨,谢蓁便自己回了院子。那几个贴身丫鬟亦是跟着担心受怕了一夜,此时都红着眼围了上前嘘寒问暖。 谢蓁笑了笑以作宽慰,“行了,我没事的,倒是府里的事都留心了吗?” 玉瓒用袖子拭了拭眼尾的湿润,哽咽道:“小姐放心,昨儿清月居的几个婆子都尽心着呢。方才才回来禀告过一回,说是那边一切都顺当。” 谢蓁点了点头,回想起昨日那谢文褚眼底透出的恨色,仍多了几分心悸,“叫人仔细看顾着二小姐。”多了这一句,也是谢蓁为了防谢文褚在这局势不稳的时候生事,她总觉对她不安得很。 未到中午时分,谢元就出了府。谢宗琪来找谢蓁说话,可等坐下了又只是目光直然的看着谢蓁,只字不发了。 “大哥是不是有话要说?”谢蓁一边斟茶一边问道。 许久之后,谢宗琪才开口道:“蓁蓁,你若是男儿,我必然比不上你。”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谢蓁先前还有些担心谢元此趟出门是不是为了兵权,可看了她这大哥的模样神情,多半是不会有差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谢元入宫,一日一夜未归,期间有小太监传话报平安让府中不必担忧。 可此举关乎满门命程,谢蓁焦心得很,纵然知道了谢元此去十之□□能成,可到了夜间在床上是翻来覆去的入不了睡。到了第二日一早,倒是清月居那边有婆子来回话。 “小姐,老奴昨晚瞧见……瞧见二小姐离开了灵堂。”婆子若是道。 谢蓁立即警觉:“离开了有多久?”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 “有没有人跟着?去了哪里?”谢蓁追问着道。 而那婆子却是连连摇头,神色很是懊悔,“老奴明明是跟着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将人跟丢了……不知道二小姐去了哪处,做了什么事儿。” 谢蓁紧抿了唇,此时时辰还早,思虑了片刻反而问:“她回来之后呢?” “二小姐回了自己屋子一趟。对了!二小姐还问过老爷,问老爷几时要回来。”婆子回想方才谢文褚问这话时候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失踪片刻后果然只回了她自己屋子?”谢蓁又问了一声,待到那婆子确定无疑才又道:“叫个丫鬟去给二小姐收拾收拾屋子,不必叫她知道。” 那婆子自然也就知道了要如何做,忙退了出去回了凝香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人果然回了来,手中还捧了个朱漆木盒。 谢蓁狐疑的看了数眼,将那盒子掀开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嘭”的一声将木盒重新合拢了起来。 这婆子到底还是镇国公府的下人有些眼力,知道明黄色非等闲人能用的,何况上头还纹了五爪龙,当即战战兢兢的拿了来给大小姐看。 “大小姐……这……这……” 谢蓁咬牙,她倒是小看谢文褚了,没想到她竟然要整个谢府为阮姨娘陪葬! 126.第 126 章 夜近深沉,一抹弯月叫乌云遮挡残影,暗色笼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城南一隅谢将军府中却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日,白幡灵堂,一片肃穆。 谢文褚一身素缟跪在灵堂正中,正对着阮姨娘的牌位。经历过最初的伤心,如今满心余下的都是恨意,恨父亲恨谢蓁,也恨棺木里躺着的人,只差一步,为什么不肯为了她忍忍,难道除了父亲,就没有别个值得留恋。 可现实就是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有风灌入,灵堂白烛摇摇欲灭,照着谢文褚的脸庞明明灭灭,此刻嘴角却是牵起一抹诡异弧度。 不,还有个怜她的,谢文褚思及那日遇着的人,心中大感安定熨帖。谢府既然无可眷恋,那就毁了罢,要不了几日,待那东西被发现便是谢氏一族的死期,谢文褚心中极是怨毒的想着。而她将会用另个身份重获新生,站上从不敢想的高度!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扰了灵堂清静,这时候该是不会有人来。谢文褚回眸在瞥见进入灵堂那人时骤然缩了瞳孔,当即起身喝道,“给我把人拦下,莫脏了我姨娘最后轮回!” 谢蓁尚未踏入便听到这么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嗤嘲,虽是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声音寒彻,“谢文褚,枉谢家养育你十五载,没想到竟养出个吃里扒外的恶毒东西!” 在灵堂里守着的丫鬟婆子本来就没个敢拦谢蓁,后者念着死者为大未作张扬,身后仅跟着寥寥几人。她此时走到谢文褚跟前,原本身形高挑差不离,却生生在气势上压了谢文褚一截,更遑论她身后跟着的戚妈妈和谢忱,分别是老夫人和老爷最倚重的人,瞧得底下人只觉得出了什么大事儿。 阮姨娘的死是说陈年旧疾复发突然去的,可任谁想到府中方过完年就一连两桩白事,一个失足溺毙,一个旧疾复发而亡,怎么都能联想出点别的什么来,只不过没人敢在这时候嚼舌根罢。 “谢蓁你果然就容不下我,除了我姨娘之后这就迫不及待要对我动手了!”谢文褚哭得久了声音饶是沙哑暗沉,如同纸页刮过难听,先是给谢蓁按下了恶名。 谢蓁睨着她的目光里透着睥睨一切的冷淡嗤讽,“谢文褚少往你自个脸上贴金,也莫要装委屈,你那些个肮脏心思,谢文香谢文清才是最大受害的!你若能安安生生我便留你到出嫁,可谁知竟让你生了这样狠毒的胆子!”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她们明明都是被你害的!”谢文褚对于谢蓁突然来问罪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可嘴上却是凌厉反击,乍一时竟闹了灵堂清静。 谢蓁本就不愿在这地方同她闹,奈何事关重大牵连整个谢府真是一刻都不能忍,偏生这人审不清胡搅蛮缠顿时被耗尽了耐心。她冷哼一声,玉瓒当即奉上一只朱漆木盒。 谢文褚死死凝着那只盒子,“怎么……”心中惊恐犹疑不定。 “怎么你精心准备的罪证会出现在我手里?”谢蓁沉沉睨着她,真当是没想到她能狠绝到这份上,若这东西一出谢府满门问斩一个都跑不了,她难道将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要拉着大家一块死? 谢文褚脸色变了又变,终是肯定是谢蓁拿了她屋子里的,不禁一咬牙,扑身过去抢夺。 谢蓁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身后谢忱一同,一个格挡竟是将谢文褚推得倒了数步,一下磕在了正熊熊烧着的火盆上,嗤啦一声,伴着痛苦惊叫,谢文褚额头已经被烫红一片血肉模糊。 “啊——”谢文褚要起身却又不小心手碰着了火盆边缘,又是给烫了一记,手背上冒了水泡。 饶是如此,也只有贴身侍候她的丫鬟过去扶,刚一扶起就听谢蓁慢慢悠悠启口,“这算不算是你坑害谢文清的报应?” 谢文褚双目迸出怨毒精光,直射谢蓁,倒是半点不顾了,“你休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毒害我!” “莫须有?”谢蓁神色倏然一沉,连语气都凌厉几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自己有多高明,想拉着谢府陪葬?你就是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谢蓁将手中那木盒连同里面物件一起投掷进烧着冥纸的火盆中。那锁扣本来就是虚掩,扔进去的当口叩开缝隙,火舌卷入,霎时只见到乌丝卷起,最终化作灰烬。 谢文褚被谢忱扣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计划成了泡影,奈何竟没一个人能瞧清楚木盒里是什么东西,独独知情的恐怕就谢忱和神色凝重的戚妈妈,他们知道了,那就等于父亲和祖母知道—— 她尚来不及布局就被这人捅破,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谢文褚一下便清楚是谢蓁在自个身旁布了眼线,还是亲近的,登时一下将扶着她的丫鬟推开,看谁都可疑了起来。“谢蓁,你休要空口白话冤枉我!”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认,反正东西已经烧成灰烬,看过又如何,就是看着从自己房中搜出来的,她也咬定不知,谢蓁栽赃! 谢蓁险些被气笑,蓦地出手扼住她的咽喉,凶狠异常,猛地一下将人拉近了火盆。谢文褚毫无招架反手的能力,火苗哧溜卷了一下,她垂下的一缕发丝尖儿被烧着,发出一股难闻焦味,“谢文褚除了这词儿有没有新意,我没那个耐心,倘若你不说,遭殃的就是你的头发而是你的脸了!” 话落,又将人扯近了一寸,灼热扑面,竟生生逼出的一脑门的汗,连谢蓁自个靠近也觉着热,遑论被推抵着的谢文褚。 后者一副你怎么敢的惊怒模样,偏生谢蓁就是敢。谢文褚此举当真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书里谢府满门抄斩缘由是什么不清,原主正是因此落了宋显珩手里削成人棍,还要眼睁睁目睹谢家覆灭,疼宠自己的父亲祖母人头落地,若是没有穿越以来这些日子她并未有那么深的羁绊,如今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些活生生的亲人会因为谢文褚而遭厄运。 “到底是哪个指使你这么做的?你深夜出去见了谁?可是那人教你这么做!”谢蓁心里其实隐隐有猜想,光看谢文褚方才龙袍被烧都显得镇定异常模样,其中定然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猫腻,思及此,谢蓁手上不由加紧了力道,竟是克制不住满心的戾气。 “蓁蓁——”谢元低沉的声音蓦然在灵堂外响起,携着外头风雨寒意。 “父亲!”谢文褚挣扎着惊惶唤道。“父亲——咳救我,姐姐,姐姐是要杀了我!” 谢蓁扼着她的力道依旧不松,大有即使谢元开口也不会轻易饶过的意味。 谢元方从宫里回来,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到谢文褚叫嚷,眉眼微沉,再看大女儿一副不屑辩解模样,在谢文褚求救的目光中站在了谢蓁身旁将她的手拉了回来。m.xfanjia “有事好好说。” 谢蓁捏紧了收回的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似有不悦。 而谢文褚捂着脖子一阵难受干咳,思及父亲若是晚来一步,自己还不知会落何境地,那滚烫热度仿佛还停留脸颊烧灼,而额头上更是生疼一片,堪堪是在谢蓁手里吃了大苦头。而父亲来了就不同了,她看向谢蓁那不痛快神情,心底却是痛快至极,又是可怜唤了一声父亲。 谢元却是摆了摆手,谢忱意会颔首,随即将守在灵堂里的人都清了出去,一时间仅余下父女几人与黑压沉肃的铁骑兵。 “父亲——”谢文褚甚是不明地瞧着。 谢元仿若未闻地伸手去摸谢蓁的脑袋却叫她躲闪过,眼底流露一丝无奈笑意,清楚女儿的别扭,“府里人心惶动,若是传出对你名声不好,何况——你不该沾这些。” 那语调幽幽沉沉,听得谢文褚如坠冰窖,“父亲——!” “谢忱有的是刑讯的法子让他问就是。”谢元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模样,就像护食的小兽张牙舞爪,却在对视时瞧见了眼底那一抹脆弱,当即就心疼了,若是猜得没错,恐怕是他这二女儿做了什么好事。 谢蓁直愣愣地站着,没想到谢老爹竟是这个意思,也是这副呆滞模样叫谢老爹摸了正着,那大掌宽厚温暖,一下叫她咧开了嘴,“爹,她在府里藏了龙袍,叫女儿烧了。” 谢元瞳孔骤缩,蓦然移向同样震惊呆滞的谢文褚,火光映衬中那瞳孔里的黑色恍若要溢出来般,忽而古怪一笑,“因为你母亲因我而死?” 谢文褚仓皇摇头,止不住落下眼泪来。“父亲,我没……” 谢元扬手就是一记嘹亮耳光,“知女莫若父,你如何想的当真以为我不清楚。谢忱,此事交由你负责,定将那幕后之人审出。” 谢文褚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那惊恐之中已然染上怨色,谢蓁瞧见挑了挑眉,却是知道她再蹦跶不起来了,遂由着谢老爹牵着一道离开。 “啊——”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回荡,仿佛一腔无法发泄的愤懑怨恨,短暂之后却是陷入了异常诡异的静默。 灵堂白烛摇曳,少女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嘴上被塞了布条堵着,双手被木夹抽紧,喊叫无声仰着头生生扭曲了面庞。 “谢二小姐可想说了,想说便点下头让属下知晓。”谢忱声音沉稳问道,有人已经递上了拔指甲的钳子,拿在手里意味明显。 谢文褚狠狠瞪着,既是怨毒又是恐惧,耳畔忽然有温柔声音回荡,有娘亲的,还有自己爱慕那人的,交杂一起,生生咬住下唇,仿若痛觉不在。只消熬过去,熬过去那人定会来救自己的,届时整个将军府未必还能存在!这些践踏她的人都该去死! 谢忱瞥过一眼,眉眼依旧沉色,如同没有情感的刑讯工具。钳子落下,葱白指尖霎时鲜血淋漓。“啊——!” 127.第 127 章 谢文褚之后如何,玉珍一早就来通禀,谢蓁刚刚洗漱完正坐着用朝饭,听完玉珍说的,扯了扯嘴角,竟是没把那人供出来,想必是还被许了什么好处,或者以为那人会来救她? 谢蓁又想到了在自个面前泼皮无赖的谢十三,甚至还扮过女装……真不知该说他豁得出去好,还是善于隐忍,大抵还是觉得神经病多点。 正想着,宫里来人送了帖子,一同送到的还有一只精致木匣,传达了皇后想要见一见的意愿后便要离开。 等玉瓒将人送走,谢蓁打开了瞧——琼花宴,那字句里透出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恐怕是借着给太子选妃冲喜,五品以上官员未出阁女子都要参加,而她竟是被皇后钦点。 谢蓁指尖有一记没一记地叩着那封帖子,自己这身名气,绝不可能是去作候选人的,而皇后亲见为的……日前谢元亲自入宫,再三请辞卸去了身上的兵马大权,虽还是超一品大员,可较往昔已经不可同日而已。而眼前这份入宫的帖子却是皇后身边得力的福公公亲自送出来的,谢蓁思来想去,恐怕这其中多少有着因为谢元自动上交兵权的缘故在。 玉瓒见主子走神,便出言提醒快打开匣子瞧瞧,自个在一旁好奇候着。 谢蓁笑睨了一眼,顺意打开,折叠仔细的衣裳?摸着料子恐怕要比浮曲阁的还要高上一等,淡淡香料晕染,叫人闻着舒心。 “奴婢来帮您穿。”玉瓒只看了一眼就给看直了,这衣裳好看,穿在主子身上定然更好看! 谢蓁由着她侍弄,只觉得皇后这份优待来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衣裳穿起来繁琐,上身后更让人觉得精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随着动作,闪烁着灵动的流光,而裙摆处绣着的兰花花葶细而高,花色如碧玉,将端庄秀丽演绎尽善。 玉瓒瞧着不由笑得痴痴,“小姐,皇后莫不是属意你当太子妃,这一出,恐怕无人能及小姐的风头。” 谢蓁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掀起眼帘朝着玉瓒睇了一眼,“太子选妃跟我无甚的关系,不过是去走一遭过场罢了,只消不是太迟就好了。” 宫宴设在晚上,傍晚时分王皇后还在太液池安听排了赏花会,无疑也是跟世家贵女有个粗略的接触。虽说是给太子选妃,可也有适龄的皇子世子以及朝堂新贵一同参加,场面甚是热闹。 谢蓁到的时候,太液池边已经是热闹得很了,妙龄少女精心装扮了凑在一处,弹琴作画、嬉闹玩笑。前几日还显得十分沉重肃穆的宫殿仿佛被这些鲜活的声音而变得不同。 待仔细瞧去,谢蓁看到女子们大多作了与花相关的装扮,倒是应景。比自己夸张者甚是有之,反倒没觉得自己特殊了。夜□□临,太液池边花灯重重,空气里弥漫着灯油燃烧和淡淡的熏香味儿,谢蓁穿过花灯廊檐,这一番走动就饶是吸引众人目光。 然也只是吸引多瞧两眼罢了。而那些贵女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脸上不停变换表情,俨然因为她的出现造就了话题。 谢蓁从前在京中贵女圈中的人气就不算好,后来因着和昭王的传闻又引得一拨人对峙,坏了名声。再如今谢元卸去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就更是连到她跟前来谄媚奉承的人都没有了。 谢蓁一个人乐得清静,可落在旁人眼中就不免唏嘘她如今一落千丈的境遇了。 “兰馨——”人群中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喊了一记。 那秦兰馨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一身的穿戴皆是素净,给平淡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弱风情。加之她前阵子回府就生了一场大病,消瘦得更加惹人怜爱。可这被一唤,却僵直了身子,终究并未转身,就好像未听见一般。 说话的那个是林芷,那日猎场一别她这才是第一次见到秦兰馨,原本是想着两人同病相怜,见面了之后总归会有许多相互怜惜,却没想到秦兰馨竟然避着自己。 林芷看着眼前人的身形晃了两下,这里的许多人都快活,只有她一人心中凄楚无比,分明那个最应该跟自己感同身受的却也只当自己不存在。“兰馨——”她不甘心,又往前走了数步喊了一声。 那秦兰馨忍无可忍,终于转过了身,可面上随即黯然像是忌讳众人的目光,她抓着林芷的手腕将人拖到了偏僻角落,拧着眉头道:“你喊我做什么?”这怨气的话才刚出来,她便又当即察觉不妥,不禁缓了缓语气。“咱们往后还是别站在一处了。” 林芷张了张嘴,神情有了一丝扭曲。“为、为什么?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秦兰馨皱眉,面上虽是极大的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提起那桩事,“难道你是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再一道好再被嘲笑一次?”若不是她爹最后都将那日的事情遮掩了下去,又沾着王皇后这一层的关系,才蹭着这次选妃入宫来,那些王公贵族自然再相不上她,可要是能相中个需要借攀关系的新贵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世人多善忘,几番流言翻来倒去地说,真实有几分倒没有人知晓了。这般算起来,林芷也是沾了她的光。 林芷将手握成了拳头,心中却是怨极谢蓁,她没有秦家那么好的家世,此事一出,她的名声毁尽,今儿个还是好不容易求着父亲来寻寻转机的。此时余光一扫,偏巧就看见不远处独自一人坐在那的谢蓁,咬着牙道:“秦姐姐快看,真是冤家路窄呢!” 秦兰馨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她早知道谢蓁也会参加琼花宴。尚未出门前,她爹就再三叮咛了说这个时候万不可同谢蓁闹事。秦兰馨也不能消气,谢蓁给她的伤害她都要还诸回去,一分不差,可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 “这是在皇宫中,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去招惹此人。”从前自己跟林芷一处玩的时候她还未曾觉得她是个这样浅薄的人,现在不禁生出了疏远的心思。等说了这话,秦兰馨从快步匆匆离开了,这架势好似要逃了一般。 自己唯一的同伙走了,林芷就更是波澜起伏,她目光一直紧紧落在那谢蓁的身上,再回想起这阵子来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冷言冷语,更是心头翻搅一样的疼。这一起……通通都是因为谢蓁! 若是不谢蓁,她如今还是好好的世家小姐,哪里会这样被沦为了笑话。林芷狠狠揪着自己握在手中的帕子,非但揉皱了还恨不能撕裂了。哼——谢蓁如今可不再是昔日的谢蓁了!谢元被卸了兵权,她就不相信这时候还会有人出来护她! 林芷心中发恨,恨得牙痒,碾磨着牙齿才往谢蓁那过去。“谢大小姐——” 谢蓁正想着旁的事儿,被人近在跟前喊了一记才回神,抬起头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正是林国公府的二小姐林芷。 自谢蓁回府,倒也陆陆续续将兽潮那夜发生的时候给拼凑了起来,其中有一桩就是秦兰馨同林芷与平南王世子的**一度。虽然后来王妃改了口,可众人又都不是傻子,不会不知这只是周全脸面的说辞,私下早已经将那事认定了,谢蓁没想她还会出来,何况此时人就在自己跟前,她点了下头致意。 “谢大小姐真是闲情雅致,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思来宫中参加宴会,实在是让我大开眼见。”林芷斜着眼蔑视的看了她一眼,她是毁了清白,她谢蓁何尝不是,倒贴着昭王的名声臭成这样,哪会有人去捡这破鞋。 “闲情雅致……未必我一人有。”谢蓁轻轻一笑,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却是直戳要害。“林二小姐伤好全了?” “谢蓁!你——!”林芷顿时像是炸了毛的刺猬,一直不敢触碰的不堪记忆被翻出,生生扯断了她纤薄神经,“你别以为自己比我好哪儿去,也不看看全京城里谁不在瞧你的笑话,被人利用还巴巴得上,是看不见自己的嘴脸有多丑罢!” 谢蓁挑了挑眉,看到林芷这样才觉得什么是丑恶嘴脸,神态依然淡然,宋显珩待她如何她何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解释,更别说京城里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过倒是可以跟昭王讨讨债。 林芷本等着谢蓁的恼羞成怒,结果却看这人说着竟走了神,嘴角弯起的弧度生生像是嘲讽她一般,更叫人气炸。 此时早就因为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瞧热闹。有认出林芷的,当即想到冗河旁那一出,一提自有人附和议论,细碎声音传开,虽版本不同,可到底不是空穴来风,连同本来躲得远远的秦兰馨一道都被扯了进来,叫原本有些因为容貌心动的人立时退避三舍。 更遑论处在议论中心的林芷,眉眼之中燃着仇恨的燃燃大火,像是要将一切都焚烧干净了才肯罢休,向前逼近了一步。谢蓁身后就是池子,心思乍动,猛地逼近前一步,只想叫谢蓁在众人面前也出大丑,如此竟是不管不顾的架势,猛扑了过去。 “我要你也同我一样的感受。不!我要你比我更惨!” 可谢蓁哪会那么傻得瞧不出她意图等在原地,一挪了身子,稍稍伸了腿儿,乌漆墨黑的地儿当即就叫那林芷扑了空不说,还磕在了旁边装饰用的石头上。林芷有多狠那力道就有多猛,生生磕掉了一颗门牙,糊了一嘴血沫,顿时叫众人笑开。 饶是如此,也都是看戏,不管是哪个的乐子,反正不是自个的就且看着,反而没个上去劝二人的。 “二小姐也太不小心了,这喜庆的日子见红……”谢蓁余下的话没说完,可早就瞥见侍候不远的宫娥快步离开,想是去通报。 这些落到了林芷眼中却都成了挑衅!自己发自肺腑的怨恨入了她的眼中却成了笑话?笑话!“谢蓁!”林芷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而周遭那低低笑音更是刺激不小,话再出口彻底失了理智。 “谢蓁!你今日还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爹前两日就将兵权卸了,你以为还会有人继续捧着你?!往后你可得仔细了,别叫那些往昔被你压着不服气的报复!” 128.第 128 章 这话恰恰戳中了在场不少人的心思,树大招风,何况谢元官衔在时得罪的人可不少,如今说好听了是勇退,其实何尝不是被逼着,看向谢蓁也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谢蓁格外从容不迫的,“多谢提醒。”她从未将这个林芷放在眼中,所以她的一切痛斥对自己而言都无关痛痒。 林芷被她的神态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谢蓁远远瞧见走过来的雍容贵气的宫装丽人,挑了眉梢正对林芷,“别一口一个你的,你我虽身份同阶,可莫要忘了我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论起品级,你没诰命的母亲见了我也是要行礼的。” 林芷满心怒火,哪肯再被压了气焰,“谢元被皇上下了兵权,哼!我看然后你谢府还有什么好下场!你这会尽可以再嚣张嚣张,可别到时候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满口胡言什么!”忽然插入了另外一道雍容大气的声音,隐约透着怒气。原来是不远处王皇后被七八个宫娥围着过来。身后不远的林国公夫人一脸煞白,看着女儿怒而不争! 谢蓁立即起身,稍往前一步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朝着她点了下头,继而目光一凌,朝着那林芷不怒自威道:“你是哪府的,身为女子不修妇德,不知礼数,非但随意谈论朝廷命官还肆意揣测圣意,真是罪该一等!” “娘——娘娘!”林芷显然是才刚缓过来,双腿发软普通一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女……臣女方才是口误,绝没有妄议朝廷!” 可王皇后却没听她继续解释,任由她身边女官将人拖了出去。那林芷万万没想到那些话会被皇后娘娘听见,如今更是被当众点名,心中又怒又气竟是晕了过去,更是无力去反抗被人拖着离开了。 谢蓁并不可怜她,只觉得她愚蠢得很,即便没有今日这遭也有明日也有后日,既然是在宫中参宴,何必冒着风险生事,而且是任意揣测她爹的下场。要知道谢元主动上交兵权可是让梁元帝念着的,真要是谢元下场凄惨,岂不是让朝臣对皇上此等行径心寒了。 “明溪县主。”王皇后虽未开口明赞,可却朝着她轻点了两下头,可脸上神情收拢叫人辨不出喜怒。“随本宫一道走走。真要论起来,还是应当明溪县主更熟悉京中的世家贵女。” 谢蓁只好默默跟在后头,心中暗探她谢老爹虽然卸了兵权,可皇后此举则是表明了恩宠态度。 说是走走,其实也就去往宴厅的一段路,谢蓁也没真以为皇后要问她谁当太子妃合适,只小心陪着,却也足叫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惊讶羡慕的。就连谢蓁也心下纳闷,毕竟在营地那处自个见了不好看的,暗里说讨厌上了才是,瞧着却像是压根没发生过那茬似的,看得人怪毛骨悚然的。 殊不知王皇后正扳倒了多年心腹大患,又能每日去折磨一通,真当是什么郁气都没了。何况太子与她剖析不少,知晓了谢蓁于昭王的重要,虽说意外,可太子都那么说了自己也不会再找麻烦。昭王既助太子成事,她不能拖了后腿,故此对谢蓁愈发和颜悦色了起来。 一行人等到了宴厅,宴会已经快要开始,厅里皆是王公大臣,随着王皇后携谢蓁迈入,目光全聚集了过来。饶是谢蓁自诩已经见过诸多风浪,叫这些官场上摸爬滚打之人瞧得心底打鼓,面上却愈发镇定。 “那不是谢家的大姑娘,这京里传闻……若是这样品行都能当选,我定要参一本上报皇上!” “皇上已经不理朝政,没看都是太子代政,这太子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选妃确实迫在眉睫,许是那谢元女儿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再说京中传闻也有可能是假——” “哼!空穴不来风,谢元那老匹夫被卸了权,难不成还得惧他不成!” “说得正是。”最后应声的是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秦尚书,此刻神色掩掩扫过远处的谢蓁,掠过几许冷然。秦家与王家姻亲,一直帮着王皇后打击谢元,如今皇后抬举谢蓁这出反转……倒叫人看得好生寒心,妇人就是妇人,短见愚昧! 在其身后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始终噙着浅笑,偶有旁人问起,道是随秦尚书前来的,故被当做秦家的后生。可更多是触及目光闪躲的,心中掀起波澜,先前那人自由出入自己府邸,并非商量而是通知,识趣地自然早早倒戈,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大摇大摆地随着秦尚书入宫。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心中有此惊惧念头的甚多,此刻都围在秦尚书身边不远,或试探,或不安,好像唯有聚在一起才能安全些许。 而主座旁,梁元帝的位置空着,王皇后坐了凤席,与太子相对颔首。太子正同谢蓁说完话,虚掩着咳嗽两声回了位置,宣布开席。谢蓁心中露出不耻,简直是扮上瘾了。 她紧忙回到自个的座位与宋瑾瑜紧紧挨着,后者瞟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看她面庞绯红,堪当是绝色,语气不掩饰欣赏与促狭,“蓁姐姐,这身衣服是昭王送的?” 昭王入狱,父亲作为看管,至少是知晓些许内情的,作为唯二的知情人,这会儿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带了一丝眉飞色舞的生动。 谢蓁脸上热度不减,想到太子说的,同样咬着她耳朵磨着牙问,“你怎么知道?!” 宋瑾瑜给她嘴里塞了一个甜枣,笑得眯起眼,一双卧蚕弯弯甚是可爱。“谁都知道昭王殿下有一盆宝贝花卉,世间独一无二,喏,就是你裙上绣着的,叫国色天香,倒是和姐姐般配!” 谢蓁恍然,难怪从她入宫后一路来收获那些异样目光,恐怕是已经被贴上昭王所有物,不,照着外头传的,恐怕是她执迷不悟,把昭王的心头好绣在了裙子上!而方才太子唤住她正是表明这件礼物是昭王亲自嘱托所赠,叫谢蓁忍不住一阵磨牙。 简直都能猜到那潜台词——小兔崽子不要打你婶婶的主意!想到这层的谢蓁对上太子饶有兴味的调笑,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经宋瑾瑜点破,根本就是昭告天下自己的归属权了,真是……太羞耻了! 殊不知这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当是太子说了什么叫谢蓁娇羞成那般,贵女们嗤之以鼻,当太子也是个贪图美色的,而朝臣则是担心再出第二个万贵妃。独独一人,满心满眼全部是她一颦一笑,肆无忌惮地打量。 谢蓁有所察觉,抬眸与那人目光相对,却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很是生得风流俊俏,此时丝毫不掩饰地与自己对视,隐隐生出一丝熟悉感。 尚来不及探寻那熟悉缘由,突地就听杯盏落地击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直直穿透人声,回荡殿内。随即响起的兵甲撞击声覆盖,竟涌出数百名禁军将宴厅团团围住。 顿时一片混乱。 “秦尚书,你这是要造反吗!”王皇后却是瞧清楚了那杯盏主人恰是秦尚书,此刻满面怒容直指喝问。安慕小说网 宴厅中被□□指着的王公大臣及贵女等都是惊讶望去,不知变故为何,但秦尚书要造反简直匪夷所思! 可偏偏被点到名的秦尚书一脸沉冷,竟是不作辩驳,反而躬身一退,像是要迎出他身后那人似的。 “呵——要造反的不是秦尚书,是我。”年轻男子面目清俊,尾音蕴笑上扬,可与王皇后对上的目光里却无半点笑意。“唔,说错了,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谢蓁这时也明白过来这人是谁了,谢——不,现如今应该是宋啓,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太监尖着嗓子喊护驾,奈何,能在宴厅了布下如此大局的,外头情势未必会好到哪去。恐怕—— 有宫娥跌跌撞撞从殿外跑回,说外头都是禁军把守,仿佛一夕之间,皇城内的禁军都叛变了。 宋啓眯着眼愉悦笑着,这还得多谢万贵妃,原先负责统率的昭王入狱让他连布局都轻松异常。“梁元帝枉顾先皇遗诏,逼害我父王,残害沈太傅这等忠良,罪恶滔天,引致天罚。今日,我便是承袭先祖遗愿,重掌皇权!”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这年轻人竟是反贼宣王的儿子,和宣王妃死于王府后宅的宣王世子,竟还活着,而他口中却是颠覆认知了。当年事情牵连有多广,梁元帝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叫人心有余悸,在场经历过之人不乏也生出点别样心思,莫真是为了掩饰什么? “顺我者,官爵承袭,逆我者,唯有死路!” 谢蓁瞧着心底发寒,忽然想到去追查龙袍背后之人的谢老爹,恐怕也是中了此人调虎离山之计!而此时宴厅正中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近乎大半的朝廷命官缓慢站在了宋啓身后。 “逆臣贼子!好大胆贼子,你、你你们竟敢!”王皇后简直气急,骄矜雍容不负,慌张的神情从精致的妆容下透出。反了!都反了!没成想昔日宣王还留有了余孽! 太子扫过一眼局势垂眸,亦是动气地一番咳嗽,那一声声地回荡在倏然寂静殿内尤是诡异异常。而落在那些投诚的人眼中更是觉得这病秧子指不定明儿个就随了梁元帝挂了,眼下宣王世子有能力担当又有魄力,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 “太子——”王皇后乍看到昏倒的太子,嘴角挂血,完全顾不得对峙忙是喊道,“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可大厅中无一人回应,那些太监宫娥悉数被拦在殿内,进出不得。 “这么死了,反倒无趣。”宋啓幽幽启口,招了招手,“送太子去东宫——好好诊治。” 余下之人全都听出那话里暗藏的意思,这是要慢慢算账的意思,父债子偿,又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王皇后闻言踉跄一步,亏得谢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在椅子上露了势弱。可即使如此,对着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卫和自己信任的朝臣反叛,还是捂着胸口几乎窒闷气绝,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宴厅里仍是那么多人,却是悄无声息,与方才的热闹形成极大反差,亦是讽刺。宋啓皱着眉瞥过王皇后一眼,似乎也觉得没了意思,让禁军将厅中依附他的送离,没有站过来那就是要对着干的,悉数下牢。 谢蓁正要趁着混乱跟旁人离开,临到门口却被一名黑衣禁卫拦了下来。“谢大小姐留步。” 129.第 129 章 “……”谢蓁立即心头一沉,自己这时垂着头分明不起眼,这人却偏偏能这般肯定的认出并拦下自己,分明是早被特地嘱咐了。 “谢大小姐,这周遭乱得很,不如让奴才送您先去偏殿休息。”从那黑衣禁卫的身旁冒出个四十余岁的太监。 那太监谢蓁只是有些眼熟,知道是皇上身边的,可到底他不是头一号跟在梁元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所以也喊不出名来。这么看来,倒又是个早投了宋啓的。谢蓁不过是稍稍拧了下眉头,那禁卫就语气强硬着催促了起来:“谢大小姐还是早些离开的此处,不然难保安全。”他一面说着一面按着自己腰间佩刀,似有威胁之意。 而那太监却是语气难得的和善,丝毫没有流露出分毫不耐烦,“谢大小姐,请罢。” 谢蓁气急无奈,只能跟着前往,临出殿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只见那宋啓负手而立的立在大殿当中,浑身散发着重重阴戾之气,即便仪容斐然也只叫众人觉得他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恶鬼。 昔日在她身边的护卫谢十三竟筹谋了这么多事情,谢蓁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转身跟着那太监在五六个黑衣禁卫的围护下离开了大殿。 等出了外头,谢蓁为眼前所见深吸了一口气,只见殿前台阶下早已经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有些赴宴的贵女心志软些,瞧见这场面就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谢大小姐可别往旁处看,咱家早给谢大小姐准备了干净的殿室。”太监领着谢蓁去的殿宇就紧挨着永和宫,果真如他所言,相隔不远可这边却俨然不受半点影响。 谢蓁被送入其中殿门就随即被关了起来,除却守在门口处的两个宫女再没一个人。殿中备着茶水吃食,仿佛早就等了她过来一样。谢蓁看这阵仗,想自己也是性命无忧,只是听着外面隐约的惊叫和哭喊声,难熬时辰。枯坐了许久,那殿门才重新被打了开来,谢蓁随即抬头朝着看过去。 只见来人身后火光明晃,可他却是一身玄黑鹤纹的大氅,通身透着冷峭,乌发束在玉冠当中,衬得脸色青白,眉眼深邃叫人不敢轻易与之相触。 谢蓁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原来,这才是他本来面貌么……回想当日种种,谢蓁也只觉得可笑,原来他也是一直骗自己的。 宋啓缓缓走了进来,居高而下垂眸看着坐在案几前的谢蓁,缄默了一会才低声道:“蓁蓁——”这两个字藏于他的心中良久,却数次止于口,克制隐忍到这一刻才悉数消散,以至于逸出的话音带了不同寻常的语调。 谢蓁并未意识到他对自己称呼的转变,她抬头对着他,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话,抿着唇半晌试探着问:“世子殿下是要叙旧吗?” 宋啓倏然一笑,叫他那冷绷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生气。他张口才微露了要说话的意思,殿外就匆匆跑入了一人,隔开还要一丈远的地方就跪了下去,“主上!属下有急事要禀告——” “……”宋啓皱拢起长眉,稍稍侧了身子朝着进来那人睨了一眼,下巴微抬反而是对着守在门口的那两宫娥道:“带谢大小姐去内殿。” 谢蓁复又被安排入了内殿,其实同宋啓此时所站的那外殿只不过是隔开了一个格挡,两边有甚动静都能互通。谢蓁才被安排着坐了下来,外面那人已经开始同宋啓禀告事情了。 谢蓁先前只觉得自己处境为难,此时就更是哪哪都觉得为难了——宋啓的那些事她是半点都不想知道,可现在只消是旁人禀告他的事,自己势必要过一遍耳。 商讨谋逆竟也不避开她,这宋啓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蓁倒是想亲自过去问一问他,可那边却完全没有个闲暇的功夫。适应了一阵,她也就坦然了不时还问那两个宫娥要些吃食填肚子打发时辰。 等再回神,已经是天微亮了。谢蓁支着脑袋盹了一会,此时手腕酸麻得很,她下意识的往外殿看了一眼,瞧见宋啓挺直后背在那伏案急笔,不知是在写着什么。他手边不远处的那一盏烛台已经燃到了最末端,周围满满都是滴落下来的烛油。 “谢大小姐……”宫娥低声唤她。 谢蓁回过头,任由她二人伺候着梳洗,按捺着心中的不耐烦。忽的听见外头远远的传入了几道惊呼,不多时就有人闯入了殿内。 是个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尖细着颤声道:“皇、皇上驾崩了!” 谢蓁怔然,随即往外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只听见宋啓问:“确认无疑了?” 传话的太监惊颤颤的点头,“已经让御医去确认过了……” 这话还落地,宋啓就搁下了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起身外去。他这一离开,只带走了殿中几个黑衣禁卫,其余仍旧是留守。 梁元帝竟然死了? 谢蓁犹自有些意外。 梁元帝缠绵病榻并非一朝一夕,更是数度传了病危的风声,可到仍是能吊着一口气活着。前些日子更是设了计让万妁现出了原形,这样老谋深算的一个人,竟然……才过了一夜就气绝身亡了? 可再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意外的事。如今宋啓风头正盛,这势头叫任何人看了都要以为他可以成就大事,梁元帝原本就是风烛残躯,这档口受了这刺激难以承受也是会有的。 谢蓁站起了身,往外殿走,然才推开些许殿门就叫那两宫娥给挡了下来。其中一个苦劝道:“谢大小姐别为奴婢们,即便奴婢能叫您出去,再外头还有禁卫把手。” 谢蓁也料想自己进来了此处就不能轻易出去,不过梁元帝驾崩才叫她生出了一探外面行径的心思,此时透过殿门的缝隙往外看,正能看见一队人在殿前大道上经过,去的方向正是天合殿。 再仔细一看,人群中那个身材羸弱的青年赫然就是太子,虽是由十数个禁卫看着前往,可太子如今到底还能走动,看起来境遇比谢蓁还要好些。 到了午后,此处的殿门才重新被打开,谢蓁懒得抬头,直至那人走到了她跟前来。隔了片刻,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搁在了桌上,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匀细雪白的面条上撒了切成细末的葱花,汤汁清冽见底,上头只浮了几滴清油。 只看一眼,谢蓁也知道这面还是依照原先他那做法做的。只是她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宋啓还能有这闲情雅致。 “……”谢蓁抬起头,却发现他已经背过了身去,负手而立不知在看着什么、在想着什么,背影瞧着孤寂清冷。 谢蓁从昨日还今日虽吃了点心,可都是干货,囫囵顶个饱,实在算不得正经用过饭。这面条往跟前一放竟是要将谢蓁肚子里馋虫都勾了出来。然而……谢蓁狐疑的看着,迟迟不动筷。 “来人!”宋啓忽然高喊了一声,随即外殿的几个黑衣禁卫前来领命。 谢蓁看不见宋啓的面容,却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寒彻入骨,“将这两人带出去——” 从昨夜起就在伺候谢蓁的两个宫娥闻言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主上!主上饶命” 宋啓没开口,那些禁卫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起身将那两吓得面无血色的丫鬟给脱了出去。 其余人退了出去,宋啓才转过身来,眸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谢蓁,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许多深藏的情愫。只是那一瞬,他自己便察觉了出来,长眉轻轻一皱,语气疏离道:“无毒。”撂下这话,就径自离开了。 谢蓁恍然,心中苦笑,她这样迟疑宋啓焉能看不出缘故。当初他亲手做的汤面自己能毫无芥蒂的去吃,可今日却不得不斟酌迟疑。说到底是因为他是宋啓而非……谢十三。 那两个宫娥被人拖了出去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重新替换上了两人,恐怕先前被重新教导了一番,二人比之前那俩更显恭顺了。 那一碗汤面搁在桌上兀自凉着,其中一宫娥壮着胆子颤巍巍的将碗往谢蓁面前推了推,“谢大小姐,您多少用一些吧,这……这到底是主上的心意。” 谢蓁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看向了她,挑着眉道:“哦?心意……?” 宫娥比谢蓁还小上一些,看着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弯腰捧着碗道:“奴婢失言,恳请您多少用一些……” 谢蓁余光扫见她那只靠着汤碗的手中藏了纸条,正特意露了半角出来。她再看另外一个宫娥,转瞬功夫已肯定这两人并不同心,当即同那递纸条的来回过了几句,好歹将她那纸条收入了自己掌心藏着。 130.第 130 章 “我乏了想歇息,你们都下去罢。”谢蓁掩唇打了个呵欠,纸条被叠得正方攥在手掌心里硌着,心头一阵狂跳。这时候会传消息进来的会是谁,谢老爹?还是…… 宫娥顺从应退,守在外头等传唤。真正看守的是外头这些黑压压的禁军,而她们只是来侍候里头那位主儿的。 谢蓁自二人出去后,觑了一眼阖上的门飞快打开了字条,只有遒劲笔力勾勒出的莫怕二字,这熟悉口吻叫她一下热了眼眶。抚过那纸,尚未贪恋片刻,便将纸张投进了燃着的灯罩内,火苗呲溜一卷烧成灰烬。 风一吹,什么都没剩下。 谢蓁望着兀自摇晃的火烛愣愣走神,那人尚在天牢,恐怕未有先机能在宫中布此人手,反而倒是先前瞧见的太子较有可能,俩人一直互通有无,如今被囚,宋啓对他看顾并不严,未必断了往来。 许是二人另有应对?谢蓁心思几转,那股自被扣在宫里后的燥乱慢慢平复。宋显珩,你这侄子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是要命。” —— 夜如浓墨泼洒,春寒料峭,谢将军府邸西隅书房,灯火彻亮一片。 “老爷。”谢忱携着外头寒霜大步跨入,只里头撤去了暖炉,倒是与外头一般无二的寒冷。 “蓁蓁那可有消息?!”谢元几乎立时起身,急促问道。 谢忱脸色沉凝地摇头,连日来带领的暗影几番受挫也着实叫他红了眼,“宫中警戒甚严,且对暗影颇是了解,似乎正防备属下等营救大小姐。”若不了解,怎会折了人进去。 谢元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暗影实力如何他最是清楚,将养这些年自然当做神兵利器,怎会叫宋啓那小儿识破!而他扣着蓁蓁,之前更是遣人传了话来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将那些反对他的声音悉数除尽。朝堂动荡,胆小怕事的早就投诚,而那些难啃的老骨头……谢元纵是有心留一命也叫那人手下斩杀,而这一笔笔血账反倒记在自己身上。 宋啓借的是他谢元的名和势,外头人得知他是宣王世子最大的拥趸,自然是多了考量。 谢元猛地一拳捶在桌上,竟留下个不浅的凹洞,他神色幽沉暗恼至极,自己大意中计使得蓁蓁陷入危险,生起更多的是急迫,宣王世子清肃朝堂倒也不敢动作过大动摇根本,可那暴戾本性遮掩不住,一些手段更是连他都看不上。 荣亲王妃是蓁蓁干娘,还有与蓁蓁交好的若兰郡主,都被用作威胁荣亲王就范的筹码。这些时日他背的骂名什么都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偏生他还得费尽心思留下他们的命,短短几日,鬓间竟是白发丛生。 可他不敢冒险,蓁蓁尚在那人手里,迟则生变,他已经拖延几日,恐那人耐性将尽……真当是急煞人。 “将军白日不在,宫里有人送来帖子。”谢府新任的管家恭敬递呈上一封帖子。m.xfanjia 谢元打开一瞧,当即双目几乎能喷出来火,紧握的拳头青筋暴突,“他一个逆贼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 正行到门前的少女双手缠着白布条,乍然听闻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当即顾不得推开门去,“父亲,可是宣王世子的帖子!”此时谢元脸上的怒容再显而易见不过,可她却浑然不觉,一味说个不休。 谢元再见到谢文褚眉宇间浓郁戾气不散,隐隐有加深的趋势,“谁让你出来的?” “父亲,宣王世子继位已是既定结局,父亲万莫意气用事,若是宣王世子意愿,女儿愿意以己之力修缮父亲与世子关系。”谢文褚几乎是喜上眉梢的,这两日近乎是浑浑噩噩,手上的伤发炎发烧也没人问津,外头纷纷扰扰更是不甚清明。 独独今个听了婆子嚼舌根才知道那人已经入主宫内,谢蓁被扣下威胁父亲充当刽子手,必然会引起父亲不快,但那又如何,一旦自己嫁给那人,日后风光荣宠几乎近在眼前。 只想一想,谢文褚都激动得快要昏过去。这些时日来所受竟都不觉得什么,她就快要逃离这个可怕牢笼,从此有那人怜爱,就有无上荣宠,谢蓁也好,谢元也罢,都将后悔当初。 谢元看着谢文褚脸上难掩的兴奋激动之情,乍一诧异之下恍悟,如今不需要逼问都知道指使谢文褚那么做的必然是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先一步交出兵符,皇上将兵权交由荣亲王暂代。 宋啓想搅乱局势趁机独揽兵权,哼,好大的心思!又用的是什么迷惑他女儿,他也清楚得很,思及此,谢元面上划过嗤讽冷笑,将手里几乎捏皱的帖子掷在了她面前,“你倒是上赶着嫁,可人家要得不是你!” 谢文褚紧张地捡起那封帖子,便紧着听到谢元那话,面上尚露出怀疑便看到白纸黑字上写着溢美之词之后紧跟着的是谢蓁的名字,择日完婚更是叫她如遭雷击。 颠来倒去生怕看错的谢文褚紧紧攥着,眼前一阵阵晕眩,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谢蓁呢!明明是亲口所言,疼惜入骨,自己是他一眼认定的命定,若此举得胜,风光与共。 风光与共,却是与谢蓁?谢文褚嘴角抽搐不止,像是想笑,却扑簌落泪。多大的笑话啊,她又不是真蠢,不至于连名字也弄错了,那么……自己一开始就是被利用那个!那谢蓁呢,不,他们也没有感情,那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牵制父亲,定然是这样没错! 谢文褚想到谢蓁与昭王那一出,脸上不由露出怨毒之色,呵呵呵地恶笑了起来,“谢蓁入了宫那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后宫是吃人的地方,而谢蓁心系昭王,一日两日,她就不信那人能容忍得了! 话落倏然对上谢元幽沉愤怒的目光,若是平常定然是怕了的,可到了今时倒像是发泄似的,并不畏惧地迎视,“父亲难道拦得下圣旨?呵,父亲在一日则一日许还能为谢蓁想法子,可若父亲有朝一日……估摸要眼睁睁在底下看谢蓁落得何等下场!”谢文褚说话愈发携了针刺,恨不得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痛苦! 啪——清脆耳光声在书房回荡,谢元满面怒容,几乎喷火地注视着谢文褚,后者捂着脸颊堪堪抵住回视,似乎很乐意见父亲恼羞成怒,如同自我折磨般,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谢元额角青筋暴突,手掌底下摩挲,心头一阵疲累,招了管家上前,“管家,将人关回去,若再教她跑出来……” “小人知道了!”管家匆匆接了话,抹着虚汗领命,跟着扭送谢文褚的暗卫匆匆走了,府里事多人心散乱,那些个婆子也不知怎么看人的,回去都得好好敲打敲打。 谢元重新坐回了木椅,脸上那抹疲累之色再没褪去,帖子还提及登基之事……宣王生了个擅隐忍布局的儿子,比他老子更难对付。 二月二,龙抬头,眨眼已经到了春耕的日子,万物复苏。京城上头的风云莫测对老百姓却没甚的影响。只消不是打仗祸乱,他们饭照吃,日子照过,不管是哪个当皇帝,难道还是他们平头百姓能左右得不成。 不过看着街上突然多起来禁军打扮的兵士,让原本繁华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这些日子菜市口那天天有人问斩,有时候是一品大员,也有皇亲国戚,弄得人心惶惶。 原先有不长眼的瞎议论宣王当年反叛那事,恰好叫巡城的禁军听了当场人头落地,到那之后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这事儿。 这未来新皇是个心狠手狠的,短短数日,朝野上下都有体会,那就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梁元帝忽然驾崩,尸体在还停棺天和殿,不得入皇陵为安,先前那个被打入冷宫的万贵妃又被提留出来一块陪着殉葬了,叫人闹不明白。 至于东宫的病太子应该也经不起几回折腾,听说已经缠绵病榻一副随时要随着梁元帝去了的样子。最可怜的莫过于有点野心的皇子还来不及做点什么,都叫那位给制着,一眨眼功夫就灭去了三四个,连最小的皇子宋瑞都没放过。 相较于那些皇子无辜受牵连而丧命,还不如太子当政,兴许还能留条命封个地日后再杀回来好。当然这些话也就是那些个闲得无事的大老爷们喝点小酒私底下唠嗑说说,还得避着禁军耳目,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议论的,越是觉得探得隐秘总要拉些个旁人发表高见一番。 小小茶摊子前几个酸腐文人坐在一块喝着粗茶,谈得恰是这桩,文人同百姓不同,自以为一腔抱负,被时局辜负,又不愿随波逐流,最是看不惯这等奸臣贼子,奈何镇压得很了,只敢趁着机会寻上志同道合之友抒发下郁气。 “今年的科举考试王兄可还要去?” “去给那什么世子当走狗,我才不去。”被唤作王兄的青年秀才压着低声嗤然,抿了口茶,一副为社稷堪忧的模样。 “王兄那可不是去不去得问题了,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恐怕是能不能考上的问题。”有人苦中作乐取笑于他。 王秀才猛地拍下了茶杯,脸面涨红,颇是恼羞成怒,“李老二你说什么!” 就在那李老二苦笑讨饶之际,王秀才忽然看向一处,惊讶指着,“那……那冒烟的,是不是大理寺?” 方是入夜,最后一抹霞光掩去,离茶摊子不足百米的大理寺忽然冒出窜天火光,巡城禁军四面八方涌了过去,兵甲撞击的铿锵声响彻寂静街道,从茶摊前越过,直奔大理寺去。 一阵骚动过后,有人从禁军消失的地方远远奔来,竟是喊着,“不好了,有人——有人劫天牢了!” 131.第 131 章 火舌肆虐,片刻功夫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天牢,狱差纷纷自顾逃命,那些被关在里头的囚徒却仍然被锁在里头,活活受着热浪炙烤。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涌了出来。然而火势奇大,再想要进去可无半点办法,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里头的人被活活烧死。 一桶桶的水淋上去没有半点用处,倒是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紧接着瓢泼大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火才渐渐熄灭了下去。 谢元得知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眉头深拧的看着眼前几乎被烧穿了天牢。从前旁人眼中的天牢是一座炼狱,如今才更是彻彻底底成了修罗地域,焦黑狼藉一片。 “将军……这里头,怕是无一活口了。”狱卒小心翼翼地回话,深怕一个不当心就惹了怒。 谢元凝神看着其中,深吸了口气,“还能认出面目来吗?” “这……这……”狱卒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这大约不可能,那些关在里头的人早就被烧成了黑炭,不说面目,就是完整的人身都没有了。” 不! 宋显珩还其中! 谢蓁心中呐喊,想要冲入那废墟中,可怎么都靠近不得,只能转而落着眼泪去求谢元。可任凭她如何开口哭求,谢元却好像听不见她的说话一样。 心口剧烈的疼痛撕扯着谢蓁,惨烈的场面叫她不能承受这事实。不!宋显珩绝不可能死!绝不可能这样就死了! “……”谢蓁猛然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方才还围绕在周围的纷乱纷杂的景象一下子都退散了开来。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守着她的两个宫女投来了疑惑担忧的目光。 “谢大小姐梦魇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主上?” 谢蓁此时心惊未定,移开目光将视线下垂,看见自己双手死死的抓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出神了片刻才彻底将心思给定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问;“几时了?” 其中一个宫娥回话道:“才丑时,谢小姐还能再睡一会的。” 这时候谢蓁哪里还要什么心思去睡觉,她庆幸方才那是一个梦,还好是一个梦。可如今,又有些反复迟疑,会不会这个梦预先昭示了什么。谢蓁觉得眼尾有些湿意,抬手抹了下才发觉她眼尾早已经被濡湿了起来。 “谢大小姐?”宫娥见她一人兀自出神了许久,忍不住出声探问了一声。 而谢蓁则是转过头,淡淡的睨视了她一眼,“给我杯水。” 那宫娥待她也是战战兢兢,赔着十二万的小心,绝没有说不应话的道理,当即退身去外面取水。 谢蓁揉着眉心,半晌听见脚步声过来也没抬头,只是将手递了过去,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入口回出馨香滋味,而她却骤然神情一变。 不对! 素来宫娥多少经过严格□□的,绝没有说递茶上来的实话口中不说话的。谢蓁惊觉有异,立即转了头去看,只见站在她床边上的赫然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宋啓?他怎么……这会出现? “蓁蓁——”宋啓当心开口喊了她一声,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蓁被他软禁在此处这些时候,从来没从她脸上见到过这样不符时宜的表情,随即心中起了警觉,不由自觉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多了防备。 宋啓脸色就黯然了两分,不过片刻就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蓁蓁向来聪慧过人,猜猜我今日又听见了什么好事情。” 谢蓁懒得同此人开口辩驳,跟他也无话可说,可如今分明是为了自己而言,她也不得不猜上一猜了。“什么意思?” “哧——”宋啓没有回她的话,却好像是被她此时的神情给逗笑了一样。他稍稍倾弯下了腰,伸出将谢蓁贴在脸上的碎发拨弄到了耳后。 微凉的指腹不经意触碰着细嫩柔软的肌肤,颈脖间的幽香钻入鼻腔,他只觉得心中有种难以摹状的蠢蠢欲动的。宋啓眼眸中**更浓了起来,他本就是的凡人,从最开始到处藏身到今日可以翻手风雨,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驱使鞭策着他。他既然心中有所记怀,就必然要将之纳入自己怀中。 于旁的东西如此,于谢蓁……也是如此。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宋啓暖暖的鼻息喷涌在谢蓁小巧精致的耳郭上,一字字绵长温柔,只仿佛在跟她低诉情话。“宋显珩,死了。” 死……?! 这个字狠狠的敲打在了谢蓁的心头,叫她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更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难道……难道说之前的梦是预兆? 不、不会…… 谢蓁紧紧咬着牙,再平静片刻更是笃定的摇头,不会的。宋显珩不会如此丧命的!她露着凶横的目光瞪着宋啓,衔恨道:“你胡说!” “胡说?”宋啓笑,“我为何要编排胡话?”虽然有些留恋,可他仍然是将身子直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微微碾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睥睨气势。 “今日入夜,宋赟带人去劫天牢,一行人逃窜到城郊七步崖,叫荣亲王带人堵住了去路。啧,真没想到堂堂昭王果然是极有魄力的,为了不被抓回竟然自行跳崖了。可老天爷速来公平,该我宋啓运好的时候他的宋显珩就运差。喏——从崖底待回来的尸身还在启合殿放着,蓁蓁你可要亲自去确认?” “你……”谢蓁张口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仍然有些惊颤。可神情如何变化,心绪再如何不宁,她都不想再跟眼前的这人有丝毫交谈。绝不可能是真的,这番话定是宋啓特地编了来诓骗她的。 “我怎么?”宋啓瞧出谢蓁的冷淡,仿佛她此时的一颦一笑都是因为那人的生死,可偏偏半点都不能分给自己。宋啓忽然心中聚起一股无名的戾气,伸出手擒着谢蓁的下巴,逼着她将视线对着自己,只能对着自己,仿佛他如此做了,谢蓁的眼中就只有他宋啓一个人了。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从今世界上再没有宋显珩这个人了。”宋啓压着声音道,可仔细去听才能听清他声音带着怨恨。 他是亲眼看着谢蓁一分分爱上宋显珩的,最开始他不甚在意,等察觉自己心系谢蓁的时候却已经完了。复仇的使命一直压在他肩头,就算是他有心动也只能克制按捺。如今大事得成,宋显珩也该死了,也该让出他在谢蓁心里头的地位了。 “蓁蓁,你往后也不必为他而遭受那些流言蜚语了——”慢慢的,宋啓原先强硬的语气也柔软了下来,“蓁蓁……” “做我的皇后。”时至今日,他仍在她面前自称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谢蓁倏然对上宋啓的目光,被那里头灼灼光亮所吓,下意识的要避开。 “蓁蓁……”宋啓却又唤了一声,语气较之先前更是柔了几分。 谢蓁忍无可忍,咬着牙道:“除非我死!” 宋啓闻言不怒,眉眼之中荡着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我的蓁蓁几时这么有骨气了?” 谢蓁扬眉,满心都是宋显珩的消息而受到的冲击,再顾不上其他。 “好了,这事已定下了。”宋啓稍稍敛了神情,唯独语调还带了些许缓和,“钦天监已经选出日子,五日后就是良辰吉日。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坐享江山。” 说完这话,宋啓就松开了手,瞥见因为他下手中而叫谢蓁下巴留了几道红印记,眸中又闪过一道怜惜。 谢蓁平静对着他,独独自己知晓内心是如何的狂澜大作,宋啓,不,那个谢十三没变,他还是那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中悄然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瑟缩在角落的宫娥才探身出来。“谢、谢大小姐……” 谢蓁呆坐床上不语。 那宫娥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两日您睡着的时候主上时常过来看看,不出声略坐会便回去了。依照奴婢看来,主上心中只有您一人……真是用了心的。” “主上为了您在朝中——” “住口!”谢蓁最纤薄的一处被针扎般刺痛,头痛欲裂,猛地将手中仍然握着的茶盏砸了过去,眼眶有些微红,像是发怒的幼弱小兽嘶吼。“给我滚——” 132.第 132 章 晨曦微露,离大理寺走水已经过了两日,城内戒严的士兵翻了一番,随处可见禁军巡逻走过。城门口盘查同样严了许多,守正一个一个核着身份放人,这点儿正是赶集的时候,进来的人多,一下就排起了长龙。 一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提着三两只野味,还没过城门就被扣下了一只,随后那路引就给拍了回来,“走走走。” 那年轻猎户似乎是习惯于被敲诈,利落收起了路引往城里集市走。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集市热闹非凡,买卖吆喝声不断,男子随便占了个地方将东西往没人的空地儿上一搁,不多时就有识货地上来询价。开年之后野味热俏,来询价的都是不差银子,加上男子似乎很好说话,没一会儿就卖了个空,惹来旁的摊主羡慕目光。 男子长着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没入人群一下就找不出来,集市口最是热闹消息灵通,有禁军上去贴了布告,不一会布告栏前就围满了人。 “新皇登基,要封谢家长女为后?!”有人看完登时惊呼出声。谁不知道谢家长女谢蓁是个什么名声,这新皇也太不——顾忌了罢。 “谢家长女——你说那个谢蓁啊。”很快就有人附和啧啧,“得亏投了个好爹啊,否则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可我听说这人先前非黏着昭王不嫁,等闲变却故人心呐。”有个秀才模样的人拈酸来了一句。 人潮里似乎对谢蓁封后比皇位更替更有兴趣,一时议论喋喋不休。 “昭王都已经那个了,当然不能死脑筋,傍上新皇为后哪是王妃能比拟的。”最终有人作势结论说道。 话音落下,引来阵阵唏嘘。毕竟昭王的名声在百姓里头还是好的,能力出众体恤百姓,又长相俊美,可惜…… 原要离开的猎户顿了顿脚步,往那皇榜上张望一眼,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波动。 “要我说还是镇北将军最念情,当初一句戏言娶王爷,当真是苦苦追求了数载,这不进京奔丧,方才那马蹄子险些踩我脸上,还是那么的彪悍!”那人口中的镇北将军是大梁史上唯一的女将军,出身将门,先祖随仁武帝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御赐的黄马褂和免死令牌恐怕都能堆起来。 罗氏一族都不是玩弄权势的料,忠勇有加,却都生的直性子,每位继任的皇帝都怕他们哪天说错话惹怒自个被砍头,故此免死令牌是最好赏赐。到了罗娇娇这代,罗氏一族早已彻底退出了京城政圈,罗氏原想是培养个娇滴滴的人儿,孰料还是奔上了沙场,彪悍异常,守着西北一隅,惹得西北匪患与边界异族叫苦连天,实在是个女罗刹般的人物,身材魁梧辜负那娇娇美名。 再说一见昭王误终身,当日回京受封的罗娇娇偶然瞥见俊朗非凡的昭王,便放了豪言要娶回西北,时隔多年再叫众人见识了罗氏一族语出惊人的本事,后来听说还追去了云南,之后如何,反正俩人都还单着,估摸是没得逞。 男子再不作停留,避过禁军耳目,七弯八拐往城南窄巷低调行去。微垂的眉眼泄出一丝笑意,罗娇娇是个真性情的,他在城外耽搁两日果然等到了人,提及城里局势,恐怕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就奔着他的心头宝贝去了。 照她的话说,她当年是打不过自己没能得手,此番非要去瞧瞧得手那个长什么样,也好一并顺道问问是个什么体会,毕竟她没了机会不是。 他和太子按兵不动最后底牌就是罗氏一族,当年迁出京城,旁支下属都有留下,只是都再不及凝聚风光,跟罗娇娇是一路性子未免惹祸自然低调,可这股势力凝结一起却有翻天的本事。 宋啓如此迫不及待突然发难实属意外,他与荣亲王联手诈死也是临时为之未能通知蓁蓁,宋显珩思及当初在弯道口的承诺,终究又是食言……眉目再次沉黯下,这些时日来的思念发酵成更深刻的情感剐磨,同样受着煎熬。 “王爷……”同样乔装过的宋赟压着声音欣喜迎来主子,将人请进里头,已经照着事前吩咐作下布置。 两炷香的时辰后,宋显珩步出大宅往长安街最是热闹繁华的一处大步行去。 —— 春燕筑巢,可惜还没搭起就叫宫娥挥着扫落,扑扇着飞走另寻住处。永和殿内,谢蓁看着方才还在呢喃的一双燕儿飞走,依旧是一动未动地倚在窗边,候在一旁的宫娥皆是担忧望着。 毕竟自从前儿个起,谢大小姐就成这样了,不说不笑,若非主上强硬说要一口一口喂,恐怕连饭都不肯吃。可这么一坐就是半天的光景着实也瞧着吓人。 一名小太监撩了水晶帘子进来,恭声通禀,“谢大小姐,浮曲阁来人给您量身丈做嫁衣,您看……” 听到自个熟悉的谢蓁才收回心神,有所反应的转过头去。 旁边宫娥欢喜发现,忙是开口,“主上想让小姐开心,特意命人去浮曲阁请师傅来,定是要做出件令小姐满意的嫁衣。” 谢蓁转了转眼珠,此刻将目光落在了那名宫娥身上,不带丝毫人气。是么,真是讨她欢心,还是威胁她将自己的命脉攥在手里。若她不依,浮曲阁会落个什么下场,他是在威胁自己罢。 宫娥被她看着生寒,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拿眼神一下一下瞟着那太监,心底有些着急的,毕竟日子已经定下了,这嫁衣可不能耽搁。 直到听到谢蓁沙哑暗沉的允了,宫娥方是落下了心头大石,在太监去召人进来时一块跟着出去了。 谢蓁倒是知道她去做什么,给那人报信,反而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紧紧盯着留下的紫衣宫娥。目光定定,仿佛在问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宫娥摇头,这几日瞧着也甚是心疼她这番模样。 眼前雾气再次弥漫,她也想心志坚强些可一想到那人就止不住滚落眼泪。夜里不敢成眠,既防着宋啓,也是不敢阖眼,一阖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梦里的情景,一次比一次惨烈,生生磨着心智,像是要耗尽自己已剩不多的生气。 宋显珩不会死的,无论你们怎么说自己都不会信。心中那个声音千遍万遍的嘶吼,可却在宋啓办公时那些钻入耳里的消息,希望愈加渺茫,心底一片荒芜。 帘子再次撩动,进来的是个熟面孔,掌柜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抱着几匹上乘的大红绸缎,粗着声音让小姐挑选。 “掌柜的,生意可好?”谢蓁看也未看那缎子反而问起了掌柜,心中还是打算尽可能问些宫外情势如何。xfanjia “好,托小姐的福生意好极。”掌柜的还记得上回瞧见,尚没过了多久,没想到谢小姐成了这副模样,心中甚是怜惜,“小姐,您还好罢?” 话落,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制衣的裁缝,只见那张没有辨识度的脸上平静无波,守着本分等丈量身寸。 谢蓁蹙着眉,不愿为难手下人,像个木偶似的站着,短短几日,身形清减许多,连身上的衣裳都显了空落。 “量罢。”总之她也不会穿就是了。 裁缝点头,规矩上前,皮尺丈量,一边尤是认真地记下,后肩,臂长,腰身……那青年的臂膀绕过,恰好的距离环着,猝不及防就听到一声低唤,柔肠百转,恰是低低呢喃她的名。 谢蓁愕然僵立,瞬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从主上那得了赏赐的宫娥进门就瞧见这一幕,虽觉着那裁缝年轻了些,可看人规矩退了回去,而小姐又哭了起来,忙是顾不得地上前,“小姐莫哭呀,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谢蓁看不清面前,只影影绰绰,凝着一个虚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133.第 133 章 此时,同样哭得凄惨的还有启合殿中的罗娇娇,棺木里的尸体穿着一贯鸦黑鹤氅,连个体面衣裳都没给换,维持着原样,一张俊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全是枝条碎石抽磨后的碎屑,还已经是掸去后稍能见人的模样。 面貌认不出,可那身份玉牌总不会错的。 罗娇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大抵都在惋惜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还没到手就死了,简直悲从中来,哭声不止。 得知罗娇娇来匆匆赶到启合殿的宋啓听得一脑门官司,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女,然还不能将人赶出去,罗娇娇的势力在西北不容小觑,他早早就听说过罗氏凶悍,最是护短。若在京城里动了罗娇娇,只怕会招来不少纠缠祸端。 “罗将军为昭王一个死讯大老远奔赴京城,二位……感情甚深啊。”宋啓一身常服绷着如常神色道。 “你是何人?”罗娇娇抬头看了眼,语气睥睨。来人虽然也长得合她胃口,可是太阴郁了,瞧着都生了压抑。 宋啓嘴角莞尔,关于罗娇娇的事迹却是听得不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然眼眸一眯,带出少许戾色,“朕不知道罗爱卿那还有几块免死金牌——够用么?” 罗娇娇瞬时一哽,将那句你什么玩意咽下,依旧圆瞳紧瞪分毫不让,“……我要将人带回去。”还没登基呢就自称朕! “不行。”宋啓想也未想地拒绝。 罗娇娇横眉一竖,本来就长得不甚温柔,自有一股不输威严,“凭什么不行,难道还能留作他用?人死灯灭,新皇还想用死人的肉身做文章?” “……”宋啓见她说话爽利直接,有些不愿应付。 “不行!”外头陡然响起的女声同样斩钉截铁。“我不准!” 宋啓神色陡然一变,而那罗娇娇在听到声音的一瞬猛地扭转头去,一双乌溜溜的瞳孔中倏地绽放过精光,“你又是哪个?本将军需你准什么?”言语之间自成傲慢。 谢蓁见高大女子猛盯着自个,乍一瞧的险些叫她眼中那抹幽光给骇得退了一步,话语凶恶,可眼神却是满满兴味,倒像个调戏良家的登徒子般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兴味更浓。 “……”谢蓁方是哭过一顿,眼睛犹带红肿,却是坚持要来启合殿一遭,原先惧怕靠近,这会儿却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恰好就听着罗娇娇那话。 宋啓自谢蓁出现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她身上,前两日还不肯的,如今出现,可否意味着她终于肯认清现实?“蓁蓁——” “谢蓁?”罗娇娇喃喃念出这名字,带着些许审视目光,“蹬掉昭王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蓁却是对她那带刺的话不置一顾,全副心神在迈出的步子上,一步一步走近了棺木,里头躺着的人毫无声息,那熟悉的衣袍身量,明知是假也叫她再度红了眼眶,神情凄艳,叫人心生怜惜。 她手才刚扶着棺木,下一瞬就被人抓着甩开。 谢蓁几乎踉跄后退,被宋啓揽住,一侧身,挡在了她身前,眉眼阴郁地睨着动手之人。可他身后之人却不安分,挣扎要往前靠近,眼泪衔接不断,偏是无声,看得叫人更是心痛。 宋啓在她一次一次的尝试中耗尽耐心,将人一把抱住,“罗娇娇,人让你带走,赶紧,立刻。” 罗娇娇等的就是那句话,当即叫人仔细抬着。临了往宋啓怀里抱着的女子瞧去,却看那泪珠垂挂的长睫轻轻一眨,敛尽了悲伤,似乎是配合她才折腾这出,顿时大感意外,却掩不住心底起的欣赏之意。美人儿长得好,脑子还不是装饰,也是头一回生出关乎于性别的深度探究来,她是不是真糙了点儿?xfanjia 待出了殿门,罗娇娇眼底一丝嬉笑也敛去,眉眼间惯年累月的凶悍叫人不敢直视,叫人抬着棺木直奔宫门。此番她入宫就是与宋显珩商定带假尸体出来,唯恐久了叫那人多疑深查,谢蓁这一闹倒教事情容易不少。 而眼睁睁看着宋显珩尸体被人带走的谢蓁终于再熬不住悲伤,哭声哽咽昏了过去。实则是没戏可唱,一昏了之。 孰知宋啓抱着她就往永和殿去,这下可苦了装昏的谢蓁,沿途都能感觉目光如针扎般,直到听到一记熟悉声音,令宋啓停下脚步。 “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谢将军息怒,蓁蓁只是认清了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悲伤过度所致,我请御医好生调养着。”宋啓的声音淡淡,而她只感觉自己被交托给了旁人,两人似乎有话要说,没一会儿自己就又被移动,再听不到声音。 尽管闭着眼,谢蓁都能感觉到那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有多久没见着谢老爹了,她在宫中能知道的甚少,可约莫能猜出宋啓的用意,谢老爹这些日子……不好过罢。她好想此刻扑进老爹怀里,让他带自己离开,可隔着个宋啓终究是不可能。 同样,目送女儿被抱离的谢元眸中掩着簇动火苗,生生压下了抢人的冲动,转而迎上似乎有话要说的宋啓。 “谢将军请。”宋啓对谢元的态度依旧谦和,大抵是顾在蓁蓁的面上,将人请进了书房。 谢元心中郁闷,直身矗立堂下,面向书桌后的年轻世子,“世子何须和一个女子过不去,蓁蓁性子骄纵,臣留在身边能看顾一二,若是入宫唯恐惹了祸事,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谢将军也以为我是为了牵制将军要谢蓁入宫?”宋啓眼眸半垂,于阴影处根本瞧不清楚脸上神色,只语调中的自嘲叫人听得分明。 谢元抬首直视,似乎质问难道不是。 宋啓依然是好脾气地摇头,“谢将军错了,朕心仪谢大小姐,比之谢将军爱护之情,只多不少。” “朕立她为后,此生仅一人。”宋啓像是给出承诺,嘴角弯着,他的心眼小,向来睚眦必报,也只装得下一人。 谢元着实讶然,一番质问却叫他这番作态堵着,一时卡了话。 “朕字字真心,谢将军如此可放心了?”宋啓尾音含了一丝愉快,仿佛因为即将到来的日子,抵着椅背神色饶是轻松。 正是此时,一名太监急匆匆通禀,“皇上,皇上,秦尚书求见。”话刚落后面就跟着脸色沉凝的秦尚书,已经是直接跨了进来。 宋啓眼眸一黯,“秦爱卿。”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眉眼间又笼上了一层阴郁,看着秦朗掩去了眼底不虞。 秦尚书僵硬站着,似乎碍于谢元在而不说话,宋啓见状,便让谢元退下,书房里只余下秦尚书。 “臣想问,世子当日承诺可还作数?”等人一走,秦尚书便再顾不得风度质问,连着称呼都未换。 “唔,娶秦爱卿家的二姑娘么,啧,朕记得没错的话,秦二姑娘如今才十一罢?”宋啓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蕴冷道。 秦尚书一窒,心知自己此举恐怕已经触怒新帝,可若非大女儿兰馨已经……不提也罢。“世子既然记得,为何还要立谢元之女为后!” 宋啓扬眉,连眼皮都未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纸镇,下一刻却倏然变脸,纸镇直直砸在了秦尚书脚边,碎片飞起,乍然心惊。“朕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秦尚书被吓了一头冷汗,忌惮于他,可心底生出更多不满,恭敬垂首,眸中满是郁卒。 “秦爱卿怎的这点耐心,事情不是依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么,你且等等,你家的姑娘方才十一,等得起。”宋啓又缓和了声音朗朗道。 秦尚书这会儿垂着头连连应是,躬身告退,等出了御书房,神情却是一片阴鸷,宋啓这小儿想过河拆桥未免也太狂妄! 134.第 134 章 深夜凄清,二月初八近在眼前,京中局势也愈发紧张。城东秦府的书房却灯火通明,雕花窗上映着叠叠人影。 “秦尚书!大伙都是为您马首是瞻的,可这如今、如今……哎!” 屋中七八个都是秦尚书的朋党,更是早前就跟着一道密谋大事的,战战兢兢步步谨慎,哪一个不是提着满门的脑袋。可如今眼见大事得成,功劳却要被人抢去一多半,怎能甘心。 说话的那个抑制不住起身走去了桌案前,神色颇是急躁。 坐在桌案后的秦尚书何尝甘心,脸上因为怒气而铁青,紧皱的眉头冷哼:“还未坐稳帝位就想出尔反尔!岂能由他!”早先因着梁元帝在世时,朝局就叫谢元一人把持着,哪个不得奉承巴结的。可没想到今日风云变化,谢元这老匹夫竟摇身一变又成了宋啓小儿眼前头一人,实在可恨。可最可恨的还是谢蓁竟然抢了他女儿的后位!秦尚书眼中冷意翻滚。 余下几人哪能不知谢蓁要被立为皇后的事,先前不知秦尚书的意思故而都不敢轻易开口,既然方才听出了他话中口风,便都激起了不忿,纷纷起身围拢去他跟前,“新皇转脸便不念咱们几个的功劳,委实叫我等心寒,这往后该当如何运作还是全听秦尚书吩咐,只是……我等皆是以性命相搏,只得如今地位不免有些……” 秦尚书骤然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大家放心,这事上我自有主张。” “既然能将宋啓小儿推上帝位,他若不识好歹,我自然也有法子能让他……再跌下来!” —— 初八正日,阖宫上下华灯彩绸,宫娥太监穿梭不息。然而禁卫叫往日更是增了一倍有余,二十人结成一队来往不断的宫中巡逻,平添了许多森然紧张。宋啓原本人马的不多,为保今日大典顺利,收编的不少降兵此番也被混编了其中,乍眼看过,整个皇宫固若金汤。 相较而言,永和殿内幽静如常。 谢蓁睁开双眼,就瞧见四五个宫娥都跪在她床前。其中一个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还等谢大小姐早些更衣装扮。” 谢蓁隐约听见宫外礼乐重重这才恍然醒悟——原来已经到了初八。初八、初八,她在心底默念了两字,不觉紧握的掌心渗出了些薄汗,就是今日了。 原先那几个宫娥还以为还要废不少口舌,却没想到才这般轻巧的说了一句话,谢大小姐竟就起了身,几人连忙欢喜伺候着梳洗去了。 浮曲阁的新制的翟衣早就送入了宫中,吉服上金丝线绣出凤凰翟鸟纹,亦用珍宝珠玉缀入其间。谢蓁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随即收拢了目光,任由着她们将珠冠、吉服、绶带等穿戴上身。等一切得当,她再看鎏金苓花镜中的那人,只觉得光艳逼人,不过已不似自己了。 殿门缓缓打开,殿前汉白玉的大道上浩浩汤汤的依仗尽数跪了下去。正副使左右扈从,七十二个手执龙凤旗、皇伞的太监,其后是六十个执宫灯的妙龄宫娥,再就是停在丹墀上的皇后凤舆了。 正天使荣亲王朝着谢蓁看了一眼,意味深长,似乎迟疑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蓁蓁,不要误了吉时。” 谢蓁勉强一笑,颇有些放弃挣扎的无力感。她垂着眼睫随着礼官一步步走下台阶,入了凤舆。凤舆有十六名精挑细选出的力太监抬着缓缓超前,十分平稳,可端坐其中的谢蓁的心却随着起伏不定。 过了不多会,软轿子骤然停了下来。谢蓁自凤舆上下来,看见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两侧,放眼望过去,约莫有数百人。而与平日百官朝见场面不同的是,这些官员身边隔开数步就会有黑衣禁卫站着,腰间皆是佩戴着利刃,当中意思不言而喻。 谢蓁由着礼官引着步上太和殿,一步步走向那个身穿明黄色天子衣冠的年轻男子。今日的宋啓叫冠前珠帘挡住了视线,愈发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唯独在看见来人时候脸上才稍放暖了几分。 “蓁蓁——”宋啓轻轻喊她的名字,明显能叫人察觉出这语调中的欣喜和愉悦。 谢蓁却垂着眼帘,神情半点都不曾波澜。 饶是被这样冷漠对待,宋啓却不甚在意,只消她跟自己并肩站在一处就好了,他相信终有一日自己能将她的心捂热了。“这江山,是你我共同的。”宋啓声音低醇的轻喟,他转过眼看着底下群臣百官,心中难抑百感澎湃。 春风呼涌而起,吹得龙凤旗猎猎作响,这连日天色阴沉,料峭春寒侵袭,加之今日各处森严,叫当场众人心中打颤。虽说今日在此百官不少,可除却自愿归顺或投诚的,这其中还有更多的是迫于情势亦或是被有所要挟而不情愿的。 宋啓焉能不知道这些,不过人心这东西向来难以把握,今日只要在场的这些人有软肋能叫他利用,是不是心悦诚服于他而言又有何重要的。 “宋啓你这乱臣贼子!今日竟敢做出窃国之举!我蔡机头一个不臣!”忽然,整齐的文官队伍中忽然冒出了个年岁颇大的老者,约莫有七十的年纪。须发皆白,可精神到底还矍铄抖擞,一番话叫他说出来也是中气十足,洪亮异常。叫阵风一送,每个字都清晰无疑的传入倒了在场人耳中,挑起了心中小小涟漪。 谢蓁寻声看过去,只见那人所站位置并不远,显也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只是她对这些朝廷大员认得不周全,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官位。然而此时能喊出这么一声,谢蓁很是敬佩他的骨气,不过……她下意识的看向宋啓。 只见宋啓面色果然阴冷,嘴角微微弯下垂,似乎是咬着牙挤出了个:“杀!” 那老臣身边的禁卫得令,立即往前一步,边走边抽出了腰间佩刀,“噌”的一声。正当这时候,近旁又有个中年大臣跪了下来,“蔡大人是两朝元老不可说,求……求新皇饶……”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宋啓用眼神指使那抽了剑的禁卫削去了他的头颅,一时间鲜血溅用在近旁数位大臣身上,汉白玉的地面上亦是鲜红。 老臣早是抱了必死之心,哪知在自己面前横生这样惨祸,白白拖累同僚性命,受惊之余更是悲愤异常,颤栗着身子握拳朝着台阶上明黄龙装的男子道:“恶贼!你残酷暴戾!怎配做我大梁王朝的天子!窃国乱贼!” “今日我蔡机奈何你不得,情愿一死也绝不臣服于你!” 那老臣说完这话,便一头装向了台阶,登及脑浆迸裂、鲜血横流。原本广场上就静得可怕,此时更静得叫人窒息。只是接连惨死两人,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还有没有人不想称臣的?”宋啓声音冷漠的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却是实实在在叫人脊背发毛。 谢蓁的位置略后一些,此时亲眼目睹杀戮才真正觉得此人凶狠。再一想更是觉得是原先自己想得太浅显了,短短时日他就能控制皇宫改朝换代,非但皇宫禁军被悉数制服,就连驻京一带的兵马都为听见有丝毫勤王举措,这样手段的人怎会是良善温吞之辈。 帝位之争向来都是充满了血雨腥风,更何况是谋朝篡位,只怕是无数尸骸才铺就了这条让他通向帝位的捷径。 谢蓁暗暗攥住了袖子底下的手,只觉得此人心思太过曲折深沉,叫人难以揣摩。她拧着眉头,目光一扫正看见站在武将那一列的谢元。谢元朝她轻轻一点头,以示让她安心。 而那文官当中亦有人目光时时刻刻关注着谢蓁,不是旁人正是秦尚书。这秦尚书此时心中最大的嫉恨无非就是这后位——原本的属于自己二女儿的后位。呵,没想到宋啓一意孤行,全然不念昔日自己全力相助他成事的情分,竟当真反悔承诺于他秦家的后位。 若不是为和帝王结成两姓之约,他又何必铤而走险!花费了这样多的气力,却没想到跟还是跟昔日一样要被谢元压了一头,他又怎能甘心情愿! 连日来秦尚书为了此事三番两次跟宋啓起争执,已经冷了心。现如今局势还未稳定,正是用人之时,他却已然看穿了宋啓的薄凉本性,也淡了当初一心一意拥护的心思。这几日已在悄无声息的撤换自己的势力。 宣诏官登台面西而立,抖开才从太和殿取出的诏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 天空阴云密布,九重宫阙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黑色幕布,不负往昔常见的金碧辉煌。礼官的吟唱顺风飘散声调犹如天籁。冷风阵阵袭来,饶是谢蓁那身缀满珠宝玉石的吉服也被吹得衣袂翻飞。她抬手捋了一下舔舐香腮的碎发,眯着眼看前方,仿佛这一刻山河易主,连着风云也跟着变化莫测了起来。 台阶下,方才死了两大臣尸身虽叫太监抬了下去,可鲜血却好似已经沁入了地砖缝隙,沿着争相朝四面八方蔓延,细小的血线在汉白玉的地砖间显得分外显眼。 “先帝骤然轰逝,哪里来的诏书!太子犹在,又怎会将帝位全给一个罪臣之后!”人群中,罗娇娇一身铠甲披风从武将一列缓步走出。红妆易成军装才更显得她英姿飒爽,饶是一身气势就叫人心中敬佩。 经过方才一事,人人心中皆是战战兢兢,没人料到她还敢这样出头。被这样一打算,宣召官也停了下来,宋啓神情凛然,冷笑道:“好得很!又一个不臣之人!” “错!”罗娇娇将抱在臂弯间的偷窥戴了起来,神情愈发冷酷,眉眼之中竟是坚毅,气势丝毫不输男子:“我罗娇娇只尊正统皇帝!绝不臣叛逆窃国的贼子!宋啓,只消有我罗娇娇在,你就妄想称帝!” 狂风大作,天色越发阴沉,四面八方的浓厚黑云朝着涌来,将当空紧剩的一块清明也堆盖了起来。 谢蓁看着不远处的罗娇娇,饶是自己也要被她风姿倾倒,叫前几日所见全然不同。 “凭你?”宋啓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今日入宫的官员一应只身入内,且不能佩带兵刃。纵然罗娇娇颇有些行军能耐,可光她一人又如何生得出风浪来。 罗娇娇亦是冷言相对,“自然不止我一人!”她微微抬着下巴,冷傲之气眉眼中流转。话音未落,她身后竟然出现了整齐列队而来的军队,凭空出现却是真实无疑。远远看去黑沉沉的一片,一致的步调踏在地上叫地面都震颤了几分,手中所执枪戟则更是掀起无数道银光闪动。 略看一眼却能估出足有两三千人,为首那个端坐于马上姿态挺拔,亦是玄黑劲服。宋啓抚掌,笑着道:“果真好得很!在朕眼皮子底下还能生出这么多人来!”他虽然笑着,却是冷笑无疑,周身更是布了一层阴冷恶寒。 形势陡然一遍,之前还肃静异常的广场上立即生出了不少响动。宋啓神色渐冷,不待他出口,身边得力之人早下去叫人戒备起来。 而谢蓁心中噗通跳个不停,目光一刻不落的看着远远行来的人,那面容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描绘清楚眉眼,玄色窄袖蟒袍,眉目修长,蕴着无限风华,依旧是俊极。而因着他的出现,周身气势自成,两道自然让出的宽敞通道通行无阻。 宋显珩端坐马上,抬手比划了“止”的手势,他身后的军马立即停下,枪戟落在地上的响动似要震碎一切。 人群里碎碎私语叠加竟声势渐大,诧异过昭王还活着的事实,更多的是猜到背后的深意。昭王没死,天下就没那么容易易主!饶是谢元都多看了一眼,年轻王爷黑发沉眸,气势傲然,比之宋啓那可真真是顺眼许多。 “宋显珩——你没死!”宋啓衔恨道。 远处端坐于马上的俊朗男子莞尔含笑,“人固有一死,只是如今本王还有许多心愿未了,不是时候。”此时情势焦灼紧张,关乎生死,偏偏他一人还是维持从容不迫,叫人见了莫名多了许多稳妥可靠的感觉。 那些先前就是被逼迫才来此的大臣心中则是多了一份期许。 “哼!”宋啓冷笑,“由不得你!”此话刚出,他也不愿跟妄图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之人多费口舌,当即下了诛杀令。能在层层宫禁中集结两三千人固然不容易,可对他而言这些依旧微末得不值一提。 “杀!” 黑衣禁卫得令,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宋显珩那处涌去,大有扑灭小簇火苗的意味。 宋啓笑。 然而,行至一半的黑衣禁卫忽然自相厮杀了起来! 宋啓的笑意僵在脸上。 只见原先服饰一致的黑衣禁卫分作了两方,一方臂弯上多绑了一根红色绸带,甚是显眼——竟是有人倒戈! 宋啓亲信手下当即明白了其中缘故,当即跪了下来:“主上,是——是刚收编的降兵,属下没料到……没料到……” 宋啓神色愈发阴郁,还有什么料没料到的,显然是中了人诡计!山呼海啸一般的厮杀声不断,兵刃相接的声音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一半倒戈的黑衣禁卫再加上宋显珩那训练有素的两三千人马,形势逆转直下。那些宋啓亲随劝他入后殿暂避。 而宋啓亦不是顽固之人,略作思虑就转身对谢蓁道:“蓁蓁——” 却原来谢元早看准了这混乱时机,将谢蓁带着离开,然而还未走多远就已叫人察觉了。 宋啓看着远去那人,心中一阵记恨,“追!”竟也不顾旁的,径自追了上去。 谢元见人追上前来,只将谢蓁藏在身后,自己则是夺过身边一死尸手中的佩刀迎了上去。 宋啓身负武功,亦是不肯想让,只是天子冠服累赘,他一把摘去了头冠,闪身躲过谢元攻势,紧随着就对起招来。 二人皆是武功奇高之人,可到底谢元年岁长上许多,几十招下来已经漏了破绽,叫宋啓一剑抵在了喉咙前。 “宋啓!哈哈哈哈哈……”忽然有一道声音插入了进来,“你看看谢蓁现在在谁的手上!” 宋啓立即寻声看去,原来不远处秦尚书既然挟持住了谢蓁,一双手死死扣着谢蓁的喉咙。“放开她!” 谢蓁会被秦朗这老狗给拿住也全是因着自己这身衣裳累赘所致,此时真正是性命被人捏在手中。 “放开?!”秦尚书冷笑,“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宋啓,想你如何才有的今日地位?我倾尽全力保你成大事,没想到你竟然出尔反尔!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难道连地位都不要了?只消你肯立我二女儿为后,老夫依然有能耐保你这次平安无险!” “只消你肯杀了此女!”宋显珩的出现并不叫他慌张,京城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如今宋啓不听话,正好寻这机会叫他看清形势,再如何,在皇位面前,没有人会作出错的取舍。 秦尚书循循善诱,手上的力气也一分分加重,谢蓁喘息不过来,脸色愈发发白。 宋啓身边几人有些迟疑,今日若是落败会是什么个下场大家都心知肚明。“主上……” “放开她!”宋啓坚决。 秦尚书面容扭曲,“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蓁蓁!”谢元亦是紧张,朝着那几乎要发狂的秦尚书道:“没人抢你女儿的后位!你要什么我都允你!” “你?你能给我秦家无上荣宠?谢元你这老匹夫还真当自己是朝中的隐皇帝了?”秦尚书讥嘲不断,掐着谢蓁的手却丝毫没有迟疑留缓。 宋啓焉能如此放任,一颗心也早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谢蓁决不能有事!然正待他持剑上前,只见横出一柄软剑,干脆利落地直接截断了秦朗持剑威胁的那只手,顿时血流如注。而噗嗤闷哼响起,也是出手之人不可避免秦朗守卫的袭击,剑刃没入躯体,只堪堪来得及避过要害。 “宋显珩——!”谢蓁被人紧紧护在身后,却是抖着手想摸上被剑刃捅穿抽走后的伤处,一沾便是满手血腥,之后便是彻底慌了神,拿手里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去堵,可因着怎么都止不住血流而泪流满面。 秦朗在痛呼声中连同属下被谢元等一同制服,后者转身就瞧见这一景象,亦是拧紧了眉头,随即瞥向不远已经被团团围住的宋啓等人。 解了后顾之忧的宋显珩目光定定落在哭成泪人的谢蓁身上,将之抱了怀中,口中低喟:“蓁蓁——没事了。”语气中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庆幸。 “主上!”那些亲随焦色催促,看着团团围拢而来的人马更是面色雪白,心中俱是只有一念,那便是走不掉了。 谢蓁死死抱着宋显珩,脸上一片雪白之色。 兵败如山倒,宋啓如何不知今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然他还是不愿离开,这些时日以来相伴的点滴,竟叫他连最后逃命的机会都放弃了。倘若今日一别,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靠近她半分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娶到她了,江山美人皆在自己手手中了。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宋啓自然不甘。 “小心!” 罗娇娇忽然大喝了一声,谢蓁抬起眼,看见她谢老爹的眼中也全是惊慌。眼见那支破空羽箭直冲而来,她想也未想地转了方位毅然挡在了宋显珩身前。紧接着“嗤”的一道利刃刺入肌肤骨肉的声音,却是没有预料之中的钝痛。 诧异睁眼望去,却看前面不远,一人替她挡了前面。 原来是宋啓的人马中有人不甘,射出了一箭,偏那箭准头不准,朝着谢蓁去了。可到头来却是……宋啓甘愿替她受了。 “主上!” “主上——!” 宋啓朝着地上倒了下去,目光始终贪恋看着谢蓁,直至最后一刻那都未看相隔不远的明黄龙椅一眼。他为之搏命,却不置一顾,也只是想当初叫那人甘愿放弃他们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却是乏累。 他乏了。唯有谢蓁是他继续下去的动力,他日日坐在永和殿贪看容颜,可那人从不回头看自己一眼,让他只觉得手上奏折更乏味不能忍。可即使如此,他都想把她囚在身边,可惜…… 一声低入尘埃的低叹于风中消散,仿若此生他就注定孤零,那就愿来世再不为人,不受情苦。 …… 一晃几月,朝堂肃清,余孽尽除。太子自登基以来大刀阔斧整治,同时减免苛捐杂税,减轻百姓的劳役负担,朝野称颂。即使先前有说短命论的,看着太子陈年旧疾不药而愈,百姓人口传颂天子福泽,也都不敢再生旁的心思。 宋显珩用护驾之功换得当年眉山案重审,证据已经搜罗,只是掩去了梁元帝作为罪魁祸首,大白天下。沈氏一门得以昭雪,当日沈梨妆一身素缟,立于菜市口,以慰告亡魂。此后,秉承父志,教书为乐,大开学堂,成为大梁鼎鼎有名的女傅。 天下大定,而此时已是芳菲落尽,桃花开得正盛。满京城的因着那一簇簇桃红添了喜庆,而从长安街一直到谢将军府,红妆十里,更是热闹。 一身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的俊美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仙姿玉貌,眉目如画,身后八抬大轿,喜乐相随,甚是大的阵仗。 围观而来的叹着昭王爷俊美的,更多的是议论几月前那场宫变的,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太子,不如今该改口称皇上与他共设的请君入瓮戏码,旁人不清楚的,总有当差的露出口风,一传十十传百,将那日情景越说越是紧张惊险,当中昭王英雄救美那段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哪个还敢说昭王是利用谢家小姐的,这下还不啪啪打脸打狠了。人群看热闹跟着礼车,看着昭王下马立在将军府门前,在看到女子凤冠霞帔出现的一刻那满目柔情都快溢出来。 风拂过女子额前遮掩的红色轻纱,露出一瞬的精致容颜叫目睹的人为之屏息,随后便是更激动的喧闹。 郎才女貌,举世无双,堪堪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宋显珩暗扬了一记眉梢,“小心底下。”虽是关心举动,却是遮去了一众窥探目光。 谢蓁被扶着,攥着喜帕的手有些紧张至汗湿,到了寅时初就不让睡,一直折腾到刚刚,她原以为会困极,却偏生精神好得可怕,可仍架不住对于未来的惶惑,这个朝代…… “我头遭嫁人没有经验——”谢蓁话一出口就想咬掉舌头,她这说得什么啊…… 果不其然头顶便是一声低哑轻笑,“王妃放心,本王也是头一遭,出错还请多担待。” 谢蓁一下拧住了他的胳膊,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出错,可确听出他的安慰之意,笑意不禁浮上眉梢,连带那一丝紧张也削减不少。 宋显珩送谢蓁上了花轿,转身便对上不远在大喜日子依旧眉目肃杀的谢大将军,朝之拱了拱手。“岳丈大人。” 谢元睨之,看他叫得这般顺口就知这人一早打着主意,不由有些心气不顺,可到底没多说什么。当日宋显珩如何做的自己看在眼里,最主要的还是自己那时在宫中瞧见蓁蓁那模样。怎生舍得她再受苦。 他最疼的女儿,到头来也是最值当疼的一个,谢元眯了眯眼,“昭王爷,本侯日后还有的叨扰府上。”太子登基,他依然决意交权,只安心作个闲散侯爷,大半辈子都在打打杀杀,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宋显珩一扯嘴角,笑意弧度却是更大,“昭王府随时恭候岳丈大人。” 谢元:“……”如同一记狠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絮上,到底还不是个滋味。 谢家长女许配昭王,一点不没落了,甚至因为皇上那一串的封赏头衔,隐隐有压一头的趋势,大抵是将昭王该得的赏赐全部转给了谢蓁。谢蓁过了门,等宋显珩出去敬酒,就在新房里将侍候的婆子丫鬟一并都赶了出去,留下玉瓒两个摸起了墙角边堆着的几口大箱子。 宋显珩果然如她所愿给摆在了新房里,这般枯等的时光用来数银子再美妙不过。一开木箱便是一阵闪眼,谢蓁乐得合不拢嘴,虽说不用再为谢家后路谋划,可那些金闪闪的本来就让人抵挡不住,喜爱得不行。 主仆俩一个递,一个摸正不亦乐乎,忽然就听着外头响起了叩门声,谢蓁忙是让玉瓒阖上盖子,自个一屁股往床上一坐,瞬时端着了。 宋显珩推门而入瞥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女子身披瑰丽嫁衣,几乎要将天地间的颜色都夺走,只堪堪余下她的身影。 玉瓒瞧着识趣地退了下去。 “喜欢么?” “喜欢!”谢蓁一撩面纱,盈盈对上宋显珩含笑眉眼,半点不带矫情。 她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白皙的脸庞在红色的喜服称托下,如上好白玉般光洁,此刻眉眼弯弯,足见欢喜。 宋显珩走到她跟前仔细替她除了头上繁琐饰物,任由乌发散落到腰际,衬着大红喜服,妖娆中又不失少女般甜美,姣好的身段玲珑有致,只叫他呼吸一促。 谢蓁晃了晃,只觉得轻松不少,眉眼弯弯盯着人瞧,来人身上的酒味不重,“他们就这么轻易饶过你了?” “嗯,怕王妃等的着急,大家比较体谅。”宋显珩替她将一缕俏皮蹭在脸上的青丝挽到耳后,指尖便贴着那柔滑面庞,颇是爱不释手,带了些许醉意的眸子一眯,慵懒坐在了床上。 “……”谢蓁忽然想到白日里宋显珩那番誓言,此生只娶一人,不负那人。旁人听着诧异万分,她却知晓这是他对自己许诺,消除二人最后那点障碍。从今以往,互不辜负。 只是,她的凶名在外,恐怕大家都以为…… 谢蓁没的闲心管旁人如何想,故作了凶巴巴的模样,“你王妃还会吃人呢,嗷——”一口咬在了宋显珩酒色浸润的薄唇上。 宋显珩被她胡乱一起的乱啃弄得哭笑不得,只消一触碰便忍不住起了反应,不由声音黯哑,“蓁蓁……” 谢蓁当然也察觉到,突地想到这是洞房花烛夜,一直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霎时记起,当即涨红了脸,活脱脱一只纸老虎。 “蓁蓁……”宋显珩又是一声轻唤,只不过这次近在耳畔,几乎抵着念的,热气呵在脖颈上泛起丝丝酥麻,让她忍不住颤栗。 “那……那罗将军要离开了,我……还没好好感谢她!”谢蓁忙是扯起旁的,借以逃避,此刻真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不急。”宋显珩一顿说道,“日后有的是机会。” “嗯?” “她尚要在京中逗留一段时日。”宋显珩瞧着她小兔似的模样,手顺势揉着她的脖颈,指尖摩挲,继续说道,“她说,要娶陈孟阳回西北。” 谢蓁一怔,乍听到那名字还觉得甚是久远,“他们?”罗娇娇这么快就变心了?! 像是知道她所想,宋显珩嘴角莞尔,“她不定性,陈孟阳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谢蓁点头附和他的后半句,前半句倒是听出点解释意味,故作促狭看,却被宋显珩猛地一扑,倒在了床上。偏巧露出手里还来不及塞回去的物件。 质地轻透的薄纱,红烛映衬下如波光粼粼,柔软贴身。尚来不及瞧清楚是什么,就被宋显珩封住了红唇,伴着热络亲吻再稳不住气息,自然没瞧见宋显珩在瞧见那物件时骤然盛起的狼光。 宋显珩猛然间将她压在身下,同时手用力在她的衣襟一撕,她身上红色的喜服应身而裂,露出了她只穿着红色抹胸的凝脂般的肌肤! 谢蓁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上一凉,却又被覆着一温软物件,待细看之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这什么……” “西域的绮罗衣,王妃挑了这,难道不是想本王替你试一试?”宋显珩低沉蕴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萦绕耳畔,烧的谢蓁根本抬不起头。 绮罗衣,分明是……这欲遮还休,还不如不穿! 宋显珩却是带着欣赏,感叹的目光,一寸一寸像是俯视这片盛景。红色的锦榻上谢蓁白皙娇好的身体衬得愈发娇艳。衣襟解开处,他所熟悉的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暗香浮动,勾动了他全身的情火。 他的大手抚摩过她那双雪藕般的玉臂,顺着她娇柔无骨的纤腰缓缓向下,“莫怕。” 就像几次他同自己说的那般,可这回却染上了更深沉的情绪,谢蓁的心尖颤动,带着一丝羞涩地迎向他,几乎被宋显珩眼中深不见底的山渊吸了神魂,伸手抚上那修长眉眼,伤口愈合,细微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却依旧叫她心惊回忆,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雪白晧腕攀附,竟是要抢去主动权般,女子毫无章法地强吻叫他依稀记起最初时的交锋,那时自己也是这么被占了便宜,若是早知……宋显珩凝着眼前殊色眸中再不掩庆幸与宠溺。 谢蓁做惯了啃完就跑的行径,这回也是,糊了宋显珩一脸看他还如此高兴,飞快地抓起被子果断裹成球地滚到了一角,还一副我们该愉快地睡觉了的神情,看得宋显珩怔愣过后,更是难得笑出了声音。 知道自己这样很怂的谢蓁脸上一阵一阵红的,索性连脑袋一起蒙上,很快就被宋显珩救了出来,之后的结合顺理成章。 他伏下身去,抱着她,吻着她的脖子与耳垂,弄着她的锁骨,他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她的身体,想让她疼痛得揪成一团的身体放松…… 桌上红色喜烛燃着,微弱的烛光将屋里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长,春意正浓。 情之一事从来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两情相悦,历经生死,大抵已是成就了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终。 135.番外 新年初二,谢蓁穿了一身应景的红裳,小腹微凸,一边碎碎与身边的宋显珩交代些什么,后者一边抱着一名三四岁活泼好动的娃儿,一手暗暗托在她后腰处护着。一家三口一色的装扮,颇是喜庆。浮曲阁的铺子如今遍地开花,给当家的送起衣裳也毫不含糊,前年起出的阖家能穿的一系列,每逢过年过节总是销售一空。 “曾祖年纪大了,小鱼儿不许闹她老人家听到没!”谢蓁尤是不放心地提点,毕竟去年这皮猴竟然不知从哪儿刨出来条蚯蚓去祖母那献宝,那画面到现在尤是心悸。 小鱼儿今年四岁,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一双圆葡萄眼儿滴溜溜转,只是被他爹轻飘飘一扫,那满脸振奋就收敛了些,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应了声。 “还有你,我爹就那脾气,你就不能陪着他下下棋喝喝茶,每回都动刀动枪,没伤着算好,万一伤着了呢……”谢蓁看着不省心的一大一小饶是心累。xfanjia “夫人教训的是。”宋显珩扶着人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在旁边仆从瞧热闹的目光里淡定应声。 谢蓁也是瞥见,当即收声,顺着往祖母那去。等到了枕霞阁,里头已经是热闹的,谢宗骐三年前娶了若兰郡主,三年抱俩,大的那个正捧着小瓷碗吃点心,一抬脸,脸上沾着糯米圆儿的□□,活脱脱一只在面团里打了滚儿的花猫,软软唤了姑姑和姑父。 小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刚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偏谢老夫人又是个耳朵背的,一老一小自问自答般的对话逗得一屋子人笑的。 小鱼儿最是喜欢这位曾祖,每回都有好吃好喝的不说,什么都纵着他,等迈进了门就从宋显珩的身上蹿下奔到了谢老夫人跟前,奶声奶气道,“曾祖,我好想你呀!” 谢老夫人哪经得住曾孙儿的撒娇,原本抱着小果儿逗弄的,怕让小鱼儿给挤着还到了谢陈氏手里,一把搂住小鱼儿捏了捏那肉呼呼的脸颊,“曾祖也想你咯。” 谢蓁在一旁笑得有些无奈,方才那行径分明就是跟小果儿争宠,故意臊他的比了比脸。小鱼儿瞧见把脑袋扎了老夫人怀里,咧着嘴笑。 屋子里多了个小孩儿更是热闹,宋显珩没待一会儿就被谢老爹的人唤走,后者一副很明事的模样离开。 等宋显珩一走,俩小男孩儿也待不住,小鱼儿比谵儿大一岁,领着一块玩去了,后面跟着丫鬟婆子,倒也没担心的。 少了俩皮猴,屋子里的女眷自然聊起了妇人们的家常话题,谢蓁和宋瑾瑜成了姑嫂,前者怀了四个月多的身孕,备受关照,俩人先前感情就好,这会儿也搭在一块儿聊着。府里头去了几个姨娘清静不少,董姨娘这些年侍候老夫人尽心,也让老夫人去了门第观念,待她亲近几分,也算是苦尽甘来。 等桌上的点心有些见底,谢老夫人瞅着时辰,便让人去传唤在枕霞阁开宴。 谵儿好吃,是第一个回来,手里仍然揣着方才舍不得吃最后一颗糯米圆子,不过瞧着似乎沾了什么灰灰的,敦敦跑了过来。这果子是姑姑酒楼那的特色,他最喜欢吃了,尤是献宝地奔到谢蓁跟前,举着小胖胳膊奋力向上,“姑姑,次!” 身后小鱼儿狂放的吼声传来,“谢世谵,你别把掉地上的圆子给我娘吃!” 谢蓁本来也瞧出这圆子不干净了,想着小家伙的心思没有戳穿,好歹给拿着,叫小鱼儿一搅和直接被他给夺走了。 谵儿一下就不干了,忙是追上去抢,一边喊着我哒。小鱼儿灵活,俩孩子就在院子里撒开欢来。 “不给你,脏了的不能吃!” “能次!” “不能次!” “我打洗你!”谵儿举着小剑挥动,险些带翻自己。 “我才打洗你!”小鱼儿当下提剑追上去。 谢蓁看着俩小孩对上,手里都有一把小剑,仔细看是用硬纸糊的,瞧着挺逼真,又刚好能被小孩拿住,俩人就这么过招似的来来往往,小鱼儿突然乍吼道——“我打洗你个兔崽子!” “……” “……” 刚迈入枕霞阁院儿的谢元和宋显珩明显有一停顿,谢蓁本来就对小鱼儿这话觉得古怪,这口气跟哪儿学的,等瞧见那二人神色当下蹙起了眉,说好的让我省心呢! 谢元被女儿一瞪,有些心虚地移开眼,掩唇咳嗽一声,招呼入了里头用膳。每次过年就切磋技艺这项目最让人愉快了呵呵呵。 入夜,谢蓁二人宿在了出嫁前的闺阁里,小鱼儿跟谵儿闹着玩一会儿,后者就被若兰郡主带着去了荣亲王府,小鱼儿没了‘对手’,又对上自个老爹,自然消停不少,等到了时辰早就被奶娘哄睡,留下夫妇二人在主房安寝。 谢蓁怀了身孕,夜里用过宵夜才睡,那马蹄莲和红枣一块熬煮的汤水甜糯浓稠,一碗下去熨帖脾胃,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宋显珩不爱吃甜的,她便连着他那碗一块吃了,随后和宋显珩二人走了一会儿消食,由着玉瓒侍候着洗漱歇下。 石榴红金丝云锦被,厚厚暖暖的裹着身子,脚边还捂着汤婆子,那汤婆子似乎是刚换过,有些烫烫的,烫得不禁缩了缩脚尖儿。谢蓁通体舒服之余还生出些别个不一样的情愫来,烫得热得,便下意识地离了宋显珩远些,可即便如此也缓解不了那股燥意。 “怎么了?”宋显珩前几月随着她折腾夜里几乎一有点响动就会醒,何况这会儿还没睡下,自然察觉到她的异动。 那大手覆在自己手上,微凉的触感教她顿时依偎了过去,小脸被暖意熏得红扑扑的,眸中隐约荡起些许水光,“热……” 宋显珩叫那带些撒娇意味的软语颤了颤心魂,摸上她额头果然是有些烫,正要叫人外头就响起玉瓒着急忙慌的声音急急唤着小姐。 谢蓁已经热糊涂了,抓着宋显珩这冰冷源头不肯松,宋显珩便让玉瓒自个进来。后者到了跟前支支吾吾一顿说倒是解释清楚了谢蓁现状,老夫人想要府上热闹,谢元和董姨娘都还年轻,可偏偏俩个甚少同房,索性就闹了这么一出,叫谢蓁给中了招儿,得知真相的宋显珩有些哭笑不得。 索性只是稍许助兴,知道搞错了之后忙是请教过大夫,玉瓒这才匆匆赶来报信,一双眼儿往床上溜了溜,瞧见自家主子那瑰丽容貌,只觉得自个小心脏也扑通扑通直跳,一说完赶紧退出来把门带上了。 谢蓁因为把那大手捂热了,有些不甚高兴,眯着眼儿上下其手,最后干脆坐在了宋显珩身上,把手伸进了亵衣里,这起来的一会儿工夫就有些凉,恰好让她觉着舒服。 宋显珩只瞧着娇滴滴的女子坐在自个腿上,柔婉水媚的依着自已的胸膛,有股子甜浓幽香扰乱了他的鼻息,直让他迷醉酥骨,神不守舍。 自谢蓁怀孕来一直克制的人哪经得住这般诱惑,而后者比平常大胆的行径更是挑动他纤薄的意志力,久旷的宋显珩根本忍不住也不想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