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她回来了》
1. 蒋家有女归
崇文十七年,初夏。
清夜无尘,灯月交辉,城内雕梁画栋却丝毫没有掩于暮色,街边酒楼茶肆宾客满座,湖上船载笙歌,士女如云,说不尽的风光,道不完的锦绣。
一辆马车的车头挂着书有“蒋”字的灯笼,在月华之中徐徐驶来,夜风掀起车帘,露出了少女明丽的面容,不过眼中却是带着一丝倦意。
相反,车厢里的几个丫鬟正将脸探在车窗外,眼里闪着光亮,充满了好奇和兴奋,嘴里还不停地说道:
“姑娘快看啊,外面好热闹。”
“姑娘,那儿还有百戏呢。”
女子轻轻地撩起帷帘,抬眼望去,仔细端详着京都城内灿烂的繁华,一时感慨:“真是盛色耀眼!”
丫鬟月云望着她,想起了几年前的光景,心头不禁涌起几分伤感,不过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归家,便又有了精神:“姑娘,咱们总算是回家了。”
女子闻言并未说话,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秋水般的眸光中既透着紧张又含着欣喜。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的正门口,一年长的仆人朝着马车走来,在不远处止了步子,对着车厢微微弯腰:“姑娘,到家了!”
女子闻言,便款款起身下了马车,对着来人颔首微笑:“有劳了,年管家。”
年管家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惊色,不过转眼又低下头去,温和地说道:“姑娘离家多年,难为姑娘还记得老奴,只是外边夜深风大,姑娘还是快些进府,老太太和老爷都在盼着您呢!”
女子抬眼望着前方书有“蒋府”二字的大匾,思绪万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
她是户部侍郎蒋晟之女,蒋安沅。起初本也过着天真烂漫的生活,但在六岁那年,其母杜茹韵因难产不幸去世,而她也因此生了场大病。
说来也怪,这病反反复复就是好不了,因着蒋安沅的姨母杜茹英是个有名的大夫,索性就让她跟着杜茹英回外祖家养病,这一去就是五年。
丫鬟彩云见蒋安沅愣了神,便上前提醒道:“姑娘,咱们先进去吧,别让老太太和老爷等久。”
蒋安沅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后便跟着年管家进了府门。
一路上,与记忆中重叠的亭台楼阁、山水游廊让蒋安沅安心许多,心道:“终于是回家了。”
到了正厅门前,年管家停了下来,垂首道:“姑娘,进去吧。”
蒋安沅一进屋,便看到坐在堂首的是一位白发斑斑的老夫人,蒋安沅自知这是祖母。
下首右侧是二叔父蒋哲和二叔母曹氏,曹氏旁边有一双年轻男女,想来便是大哥哥蒋文衍和三妹妹蒋玉芝。旁边还有一对母女,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是二叔父的妾室秦姨娘和四妹妹蒋玉妍。
左侧落坐的中年男人在见到蒋安沅的那一刻便站了起来,微湿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她,透着喜悦,此人正是她的父亲蒋晟。
蒋安沅加快了上前的步子,众人一见她,也起身迎了过来。
蒋老太太牵着蒋安沅,仔细瞧了好一会儿,眼中早已是泪眼婆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哽咽道:“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蒋安沅也止不住地落泪,一旁的曹氏见状赶紧宽慰道:“沅丫头如今回来了,母亲和大伯哥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咱们一家也算是团圆了。”
蒋晟望着眼前五年未见的女儿,也不禁叹道:“是啊,咱们一家团圆了。”
过了好一会儿,蒋安沅一一拜见完长辈,坐到了蒋晟身旁,又向四周望了望,从进府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亲弟弟蒋安衡,有些疑惑,于是便问道:“父亲,安衡呢,怎的不见他?”
蒋晟犹豫了片刻才道:“衡儿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早早地睡下了,便没有叫他来。”
曹氏和蒋玉芝闻言都不由得哂笑,这蒋安衡哪里是身体不适,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但一听蒋安沅今晚便能回府,又是哭又是闹的,死活是不想见他这个姐姐。
要说蒋安衡和蒋安沅本是嫡亲的姐弟,不过自蒋安衡出生后不久,蒋安沅便去了远在蜀地的外祖家,自此两姐弟再未见过面。
不想蒋安衡身边有些嘴碎的下人嚼舌根,说蒋安沅恨他害死娘亲,一气之下便离了家,加之这些年曹氏有意无意地在蒋安衡面前添油加醋地说蒋安沅的不是,蒋安衡心里自是不喜这个嫡姐。
蒋玉芝一副关切的模样:“衡哥儿下午才和我们出去玩来着,怎么这会儿就病了?”
蒋安沅闻言又问道:“父亲,安衡没什么事吧?”
“衡儿没事,你不必担心。”蒋晟望着多年未见的女儿,眸光中不免多了几分关切和愧疚,只得轻轻叹道:“倒是你,这一路受苦了。”
未等蒋安沅回话,堂上蒋老太太问道:“沅儿,你那病可大好了?”
蒋安沅笑道:“已是大好了,只是平日里还是要服些补气的药丸。”
听蒋安沅如此说,一旁的朝云、月云两丫头相互看了一眼,均是皱起了眉头。
曹氏表现得十分热情:“沅丫头要什么补药只管开口,回头我让下头多配些就是了。”
堂上的蒋老太太也发话道:“不错,有什么事只管跟你二叔母说。”
蒋安沅忙道:“劳祖母和二叔母挂心,只是安沅平日服用的药丸都是由姨母调配的,说来也巧了,近来姨母打算在京都开间药铺,想来不日就能到京都。”
“咱们沅丫头可真是杜家的心头肉啊,这回了自己家还不放心!不过来了也好,都是亲戚,以后正好可以多走动走动。”曹氏脸上堆着笑,语气柔和,说得也很自然。
只是这话倒是令人联想。这蒋家是蒋安沅自己的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难不成蒋家还不及她外祖家妥帖?
未等蒋安沅开口,却听蒋文衍说道:“早就听闻二妹妹的姨母医术了得,到时候还得托二妹妹的福,让姨母帮着瞧瞧。”
蒋安沅向了蒋文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柔声说道:“那是自然。”
她这个堂兄蒋文衍,虽与蒋玉芝是一母同胞,但却与曹氏和蒋玉芝都不同,从小蒋文衍待她同胞妹无异,凡事从来都是占个“理”字,不论亲疏。刚听到他如此说,想来还是与以前一样,不曾变。
接着蒋文衍又道:“安沅妹妹回来得正是时候,明日有岳云赛,妹妹可要同我们一道去?”
“二姐姐一起去吧,可热闹了。”在一旁久未说话的蒋玉妍笑着道。
说到这岳云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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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得不提大夏国的当今圣上皇帝崇文帝了。
崇文帝酷喜蹴鞠,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①,是以大夏国上至高官贵胄、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以其为乐,更是设立了全国性的蹴鞠比赛——岳云赛,让各府、州、县选拔出优秀的球社和皇家球社——麒麟社一起比试。
赢得桂冠者不仅可以御前参圣,更有甚者还会因为精湛的球技得个一官半职,比走科举谋前程来得快多了,所以诸郡子弟对此皆踊跃争先。
蒋玉芝闻言也随之附和道:“是啊二姐姐,就和我们一道去吧。其它地界的蹴鞠赛和京都的岳云赛可是比不了的,特别是近几年,二姐姐偏又不再京都,这回正好碰上,二姐姐定要去瞧瞧才是。”
蒋安沅笑了笑,回道:“京都的岳云赛确实是好久没看了,不过外祖家有一表哥喜欢蹴鞠,时不时地邀蜀中的蹴鞠好手在府里踢着玩,听说有几位现如今就在麒麟社,也算是见识过。另外我这一路上人困马乏,明日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蒋玉芝本想炫耀一番,没成想吃了瘪,便无再话。
堂上众人又叙了一会儿,见夜色已深,便也各回各处了。
蒋安沅出了正厅,向父亲蒋晟告了安,便由着丫鬟婆子带路去往东院。
蒋安沅看着领头的婆子有些眼熟,于是试探地问道:“可是钱妈妈?”
那婆子闻言停了脚上的步子,回身看向蒋安沅时已是红了眼:“姑娘!”
钱妈妈本是蒋安沅母亲杜茹韵身边的陪嫁妈妈,后来杜茹韵死后,蒋安沅去了外祖家,但钱妈妈却执意要留在蒋府,是以两人也是多年未再见过面。
旧主仆重逢面难免伤心,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相互凝视着对方,半响蒋安沅才道:“钱妈妈到我那去,同我说会儿话可好?”
钱妈妈面露难色,只道:“姑娘今日才回府,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往后再叙也不迟。”
蒋安沅听完也没再强求,几人又走了一会儿,钱妈妈说道:“姑娘久未归家,老爷平日里甚是挂念,微兰阁一直都有人打扫,就盼着姑娘回来。”
微兰阁是蒋安沅幼时所住的地方,翠墙绕院,青瓦斜檐,幼时的她在这座小院里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
钱妈妈朝前面的院子看了一眼,柔声道:“姑娘,前边就到地方了,老奴就送姑娘到这里,姑娘早些休息。”
蒋安沅朝她点了点头,便进了院子。
钱妈妈望着蒋安沅的背影,虽说在外五年,但举止言行皆无不妥,落落大方,容姿窈窕,看她出落得如此模样,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早已来院里规置行李的丫鬟彩云见蒋安沅回来了,便迎了出来,上前笑道:“姑娘,都安置好了,咱们快进去吧。”
屋内,彩云见蒋安沅端坐榻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想是又忆起了从前的过往,便道:“姑娘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明日咱们去看衡哥儿。”
听到蒋安衡,蒋安沅目光柔了下来。
在她离家的几年里,因着父亲公务繁忙,他们的书信往来并不频繁,所以这“家”对她来说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对于她这个弟弟更甚,不过好在她回来了,日子长了,总归是能亲近的。
2. 缘起初相见
翌日清晨,微兰阁院前的一片蕙兰花上还滴着露珠,蒋安沅却早已梳妆完毕。
虽说昨日蒋老太太念及她才归家,让她好生休息,免了今日的拜见,但是该有的礼数总是要的,于是蒋安沅一早便去了福安堂。
给蒋老太太请过安,祖孙俩又叙了会儿话,蒋安沅想着去看看弟弟蒋安衡,结果被告知他一早便同曹氏她们一道去了新华门看岳云赛了,蒋安沅索性让人备了马车,也往新华门去一趟。
因着今日是岳云赛的最后一轮比试,所以这一路上不可避免的屯街塞巷。
“让开,快让开。”此时一位少年骑着快马向前奔驰。
周围人见状纷纷四处躲避,可是蒋安沅的马车却来不及动作,马儿好像受到了惊吓,扬蹄长嘶,试图挣脱缰绳的束缚,车夫紧紧勒绳,努力控制着方向,但马车还是在剧烈晃动。
蒋安沅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斜,她不得不抓紧窗沿来保持平衡。
眼看马车就要往路边撞去,那驾马的少年见此情形,立即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又随即跃上马车帮忙驭马,这才控制住了场面。
车厢外的朝云、月云赶紧关切地问道:“姑娘没事吧?”
“无事!”
蒋安沅的声音如环珮玎鸣一般,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回响在少年耳畔。
那少年见马儿安静下来后,当即跳下马车,然后跃身上马便要继续往前行。
朝云见他冲撞了自家马车什么话都没留下,火从心起,便道:“你这人好没礼,冲撞了我们好歹也该赔个不是,哪有一走了之的理?”
少年见朝云气鼓鼓地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喂,要不是我帮着你们拉住马车,你们家姑娘只怕是要摔个面贴地,你不感谢我反倒要赔不是,这又是什么道理?”
月云也带着怒意:“简直强词夺理,你要是好好骑马,我们家的马儿何至于受惊?”
“我在这大街上骑得好好的,别人都没事,偏就你们家的马受惊了,我看是你们的生畜随了主,”少年眉头一挑,语气甚是傲慢,“多事!”
此时蒋安沅掀开了车帘走了出来,朝云、月云本还想同那少年理论,但见了自家姑娘,便上前去扶她下了马车。
蒋安沅神情自若地走到了少年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子在京都城内骑快马,惊扰了旁人,怎么还好意思道别人的不是?”
少年没急着回答,而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挡在他前面之人。
蒋安沅穿着一袭蓝色的轻纱裙,梳着双丫髻,看着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姿纤细,但却不似弱柳扶风那般羸弱,初夏的一抹阳光洒在女子身上,似丽日照芙蓉一般明丽,窈窕天成。裙摆随风轻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清澈灵动的黑眸也正打量着端坐在马背的少年。
少年一身茶白色的圆领窄袖锦衣,腰间束着白玉革带,缀着碧色玉佩,约莫十六七的年纪,生得倒是面冠如玉、风流俊逸,不过剑眉之下的一双桃花眼里透着轻傲,再加上他刚才的言语,蒋安沅料想此人定是个纨绔子弟。
“我说,你们还真是亲主仆啊,说话都一个腔调,怎么老是倒打一耙?”少年有些不耐烦,“我帮你控制住马车你不感谢就算了,还拦住我的去路,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讹我不成?”
蒋安沅听完他说的话,又道:“明明是你横冲直撞惊了马儿在先,在场之人都是亲眼所见,怎么是我倒打一耙?”
少年轻笑:“那说明你那匹马不是好马,遇到一点动静就不听驯服。还有啊,你那车夫驭马之术也不精,半天都控制不住,听我的一句劝,把马和车夫都换了,不然下次再碰上什么风吹草动,就没有这次这么好运了。”
蒋安沅却是一脸正色:“你可知在京都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骑快马是犯法的?”①。
少年眉头轻挑,却不以为意:“哟,倒是读过点书!那你又可知,事急从权,本少爷有十万火急之事,骑快马也是无可厚非。”
“我看公子不过才十六七的年岁,不知任朝廷的什么要职?又有什么要紧之事竟在城中快马疾行?我看分明就是你乱寻的借口。”
面对蒋安沅的质问,少年没有生气,反而向前俯身,玩味地凝视着她,轻声说道:“机密自然不可与外人道!”
“你、你…..”蒋安沅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嘴,半响才道:“你简直是歪理一堆。”
少年见她气得说不话来,满意地回身端坐,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朝云是个急性子,看着自家姑娘受了气,赶忙上前道:“明明是你的错,怎么恁不羞。”
“就是,一大男人当街欺负我们几人女子算什么本事。”月云也附和道。
少年本想继续跟她们理论理论,但看了看时辰,心道不能在耽搁下去了,于是便道:“行了行了,本少爷不想再费口舌,你们赶紧让开。”
蒋安沅不急不徐地说道:“向我道了歉,我自会让路!”
“我说你一个女儿家,在大街上好似疯妇一般,真是不知羞。”
“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羞,羞的怕是另有其人。”
少年怒道:“你给我让开!”
蒋安沅依旧面色不改:“我说了,道了歉我自会让路。”
少年看她一副不做让步的模样,做势便要驭马前行,身旁的丫鬟和四名护卫见状立即上前把蒋安沅护在身后。
少年冷声喝道:“我再说一次,让开!”
蒋安沅闻言却纹丝未动,只直直地看着他。
少年又看了看日头,知是不能再拖了,暗道:“真是碰上了个犟种。”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还烦请姑娘让路。”要不是他赶着去蹴鞠场,定然不会这么轻易了事。
蒋安沅瞪了少年一眼,尽管心里窝火,但也不想再跟此人过多纠缠,于是便侧身让行了。
见那男子离开了,月云赶忙上前说道:“姑娘,为这种小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朝云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嘴里骂道:“就是,这种泼皮无赖自有恶人磨。”
回京都头一回出门就遇上这事可真是倒霉,所以蒋安沅很认同月云说的话,这种无赖自是要恶人磨的。
可她也没想到,几年后,她或许就是那个恶人!
过了好一阵,蒋安沅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新华门外。
城西新华门外的蹴鞠场四周插满了彩旗,旗下有官兵持枪把守,球场周围搭起了高低不一的木质彩棚和帷幕,间隔有序,其内早已是座无虚席。落坐的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可谓是官民同乐。。
蹴鞠场外的高处,建有观云台,正面蹴鞠场,崇文帝正坐在其间,两个皇子落坐侧首,下面左右两边各依次设座,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其中。
蒋安沅下了马车,由着下人领着往蒋府的彩棚内走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了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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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身边左边坐着蒋玉妍,蒋玉芝则坐在曹氏的右侧,身边还有个小童,皮肤白嫩,脸庞圆润,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像极了其生母杜茹韵,只一眼蒋安沅便认出了他。
曹氏看到了蒋安沅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笑,但却暗自腹诽:“不是说不来吗,这会儿怎么来了?非得搞特殊,显得多不一样似的。”
蒋安沅快步走到了彩棚内,曹氏向她朝了朝手:“沅姐儿来了,快坐下。”
蒋安沅福身微笑:“二叔母。”说完便走到了那小童面前,柔声道:“安衡。”
曹氏扫了一眼蒋安沅,见她眼神就没离开过蒋安衡,但蒋安衡好似没看到她一般,于是说道:“衡哥儿,你二姐姐在同你说话呢。”
蒋安沅满眼期待地看着蒋安衡,不想却对上他的一双冷眼,好似在看厌恶的仇人一般。
他的目光甚至都不愿在蒋安沅身上多停留一刻,随即便转过头去,也没说话,只是紧皱着眉头,眼神直直地盯着蹴鞠场。
曹氏对蒋安衡的表现甚是满意,自己这几年来在他身上花的功夫没白费,不过这些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于是假装宽慰道:“小孩子怕生,过段日子相熟了自然也就亲近了。”
蒋安沅虽心里有些难过,但面上还是挤出一抹笑来,然后坐到了蒋安衡旁边。
蒋玉芝见蒋安沅尴尬的模样,心中不免一喜,于是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二姐姐昨日说不来看蹴鞠赛,所以今日出门便没有叫姐姐,姐姐可别介意。”
蒋安沅笑了笑:“原是想休息的,但是得知安衡来了这里,便想着来瞧瞧。”言罢,蒋安沅又将目光落到了蒋安衡的身上,但他依旧紧张地望向前方的蹴鞠场,目光游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蒋文衍走了过来,说道:“二妹妹来得正好,下半场还未开始,还有得看。”
蒋文衍比蒋安沅大四岁,小时候他就对自己十分照顾,就像是亲哥哥一般,所以比起成天和自己较劲的蒋玉芝,蒋安沅更喜欢蒋文衍这个哥哥。
蒋安沅见蒋安衡一直盯着球场,随即说道:“不知现在比赛怎么样了?”
听了话茬,蒋玉妍开口道:“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眼看这上半场就要过了,浮春社已失了两筹了,若再失一筹,想要赢可就难了。”
蒋文衍也有些不解:“是啊,本以为这浮春社赢了火狼社,实力应当不俗,没成想今天却踢成这样。
听了这话,一旁的蒋安衡带着稚嫩的语气反驳道:“才不是呢,浮春社是换了球头②,不然不会输!”
蒋安沅有些惊讶地看着蒋安衡,从今日见到他开始都是安静地在那儿坐着,冷冰冰地,没想到说起浮春社便有这么大反应,想来是极喜欢的。
蒋安沅见他来了兴趣,于是问道:“是吗?安衡快给阿姐说说,浮春社原来的球头很厉害吗?”
蒋安衡一面想同她说浮春社球头石安的厉害之处,一面又不想跟她说话,欲言又止,表情十分拧巴,加之那圆润的小脸,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蒋安沅见他没说话,又轻声唤道:“安衡?”
“那是自然!”蒋安衡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蹦了几个字出来,随即起身就往外走,蒋安沅刚想叫住他,蒋文衍忙道:“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二妹妹不必担心,有下人跟着,不会有事。”
话虽是如此,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地朝他离开的方向看去,不想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3. 一脚挽狂澜
随着蒋安沅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少女身穿套桃红色锦裙,柔美如玉,笑起来颊边显现的梨涡增添了几分可爱。
蒋安沅见她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觉得相熟,仔细回想了好一阵,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婉凝?”
那少女闻言笑意更浓了几分,直接起身向蒋安沅这边走来。
谢婉凝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蒋安沅的脸颊,佯装生气地说道:“你这小妮子好没良心,现在才认出来。”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谢婉凝是宁安候府的嫡女,因着宁安候夫人和蒋安沅的母亲杜茹韵来往颇多,所以蒋安沅和谢婉凝自幼便相识。两人年纪相仿,也十分合得来,在幼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蒋玉芝和蒋玉妍见谢婉凝来了,也起身施礼,齐唤了声“谢姐姐”。曹氏一看来人是谢婉凝,不免也对她客套一番。
谢婉凝也十分有礼数,一一福身回礼。
谢婉凝转头看向蒋安沅:“前几日便听说你要回京都,便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见你一面,没成想在这儿碰上了。”
蒋安沅感慨道:“真是好久未见了,你可安好?”
谢婉凝:“安好,安好,倒是你,你身体怎么样了?”
蒋安沅:“我一切都好!”
一旁的蒋玉芝故做吃味:“谢家姐姐好生偏心,见着二姐姐便忘了我这个妹妹。”
谢婉凝莞尔一笑:“哟,这是哪家的醋坛子翻了,怎么有股子酸味呢?”
蒋玉芝闻言,娇羞道:“谢家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谢婉凝只是笑笑,随即又和蒋安沅说起话来。
蒋玉芝几次三番想插话,但都被一句话敷衍回来,蒋玉芝见状,只得知趣地走开。
蒋玉芝一心想和像谢婉凝这样的京中贵女打成一片,奈何父亲蒋哲只是个从六品,她知道,这些个名门闺秀面上和她笑盈盈的,实际根本却没把她当回事。
谢婉凝又和蒋安沅说笑了一阵,见比赛要开始了就各自回了彩棚。
而刚刚离席的蒋安衡也在这时回来了,满脸的笑意,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
蒋安沅见了正想询问,但蒋安衡一看到她就立即板着个脸,但到了蒋玉芝面前时,又咧着一口大白牙。
蒋安沅无奈,只得苦笑。
蹴鞠场下,浮春社的丁教头着急地询问着其他人:“石安呢?石安那个臭小子还没来吗?”
众人摇头,也纷纷开口怨骂,毕竟他可是球头啊。
以往的比试正是靠着他精湛的球技,浮春社这才能在今年的岳云赛上脱颖而出,但谁知却在今天最紧要的关头失了踪迹,马上下半场就要开始了,而他们浮春社却一筹都没有拿到。
“这个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
丁教头话音未落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来了来了,老丁头真是对不住,哥儿几个对不住啊,家中有急事来晚了,对不住啊,对不住。”石安一边穿着蹴鞠服,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
众人一看是石安来了,心里又是开心又是窝火,上前对着他就是一顿“礼貌”招呼。
丁教头走过来,沉着脸:“好了,下半场要开始了,好好做准备。”然后又看向石安,瞪了他一眼:“赶紧穿好衣服,归队!要是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石安却是一脸轻松:“知道了老丁头!”
就在这时,蹴鞠场上传来阵阵鼓乐声,上半场休息结束,着青色队服的麒麟社和着红色队服的浮春社重新回到了蹴鞠场上,场下的人们无不喝彩,气氛更甚。
浮春社的丁教头领着队员走在前头,不过人们的目光却都落他身后的石安身上。
许是他身材修长,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又或是他戴着一张精致的银色印花面具,只露出了半张脸。虽叫人看不清楚模样,但却轮廓分明,面具下那双明亮的眼眸透露出从容,清瘦的下巴微微抬起,唇角上扬,又不乏少年人的桀骜。
“噫,浮春社好像换人了。”蒋玉芝看着蹴鞠场的人说道。
蒋文衍知蒋安沅不认识人,便指着场上那个带面具的人说道:“戴着面具的那个人就是浮春社原本的球头,名唤石安。”
蒋安沅闻言便向蹴鞠场看去,只见两队分别站在球门左右两侧。
那球门立于场地中央,两柱高三丈二尺,两柱之间阔九尺五寸,在彩丝结成的球网中间留有直径为一尺的圆洞,称为“风流眼”①。球过“风流眼”且球未被对方接住,球落地便得一筹,赛七筹,以数多者赢。
笛鸣鼓响,司宾②大喊:“开球!”
左侧的麒麟社率先开球,在队员间数次来回颠球后传与他们的次球头,与此同时,其中一名队员弯下腰,次球头再次传球给球头,球头双手撑在队员背部,来了一个漂亮的前翻,将球踢过“风流眼”。
“好啊,好啊,这招“流星赶月③”使得真好!”看台的人们纷纷感叹道。
由于对方传球的力道强劲,浮春社队员第一时间没能及时接到球,石安眼看着球要落地时,快步冲上去,一个一字马把球接住,然后再次传球,来回几次后,石安抬手做个手势,其余人心领神会,随即变换阵形,左竿网、右竿网马上扎马半蹲,石安借势来了个后空翻,使出一招“倒踢紫金冠”,球过“风流眼”,麒麟社的人被这强劲的力道打倒,人和球一起落了地。
司宾唱筹:“浮春社得一筹。”
蒋安衡开心得跳了起来,拉着蒋玉芝的手开心地说道:“阿姐,我就知道有石安在,浮春社不会输。”
听到蒋安衡叫蒋玉芝“阿姐”,还有说有笑的样子,蒋安沅心里总归有些不好受。
离家五年里,蒋安沅自知没有尽到一个长姐的责任,安衡对自己冷淡也无可厚非,只愿往后能将这姐弟情补救回来。
谈话间,下半场的比赛也接近了尾声。
场下众人都在感慨浮春社下半场强劲的势头,观云台上也是如此。
“这浮春社的球头果然有点真本事啊,连追三筹,今年这岳云赛甚是精彩!”崇文帝不由得感叹石安的球技。
底下的官员也纷纷地附和着点头,可三皇子周景赫的脸色却是不好看,四皇子周景楦扫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了笑意。
这最后一局甚是关键,众人都注视着场上,谁赢了谁就将获得今年岳云赛的桂冠。
麒麟社因为被人连追三局,球员神情略显紧张,而浮春社的人则是越打越有劲儿,唯有次球头和散立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时不时地向观云台看去。
随着司宾开球,双方又开始了紧张的攻防战。
浮春社率先发动攻势,石安找准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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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将球踢了过去,麒麟社的人接球也十分及时,在来回传球后,使出一招“流星拐”,球过风流眼。
浮春社接球的散立脚上一滑,竟摔了下去,眼看球就要落地时,好在石安眼疾手快,迅速上前使出了一招“转乾坤”平稳地将球接过,多次传球后,石安将球踢了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回合,每次的传球都牵动着场外众人的心。
此时,麒麟社的球头找准时机筑球,可惜方向准度不够,被网弹了回来,人们都以为球要落地时,好在队员接球及时,球头又重新筑球。
浮春社及时变换阵形,数次传球后,次球头接球,石安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可这次球头不知为何,一直不传球于他。
石安:“快传给我!”
那次球头面色凝重,在石安的几翻催促下,终是把球传给了他,但传球时却是松了力道,石安见状一个滑跪颠起了球,抛到空中,一脚飞踢,稳准狠地将球踢过了“风流眼”,球飞冲破了麒麟社队员的防线,球到后位时,麒麟社以为球必过界,便没有做出动作,不想球在离边界线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司宾唱筹:“浮春社再得一筹,浮春社胜!”
场下众人欢呼雀跃,崇文帝看得也十分开心,随后浮春社众人赶到观云台前跪谢恩典。
三皇子周景赫一脸铁青,那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睛怒视着浮春社的次球头和散立,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二人不敢抬头,生怕触怒了他。
四皇子周景楦将周景赫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甚是舒畅。
崇文帝审视着下方的带面具的少年,道:“你们球头叫什么名字?”
石安:“回皇上,草民石安。”
“怎么不以真面目视人?”
石安顿了顿,回道:“回皇上,草民脸上有块被火烧伤的疤,平日里怕吓着别人,便以面具遮挡。”
崇文帝又道:“朕看你蹴鞠之术不一般,可愿加入麒麟社?”
加入麒麟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众人都以为这球头会答应时,没想却听他说道:
“多谢圣上厚爱,原本草民是万不敢推辞的,但是草民早已答应了家中老母,这次岳云赛过后便不再踢球,所以还请圣上治草民的罪。”
崇文帝闻言并没有开口,但周景赫却按捺不住。
他本就因麒麟社输了比赛一肚子火没地儿发,这个球头竟上赶着找不痛快,于是大声喝道:“你这个贱民,父皇让你进麒麟社是看得起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来人,把这个贱民……”
“算了!”崇文帝道:“你既不愿意朕也不强求,行吧,时辰也不早了,摆架回宫!”随即一众侍从佣着崇文帝离开了。
此时,三皇子周景赫正要向石安发难,四皇子周景楦却上前来,笑道:“皇兄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不会赌输了钱吧?”
石安见他二人说着话,赶紧混在人群中出了观云台。
三皇子周景赫看着四皇子周景楦那副得意得样子,更是气愤不已,不过随即又扬起了嘴角,拍了拍他的肩,附耳说道:“四弟有这闲功夫还是担心担心你母妃的病吧。”随即愤愤而去。
周景楦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沉了下来,不过转眼又恢复了常色:“三哥,时间还长,这场赌局最后的赢家是谁还尚未可知!”
4. 端倪现
岳云赛结束后,人潮逐渐散去,出口处拥堵挤塞,蒋家一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自家的车驾旁。
蒋安沅本想让蒋安衡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回去,可她还未开口,就见他上了蒋玉芝坐的马车。
蒋玉芝见状,故意说道:“二姐姐莫怪,衡哥儿平日里出门游玩都是跟我们一起的,想来是习惯了,不如二姐姐也同我们一道吧,反正车厢宽大,姐姐来了也坐得下!”
蒋安沅笑道:“不用了,不过安衡就麻烦三妹妹了。”
“我也是他阿姐,怎么能是麻烦呢!二姐姐就放一百个心。”蒋玉芝说罢便由丫鬟搀着上了马车。
朝云小声地抱怨道:“衡哥儿也真是的,自家嫡姐不亲近反倒……”
月云赶忙让朝云噤声,朝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了眼蒋安沅,见她面上没有异色,随即便低下头去。
从新华门回蒋府要路过马行街,而京都的茶坊当属马行街的最为繁多。大茶坊、小茶肆,处处拥门,或坐或卧,或品茶,或对弈!。
“噫,是清乐茶坊!”朝云指着前方喊道。
蒋安沅抬眼看去,书有“清乐茶坊”的招牌映入眼帘。
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最爱吃这家茶坊的蜜饯果子,府中大部分的茶点也都是在这里买。
当然这倒不全是因为蒋安沅的缘故,还因这家茶坊本就是蒋家的产业,更确切地说是蒋安沅母亲杜茹韵的奁产①。
蒋安沅的外祖杜家是蜀地有名的鸿商富贾,蒋晟与杜如韵成亲时,杜如韵的嫁妆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当时蒋晟只是低品级地方官,不过好在他为官廉洁自律,任期内也算得上官清民安,课绩表现良好,后来擢升成了京官。
为了不让蒋家人看低,也为了自己女儿在京中有傍身的依仗,杜老爷子在他们离开时又给杜茹韵加了些私产,其中不乏京都城中的铺面、良田、庄园……
这清乐茶坊也是其中之一。
思及至此,蒋安沅便让人停了马车,主仆三人就要往茶坊去。
一进茶坊,花木扶疏、流水潺潺之色映入眼帘,清脆丝竹之音入耳,吊窗花竹相饰,简牍水牌②缀于其间,清幽又不失雅致,倒是应了招牌上的“清”、“乐”二字。
伙计一看有客来,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上去:“姑娘,咱们这儿的茶饮和茶果子都是极好的,您看看您想吃些什么?”
“带我去二楼的西厢房。”蒋安沅说完便准备往楼上走。
伙计一听,心想这小姐当是熟客,还知道二楼的西厢房,不过却是面露难色:“真是不好意思,小店二楼的西厢房平日里不待客,要不小的给您安排东厢房,那儿的景致也是极好的。”
这时一身材魁梧、体态圆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对着伙计问道:“怎么回事?”
伙计忙道:“回掌柜,这位小姐她想去二楼的西厢房。”
掌柜那双狭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蒋安沅,见她穿戴不俗,想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于是脸上立马赔着笑,“小姐不知本店的规矩,那西厢房是东家定下的,平日里不待客,我给您换个厢房,保证景致和西厢房的一样。”
朝云一听,本想跟这个掌柜说她家姑娘就是这家店的东家,结果还没说出口,蒋安沅就伸出手拦住了她,还若无其事地同掌柜说道:
“是我唐突了!只是听人说起过清乐茶坊二楼的西厢房景致甚好,今日刚好路过,便想来看看,却不知是东家自用的。不过小女有些好奇贵店的东家,竟能将这茶坊打造地如此别致,想来定是个风雅之人。”
掌柜的一听这女子是慕名而来,顿感得意,随即脱口而出:“我们东家是南街蒋府上的曹大娘子,曹夫人!”
此话一出,朝云、月云两个丫鬟相视一眼,皆露出惊讶之色。
蒋安沅心中也暗自思忖:“这明明就是母亲的奁产,就算是母亲去了,那也不该是‘曹夫人’的呀!”
即便心中存疑,不过她面上还是一脸笑意:“原来如此!还烦请掌柜的推荐一些店里好吃的茶果子,我们带走!”说完便示意朝云跟着伙计去挑果子。
出了茶坊,蒋安沅问道:“你们可还记得这附近哪些铺子是娘亲的产业吗?”
两丫鬟想了想,却是月云开了口:“奴婢想起来了,就在前面有家医馆也是咱家夫人的铺面。”
蒋安沅:“那咱们就去看看。”
一连看了好几个铺子,另外几个管事只是言辞含糊,并没有直接言明,但蒋安沅却觉得有些奇怪,思索了一翻之后,她想着还是先问问父亲。
马车路过了一处酒肆,名唤“潘楼”,是京都城里最大、最好的酒楼。
在潘楼的一处厢房内,石安一进屋,便看到陈景年轻轻地抬起手,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娇嗔的微笑,戏谑地学起了女子的语调,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他的身上靠。
“石安公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害得奴家好等,公子定要自罚……”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石安做势就要打上去,吓得他赶紧躲开,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没大没小的,连表哥都敢打。”
凌子卿似乎早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打闹,十分平静地给石安倒了杯酒,说道:“行之,你今天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陈景年一副艳羡的模样,“可不是,你小子,赢了岳云赛不说,还惹得不少佳人春心悸乱!早知道我也去入个什么球社,露个脸,说不定那些美娇娘就看上我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石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而凌子卿却道:“那可不一定吧!你那名声属实算不上好!”
陈景年不服气地说:“我名声还不好?那他陆九昭的名声就好了?”
凌子卿啜了口酒,小声说道:“你们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吧!”
原来被唤作“石安”的球头正是庆国公的嫡长孙,陆九昭,表字行之。
虽说大夏国蹴鞠兴盛,有不少王公贵族子弟加入球社,但陆九昭生在庆国公府,乃是将门世家,其父对他管教严厉,是以只得化名“石安”进入浮春社。
这庆国公是何等人物啊,当年可是跟着当朝皇帝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肱骨之臣,身上战功赫赫,而且还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是以深受皇恩,不仅爵位世代承袭,而且他的儿子们也是争气,立下过不少战功,这庆国公府在京都城可谓是风光无限。
不过凌子卿说得也不错,陆九昭却实是“美名”在外。
别人一提到庆国公的这个嫡孙,都会说他:
论风仪,那是临风玉树,翩翩少年;
论才情,亦是剑眉星目,容姿俊雅;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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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性,更是丰神俊朗,英气逼人。
总的来说就是要长相有长相,要论其它,不说也罢!
陆九昭也不在意,只一脸坏笑地看向陈景年:“那些个美娇娘哪里比得上青云阁的瑶娘子,要是她能……”
陈景年一听,顿时没了好脸色,“你小子不准拿瑶娘说笑,不然我就告诉姑父你偷摸地踢球。”
说完其余两人便开始哄笑,每次一拿这瑶娘子说嘴,定能拿捏住陈景年。
几人喝酒谈笑,不知过了多久,陆九昭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家老爷子又得骂我。”说完便往外跑。
凌子卿看着陆九昭匆忙的背影,和陈景年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凌子卿生在书香世家,他爹又是当朝的翰林学士,从小就规规矩矩,自是不能像陆九昭一般随心。
陆九昭出了潘搂就就急急忙忙地往国公府赶,一进门便往西院去,结果刚到正厅,就看到有一人坐在堂前,顿时心中暗道不妙。
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陆长风,虽人到中年,但依旧能从那轮廓分明的面庞看出青年时候的俊美。
此时陆长风浓眉紧锁,看到陆九昭便沉声道:“兔崽子,你还知道滚回来。”
陆九昭二话没说,直接“扑通”跪下道:“爹,孩儿知错了!”
陆长风一脸威色,将桌上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厉声喝道:“你偷溜出去干什么了?”
陆九昭赔着笑,“爹,你们都去看岳云赛了,我这不是也想跟去看看嘛!”
陆长风冷哼一声:“你是去看还是去踢了?你老实交代,那个什么浮春社的球头是不是你?”
听到这儿,陆九昭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道:“爹,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要是有那浮春社球头的本事,我早就去麒麟社了,说不定就入了圣上的眼,赏我个官做做,哪里还用得着看书考科举这么麻烦。”
陆长风闻言气极,伸手“啪”地拍在桌上,怒道:“我陆家儿郎要么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要么提笔安天下,你说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天到晚老想些歪门邪道。”
对于陆长风的责骂陆九昭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只小声嘟囔道:“这怎么成了歪门邪道了。”
“那个球头当真不是你?”陆长风顺了顺气,又道。
陆九昭忙道:“真不是我。”
陆长风却是不信。
今日在观赛时他便觉得那个带面具的球头有些熟悉,便在浮春社上观云台时看得仔细,他越看那个球头越觉得不对,本想等圣上走后拦住球头搞个明白,却没成想被那小子给溜了。
回府一看,这个小兔崽子果然偷溜了出去,看这小子这反应,那什么石安十有八九就是他。
陆长风长叹一口气,真是恨铁不成钢!
“昨日我说过不许你出房门半步,否则就如何?”
陆九昭一怔,随即说道:“爹,我不就是去看个蹴赛嘛,又没有……”
“说!”陆长风大声喝道。
陆九昭见他真生气了,便收起了刚刚散漫的模样,“我若偷偷溜出去,锦洪,锦洪就要被罚五十军棍。”
陆长风柱着拐杖,身形微晃地走到门前,大声喊到:“来人,把锦洪带过来,行军棍,五十!”
5. 祸相依
说话之间,锦洪就被几个小厮架着押上前来。
陆九昭忙道:“爹,这不关锦洪的事,你要打就打我吧。”
陆长风并没有理会,而是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下一刻,板子便重重地落到了锦洪身上。
陆九昭见状立刻起身想去救他,但却被几人拉住。
此时,整个院子除了军棍打在锦洪身上的声音,就是锦洪的哀叫声,其他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陆九昭又跪到了陆长风面前,道:“爹,我错了,您别打他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
陆长风打断了他的话,“陆九昭,你记住,肆意妄为和潇洒自在是两回事。今天锦洪因为你被打了五十军棍,以后若是在战场上,敌人更不会仁慈,那失掉的就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的性命。”
他语气凌厉,目光如炬,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无不散发着他的威严,陆九昭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似乎也忘了他也曾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若不是当年在战场上伤了腿,或许现在的他正和祖父、二叔一起并肩做战。
此时,一股别样的情愫涌上陆九昭心头,但随即一女子的声音又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老爷,弄这么大阵势这是怎么了?哎哟,昭儿怎么跪在地上了?”
陈氏原本在屋里休息,结果陆九淮着急忙慌地把她给叫醒。一听说陆九昭出了事,她也急着忙慌地往正堂赶。
“娘,您快救救锦洪吧,他快被打死了。”陆九昭见母亲过来了,便拉着她求情。
陈氏看着这情形,对着陆长风刚想开口,没想到却被他抢先一步道:“夫人,此事我意已决,休得再说。”
陈氏了解陆长风的性子,这么一说怕是没什么回转了,便小声同陆九昭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你爹如此生气?”
陆九昭见状只是瘫坐在地上,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锦洪的五十军棍打完了,而他人也早已晕了过去。
陆长风对着陆九昭说道:“你现在去祠堂,面对列祖列宗,好好静思已过。”说完便柱着拐拂袖而去。
陈氏见他走了,拉着陆九昭左右端详了好一阵儿,担忧道:“昭儿,你爹没打你吧?”
陆九昭闻言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没有,爹今天没有打我。好了,您回吧,我得去祠堂了,不然爹可真要打我了。”
看着陆九昭笑嘻嘻地,陈氏也放心地走了。
陆九淮双手环抱于胸前,用肩膀撞了下陆九昭,好似邀功一般,“我可是早早地就去请娘了,这可不能怪我啊!”
陆九昭看了看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要是不想看到你亲哥被活活饿死的话,就带点吃的到祠堂。”说完便走了。
两刻钟不到,陆九淮就提着食盒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祠堂。
陆九昭打开食盒就开始吃,也不理一旁的陆九淮。
陆九淮:“怎么样,好吃吧,我可是费了千辛万苦给你带来的。”
陆九昭:“下回记得给我带只烧鸡。”
“爹让大夫给锦洪看过了,没伤及根本,养几个月就好了。”陆九淮怕他担心,便把锦洪的情况说与他听。
陆九昭闻言手上一顿,过了半响又恢复了动作。
“他也是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主子。”陆九淮见陆九昭没理他,便小声嘟囔道。
话音刚落,陆九昭便朝他扔了个糕点,嘴里还骂道:“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呢!”
陆九淮:“本来就是嘛!你明知道父亲不喜欢你去什么球社,你干嘛还老是跟他对着干!”
看陆九昭不做声,又道:“你惹了事,爹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真真落到实处的板子又有几回?哥,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跟爹赌气,但是……”
“你个小屁孩儿,你能懂个什么!”
“我知道,外人都说你不学无术,骄横纨绔,你觉得爹心里也是如此认为,便破罐子破摔……”
陆九昭没等他把话说完,抬手揪起陆九淮的耳朵,道:“谁罐子破摔?你说谁呢?没大没小!毛都还没长齐呢,就开始教训起我来了!我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弟弟来?”
陆九淮被揪得生疼,扭了几下,挣开了陆九昭的手,一边揉耳朵一边说道:“什么毛没长齐,我就比你小了一岁。”
“行了,我要思过了,你把这些拿走!”陆九昭说罢便躺下去了,闭了眼。
陆九淮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你自求多福吧!”
陆九昭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又坐起身来,呆呆地坐了好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府,微兰阁。
彩云见看到朝云手上拿着吃食,便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茶果子?”又指着朝云道:“是不是你这丫头又嘴馋,缠着姑娘买的?”
朝云一听立马说道:“才不是,是姑娘想吃。”
彩云和月云相视一笑,不过也没有继续逗她,转身向蒋安沅道:“姑娘,您要的东西给您拿来了。”随即便拿出一本蒋府的花名册递给她。
彩云见蒋安沅在翻看册子,又道:“姑娘,咱们微兰阁中的婆子丫鬟除了府中原本的下人外,像念夏、秋霜、凝冬这几个丫鬟都是从曹大娘子那边抽调过来的。”
蒋安沅翻看着花名册,“祖母那边呢?”
彩云摇了摇头:“老夫人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彩云看了眼蒋安沅,又道:“如今府上是曹大娘子在管理中馈,安排几个丫鬟过来照顾姑娘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正所谓“长辈赐,不可辞。”彩云怕蒋安沅不喜曹氏派的几个丫鬟,直接将她们赶了出去,万一要是传出去,不敬长辈的名声可就背上了,所以便说了这话。
蒋安沅自然也听懂了彩云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现下她刚回来,确实不好有过多的动作。
彩云同朝云、月云两个丫鬟不同。
朝云、月云从小就跟着蒋安沅,是一同长大的,自是情谊深厚。但朝云性子急,藏不住事儿,月云比朝云细致体贴些,但有些事却也还是不够稳重。
彩云比她们都年长些,原是在蒋安沅的外祖母杜老太太身边的伺候的,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杜老太太见蒋安沅身边丫鬟都是跟她一边大的孩子,就让彩云做了蒋安沅的侍女。
不过经她这一说,蒋安沅也明白了。母亲早逝,父亲又无妾室,既然祖母将府中中馈交给二叔母打理,那母亲的产业也自然也在她的手中。
蒋安沅思量半响,合上了花名册,柔声道:“无妨,只要咱们行事规矩着些,也没什么怕她看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做事小心着些总是没坏处。”
彩云和月云看着蒋安沅能有如此思量很是欣慰,只有朝云傻笑着道:“姑娘说得对。”
朝云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朝云看着大家都在笑,还不解的问:“你们笑什么?我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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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对’有什么不对吗?”
蒋安沅笑道:“朝云说得对。”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笑声,朝云不明所以,索性跟着一块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年管家来传话,说老爷让她去书房一趟。正好她也有事问父亲,便让月云提上一份茶果子一同去。
到书房外,年管家道:“二姑娘,老爷在里面等您。”说完便退了下去。
这还是蒋安沅回来后第一次和父亲单独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点紧张,便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深深呼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蒋晟一脸庄肃,蒋安沅不知何故,只是把茶果子放到了桌上,然后站立在一旁。
蒋晟:“你今日去新华门?”
“是。”蒋安沅如实回答道。
蒋晟:“底下的人回来说,说你今天当众跟人吵架了?”
蒋安沅一听当即明白他是在说早上碰到那个无赖的事,忙辩解道:“女儿只是跟人理论,并非吵架。”
“胡闹!“蒋晟语气带着怒意,“在大街上当众跟人喋喋不休,哪还有个当小姐的样子,简直不成体统。”
被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训斥,蒋安沅又委屈又气急,也没好气地说道:“可是明明是那个人的错,我只是想让他道歉,谁知道他不仅不道歉,还强词夺理,歪曲事实,女儿这才跟他纠缠了一翻,我……”
蒋安沅话还没说完,蒋晟便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满脸怒气:“那你就当街把人给拦住?万一那混小子真的驾马把你撞伤了怎么办?万一你真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向你天上的娘亲交代!”
蒋安沅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她本以为父亲如此生气只是怪她当街和人理论,丢了蒋家的脸面,没想到是怕自己被撞伤。
自娘亲过世后,她就被送到外祖母家寄养,虽说外祖母待她很好,但是到底是寄人离下,每次看到表哥表妹们同自己父母亲在一起那幸福的模样,她好羡慕,她也想有父亲母亲疼爱。
那时候她总是在想,母亲不在了,父亲是不是只要弟弟不要她了。她无事时总是坐在外祖母的院子外面,说不定哪一天父亲就来接她回家,可是院里的冬梅开了谢,谢了开,却也始终没有等来父亲。
一想到这儿,她心里有道阀门好像被拉开了似的,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了出来:“我在外祖母家五年,父亲不闻不问,我每次写信回来你也总是置若罔闻,父亲这时候倒想起关心我了,想起天上娘亲了!”
蒋晟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蒋安沅竟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蒋晟声音微颤,“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竟敢这样忤逆生父,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
“女儿这就去祠堂跪着。”蒋安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月云听到屋子里的争吵早就急地在门外跺步了,看到蒋安沅红着眼走出来,便立马走上前去,话到了嘴边,却也没说出口,只叹了一声道:“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蒋安沅也不作声,只是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虽然有些难过,但是她心里却是痛快的,这些话她藏了好久,今日全部都吐出来了,倒是轻松了许多。
书房内渐渐平静下来的蒋晟开始感到内疚和后悔。这些年来自己忙于公务,确实对他这个女儿有所亏欠。
看着桌上的茶果子,蒋晟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回想起一些往事,也止不住地叹着气。
6. 试探
蒋安沅负气去了蒋家祠堂罚跪,不过未到半个时辰,蒋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便来了,带着她到了福安堂。
祖孙俩坐在一处,蒋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蒋安沅,眼神里尽是关切,“你也别怪你爹,这些年他也是有苦衷的。”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你父亲为官的初衷便是他心中的正义和公道,在朝堂也做到了刚正不阿,可这自然便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前几年可真真是难呐!便也无暇顾及子女,你是如此,衡哥儿也是如此,总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你们。”
蒋安沅面带着笑,说道:“祖母,安沅都知道,只是今日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话。”
蒋老太太听蒋安沅这么说,知她是个懂事的,语气不免又柔和了几分:“好孩子,你能明白便好。瞧着快到饭点了,就在祖母这儿用饭吧!”
不一会儿,一桌子的菜肴都上齐了,一旁的刘妈妈笑道:“老太太平日里不太食荤腥,今日留沅姐儿用饭,特意叫小厨房多做了些,沅姐儿看合不合口味?”
蒋安沅吃了几口,直道好吃。
用完饭后,蒋安沅看到桌上还有些茶果子,想起了在清乐茶坊的事,于是说道:“祖母,孙女今日路过马行街,碰巧看到了幼年时和母亲常去的那家茶坊,就买了些茶果子,原本也是想给祖母送些过来,不过还没来及就被父亲叫去书房了。”
说到这儿蒋安沅顿了顿,又道:“过会儿子我叫人给祖母送些过来,可好吃了!”
蒋老太太指着蒋安沅,又对着刘妈妈笑着道:“这丫头,说起吃的就活泛起来了!”
蒋安沅嘴唇微微翕(xī)动,半响,终是踌躇道:“祖母,孙女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蒋老太太淡淡一笑,“有什么事就说吧,趁我这老太婆耳朵还听得清,眼睛还看得明。”
蒋安沅闻言继续说道:“祖母,今日孙女去的这家茶坊是在我母亲名下的,所以孙女是想问……”
“你是想问你母亲的私产如今是谁在打理?”
“正是!”
蒋老太太还是笑眯眯的,可眼神中却是多了些审视,这样的目光盯得蒋安沅有些不自在,一旁侍立的月云也有些不安,担心她惹得老太太不高兴。
正在此时,却听得蒋老太太“哈哈”的笑声:“瞧瞧这小狐狲,这是来跟我这老婆子算账来了。”
蒋安沅一听,赶忙站起来恭敬道:“祖母,孙女绝没有这个意思。”
“瞧把你吓的,坐下吧!”蒋老太太语气逐渐柔和,“你母亲去世后,你父亲说什么也不肯续弦,房中也没个妾室,所以只好由我这个老婆子帮着打理,过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没得多余的精力来理这些个事。”
蒋老太太顿了顿,又笑道:“你二叔母虽平日里是有些小的弯弯绕绕,但却也是个能干的,想着都让她管家了,索性也把你母亲的私产都交给了她,让她帮着打理。”
蒋安沅听完,便也明白为何清乐茶坊的掌柜会那样说了。
蒋老太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祖母,孙女想从您这儿讨个差事!”蒋安沅一脸笑意,连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蒋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好似来了精神一般,说道:“哦,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算盘?”
“孙女想亲自打理母亲留下的私产。”蒋安沅说得非常认真,眼神也十分真挚。
蒋老太太听后却没着急答话,嘴角依旧带着笑,不过眼神却从蒋安沅的身上移开了,应该是在思量。
蒋安沅也不急,只在一旁静静地端坐着。
过了半响,蒋老太太才开口道:“沅丫头,你且在等等,容我再想想。”
蒋安沅闻言,心里虽是有些失落,不过脸上仍然笑着回道:“是,祖母!”
说完祖孙二人又闲聊了一阵,蒋安沅见祖母有些困乏,想着不再好打扰,便辞了去。
房中,蒋老太太靠在软塌上,闭着眼,缓缓道:“沅丫头提的那事,你怎么看?”
这话自然是说给一旁的刘妈妈听的。
刘妈妈一边给蒋老太太扇着风,一边道:“杜大娘子的娘家在蜀地是有名的商贾之家,沅姐儿跟着那边儿的老太太这么多年,也把咱们沅姐儿教得知书识礼,想来也是学了些本事的,不过到底是个年纪小的,下面的人大多是看人下菜,所以也说不好。”
蒋老太太睁开了眼,佯嗔道:“你这老货,好的,歹的,都让你说了,也没个确切。”
刘妈妈一脸笑意,道:“老太太心中怕是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再问旁的人。”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只道:“你说得也不错,且再看看!”
出了福安堂的蒋安沅一路上却是心绪不宁,心里还在揣测着祖母的心思,对于拿回母亲私产的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时身后的月云说道:“刚刚真是把奴婢吓了一跳,姑娘才惹怒了老爷,万一又把老太太给得罪了,那姑娘在府上哪里还有好……”
月云话还未说完,蒋安沅的手指头就敲在了她的额头上,道:“你就不能盼着你姑娘我点好啊!”
月云摸了摸额头,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姑娘嘛。”
蒋安沅眉头一挑,“我倒是觉着,祖母是向着我的。”说完便向微兰居走去。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一阵功夫蒋安沅被罚跪祠堂的事就入了曹氏的耳朵。
曹氏靠在软榻上,慢悠悠地将手中轻精美的茶盏放在雕花红木桌上,眼神却是冒着精光:“哦,那丫头当真一回来就跟他爹吵了一架,还跪了祠堂?”
陈妈妈回道:“千真万确,奴婢瞧得真真的。”
曹氏脸上不禁浮起喜色,嘴角的笑带着几分讥诮,“这两日见她色温貌恭,规规矩矩的,我还当那小丫头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没成想也是个纸扎的,经不起烤。”
陈妈妈看了眼曹氏接着道:“不过,听说二姑娘去了祠堂不到半个时辰,老太太就把人给领了出去,还留了人在福安堂用饭,看来老太太对二姑娘还是如从前一般。”
曹氏眉头微蹙,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明显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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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随即没好气地说道:“老太太就是偏心那丫头,五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真不明白那商户之女有什么好,我家芝儿这些年……”
未等曹氏把话说完,陈妈妈赶忙打断了她的话,“老太太对大房、二房的哥儿、姐儿都是一样的疼惜,大娘子这话可别再说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岂不离了大娘子和老太太的心。”
曹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随即说道:“我又不傻,自然是不会在外面说,也就是在你这儿发发牢骚罢了。”
陈妈妈眼神一动,又道:“如今二姑娘回来了,大娘子更是得对大房那边上心些,如此这般,一来传出去也只会说大娘子贤德,这二来,老太太那边也放心将管家权继续交给您。”
这两年曹氏管着蒋家两房,虽说累是累点儿,但到底是个管家娘子,说出去有面儿,况且这管家对牌在手,油水自然是有得捞的,加上曹氏本就是个贪权揽财的主儿,所以也乐得其所。
曹氏听了陈妈妈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对着陈妈妈露出了赞赏之色,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微兰阁那边是得上点心,免得落人口实。”曹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让微兰阁的那几个丫头多留意着些,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只管让她们来告我。”
陈妈妈点头回应着。
此时丫鬟萍儿提着份茶果子进了屋,曹氏见了随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萍儿将茶果子放到了八仙桌上,回道:“是二姑娘身边的月云送来的一些茶果子和蜜饯点心。”
曹氏闻言,轻蔑地说道:“啧啧,到底是商户之女,如此寒酸的玩意儿都往外送,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还没说完,却不经意地瞥见那包茶果子用的油纸上写着的“清乐”二字,立马收起了笑。
曹氏走上前去,拿起那茶果子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随即与陈妈妈相视了一眼,又看向萍儿,追问道:“这个东西是谁买的?“
萍儿回道:“月云只是跟奴婢说,说二姑娘从新华门回来时,路过了清乐茶坊,觉得那里的东西好吃便多买了些送过来。”
只见曹氏脸色一沉,将手中的茶果子朝地上一扔,怒道:“人都把东西送上门来了,那几个没用的蠢货硬是一点都不挪窝,什么风都没吹回来!”
陈妈妈忙道:“大娘子消消气。”说完便给萍儿使了个眼色,萍儿会意,立马退了出去。
陈妈妈又接着道:“大娘子不必如此,那二姑娘只是去买了果子,未必就知道些什么!”
曹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说道:“那清乐茶坊的胡老三,他那个狗肚子里就隔不了四两油,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要是胡说八道些什么,让那丫头看出点端倪,那可怎么办?”
陈妈妈宽慰道:“大娘子放宽心,二姑娘到底是个小姑娘,能掀出多大浪儿来!”
曹氏一听,觉得她说得也不无道理,或许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但却还是放不下心来,嘱咐道:“咱们还是小心些得好!让微兰阁那几个丫头给我盯紧了,今日这事要是还有第二次,那就别怪我不念主仆情谊。”
7. 姐弟
蒋安沅从福安堂回来后,便让人把买来的蜜饯果子分成了好几份,让人分送到各个院子,至于蒋安衡那边,她自然是要亲自去的。想起自己从蜀地带了好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一同带着去了远溪居。
远溪居是蒋安衡住的院子,也在东跨院,离微兰阁并不远。
蒋安沅刚进远溪居的院门,就见满园新绿,着实是个幽静之所。一进到屋里,一个妇人就迎了上来,朝着她唤了声“二姑娘。”
蒋安沅笑着点了点头,眼神自然也落在了她身上。
那妇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五官也算端正,只是肤色比平常人要黑一些,穿戴也比府上的管事妈妈体面一些。
蒋玉芝见蒋安沅来了,便起身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二姐姐来的正好,我给安衡带了些点心,二姐姐也尝尝!”
一旁的蒋安衡瞥了眼蒋安沅,并未说话,只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蒋安沅看了看身边朝云、月云两丫鬟手上提着的东西,说道:“真是巧了,我也带了些吃食过来,但没成想和三妹妹碰了个正着。”
朝云、月云随即把在清乐茶坊买的茶果子和蜜饯摆放在桌上,蒋安沅刚想说话,却听到蒋安衡对着蒋玉芝撒娇道:“阿姐,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蒋玉芝看了眼蒋安沅,又转头哄着蒋安衡,说道:“这是你二姐姐的心意,你就尝一口。”
“我不吃她的东西!“蒋安衡说完就转头朝向一边,好似生气一般。
此言一出,场面上有些尴尬。
蒋玉芝心里倒是巴不得蒋安衡多说些伤人的话,不过面上还是劝解道:“二姐姐好心带了这么多好吃的给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怪叫人伤心!”
“我就是不吃她的东西!“蒋安衡说得响亮,好似打在了蒋安沅的脸上一般。
蒋安沅只是笑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那妇人抢了先。
“哎哟三姑娘,既然衡哥儿不想吃就别让他吃了,要是吃多了闹肚子可得不偿失。”
蒋玉芝也是一脸为难,看了看蒋安沅,道:“李嬷嬷说得对,衡哥儿今日怕是没这个福气了,只是可惜了二姐姐带这么多好吃的。不如妹妹我讨个情,二姐姐的这些东西就便宜我吧!”
“既然安衡不吃,三妹妹又不嫌弃,只管拿去便是。”蒋安沅一面应着蒋玉芝,一面回想面前这位“李嬷嬷”是何身份。好在她之前看过府上的花名册,不稍片刻便想起这“李嬷嬷”就是蒋安衡的奶娘,随即便对着她柔声道:
“也亏得李嬷嬷提醒,我这个当阿姐的确是疏忽了。这些年来爹爹事务繁忙,我又不在安衡身边,他现在年纪还小,少不了李嬷嬷操心。”
李嬷嬷本是想呛一下蒋安沅的,想着她要是还嘴,自己定要她下不来台,没成想她却说了这些恭维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顿了顿,只道:“二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衡哥儿是我从小奶大的,他叫我一声奶娘,我也当他是我的儿子,照顾他也是应该,谈什么操心不操心的话。”
李嬷嬷平日里本就仗着蒋安衡年纪小,又是他的奶母,在这远溪居里坐威坐福,这院儿里的下人们自然也是敬着她的,这会儿见蒋安沅对着她也说起好话来,脸上就更加春风得意。
蒋玉芝扫了眼蒋安沅,见她面上总是带着笑,也没个波澜,觉得有些无趣,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二姐姐,我就先回了。”说完又转头对蒋安衡道:“衡哥儿也早点休息,可不能贪玩哦!”
蒋玉芝前脚刚出远溪居的院门,后脚就对身后的丫鬟说道:“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那丫鬟看了眼蒋玉芝,小声回道:“姑娘,这些东西看着都挺好的,扔了是不是可惜了?”
蒋玉芝怒道:“你跟着我是少了吃还是少了穿啊?眼皮子浅的东西,就这些烂果子也看得上,真是没出息,都给我扔了!”
那丫鬟只得闭嘴,照着蒋玉芝说的,把在蒋安沅那儿得了东西都给扔了。
蒋玉芝走后,屋里坐着的只剩下蒋安衡和蒋安沅二人。但蒋安衡就像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浑身不自在。
自他记事起,二叔母和奶娘就同他说起过蒋安沅。
说这个嫡姐在他一出生的时候便离开了家,说是去养病,但实则就是恨他,恨他克死了娘亲,所以蒋安衡心里便一直不喜欢这个姐姐,今日见她这副讨好的模样,他只觉得厌恶。
李嬷嬷哪能不知道蒋安衡心中所想,便想找个由头打发了蒋安沅,可这时却听得蒋安沅说道:“我有些话想跟安衡单独说,还望李嬷嬷行个方便。”说完便朝云、月云两丫鬟使了个眼色。
朝云、月云会意,两人上前拉着李嬷嬷就往外走,月去边拉边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李嬷嬷掂了掂荷包,脸上浮起了笑意,也不管身后蒋安衡的呼喊,半推半就地出了门。
一看李嬷嬷出去了,蒋安衡有些害怕,怕他这个嫡姐是来为娘亲报仇的,于是就离得她远远的。
蒋安沅一脸疑惑,问道:“安衡,你躲这么远做什么?”
蒋安衡只道:“你……你想干什么?”
蒋安沅见他反应这么大,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孩子怕生不适应。随即打开了来时带来的小箱子,拿出了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小人儿,是个孩童模样,说道:“安衡快过来看看,这是我想象着你的样子亲手刻的,你看喜不喜欢?”
蒋安衡看着她手里摇晃着的小人儿,又看了看她,道:“我不喜欢”。
蒋安沅闻言,刚刚满是笑意的双眸顿失了颜色,不过只一瞬,她又拿出了其它的玩意儿,笑道:“那你看看这些,这些是我从咱们外祖家带回来的,都是像你一般大的孩子喜欢的玩的,你看喜不喜欢?”
“我不喜欢,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蒋安沅一怔,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半响才尴尬地笑道:“不喜欢没关系,那、那你告诉阿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阿姐买给你好不好?”
蒋安沅期待地望着他,可蒋安衡却道:“少在这里假模假样的,你给的东西我都不要,也不稀罕,这些东西大哥哥和玉芝阿姐都会给我买。”
蒋安沅:“可我……”
蒋安衡:“你出去,我,我这里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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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你!”
蒋安沅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只好把还未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硬是挤出些笑来,柔声道:“那好,阿姐今日先回去,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前,蒋安沅突然回头,“安衡,阿姐知道你定是在怪阿姐,没关系,阿姐往后会弥补的。”说完便推门走了。
蒋安衡却是不为所动,只道:“果然同二叔母说的一样,假惺惺,哼!”
说完又走到桌前,拿起那个木头刻的小人儿端详了一番,十分嫌弃地说道:“刻的什么东西,这么丑!”随即便扔回了箱子。
回到微兰阁的蒋安沅只在窗边端坐着,直直地望着外面,一言不发。
朝月看着她一脸愁容,知她这会儿子心情肯定不好,这时彩云从外面进来,道:“朝云,你看什么呢?”
朝云回道:“我在看姑娘啊,咱家姑娘是越来越好看了。”
蒋安沅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那还用说,咱家姑娘什么时候不好看了。”月云也跟着说道。
蒋安沅脸色一沉,怒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平日里我是对你们太纵容,胆子越发大了,都敢拿姑娘我寻开心。”
看蒋安沅如些模样,两丫头怕她真生了气,便立马要跪下去认错,谁知这时却听得蒋安沅大笑:“哈哈哈,叫你们拿我说笑,怎么样,怕了吧!”
两丫头长吁一口气,朝云道:“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彩云在一旁接着话:“谁让你们俩平时没大没小的,这回被收拾了吧!”
彩云数落完朝云、月云两个丫鬟,又对着蒋安沅正色道:“姑娘毕竟离了家好几年,衡哥儿对姑娘有些疏远也是人之常情,姑娘不必太过忧心,日子久了,衡哥儿自会和姑娘亲近的。”
“是啊是啊,姑娘不必忧心。不过倒是那个李嬷嬷说些话来真是烦人,奴婢看着就不喜欢。”朝云道。
彩云听到“李嬷嬷”三字,又道:“奴婢白日里听了些闲话,说那李嬷嬷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咱哥儿势,在远溪居可是不得了。”
蒋安沅回想起刚刚在远溪居,李嬷嬷的所言所行,她虽是蒋安衡的奶娘,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却把自己说得像半个主母一般,确实是有些拿大。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连微兰阁都有人盯着,更别说是整肃府中的下人了,眼下只能是慢慢来。
蒋安沅:“你们平日里多留意着远溪居那边,若有什么胆大欺主的,断不能让他溜了去。”
三个丫鬟连连点头。
蒋安沅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姨母什么时候能到京都?”
彩云:“姑娘别担心,我们都到了两日,想来也快了。”
蒋安沅点点头:“嗯,你们也辛苦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可她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思绪如同纷飞的羽毛,无法平静下来。
回想着这一天的事,想到父亲、弟弟……头就开始疼。可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竟想起了白日那个无赖,一想到就是他害得自己和父亲吵了一架,心里就更加烦躁。
8. 祖母的心思
夏日的天色,上一刻还将亮未亮,下一刻东边天际就亮出了鱼肚白,一缕晨曦从窗外照进了屋里,此时的蒋安沅正在梳洗,过了好一阵才穿戴规整,然后便去了福安堂。
到了地方,蒋安沅看曹氏也在,又看了看祖母,心想莫非是祖母应了自己的请求?
请过晨安后,蒋安沅端坐着等着堂上的祖母开口,谁知却先听得曹氏的声音,“沅丫头啊,回府这几日可还习惯?”
“劳二叔母挂心,本就是回家,没什么不习惯的。”蒋安沅笑着道。
曹氏又道:“沅丫头住的舒心就好,不过我这个做二叔母的还是得跟你道个不是,我也是忙晕了头,竟忘了给沅丫头院里添个管事儿的妈妈,所以今儿个我就同母亲商量了,让吴妈妈到你院儿里去,免得下头的人失了规矩,没个体统,让咱们沅丫头受了委屈!”
蒋安沅闻言,面上只是笑笑。
如果她没记错花名册的话,这吴妈妈是西院的人,在曹氏身边做事。
对于管事妈妈什么的蒋安沅倒是不怎么在意,让她在意的是明明她才跟祖母提过要接管母亲私产的事,今天一早祖母便同意让曹氏的人来自己院儿中当管事妈妈,难道祖母这是借着这个事来回绝自己?
蒋安沅思索一番后,说道:“二叔母真是想得周道,不过我院儿里平日也没什么事,又有彩云这个大丫鬟看着,着实是够用了,况且吴妈妈是您身边得力的人,我若要来了,传到外面去,这知道的只说二叔母疼惜我,不知道的倒说我这个做侄女的不懂事,一回来就跟长辈抢下人使唤,那安沅可真是说不清了。”
蒋安沅语气轻柔,一双杏眼含着笑,看着曹氏。
曹氏见她推辞,又道:“你这丫头说的,哪个嘴巴大的谁敢胡说八道,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于他。再说了,这事母亲也点了头,沅丫头莫要推辞。”
蒋安沅知道曹氏不会单凭自己几句话就做罢,到底还是拿祖母来压人了,看来自己那微兰阁里是非得多个管事妈妈了。
不过这人嘛,蒋安沅却是另有打算。
“既然祖母同意赐给安沅一个管事妈妈,那安沅也就不推辞了。不过,”蒋安沅说到一半,目光又转向了堂上的蒋老太太,“安沅有事想求祖母,还望祖母成全孙女。”
蒋老太太瞧着蒋安沅,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祖母,安沅回来当日就见到了钱妈妈。钱妈妈是我娘亲身边的人,我想着,她到底和我母亲主仆一场,从小也对我照顾有加,不如,不如就让钱妈妈到我院儿里来,也好全了这主仆情份。另外有钱妈妈在院里做管事妈妈,二叔母也可以放心不是?”
蒋安沅说完便笑脸盈盈地看向曹氏。
曹氏前头见蒋安沅应下来还暗自高兴,但她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提起了钱妈妈。什么主仆不主仆的,分明是找个借口推脱罢了,她可没这么好糊弄。
“沅丫头,这钱妈妈如今已是外院的粗使婆子,又怎么好在你院儿里做管事妈妈!这要让别人知道了,说我这个做二叔母的苛待亲侄女,那我这脸往哪儿搁啊!”曹氏言词恳切,看着倒真是为了蒋安沅着想一般。
蒋安沅一听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钱妈妈如今成了外院的粗使婆子,难怪当日见她总觉得有些异样。
片刻后,蒋安沅缓缓说道:“二叔母不必担心,我母亲在时,钱妈妈就管着院里的事情,再说我那院子也没多少人,事也不多,比不得二叔母那边,有钱妈妈在就足够了。”
曹氏还想再说什么,堂上的蒋老太太却先开了口。
“既然沅丫头都这么说了,就按她的意思办吧!二房媳妇,你安排下去就是了。”
曹氏虽心里不甘,但是碍于蒋老太太的情面,也只得应下来:“是,儿媳等会儿就去安排。”
蒋安沅随即起身,福身道:“多谢祖母!多谢二叔母!”
曹氏见状随即笑道:“沅丫头,你也别怪二叔母多说了几句嘴,我也是怕别人说我这个做长辈的苛待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缺的或是下人用着不爽快,可一定要和二叔母开口!”
蒋安沅莞尔一笑,“安沅心里明白,二叔母这是疼惜安沅呢!”
曹氏一听,忙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哦,对了,前些日子知你要回来,早就请好了裁缝,一会儿我让她到你院里去给你量量尺寸,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得抓紧做些夏衣才是。”
曹氏这番动作,倒真像是个好长辈,就连蒋老太太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蒋安沅福身说道:“多谢二叔母!”
曹氏一脸慈爱,道:“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去了。
蒋安沅回到微兰阁,婢子们随后就端来了五味粥和一些饼子、小菜,她倒是真有些饿了,于是便坐下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蒋安沅便靠在软塌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彩云就来告知,刚刚收到了宁安候府的帖子,邀咱们府上的三位姑娘五日后去赴花宴。
宁安候夫人喜花,便在城外西郊种了几十亩的花田,如今正是值初夏,好多花儿正开得艳丽,想来景致也不一般。
朝云闻言,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姑娘可以出去转转了。”
月云也道:“就是,出去放放风也是好的。”
彩云打趣道:“分明就是你们这俩个小妮子想去玩,还偏拿姑娘当幌子。”
“哎呀我的好姐姐,可别说我们俩儿了。”朝云拉着彩云的手,好似撒娇一般。
蒋安沅见她们说说笑笑的,脸上也浮起了笑意,不过思绪突然又跳到了另一边。
她猜不透祖母到底是什么心思!
如若是祖母是向着她的,曹氏早前提出要把吴妈妈送来微兰阁时便该搪塞过去。
可若是说祖母与曹氏同气,那她在堂前的那番说辞想来也是挡不了的。
关键是祖母只字未提母亲私产的事,当真让她想不明白。
彩云见蒋安沅如此出神的模样,不禁问道:“姑娘这是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的蒋安沅只道:“无事!许是起早了,没什么精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哦,对了,祖母刚给咱们微兰阁加了位管事妈妈——钱妈妈。”
彩云一听以为又是二房那边塞的人,顿时眉头紧皱。
蒋安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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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模样,忙道:“钱妈妈是娘亲身边的人。”见彩云放下心来,又道:“回府那日见到钱妈妈就想着日后找个什么由头让她来微兰阁,我还没来得及想呢,今日我那二叔母倒是上赶着给我这个机会,说来,我还真是要谢谢她呢。”
月云接着话,笑道:“多亏了姑娘机灵,要不然咱们院里又得多一个耳报神。”
“就是,亏得那个吴妈妈没来,要是真来了做了管事妈妈,咱们可有得受的。”说到此处,朝云朝门外望了望,确定没有旁的人后,小声说道:“可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曹大娘子老是想安插她的人到咱们院里,暗地里塞人不算,还要明着来,嘴上还说是疼惜咱们姑娘,真是说得好听。”
听朝云如此说,蒋安沅脸色也沉了下来:“姑娘我也不知道我那二叔母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不过日后,总会明白的。”说完看着朝云那个认真劲儿,笑道:“不过我们朝云倒是变聪明了,都能看明白别人的心思。”
话落,屋子里就传出一片哄笑声。
“姑娘又取笑我。”朝云边说边跺了下脚,转身背对着其他人。
此时,念夏进了屋,见众人脸上欢喜,便问道:“姑娘如此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
蒋安沅记得彩云说过,念夏是映月轩的人。
“哦,没什么,只是二叔母疼惜我,又给咱们微兰阁新增了一位管事妈妈,到时候人到了,我再给大家说。”
念夏也从陈妈妈那里听得消息,说曹大娘子要派吴妈妈来,听蒋安沅如此说,想来就是了。
念夏本来是映月轩的二等丫鬟,可被曹氏安排到了微兰阁后却成了三等丫鬟,每月月例少了一半不说,干的活儿还比之前累得多。
可是如若吴妈妈来了这微兰阁当了管事妈妈,凭着以往的情份,那她和秋霜、凝冬说不准就能提升成为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想到这儿,念夏心中暗自一喜,随即笑道:“曹大娘子对咱们姑娘真好,万事都想着姑娘,生怕让姑娘受了委屈。”
蒋安沅一听,笑了笑,回道:“谁说不是呢,二叔母可真是什么事都想着我呢。”
这话听着倒是好话,可念夏总感觉蒋安沅这话说得有别的意思,不过也没细想,又道:“对了,刚刚老爷那边来人了传话,让姑娘晌午去膳厅用饭。”
蒋安沅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念夏出去后,月云一脸忧心,开口说道:“老爷让姑娘前去一同用饭,想来也是想和姑娘缓和关系,姑娘可莫要像之前那样说些气话,伤了彼此的心。”
蒋安沅想起同父亲起的争执,到底还是有些别扭,于是心里又把那个骑快马的泼皮无赖给骂了一通。
待时辰快到时,蒋安沅整肃了一番衣着后到了膳厅,等了一会儿,看到李嬷嬷带着蒋安衡过来了。
昨日在远溪居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是蒋安沅却是没放在心上,随即柔声道:“安衡,到这儿来,挨着阿姐坐。”
可蒋安衡哪里肯听她的话,瞥了她一眼后立马躲到了李嬷嬷身后。
李嬷嬷见状,什么客套话也没说,只是上前淡淡地叫了声“二姑娘”,便领着蒋安衡坐到了另一边。
9. 谗言入耳
不一会儿,蒋晟也入了席,一家三口围坐在圆桌旁。只不过等菜都上齐全了,也未听得一人开口说话。
蒋晟给蒋安沅和蒋安衡各盛了碗汤,淡淡道:“吃饭吧!”
二人闻言便拾起碗筷吃起饭来,而蒋晟却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蒋安沅记得,父亲是不经常喝酒的。
不知是不是喝了几口酒的原故,蒋晟突然感慨道:“咱们这一家人如今总算是团圆了,你们的娘亲在天上也应该看得到吧!”
蒋安沅听他这么说,不免也有些伤感,“父亲,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娘亲也定会欣慰的。”
蒋安衡听着他们说着话,心底竟也有些触动。
从他记事起,他眼中的父亲是忙碌的,也是严厉的。
父亲很少有时间有陪着他玩耍,每回见到父亲不是来查问功课,就是来讲一些大道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有时候他希望自己生病,因为生病了,父亲就会守在他身边,抱着他,照顾他,哄着他,这时候的他也没觉得生病有多难受,反而还觉得有些幸福。
嗯,应该是幸福的!
忽然他感到有人牵他的手,抬头一看,竟是蒋安沅。他不喜欢她,他想挣开,但她手心里传过来的温暖让他有些舍不得,便也由得她牵着。
蒋安沅不知蒋安衡心中所想,不过见他没有像以往一样躲开,心里总是开心的,便道:“安衡,以后,阿姐陪着你!”
一听这话,蒋安衡心里明明有股暖意涌上来,但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嘴上也冷冷地说道:“食不言!”
父女俩倒是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用过饭后,蒋晟喝了点酒有些头晕,被下人扶着回房了。
蒋安沅本想送蒋安衡回去,可不知怎么的,蒋安衡一溜烟就跑了,她只得笑笑。
虽然曹氏从福安堂出来后就一直憋闷,但不得不说办起事来也确实是雷厉风行。蒋安沅午休刚起,先是天衣楼的师傅过来量体裁衣,过后钱妈妈也正式调到了微兰阁。
钱妈妈一来,蒋安沅自是要拉着她叙上一番的。
原来蒋安沅的生母杜氏临终之时,心里放不下她这一双儿女,便嘱托钱妈妈一定好生照顾。
钱妈妈本来就是从小照顾杜氏的贴身妈妈,临终嘱托又怎能不答应。杜氏走后,蒋安沅去了杜家,钱妈妈见蒋安衡嗷嗷待哺,便留在了蒋家。
钱妈妈对蒋安衡也是照顾地无微不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自从蒋安衡记事起,对奶娘李嬷嬷越发依赖,起先钱妈妈还不以为意,毕竟李嬷嬷是他奶娘。
可是到后来钱妈妈才发现,院里的人同李嬷嬷沆瀣一气,想把她赶出去,又加上李嬷嬷不知给蒋安衡说什么了,蒋安衡对她越发厌烦。
钱妈妈无心与李嬷嬷纠缠,本来是想就此回乡,但又想起杜氏的嘱托,还是留了下来,在外院做了个粗使婆子,也好看着远溪居那边。
“钱妈妈,这几年您受苦了!”蒋安沅听完早已红了眼眶。
“都是做奴才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谈什么苦不苦的。”钱妈妈说到这儿顿了顿,拉着蒋安沅的手也加大了力,“如若小姐看到姑娘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定是欢喜的。”
蒋安沅一听她说起娘亲,亦是感慨万分。
主仆俩说了好一阵的话,蒋安沅想起了什么,指着面前的三个云说道:“钱妈妈,如今我才回府上,很多事还要多麻烦您。这几个丫头都是我信得过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便是。”
钱妈妈点点头,“沅姐儿放心,老奴明白。”
待钱妈妈离开后,蒋安沅回想起她所说的话。
如若蒋安衡身边的李嬷嬷真如钱妈妈所说那般为人,蒋安衡又现在又小,时间久了万一耳濡目染学了去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这几日,蒋安沅除了去福安堂晨昏定省,就是去远溪居找蒋安衡。
可是蒋安沅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
去福安堂想探探蒋老太太的口风,可好几次都被搪塞回来;去远溪居找蒋安衡吧,他要么躲着不见人,要么就碰上蒋玉芝,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
蒋安沅想着:“再等两天,如若祖母那边没有明确的意思,那就和父亲讲明,让父亲去和祖母说,想来比自己说效果要好得多。”
至于蒋安衡那边,她本以为那日一同吃过饭后关系会有所缓和,可这几日却又变得和之前那样疏离。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于是叫来了钱妈妈,把这几年来蒋安衡的情况问了个清楚。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些下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她这个嫡姐厌恶这个克死娘亲的弟弟,可又不能做些什么,所以眼不见为净,只好离家远去。
蒋安沅听着这些话,怒火中烧,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地打在桌上,“简直一派胡言!”
丫鬟们一看她如此生气,也不敢出声。
屋外的念夏听到房内的动静立马竖着耳朵儿听起了墙角,谁知刚刚靠近,就见蒋安沅推门而出,气势汹汹地往院外走。
念夏一看到这个架势立马去了映月轩。
一路上钱妈妈还想劝劝蒋安沅,觉得现在没凭没据的,去了也只是图争口舌,倒不如忍下来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再做打算。
可蒋安沅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去,依然大步地往远溪居走去。
不过真是无巧不成书,蒋安沅一行人刚走近院门,就听见两个洒扫丫鬟在闲聊。
瘦丫鬟:“你说,那二姑娘今天还来不来?”
胖丫鬟:“当然要来了,你没瞧见那二姑娘这几日天天来咱这儿送殷勤,可你看,咱衡哥儿理都不理她。”
瘦丫鬟:“就是,她以为送点儿东西就能把咱衡哥儿给哄住?想得也太美了点儿。”
胖丫鬟:“这些年咱们可没少在衡哥儿面前提他那恶毒姐姐,想来咱哥儿是恨透了她,又有三姑娘这个好姐姐在一旁,任谁都不会亲近那个说‘克死自己亲娘’的亲姐姐吧!”
说完两丫鬟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可看到蒋安沅出现在她们面前时,眼睛瞪得滚圆,吓得已是口舌不灵:“二……二姑娘。”
眼见闯了祸,两丫鬟立马跪下,低声求饶:“二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背乱说话,奴婢……”
话音未落,钱妈妈上前大声喝问:“你们这俩个小蹄子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胆,光天白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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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敢议论主子?”
两丫鬟听后又连连认错。
蒋安沅走到胖丫鬟跟前,俯下身,盯着她,冷冷道:“‘恶毒姐姐’?你来说说,我怎么恶毒了?”
胖丫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蒋安沅的凌厉的目光,吓得立马又低下头去,嘴唇哆嗦着说道:“奴……奴婢该死,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翘,二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吧。”
说完,胖丫鬟跪步上前,抱住了蒋安沅的腿,又继续求饶,这动静也引来了院里的其他人的注目。
“这几年来我都不在府中,你是怎么知道我恶毒的?为何要在安衡面前如此诋毁他的嫡姐?”蒋安沅沉声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听到蒋安沅说的后半句,丫鬟瞳孔一震,口中的讨饶也停了,只在那儿跪着,不敢有其它动作。
蒋安沅见状,转头对钱妈妈道:“这两个奴婢在背后妄言诋毁主子,按府中的规矩应当如何?”
钱妈妈:“姑娘,依着咱府中的规矩,先打二十板子,然后逐出府去!”
蒋安沅沉声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
两丫鬟一听,又连忙求饶,眼看着就要被架着上木凳,突然一声呵斥传来,“你们一个个都杵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干活啊?
说话之人正是李嬷嬷,只见她撩着裙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架势,目光落到蒋安沅身上后又换了副模样,脸上带笑。
“哟,二姑娘来了!”李嬷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俩丫鬟,“哎哟,二姑娘,这俩没长眼的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可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说罢便朝这两丫鬟摆了摆手,两丫鬟见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起身走到李嬷嬷身后。
“谁让你们起来的?”蒋安沅喝道。
“二姑娘,得饶人处且……”
未等李嬷嬷把话说完,蒋安沅冷声道:“李嬷嬷,我这个二姑娘说话还不如您管用呢!”
李嬷嬷一愣,显然,她平日里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仗着蒋安衡小,又对她言听计从,就是二房的曹大娘子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这才回府几天的小丫头居然当众驳她的面儿。
不过李嬷嬷哪能被这十多岁的小丫头唬住,轻笑了一声,随即淡淡道:“瞧姑娘说的,大伙儿不过是见我是衡哥儿的奶母对我尊敬些罢了,二姑娘您是金尊玉贵,我哪里能跟二姑娘您比呀!”
蒋安沅微微一笑,“李嬷嬷,您也知道大伙儿敬您是因为安衡啊!他是这府中的主子,我是他嫡亲的姐姐,自然也是府中的主子,这主子教训奴婢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李嬷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李嬷嬷哪里听不出蒋安沅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她也只是个奴才!之前以为这小丫头是个好拿捏的,没成想倒还有几分气势。
“二姑娘,您说得没错,您是这府上的主子,不过这俩丫头到底是我们远溪居人,您这要打要杀的架势,是不是有失妥帖呀!”李嬷嬷说完还不忘瞥一眼蒋安沅。
要是换作其他的婢子,她也犯不上和蒋安沅对上,只不过这两丫头是她娘家亲戚,又使了银子,若不护上一护传出去岂不是失了面子,是以再怎么样她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10. 巧成全
面对李嬷嬷的再三阻拦,蒋安沅心里自然有火气,不过面上倒是没什么异常。她看了眼李嬷嬷,淡淡道:“远溪居的人也总归是蒋府的人,我处罚犯了错的下人,任谁听了也挑不出错来,怎么到李嬷嬷这儿就不妥帖了?如若是个犯错的李嬷嬷都要出来阻拦,那这府上岂不乱了套?”
蒋安沅一番言语下来,把李嬷嬷说得哑口无言。
“这么多人围着这是怎么了?”
蒋安沅闻声看去,原来是曹氏,身后还跟着蒋安衡,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李嬷嬷一看曹氏来了,连忙上前去迎,“曹大娘子,您来得可正好,快给奴才们做主啊!这二姑娘这才回来几天啊,就对下人们要打要杀的,怕是再过几天,连我这个奶母也要被赶出府去了。”
朝云在一旁看不下去,说道:“李嬷嬷,我们姑娘就事论事,也从未对您不敬,您怎么胡乱说话!”
李嬷嬷一听,又是带着哭腔道:“曹大娘子,您瞧瞧,一个丫鬟也敢当着您的面教训我,二姑娘真是教得好啊!”
蒋安衡连忙护着李嬷嬷,眼中满是怒气地盯着蒋安沅。
“行了,有什么事咱们进屋说,在外头吵吵闹闹地像个什么样子!”曹氏说完便朝着屋里走去。
屋内,曹氏坐在正首,两丫鬟跪在堂前,蒋安沅把院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语气平缓,让人听得分明。
言罢,李嬷嬷心里也是一惊,她原以为就是俩丫鬟做事不利索惹得蒋安沅不痛快,没成想这两丫头胆子也太大了点,竟然白日清天的说出这等话,还让人给逮住了,真是悔不该趟这浑水。
蒋安沅一脸委屈地看着曹氏,说道:“二叔母,我回来这几天本想着和安衡好好相处,可他始终疏远我,我本以为他是怕生,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可没成想府中的下人竟在他身边如此搬弄是非,安衡又小,听信了馋言,您说说,他又怎能与我亲近?我想惩治这两个妄言的奴婢,结果李嬷嬷还再三阻挠,莫不是欺我才回府……”
蒋安沅止住了话头,抽出锦帕擦了擦泪水。
李嬷嬷见蒋安沅哭成泪人,想着曹氏怎么样也得装装样子管管,于是赶忙撇清关系,“曹大娘子,这事儿我可全然不知啊!我也只当看她们两个伺候了衡哥儿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出面拦着二姑娘,没想到这两个不知死活,竟做出这等事,也实在该罚。”说完便往蒋安衡身后一站,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曹氏收到念夏报的信儿,说蒋安沅气势汹汹地往远溪居去了,还以为是她这几日吃了闭门羹坐不住了,便把蒋安衡从书斋拉了出来,想着过来看看热闹,没成想是这么个事儿。
挑唆之事曹氏自是清楚不过,既然撞上了,蒋安沅又哭哭啼啼的,这事就不得不管。
曹氏拍了拍蒋安沅,安慰道:“沅姐儿莫要再哭了,都是二叔母的不是,这些年忙于府中的事,不曾想下头的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说罢,又朝下面跪着的丫鬟喝道:“你们两个狗奴才,真是胆大妄为,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托出去。”
“且慢!”蒋安沅道,“二叔母,这俩丫鬟可是我离开京都后才招入府中的?”
曹氏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上前回道:“回二姑娘,确是如此。”
蒋安沅:“那安沅就不明白了,既然她们是我离开京都后才招入府中的,应当与我从未见过面,那她们又怎知我说‘安衡克死娘亲而厌弃他’这种话?要说没人教唆她们,我是万不相信的。”
蒋安衡年纪虽小,但在四岁时就已启蒙,自是懂得些道理。
他心中暗自思索,蒋安沅说得也不无道理。
从记事起就一直有人在他身边念叨,说他这个嫡姐厌弃他,不想看到这个克死亲娘的弟弟,干脆就离开了京都去了外祖家,不经世事的他当然就信以为真。于是蒋安沅回来后,就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
但她们也没亲眼见过,难不成这其中当真有什么古怪?
曹氏一听便知蒋安沅想顺藤摸瓜,但她又怎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随即说道:“这些刁嘴的奴才哪用得着别人教啊,不过就是平日里闲的,嘴贱罢了!”
一旁的李嬷嬷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姑娘,有些人就是贱骨头,专在背后说三道四。”说完又恶狠狠地盯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
那俩丫鬟像是感觉到了寒意一般,朝李嬷嬷看了看,又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蒋安沅带着哭腔又道:“二叔母,您是知道的,安衡生下来之后,我便患了疾,一直不见好,祖母和父亲看了心疼,这才想着把我送到外祖家养病,亏得我姨母医术高明,过了这么些年病才得已好转。现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成想,家中竟生出这等谣言,离了我和安衡之间的关系,这让我以后如何自处?”
说完蒋安沅又哭了起来,杏眼含泪,看着情真意切,不禁让人动容。
蒋安衡看着她哭得伤心,心中竟也有些难受。
可曹氏心里却是恼闷。
她虽不曾在蒋安衡面前说过什么克死生母这些话,可说到底,这底下的敢人这么做确是她授意,更何况,她平时也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过蒋安沅不喜欢他之类的话。
可这蒋安沅如此说,就是想让她亲口告诉蒋安衡,蒋安沅并不是像下人所说的那般,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这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
蒋安沅见曹氏皱起的眉头和阴沉的脸,心里高兴,面上哭得更厉害了。
见蒋安沅哭得梨花带雨的,曹氏就是心里再不愿,可当前众人的面,她也是无可奈何。
“沅姐儿可别哭了,”曹氏一脸心疼的样子,“你放心,二叔母定会好好严惩这些个贱嘴的东西!”
两丫鬟一听吓坏了,赶紧跪走到李嬷嬷面前,拉着她的裙角求饶,“李嬷嬷,李嬷嬷看在咱们亲戚一场,救救我们吧!”
李嬷嬷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她俩儿,一边挣脱她们一边说道:“你们两个死丫头,昏头了不成,在这儿胡乱攀什么亲。”
两丫鬟被踹倒在地,止不住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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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把这两个丫鬟托出去,先打二十板子,然后逐出府去!”曹氏喊道。
蒋安沅见曹氏做足了样子,心怀感激地对她说道:“多谢二叔母!”
曹氏也是满脸慈爱,笑道:“傻孩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只是出了这么档子事,沅姐儿可别怪罪二叔母才好”
蒋安沅微微一笑,“二叔母好心替安沅做主,安沅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
曹氏闻言,自是笑着回应。
蒋安沅起身走到蒋安衡旁边坐下,说道:“安衡,你不信阿姐的话,可二叔母的话你总该相信吧!阿姐从未觉得娘亲的死和你有关,也从未厌弃过你。相反,你是娘亲拼死也要守护的人,那阿姐也会同娘亲一样,拼死也会护着你!”
蒋安衡看着她湿润的眼睛,而笑容却是温暖的,他想,娘亲的眼睛是不是和她的一般好看,笑起来是不是同她一样温暖。
曹氏被蒋安沅当枪使,心里本就不爽快,自然是不想呆在这里,说几句场面话便走了。
蒋安沅看时候不早了,索性就在远溪居用饭。
饭桌上,蒋安衡虽还是那一副疏离的模样,但她知道,她这个弟弟心里是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
想到这里又给他添了好些菜,看着他吃的开心,蒋安沅心里也跟着开心。
等蒋安沅走后,蒋安衡到处在屋里翻找,找了半天,终于在堆杂货的屋子里找到了那个用木头刻的小人偶。
他将那人偶拿在手上,拍了拍灰尘,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我哪有这么丑!”说罢便揣在了怀里。
曹氏在远溪居吃了暗亏,回到映月轩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个小妮子,竟拿我当枪使,既帮她在下人中立了威,又帮她解了馋言,真是好算计。”曹氏说得咬牙切齿,横眉竖眼。
陈妈妈在一边作声:“大娘子,看来这个二姑娘是个不好糊弄的。若是她和衡哥儿真一个鼻孔出气,那咱们可不好再下手了。”
曹氏闻言,心中不禁思忖。
当初之所以让下人吹风,就是想着东府后院无人管事,她那死去嫂嫂的私产就算不在她手上,只要把蒋安衡给哄好了,蒋安沅不回来便罢,即便是回来了,只要蒋安衡与蒋安沅不和,那自己也有由头过问。
现在蒋安衡还小,那笔私产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老太太问起来,她也有说辞。
想到这儿,曹氏又狠狠地拍了拍茶桌,“那个死丫头,一回来就坏我的好事。”
陈妈妈又道:“大娘子,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让下面的人暂时先别……”
“不用,让他们小心着些便是,那小丫头的手没伸不到那去。”
陈妈妈点头回应。
曹氏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等一下,后日是不是要去赴宁安侯府的花宴?”
陈妈妈回道:“是。”
曹氏眼里突然放光,让陈妈妈上前几步,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声,脸上才浮起了几分笑意。
11. 巧遇偷花贼
烛灯之下,映在墙壁上的身影摇摇晃晃,几个丫鬟正有条不紊地替蒋安沅解下发髻,一头墨发披散下来,镜台前的人褪去了其它的装饰,反而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只是唇色比平常人稍显苍白。
钱妈妈看着她,想起今日之事,虽说看着是有些意气用事,不过经她这么一闹,借了曹氏的手,既止了谣言,也立了威,这底下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妖蛾子。
想到这儿,钱妈妈不禁笑出了声。
蒋安沅查觉到了,问道:“钱妈妈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老奴在想,今日要是没有碰上那两个丫鬟说嘴,姑娘又当如何?”
蒋安沅笑了笑,道:“不管今日有没有碰上,只要我闹上一闹,我那‘贤良’的二叔母是不会不管的,只不过碰上了我更好发作些。”
“今日曹大娘子的脸色真是青一阵儿紫一阵儿的,最后又不得不挤出个笑脸儿来,别提多难看了。”一旁的朝云笑着说道。
说完屋内众人又皆是一笑。
月云:“不过没能揪出真正在背后挑唆的人,真是可惜。那个什么李嬷嬷,我也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蒋安沅摇了摇头:“李嬷嬷与那两个丫鬟一样,都是我离京之后才进的府,与我实在是没什么干系,不会是她。”
“那又会是谁?”朝云不解。
蒋安沅看着朝云,无奈地笑道:“你个傻丫头!”
朝云实在不知,只得挠挠头。
倒是钱妈妈一脸担忧之色:“姑娘,虽说李嬷嬷不是那干系之人,但也要小心才是。”
“嗯,钱妈妈说得不错,今日李嬷嬷和二叔母一唱一喝的,要说没有什么,我却是不信。”蒋安沅顿了顿,“再说,我瞧着安衡对她甚是依赖,咱们又没根据,我若硬要惩治,安衡他未必肯依。”
彩云看了眼蒋安沅,道:“今日那两个丫头不是说她们和李嬷嬷是亲戚吗?”
“倒是提醒我了,”蒋安沅道,“钱妈妈,那两个丫鬟还得麻烦您,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钱妈妈应了声后,又打量了一番蒋安沅,看到她能为自己、为衡哥儿盘算,心里倒是有些欣慰,脸上也浮起了几分笑意,随后便告退了。
朝云一看钱妈妈走了,欣喜道:“姑娘,我突然想起来,后日咱们就要出门去赏花了,想想就开心。”
月云戳了戳朝云的脑袋:“你呀,就知道玩。”
可蒋安沅这会儿却没心思想花宴的事,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福安堂那边还没有消息,真是叫人焦心啊!
她想,等过了花宴,要是还等不来消息,就去找父亲说说。
日子一晃就到了花宴这天,府上的姑娘们都起了个大早准备赴约。
蒋安沅也早早地被丫鬟们叫起来梳妆打扮。镜中之人肤如凝脂,柳叶细眉,明眸皓齿,轻点口脂半透娇,半偏云鬓玉钗垂,又配上青衫蓝白绣罗裙,本是明艳丽人,却因消瘦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朝云不惊感叹:“这京都‘天衣楼’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咱们姑娘本就生得好看,配上这衣裙就更好看了。”
月云在一旁收拾要带去的东西,听朝云这么一说,笑道:“分明是咱们姑娘好看,穿上什么都好看!”
蒋安沅失笑:“行了,知道你们两个嘴甜!咱们快些收拾,别让人家等咱们。”
有两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府门外,等蒋安沅到时,二房的一行人也走了出来。
曹氏一看见蒋安沅便笑道:“哎哟,我们沅姐儿今天这身儿可真漂亮,这天衣阁做的衣服可还喜欢?”
不用曹氏说,蒋玉芝和蒋玉妍都看到了,这身衣裙不管是用的料子和做工款式都是极好的,穿在蒋安沅身上更是相得益彰。
蒋玉芝顿时心里就吃味起来,蒋安沅一回来就给她做了这么多好衣裳。今日好不容易去一趟花宴,母亲还让穿好衣裳,这下不是明摆着让蒋安沅出风头嘛。
蒋玉妍扫了眼蒋玉芝,随即也开口夸起了蒋安沅。
蒋玉芝睨了眼她,立即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蒋安沅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笑道:“二叔母安排的自然是好的,安沅当然喜欢!”
曹氏笑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后要有什么不舒心地,记得给二叔母说!”言罢便拉着蒋玉芝上了马车,丝毫不管身后的蒋玉妍。
蒋玉妍面露难色,蒋安沅便让她和自己同乘。
蒋玉芝一到车内便拉着个脸,抱怨道:“娘,到底谁是你亲生女儿,您给那二姐姐添置了这么多衣裳,也没说想着我。”
曹氏不悦道:“你个没良心的,平日里我给你置办的衣服首饰还少啊,你出去看看,你这六品官的女儿,吃的用的出去说是王公贵女也不为过。那蒋安沅才回来,我这个做二叔母的再怎么样也得做做样子不是,不然传出去多难听啊。”
蒋玉芝一听,拉着曹氏的手撒娇道:“娘,今天为什么不让我穿那件宋锦彩裙啊,二姐姐今日穿得这么好看,这不是把我给比下去了嘛。”
曹氏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懂什么呀,她要是真出了风头才好!”
蒋玉芝见曹氏不提裁衣的事,便也闷声不语。
另一辆马车上,蒋安沅和蒋玉妍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倒也没那么无聊。
其实,蒋玉妍虽不比蒋玉芝长得标致,但是圆润的鹅蛋脸加上笑起时右脸颊的酒窝,显得烂漫可爱,更让人感到亲近,蒋安沅也乐意和她多说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就到了城外西郊的一处宅院。
蒋安沅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府院低语:“百色园!”
院前的小厮领着她们往后园前行。
一路上,修竹夹路,垒石为山,亭畔小楼前更有曲径溪池,其中绿荷红花,鱼跃戏水,清闲僻静。行至后园,花簇围绕,红情绿意,黛瓦青石之间,明暗相通。这还没到花圃就有如此颜色,想来它的主人定是花了好一番心血。
几人穿过长廊就到了会客厅,所见之人也全是京都城中的贵人,若不是谢婉凝相邀,曹氏这六品官眷还进不来,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等结交的机会,于是拉着蒋玉芝就往人堆里扎。
蒋安沅见了,便坐了下来,正好她也有些累了,想着休息会儿喝口茶。
“安沅!”
清脆的声音响起,蒋安沅转头一看,一位身着淡紫衫裙的少女正笑脸盈盈地朝她快步走来,来人不是谢婉凝又是谁。
谢婉凝:“等了这么久,可是把你给盼来了。还道你这小妮子眼界高,不来呢!”
蒋安沅娇笑:“宁安候府的席面我怎么敢不来。”
蒋玉妍福身道:“婉凝姐姐!”
谢婉凝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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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去,觉得有些陌生,一时竟不知是谁。
蒋安沅忙道:“这是我们家四妹妹。”
“哦,我还道这位妹妹长得这么讨人喜欢却不曾见过,原来是四妹妹啊,我还当是你背着我又在哪儿结交的小姐妹呢!”谢婉凝玩笑道,逗得大家都乐呵呵的。
一阵笑声引得蒋玉芝的注意,看到谢婉凝和蒋安沅她们有说有笑地也走了过来,“婉凝姐姐在和二姐姐说什么呢,说得这般开心?”
蒋安沅接话:“婉凝姐姐正夸你四妹妹讨人喜欢呢!”说罢三人又是一阵欢笑。
蒋玉芝瞥了眼蒋玉妍,心道:“她像个木鱼一样,有什么可讨人喜欢的!”虽心中是这么想,不过面上还是一脸笑意。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儿,谢婉凝就被宁安候夫人的婢女叫走了。蒋安沅也不意外,毕竟人家是东道主,受邀之人又是京中的贵眷,听说今日花宴就连欣阳公主也来了。
欣阳公主是什么人呐,那可是当今皇后嫡出的公主,帝后都对其甚是疼爱,尊贵可想而知,不过这等贵人难免有些娇横。
蒋玉芝看谢婉凝走了,又回到了曹氏身边同其他贵夫人谈笑。
一个妇人笑着问道:“我听得刚刚你唤那个小姑娘‘二姐姐’,莫不是才回府的那个?”
蒋玉芝回道:“正是。”
另一个妇人道:“看着倒是不错,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啊!”
蒋玉芝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未说什么。
曹氏却接过话茬,添油加醋地把这些天蒋安沅做的事都一股脑的道了出来,“谁说不是呢,别看我们家沅姐儿才回来不多时,能干着呢……”
蒋安沅才回京都,这些个贵女她也不认识,蒋玉妍虽在京都,但这些场面她也没来过,自是不用说。
蒋安沅反正也歇够了,便拉着蒋玉妍去了花圃。
这“百色园”的名字可真不是乱叫的。放眼望去,各种奇花异卉,五光十色,其中不乏赏花的贵女,真是花同人面娇。
不知走到了何处,赏花的人渐渐稀少,目光之所及竟只有蒋安沅一行人。
朝云眼尖,隐约看到远处的花丛中有两个男子鬼鬼祟祟的身影,便立马指给蒋安沅看。
蒋玉妍见状,小声说道:“二姐姐,咱们还是走吧!”说完便想拉着她离开,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现在这里又只有她们几个女子,万一有什么事她们怕是不好应对。
谁知蒋安沅却悄悄地走了过去,凭着有亭子和假山遮挡,那俩男子没有查觉到蒋安沅,但她却能听得分明。
“你好了没有?搞快点!”白衣男子一面四处张望着,一面催促着。
青衣男子回道:“快了快了,早知道这花儿这么难薅,我就该多带把铁锹了!”
“你快些,待会儿来人了!”
蒋安沅听后,心想这俩男子定是偷花贼,趁着今日宁安候府办花宴,人多事杂,混进园中来偷花,真是好生大胆,于是调转了方向,便让彩云去通知宁安候府的人,让他们过来抓贼。
蒋玉妍低声道:“二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后再做打算,万一要是……”
“没事的,别怕!”蒋安沅一面安抚着她,一面盯着那俩个偷花贼。
蒋玉妍一脸不安,生怕惹出麻烦来,但碍于蒋安沅在,她也不好走开,只好和蒋安沅一同留下。
12. 无赖
过了一阵儿,只听得青衣男子兴奋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挖好了,咱们走吧!”
眼看着这两个偷花贼要开溜了,而宁安侯府的人又不见来,蒋安沅一着急,便走出了假山,大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宁安候……”
两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惊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而蒋安沅也怔住了,只因那白衣男子她甚是眼熟,同样,那男子也注意到了蒋安沅。
半响后,听得二人不可置信的声音。
“无赖!”
“疯妇!”
白衣男子还在恶狠狠地看着蒋安沅,青衣男子看着突然间窜出这么些人来,赶紧拉着他就要跑,毕竟两个都是有身份的,大白天地被撞见偷花着实是没什么颜面!
谁知还未拔腿,彩云带着一群护卫围了过来,身后还有谢婉凝和一个穿着贵气地少女,少女身后还有一群宫人装束的人跟着。
蒋安沅看到他们过来了,便对着谢婉凝道:“你来得正好,这两个是偷花贼,万不可让他们跑了!”
这些个护卫正要上前去,却听谢婉凝身边的粉衣女子欣喜地喊道:“九昭哥哥!”说完便朝他的方向跑去。
谢婉凝也走上前来,喝退了护卫,蒋安沅不解地看向她。
谢婉凝侧头小声地说道:“你才回京不知道,这两人可不是什么偷花贼。那穿白衣的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孙,陆九昭。另一个是他表哥,安国候家的公子,陈景年。”
蒋安沅这才恍然,怪不得他敢在大街上骑快马乱冲乱撞。
“欣阳公主!”陆九昭和陈景年看到粉衣少女后立马朝她行了个礼。
欣阳见了陆九昭就要去拉他,不过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九昭哥哥,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要公主公主的叫,这样显示多生份啊,叫我婧娴就好了。”
陈景年在一旁悠闲地看起戏来。
欣阳公主这几年一直缠着陆九昭,但陆九昭看到她便头疼,但又碍于她的身份只得躲着,这下可好了,碰了个正着。
陆九昭一边后退,一边赔着笑。
欣阳见他这般疏远,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随即转过头,对着蒋安沅的方向不悦道:“刚刚哪个不长眼的,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人?”
蒋安沅听后倒是淡然地上前,向她做了个揖,道:“欣阳公主,这两位公子偷偷摸摸地在园子里偷花,青衣公子手上的就是证据,怎么能说是冤枉呢!”
话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陈景年身上,陈景年赶忙把手上的玉玲珑藏在身后,然后尴尬地笑了两声。
谢婉凝见状,心里顿感无奈。他想要这玉玲珑,之前不是没有向她母亲开口求过,不过这玉玲珑实在少见且十分难培养,所以并未同意,没想到这两个公子哥儿竟然来这儿自个儿挖起来了,可真是……
陆九昭倒是十分玩味地看着蒋安沅道:“这位姑娘,单凭他手上有花儿就断定我们俩是偷花贼,是不是太武断了?”
蒋安沅刚想开口,就被谢婉凝一把拉住,随后又笑着对陆九昭说道:“这是蒋家二姑娘,蒋安沅,才回京不久,对京中的人不熟悉,又看二位在这里采花,这才把二位错看成了贼,闹了误会。”
欣阳公主反讽道:“京中可与其它地方不同,蒋姑娘今后可别再看错了!”
这针尖对麦芒的场景,蒋玉妍早已噤了声,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蒋安沅的身后。
蒋安沅知道谢婉凝并不想把这事闹大,所以也只是淡淡道:“公主说得是,安沅下次一定看仔细些!”
见蒋安沅松了口,谢婉凝赶紧打圆场:“既然是误会,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大家赏了这么久的花儿,想必也饿了,席面已经备好,大家移步去前厅用饭吧。”
听谢婉凝这么说,欣阳也没再说什么,想和陆九昭一起去前厅,可陆九昭见她一靠近便躲开了,欣阳受了冷落,只得兀自离开。
陆九昭那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安沅,蒋安沅查觉到他的目光,也朝他看去,四目相对之时,他竟向她走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沉声道:“蒋安沅,我还当你多有骨气呢,原来也是个怕势的主儿。”
“你……”蒋安沅听着来气,一双杏眼直直地瞪着他,“你个无赖、偷花贼,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陆九昭听后轻笑一声,清朗而又柔和的声音随即响起:“你这个疯妇都有脸说别人,我这个‘无赖’为什么没有?”说完还戏谑看了眼蒋安沅,然后径直地走了。
蒋安沅留在原地,面色涨得有些通红,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九昭走掉。
谢婉凝见状一脸为难,不好意思地对着蒋安沅说道:“安沅,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了。”
蒋安沅笑了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倒是我冲动了,没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就冒冒失失的叫人来,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那两个公子哥儿在京中可没什么好名声。”谢婉凝解释着,“就说陈景年吧,样貌才情倒是有几分,不过流连于烟花柳巷,不是什么正经人。再说那陆九昭,整日不务正业,懒散放纵,做事也没个章法,图有个好看的皮囊,就是个妥妥的纨绔,也不知欣阳公主看上他什么,拿他当个宝。你下次要再碰上他,可千万别跟他多做纠缠!”说到这儿,谢婉凝一脸忧心地看着蒋安沅。
蒋安沅本来心中火大,可听完谢婉凝把他俩一顿数落后,她心里才好受些。
回到前厅,曹氏见了她,一脸关切的模样:“沅姐儿,刚刚看到一群人往后边儿去了,没什么事吧?”
蒋安沅摇了摇头,柔声道:“没什么事,二叔母不必担心。”
看着曹氏一脸真挚的样子,蒋安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要是真担心,便当即跟过去看个究竟,现在又故作关心,只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她也真是不嫌累。
“蒋二姑娘,你这二叔母对你可真好啊,生怕你才回来不习惯,这一会儿没见着就老念叨着你呐!”席上的一位贵妇人道。
“我瞧着你这一身儿的料子比你二叔母和你的妹妹们的都好,不过长辈疼惜你是一回事,可也该懂礼数才是,怎好越了长辈!”另一个妇人淡淡道。
蒋玉芝闻言,立马接着话:“二姐姐是大伯父的嫡长女,这吃穿用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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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然是不能马虎。”
蒋府现在是由二房的大娘子管着,外面的人都是知道的,可蒋玉芝这话言外之意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在蒋府,尽管曹大娘子管着家里边儿的事,可是大房的人仗着身份拿乔,她们二房的人处处低她大房一等。
蒋安沅听这些贵夫人的话处处带刺,不用猜,一准是曹氏母女的功劳。
明明这衣服是曹氏派人来给她做的,这衣服面料什么的也是天衣阁的人送来让她选的,她不相信曹氏不知道。
况且就她回来的这段日子来看,她父亲崇尚节俭,也不讲排场,而曹氏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都是上等,相比之下,二房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比大房的都好,钱还是由中公出,真不知这母女二人在外面叫什么委屈!
听她们这么说,蒋安沅自是不肯依的,笑着说道:“二位夫人说得都对,二叔母待我自是极好的,什么事也都想着我,不过三妹妹说的话可有失公允啊。这外边儿谁人不知如今蒋府是二叔母管着中馈,这府中的用度都是按规矩来的,咱们家中的哥儿啊姐儿的,月例都是一样的,可没有什么差别。”
蒋玉芝刚想开口解释,蒋安沅又道:“再说我这身衣服,二叔母疼我,安排了天衣阁的师傅给我做的,我瞧着和平日里二叔母和三妹妹穿的也无甚两样啊,只是不知今日花宴放着好的衣裳不穿,倒穿起了旧衣。”
经她这么一说,那俩夫人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识趣地闭了嘴。
曹氏本想借这些夫人的口,来挫挫蒋安沅,哪知没整到这小妮子不说,还让自己也跟着失颜面,心里懊恼,不过还是笑道:“哎哟,不过是身儿衣裳,喜欢穿哪身就穿哪身。不过你瞧咱们沅丫头,能说会道的,你说一句啊她总能说上好几句,想来是饿了,咱们还是动筷,尝尝这宁安候府厨司的手艺。”
听她这么一说,席上众人也开始纷纷箸筷品起了美食。
“二叔母,想来您起先也说了不少话,来,喝口茶润润。“蒋安沅说完便给曹氏添了杯茶,然后也不看她的表情,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既然是花宴,席上就少不了以花入馔的珍馐。
酸甜可口的蜜渍梅花、香脆又夹杂着淡雅花香的酥炸黄兰、香甜美味的芙蓉花糕、温热清香的梅粥、玲珑剔透的菊花冻,还有各种花茶、花酒……
蒋安沅逛了这么久的园子,肚子也有些饿了,席上还有她在蜀地不曾吃到的美食,自然也把刚刚的事抛到脑后,开心地享用起美味来。
这时,一个婢女端着一壶茶走到蒋安沅身边添茶水,谁知一个不小心摔倒了,竟将茶壶里的茶全洒在了蒋安沅的身上,上衫和裙子都被弄湿了。
现在正值夏天,这衣裳料子打湿了又贴身,虽说在场的都是女眷,但到底是不好看,朝云、彩云赶紧把带着的披风披在蒋安沅身上。
那婢女赶忙跪下认错,蒋安沅也没有责怪,让她引路,带着朝云和彩云去间偏房换衣服。
蒋安沅一行人由着那个婢女带路,可沿着园中的石板路走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到地方,彩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便问道:“这位姐姐,不知偏房在哪儿,怎么还没到?”
13. 下马威
还没等那婢女回话,蒋安沅就看到了欣阳公主和她身后的宫人正朝她走来,蒋安沅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是有人在这儿等着呢。
欣阳看着蒋安沅一身的茶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挑衅道:“哟,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面对欣阳公主的嘲笑,蒋安沅丝毫没有露出半分窘迫,反而笑着向她行礼:“欣阳公主金安!”
蒋安沅不接话茬,欣阳的话仿佛是棉花打鼓,白费力气。
欣阳吃了瘪,不过她可不是憋闷气的主儿,于是又道:“本公主记性不好,你叫什么来着?”
“回公主,臣女蒋安沅!”
“蒋安沅,实话告诉你,你这一身茶是我让人泼的。”
蒋安沅没有回话,只是垂眸,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欣阳眼中泛起疑惑:“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泼你一身茶水?”
蒋安沅语气平缓地回道:“公主既然这么做,那就是安沅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惹恼了公主。”
欣阳冷哼一声,道:“呵,你倒是知趣!本宫提醒你,你得罪了九昭哥哥,就如同得罪了本宫,今日只是小施惩戒,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被浇茶水那么简单了!”
“安沅明白了!”
说完欣阳恶狠狠地盯了眼蒋安沅,拂袖而去。
朝云看着她们走远了,心里又气又委屈:“这个欣阳公主真是……”
蒋安沅立马喝道:“闭嘴,是嫌你的命活得太长了吗?皇家的人岂是随便议论的,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朝云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噤了声。
蒋安沅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让彩云去找府中丫鬟引路,谁知却看到了谢婉凝的身影。
谢婉凝本是在前厅找蒋安沅说话来着,发现人不在,一问才知道她在后院儿,来的路上却碰上了欣阳,谢婉凝生怕她找蒋安沅麻烦,所以赶紧过来。
见蒋安沅一身茶水,一边引着她去就近的偏房,一边内疚道:“安沅,都是我不好,本想着你才回京,想好好跟你聚一聚,没想到竟生出了这些事!”
蒋安沅笑笑:“是我自己惹的事,怎么能怪你呢!”
谢婉凝:“刚刚我看到欣阳了,她没为难你吧?”
蒋安沅摇头:“没事,让她过过嘴瘾我又少不了块肉!”
蒋安沅重新回到席上,被欣阳公主那么一闹,蒋安沅吃饭的兴致都给弄没了,只想快些回去。
等到众人都离席了,曹氏带着三个小辈向宁安侯夫人辞别后便回府了。
蒋安沅一回微兰阁就躺在软踏上,眼睛闭着,不知是在休憩还是在生气。
看着她疲惫的模样,月云便把朝云拉了出去,询问花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朝云一五一十地将上午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月云想着,蒋安沅心里肯定不好受,便叫人上了一些吃食,送到蒋安沅面前。
月云小心地试探道:“姑娘起来吃点东西吧!有姑娘喜欢的蜜饯,还有您最爱喝的荔枝膏!”
蒋安沅听到有吃食才慢慢地起身,端起荔枝膏就开始喝,愣是把一大碗都喝光了,喝完又吃了好些东西。
吃完东西的蒋安沅觉得心情才好些,不过想起陆九昭那个无赖和欣阳那个刁蛮公主她又是一肚子的火,于是又接连喝了好几碗荔枝膏。
再说另一头,陆九昭和陈景年拿到玉玲珑后,便早早地离开了百色园。
“都是你,非要来弄这个什么破花儿,害得我又在那个疯妇面前丢了面子!”陆九昭抱怨道。
陈景年痴痴地望着手上的玉玲珑,另一只手抚摸着花瓣,反驳道:“什么叫‘破花’?你懂什么!瑶娘念叨着玉玲珑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见了,肯然欢喜。”
他这个表哥,外人只知他是个留念烟花柳巷的风流人物,但其实只对青云阁里的瑶娘子情有独钟,这瑶娘子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大事,花钱也是大方之极,砸在她身上的钱只多不少。
陆九昭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个表哥算是栽在那个瑶娘手上了。
不过随即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个疯妇。
“蒋家二姑娘!蒋安沅!下次可别载在我手里!”
翌日,蒋安沅还是如往常一般去福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蒋老太太喝着茶,眼神微微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感慨道:“这日子真是如流水一般,我老了,孩子们倒是长得快,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说完停了一下,看着蒋安沅又继续道:“看着沅丫头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茹韵。”
蒋安沅有些惊讶,她好久都没有听到有人叫娘亲的名字了。
曹氏也不知蒋老太太今日为何会提起她那个短命的嫂嫂来,不过还是温和地说道:“咱们沅姐儿和嫂嫂还真有几分相似。”
蒋安沅的娘亲杜茹韵本身就是极好看的温婉美人,蒋安沅也继承了她娘亲温柔的气质,特别是那双清澈的水眸。
忽而又听得堂上蒋老太太沉稳的声音,“既然沅丫头回来了,我想着,她娘亲的奁产就交由她打理吧!”
蒋老太太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威严,不容得议论!
此话一出,蒋安沅和曹氏皆是一惊,纷纷看向堂上的蒋老太太。
确切说来,蒋安沅是喜大于惊的。原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祖母都不曾表态,想来祖母就是回绝了她,没想到今日竟当着曹氏的面说清此事,蒋安沅真是欣喜过望。
曹氏听后惊得愣住了神,心道:
“今日来请安,老太太留着她说是等沅丫头来有话要说,只当是说些无关紧要的教诲,没成想竟然说这事,怪不得前头提起杜茹韵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要是真的让蒋安沅这个丫头把那嫁妆接过去,万一真被她看出点什么来,那……”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蒋安沅如今不过是个小姑娘,身边又没个什么人,她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就算她真发现点什么,到时候自己死不认账,她又能如何。
“老二媳妇?”蒋老太太看曹氏半天没反应,对着她又喊了一声。
曹氏随即笑着说道:“哦,我当是什么事呢!本来我也是替着母亲管理嫂嫂的那些个私产,如今沅姐儿回来了,管自个儿娘亲的产业也本是应该,我今日回去就把移交的东西准备齐全,改日便给沅姐儿送过去。”
说完又走到蒋安沅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道:“要是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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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沅姐儿可要及时同二叔母说,可别让人说了嘴,说我这个二叔母贪图银钱。”
蒋安沅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痛快,随即笑道:“二叔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平日里把咱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本就辛苦,又要抽空管理我娘亲的奁产,我谢二叔母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让人说二叔母的闲话呢!”
曹氏握了握蒋安沅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安沅啊,管理那些个产业也不是什么易事,且让人忙呢!我瞧着你现在又小,身边也没个有经验的丫头,二叔母给你挑两个善于看账经营的丫鬟,也好帮你打打下手。”
蒋安沅闻言只是笑笑,一时没有答话。
还以为曹氏转了性,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没成想心里是另有盘算。
正当她还在想什么理由回绝时,却听老太太说道:“老二媳妇,你自己内里外里的也忙,从你那儿抽人给沅丫头怕是不妥。我看这样,让霜序到沅丫头院儿里,再有盘账的时候拨几个府里的账房先生,也就够了。”
听蒋老太太这么一说,蒋安沅眸光一亮,眉头也舒展开来,立马起身朝堂上作揖:“谢祖母!”
曹氏在一旁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便笑着说道:“母亲身边的霜序也是个能干的,左右不过是媳妇怕沅姐儿没经验,到时候真管起来忙不过来罢了,有母亲身边的人在沅姐儿在身边,想来是没什么差错。”
蒋安沅接着话:“二叔母说得是,有祖母身边的人在我身侧帮衬着自是要省心些,安沅谢过祖母,谢过二叔母。”
曹氏又拉着蒋安沅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一屋子的人寒暄了几句后,曹氏便回西院了,屋内就剩下老太太和蒋安沅祖孙俩。
蒋安沅望着堂上的祖母,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额头上早已布满皱纹,发丝也已经斑白,但那双眼眸却依旧清澈明亮。
蒋老太太原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当年嫁给还是秀才的蒋老爷子,确是属于低嫁了。蒋老爷子故去后,又辛苦养活两个儿子,如今两兄弟也是不负所望,老太太也算是功成身退。
可是蒋安沅知道,祖母如今还是为这一家子人操心着。
蒋安沅走上前,坐在祖母身旁,拉着她的手说道:“祖母,我又让您操心了。”
王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蒋安沅的手,柔声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就像是未脱线的风筝,哪有不让人牵挂的。只是我这老婆子老了,也没得几年可操心的了!”
蒋安沅连“呸”了三下,“祖母身体康健,且得再活个百十来年呢!”
蒋老太太轻轻戳了下蒋安沅的额头,笑道:“哈哈,你个小猢狲,再活个百十来年,老婆子我不成了老妖怪了么!”
旁边的刘妈妈见祖孙俩温馨的场面,也打趣道:“二姑娘是小猢狲,老太太不就是老猢狲了。我看俩位呀,都是福泽深厚之人,没个百十来年的,阎王爷可不收!”
蒋老太太佯装怒道:“你个老东西,倒编排起我们祖孙俩来了!”
“刘妈妈说得对,咱们啊,且有得活呢!”蒋安沅笑着笑着,眼神却暗淡下来。
“且有得活呢!“她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14. 再生怨怼
祖孙俩在福安堂有说有笑,十分温馨,不过映月轩的曹氏却发了通脾气。
映月轩主屋内,地上全是些瓷器碎渣,曹氏正满目怒气地坐在茶案旁。
蒋玉芝见她这么生气,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曹氏气愤道:“哼!怎么了,你娘就是个笑话,热脸专贴人家冷屁股!”
蒋玉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得看向一旁的陈妈妈。
陈妈妈看了眼曹氏,随即便把福安堂的事捡了要紧的说与她听。
蒋玉芝听完也抱怨起来:“祖母也真是,娘这些年辛辛苦苦帮着大伯父家打理那么些铺头、庄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蒋安沅一回来,就说拿回来就拿回去。娘,咱们就真的把那些产业交给蒋安沅了?”
曹氏没好气地道:“那不然怎么办,你祖母都发话了,我还能攥着不放不成?那老太太倒是真心疼她那好孙女啊。”
说着,蒋玉芝心里也不痛快了,她蒋安沅也就比自己大几个月,那么大一笔钱就落她手上,那今后同她一起,她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你说说你,你们几个丫头都是在老太太身边养过几年的,怎么人家这么得老太太的眼,偏生你就不行?这点本事都没有,白叫我教你这么多年!”曹氏对着蒋玉芝就一顿数落。
蒋玉芝听了心里委屈,刚想回怼,下学的蒋文衍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曹氏数落蒋玉芝,问道:“玉芝,你是不是又惹母亲生气了?”
蒋玉芝嘟囔道:“才没有呢,分明是祖母让娘把大伯娘的私产交给二姐姐,娘亲才生气的。”
蒋文衍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值得发这么大火,于是笑着说道:“娘,平日里你管着咱们家里的事就够辛苦了,祖母见二妹妹回来了,把大伯娘的产业交由她打理也正常,再说,娘,你少管点事倒还清闲些,没什么不好的。”
曹氏听他不帮自己说话,更加来气:“你这臭小子知道什么,那丫头一回来就着急忙慌地把你大伯娘的私产要回去,好像我贪了她们家钱财似的。”
曹氏顿了顿,又道:“我本想着她没什么经验,出于好意想找两个能干的丫头过去帮帮她,你那祖母像护什么似的,立马给我回绝了,像我要吃了那沅丫头一样。”
“娘,你想多了,我瞧着二妹妹温和良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另外祖母向来都是对两房一碗水端平的,哪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您忘了,上次玉芝病得利害,祖母急成什么样了,大晚上的还守着她,直到她高烧退了才离开,可见祖母多心疼玉芝啊。”
听了蒋文衍的话,曹氏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但嘴上还是说道:“我说一句,你总有十句等着我,跟你爹一样,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就是,一口一个二妹妹,二妹妹的,哥,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一旁的蒋玉芝也吃味起来。
蒋文衍一脸无奈:“得,我还是回书房温书吧!”
蒋玉芝看着蒋文衍走了,同曹氏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也回房离开了。
曹氏看到两个孩子都走了,对身边的陈妈妈小声道:“跟你们那口子说,赶紧给下面的人打好招呼,账上绝不能出差错,那丫头那边我想办法推脱些时日,交接时,绝不能有任何问题,明白吗?”
陈妈妈点头,立马便要下去找张管事,却被曹氏叫住:“小心着些,别被人看见。”
“大娘子放心,奴婢知道了。”陈妈妈说完便退下去了。
曹氏又唤来了吴妈妈,在她耳边低语了好一阵,吴妈妈才点头退了出去。
事情都交代完后,曹氏皱着的眉头没有一丝缓和,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老太太让交还大房产业的事来的突然,虽说蒋安沅是个丫头片子好应付,但霜序毕竟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万一要是看出点什么,她得早点想些对策才行。
这些年,曹氏既要为蒋哲打点官场,又要在外充门面,关键她那个嗜赌成性的弟弟,三天两头地来找她要钱,就蒋哲那点俸禄还不够塞牙缝的,账上入不覆出,这才打起了大房的主意。
曹氏有些不安地在屋内踱步,忽而心中一亮。
“想拿回去,也要接得住才行!”
从出了福安堂开始,蒋安沅就一直笑盈盈的,连着午饭都多吃了一碗,几个丫鬟见她这么开心也跟高兴。
下午霜序就来了微兰阁,蒋安沅想着,毕竟是祖母身边的人,就同彩云一样,算作是大丫鬟。
都安排好后,蒋安沅思量着,毕竟自己接管母亲的私产也不是件小事,应该同父亲说一声,所以等他从官署回来后便去了书房说了此事。
蒋晟听后,说道:“你祖母同我说了,我起初想着你年岁尚小不合适,后来又想了想,既然你母亲不在了,那些个东西自是属于你和安衡的,交于你也没什么不妥。”
说完又看向蒋安沅,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况且你迟早有一天要嫁人,打理家业也是要学的,现在辛苦些,以后就轻松些,你公婆也不会对你过多苛责。”
蒋安沅没想到父亲会谈到这些,虽说她只想待在父亲和安衡身边,没想过要嫁人,不过父亲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亲,女儿没想过要嫁人!”蒋安沅低声道。
蒋晟以为是他这个女儿害羞了,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若是你娘还在,说不定现在就开始给你备嫁妆了。”
想到故去的妻子,蒋晟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蒋安沅走到父亲身边,轻唤了他一声。
蒋晟望着她,表情逐渐缓和下来,淡淡地笑道:“没事!只是年纪大了,有些多愁善感罢了。”
不知是不是昨日太倒霉了,今日来的全是好消息。
蒋安沅回到微兰阁后,彩云便拿出一封信来,蒋安沅一看是姨母写的,便赶忙拆开看。
原来姑母在来的路上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一时脱不开身,还要再耽搁些时日才能到京都。虽然近日不能看到姨母,但好在是知道她是平安的,蒋安沅也放心了些。
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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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什么,蒋安沅问道:“带回来的凝泉丹可还够?”
朝云回道:“姑娘放心,凝泉丹还有好些呢。”
蒋安沅点点头,又摸了摸心口,眼神暗淡了些,先前的喜悦好似在一点点消散,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说道:“现在微兰阁人多眼杂,你们说话做事小心些,我不想让祖母和父亲担心,明白吗?”
朝云、月云、彩云三人异口同声道地应声。
时间一天天过去,夏日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明显,离上次在福安堂说交还私产的事都过好几日了,可依旧不见曹氏派人过来送清单和账本。
蒋安沅也不好去催,只得干等着,不过倒也没闲着。
她知道蒋安衡对蹴鞠感兴趣,就让人在角球店①买些原材料,想着亲手给他做一个鞠球,在读书之余也可以锻炼锻炼,强健体魄。
月云看着蒋安沅十分认真地做着鞠球,便道:“姑娘对衡哥儿可真好,衡哥儿收到后肯定很高兴。”
朝云也笑着道:“咱们姑娘真能干,都能做上鞠球了。”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蒋安沅只是笑笑,手上的活儿一点没停,等鞠球做好后,她还在上面绣了个“衡“字。
等绣好之后,蒋安沅仔细端详了一番,心里想着他应当是喜欢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
时间又过了一阵子,夕阳的余晖透进了窗,蒋安沅看着时辰,想着蒋安衡应该是下学了,于是便到远溪居,把鞠球给他送去。没成想路过翠园时,就看到蒋玉芝正陪着蒋安衡蹴鞠。
蒋安沅在一旁站了好久,蒋玉芝才看到她,朝她摆了摆手后才停下休息。
看蒋安衡玩得额头上全是汗,蒋安沅便拿出手帕想给他擦擦,谁知蒋安沅伸出去的手刚碰到他,就被狠狠甩开了,同时还蒋安衡还瞪了她一眼。
蒋安沅一滞,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如今怎么就又变了,于是问道:“安衡,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蒋安沅的问话,他好似没听到一般,一旁的蒋玉芝倒是开口道:“二姐姐莫要担心,衡哥儿就是玩累了。”说完便拿出自己的帕子给蒋安衡擦汗,这次他倒是没有推开。
蒋安沅明白了,她是哪里又惹小祖宗生气了,于是把才做好的鞠球拿了出来,递到他的面前,“阿姐知道你喜欢蹴鞠,便亲手做了一个,你看喜不喜欢?”
蒋安衡看了眼蒋安沅手上的鞠球,又看着她脸上无比真挚的笑容,然后一把打掉了球,怒道:“哼,谁要你的破球,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做给谁看!”
不等蒋安沅反应,转头又对蒋玉芝道:“阿姐,不用理她,咱们走!”
随后拉着蒋玉芝就走了,独留蒋安沅一人。
朝云赶忙把落在地上的鞠球捡起来,拍了拍尘土,“衡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发这么大火?”
月云看着蒋安沅无措的模样,关切道:“姑娘,外面有暑气,咱们还是回吧。”
蒋安沅望着蒋安衡离去的方向,站立了好久,终是叹了口气,随即转头离开。
15. 试她一试 朝来夕去,日复日。
朝来夕去,日复日。
连着两天过去了,曹氏依旧没有派人交接杜氏的嫁妆,只说需要清点的东西有繁多,一时半会儿的忙不过来,让蒋安沅再等一些日子。
这事她倒是等得,可是霜序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蒋安沅等不得。
自从她在远溪居打发了两个丫鬟后,底下的人倒是不敢再说什么闲话,只是后来又来了俩补缺的丫鬟,听说又是从李嬷嬷那儿走的后门。
霜序是个聪明的,空闲时就请那两个新来的丫鬟吃酒。没成想这酒一吃,平日里藏着噎着的话就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自打蒋老太太同意让蒋安沅来打理杜氏的私产后,李嬷嬷一有空闲就在蒋安衡跟前吹风,说他那个嫡姐故意示好,只不过是想独占他娘亲留下的财产,等他接过手,哪里还有他什么事,是以蒋安衡的态度才有所转变。
本来这俩人是李嬷嬷的远亲,听到这些自然也不会往外说,谁成想栽在了酒上,关键还是霜序亲耳听到的。
霜序现在虽是蒋安沅院儿里的人,但整个蒋府谁不知道她祖母身边的,霜序知道的事,蒋老太太岂有不知之理。
这也是蒋安沅让霜序去做这件事的原因。
朝云听完霜序说的话,怒道:“这个李嬷嬷真是可恶,仗着衡哥儿,专行这种挑唆之事,姑娘,要不咱们就禀告老太太,让老太太惩治她?”
霜序闻言,下意识得朝蒋安沅看去,想从她脸上看出下一步动作。
蒋安沅摇了摇头。
要是真像朝云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凡是都要讲证据,上次是被她撞了个正着,犯事的丫鬟作不得抵赖,但这次却不同,虽说是霜序亲耳所闻,但毕竟是酒后之言,而且李嬷嬷还是她们的靠山,酒醒之后又怎肯认账。
最重要的是蒋安衡,她不得不把他考虑进去。李嬷嬷在他心中的份量不一般,若是不让他真正看清李嬷嬷的为人,就算处置了她,到时候他也会记恨自己,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所以要处置李嬷嬷,必须“一击毙命”!
蒋安沅沉吟良久后,说道:“我记得李嬷嬷有个儿子也在府里当差?”
霜序:“李嬷嬷是有个儿子在外院当差,叫李庆喜,那人凭着和李嬷嬷的关系,倒是没少作威作福,下边的人也不敢言语,生怕得罪了李嬷嬷。”
蒋安沅轻笑一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半响,蒋安沅又道:“你们平日里多留意他们母女,我不信他们不露狐狸尾巴。”
朝云:“那咱们现在就眼睁睁地看着李嬷嬷在咱哥儿面前进胡言乱语,眼睁睁看着衡哥儿继续误会姑娘不成?”
蒋安沅无奈道:“急也是急不来的!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清晨,蒋安沅请过晨安回来,就见桌案上摆了好几盘桃子,与平日里的不同,个头和颜色都要好些,一问才知是庄子上送来的。
蒋安沅拿起一个,轻轻一咬,爽脆多汁,清甜可口,想着反正果子多,正好蒋安衡今日不用去书斋,便让人做了些“蟠桃饭”带着去了远溪居。
远溪居
李嬷嬷刚出屋子便看到蒋安沅提着食盒进来了,心道:“昨日衡哥儿话都说得这么狠了,今日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真不知这二姑娘是心宽还是皮厚!”
“哟,二姑娘,又来看衡哥儿啊?”李嬷嬷淡淡地说道。
蒋安沅:“庄上送了些鲜桃,我让人做了些蟠桃饭带了些过来。李嬷嬷,安衡在屋里吗?”
“在呢在呢,”李嬷嬷一面应着,一面朝屋内走,“衡哥儿,二姑娘来了。”
蒋安衡没好气地说道:“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蒋安沅也没理会,走到桌边坐下了,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柔声道:“安衡,都是你喜欢吃的,快过来。”
蒋安衡又生气又无奈,这个人是听不懂他说话吗,都让她走了,还厚着脸皮坐下来。
蒋安沅看他站在离自己老远的地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道:“你离我这么远,是怕我不成?”
“哼,谁怕你!过来就过来!”蒋安衡装作一副大人模样又带着稚嫩的声音,看上去真是又滑稽又可爱。
蒋安沅看他坐下后,便在他碗里夹了好些菜:“趁热吃!”
“又在这儿假惺惺,谁要你吃你的东西!”蒋安衡一推,把面前的碗碟打翻,见状,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收拾。
这情形,李嬷嬷对此倒是喜闻乐见,只要这两姐弟不和,那曹氏那儿少不了她的好处。于是上前道:“二姑娘,这些个东西也不什么稀罕物,衡哥儿不原意吃也不能勉强不是。”
蒋安沅淡淡道:“李嬷嬷,您要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呢!”
话落,李嬷嬷还未回应呢,蒋安衡倒是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拉着李嬷嬷,冲着蒋安沅吼道:“我就是不想吃你的东西,还有她是我奶娘,你凭什么让她走?要走你走!”
蒋安沅一愣,她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竟惹得他这么大反应。待她回过神来,看向蒋安衡认真地道:“凭我是你嫡亲的姐姐,凭我和你是血亲,凭她,只是个外人!”
蒋安衡不服气:“嫡亲的姐姐?我只知道这些年来是奶娘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
蒋安沅叹气:“安衡,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离开实在是无奈之举,现在我回来了……”
“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的目的,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娘亲的那笔钱吗?你对我的好,都是为了钱装出来的!”蒋安沅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蒋安衡如此说道。
经过这近半月的相处,蒋安衡觉得他这个姐姐对自己是极好的,经过上次解开了误会之后,更是想着好好和她相处。
可近日李嬷嬷告诉他,说蒋安沅对他好只是想独吞娘亲的嫁妆,原本他是不信的,但又从蒋玉芝那里证实确有此事,这才相信李嬷嬷所说。
蒋安沅看着像炸了毛似的蒋安衡,眼神又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又是谁在乱说话?看来有人是在府里呆倦了,想到府外谋生计了是吧!”
虽说蒋安沅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屋内的人都听得分明。经过了上次的事,院儿里的下人谁还敢乱嚼舌头啊,众人相互看了看,纷纷跪地。
李嬷嬷见状,指着那些个丫鬟,趾高气扬的骂道:“一个个的是在干什么,没长骨头啊!”
众人听了,也不敢出声,纷纷低下头去。
“李嬷嬷,这屋子里的奴才们都归您管,您倒是说说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还敢在背后胡言乱语,挑拨我和安衡?”蒋安沅问道。
李嬷嬷闻之,不知为何,看着蒋安沅的眼神竟还有些心虚,但随后又想蒋安衡在自己手上,她蒋安沅又能怎么着?
于是挺起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二姑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是不是乱说,二姑娘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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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老货,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听到李嬷嬷血口喷人,朝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了,反正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家姑娘。
月云也道:“咱们姑娘一心为着衡哥儿,被你说成别有用心,却也不知,李嬷嬷你是何居心?”
面对两丫鬟的言语,李嬷嬷不紧不慢得道:“哼,我能有什么居心?衡哥儿是我一手奶大的,自是处处要为他谋划,我就是见不得我们哥儿被人算计了去。”
蒋安衡闻言,心里一热,更是对蒋安沅不悦,便道:“夫子说,钱才乃身外之物,我本来就不屑这些,所以你也不必来我这里惺惺作态,远溪居也不是你耍大小姐脾气的地方。”
原本以为蒋安沅会特别生气,像上次一样,但是蒋安沅只是静静地看着蒋安衡,眼神里有不解,有委屈,还有几分失望。
就是这种眼神看得蒋安衡心里有些不安和心虚,心想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些?不过转念又一想,她惯会使手段,况且自己又没说错。
半响后,只听得蒋安沅道:“安衡,你真相信李嬷嬷说的,我对你好,只是为是谋取娘亲的钱财吗?”
蒋安衡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没好气地道:“难道不是吗?你一回来就把娘亲的嫁妆从二叔母手里夺了回来,谁能有你那般心机?”
“衡哥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阿姐!”月云平日里算是够稳重的了,但听到蒋安衡如此说,实在说为自家姑娘不平。
蒋安衡不想跟她们多说,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蒋安沅知道自己现在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只叹道:“咱们回吧!”
待到蒋安沅一行人走后,蒋安衡就一个人呆在屋里许久,一想到蒋安沅看他的眼神他就犯嘀咕,又思量了一番:“当初因为谣言已经误会了他这个姐姐一回了,如若这次又……”
思及至此,蒋安衡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奶娘不会诓骗我的。”,便不再多想。
另一边,蒋安沅回到微兰阁后就一直不言语,隐隐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直到月云回来。
原来,昨日蒋安沅让她们多留意李嬷嬷他们母子,月云便从相熟的小厮那里得知,那李庆喜在府里嚣张惯了,出了府也还是那副德行。
前些日子在外面惹了祸打了人,谁知对面可不是个善茬,闹上门好几回,威胁李氏夫妇若是不赔二百两银子就去告官,他们家里有些背景,为了不让儿子受牢狱之灾又免主家知晓,李氏夫妇只得筹钱。
“对对对,之前我也撞见过几个大汉在角门那边吵什么,想来就是了!”朝云说道。
月云又道:“之前那个李庆喜还躲在咱们府中不敢出去,可近两日他又像往常一般,那几个大汉也没再上门来过。”
朝云思索半响,心中忽然一亮:“那就是李嬷嬷帮他把钱还上了!”
“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李嬷嬷从何而来?”蒋安沅不禁起疑。
虽说李嬷嬷是蒋安衡的奶娘,是比别人体面几分,可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这一个月的月例才多少钱,加之这李庆喜平时就是个费钱的主儿,二百两银子这么几日就拿出来了,没点猫腻才出了奇。
彩云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这大户人家的奶娘,仗着哥儿姐儿的信任偷吃偷拿主子的东西也不是没有。”
听完彩云这么一说,蒋安沅脸上终于是浮起了笑意:“那咱们就试她一试!”
16. 抓人
次日,蒋安沅又去了趟远溪居,不过却专门挑了蒋安衡在书斋的时候。
进了院儿,正巧碰上了李嬷嬷。
李嬷嬷见她满脸笑意,好像昨日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她倒真是有些佩服这二姑娘了。
没等李嬷嬷开口,蒋安沅倒是先笑着问道:“李嬷嬷,安衡在吗?”
李嬷嬷心道:“你二姑娘贵人多忘事,我可没忘,昨日的结的梁子还不曾解呢!”
于是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哟,二姑娘口口声声说对衡哥儿好,却记不得衡哥儿去墨斋温书的日子。”
蒋安沅闻言也不恼,只是赔着笑:“嬷嬷说得是,是我来得不巧了。”
见蒋安沅的态度与昨日大相径庭,李嬷嬷也是一愣,待她反应过来,又听得蒋安沅道:“嬷嬷,昨日是安沅不懂事,还望嬷嬷别往心里去。”
说完接过月云递过来的荷包,往李嬷嬷手里塞,又道:“嬷嬷,您呀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个孩子计较了!”
李嬷嬷掂了掂手中的荷包,一脸疑惑,这又是唱得哪出,一夜过去就转性了?
不过到手的银子还能让它跑了不成!于是马上换了张笑脸:“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我还能跟姑娘计较不成?”
蒋安沅如释重负一般:“听嬷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我给安衡带了些东西,还得麻烦您在他跟前说几句,必收下才好,不然我这当姐姐的,可真是过意不去。”
李嬷嬷恍然,原来是有求于人这如些伏低做小,不过有银子拿她也乐得其中,便应了下来。
蒋安沅见状便让朝云、月云把手上的包袱放到里屋去,嘱咐道:“千万小心着些,这些东西可金贵了,可别磕着碰着。”
东西放好之后,蒋安沅又对着李嬷嬷嘱托了一遍,让她务必把东西交给蒋安衡后才离开。
李嬷嬷在院门口看着她们走远后,快步走向屋内,又将其他人支开,趁没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桌上的包袱。
李嬷嬷看得双眼放大,里面装的居然都是些玉器雕琢的物件儿,拿起一个羊脂白玉手坠,眼神中闪烁着欲望。
“这样好的东西,果然是从富庶人家回来的!前几回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可算大方了一回!”
这几日,曹氏为了拖延交接账目的时间,没怎么出她的映月轩,不过人虽未出去,但消息倒是很灵通。
听说蒋安沅此前又在远溪居和蒋安衡大吵了一通,还顺道把李嬷嬷也给得罪了,虽上门送了礼,却也还是徒劳,连着两日蒋安沅去远溪居,可蒋安衡对她依旧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看着大房那两姐弟这么闹腾,曹氏真是乐得不行。
正在这时,丫鬟萍儿快步走了进来,满脸焦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娘子,不好……不好了……”
曹氏不悦道:“气喘匀了再说话,慌慌张张地像个什么样子!”
萍儿喘了几口粗气,急促地说道:“大娘子,刚刚微兰阁那边的念夏过来说,二姑娘带了好些人去了远溪居,说是要捉拿李嬷嬷。”
刚刚还不以为意的曹氏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沅丫头带人去拿李嬷嬷?那丫头疯魔了不成!”
萍儿忙道:“大娘子,千真万切,奴婢还担心念夏那丫头扯谎,奴婢还专门跑去看了一下,亲眼看见二姑娘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远溪居的方向去了。”
曹氏问道:“知道是为着什么吗?”
萍儿皱着眉头,摇头:“念夏她们也不知为何。”
曹氏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心想,这几日微兰阁风平浪静,原以为是蒋安沅认栽,没想到是在偷摸儿地谋划。这丫头敢明火执仗地去拿人,肯定是让她给逮住了什么,还真是小看了她!
曹氏思及至此,说道:“走,跟我去一趟远溪居,我倒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儿来。”
一行人行至半路,就看到陈妈妈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大娘子,老太太让您马上到福安堂去。”
曹氏忙问:“是不是李嬷嬷的事?”
陈妈妈点了点头:“先前我从外边儿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二姑娘押着李嬷嬷往福安堂去,本想打听来着,可微兰阁那些个几个丫头哪肯多说。”
曹氏:“到了再说吧,总归扯不到咱们头上来。”说完便往福安堂赶去。
等到了地方,只见李嬷嬷被押着跪在堂前,还在不停地抽泣,满脸泪痕,头发也有些乱了,哪里还有以往的体面。
再看蒋安沅,红肿的眼睛还挂着泪,脸上竟还有明显的红印。
曹氏见到此等情形,上前关切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沅姐儿怎么这般模样?”
蒋老太太坐在堂前,表情不似平日那般温和,眼中带着怒气:“老二媳妇,你可管着整个蒋府,这府上出了这么大事,你竟不知?”
见蒋老太太动怒,曹氏连忙解释:“母亲,我这些日子除了忙府中大小事务,其它时间都在给沅姐儿盘账呢,着实是分身乏术。听下人说沅姐儿带着人去了衡哥儿那儿,儿媳就马上赶了去,谁知走到半道儿,就被您叫来了。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霜序站了出来,躬身道:“曹大娘子,前两日二姑娘往远溪居送了好些名贵的东西,可是李嬷嬷却私自偷拿到外边儿去典当,人赃并获,可李嬷嬷非但不认罪,还恼羞成怒,打了二姑娘,这才到老太太这儿,让老太太处置。”
原来那日李嬷嬷见了蒋安沅送给蒋安衡的东西,就起了别的心思。
此前为了给儿子李庆喜摆平事端,把这些年攒的家底都掏空了,这回见着蒋安沅送给蒋安衡的东西,便又起了贪念,挑了好些值钱的物件儿到外面典当。
她哪里知道这是蒋安沅专门为她撒的网,那些个金银玉器不过是鱼饵罢了。
蒋安沅早就吩咐朝云、月云两人,盯住李嬷嬷。
李嬷嬷也是个心急的,第二日就进了当铺,一看她有动作,朝云便立马回去给蒋安沅报信,月云便守在铺子里等消息。
待到李嬷嬷回府时,蒋安沅早就在远溪居等她了。
从她身上搜出了当票,本是人赃俱获,谁知李嬷嬷死鸭子嘴硬,说这些个东西是蒋安衡给她的,给了她便是她的东西了,她是留是卖都是她的事,与旁人无关。
可蒋安沅不依,硬要押着她去见蒋老太太,一时间几人便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极了,李嬷嬷恼羞成怒,竟出手打了蒋安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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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的李嬷嬷闻言哪肯罢休,忙道:“老太太,您可千万别听这小蹄子乱说,她是二姑娘的人,自然是想着方儿帮二姑娘说话。”
曹氏听完李嬷嬷的话,喝道:“李嬷嬷,你是吃醉了不成,霜序在老太太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欺骗老太太?”
李嬷嬷马上回过味来,道:“老太太,奴婢刚刚是被气昏了头,这才口不择言,奴婢该死。可是老太太,要说我打了二姑娘,我认,但也绝非是有意,只是一时失了手,不小心碰到了姑娘,我给二姑娘赔不是,若二姑娘不解气,您打回来就是了。”
说完抽泣了几下,又道:“可是老太太,奴婢绝没有偷二姑娘的东西,真的是衡哥儿他不喜欢,这才赏给了我,老太太,您得给我做主啊!”
李嬷嬷说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冤,哭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
曹氏念她是蒋安衡的奶娘,又和自己有些牵扯,自然不会不管,便道:“母亲,李嬷嬷在府里也算是个老人儿了,是个有分寸的,又是衡哥的奶母,对衡哥儿那是手里捧着嘴里含着的,我觉着是不是其中有些什么误会?”
“曹大娘子明鉴呐,奴婢这些年在府上,亏得衡哥儿,也算有些体面,哪能这点事儿都拎不清。倒是二姑娘,上次我不过是为着衡哥儿,说了您几句,您便心生怨怼,编这种话来构陷于我,若是奴婢得罪了二姑娘,奴婢在这里给二姑娘认错就是了。”
说着就要给蒋安沅磕头,蒋安沅赶紧起身,还好身边的几个下人拉住了。
李嬷嬷倒底是蒋安衡的奶母,若真受了叩拜,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看着底下这些人哭闹,蒋老太太沉声道:“够了!”
李嬷嬷闻言,立即止了动作,又重新在堂前跪好。
蒋老太太转向蒋安沅,道:“沅丫头,你怎么说?”
一进福安堂,蒋安沅就一直在看李嬷嬷唱戏,别说,一把年纪了,演技还挺好,还真让她有些佩服,不过此番该轮到她上场了,不就是演嘛,谁还不会呢!
只见蒋安沅缓缓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泪珠儿就像断了线般滚落下来,泪痕划过了微红的脸颊,我见犹怜的模样,谁看不心疼。
“嬷嬷,我知您是安衡的奶母,对他照顾有加,所以一直也把您当作是我的长辈,对您也是十分敬重。此前咱们是有些误会,可是转头我就向您认了错,给您赔了不是,这远溪居的人都是看到的呀,我对您哪里还有什么怨怼之心?”
蒋安沅抹了抹泪,又道:“今日在远溪居,这么多人拉着您,可您还是打了我一巴掌,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是不小心打了我也好,还是故意打的我也罢,我这个当晚辈的都受着,可您刚刚还要向我磕头认错,我这个当晚辈的哪里受得起,您这是要让我背上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呀,要是真受了,传出去,我哪里还有脸见人那!”
蒋老太太和曹氏听出了蒋安沅的言外之意。
蒋安沅如今还未出阁,若是真传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不说,这蒋府的其他姑娘也得受牵连,更甚着连着蒋府也得落个管家不严、教子无方的名声。
曹氏想到要连累她们二房,心里顿生不悦,于是看向李嬷嬷的眼神都怒了几分。
17. 鬼热闹
李嬷嬷刚想要开口解释,可蒋安沅哪肯给她这个机会,只听得蒋安沅说道:“嬷嬷您口口声声说,您当的这些东西是安衡给您的,那您敢不敢当着祖母、二叔母的面和安衡对质?”
在远溪居的时候,李嬷嬷为了不让他们抓住,才找了个这么个借口,凭她的身份,她想蒋安沅也不敢真动她,等她把蒋安沅打发了再跟蒋安衡讨要,这样一来就名正言顺了。
可没想到蒋安沅是个倔的,丝毫不肯罢休,硬要押着她到老太太跟前来。
虽说平日里蒋安衡都是向着她的,但是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这次蒋安衡会替自己圆这个谎。
李嬷嬷心里虽有些慌,可面上依然是一副占理的模样:“有什么不敢的,二姑娘大可现在就把衡哥儿找来,到时候自有分说!”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下人拥着蒋安衡就进屋了。
原来蒋安沅早在来福安堂的路上就让人去了墨斋,让人带蒋安衡过来,现下来得正正她。
蒋安衡看着堂前的情形有些懵了,对着堂前作了一揖后,便想把跪在地上的要嬷嬷搀起来,但却听得堂上的蒋老太太发话:“衡哥儿,不必理会,我问你些话,你且照实了说。”
蒋安衡自小对祖母就很敬重,她说的话他自然是听的,于是缓缓地收回了手,恭敬道:“孙儿知道了,请祖母垂询。”
“前两日你可有收到你阿姐送你的东西?”
“回祖母,两日前奶娘同孙儿说过,说二姐姐送了些贵重的东西过来,孙儿瞧了,确实不喜欢,就让奶娘放到库房了。”
“那你可曾挑了一些送给李嬷嬷?”蒋老太太又问道。
些话一出,堂上的人都紧盯着蒋安衡。
原本蒋安衡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听祖母这么一说,他便猜到,准是奶娘拿了那些东西被发现了。
“衡哥儿,你可要照实了说呀,我可是从小把你奶到大的,你可别让人随意污了我去呀!”李嬷嬷拉着蒋安衡,哭喊道。
李嬷嬷是个聪明的,在这个时候提醒蒋安衡,她与他之间的情谊。
蒋安衡看着李嬷嬷痛哭流涕的模样于心不忍,便道:“祖母,孙儿确实挑了几件儿东西送给奶娘。”
听到蒋安衡的话,李嬷嬷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放下心的不止是李嬷嬷,还有曹氏。虽说这偷窃一事与她无关,但到底她和李嬷嬷合谋过不少事,万一李嬷嬷出了事,保不齐会牵连到自己。
再看蒋安沅,脸上依旧带着泪痕,不过像是早就知道蒋安衡会这么说一般,并无异样的神情,堂上的老太太更是一脸淡然。
蒋老太太给一旁的刘妈妈递了个眼色,刘妈妈会意,拿着一些金银玉器,走到蒋安衡跟前。
蒋老太太:“衡哥儿,你看看,这些个东西是不是你给她的?”
蒋安衡侧身一看,倒是和那日蒋安沅送来的东西差不多,就没多想,应声道:“祖母,是这些没错,是我把它们给奶娘的。”
蒋老太太:“你可看清楚了?”
蒋安衡:“看清楚了!”
“混账!你可知道这些东西是我屋子里的摆件儿,怎么成你赏的了!”蒋老太太怒道。
蒋安衡闻言,顿时跪在地上,忙道:“孙儿……孙儿不敢。”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只当你念着情份才说的谎。现下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给过她东西?”
蒋安衡本就是个孩子,见祖母动怒,便也一五一十地道了实话,他只是让李嬷嬷把东西放到库房,并没有送给她。
李嬷嬷见事情兜不住了,便哭喊道:“老太太,是奴婢错了,只因奴婢家中出了变故,急需用钱,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才一时迷了心窍,想着过了这阵儿后面在慢慢还上。老太太,奴婢这么些年来为着哥儿,费尽心力,从未有过差错,您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曹氏也在一旁求情:“是啊母亲,李嬷嬷她往日里都是规矩的,这一回怕是家里真的遭了事,才做了这错事,不过,看在衡哥儿的面上,让她把东西赎回来了也就算了。”
“祖母,奶娘她不是有意的,您就饶了她吧。”蒋安衡带着哭腔道。
蒋安沅早知蒋安衡重感情,心又软,定会为李嬷嬷遮掩,不过她可不会就这么算了,于是开口道:“嬷嬷说家里出了变故,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您说出来,咱们看在安衡的份上自会帮衬,却也不是做这种偷盗之事的借口。”
“这……这……”李嬷嬷支支吾吾半天张不开嘴。
“嬷嬷您不说,那就让我来替您说。”蒋安沅便将李嬷嬷在外惹事遭威胁赔钱的事不紧不慢地说了出来。
李嬷嬷越听心里越不安,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蒋安沅朝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上前把一个盒子放到了蒋老太太面前。
“祖母,这是彩云在李嬷嬷房内搜到的当票,孙女粗略地看了一遍,每张当票的典当金额都不便宜,敢问嬷嬷,您这么多东西都是安衡送给您的吗?”
李嬷嬷被蒋安沅拆穿后,怒道:“你胡说八道,彩云那贱人是你的人,你……你分明是栽赃于我!”
“栽赃?搜你屋子的可不止彩云,还有祖母的人,意思是祖母也要陷害于你不成?若你还不服,大可以让瑞祥当铺的人来指认,这么多当票,我不信当铺伙计认不出人来。”
听蒋安沅如此说,李嬷嬷虽气极,但还是住了嘴。
原以为事情算是完了,但又听蒋安沅说道:“您的儿子李庆喜,除了这次打架斗殴惹了事端,在府内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您是奶母的身份,欺压底下的人不说,还在府中兴赌博之事,这样的人居然还在外院当了个小管事,真不知是您权势滔天,还是……”
曹氏听说话茬不对,蒋安沅这意思不止说李嬷嬷仗势欺人,还连带着说自己管家不严,于是连忙道:“好啊,李嬷嬷,平日里您在我面前说您那个儿子是个能干的,我才派了些活给他,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混账。”
随即又转向蒋老太太道:“母亲,都怪我失察,才生出今日这事,儿媳妇真是愧对母亲的信任。”
听曹氏这么说,吴妈妈立马出来帮腔:“老太太,这可怪不得我们大娘子啊,大娘子念及衡哥儿,才允了李嬷嬷儿子的差事,况且大娘子也命奴才们看过他做活儿,确实是个老实能干的才放心让他当个小管事,可谁知道他当着人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这人面虎心,着实是难以看清!”
李嬷嬷眼见曹氏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想着反正事情败露了,那就谁都别想活,于是想把之前曹氏让她造谣的事给说出来。
她刚想张嘴,陈妈妈眼疾手快,一面把她的嘴捂住,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一面还道:“你休得再狡辩,你还想污了老太太耳朵不成。”
说完,陈妈妈又在李嬷嬷面前低语:“想想你那久病的老伴儿。”
听完陈妈妈的话,李嬷嬷惊恐地看着她,又看了眼曹氏,倒是止了声,也不再挣扎,瘫坐在地上。
堂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堂上之人发话。
蒋老太太也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老婆子我也听明白了,李嬷嬷的儿子在府中带头赌博,仗势欺人,打五十板之后撵出府去,至于李嬷嬷……”
“祖母,孙儿求您,您就饶了奶娘吧,她自小就在孙儿身边照顾,虽说是做错事,可她对孙儿还是好的,孙儿是知道的。”蒋安衡听明白了,知道是她的错,但是却做不到置身事外,于是哭着求情。
李嬷嬷看着眼前的蒋安衡,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平日里对他有所欺瞒是真,但是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到今日这个份上,心里始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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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滋味。
蒋安沅柔声道:“祖母,不如送李嬷嬷他们母子去乡下的庄子吧。庄上虽比不得府内,不过日子却也清闲,我听闻李嬷嬷的丈夫常年患病,去了庄上也方便照顾。李嬷嬷毕竟是安衡的奶母,对外就说是李嬷嬷自己想去管庄子,外头也说不了闲话。”
曹氏见此事没有牵连自己,倒也愿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说道:“沅姐儿说得是,看在衡哥儿的面儿上,母亲,您就从轻发落吧。”
蒋老太太沉思片刻,叹道:“罢了罢了,罚李嬷嬷五个月的月银,其余的就按沅丫头说的办吧!”
“多谢老太太!”
“多谢祖母!”
李嬷嬷和蒋安衡同时说道,而后几个婆子押着李嬷嬷退了出去。
随即又听得蒋老太太道:“老二媳妇,我知你忙,但是府中的事还得上心才是!”
听蒋老太太在点自己,曹氏忙道:“是,母亲,媳妇知道了,日后绝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
蒋老太太点点头,又道:“对了,老大媳妇嫁妆的账快些清完交给沅丫头。”
曹氏闻言,立马笑道:“母亲放心,大嫂那些个嫁妆就快清完了,这两日就给沅姐儿送去。”
蒋老太太摆了摆手:“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吧!”
几人闻言也不再多留,一一拜别后,离了福安堂,屋内又得了清静。
刘妈妈给蒋老太太送了盏茶,蒋老太太喝几口,说道:“你觉得沅丫头这事儿做得如何?”
“二姑娘倒是有几分城府。”刘妈妈回道。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想来在她外祖父的那几年过得也不算痛快!”说完便由着刘妈妈搀着进了里屋。
而离了福安堂的一行人在路上倒也热闹。
蒋安衡不愿和蒋安沅同行便先跑着回了远溪居,留得蒋安沅和曹氏说着话。
曹氏似笑非笑:“我们沅姐儿倒真是能干,这才几日的功夫便把李嬷嬷做了事全都翻了出来,也算是帮了二叔母的忙了。”
蒋安沅哪能听不明白曹氏的挖苦,不过她却不以为意,柔声道:“二叔母过奖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安沅只不过是凑巧碰上了罢了。不过祖母说得对,二叔母可真要上心些,安沅是真不想再凑这热闹了。”
曹氏闻言心里已了气极,不过嘴上仍笑着道:“你祖母的话我自然是记着的,过两日我便把你母亲的嫁妆交于你,沅丫头,到时候可要好好打理,别出了什么差子,辜负了你祖母对你的信任才是啊!”
蒋安沅笑道:“二叔母放心,我定会好好做,再不济,我还可以找二叔母取经问道不是!”
“那是当然,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你是我侄女,我还能不管你不成。”曹氏道。
两人在一言一语之间就到了分岔口,路不同,就此做别,各回各院儿。
等曹氏回了映月轩,又是发了一通脾气。
“你听听那死丫头说的什么话,她凑热闹?我才是凑的鬼热闹,白白地被数落。”曹氏怒声道。
陈妈妈:“大娘子何必跟个丫头置气!不过好在,今日之事没把咱们牵扯进去。”
听陈妈妈这么一说,曹氏止住了火气,问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收回来了,还有一些怕是还得在等上个两日。”李妈妈答道。
曹氏闻言,松了口气:“我再拖个两日,到时候想来也不差什么了,就是差,也差不了多少,到时候补上就行了。对了,让那几个管事嘴巴严一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他们掂量掂量。”
陈妈妈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嘱咐好这些,曹氏总算是踏实了许多,要不是自己家那不争气的弟弟,她也不会去弄这档子事,想到这儿,曹氏又开始担心起来,盼着这事赶紧过去才好。
18. 盘库房
下午,李嬷嬷带着她的儿子就要去乡下的庄子,蒋安沅知蒋安衡肯定会去送行,便也去了角门,果不其然,他真就在此处。
看着他伤心难过的样子,蒋安沅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李嬷嬷如此品性,着实是不能让她留在蒋安衡身边。
蒋安衡见她来了,便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恶女人,你来干什么?”
蒋安沅也不理她,直径向李嬷嬷走去。
李嬷嬷经此一遭,人也苍老了许多,蒋安沅柔声道:“嬷嬷,这些年来多谢您对安衡的照顾。”
李嬷嬷没好气地道:“少在这儿假好心,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此。不过你以为把我赶走你就高枕无忧了吗?走了我这个李嬷嬷,以后还会有周嬷嬷、赵嬷嬷……”
说完又看了眼蒋安衡,又道:“二姑娘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衡哥儿打小就没了娘,老爷又不怎么管他,既然你这个姐姐回来了,就该顾好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看着马车愈行愈过,蒋安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李嬷嬷临走的这一番话倒是让蒋安沅有些意外,没想到李嬷嬷会提醒她,可能是真放心不下蒋安衡吧。
蒋安衡看着李嬷嬷走了,对着蒋安沅冷冷道:“你是个坏人,你以后别在来远溪居找我,我不想看到你。”说完转头就要走。
可蒋安沅却把他拉住,一脸正色:“你说我是坏人,那我可有做什么坏事?”
蒋安衡一时语塞,是啊,她是做什么坏事了吗?
可蒋安衡还是大声喊道:“你逼走了我的奶娘,你就是坏人,奶娘说得没错,你就是恨我,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蒋安衡!”
蒋安衡还在哭泣,听到喊声,顿了止了声,双眼直直的瞪着她,听她说后面的话。
“逼走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你既已启蒙,那就该明得些是非。不义之财不可取,偷盗之事不可为,临财苟得,岂是君子之所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行窃,不但不思已罪,反述于人,如今落得如此这般,是她自食其果,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蒋安衡被说得楞在原地,他不是不懂得蒋安沅所说的道理,可他就是不想让李嬷嬷走。明明她这个嫡姐也知道他不想让李嬷嬷走,但她还是要这么做,还是要赶李嬷嬷走。
蒋安衡这么想着,便也这样说了:“你少拿这些大道理唬人,我只知道,她是我奶娘,明明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可你却非要赶她走。”
蒋安沅肃声说道:“蒋安衡,初犯尚且能称是过错,可屡犯那就叫作恶!她现在为了蝇头小利就行偷盗之事,被我抓住后还打我泄愤,万一日后她为了更大利益而祸及整个蒋家,那你又当如何?”
听到蒋安沅说奶娘打了她,蒋安衡心里一惊,想起此前在福安堂,看到蒋安沅的脸上倒是有些红印。虽然自己不喜蒋安沅,只望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却没想过伤害于她。
蒋安沅见蒋安衡呆呆地望着自己,柔声道:“李嬷嬷此前就多次在你身边做挑拨之事,现在又行偷窃之举,你还小,很多事情容易受蛊惑,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她这般品行不端之人,我是断不能留她在你身边。”
蒋安衡低头不语,他还是头一回听蒋安沅如此语重心长的同自己说这么多话,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禁想起了他的娘亲,二叔母说过,她长得很像娘亲。
蒋安沅不知蒋安衡心中所想,看着他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听没听懂她说的话,但她却蹲下身来,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温和地说道:“安衡,你相信阿姐,阿姐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听完蒋安沅的话,蒋安衡顿时哭着跑开了。
蒋安沅见状,也没追上去,只是望着蒋安衡的背影连声叹气。
一旁的朝云扶起蒋安沅,宽慰道:“日后衡哥儿会明白姑娘的良苦用心的。”
蒋安沅无奈地笑了笑:“但愿吧!”
自从李嬷嬷出府后,蒋安衡就一直在和蒋安沅赌气,蒋安沅每回去看他,他都躲着不见,蒋安沅只得无奈离去。
而曹氏那头,经过上次蒋老太太的提醒,倒是真的上了心。
在之后的几日内,不仅在府中抓了一些赌博、偷拿的下人,还恩威并施,赏了好些人,拉拢人心,这府中上下倒是被她治理得妥妥帖帖的。
最要紧的,还在“忙里偷闲”之中送了来杜氏嫁妆的账本。
这天,蒋安沅正和几个丫鬟闲聊。
“姑娘,这几日二房那曹大娘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严正家风,老太太也满意得很!”朝云道。
蒋安沅笑了笑:“那日祖母都那么说了,我那二叔母要还不做点什么出来,怎么向祖母交代!。”
月云道:“曹大娘子这么做不怕把大伙儿都得罪了?”
“我那二叔母这么精明的人,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吗?只是看上去风风火火罢了,不过是借这次机会,扫清门前雪而已。”蒋安沅摇摇头道。
这时丫鬟进来说曹大娘子来了,蒋安沅便起身出了里屋,见曹氏进了门,问了安,便让丫鬟奉茶后,各自落了坐。
曹氏倒没讲什么客气话,直接道:“沅姐儿,老太太真是心疼你,今日又问起了你娘亲的嫁妆的事儿,这不,我这刚好得了空,就想着给你送过来。”
蒋安沅忙道:“二叔母何必亲自送来,让下面的人跑个腿,又或是您差人同我说一声,我去您那儿便是,还烦得二叔母走一趟。”
“这有什么的,我顺道过来看看你!”曹氏说完一抬手,便见小厮们抬了几个箱子进屋,随后吴妈妈又将一个嵌螺钿黄花梨木且绘有“喜上眉梢”图案的匣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箱子里是些田庄、房产还有些铺面。”曹氏又掏出了一份单子,同箱子一起递到了蒋安沅面前,又指着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那些个都是这十几年来的账本,反正这以后都交与你了,就一道都给你送来。”
说到这儿,曹氏拉起了蒋安沅的手,把钥匙放在她手心,道:“沅姐儿,这些年来我本是替着你娘亲打理着这些产业,今日我把这些东西交于你,也算是交差了,你可要好生保管!”
蒋安沅接过钥匙,柔声道:“二叔母这些年辛苦了!”
曹氏闻言,亲昵地拍了拍蒋安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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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生份!你有空就带着府里的账房去库里对对,若有什么问题可一定要同二叔母说!”
蒋安沅应道:“是,安沅记下了!”
曹氏点了点头,又起身道:“好了,东西我都送到了,就不扰你清闲了,我还得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呢!”说罢便拂袖而去。
蒋安沅送完曹氏回屋后便打开了那份嫁妆卷轴,她仔细看了看,除了古董珠翠、缎匹、名贵的家具摆设和在京都购置的房产、庄田外,还有银五万两,金器六百两,共有钱三十万贯。
虽然她知道娘亲生在富贾人家,肯定是厚嫁无疑,但却没想到嫁妆这么丰厚。
看完这份卷轴后,蒋安沅想看看梨花木匣子里的东西,于是便让朝云在外面守着,不让人进来,自己则抱着那匣子去了里屋。
蒋安沅打开匣子,看了里面的田契、地契,都是在京都上好的地段,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价值远超当年!可想而知当年杜家是有多疼惜远嫁女儿。
蒋安沅照着嫁妆单子对照了一番,发现并没有缺漏,这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本想着曹氏拖了这久才把这些交与她,定是有些猫腻,可现今一比对,并无遗漏。不过那些个古董珠翠、金器什么的她还没去清点,所以还不能说没有问题。
第二天一早,蒋安沅便去了库房,让底下的人一件件核对,因为部分物件儿都换成了现银,所以清点起来也没有想象的费时,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是临到天黑才算清点完。
库房的两个管事和几个看管库房的小厮也一直在屋外面守着,神情紧张的盯着屋内,生怕有什么差错。
他们可知道,这位才回府不过月余的二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做事一点不含糊,一回来便把李嬷嬷扫地出门不说,还从二房的大娘子那里要回了自己娘亲的私产,要是被她查出库房里有什么对不上的,他们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蒋安沅虽没有一样一样亲自点,不过也在库房里转了半天,看了礼单上的东西,并没有发现有以次充好、以小换大之类的事。
底下的人都清点完之后,分别跟霜序和彩云做了汇报,两人又如实同蒋安沅说了结果,发现除了一些小物件因为年久报废了一些,其它的值钱的东西都是好的,大体都能对上。
听霜序和彩云这么说,外面的管事和小厮都松了口气。
蒋安沅见大都能对上,也没有为难管事们,只跟大伙儿道了句辛苦,便回了微兰阁。
“你们可都看清了,库房的东西当真没问题?”蒋安沅还是不确定,于是又再问了一道。
几个丫鬟纷纷点头,霜序回道:“姑娘,盘库房的人都是老太太亲点的,绝没有问题。”
蒋安沅也亲自看了,她说的倒不是假话,可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难道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托着腮,左思右想,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钱妈妈进来屋,见蒋安沅想得入了神,笑着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蒋安沅听钱妈妈说话,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忙了一天了,当真是有些累了,便也不再多想!
19.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曹氏焦眉苦脸的在堂内来来回回地走着,时不时地往门外望,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都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即使是事先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有亲耳听到确切的消息,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生怕蒋安沅发现了什么端倪,再查出个什么来。
陈妈妈看着曹氏心焦的模样,轻声道:“大娘子您别着急,奴婢此前盘查过,不会出问题的。”
可陈妈妈的话依旧没能让曹氏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丫鬟萍儿着急忙慌地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曹氏一看到人,忙问:“怎么样了?”
萍儿回道:“大娘子放宽心,二姑娘没查出什么来,签了字之后就回微兰阁了。”
曹氏闻言,总算是安心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坐了下来:“好、好、好,这事总算是了结了。”
陈妈妈向萍儿使了个眼色,萍儿会意,识趣地退了出去。
见萍儿出去了,曹氏又发起了牢骚:“虽说这事是糊弄过去了,可是吃到嘴的肉真是硬生生地给吐了出来,真是晦气。”
陈妈妈却不以为意,笑道:“大娘子倒不必生气,等过了这阵儿风头,咱们照样可以像往常一样,对大娘子您没什么所谓。”
曹氏闻言转头看向陈妈妈,目光狡黠,“你的意思是说……”
“二姑娘点过之后,那些个东西还不是放在库房里落灰,等过些日子,她哪里还有闲心去管那些个死物。”陈妈妈见曹氏欣喜的模样,面上颇有些得意,“到时候咱们就照旧做,这块肉啊,还是大娘子您的!”。
曹氏闻言,心中一喜,不过随即又担心道:“可是蒋安沅那丫头想一出是一出的,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陈妈妈笑道:“大娘子,您怎么忘了,这管家对牌还在您手上,就是二姑娘她要取库房的东西,不还是得先找您支条子嘛。若真要取抵出去的物件,咱们拖上一拖,晚点再给她送去,二姑娘又怎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曹氏,听完陈妈妈这一番话后,想着她说的也有几分在理,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见曹氏欢喜,陈妈妈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推给库房那几个看管的小厮,毕竟见财起意,监守自盗的事情在咱们这种大户人家里多了去了,怎么都牵扯不到咱们身上来。”
曹氏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就按你说得做,况且就算库房里的东西派不上用场了,大头儿也还在我手上。”
陈妈妈附和道:“大娘子说得是,只要那些铺子还在您手上,那就动不了根本。不过大娘子,现下咱们还往外放吗?”
曹氏思忖了一会儿,道:“放,不过,切记要小心着些,那小丫头可不是个省心的。”
蒋安沅清点了库房,没发现什么,这几日便想看看曹氏送来的账本,于是她让丫鬟们把那几个装账本的箱子都打开了,翻出了今年的账本,看了起来。
蒋安沅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些账本都是每个铺子每年的总清账,记录了收支、盈利及盈利的分配与清算情况。
正看得入神呢,朝云就进来说蒋玉妍来了。
自上次花宴过后,蒋安沅忙着李嬷嬷的事,便没再去过西院,自然也没再见过她,听到她找上门来倒还真是新鲜事。
见着蒋玉妍,蒋安沅合上账本,笑道:“四妹妹,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来坐。”说完便让丫鬟奉上茶点。
蒋玉妍一进屋,很快地将屋内扫了一眼,看见案桌上有好多账本,打趣道:“怎么这么多账本,二姐姐这是要当账房先生不成?我可是扰了二姐姐用功了?”
蒋安沅听她开玩笑,笑道:“四妹妹尽说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哪里当得了账房先生。”
蒋玉妍:“二姐姐莫要谦虚,我知道二姐姐一向是聪慧能干的,想做的事定能做成!”
蒋安沅闻言,佯装生气:“我当四妹妹是来看我的,不想是来取笑我的。”
蒋玉妍见状拉着蒋安沅笑道:“好姐姐,我是说着玩的,你可莫要生气,我今日来是给二姐姐送吃的来了。我做了好些蜜饯,想着二姐姐上次也送了些过来,觉着你定然喜欢,就拿些过来,姐姐可别嫌弃才是。”
蒋玉妍说完便把食盒里的果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道:“二姐姐尝尝,看妹妹我的手艺如何?”
蒋安沅也不客气,随手便拿起果子吃了几口,点了点头:“好吃,酸酸甜甜,不想四妹妹有如此手艺,和外边的茶坊卖的不相上下。”
听到蒋安沅的夸赞,蒋玉妍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姐姐喜欢就好,之前我院里的丫鬟经常见母亲身边的陈妈妈去外面的茶坊买蜜饯,想着母亲喜欢就做了些送去,不曾想母亲都不怎么吃,玉妍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吃呢。”
说到这里,蒋玉妍垂下眼眸,却难掩眼中的酸楚。
她口中说的“母亲”便是曹氏,曹氏本就不喜她们秦氏母女,想来平日里她们日子也不好过,她这个庶女想讨好主母却不得喜,想想也是艰难。
蒋安沅是如此想的,便宽慰道:“哪里的话,四妹妹做得很可口,不过是二叔母没这个口福罢了,你不必记在心上。”
见蒋安沅喜欢,蒋玉妍便笑着道:“既然姐姐喜欢,那日后我再做些给姐姐送来。”
蒋安沅:“我倒是求之不得,不过只怕要累着四妹妹了。”
蒋玉妍:“不打紧,不打紧,就是顺手的事!”
蒋安沅莞尔一笑:“那就谢谢四妹妹了!”
随后两姐妹又聊了些话,待到快晌午,蒋安沅想留她用饭,蒋玉妍却再三推辞,她也不好再留,便让她离开了。
蒋玉妍走在回西院的路上,忽而回头朝微兰阁的方向望了望,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半响过后才回头向自己住的晓月院走去。
午饭过后,蒋安沅又捧起账本翻阅,月云看了看蒋安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蒋安沅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道:“月云,你想说什么便说,这个模样可不像你。”
月云忙道:“刚刚听四姑娘说起在外边见到陈妈妈,奴婢才回想起上次姑娘让奴婢跟着李嬷嬷的时候,奴婢在瑞祥当铺好像看到了陈妈妈,只是当时奴婢光注意李嬷嬷了,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蒋安沅眉头一挑:“你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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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祥当铺看到了陈妈妈?”
月云点点头:“嗯,奴婢见她出来时背了个包袱,鼓鼓的,像是赎了不少东西,而且还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时不时地往四周张望,现在想起来,奴婢觉着里边儿可能有事儿。”
蒋安沅闻言,思索了半响后,道:“假如这里面真的有猫腻,咱们昨日交接的时候东西又一样没少,而陈妈妈前几天去当铺赎当,那赎的东西只可能是库房里的。”
彩云想了想,面露难色:“如果真的照姑娘所说,那库房里的管事也有问题。”
月云一脸担忧之色:“他们难道是和陈妈妈是一伙的?”
“我也只是一说,许是她遇上了难事,现在回转了又去赎当,又怕丢了面这才鬼祟了些。你们可别往外乱说,没证没据了,叫人听了去还当咱们嚼舌根子。”蒋安沅又思忖了一会儿,“不过,陈妈妈和她身边的人都多留意些,免得生些事端。再有,彩云,你去打听打听瑞祥当铺收几分利。”
几个丫鬟连忙点头称是。
连着好些日子,蒋安沅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还有就是去远溪居看看还在和自己堵气的蒋安衡,其余时间都在案桌上翻看曹氏送来的账本。
都说仕农工商,但在大夏国不同,崇文帝并没有轻商、抑商,反而是商农并重,提高了对商业的扶持,是以大夏国这些年边境虽有些不太平,但是国内却是国富民安,河清海晏。
蒋安沅在蜀中的外祖家生活的这几年,除了有先生教习功课外,一些从商的本事也是一样没少学,所以蒋安沅看这些账本并不费力,只是账目太多需要些时日。
“姑娘看了好些时候的账本了,吃点冰酪休息一下吧。”朝云端了碗樱桃冰酪和一些蜜饯放在桌上,对着蒋安沅轻声说道。
“正好看得有些乏了,吃点东西解解困。”蒋安沅伸了个懒腰,端起碗就开始吃。
“姑娘吃慢些。”朝云笑着提醒道,“这蜜饯是刚才晓月院的丫鬟小翠送来的,说是四姑娘做的,给姑娘送了些来。”
蒋安沅点了点头:“四妹妹倒是有心了,这几日不是送蜜饯这是送茶果子的。”
说到这里,蒋安沅猛地站起来,一脸惊色:“朝云,我是不是长胖了?”
朝云先是愣了愣,后而围着她转了转,打量了一圈,正色道:“姑娘你好像真的胖了一些。”
“啊!”蒋安沅叹了一声。
朝云大笑:“姑娘,奴婢骗您的,姑娘还是同以前一样,奴婢倒是想让您长点肉呢,这样才能少生些病。”
话一出口,朝云立马意识到不好,忙道:“奴婢该死,姑娘福泽深厚,自会逢凶化吉,无病无灾。”
“行了,你又没说错,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我并不在意这些,你不必如此。”蒋安沅柔声道。
“姑娘。”朝云看着蒋安沅脸上的笑意,她心里就越是心疼,她们家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见朝云还是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蒋安沅随手喂了颗蜜饯给她。
“你也尝尝,四妹妹的手艺可真是不错。”蒋安沅笑了笑,“对了,咱们不能光吃人家的,哪天得空了也去晓月院坐坐去。”
20. 东窗事发
这日,蒋安沅向往常一样去蒋老太太那儿请安,得知再过几日便是宁安侯夫人的生辰,她想着上次花宴在人家那儿闹了一出,实在不好意思,一回到微兰阁便支了条子让朝云去库房领几样东西当作是生辰贺礼。
“真是太欺负人了。”
蒋安沅正在桌案边看着账本呢,还未看到朝云的人影就听到她怒气冲冲的声音。
见朝云走进屋,蒋安沅放下手中的账本,故意打趣道:“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朝云生这么大气呀?”
“姑娘,那库房管事真是太欺负人了。”朝云在蒋安沅面前虽忍着气,但到底还是提高了音量,“奴婢带着姑娘支的条子去了库房领东西,可那个徐管事却说姑娘领的都是不是寻常物件,得去二房的曹大娘子那儿领了对牌他这儿才能支取。”
朝云接着道:“可奴婢去了曹大娘子那儿说明了来意,那陈妈妈却同我说她们大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现在正休息呢,她也不好擅自把对牌给我,所以便同我一道去了库房。”
“我看你空手回来,徐管事还是没让你领?”蒋安沅问道。
“最可气地就是那个徐管事了,谁不知道陈妈妈是曹娘子身边的人,可徐管事就是一根筋,说是见不到对牌就不让领。”朝云气极,“后来奴婢就说写个字据留在这儿签上我和陈妈妈的名儿,过后再拿对牌来就是了,可他还是不让领。”
蒋安沅见朝云的脸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失笑:“你呀,人家徐管事是按着府里的规矩来办事的,怎么就欺负你了。”
“姑娘!”朝云见蒋安沅误会了,便立马解释,“若是徐管事一视同仁奴婢自然不会如此生气,那三姑娘身边的双儿也是去领东西,可徐管事也没让他去曹娘子那儿取对牌,奴婢看他就是故意为难。
蒋安沅没有立刻接言,只是垂眸想了想,却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许是我支的东西贵重了些,那徐管事怕事后出差子也情有可原,你就别和他置气了。”
朝云见自家姑娘都这样说了,便也不再计较。
蒋安沅又将目光放在了账本上,“等过一个时辰你去一趟映月轩,拿了对牌再去趟库房。”
朝云点头称是。
一个时辰过后,朝云还是空着手回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蒋安沅不解地问道。
原来朝云去了映月轩后吃了闭门羹,说是曹氏不巧出了门,又没拿到对牌。
可是按理说曹氏醒来后陈妈妈会把朝云去过的事情跟她说,就算她要出门也应该把对牌留下,吩咐下人送来才是,可她为何一直避而不见?
蒋安沅眸光一闪,想起之前月云所说的陈妈妈出现在瑞祥当铺的事,不免心生疑虑,思忖了半响,说道:“叫彩云带上几个小厮,咱们现在去库房!”
徐管事老远就见着蒋安沅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他这儿走,心下一凛,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疑惑道:“不知二姑娘带这么些人来库房是有何事?”
蒋安沅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是这样的,今日早晨的时候祖母同我说,过几日是宁安候夫人的生辰,我便支了张条子让朝云来取些物件当贺礼,可是朝云跑了两躺,都不凑巧,我二叔母都不是在休息就是有事出了门,所以我就亲自来了,还望徐管事行个方便。”
徐管事动了动眼眸,一副为难的模样:“二姑娘严重了!不过老奴不给朝云支取的缘由想必她已经同您说了,我们做下人的实在是做不了这个主,还请二姑娘不要为难老奴我了。”
“徐管事,我们家姑娘都亲自来了,你竟还不肯开库,难不成你还不放心我们姑娘不成?”月云道。
徐管事漠然道:“并不是老奴不放心谁,我也只是按府上的规矩办事。”
蒋安沅也不着急,只是淡淡道:“徐管事,我无意为难你,之前陈妈妈也同我这丫头一同来过,二叔母也是知道的,若是徐管事还不放心,我这就差人去趟福安堂,让祖母做个见证,等二叔母回来后再拿对牌来您这儿做勾消如何?”
听到要去请蒋老太太,徐管事这下可犯了难。
不是他不给开库让她领物件,而是库里根本没有!可是若是执意不开库闹到老太太那里,只怕是也是纸包不住火。
蒋安沅看徐管事面露难色,便同霜序道:“霜序,你去趟福安堂同祖母说说!”
一听到要去老太太那儿,徐管事赶忙叫住霜序,又同蒋安沅说道:“二姑娘,不必烦劳老太太了。还请您把支取条子给老奴,老奴这就给您取。”
“那就麻烦徐管事了!”蒋安沅一边说一边把条子递给了他。
徐管事接过条子,叫上了两个库房小厮正准备进库房时,映月轩的丫鬟萍儿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两个小厮抬了个木箱子。
萍儿在蒋安沅面前作了个揖,然后叫住徐管事:“徐管事,我们大娘子有些物件要放在库里,还烦请您顺道把这几样东西登记一下!”
一看萍儿来了,徐管事松了口气,不然蒋安沅一直在这儿守着,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登记入库。”徐管事招了招手,示意让小厮将箱子抬进库里做登记。
“慢着!”蒋安沅突然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萍儿和徐管事也越发紧张起来,接着又相互看向对方。
“二姑娘还有何事?”徐管事打破沉默,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徐管事,不妨先把我支取的物件取出来再给萍儿登记入库吧!”蒋安沅满脸笑意,“萍儿,还麻烦你在一旁等等。”
蒋安沅这话让徐管事和萍儿两人都僵在了原地,迟迟不出声。
蒋安沅:“徐管事?”
“哦,无妨,反正都是要进库房,老奴一起做了就是了,不会花太多时间的。”徐管事听到在喊他,赶忙回蒋安沅,丝毫没了一开始的淡定的模样。
“徐管事,先把我要的东西取出来再将我二叔母的东西入库,一样一样做不容易出错,况且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想二叔母她不会介意这点时间的,”蒋安沅转向萍儿,“你说是吧,萍儿?”
萍儿立马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心道:“刚回府就收到消息说二姑娘往库房来了,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好不容易赶上了,却还是被她拿住了。”
见徐管事和萍儿都不说话,朝云喊道:“我们姑娘说的话你们听到没,若是没听到可要我去叫老太太说给你们听?”
徐管事闻言只好是硬着头皮接过话:“哪里敢劳烦老太太,老奴这就给二姑娘取,二姑娘在外边稍等一会儿。”说着就进了库房。
萍儿见徐管事进了库房心中更是慌乱,正在这时听到蒋安沅问道:“萍儿姑娘,不知二叔母回来了没?听说二叔母生着病呢,不知严不严重,若是回来了,等会儿我就去映月轩看看她。”
“曹大、大娘子并无大碍,二姑娘不必挂心,大娘子出去了趟累了,现上估计又歇息了。”听到蒋安沅声音,萍儿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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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害怕,生怕她让把箱子打开,这样她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徐管事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燕安沅:“出了何事?”
徐管事:“库房失、失、失窃了!”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徐管事,萍儿更是一脸惊色,不过蒋安沅除外。
她一脸漠然地看着徐管事,淡淡道:“不知有哪些东西失窃了?”
“回二姑娘,老奴拿着单子去了库房,照着上面的名单取物,发现,”徐管事有些心虚地望着蒋安沅,“发现这单子上的物件除了双鸾衔寿果金簪和万福万寿点翠长簪,其、其余的物件都、都失窃了。”
徐管事还怕蒋安沅不信,连忙又道:“老奴刚刚说的都是实情,随我进去的二个小厮可以证明。”
一听此言,一旁的两个小厮随即点头附和。
蒋安沅面上看不出什么颜色,但萍儿却慌乱如麻,依着徐管事的“失窃”的说法,如果被发现,那他最多就是看管不力,而她自己个抬着箱“赃物”过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狠狠地盯了眼徐管事,徐管事也不看她,反正现在已和他没太在干系了。
萍儿想了想,还是先离开再说,于是开口道:“二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儿,眼下还是把贼人抓住要紧,奴婢先回去把事情给我们家大娘子禀报一声。”随即欠了欠身子,给抬箱子两个小厮使了个颜色,转身就要走。
“萍儿姑娘!”蒋安沅叫住了她,“不着急,不妨把二叔母的东西入库了,一并做个清点,看看到底有哪些东西失窃了,也好列个单子,到时候她一同报给官府。”
一听到报官,萍儿和徐管事都有些不淡定了。
“彩云,让人把这里守住了,另外找人通知年管家,把这事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蒋安沅神色肃然,又望向了徐管事,“徐管事,还烦请您把这箱子的东西入库后再做个清点。”
萍儿还想再周旋一番:“二姑娘,还是抓贼要紧,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赶紧通知我们家大娘子。”
“朝云,你去趟映月轩,我想二叔母久不见萍儿回去,也是焦急得紧。”蒋安沅脸上仍然笑着,语气却不容置喙,“徐管事,您现在可以把这箱子里的东西入库了。”
“你们随我进库房。”徐管事向抬箱子的小厮招了招手,准备进库房。
“徐管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在外面点好了再抬进去吧!”蒋安沅说道。
“不可!”萍儿大声喊道。
蒋安沅问道:“为何?莫不是二叔母的这些好东西怕我见了欢喜怕要了去?”
萍儿神色慌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蒋安沅:“徐管事,打开它!”
徐管事见此事已无回还的余地,便也只得硬着头皮让人打开了箱子。
在箱子打开的一瞬,所有人都惊了,里面装着的正是蒋安沅支条上失窃的东西,除了支条上的那几样,其余的也是她母亲的奁产,上次盘库房的时候看到过,蒋安沅和她身边的丫鬟都记得分明。
萍儿见状,面如死灰,立马跪了下去,满眼绝望,带着哭腔大喊:“二姑娘,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有人想要害奴婢,二姑娘真不关奴婢的事。”
“你是二叔母身边的人,有什么事让二叔母给你做主。”蒋安沅漠漠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来人,把她押到映月轩。”
22. 再遇
蒋安沅一进堂内向蒋老太太请了安,而后便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实地说了出来。
“祖母,今日之事便是如此。若是孙女有做的不规矩的地方还请祖母责罚。”蒋安沅恭敬地站在一旁,垂首。
事实上就是蒋安沅不来说这些事,蒋老太太也早已知晓,可是既然蒋安沅没有带人到她这福安堂而是去了映月轩,那她也就坐壁上观了,正好她也想看看蒋安沅会怎么做。
毕竟这事也不小,蒋安沅竟然没有深究,这结果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沅丫头,你觉得此事当真就是那丫鬟萍儿一人做的,没有其它同伙?”蒋老太太手里拈着佛珠,眼睛缓缓睁开,目光落在了蒋安沅身上。
“祖母,萍儿已经认罪,皆是她一人所为。”蒋安沅的嗓音清亮,让人听得分明。
蒋老太太望了望她,又道:“今日之事就这么了结,你可有不甘?”
蒋安沅闻言抬起头看着她面前之人,面上带着笑:“祖母,有罪之人都已受到了惩罚,孙女并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听她这么说,蒋老太太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起身拉着蒋安沅坐到自己身边,柔声道:“沅丫头,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蒋安沅听懂了祖母的话,虽说心中是有些不痛快,但她也明白祖母的用心。
“祖母,孙女明白。”蒋安沅面上带着笑,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既然祖母了夸我,不如让孙女在这儿蹭顿饭吃吧!”
“哈哈哈你瞧,好像咱们府上少了你这小东西一口吃的似的,倒在我这儿来讨吃的来了。”不想蒋安沅会说这话,蒋老太太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福安堂内一片欢声笑语,再说映月轩,氛围就没那么融洽了。
曹氏听从了陈妈妈的话,将杜氏的奁产交给蒋安沅没多久便又打起了别的心思,却不曾想在今日翻了船。
本想着弃了库房的徐管事一人足以摆平,现如今又搭进去一个萍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这儿曹氏更是气地不行。
正好这时蒋玉芝急冲冲地了屋,道:“上午的事我都知道了,娘,那蒋安沅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咱们还要忍着吗?”
本来曹氏就在气头上,见蒋玉芝如此说更是气恼,指着她就开始骂:“你还好意思说,一天天地往外边跑,哪里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一口一个蒋安沅,蒋安沅也是你能叫的吗?那是你二姐姐,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平日里真是白教你了,这点事儿都稳不住你还有什么出息!”
见曹氏劈头盖脸地骂,蒋玉芝一脸委屈,喃喃道:“娘,二姐姐给你气受你朝我撒什么气!”
“你呀,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咱们现下还得靠你大伯父他们帮衬,小打小闹地也就算了,”曹氏见蒋玉芝委屈的模样到底不忍再骂下去,语气尽量缓和下来,“咱们要想真正不看他们脸色,靠你爹那个窝囊废是没指望了,娘就看你哥哥和你了。”
曹氏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年你哥哥文衍就要参加秋闱了,你再过两三年也要及笄了,娘得为你们打算!”
听到曹氏说及笄,蒋玉芝有些羞,忸怩道:“娘!现在还早,说这些干嘛。”
“玉芝,你记住,鸟占高枝,人也要往高走,矮檐之下难出头啊!只有你比别人站得高,你才有说话的权利。”
曹氏的这句话蒋玉芝将它记在了心里,很久,很久!
时间倒是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宁安候夫人生辰这天,蒋府的女眷们都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一番后便坐着蒋府的马车王宁安候府去了。
同之前一样,蒋玉妍还是和蒋安沅同乘一车,对此,蒋安沅倒是喜闻乐见。
一路上两姐妹倒是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到了宁安候府的大门。门口的小厮见有客到,便迎了上去,进府后,蒋安沅一行人便被引到的宁安候府的后花园。
宁安候夫人喜花,除了城郊的“百色园”外,候府内的花儿自然也是种目繁多,叫人看了挪不开眼。
“安沅!”
蒋安沅不用转过身去看唤她的人,光听声音就知来人是谢婉凝无疑。
谢婉凝一双小灵灵的眼睛满是笑意,走到蒋安沅面前,说道:“好你个安沅,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玩是吧。”
“这是哪里的话,这些日子哪有我空出来,得亏碰上伯母生辰,不然我可没机会出来放风。”蒋安沅拉着谢婉凝笑着道。
“是啊,婉凝姐姐,这阵子二姐姐忙着蒋府上上下下的事,是一点也不得闲。”蒋玉芝随口道。
谢婉凝倒也听说了些蒋家的一些事,知道她这话里有话,不过今日府上有喜,于是打了个马虎眼,道:“现下时辰还早,你们随我去另一处地方找些乐子如何?”
一听有乐子,蒋玉芝忙问:“婉凝姐姐,是什么地方?”
谢婉凝一脸笑意:“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曹氏正同其他夫人一起吃茶聊天,自然也不管她们,只叮嘱了几句,让她们别惹事端。
几人说话之间就到了一处园子,边上围了不少宾客,有的拍手叫好,有的高声加油,好不热闹。
谢婉凝:“就是这儿了!”
待蒋安沅走近一看,原来众人在这里比赛蹴鞠,两人一组,哪队的鞠球过风流眼次数多,哪队就赢得彩头。
“怎么样,等会儿你也去玩玩?”谢婉凝的手肘朝着蒋安沅推了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正当蒋安沅要开口时,便听得前方众人一阵哄闹,几人都朝前方向看了过去,有三位锦衣公子人群中甚是惹眼。
正是陆九昭、陈景年和凌子卿三人。
陈家与谢家祖上有些亲戚关系,不过早出了五服,也不曾有什么来往,但自从陈景年迷上了青云阁的瑶娘子后,便时常来宁安候府讨花儿。
陆九昭和凌子卿本来对这些什么宴会并无兴趣,可没成想陈景年这货死命拉他俩过来。
他听说这个生辰宴有个彩头就是宁安候夫人亲手培育的兰花,十分名贵,倘若得了去定能讨她欢心。
为了得到这花儿,他把能文的凌子卿和能武的陆九昭都拉了过来,想着多准备几手,定不会出错。
待看清人是谁后,谢婉凝不好意思地看向蒋安沅,蒋玉妍面上也有些异色,当日花宴她在场,所以也知道蒋安沅和那个陆九昭有些误会。
谢婉凝:“安沅,我不知他们也在这儿。”
蒋安沅笑着道:“这有什么的,我不碍事。”
一旁的蒋玉芝不解地问道:“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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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认识他们吗?”
“上次去西郊的百色园,和其中的二人打过照面,不算认识。”蒋安沅淡淡道。她说得也是实话,光吵架了,又怎么能算相识呢!
听她这么一说,蒋玉芝便也没再问下去,只是把目光都留在了那着青色衣衫的锦衣公子身上。
虽说和他同行的两位公子也是风度翩翩,但青衣公子在她眼中就是多了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
正当蒋玉芝还在遐想时,一颗球正朝她们这边飞来。
幸好几人都躲闪及时,并未砸到人。不过却因这只球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目之所及,陆九昭也认出了人群中的蒋安沅。
他环手于胸,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说道:“又是这疯丫头。”
蒋安沅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他,而后又马上侧了身避开。
今日是宁安候夫人的生辰,她可不想和这人再起冲突。
这时陈景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上前施礼,而后又关切地问道:“在下安国候之子陈景年,一时失手,可有伤着几位小娘子?”
见他自报家门,几人也随即回了礼。
这园子内的人都是今是宁安候贵客,她们当然不会因此而有所怪罪。
不过谢婉凝和他相熟,便先开口道:“无事,没有伤到人。不过陈二哥哥,你可要小心着些,要是伤了我的人,我可不依。”
陈景年翩然一笑,“我的好妹妹,哥哥我哪敢啊!”
蒋安沅见他一副风流子的模样,暗道:“婉凝说得不错,这人果真是不正经。”
陈景年说完又看向了蒋安沅,有些惊讶:“咦,这位小娘子好生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蒋安沅道:“陈公子,上次在百色园,咱们有过一面之缘。”
是啊,一见面就吵起来的缘份。
听她这么说,陈景年也想起来了,眼前的小娘子正是当日把他和陆九昭当成偷花贼的那个人。
“哦,原来是小娘子你呀!当日多有得罪,还请小娘子不要介怀才好!”陈景年又上前行了个礼,看上去十分真诚。
“陈公子多虑了,原本就是误会,又何谈得罪。”蒋安沅欠了欠身子,也给他回了个礼。
谢婉凝知他秉性,怕他一直黏着蒋安沅说些胡话,便开口道:“陈二哥哥快拿了鞠球就快些去吧,那边儿都等着你呢。”
这时传来了少年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清澈透亮的声音:“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同我们蹴鞠一场?”
所有人都向那少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身着蓝色锦衣的陆九昭。
在大夏国蹴鞠盛行,男女一起蹴鞠也是平常之事。只不过吃惊的是,这话是从陆九昭嘴里说出来的。
陆九昭和陈景年虽都是京都城中有名的纨绔,但陆九昭和陈景年不同,陈景年好风流,可陆九昭却对女人避而远之,反喜好玩乐和蹴鞠。
连他身旁的凌子卿有些不解,忙在他耳边低声道:“行之,你想干什么?”
依着他对陆九昭的了解,只怕是这女子在哪里得罪了他,他才会如此这般。
陆九昭侧身同凌子卿低语道:“你别管!”随后又带着笑意,歪了歪头,语气轻柔地说道:“蒋家二姑娘?”
23. 两眼一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蒋安沅越是不想理会,有的人就越是上赶着来找她的不痛快。
“多谢公子盛情,只是我身体有些不适,实再是力不从心。”蒋安沅说完不忘咳嗽两声,以示她确实是身体不适。
陆九昭看她做作的模样,嗤笑一声:“明明刚刚躲球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莫不是姑娘怕输给我,才故意说出‘身体不适’这种鬼话来忽悠本公子吧!”
见有人故意为难蒋安沅,蒋玉芝自然是乐意在一旁看乐子,蒋玉妍倒是有心想帮她,奈何这种场合,连主人家都没说话,她人微言轻,况且也不想惹麻烦,所以闭口不言。
“倒不是有意推诿,实是有些不舒服,况且我这球技实在是拙劣不堪,怕扫了诸位的兴致。”蒋安沅双眉紧蹙,嘴唇轻抿,加上她清丽的面容,好不让人怜惜。
凌子卿拽了拽陆九昭的衣袖,低声道:“行之,人家姑娘不愿意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陈景年也道:“既然小娘子身子欠安,我看你就不要……”
谢婉凝正要开口做个和事的,就听陆九昭说道:“也罢,既然蒋家二姑娘不敢与我对局就算了。”说完不屑地完着便转身走了。
没等他走几步,只听得身后柔和的声音响起:“既然陆公子盛情相邀,安沅陪着就是,不过安光球技不堪,可别笑话我才好。”
陆九昭听到后没回头,只是得意地笑了笑。
而谢婉凝却是面露难色:“安沅,不行就……”
蒋安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朝云、月云,替我束衣。”
待蒋安沅整衣检束后,走到场上,问道:“不知陆公子想怎么比?”
“咱们简单些,赛七大筹,看谁进的球多,则谁赢。不过我念你是女子,你可再找个人于你一队,我一人对你们两人,不算我欺负人吧,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有人便小声说道:“这陆九昭也太狂了吧,敢一个人对两个人?”
众人也是纷纷私语。
不过陈景年和凌子卿却不担心,毕竟他们知道陆九昭可是浮春社的“台柱子”。
蒋安沅淡然一笑:“既然陆公子这么‘照顾’安沅,安沅很是感激,就依陆公子所言。?”说完便把目光转向了蒋玉芝和蒋玉妍。
蒋玉芝见了,忙道:“二姐姐,不是我不想同你一道,只是我这三脚猫功夫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而蒋玉妍也是一脸为难。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陆九昭是有意为难这蒋家二姑娘,又知他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所以都不愿惹麻烦。
谢婉凝正想上前,这时,一青色锦衣公子出来,道:“在下凌子卿,愿同姑娘一起。”
说着便走到蒋安沅身边,蒋安沅随即向他点了点头。
看到青衣公子上前时,蒋玉芝心中一紧,原来他叫凌子卿啊。
凌子卿虽论身量不如陆九昭,但同陆九昭鲜衣怒马的少年气不同,他身上有一股温润如玉的书生气,也是那般的出尘。
对于凌子卿此时的“倒戈”,陆九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过陈景年就反应大了。
他知道凌子卿虽平日里文邹邹地,踢蹴鞠虽不如陆九昭厉害,但却还是有两下子,若加上个蒋安沅,万一输了可怎么办?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是比赛的彩头—幽兰,若是……
“好歹咱们兄弟一场,你这小子在这儿添什么乱?”陈景年咬着牙朝着凌子卿不悦道。
可凌子卿压根没给他眼色,气地陈景年直呼:“不问同窗兄弟情,只为佳人逞英色。”
陈景年话音刚落,就被陆九昭扔过去的球打中,抬头望去,刚想开口骂,却见陆九昭盯着自己,便焉了气,他虽然是陆九昭的表哥,可从小在陆九昭面前,总是矮一头,不过他也习惯了。
此时,以鼓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了。
陆九昭轻轻松松地将球控住,还顺便耍了两套解数,然后将球踢向上空,再迅速的旋转身体,接着提膝抬高,借着提膝蹬地的力使身子腾空,用另一条腿强力一击,将球踢过风流眼。
众人见陆九昭动作流畅、迅速且精准,不免为蒋安沅他们捏一把汗。
另一边,凌子卿迅速向球的落点跑去,将球用身体挡了下来,将球传给了蒋安沅,蒋安沅见状立刻将球用脚背接住后,再屈膝用膝盖将球踢起,同时向后转动身体顺势踢腿,将球传给凌子卿,凌子卿跃步上前,一个侧踢将球踢过风流眼。
谢婉凝心道:“陆九昭这一球攻势猛烈,竟然被接住了,安沅这丫头倒是有点功力了。”起先的担心这下减了不少。
陆九昭也是意外,他本以为没几下便把蒋安沅那疯丫头打趴下,没想到她倒是谦虚了。
不过再怎么样,陆九昭到底是练家子,虽说他是以一敌二,不过几个回合下来,陆九昭已经得了三筹,而蒋安沅他们却只得一筹,若陆九昭再得一筹便赢了比赛。
此时场上的蒋安沅已有些乏力,不过还是在坚持着。
陆九昭再次将球踢过风流眼,力道却不似以往力道那么足,刚好蒋安沅能接到,蒋安沅颠了几下球后本想把球传给凌子卿,却不想她的心口开始隐隐作疼。
她想着:“争点气啊,别在这时候犯病!”
蒋安沅还是艰难地将球传给了凌子卿,凌子卿找准时机,立刻出脚正蹬,这一脚力度有些大,将球踢过风流眼。
不过这时蒋安沅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汗珠。
陆九昭几个后撤步将球稳稳地控住,然后腾空而起,抬腿快速将球又踢给了对方。
不过好在凌子卿接住了,几翻颠球后直接一个回踢想将球踢过去,可谁知准度差了一点,球刚好在风流眼下面一点,被挡了回来,蒋安沅见状想上前把球接住,刚迈开腿上前一步,脚下一软,眼前一片漆黑,随即她也跟球一起,应声倒地。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已是在自己的微兰阁内了。
她见祖母坐在自己床边,便由着丫鬟扶着艰难地起身唤了声:“祖母。”
“醒了就好,你这丫头可真是吓死祖母了。”蒋老太太担心道。
“祖母放心,安沅没事。”蒋安沅安慰道,可声音听着还是虚弱无力。
“什么没事啊,”一个只别着一支银簪梳着高发髻,身着一袭淡雅的褙子,身材丰满合度,面容清秀,眉毛深浓,有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的女人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你这丫头本来身子就虚,还要逞强去跟人家蹴鞠,没踢赢人家自己还倒下了。”
蒋安沅一看来人,惊喜道:“姨母!”
“你还知道我这个姨母,平日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杜茹英有些气恼,走到床边用手戳了戳蒋安沅的头,又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她。
“你们前脚刚出门,你姨母后脚就到了。”蒋老太太柔声道。
蒋安沅也不矫情,一口气便把药喝完了,将碗递给的丫鬟后,笑着道:“姨母说得是,是安沅不对。”
虽说杜茹英语气有些不好,但蒋安沅知道,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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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性子,这么说也是心疼她。
外祖母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蒋安沅的母亲杜茹韵,一个便是这位姨母杜茹英了。
所谓人如其名,杜茹英并不像她妹妹一般娴静,而是生性直快爽朗,且酷爱药理,外祖家里也非常支持,给她找了好多名医师傅,当然她也十分有天份,早已是蜀地有名的医者。
不过就是姻缘不好,早年间也嫁过人,不过丈夫出了意外去了,后来她也没有再嫁,如今也是一人。不过她也没消沉,到处云游行医,也乐得其所。
“好了,见你没有什么大碍,我便放心了。”蒋老太太望着蒋安沅,缓缓起身,“好生休息,你跟你姨母说会儿话,我就先回了。”
蒋安沅道了声谢后,杜茹英也起身相送。
等杜茹英再次回来时,蒋安沅焦急地问道:“姨母,祖母她不知道我……”
“不知!”杜茹英回答地简洁明了。
听她这么一说,蒋安沅心中的石头可算了落下了。
“你祖母那儿我只说是一时气虚才晕了过去,”杜茹英又没好气地说道,“你呀,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我看你还瞒得过谁。”
蒋安沅见她有些气恼,便笑着拉着她撒起了娇:“姨母,我的好姨母,安沅知道您最好了,定能帮安沅遮掩过去。”
杜茹英担心道:“不是我说你,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自己清楚,怎么还能负气去蹴鞠呢,万一再打着伤着的,我看……”
“姨母,我不是负气才去踢球的。”蒋安沅侧身靠着她,“虽说是被人有意刁难,可是姨母,安沅真的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自从患上心疾,除了和二舅舅一起,其它时候我都像笼中雀一般,可是今日,虽说晕倒了有些丢人,可是心里却是痛快的。”
杜茹英心中有些心疼,她能明白蒋安沅的心情,可是她的身体却容不得她像正常人那般恣意,只得叹气:“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你放心,姨母一定会医好你,到时候你想干嘛干嘛,不过,让别人说你是个野丫头嫁不出去的话,我可管不着”
蒋安沅知道她是逗自己开心,便也笑着说道:“姨母,你又取笑我。”
杜茹英:“好了,你休息吧,我出去转转,再买点药材回来。”
蒋安沅忙道:“彩云对京都城也熟悉,让她陪着您去吧。”
杜茹英默了默,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朝云忧心道:“姑娘您没事儿可太好了,您不知道,见您晕过去了,真是吓死我们了。”
“没事,不必担心。”蒋安沅柔声道。
朝云又气愤道:“最可恶的就是那个陆公子了,他见您晕过去,却不相信,还说您是输不起装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姑娘您。”
蒋安沅一听,笑了笑:“听着倒是像那个无赖做出来的事。”
朝云见蒋安沅笑了,有些不解:“姑娘是不是气糊涂了,怎么还笑了?”
“你呀,明知他是个无赖,还跟他计较什么。”蒋安沅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没能当面谢谢人家凌公子。”
“对对对,凌公子就比那个陆公子好得多,看起来一表人才,对姑娘又以礼相待,定是个正人君子!。”朝云说得一本正经。
蒋安沅打趣道:“我们朝云怎么突然有文化了,又是‘一表人才’,又是‘以礼相待’,又是‘正人君子’的?”
朝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姑娘,您又笑话我。”
蒋安沅咧着嘴笑道:“哪有,我是在夸你呢!”
24. 济世堂
蒋安沅在宁安候府晕倒之后,这赢家自然是陆九昭了。不过他虽然是赢了,但是回家后又被陆长风狠狠地打骂了一顿,现下又被关在祠堂思过。
按理说,陆九昭既赢了比赛又让蒋安沅当众出丑,想要的都已如了愿,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像是有一块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噎得慌。
他在祠堂来来回回转悠,心情烦燥、心烦意乱、心绪纷乱,最终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
“那疯丫头到底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啊?”
“要是真有病,那我赢得也太不磊落了,我堂堂岳云赛魁首的主力军,小小的蹴鞠赛还要靠一个病弱丫头晕倒才赢,这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那疯丫头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对,不对,那丫头看着红光满面,又有说有笑的,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对,那个疯丫头眼见踢不过我,又不想输得难看,这才故意装晕的。”
“嗯,一定是这样,害得我心焦这么久,亏我对她还有一丝丝愧疚,真是个有心机的丫头。”
经过一翻自我催眠之后,陆九昭终于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再说蒋安沅这边,休养了几日已然是大好了。
“姨母,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再喝这个药了吧。”蒋安沅面露难色,只因这汤药比她以往吃的都要苦。
“你身体这么弱,我不给你下剂猛药怎么行,现在知道叫苦了,这下该明白了什么叫悔不该当初了吧。”杜茹英三两句话就把蒋安沅堵得说不出话,只得乖乖喝药。
“对了,这两日我看安衡那小子像是对你有总是阴阳怪气的,你了干什么把他给惹到了?”杜茹英从一个盒子中拿出了一颗糖丸递给了蒋安沅。
蒋安沅接过糖丸,塞进口中,含着,却也不防碍她说话:“他身边有个乳娘品性不端,手脚不干净不说还撺掇着安衡与我不和,我就把那乳娘打发走了,到现在还在记恨我呢。”
她说这话时,语气明显低落了不少。
“安衡毕竟还小,他可以使性子,你这个当姐姐的定要好生引导才是。”杜茹英叹了口气,虽说她是个长辈,可对这个侄子也并不相熟,也不好介入两姐弟之间,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
“姨母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只是现下他在气头上,也躲着不见我,”蒋安沅顿了顿,“日后我会找个机会好好同他谈谈。”
“对了姨母,之前您说要在京都城开家药肆,如今又是怎么个打算?”蒋安沅又问道。
“这两日我出去转了转,想找个合适的铺面,只是现下还没找到,不过这个也急于这一时。”
蒋安沅想起在整理娘亲的奁产时倒是有一处药坊,便笑着说道:“姨母,我倒有一处地方,就是不知入不入得了您的眼了。”
接着蒋安沅就同她说起了这间药坊的位置、大小,杜茹英听后很是感兴趣,便想当场看看,如若合适,也省得自己个儿跑东跑西的,浪费精力。
这日,蒋安沅便同杜茹英来到了马行街,马车停在了一处名为“济世堂”的门前。
蒋安沅道:“就是这儿了!”
此处在闹市之中,坐北朝南,店面临街,门口的招牌格外醒目,站在门前也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屋内开阔,一壁木制百眼柜,每个斗柜上都贴有药材的名字,百眼柜前面是一排拦柜,摆放着戥(děng)秤①、石镇纸、算盘、黄竹纸、捣药罐还有拦柜旁安放的药碾子。
抓药的、碾药的、收账的、坐堂的、看病的都在各忙各的,看起来井井有条。
药坊的伙计见蒋安沅一行人进屋,上前询问道:“几位是抓药啊还看诊,小店的药材都是真材实料,绝不掺假,还有,咱们这儿坐堂的大夫那可是宫中退出来了的御医,绝对是百治百效,药到病除啊!”
杜茹英也不搭理伙计,自顾自地在屋内转悠,时不时把拿起摆放的药材看看,闻闻。
朝云接着伙计的话,说道:“小哥儿,我们既抓药,也不看病,我们找你们家掌柜的。”
那伙计一听,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敢问几位,找我们家掌柜是有什么事?”
“我们是蒋府的人,也是这家店的东家,找你们掌柜有些事,还请小哥儿传句话。”彩云回道。
伙计才到这家药坊不久,自是没见过东家长什么样,不过看这几个人派头倒像是来头不小的,于是赔着笑,忙道:“那几位稍坐,小的这就去叫我们掌柜。”
不一会儿,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看倒腾药材的杜茹英,而后又把目光停留在了坐着的蒋安沅身上,思量了一番后,朝她说道:“听伙计说,你们自称来自蒋府,是这家店的东家?”
“正是。”蒋安沅回答地简洁明了。
听完蒋安沅的话,男人却不以为意,提高了音量:“哼,我们东家是蒋府不错,老朽也见过,却不是姑娘。”
蒋安沅也不恼,笑着说道:“您见过的那位可是姓‘曹’?”
那人听到“曹”字,显然有些惊色,却也不张口。
蒋安沅接着说道:“您没见过我也是应该,我前几个月才从蜀地回来,是蒋家大房蒋晟的长女,蒋安沅。您之前见到的应该是我的二叔母。不过,我那二叔母只是代为打理我娘亲的产业,可不是这店的东家。现下我回来了,自然,我也就成了这家药坊的东家。”
男人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换了张脸,满脸堆笑:“之前便听说二姑娘回京都的消息,不过小的与二姑娘素未谋面,还望二姑娘勿怪。外面人多,诸位里屋说话。”
进了里屋,男人站在蒋安沅身边拱手,说道:“老朽张福,是这济世堂的管事,不知二姑娘此番来是有何事?”
张福面上虽说得风轻云淡,可是心中却是有些慌张,心下想着,难不成这二姑娘发现了什么,现下来清算了?
“这位是我姨母,是有名的医士,现如今到京都来是想开一家药坊。”蒋安沅转头看向杜茹英。
张福闻言,面露难色,心道:“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啊?”
“张掌柜不必紧张,你还是这里的管事,只不过是多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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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坐堂郎中罢了。”杜茹英喝了口茶,说得悠然。
可是张福的心却更加慌张了,虽说杜茹英没让他卷铺盖走人,可是她要插一脚进来,这底不是全露了吗?也不知曹大娘子知不知道此事。
张福想得入神,杜茹英喊了他两次才回过神来。
“张掌柜,你带我去看看后院的炮制坊。”杜茹英道。
随即张福带着她们去了后场。
济世堂店堂本就宽敞,没想到药铺后场的炮制坊更大,不少学徒在这里拣药、洗药、晒药,还有药工撮药、切药、炒药、泛丸、煎汁……炮制药材,看上去是有条不紊,杜茹英看后甚是满意,瞧得出来,这济世堂经营得不错,当即便定了下来。
就在蒋安沅和杜茹英回蒋府后不多时,曹氏就收到了风,把蒋安沅到济世堂的事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这丫头竟然不声不响的摸到了铺子上,你说,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曹氏不安道。
陈妈妈摇头:“不像!若是知道了,二姑娘不会这么轻易了事。”
曹氏想了想,神色一惊:“若是她想让她那姨母收集证据呢?”
“这……”陈妈妈闻言也是面露难色,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是了,先让那姓杜的把证据一拿,到时候再到老太太那儿告发我,来个人证物证俱全,那我岂不是……”说到这儿,曹氏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失神。
“大娘子别着急,咱们不能先乱了阵脚。我听微兰阁的念夏那丫头说了,二姑娘是看了好些天的账本,可是并未发现什么。”陈妈妈想了想,见曹氏如此怅然,便开口安慰,“况且您还记得吗,二姑娘才回府的时候说过,说杜娘子想在京都城开间药铺,奴婢想着,许是赶巧了也说不定。”
听完陈妈妈一番分析,曹氏倒是缓了些过来,又思索了半响,问道:“那咱们现下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陈妈妈眸子转了转,说道:“不如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先让张掌柜盯着杜娘子,看看济世堂那边的动静再说。”
“现在也没别得法子了,不过,不管那丫头发没发现,咱们定要想个法子,做好准备才行,万不可像上次库房那样了。”曹氏扶着额头,连着叹了好几声,“上次库房的事,老太太私底下已经说过我了,若是这次再有个什么,我真怕……”
“大娘子莫要担心,好在二姑娘做了什么咱们都知道,只要早做打算就是了。况且,老太太心里还是念着情份的!”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曹氏身后,双手按着她的太阳穴。
“哎,要不是我家官人不争气,要不是我那弟弟不成才,我何至于如此费心劳力,何至于要看人脸色。”一想到如今的处境,曹氏不免抱怨道。
陈妈妈宽慰道:“大娘子切不可这么说,老爷清政勤勉,将来定能高升。况且咱们哥儿、姐儿都出落得很好,日后衍哥儿高中,芝姐儿嫁个好人家,大娘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妈妈的话倒是很受用,曹氏想到自己还有一双儿女,再怎么样,日子也不会太差,倒也安心了许多。
25. 敲打
微兰阁外蝉鸣声声,好似也受不了这夏景炎天一般,不过好在屋里有添了几个叶轮扇,倒也解了暑气。
蒋安沅穿着一身轻纱衣裙端坐在书案旁,一手翻看着账目,一手轻轻扇动团扇,只是那双弯眉略微皱起。
这些日子,蒋安沅看了好些账本,可总觉得那里不对。
就拿济世堂来说,明明是门庭若市,可以往的账目却要么亏损,要么就是收支持平,并没什么盈收。
不止这家药坊,其它多家铺面从账面上看都是如此,当时她以为只是经营不善,还想着有时间定要好好治理一番,可按济世堂的情形来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可怪就怪在若是有人中饱私囊,以曹氏的精明,难道就丝毫没有查觉?
还是说她本来就是代为打理,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马马虎虎应付了事?
蒋安沅想了想,问道:“霜序,以往这些铺面的管事都是什么时候来清账的?”
“回姑娘,是每月初六清算上月的账目。”霜序回道。
“初六,初六,”蒋安沅喃喃道,“初六的话就是后日了,你把名册给我,正好,我也好认识认识这些管事们。”
初六这日,二十几家管事带着账本都在蒋府东院的一处厢房内,正侧首交谈着,见蒋安沅进门便都止了声,接着起身相迎。
蒋安沅走上前点了点头,示意大伙坐下,随后也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开口道:“诸位管事,小女蒋安沅,是蒋家大房的长女。昔日是二叔母宽厚,代安沅管理母亲的私产,不过现下由我打理,从今住后还请各位管事多多照拂。”
“二姑娘哪里的话,不管是谁当管,我们都定当做好这份差事。”其中一个管事说道,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听大家这么说,那安沅也就放心了。不过,”蒋安沅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看了以往的账目,有些铺面亏损的利害,不知是遇到什么难处?还请各位管事如实相告。”
此话一出,屋内的许多双目光开始互相碰撞打量了。
“张管事,前几日我到济世堂时,人来会往的,可这账上却月月亏空,这是怎么回事?”蒋安沅见众人不开口,便先打破了沉默。
张福缓缓起身,束手而立,过了半响才开口道:“呃,二姑娘有所不知,虽说济世堂来看病抓药的人是不少,可是小店利薄,况且积压了不少的药材,有时存储不当,造成损失也是常有,故而有些入不敷出。”
“哦,原来是这样,那清乐茶坊呢?胡管事不会也说是因为囤积了食材才月月没有盈余吧!”蒋安沅面上仍带着笑,语气却冷了几分。
胡老三从蒋安沅一进门开始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现在想起来了,这女子不就是岳云赛当日来店里要去二楼西厢房的那个女子吗?这下好了,真是冤家路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他左思右想,忽然心里一亮:“嘿嘿,二姑娘高见那,您也知道,咱们茶坊的食材好多都不能过夜,这当天卖不出去的只得倒进泔水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昧着良心第二天再卖出去不是。”
眼见管事们一个二个的耍花腔,蒋安沅也不发怒,笑着道:“不知胡管事今年贵庚啊?”
“小的今年三十有二,不知二姑娘问及是有何意?”胡老三问道。
“哦,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看胡管事连店里每天要用多少货都点不清楚,还以为是胡管事年事已高,店中事务繁杂,不能胜任罢了。”蒋安沅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又道,“不如我再招个管事,帮胡管事减轻一些负担,您看如何?”
胡老三闻言,立马赔着笑:“哎哟,二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清乐茶坊也不是日日都多出食材来,只是您也知道,这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这生意一天好一天差,也不是小的能左右的。不过二姑娘请放心,小的之前就想了一些改善之法,定能有所起色。”
蒋安沅笑了笑,说道:“哦,那安沅就恭候佳音了。时候也不早了,彩云,带着各位管事去账房清账吧!”
待他们走后,霜序问道:“姑娘当真信了那些管事的话?”
蒋安沅看了看她,无奈地笑道:“信与不信的有什么要紧,就算我今日押着他们,那些老狐狸也不会与我说实话。”
“那姑娘就这么由着他们不成?”月云问道。
蒋安沅叹了口气:“今日我也算是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应该会有所动作,咱们再看看吧,兴许他们自己跳出来了也说不定。再说现下姨母已经去了济世堂,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吧!”
“不过,咱们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你们找些人,最好是今日这些管事没见过的生面孔,我有事让他们去办。”蒋安沅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说完脸上浮起了喜色。
过了好几个时辰,彩云从账房回到了微兰阁,这时蒋安沅正坐在桌边把玩之前亲手给蒋安衡做的鞠球。
“姑娘,这是上月各家铺面的账目。”彩云走上前,将手中的账单放到桌上。
“各家的账目都清了?”蒋安沅拿起账单,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是,各家的账目都清算了完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彩云回道。
看完账单,蒋安沅嗤笑了一声:“哼,我就知道。”
同之前的交上来的账目一样,大多的铺面都没有盈余,甚至有些还是亏损,虽然蒋安沅心中早已知道上月的账目应该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现在看到了还是忍不住生气。
而另一边,陈妈妈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进了映月轩,曹氏一见她面,赶紧问道:“如何?”
陈妈妈摇了摇头:“大娘子放心,无事发生。”
“那些个管事没有说什么吧?”曹氏又接着追问道。
陈妈妈又摇了摇头,说道:“二姑娘是问了几个管事账目亏损的事,不过都被管事们搪塞过去了,大娘子放心,那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中有数。”
“嗯,那就好,那就好。”曹氏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小心着些,那丫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我晦气,总能让她得了便宜去。还有,让那些管事这个月多多少少还是涨点盈收,不然我怕那丫头起疑。”
“大娘子万不可如此啊!”陈妈妈说得十分确定。
曹氏问道:“为何?”
“这生意的好坏本就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若是二姑娘面上问了几句话便让那些铺子‘起死回生’,那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二姑娘是个有心眼的,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陈妈妈正色道。
曹氏闻言,觉得陈妈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便又问道:“那依你看,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依奴婢觉得,这两个月还是照旧,之后再让他们涨盈余。反正账本就在那里,每笔收、支都是在那儿摆着的,二姑娘要查也是查无可查。”陈妈妈道。
曹氏思索了一番:“就按你说的做。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次咱们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特别是济世堂,杜娘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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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一根刺,搅得我心绪不宁的。”
陈妈妈回道:“大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去跟老张头说,让他去给管事们通个气,顺便让他们当心着些。”
曹氏点了点头:“去吧!”
日子又过了几日,蒋安沅趁杜茹英在府中,便找她问了问济世堂的情况。
杜茹英也不是个傻子,从蒋安沅带她去济世堂那天,同那张管事的交谈中便知道了,这几年她妹妹的奁产一直由着蒋安沅的二叔母管着,现下才回到她侄女手中。
所以在济世堂中的这几日,她也有所留意,但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每日堂前抓药、问诊,坊后炮制药材都很正常,每次的称药、清点、核方、验签、结账她都看着的,没什么问题,甚至那个账房还特别勤快,每次她走了都看见他在盘账。
“那药铺中药材的损耗如何?”蒋安沅问道。
杜茹英回道:“就我这几日看到的来说,损耗倒也正常,不至于像你说的会造成铺面的亏损。”
“嗯,我知道了,不过济世堂那边,还要请姨母多留心。”蒋安沅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若是亏了本,我哪有银子来交租啊!”杜茹英打趣道。
“姨母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得盼着济世堂生意红火些才是,这样我才好涨租金啊!”
“好啊,你这丫头,连我的皮你也要扒,看来我得去和你祖母、你父亲那儿聊聊你的病情了。”说着杜茹英就要往外走。
蒋安沅见状连忙上前拉着她,讨好地说道:“我的好姨母,我说笑呢,我哪敢扒您的皮啊。当初本就是想把这铺面赠于您的,是您非不要的。”
杜茹英抬起手戳了戳蒋安沅的头,宠溺道:“行了,我逗你呢,你姨母好歹也是从锦城杜家来的,还会差你这点散碎银子啊。”
蒋安沅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撒着娇:“那姨母,今天的压岁钱是不是多给我包一些?”
“想得美!好了,我要赶去坐堂了,你呀,真是掉进钱眼儿里了。”杜茹英说完便往外走。
蒋安沅带着笑,却叹了口气,心道:“可不得多挣点钱给安衡备着。”
想到蒋安衡,她也好几日没见着了,于是便让朝云、月云带了些冰镇的水果去了远溪居。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蒋安衡在蹴鞠玩,待走进去时,那鞠球顺着地儿滚到了蒋安沅的脚边。
蒋安衡一看是她,立刻收起了笑,说道:“你离我们远些,免得被球打到可怪不得我。”
蒋安沅也不理会,捡起球递给了下人,笑着说道:“我来同你赛一局如何?”
蒋安衡揶揄道:“你?还是别了吧,万一你要是又晕倒了,父亲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衡哥儿,怎么可以跟你阿姐这么说话。”钱妈妈说道。
蒋安衡也不作声,转头往屋里走去。
蒋安沅也跟着进了屋,笑着同他道:“你不跟我踢球没关系,那我给你请个蹴鞠师傅怎么样?”
说到蹴鞠师傅,蒋安衡总算是正眼看了看蒋安沅,不过很快又看向了其它地方。
他这点小心思蒋安沅自然是看在眼里,于是又道:“我去同父亲说说,给你请个蹴鞠师傅,强身健身也是好的,你说呢?”
要请蹴鞠师傅蒋安衡心中自然是开心的,不过面对蒋安沅,他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随你。”
蒋安沅被他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回到微兰阁后便寻思着给他找师傅的事。
26. 秋宴
这天清晨,有丫鬟进来说宁安候府的小姐来拜访,蒋安沅一听甚是开心,赶紧让人把人请进来。
待看到谢婉凝走进微兰阁院内时,蒋安沅笑着走上前,挽着她的手,亲昵地道:“这是吹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谢婉凝笑笑:“这不来给蒋二姑娘赔罪来了嘛。”
“这话何从说起,我倒是不知你有什么罪可赔的。”蒋安沅拉着谢婉凝进屋坐了下来,她朝一旁的丫鬟看去,示意上前添茶。
“上次你在我府上晕倒,我娘很是惦记你,”谢婉凝笑着说道,“这不,让我带了些滋补的东西来看看你。”说完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朝云。
蒋安沅轻声道:“你我之间何需用这些。再说了,上次的事本就是我自己的关系,又不关旁人什么事,不过,还是要替我谢谢侯夫人。”
“不过,你年纪轻轻的,可要好好养着身子才是。”谢婉凝皱着眉,眼里尽是关切。
“你放心,我没事,许是当天暑气大,这才昏了过去。”蒋安沅笑着回答道。
谢婉凝闻言倒是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不然月底的秋宴你可没福气去了。”
“秋宴?”
见蒋安沅一脸疑惑,谢婉凝随即解释道:“对啊!朝廷每年八月都要举办秋宴。你这病要是迟迟不好,可就去不了皇宫,看不成热闹了。”
蒋安沅随即了然,是了,秋宴是大夏每年都会举行的宴会,皇家设宴于集英殿,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可参加。
“放心吧,我早就没事了。”蒋安沅笑了笑,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只是当天没来得及向那位凌公子道声谢。”
“你说凌子卿啊。”谢婉凝不以为然,“正好啊,他应该要去秋宴的,说不定你俩就碰上了呢。”
“但愿吧,他是个好人!”蒋安沅说道。
“还真是,凌子卿诗书满腹,才情出众,为人正派,是个君子。”谢婉凝徐徐说道,“可就是不知为何会跟陆九昭、陈景年那两个纨绔子混在一起,真是不知所谓。”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谢婉凝才出了蒋府。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日子一晃眼,三日后便是秋宴了。
因着是宫宴,是以赴宴时,无论是家中有公子或小姐的,都会好好的打扮一翻。
这不,第二天一大早,二叔母身边的陈妈妈便来了东院,说是让蒋字沅去趟老太太那儿,挑一些喜欢首饰。
说到挑首饰,蒋安沅自然是高兴的,拉着朝云、月云便往福安堂去了。
朝云看到蒋安沅笑盈盈地,说道:“姑娘前几年没在京都,都没能去秋宴,这次终于进宫看看了。”
“别是你想去,就赖在姑娘身上吧”月云在一旁笑着说道。
朝云听后,反驳道:“你胡说,我分明就是想着姑娘能看看热闹嘛。”
蒋安沅也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们闹,这两个丫头比她大几岁,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娘亲去了,这几年多亏有她们在身边照顾。
一进福安堂,蒋安沅便向祖母请了安,随后便坐了下来。
曹氏笑着说道:“安沅那,后日就要进宫去了,你看看这些首饰,有喜欢的就挑去戴。”
“二姐姐,祖母和母亲好偏心,偏是要等你来了才能选呢。”在一旁的蒋玉芝说着。
蒋安沅笑着说道:“陈妈妈一来我就往这赶了,没成想还是来迟了些,那这样,三妹妹你喜欢什么先挑就是了,就当是我这个姐姐赔不是了。”
“什么偏心不偏心的,这么多首饰够你们三姐妹挑啊。”堂上的祖母发了话,蒋玉芝才闭了嘴。
其实对于这些首饰,蒋安沅倒是不缺,不过图个心意罢了,所以先选后选的,倒没个所谓,所以她推了推身边的蒋玉妍,示意她先挑。
蒋玉妍望着蒋安沅笑了笑,倒也不拘礼,上前拿了几样,当然蒋玉芝不用管她,她断然是不会亏待了自己个儿的。
姐妹三人挑了各自心仪的首饰后,便向老太太告了别,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秋宴当天
“姑娘,姑娘起床了。”朝云、月云两个丫头喊了半晌,蒋安沅才微微睁开眼睛,由着她们给自己梳洗。
今是要进宫,自是要打扮得体面些的。
朝云给蒋安沅梳了双垂螺髻,配上了昨日挑选首饰,再一身绣罗裙,绣花流苏点缀其间,月云在一旁叹道:“姑娘真好看,再过两三年及笄长开了,定是个美人儿。”
“好你个月云,敢取笑你家姑娘了是不是。”说完,蒋安沅洋装生气地伸手去挠月云的腰,逗得月云咯咯地笑。
待一切收拾好后,便同朝云、月云出了门。
到了门口,正巧看到二叔母和二叔带着蒋文衍、蒋玉芝还有蒋玉妍,还未等蒋安沅开口招呼,曹氏便笑着说道:“瞧瞧我们安沅,平日里穿得素了些,今日华服珍饰相配,竟称得如此娇丽,当真是好看。”
身后的蒋玉芝也是一怔,蒋安沅本就肤白,加之以颜色,更显得艳丽。
“二叔母再夸这么我,我这尾巴可要翘到天上去了!”蒋安沅笑道:“再说,两位妹妹今日也是漂亮得紧呢。”
“大姐姐又拿我说笑。”蒋玉芝娇羞道。
蒋文衍却道:“怎么,你眼中只看到你两个妹妹,却不见不着你的大哥吗?”
“是是是,大哥今日也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蒋安沅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在马车旁地蒋晟和蒋哲说着什么,听到笑声,蒋晟便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一上车,蒋晟便叮嘱起了蒋安沅:“安沅那,这宫里不比家中,切不可任性,一切谨言慎行,知道了吗?”
“爹,女儿省得了。”蒋安沅柔声说道。一路便再无话。
一行人到了宫门外,便由宫人领着去了集英殿。
殿内早已是一派热闹景像。教坊司的乐人弹奏着悦耳的曲子,席间也已摆满了美味珍馐和琼浆玉露。
女眷席上,贵妇和小姐们都在有说有笑地闲聊,男子席上亦是攀谈着。
陈景年一看到陆九昭,便拉着他低声道:“诶,这些日子怎么安份起来了,我好几次去找你,他们跟我说你居然去国子监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懂什么叫‘真积力久则入,学到乎没而后止也。’,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不务正业!”陆九昭一本正经地说道。
陈景年一征,随后抬手停在了陆九昭的额头上,笃定地说道:“你发烧了!”
陆九昭侧头,不悦地看了眼陈景年,陈景年突年跳开,指着陆九昭,开口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尔等宵小还不速速离散,待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陆九昭低声喝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在皇宫发什么疯病啊!”
“我不是看你不太正常,怕你被脏东西上身嘛。”陈景年撇了撇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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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
“我看你就是脏东西。”陆九昭不耐烦地说着。
可在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一女子,觉得甚是眼熟,这不就是那疯丫头嘛,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陈景年顺着陆九昭的眼神看了过去,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我们陆大公子什么时候开翘了,开始春心萌动了。”
见陆九昭没理他,又道:“你看上哪个了……欸,那小娘子不就是昏过去的蒋家二小姐嘛。你不会又想找人家麻烦吧,人家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的,你也不……”
回过神来的陆九昭不耐烦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俩在这儿嘀咕什么呢?”一旁走过来的凌子卿问道。
“我说这小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陈景年讪讪道。
凌子卿也顺着他们望远处看去,发现是那日同他蹴鞠的姑娘,又听陈景年那般说,以为陆九昭又要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便正色道:“行之,现在是在皇宫,你可别胡来啊。”
陆九昭回过头来,瞥了两人一眼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陈景年又道:“我说吧,恼羞成怒咯!”说完二人也识趣地坐了回去。
此时一内监高声喝道:“皇上、皇后娘娘到!”
众人便纷纷下跪行礼,待到皇帝坐下后,便众人起身。
皇后娘娘自是和皇帝同座,左下首便是以淑妃、贤妃为首的一众妃嫔,右下首便是三位皇子和欣阳公主了。
崇文帝子嗣单薄,只有三位皇子。
大皇子周景晔是郑皇后所生,和欣阳公主是一母同胞,但大皇子却从小体弱,一般只有在这种大场合才露面,是以岳云赛时只有二位皇子出席。
三皇子周景赫和四皇子周景楦才华、品行和样貌尚佳,不分伯仲,但三皇子的母妃淑妃如今正得恩宠,朝中明眼人也看得出,皇帝更疼爱三皇子周景赫一些。
不过四皇子周景楦的母妃贤妃是丞相之女,在朝中的势力亦不可小觑。
帝后就坐,秋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舞者入场,就着两廊教坊司的乐人演奏的乐曲翩翩起舞。
场下的蒋安沅肚子早已是空空如也,看着席上金银炙焦牡丹饼、蟹肉包儿、姜燥子赤鱼、石首鳝生、青虾辣羹……好想大快朵颐,但又碍着面子,只得小口小口地吃着。
曲终舞毕,只见皇帝开口说道:“今日之宴,是庆社稷安宁,民生富裕,愿百官同朕一同,谋万民福祉!”
话落,众人纷纷举杯共饮。
过后,便是筑球表演。大殿前很快竖立起球门架子,两队队员各着绯、青两色球服上场,乐部吹响哨笛,杖鼓擂动,球员在场上做着各种解数招式,十分精彩,也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就在筑球表演结束时,大融使臣却上前,先是对皇帝躬了躬身子,后开口道:“刚才见大夏的筑球表演一时兴起,我大融蹴鞠能手也想与大夏的蹴鞠高人切磋一场,还皇帝陛下恩准。”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这融国使者竟在大宴上提出此等要求,无疑是在向我大夏国挑衅,又联想到近来他们在边境频繁骚扰,其用心不言而喻。
对于大融使者的这翻话,崇文皇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双深遂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饶有趣味地说道:“哈哈,好,朕也想知道,是你融国利害还是我大夏更胜一筹。”
皇帝言语间略去了蹴鞠二字,便是到了国与国的界线了。
27. 挑衅
“不知来使想要怎么个比法?”四皇子周景楦问道。
融国使臣微微一笑:“两国各派一人,规则嘛同往常一橛,球过风流眼得一筹,赛七筹,数多即算赢!”
“好,就依使臣的意思。”崇文帝说道。
此时,麒麟社众人也早已在殿前候命。
只见融国的坐位上有一人起身,径直走到场地前。
那人身穿红色圆领窄袖的紧身长袍,领口、袖口和下摆均有雄鹰纹样镶边,腰间系黄色带子,多层红色珊瑚珠串环于胸前,头发盘辫,辫发上还饰有许多金饰,面上涂佛妆。
待看清是一名女子后,场下的官员一片哗然。
“这融国是什么意思,竟让一女子参赛,岂不是欺我大夏无人?”
“这…这这太目中无人了!”
……
看到这里,三皇子周景赫坐不住了,重重地往桌上一拍,上前指着使臣怒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竟让一女子来比赛,哼,你们融国果当真是没有男人了吗?还是以此辱我大夏?”
四皇子周景楦也愤愤道:“贵国派一女子比试,就算我们大夏国赢了,那说出去也只会说我们胜之不武!你到底是何居心?”
崇文帝仍是不露丝毫异色,只静静地观望着。
使臣听完两位皇子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贵国有所不知,她名叫萧卓芽,虽是女子,但却是我大融国的一等勇士,就是男人也多少不及她,所以请皇帝陛下放心,若是大夏国赢了,我大融必定心悦诚服,绝无二话。”
“行了,既然使臣都这么说了,那便开始吧!”皇帝声音虽然低,但口气却是不容置喙。
麒麟社球头也早已在场上做好了准备,仗鼓声响,司宾将球抛至上空,好似有“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势。
萧卓芽跃步上前,用脚尖踢起球,随即绕带过球头,速度飞快,男子见状也跟了上去,伸出右脚拦住了女子,将球踢到上空,萧卓芽一跃而起,将球重重地踢向男子的胸膛,因力道太大,男子被踢倒在地,女子轻松地将球踢过了“风流眼”。
司宾喝筹:“融国得一筹!”
球头吃了上一次的亏,先萧卓芽一步抢到球,得意着看着女子,随后连着使了两身解数,也朝女子重重一击。
萧卓芽嘲笑道:“花拳绣腿。”,随即迅速侧身一躲,找寻机会,再次将球控在自己脚上,然后立马发起攻势,球弹到空中后,又一次完美地得了一筹。
三个回合下来,男子不仅一筹球未得,反而还弄得自己一身伤。
看到此时,殿上的众人没一个好脸色的。
“这麒麟社怎么说也是国家球社,竟踢不过个女子,真是丢人。”一名官员道
“是啊,怪不得今年的岳云赛会输给一支不见经转的球社。”另一名官员也附和着说。
蒋安沅在女眷席上看得分明,心道:“哪是蹴鞠呀,分明就是打架啊。这融国女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球头哪里是她的对手。”
使臣有些得意地说道:“上半场已结束,但这位大夏国的勇士好像伤得没办法再继续比赛了,我看没什么比的必要了,还是直接认输吧,免得再伤到其他人,啊哈哈哈!”
“你不要太过分!”三皇子周景赫目光狠狠地盯向使臣,又转头向前躬身,“父皇,儿臣愿意一试!”
其他两位皇子在场皆是审视着前方的使臣。
崇文帝的脸色显然有些不悦,却也迟迟未表明态度。
蒋安沅能看明白的,陆九昭又哪里看不明的。想到此处,陆九昭便起身,再次回到了殿上时早已换上了蹴鞠服,然后径直走上殿前,上前跪拜:“陛下,臣愿一试。”
此话一出,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席间的陆长风见状,心中顿生火气,这大宴之上也是他能胡来的,可是现下人已在殿前,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崇文帝审视着堂下之人,又看了眼陆长风,默了默,,脸上也掠过了一丝忧疑,不过很快便消失了,接着笑了笑,称赞道:“好,朕准了。”
待到中场休息结束后,陆九昭便信步走到场上。
萧卓芽打量着他。方巾青衫,棱角分明,眸若星辰,眼神中透着桀骜。
看着场上的陆九昭,席上的蒋安沅一愣。她想着,果然是个狂妄自大的主儿,虽说他蹴鞠也有些本事,但是像麒麟社球头这样球技高超又经常训练的人都不是这融国女子的对手,更何况是他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呢?
思及此处,蒋安沅不自觉地摇摇头。
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无赖竟然处处压制着融国女子。
萧卓芽能赢之前球头,一是那球头小瞧了对手,二是萧卓芽靠强劲的力道和腿上功夫取胜,而陆九昭能灵巧地化解,且不管是身法还是传球、控球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落后两筹的情况下居然追平了比分,现下是最关键的一分了。
场上,萧卓芽的神色也不似刚开始时那么轻松,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竟能轻松躲开自己的强攻,且此人的功夫不在她之下。
鼓声一响,司宾开球后,双方迅速迎球,陆九昭突然加快了速度,试图从萧卓芽的侧面绕过,萧卓芽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即用脚拦在了他的面前,陆九昭也不着急,侧身绕过她,越过身位后腾空而起,接住球,女子也迅速上前并眼明手快地将球抢了回来。
两人身法敏捷,脚下矫健,球不断地在他们二人之间转换,身影像是交织的电光火石,场面那叫一个精彩,众人看得也十分揪心。
此时,陆九昭找准时机,快步上前,两记连续弹踢将萧卓芽逼迫至场地边缘,随后一个垫步出左腿侧踹,这一踢毫不留情,萧卓芽只得连连退后以避开他的攻势。
眼见球落到于人同高时,陆九昭一个外摆腿将球又踢向高处,萧卓芽见状挥拳直中猛攻,陆九昭迅捷撤步抽身,萧卓芽趁势追击,同时将球控于自己脚上,陆九昭上前欲夺之,奈何萧卓芽用力一踢,球又飞至上空。
而后多次出拳直击陆九昭面门,都被他抬手化解了攻势,紧接着挥出右手冲锤,萧卓芽躲闪之即双手均被擒住,在她蓄力摆脱束缚的一瞬,陆九昭顺势出脚踹其小腿,萧卓芽当即失去重心摔了出去。
陆九昭快步上前,腾空侧踹,猛地一踢以强劲的力道将球快速地踢过风流眼。
“大夏国胜!”司宾大声喝道。
众人顿时放下心来,大声喝彩,席间有些人认出那人是陆九昭的已是拱手向陆长风道贺了。
萧卓芽倒是不矫情,迅速起身,看到已落下的球,饶有意味地看着陆九昭说道:“在大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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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能赢我,现下你占一个,我记住你了!”说罢带着笑,便回到了融国使臣那边。
融国输了球,那使臣好似也没那么生气,依旧笑着对皇帝说道:“这次比试是我大融输了,不过下次我大融还要同大夏国切磋一翻,到时还望陛下不吝赐教。”
崇文帝看着使臣,淡淡地说道:“自然!”说罢又转头对下面的陆九昭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哪,麒麟社的球头都不是对手,竟被你小子给赢了,没想你小子竟有如此身手,看来平时你爹没少调教啊,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陆长风听得此话便上前拜道:“陛下,小儿胡闹罢了,哪能要什么赏赐。”
崇文帝笑道:“朕看你武功了得,可听说文章却写得平平,朕就赐你玉砚金笔,愿你明年秋闱能出高中。”
听崇文帝如此调侃,众人也是纷纷掩笑。
父子二人谢过恩赐之后便退回席间,随后表演百戏艺人入场,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跟斗、擎戴看得人拍手叫好,也冲淡了刚刚的一场闹剧。
宫宴结束后,蒋家一行人便往宫外走去,没想到路上竟碰上了陆长风等人。
虽说蒋晟和陆长风在朝中因一些政事意见不一,经常争个不休,但这时遇上了还是少不了几句寒暄。
几个小辈刚行完礼,蒋安沅一抬眼便对上了陆九昭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便赶忙移开,她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
谁知陆九昭居然向蒋安沅行了一礼,说道:“不知蒋二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上次是在下的不是,令蒋家妹妹昏过去了,过后家父已重重地责罚过了,还望蒋家妹妹宽恕。”
这话一出,目光都落在了蒋安沅身上。而身为陆九昭的亲爹陆长风也不敢信,这意真情切说话的真是他儿子?
蒋安沅也是一怔,这无赖又是唱的哪出啊!人前装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蒋安沅手不自觉得握紧了些,这么多人看着,又不好说什么,面上只得回礼:“多谢公子关心了,安沅已无碍。”
看到她脸色又青又红的,一副欲发又止的样子,陆九昭不禁嗤笑。
蒋安沅知他是在取笑自己,随即也回了个眼神。
两家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各自上了马车离开了。
不过马车上众人也有不同的思量。
蒋晟在马车上带着些酒意说道:“陆长风这个老匹夫,生个儿子看着倒是不错。”
蒋安沅没好气地道:“我看未必。”
“那小子性子是顽劣了些,不过有身手,刚刚也主动给你赔了礼,看着有几分教养,倒也算得上人才。”蒋晟又说着酒话。
蒋安沅看着闭目休憩的爹,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道:“什么人才,分明是个无赖。”
无独有偶,陆府的马车上,陈大娘子一脸笑意地说道:“蒋家的几个女儿长得倒是不错,那个姑娘的看着甚是温婉大方,不然我们昭儿怎么在人家面前突然讲起礼来了。”
陆长风也道:“蒋晟那个酸里酸气的,女儿倒是养的不错。”
一旁的陆九昭十分嫌弃,心说:“什么“温婉大方”啊,那疯丫头骂起街来可不是今天这小白兔模样。”
蒋府的另一辆马车上,蒋玉芝还在回想着席间上与凌子卿对视的那一眼,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面带笑意。
28. 钱令智昏
九月,京都的天气就开始有些凉意。
蒋安沅去福安堂请过安后,回到微兰阁便问起:“各位管事都到了吗?”
“还没,姑娘别急,现下还早呢,估摸着还得要一个时辰管事们才到。”朝云站在蒋安沅身后,帮她把披风解了下来。
原来今日初六,正是各位管事们来府中清账的日子。
蒋安沅在茶几旁边坐下,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又道:“之前我交于你们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几个丫鬟点了点头,霜序上前将一摞单子递给了蒋安沅,蒋安沅接了过来,一一看了起来。
蒋安沅看得认真,感觉没过多久,月云就进来说管事们已到厢房候着了。
“嗯,让他们把账本交于你,收起来后拿来给我。”蒋安沅徐徐说道。
不一会儿,月云和朝云两个各自抱了一大堆账本走了进来。
蒋安沅便让她们对起了账本,她自己也没闲着,翻看起了账目,越看下去,蒋安沅的心里气就越多几分。
另一边,在厢房内坐着的各位管事们也有些疑惑,平日都是把账本送到账房单独清账,怎么今日却把账本统一收走?
正当他们私语之时,蒋安沅走了进来,径直坐了下来,神色肃然,久不作声。
各位管事不知蒋安沅此番为何,只得各自交换眼色。
“二姑娘,不知二姑娘把账本收走后,是否清完账了,若是清完账,我等也不便上府上打扰。”打破沉默的济世堂的张福。
蒋安沅抬头看了看他,问道:“张管事,济世堂现下有新的东家,为何今日还来府上清账啊?”
张福回道:“回二姑娘的话,是杜娘子让小的来,说是她不喜看账,让二姑娘帮忙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好,既然杜娘子信得过我,那我便不能让这个账出错。”蒋安沅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肃冷,“您说是吧,张管事?”
“当然。”张福回答道,但见蒋安沅如此,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可是这个账偏偏就出了错!”蒋安沅倏地站了起来,一手拍在了桌上,“我本以为诸位都是蒋府的忠仆,却不想却是一堆蛀虫,连户部侍郎府都敢骗,我看你们是活够了。”
看蒋安沅发这么大的火,众人心下一凛,所有人的目光都越发紧张起来,望向了蒋安沅。
“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等实在听不懂,您要我们死,也好歹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吧”清乐茶坊的胡老三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蒋安沅冷笑,拿起一张单子就开始念,“八月初七,于清乐茶坊购茶果点心两次,一共花费十五两。可您今日上交的账本,八月初七的收银不过才五两。”
“八月初十,于济世堂购贵重药材花费三十两,账本上记当天收银却只有十两。”
“八月十一,于鸿运布庄购锦缎十匹花费六十两,账本上记当天收银四十两。”
……
“八月十五,于雅藏轩购书画一幅花费三十五两,账本上记当天收银三十两。”
蒋安沅念及此处,将手中的账本重重地砸在了桌上。
众人心中皆是一颤,有些管事已满头是汗,有的管事止不住地发斗。
蒋安沅沉默了少顷,没有坐下去,而是低了声音:“我这里有你们各个铺子开的条子,也有你们交上来的细流账,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众人低头不语。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做假账做到户部官吏家里来了,贪了这么多钱,我倒要看看你们到了官府还坐不坐得住。”蒋安沅提高了音量,接着说道。
听蒋安沅要把他们扭送官府,众人如坐针毡,那清乐茶坊的胡老三更是趔趄着奔到蒋安沅面前,哀求道:“二姑娘、二姑娘给条活路吧,是小的们该死,一时被钱财迷了心肝,二姑娘绕了小的们这一回吧!”
听胡老三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跪地哀求着。
朝云上前把胡老三拉了开来,蒋安沅便坐到堂前,漠然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良久才说道:“我看了前几年的账本,每年你们各铺面盈收都十分可观,为何近两年却做起了阴阳账本?”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人回答。
见众人不语,蒋安沅也不再啰嗦:“朝云,你通知年管家,让他叫人把这里围住,再派人去报官,说户部侍郎府上出了贼人,让他们来拿人。”
说着蒋安沅就要往门外走。
一看她是要动真格的了,胡老三再也沉不住气了,忙喊道:“二姑娘,我说,我说。”
“五年前您的母亲死后,我们这些管事便向府中的老太太汇报事务。不过在前两年,老太太又让府上的曹大娘子看管,我们这些个也是每月向曹大娘子交账。有一天曹大娘子身边的人过来跟我们说,让我们做假账,多的出来的钱三七分账,我们想着反正她是管事儿的,她既然有心这么做,我们自然不会担责任,这白得的钱谁不要谁就是瓜脑子。”
“最开始我们不敢把数额做大,后来曹大娘子让我们大胆做,所以就……”
蒋安沅面无表情,思量着他说的话,随后冷冷道:“你该不会见我是个小姑娘就编胡话来骗我吧?”
“哎哟,我的二姑娘欸,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哪里还敢说瞎话来蒙你呀。”胡老三大声地嚎着。
蒋安沅此刻脸色已是铁青,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二叔母教唆的,她管着蒋府的中馈,又拿着大房的银子,真是贪得无厌。
“好,既然你没骗我,那就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吧!”说着蒋安沅示意霜序,让她把刚刚写好的供词给各位管事们签字画押。
胡老三抬起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但看着供词却犹豫不决:“二姑娘,小的按您的意思都交代了,您可要饶小的一命啊。”
“胡管事放心,只要各位管事配合,我定会顾念往日情份,不会逼大家走死路的。”蒋安沅淡淡道。
胡老三闻言,重重地往供词上按了上去,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①”的悲壮,按完之后,又向众哀嚎道:“签吧,签吧,反正都这样了。”说完便瘫坐在地上。
待众人都签字画押完后,蒋安沅又道:“既然你们做了阴阳账本,那还要麻烦诸位将私账也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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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上来吧。今日申时,我若不见账本,那咱们再见便是公堂之上了。”
说完蒋安沅便走出厢房,众人也纷纷回店里取账本。
现在蒋晟还在户部尚未回来,眼下只得去趟福安堂了。
另一头,陈妈妈得到消息,说是蒋安沅和各位管事在屋里呆了好久才出来,而且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把账本拿到账房清账,当她想去问个缘由时,各位管事都在有意避她。
于是她赶忙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曹氏。
曹氏听后心底开始不安起来:“这蒋安沅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难不成她都知道了?”
“不可能,那些管事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二姑娘账面上绝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再都他们也不会蠢到自己捅出去,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陈妈妈接过话,说道。
“那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按理说不应该呀?”曹氏想不同,焦急地在屋内跺步。
陈妈妈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莫不是二姑娘见上月的账还是亏损,发了脾气,各位管事生气了,所以才……”
曹氏想了想,道:“去找找微兰阁的念夏和秋霜,问问她们。”
“是,奴婢这就去。”
陈妈妈说完立马便往外走,可还没走几步,一丫鬟便走了进来,说是老太太让曹氏现在去趟福安堂。
不知为何,曹氏一听老太太要见自己,便不由得退了几步,腿也突然发软,跌坐在椅子,陈妈妈见状赶紧去扶。
曹氏有些失神:“你说,蒋安沅那丫头是不是都知道了,现在来找我问罪来了?”
“大娘子,咱们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陈妈妈直直的看着曹氏,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好似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
曹氏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往福安堂去了。
屋内,蒋老太太坐在堂上,眼睛微闭,下首的蒋安沅面上也没什么异样,曹氏淡然地站在中央,向前方欠了欠身子,柔声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听到声音老太太才缓缓睁天眼睛,不过也没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不知母亲叫儿媳过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曹氏看向蒋安沅又接着说道,“哟,安沅也在啊,今个儿不是清账的日子吗,沅丫头怎么不去看着,怎么跑到这儿来躲清闲来了?”
说着便笑着坐到了蒋安沅旁边,纵然曹氏心里早已惴惴不安,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般。
“两年前我将蒋家中馈和沅丫头母亲的奁产都交于你打理,这两年你也算是勤勉,将府中的事都打理得周到。”蒋老太太开口说道。
“母亲既将担子交于儿媳,儿媳尽心尽责也是应该的。”曹氏接话,言语中透着恭敬。
“我也知你平日里辛苦,所以有些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蒋老太太带着些怒气,将茶盏重重地拍在桌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沅丫头娘亲的奁产上。”
曹氏打了个颤:“母、母亲这话说得儿媳云里雾里的,实在不知……”
“混账,到现在了你还在装傻充愣。”老太太声音低沉,但却透着沉痛和恼恨。
29. 责罚
曹氏猛地站了起来,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这话从一向温和的蒋老太太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心惊。
“儿、儿媳要是做错了什么,还让母亲明示。”
蒋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悔改!你自己看吧!”说着便让刘妈妈把供词递到她面前。
曹氏犹豫了一下,随即接过供词,而后扑通一下跪倒地:“这、这是污蔑,母亲,他、他们这是在往儿媳身上泼脏水啊,母亲!”
蒋老太太望着曹氏,目光渐渐黯然,又透着陌生,语气中也带着怒意:“他们这么多人为何单单只冤枉你,往你身上泼脏水?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狡辩!”
“儿媳真的、真的不知啊,定是有人打着儿媳的幌子,偷偷地伙同这些管事们敛财,一定是这样的。”曹氏依然低着头。
蒋老太太又缓缓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二叔母,何人敢打着您的幌子啊!没有您点头,每月的账目怎么可能清账!”蒋安沅开口说道,“下午申时,各家管事会带着另一本账薄来府中,到时孰是孰非,自有分晓。”
曹氏直直地盯着蒋安沅,沉默了良久。
“老夫人,二姑娘,是奴婢,是奴婢瞒着大娘子做的这事,是奴婢贪图钱财,都是奴婢做的,与大娘子无关。”陈妈妈跪在地上,哭喊着,“老夫人,您要怎么处置奴婢都行,可是大娘子平日里向来对您恭顺,对蒋家也尽心尽责,您可不能冤枉了大娘子啊!”
曹氏转头忘着陈妈妈,即震惊又有一些悔恨,泪水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陈妈妈是曹氏的陪嫁丫鬟,这些年来蒋家,她一直在曹氏身边出谋划策,虽说也跟着她做了些错事,但到如今,见她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又是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李嬷嬷、丫鬟萍儿和如今的陈妈妈,蒋安沅还真是有些羡慕她这个二叔母了,犯了错却总有人顶包。
蒋晟和蒋哲本来是在各自的官署里忙着,可是家中的小厮赶来,说是家中出了事,这才赶忙告假回府,回来的路上两人也大致把事情的原委都弄清楚了,一进府门就急急忙忙往福安堂赶。
蒋哲一进屋也顾不得向蒋母请安,一把推向曹氏,将她推倒在地,又指着她骂道:“你这个疯妇,见钱眼开的东西,竟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不孝的事,我、我今天非要……”
蒋哲抬起手,眼看着就要往曹氏身上打,蒋晟见状赶忙拉着他,忙慌赶来的蒋玉芝也赶忙站在曹氏面前,护着她。
蒋玉芝噙着泪:“爹,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娘做了这么多错事,我……”蒋哲气愤地说道,转身又想上前打曹氏。
谁知曹氏猛地站起身来,对着蒋哲破口大骂:“我做了错事?我见钱眼开?我不忠、不义、不孝?你在我这儿拿钱的时候怎么屁都不放一个。平日里窝窝囊囊,现下倒是了不得、长本事了,还要打我,你倒是打啊。”
曹氏说着便要上前同蒋哲打作一团,众人见状纷纷拉着二人。
“够了!”蒋母重重地拍向桌案,高声道。
二人闻言也止了动作,场面总算是控制住了。
“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蒋老太太对着蒋晟、蒋哲道,“既然你们回来了,也知道事情的原委,便说说怎么办吧!”
蒋晟、蒋哲两兄弟对望了一眼,过了半响,蒋哲说道:“是儿子无能,没管好妻子,让她犯了这么大的错,弄得家宅不宁,不顺父母,中饱私囊,已是犯了七出之条,儿子休了她便是。”
曹氏闻言情绪又上来了,哭喊道:“你敢休了我?你个挨刀货,要不是有我,你能有今天?你、你还敢休了我,我、我们曹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行了!”蒋母沉声喝道,“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曹氏见蒋老太太发了怒,口中的话只得将话吞回肚子里。
“老二媳妇,我且问你,今日之事你可有悔过之心?”蒋老太太一脸肃色。
曹氏一听蒋母这么说,便知这事还有回转,于是说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
蒋老太太:“你哪里做错了?”
“儿媳不该见钱眼开,不该伙同管事敛财,更不该欺瞒母亲。”曹氏跪在地上,哭着说道,“母亲,儿媳错了!儿媳愧对母亲的信任,也愧对大嫂!”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沅丫头事发后没有立即报官,你就该明白,沅丫头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她念着情份,你也该有所悔悟。”
“母亲,儿媳知错!”曹氏低着头,认真道。
若不是身不由已,她也不想那样做,现下,她是真是悔不该当初。
“祖母、二姐姐,母亲她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母亲吧!”蒋玉芝也跪在地上,转头又哭着对蒋哲说道,“爹,娘这次只是一时糊涂,您别赶娘走。”
“沅丫头,你说呢?”蒋老太太问道。
一时间众人都望向了蒋安沅。
蒋安沅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那些管事今天下午把账本带来,清账后让他们把往日里贪的银子补齐,但铺里的管事和账房是万不能再用了,现下就可以向外贴招工告示,等事情处理完后便可以分派到各个店里,这样也不耽误铺面的生意。”
蒋安沅顿了顿,又道:“至于二叔母,既然二叔母已诚心悔过,之前的种种,安沅都可以不计较。”
曹氏有些惊讶地看着蒋安沅,没想到她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蒋晟也望着眼前的女儿,突然发觉她同儿时好似有些不一样。
“虽然沅丫头不追究,但是老二媳妇,你毕竟是做了错事,”蒋老太太叹了叹,又继续说道,“我收回你的管家权,并且免你半年的月银。之前挪用的银子想办法补给沅丫头。另外你在映月轩闭门思过三个月。”
“另外,陈妈妈教唆家主,责打四十板子,罚银半年。老二媳妇,你可有话说?”
曹氏向蒋母拜了一礼:“儿媳一定静思已过,绝不辜负母亲的教诲。”
“好了,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就退下吧,我也累了。”蒋老太太说着便起身朝里屋走去,众人朝她欠了欠身子也离了福安堂。
曹氏拉着蒋安沅,道:“安沅,这回是二叔母对不住你。”
“二叔母,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二叔母愿意,咱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呢!”蒋安沅笑着说道。
随后蒋安沅便和蒋晟回了东院,也跟着他进了书房。
“父亲,您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蒋安沅问道。
“坐吧。”蒋晟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随后自己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你回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蒋晟神情有些惆怅,“我这爹当得是一点都不称职,对你、对安衡亏欠太多了!”
若不是今日家里派人来告知自己,怕是这孩子又是一人独自面对,她也不过才十多岁,又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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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这一双儿女。
蒋安沅眼眶有些湿,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爹,说实话,女儿之前确实有些埋怨您。可是当女儿回了京都,看您哪怕是休沐也是从早忙到晚,我心里的怨气就少了许多!我知道,您也不易。”
“你这丫头,惯会说些好听的话。”蒋晟舒了口气,“我只盼在地下见你娘时,不要怪我才好。”
“爹正值状年,阿娘要且等着呢!”
蒋晟笑了笑,道:“你呀!平日有什么事多让老年帮你,他是可以信任的人,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心里要是有什么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安衡本性善良,也明得是非,就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你别同他置气。”
“爹,我明白!”蒋安沅顿了顿,“对了,爹,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蒋晟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看安衡他很喜欢蹴鞠,便想着给他找个蹴鞠师傅,平日里踢踢球,也可强身健体。”蒋安沅徐徐说道,“不过请爹放心,绝不会耽搁他去学堂。”
蒋晟想了想,道:“恩,你做主吧,但是人一定要品性端正。还有,你二叔母的事,爹希望你能看开些。”
“爹放心,女儿明白。”蒋安沅笑着道。
到了申时,管事们都按时将各自店铺这两年的细流账和总清账都交了上来,蒋安沅同他们说了,让他们把这两年吃的回扣都给补上,管事们虽然心中不愿,不过也还是答应了,破财总好过吃牢饭强吧!
过后的几天,蒋安沅找了年管家帮忙,从前来应招的管事和账房之中挑选了一些可靠的人,挨着给他们拟契、签契、存档编入名册,忙活了好一阵儿,才把事情弄完。
现下蒋安沅让年管家把他们都请到了东院的大堂内。
“这几日想来大家都认识我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有一句,希望大家日后能够在其位,谋其职,忠其职!我不想再看到好逸恶劳、不务正业和中饱私囊之人,若是被我发现,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蒋安沅站在堂前,一脸严色。
蒋安沅讲完这些,又让年管理同他们讲了些规矩之后,就让他们去各自的铺面上工了。
等忙完铺面的事,蒋安沅就想着回微兰阁,正巧路上碰到了蒋文衍。
蒋文衍是专门来找蒋安沅的,可是真正见着了,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蒋安沅看出他的心思,便笑着说道:“大哥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扭扭捏捏的倒像是安衡那小子了。”
蒋文衍一揖,说道:“二妹妹,我母亲做了错事,我知道你定然不好受,此番是专程来向你赔罪的。二妹妹放心,我母亲欠的债我日后会替她还的,只望你别介怀。”
蒋安沅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大哥何必如此生分。我既然当着祖母的面说了不再追究,那就过去了。再说了,大哥待我一直如亲妹妹一般,我不想因为旁的什么事而影响了我们兄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蒋文衍知她这个妹妹温良,可她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不是滋味,只道:“二妹妹……”
蒋安沅一脸憨笑:“好啦,大哥哥若再说些生分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到时候我要吃两包蜜饯才能消气。”
说完两人都笑了,随后蒋文衍又是一副深沉的模样,说道:“你身子弱,蜜饯不可多吃。”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大哥!”
……
30. 打起来了
天微微亮起,秋雨早已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落在竹梢,打在窗檐,这样的天气让蒋安沅着实好眠,本想再睡会儿,可实在架不住身边丫头的叫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姑娘,该起来了。”
“姑娘,到时辰给老太太请安了。”
朝云、月云两丫头一言一语的,蒋安沅无奈,只得乖乖起身下床。
朝云关切地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是越来越凉了,呆会儿出门姑娘可得多穿些。”
“知道了。”许是蒋安沅还未清醒,说话时眼睛都是闭着的。
“姑娘自从去了秋宴回来后,这些日子是越来越赖床了。”月云一边给蒋安沅梳着头,一边笑着说道。
蒋安沅听着,回头佯装怒道:“好你个月云,敢说姑娘我的不是了是吧。”
正说着呢,念夏、秋霜端着吃食进来了。
“天气变凉了些,姑娘快趁热吃,这粥凉了可不好吃了。”念夏道。
蒋安沅端起粥,吃了几口道:“蛤蜊米脯粥配这荷叶饼最是好吃,下次叫厨司多做些。”
用完饭,整理一翻后,蒋安沅往福安堂去了。
一路上这雨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福安堂内,祖孙两人坐在一处闲聊。
“各铺面的事务都安排的怎么样了?”蒋老太太许是有些冷,双手不停地摩挲着。
蒋安沅回道:“都安排好了,这几日我去铺面巡视过,都挺好的。不过情况怎么样,得下个月才知道。”
蒋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笑着望着蒋安沅,眼中透着别样的神情,好似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
蒋安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说道:“祖母,孙女脸上莫不是有画儿,怎么这么盯着孙女?”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蒋老太太笑得开怀,“祖母是看看,我这孙女到底能不能帮祖母一个忙。”
“祖母,您有什么事情要安沅去做的只管说,安沅一定去办。”蒋安沅说得笃定。
蒋老太太默了一下,向蒋安沅那边凑近了一些,开口说道:“祖母想把管家权交于你,你可愿意帮祖母这个忙?”
蒋安沅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蒋老太太。
“你二叔母现下在受罚,玉芝和玉研那两丫头做事没你有分寸,我这个老婆子呢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想享享清福。”蒋老太太见蒋安沅不作声,便又继续说道:“你可愿意让我这个老婆子多休息几天呐?”
“祖母,这么大的事孙女觉得还是得再商量商量。”蒋安沅犹豫道。
“这事我已经同你父亲、你二叔说过了,他们也同意。眼下就看你是怎么想的!”蒋老太太徐徐说道。
蒋安沅垂眸想了想,又抬头看向蒋老太太,笑着说道:“既然祖母都这么说了,那孙女就试一试!”
就这样,蒋安沅就稀里糊涂的接过了蒋家的管家权,可说实话,蒋安沅心中也没底。
“得了管家权姑娘您怎么好像不开心似的。”朝云看着蒋安沅从福安堂回来,就一直坐在书案前发呆,便问道。
蒋安沅只是直直地看着手的中对牌,叹了口气:“你以为这对牌是什么好东西呀。”
朝云有些疑惑:“那当然了,不然曹大娘子为何还要争着要它?”
蒋安沅摆了摆头,淡淡道:“当家难,难当家呀!”
“姑娘,您可别发愁了,再愁下去您的眉头都快连成一条了,到时候就是‘一眉’姑娘了!”月云走进门端了杯参汤走了进来,听两人说着话,便也调侃起来。
蒋安沅端起汤碗喝了几口,顿了顿道:“对了,我让你们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月云摇摇头,道:“还未找到。问了浮春社的人,但是他们说那个叫石安的球头在岳云赛后就退出球社了,而且那人神秘得很,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住哪儿。”
“再找找看,如果还是找不到,也只好另外寻个蹴鞠师傅了。”蒋安沅说道。
再说曹氏,自从上次被罚后在映月轩倒也算是安份,陈妈妈被打后曹氏让她暂且将养着,屋里的都交由吴妈妈打点。
虽话曹氏在映月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消息也算灵通,得知蒋老太太把管家权交于蒋安沅后,虽有些不甘,但倒也没生什么事端,只不过蒋玉芝心中生着闲气。
原因无二,只是因为自蒋安沅得了管家权后,底下的人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虽对西院还是不敢得罪,但也开始对微兰阁的人使殷勤。
这日,蒋安沅身子有些不爽利,朝云便想着让厨司多炖一盅燕窝粥,念夏和秋霜两丫鬟见了,忙把她拉住,脸上堆着笑:“好姐姐辛苦,这种跑腿的事儿就让我们去吧!”
朝云也没太在意,便让她们俩去了。
念夏和秋霜两个丫头,本就是曹氏安初安排在蒋安沅身边的眼线,可如今曹氏被罚,她们两个眼见势头不对,便想着,这二姑娘是个有本事的,竟能把曹氏给拉下马来,况且眼下二姑娘还当着家呢,索性就在微兰阁好好呆着,若是以后曹氏还能东山再起,她俩也有退路。
所以这些日子她俩找着机会就王蒋安沅跟前凑,想着讨主子欢心,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念夏和秋霜俩丫头到了厨房,跟张大家的说明了来意,张大家的笑着说道:“哟,这不巧了吗,刚好只剩一盏燕窝了,我这就给二姑娘炖上。”
这时,蒋玉芝身边的大丫鬟红潇走了进来,对着张大家的说道:“张家大嫂子,今儿中午我们三姑娘想点酸的开开胃,另外燕窝想在中午吃,别忘了。”
话音刚落,张大家的和念夏、秋霜相互看了一眼,念夏和秋霜两人面上没什么异样,而张大家的则有些为难,毕竟她两边儿也开罪不起,只好赔着笑:“着实有些不巧,燕窝已经没有了,现在去买也来不及,送货的今天下午就到,要不你跟三姑娘说说,晚上的时候再吃也是一样的。”
红潇打量了一旁的念夏、秋霜,又环视一圈厨房,走到一个架子旁边,打开了一个盒子,对着张大家的说道:“张家大嫂子,你莫不是没睡醒,这不是还有一盏燕窝吗,怎么就说没有了?”
张大家的闻言顿了顿,开口道:“这、这是……”
“红潇姐姐,说来也巧,二姑娘今儿中午也想吃燕窝,我们就是来传话的,同张大家的说好了,所以这一盏是留给二姑娘的。”念夏接话。
“我当是谁呢,怎么,二姑娘院儿里的花儿、草儿都修剪完了?一个粗使丫鬟倒跑到这儿露脸来了。”红潇瞥了眼她们,满脸的不屑。
之前念夏、秋霜在曹氏身边的时候,红潇就不跟她俩不怎么对付,不过碍着是“一家子”人,才没伤了和气,现下她俩在微兰阁,那她自然是不待见她们二人的。
被这么一说,念夏、秋霜虽说面上有些不好看,但红潇到底是蒋玉芝身边的人,她俩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回道:“我们做奴婢的不过是按主子的意思办事罢了,红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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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倒不必这么说。”
“主子?哼,有些人以为攀了高枝儿,那双眼睛就不往底下瞧了,认不得人喽!”红潇瘪了瘪嘴,说道。
秋霜是个直性子的,见红潇咄咄逼人,她也不想再忍,便想着反驳回去,但却被念夏拉住,毕竟以后还是可能回映月轩,于是说道:“红潇姐姐,你又何苦为难我们呢。”
“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敢为难您二位呀,要是您二位在二姑娘面前说些我的不是,我这个做奴婢的可是要遭殃的。”红潇仍是不依不饶的说着。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本来你要好好说,我们倒可以做个小,回去跟二姑娘说燕窝没有了便是,可你偏生要和我们过不去,那可不好意思了,凡是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这盏燕窝自然是二姑娘的。”秋霜实再是忍不住了,便大声说道。
“什么先来后来的,我们家三姑娘每日都要吃盅燕窝,张大家的不是不知道,怎么,二姑娘要吃,我们家姑娘就得让道吗?都是府里的小姐,你们二姑娘难道就要比我们三姑娘金贵不成?”红潇也不退让。
“三姑娘每日晚上都要吃碗燕窝,我想着反正下午就送来了,也不耽误,就先应了念夏,可没成想三姑娘今日要中午吃,这就……”张大家见她们起了争执,便出来说明了原由。
“红潇姐姐,你也听到了,张大家的先应了我们。也别说谁比谁金贵,咱们总要分个先来后到吧!”念夏本不想和她闹,可现下已然如此,便也不再退让。
红潇眼见不占理儿,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于是话锋一转:“哼,我看你们就是看人下菜碟,瞧着我们姑娘性子软,便合起伙儿来欺负,什么就剩一盏燕窝了,我看就是你们藏起来了,故意不给我们姑娘吃。”
她身后的丫鬟绿莹见状也跟着附和起来:“就是,要是福安堂的人来了,你们也还差这一盏燕窝吗?以往咱们大娘子对你们多好啊,现下倒是不认人了,竟还要伙同外人一道欺负人,真是喂不熟的狗崽子。”
念夏、秋霜一听,脸色更青了,秋霜哪里还忍得住,张口就开骂:“你个贱蹄子,你骂谁狗崽子呢?”说着就上前推了一把那丫鬟。
“骂你狗崽子还心虚了不成?”那绿莹见状哪里还肯罢休,便大声嚷道:“红潇姐,还跟她们在这儿废什么话,我就不信这厨房没有多的燕窝了。”
红潇一听,便说道:“搜,我也不信这个邪,偏生二姑娘要吃就没三姑娘吃的。”
说完两个便在厨房翻找起来,张大家的见状赶忙上前拦着,其他厨娘纷纷也上前拉着,念夏、秋霜更是上前擒住两人。
红潇两人哪肯停住,众人拉拉扯扯之间,不知怎的,念夏、秋霜便和红潇、绿莹扭打起来了。
打架的打架,拉架的拉架,顿时厨房被搅得乱七八糟。
过了好一会儿,张大家的才把她们分开,结果竟是红潇、绿莹两人不敌,便放下话:“你们、你们给我等着。”说完便灰溜溜地走了。
念夏、秋霜二人打了胜仗,自然也得意地回了微兰阁交差,只留得张大家的一伙人在厨房收拾着。
红潇两人回去后,哭哭啼啼、添油加醋的给蒋玉芝说了一通,蒋玉芝气极,想着欺负人都欺负到眼跟前来了,便带着二人气冲冲地往微兰阁走。
蒋安沅见蒋玉芝风风火火地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她对着红潇两人:“你们两个还不跪下!”
红潇两人惊愕地看着蒋玉芝,但到底还是跪了下去。
31. 来得正好
蒋安沅看着这情形有些不明所以,便问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你们的嘴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说话呀!”蒋玉芝大声说道。
红潇两人见状便把刚刚的事说了出来。
“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竟然为了一碗燕窝同念夏、秋霜打了起来,要传出去真是笑死人了,我蒋府连一碗燕窝都要抢!”蒋玉芝每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没好气地说着,“莫说是一盏燕窝,就是其它的什么金贵物,自然是紧着姐姐先,这两个憨货,要把妹妹我弄得个不敬的名声才肯罢休。”
“我今天把她们交给二姐姐,随二姐姐怎的处置,万不能失了章法才好。”蒋玉芝又接着说道。
“二姑娘,我们二人绝没有那样的心思,我们只是怕大娘子被罚,底下的人见风驶舵,故意为难我们姑娘。”红潇一边哭一边说道,“平日里我们姑娘都有吃燕窝的习惯,怎的今日要吃就没有了,我们二人觉得她们就是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们姑娘,再叫秋霜那丫头一推,这才失了分寸。”
“你个不怕死的,又在胡话些什么?我娘再怎么被罚,她也是二房太太,我也是二房的嫡小姐,谁敢欺负我们母女俩?就算有,那上面还有祖母呢,任谁也不能失了公允。”蒋玉芝说道。
看着这主仆两一唱一喝的,蒋安沅听得清楚,这话哪里是对红潇说的,分明是对自己说的,这是在拿话点自己呢,蒋玉芝这些年跟在曹氏身边,这坐派倒是学了个七八分。
蒋安沅默了默,忽然心头一亮,心道:“来得正好!”
“朝云,把念夏、秋霜叫进来。月云,你走一趟,把张大家的叫过来。”蒋安沅说完,又转头面向蒋玉芝,“三妹妹放心,谁要是欺负了你去,我这个当姐姐的第一个不同意。”
念夏、秋霜进了屋里,蒋安沅也不说话,等着张大家的进来后,才开口说道:“张大家的,红潇和绿莹到我这儿来说你把燕窝故意藏起来不给,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张大家来的路上便猜到定是为着此事才把她叫来的,叫就叫吧,反正这事儿从头到尾也不干她的事。
于是开口说道:“回二姑娘,奴婢真是冤枉,我有几个胆子敢干这种欺瞒主子事儿啊。像燕窝这种贵的东西哪天用、给谁用、用多少都是有记录的,二姑娘可以去查。原本送货的前两天就该送来,可是因为有事耽搁了,要今日下午才能来,这才出了这档子事儿。念夏她们先来,奴婢就应下了,谁知道后脚红潇也来了,说三姑娘中午也要用燕窝,这才起了冲突。”
红潇不服:“若没有私藏,那你为何不敢我们查看?”
“咱们都是做奴婢的,这藏不藏的当由主子来分说,况且你们二位也翻看了,没找到不说还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这让我们怎么干活。”张大家的也没好气地回道。
“哼,分明是秋霜那丫头先动的手,这会儿倒只说我们的不是,你这不是和她们合起伙来欺负人是什么?”绿莹反驳道。
秋霜闻言,连忙说道:“我是先推了一下绿莹,但是是她先骂我们是狗崽子,我气不过,所以才……”
“够了!”蒋安沅大声说道,“打打闹闹,污言秽语,像个什么样子。”
见蒋安沅气恼,众人都噤了声。
蒋玉芝见状,开口说道:“二姐姐说得不错,我平日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让你们守规矩,就是受了欺负回来自有我给你们做主,你们倒好,尽给我丢人。”
蒋安沅看了眼蒋玉芝,而后接着说道:“张大家的,这事于你没什么干系,你先回吧!”
张大家的闻言便退出去了,只留念夏、秋霜、红潇、绿莹跪在屋内。
蒋安沅道:“三妹妹说得不错,你们孰是孰非自有当主子的分辨,万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要是都像你们这样胡闹,府上岂不是得翻了天。红潇、绿莹,既然三妹妹把你们两个交由我处置,那我便罚你们二个月的月银,今后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便打发到庄子上。”
红潇、绿莹跪在地上,看了眼蒋玉芝,又相互看了看,同声道:“奴婢知错。”
“念夏、秋霜,本是二叔母院儿里的人,二叔母心疼我,才把你们送到我这来照看,如今却闹出这等事来,”蒋安沅接着说道,“你们就回映月轩去吧,该怎么罚,让二叔母定夺,也没得叫人说我徇私。”
蒋玉芝闻言,转念想着:“如此也好,回去之后定要让母亲好生教训这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念夏、秋霜两个听蒋安沅要把她们送回映月轩,连忙求着蒋安沅别赶她们走。如今已然是撕破了脸,若是现在回去,曹氏能给她们好果子吃?
“既然二姐姐发了话,妹妹自然是听姐姐的。”蒋玉芝笑着说道,“姐姐就交由我带回去吧。”
“如此便麻烦妹妹了。”蒋安沅笑着回道。
随后蒋玉芝便带着念夏、秋霜两个去了映月轩,把事情又给曹氏说了一遍。
曹氏知道后,让吴妈妈把人带了出去。
“娘,那两个眼里没主子的东西,去蒋安沅那儿才几天哪就敢跟我对着干,你定好好好教训教训才是。”蒋玉芝有些得意,“不过这回蒋安沅倒是识相,乖乖地把人让我给带回来了。”
曹氏有些气恼,指着蒋玉芝说道:“你个石磙脑袋,怎么这么不开翘呢,你让娘说你什么好,你被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蒋玉芝一怔,接着有些委屈地说道:“娘,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以为蒋安沅那丫头让你把念夏、秋霜带回来是怕了你了?那是她在借你的手把你娘送过去的人给打发回来了。”曹氏径自走向正中的椅子坐了下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好不容易在她院儿里安排了两个人盯着她,如今倒好……再想塞人进去怕是不行了。”
蒋玉芝默了片刻,才回过味儿来,低声道:“当时女儿是气糊涂了,一时没想这么多。再说了,念夏、秋霜这两丫头本来就不堪用,要是搁以前,她们哪里有胆子跟我对着干,还不是见蒋安沅最近风光了,上赶着巴结,送回来了也好,好好惩治一翻,看她们还敢不敢……”
没等蒋玉芝把话说完,曹氏便拧了一下她,疼得她都叫出了声:“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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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疼就对了,给你长长记性!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曹氏越说越气,“你什么时候也跟蒋安沅那丫头学学,别什么事都只图一时之快。”
蒋玉芝有些不服气,不过仍是闭了嘴。
曹氏叹了口气,又道:“罢了!那俩丫鬟是不能用了,娘会替你出气。只是玉芝,娘如今被你祖母责罚,有些事咱们要忍,要沉住气,韬光养晦,待时而动,你明白不明的。”
“娘,我知道了。”蒋玉芝点了点头。
曹氏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又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声。
经这么一闹腾,蒋玉芝回到怀雪居也到晌午了,丫鬟萍儿见她回来了,便让人传饭菜进来。
蒋玉芝本来就生着气没什么胃口,结果见桌上有一碗燕窝顿时脸色便沉了下去,盯着那碗燕窝看了许久后,端起碗来就往地上扔,怒声道:“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呀,临了还不忘来恶心我!”
说完后双眼还紧紧地盯着前方,许久。
相比之下,蒋安沅就开心多了,之前一直没由头,现下终于是送走了两双眼睛,饭都比平日要多吃一些。
可朝云心中却有些心疼她们姑娘。
自打回来以后,就没过几天的安逸日子,管家了更是一堆事儿,她算是明白之前蒋安沅说的“当家难,难当家。”了。
蒋安沅看着朝云的模样,便笑着说道:“朝云,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怎么一脸苦大愁深的模样,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没谁给奴婢气受。”朝云虽脸上带着笑,但语气却有些低落,“只是奴婢替姑娘气不过。”
蒋安沅以为这丫头是为了今天的事闷着,笑了笑,说道:“傻丫头,念夏、秋霜送走了,应该开心才是,你替我气什么?”
朝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奴婢有什么说什么,姑娘别怪罪。奴婢只是觉得,二房的人真是有些过分,且不说今日,就说铺子的事儿,曹大娘子是主子,奴婢论不得对错,但陈妈妈没送官就算了,再怎么样也得打发去庄子吧,如今倒好,倒养在府上了。”
月云赶忙朝她使了个颜色,朝云只得低下头去。
朝云说的事蒋安沅心中又何尝不知呢,可是她也不能随着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蒋安沅知道朝云是个什么心思,总归是替自己着想,于是放下手中的碗,轻声说道:“祖母是个重情之人,其他人我可以不顾,但却不能不顾着祖母。”
说到这里蒋安沅停下了,叹了声气,过了半响才开口道:“一家子的账,算糊涂些就糊涂些吧!不过这些话可别再说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是麻烦事。”
“是,奴婢知道了。”朝云应声回道。
“好了,别想那些了,瞧这小脸绷的,来,喝碗汤。”蒋安沅笑着说便乘了碗汤递了过去,随后又自己乘了一碗喝了起来。
月云:“这汤性寒,姑娘不要多喝,杜娘子说了,天渐渐凉了,少食些性寒的东西。”
“好了好了,你们俩个真是操不完的心,姑娘我都知道了。”蒋安沅佯装怒意,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33. 来客
整个蒋府最大的园子当属翠园,那里空旷最合适蹴鞠。
蒋安衡一见到石安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听话极了。
“小子,我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陆九昭开口道。
蒋安衡一脸诚恳:“先生只管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先生。”
“你姐姐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病?”陆九昭问得极认真,倒把蒋安衡弄得有些不自在。
蒋安衡:“不知先生问的是哪位姐姐?”
陆九昭:“你有很多个姐姐吗?”
蒋安衡:“先生不知,安衡有二位姐姐。我有一位嫡亲的姐姐,还有一位堂姐。”
陆九昭顿了顿,问道:“那蒋安沅是你哪个姐姐?”
“她是我嫡姐。”蒋安衡有些不解,但对石安又喜欢的紧,便也没多想,照实说了出来。
陆九昭又接着问道:“那你嫡姐有什么病没?”
蒋安衡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嫡姐身体虽有些弱,但是不曾听说患有什么病。”
陆九昭闻言,心中一下子就笃定了:“我就知道,那丫头就是装的,害得我一直内疚到现在。”
蒋安衡见石安一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先生,您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没事!咱们来练球吧!”陆九昭说着便带着他到空地,教他蹴鞠。
蒋安沅忙完了手上的事想着今天是蒋安衡第一天上蹴鞠课,于是便去翠园看看。
陆九昭老远就看见蒋安沅朝着这边走来,想着她装病,心里顿生火气,于是朝着她的方向把鞠球踢了过去,他料蒋安衡也接不到。
果不其然,蒋安沅被鞠球砸了个正着,吃痛地叫了一声。
朝云、月云见状赶忙询问,蒋安沅摆摆手,示意无事。
见她吃疼的模样,陆九昭心里的火气才消下去,不过却是立马跑到蒋安沅身边,装作关切的样子,问道:“二姑娘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我没看到二姑娘在这边,实在对不住。”
蒋安衡见自己没接住的球砸到了蒋安沅,也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不关先生的事,是我没接住球才打到你的。你、没事吧?”
蒋安沅忍着疼,看着他笑着说道:“阿姐没事,阿姐也没有怪先生。蹴鞠练得怎么样,有没有听师傅的话?”
其实当蒋安衡知道她给自己请蹴鞠师傅,这师傅又是石安时,他心里就没那么讨厌她了,不过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只得对她装做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学得挺好的,石安师傅教得也挺好的。”
见蒋安衡对自己不再冷眼,蒋安沅开心地说道:“那就好,我带了羹汤来,你们休息的时候记得趁热喝。”说完看了眼石安,微微颔首,说道:“烦麻先生了!”
陆九昭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带着蒋安衡又开始练起球来。
蒋安沅在亭子里坐着,看了一会儿,见蒋安衡的石安相处融洽,于是起身,对着一旁的钱妈妈说道:“钱妈妈,天气越来越冷了,安衡出了汗怕是容易着凉。”
钱妈妈回道:“姑娘放心,奴婢会注意的!”
蒋安沅点了点头,转头要走却看到蒋玉芝走了过来。
未等蒋安沅说话,蒋玉芝就笑着说道:“二姐姐怎么在这里?”
蒋安沅笑道:“今日是安衡第一天上蹴鞠课,我便过来看看。”
蒋玉芝:“要不说我和姐姐心意相通呢,我也是听说今天衡哥儿上蹴鞠课,专程过来看看。姐姐这是要走?”
蒋安沅:“嗯,我还有别的事。”
这时,蒋安衡朝这边喊道:“阿姐!”
蒋安沅闻言欣喜地回头望去,却发现蒋安衡的眼神没有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黯然。
陆九昭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这三人微妙的关系,只是在一旁摇摇头。
蒋玉芝快步走到蒋安衡身边,掏出手帕边给他擦脸边道:“怎么出这么多汗,快歇会儿,阿姐给你炖了汤。”
随后拉着蒋安衡到一旁坐着,发现石桌上有食盒,便朝蒋安沅说道:“这是姐姐带的吧,早知道姐姐做了吃食过来,我就不带了!”
蒋玉芝嘴上这么说着,可手却把蒋安沅带过来的食盒拿到一边,把自己带的打开端给了蒋安衡。
“真好喝!”蒋安衡道。
蒋安沅看着那边温馨的场景,不知道到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亲姐弟呢。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蒋安沅只是笑笑,而后便离开了。
蒋玉芝扫了眼蒋安沅离去的方向,嘴角溢出得意的笑。
她知道蒋安沅心里最是看重这个弟弟,可蒋安衡却偏不喜欢这个嫡姐,也不知道蒋安沅看到自己和蒋安衡姐弟情深的场面是个什么心情?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陆九昭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知为何,看到蒋安沅落寞的样子,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心里却有些拧巴,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瞥了眼前的两人,心里有些烦躁,于是说道:“安衡,休息好了就继续练!”
蒋安衡倒是听话,立马放下汤匙,跟在陆九昭身后走了。
从翠园回来的蒋安沅脸上就一直挂满愁容,呆呆的坐在书案旁,朝云看得真切,知道自家姑娘是很自己较劲呢,于是说道:“姑娘,现在衡哥儿还小,等他以后长大了,他自会明白姑娘的良苦用心。再说了,没有什么能抵得过嫡亲的血缘,姑娘,别难过了。”
蒋安沅也知道,只能是来日方长了,可是,自己只怕没这么多时间了。
“你说的对,咱们慢慢来!”蒋安沅不知道是说给朝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陆九昭教完蒋安衡,就见他打开了蒋安沅送过来的食盒,笑盈盈地端了碗给自己,陆九昭接过汤碗,又见他端起来一碗来喝,嘴角还扬起了笑。
陆九昭看着这小子,合着他才是装模作样的人那!
蒋安衡见石安不喝,于是开口道:“这羹汤还是热的,先生你尝尝,我阿姐的厨艺不错的。”然后又独自喝了起来。
“你小子是故意的?”陆九昭饶有趣味地问道。
蒋安衡只是看着石安傻笑,并未回答。
陆九昭看了看手里的羹汤,闻了闻,拿起羹勺喝了一小口,撇了撇嘴道:“还行吧!”
就这样,陆九昭便在蒋府当起了蹴鞠先生。
此后陆九昭去了两次蒋府,蒋安沅只是叫人送了吃食,却不曾露面。
不知怎的,陆九昭觉得有些无趣。
也不是蒋安沅不去看蒋安衡,虽说蒋安沅自从管了家之后,府上大小事都得过问,事情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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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但到底每日都抽些时间看他,只是刚好陆九昭在的时候蒋安沅都不得闲罢了。
这日快晌午了,蒋安沅正忙着呢,福安堂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府上有客,让她过去一趟。
蒋安沅也没耽搁,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往福安堂去了。
屋内,除了曹氏没在场,二房的蒋玉芝、蒋玉妍和秦姨娘都在。
蒋老太太坐在上首,同她一道坐着的还有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干瘦,身着鲜艳的衣衫,看料子当是不扉,花白的发髻上戴着数支金饰,肌肤有些泛黄,有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倒也精神,不过却略显滑稽。
老太太下首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看着同蒋文衍差不多的年纪,也穿着一身锦衣,只是有些身材有些圆滚,眼小眉短,下眼眶有些发青,笑起来油光满面。
男子见蒋安沅走进来,立马起身,目光透着狡黠看着她,拱手一礼,说道:“二妹妹安好。”
蒋安沅不知眼前是何人,不过出于礼数,回了礼,后转头又朝上首作了一揖才坐下。
蒋老太太侧身向一旁的老太太说道:“这丫头是我老大的女儿,名唤安沅,前不久啊才从她外祖家回来。”说完对着蒋安沅道:“沅丫头,快过来,这是咱们蒋家的三老太太。”
原来这二人一个是蒋家祖辈三房的老太太,姓赵;一个是她是孙子,单名一个武,全名蒋武。
蒋安沅闻言,赶忙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作揖道:“老太太金安。”
赵老太倒是热情,一把拉过蒋安沅,笑道:“来,快过来我瞧瞧。”
蒋安沅走上前去,赵老太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说道:“是个乖顺的,不像我那些个孙女,猴着呢!”
“怎么不见你带她们来耍耍?”蒋老太太问道。
“可别提了,我那些孙子孙女儿们在乡下野惯了,哪像老嫂子你们家的,个个知书答礼,招人喜欢。我呀,只带了这一个猴崽子都累得慌。”赵老太咧着嘴,笑得开怀,而后又扫了一屋子的人,问道:“欸,怎的不见你那二儿媳妇?”
众人闻言皆是不语,半响蒋玉芝开口说道:“老太太,我娘她近来身子不好,不好来相见,便叫我来向您带个好。”
赵老太听了,说道:“哟,你那媳妇是个能干的,可得好好养着。”
正说着呢,蒋安衡也来了,向堂上两位请完安后,也坐了下来。
赵老太看着蒋安衡,说道:“哟,这是你那小孙子吧,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这些小辈们长得快,咱们这些老太婆也老得快。”蒋老太太感慨道,“这小猴孙皮着呢,前些日子又找了个蹴鞠师傅,更是闹腾了。”
一听蹴鞠,蒋武也是来了兴趣,说道:“弟弟会蹴鞠?咱们要不出去玩一会儿?”
赵老太斥责道:“你这小子没规没矩的,就知道玩。”
“哈哈哈这些年轻人就是好动,坐不住。”蒋老太太笑着说道,“安衡,带你蒋武哥哥出去转转!”
蒋安衡本来也是个坐不住的,闻言也是欣喜,就同蒋武一同出去了。
屋内众人闲话了一会儿,便也各自回去了。
曹氏得知来的客人是那祖孙俩后,心道:“那俩可不是什么善茬,正好让蒋安沅那丫头去磨。”
34. 来意
曹氏叮嘱蒋玉芝,让她这几天没事别去招惹那两人。
蒋安芝不解,问道:“为何,我看着那老太太挺好的,说话也客气。”
“哼,前几年你不记事,那老太太之前就来过好几回,要是只为了打秋风也罢了,到底是咱们家亲戚,舍几个钱也不妨事。”曹氏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露出不屑的表情,“可那老太太偏偏是个贪心的主儿,是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你祖母又不理事,倒了缠着我不放,没得让人厌烦。”
蒋玉芝听了,点了点头:“依娘的意思,他们这回上府里来又是有事相求?”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瞧着吧,定没什么好事。”曹氏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窃喜,“现在你娘我正好得闲,看看戏也挺好。”
这人呀,经不起念叨,曹氏上午还在说起那老太太,下午就上门来了。
曹氏见了人赶忙让丫鬟上茶水,拉着赵老太寒暄起来。
“老太太怎么亲自来了?上午没能去见您已是不该,怎么好让您再走一趟。”曹氏虽不喜欢他们,但到底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表现得十分热情,“哟,这是武哥儿吧?”
赵老太满眼含笑,朝着蒋武说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婶子?”
蒋武起身朝曹氏深揖一礼,恭敬地说道:“问婶子安。”
“好好好,这孩子是越发的懂事了。”曹氏笑道。
“他懂个什么事啊,哪有你家的哥儿、姐儿好,你有这一双儿女呀,真是有福。”赵老太说道,“对了,今儿听你们家姑娘说你身子不好,是怎么一回事,可要紧?”
曹氏闻言知道是蒋玉芝拿来当谎子的,随即笑道:“不过是得了风寒罢了,不妨事。”曹氏近来休息得不好,脸色看着倒真的有几分憔悴。
赵老太听了,一脸关切地说道:“再是风寒也得小心养着,身体要紧。武儿,把带的东西拿给你婶子。”
蒋武闻言,便把刚带来的包袱放在了曹氏的桌案上,说道:“婶子,这是一个有名的游医开的一些个补气养元的,老太太常念着您,便给婶子带了些,婶子可别嫌弃才好。”
曹氏看着包袱,心想,京都什么名贵药材没有,江湖游医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手。
虽话心中十分嫌弃,但曹氏还是一副欣喜的模样:“老太太真是,来就来吧还带这些个礼,您让我这个小辈怎么好意思呢。”
“这话说的,以往我这个老太婆的事都是你帮着我,这份情我是记着的。”说到此处,赵老太的脸上多了几份真挚,“你们是有情义的,不像有些人家儿,飞黄腾达后就不认人了,管你是什么亲戚呢,看见我们这样儿的穷鬼呀,没打我们出门就算好的。”
曹氏回道:“哎哟老太太,母亲心中最是重情您也是知道的,您这话可说的没由头。”
“你瞧我这老婆子,没念过什么书,也不会说话,你可别多心,我可不是在说你们。”赵老太说道,“我那老嫂子是个心好的,我是知道的,不然今儿个我也不会来麻烦你。”说完还打量了一番曹氏,可曹氏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曹氏听着赵老太的话茬,心中冷笑,果然是有事儿求上门来了,不过这次可求错了菩萨。
曹氏故作关切:“老太太这是碰上什么事儿?”
赵老太叹了口气,看了眼蒋武,又转头对着曹氏,露出为难的模样,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口。
曹氏见状,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要有什么难处您老说出来便是,我也好给您支支招啊。”
赵老太顿了顿,说道:“得,我今儿个就再把我这张老脸拿出来丢上一回。老婆子也不瞒你,这回来呀就是为着你这不争气的侄儿来的。”
曹氏看了眼蒋武,道:“武哥儿怎么了?”
“这个不争气的,什么本事儿没有,一天净给我惹祸。”赵老太气冲冲地看着蒋武,叹了叹,“咱们府上不是有好些铺子吗?我就想着看能不能给他找个正经差事,好让他收收性儿。如果再能娶上个官家姐儿,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个人管他了,我也好省心呐。”
“娶媳妇?武哥儿多大了?”曹氏问道。
“今年一过就十九了,也是到了成家的年纪。”赵老太回道。
曹氏心道:“你可真敢开口啊!找个差事做另说,娶个官家姐儿?也不看看你那孙子什么得性,要样貌没样貌,要钱财也没钱财,也配得上人家官家小姐,怕是府上体面的丫头也瞧不上。”
见曹氏久未开口,蒋武突然跪了下来,喊道:“婶子再看顾看顾侄儿一回吧,求求婶子了,婶子开开恩。”
曹氏见状,忙道:“哥儿快起来。哎,也不是婶子不帮忙,只是,我是有心无力呀。”
赵老太和蒋武相互看了一眼后,一脸疑色:“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婆我没听明白。”
“老太太不知,”曹氏也叹了一声,面露难色,“别说安排哥儿去铺子上做活,就是让哥儿在府中谋个差事,我也做不得主了。”
赵老太一惊,以为是曹氏摆谱,说道:“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也厌烦我们这祖孙俩了不成?”
“老太太误会了。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这个当小辈的也不敢呐。”曹氏摆了摆手,“老太太您不知道,现下这府上已不是我做主了,所以,您同我说我也无能为力呀。”
“不是你做主?我那老嫂子现在亲自管事儿了?”赵老太疑惑道。
曹氏摇了摇头:“也不是,母亲把管家权呀交给了我大哥家的姑娘了。”
“你大哥家的姑娘?”赵老太看了眼蒋武,默了默,“莫不是那个才回来的小丫头?”
“正是!”曹氏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得是中气十足。
赵老太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个小丫头能管事?我那老嫂子也放心?”
曹氏笑了笑:“老太太可别小看了她,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精明着呢,一回来就办了不少事!您要想办成事啊,还得找她一趟。”
见赵老太将信将疑,曹氏便把蒋安沅回来后的事添油加醋的说给她听。
赵老太听后心道这个小丫头不好对付,眼见曹氏不管事了,留在她这也无用,聊了几句便走了。
待这祖孙俩走后,曹氏开怀大笑,忙叫吴妈妈端了盅酒来,说道:“人活久了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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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见着,真真叫人笑死算了。一个敢开口,一个就敢做梦,哈哈哈当真是癞蛤蟆想飞天,只是不是那个种。”
吴妈妈掩着口笑了笑,又道:“大娘子如今只当个旁观者便是,凭的她要怎么闹呢,都不关咱们的事。”
曹氏收了笑:“谁说不是呢!她只管和蒋安沅那丫头扯去,咱们就吃酒看戏。”
另一头,蒋安沅找来霜序,问了问这赵老太的事。
霜序回道:“只怕是姑娘要有的忙了。”
蒋安沅有些不解:“这话怎么说的?”
霜序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蒋家有三房,蒋晟父亲这一房自打蒋晟走了官运,四处为官后定居在了京都,其它两房还是在老家乡下。
这赵老太并不是蒋三老太爷的原配,那原配得了病,留下一子后便去了,后来蒋三老太爷又娶了赵老太,这蒋武则是她的亲孙子。
这赵老太是个刻薄的,只对她自己的亲生的好,每次来府上都是为着她自己孩子或孙子孙女的事来,拿钱倒是其次,关键每次让办的事儿都是不着四六的,让人哭笑不得。
“老太太碍于情面,不好推脱,也不想管,每回都打发曹大娘子去做,可如今曹大娘子被罚,只怕是要来缠着姑娘了。”霜序一脸愁容的看着蒋安沅。
蒋安沅说道:“且看看她要做什么吧,万一人家这回来真是只是来京都城里玩几天呢。再说,她要来,我也挡不住。”
霜序摇了摇头,想着,到底她们家姑娘心性儿纯呢。
两天过去了,那赵老太和她那孙子蒋武没往蒋安沅那走,倒是蒋武和蒋安衡整日整日的在一块,蒋武经常混在市井,什么好玩的都知道,像蒋安衡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喜欢那个玩意儿,这一来二去两人竟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形影不离。
可他人竟不知,这蒋武如此讨好蒋安衡背后却是赵老太授的意。
“祖母,咱们来这儿都好几天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为我的事儿打点打点哪,那个婶子说这家儿管事的是蒋二妹妹,我们找她就是了,你干什么让我整天跟在一个小屁孩儿后面,要是被我那些兄弟知道了,我的脸可往哪里搁呀。”蒋武抱怨着,他着实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
赵老太撇了他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个蛮皮子东西,倒说起我来了,何止你那张二皮脸,我这张老脸也早就被你丢净了,要不是你到处惹事,何至于在这儿看人脸色。”
蒋武一看赵老太生气,立马低眉顺眼道:“祖母,是武儿不好,您别气恼。”
赵老太见蒋武认错,心中的气才消了大半,又道:“不是祖母不去打点,只是心急吃不了烫豆腐。听说蒋家二娘对她弟弟甚是上心,倘若我们去了那小丫头不肯买我这个老婆子的账,但她亲弟弟她总得顾及吧,到那时候你的事还怕办不成?”
蒋武何曾想到过这层,听了赵老太这番话,心中觉得也是这个理,当即便笑着说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是孙儿眼皮子浅了。那咱们何时去找蒋二妹妹?”
“今日你先给蒋安衡那孩子说说,明日再去找那个小丫头,记得把那孩子带上,咱们一块去。”
35. 针锋
次日,平日里清清静静的微兰阁内好不热闹。
赵老太祖孙两人到访,还捎带着蒋安衡和钱妈妈。
蒋安沅见了这赵老太,礼数一点也没少,作揖行礼,沏茶端水,也没怠慢。
赵老太也是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来意。
“别看你这武二哥性子顽劣了些,但也是能干的,做事也有谱儿,沅丫头看着给个差事就成。”
蒋安光沉默了少顷,开口道:“不知蒋武二哥是想在京都城长居还是……”
蒋武回道:“能留在京都当然……”
蒋武话还说完就被赵老太截了话头:“若有份好差事,能养活自已个儿,在京都又有你们帮衬,自然是好的。”
这时蒋安衡也开口道:“二姐姐,你就给武哥哥派份差事,让他留在京都吧。”
蒋安衡开口给说情倒是让蒋安沅有些意外,这几日见这蒋武一直陪着他,她还只当两人有缘份,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祖母那日说要好生照顾老太太,安沅自当尽心。既然老太太开口,安沅岂能回绝了去。”蒋安沅笑着说道,“不知蒋武哥哥以前做过什么差事,我也好安排去处。”
众人望着蒋武,蒋武有些心虚,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赵老太,一边支支吾吾:“这、这……”
蒋安沅哪里知晓蒋武这厮就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成天和一帮子流氓村痞混在一起,恃强凌弱,惹是生非,出了什么事自有家里帮着擦屁股,哪里做过什么正经营生。
“哦,你这兄弟之前在铺子上当过一两年管事,后来那东家搬走了,这才空闲下来。”赵老太说话时神色如常,语气真挚,听着倒像这么回事儿。
“对对对。”蒋武连忙附和着,“之前确实在铺上子做过活儿。”
蒋安沅眼中掠过一丝忧疑,可也就是一瞬,随即点了点头:“府上确实有些铺子,只是老太太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铺子里的人手脚不干净,才让我换了一批管事和账房,这才过不久,若是让蒋武哥哥去接了差事,只怕有些不妥。”
赵老太太就知道这小丫头没那么容易好对付,不过随即又笑着说道:“沅丫头不必为难,有个差事就成,不是非要让他去当什么管事。”说完便给蒋武使了个眼色。
蒋武会意,便道:“是啊是啊,只让我有份收入个正经事做留在京都便是。况且我与安衡弟弟玩得来,到时候也可以多走动走动。”
“二姐姐,蒋武哥哥都这么说了,你就应了吧。”蒋安衡道。
蒋安沅看了眼蒋安衡,心中叹气,这小子被人拿着当枪使呢还不自知。
“老太太误会我了,我没有不帮武二哥的意思。”蒋安沅面上带着笑,“武二哥原是做管事的,我想着若是去铺子上,也没有合适的活儿,毕竟也不能让蒋武哥哥去做个杂工吧。”
赵老太问道:“那依着你的意思你兄弟应该做什么合适?”
蒋安沅接着道:“我想着,府上二门那儿有个管人的缺儿,蒋二哥要不就顶上,一来吃住都在府里,可以节省银钱去外边找住处,二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老太太和蒋武哥哥以为如何?”
蒋武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赵老太。
赵老太听蒋安沅说着以为是给蒋武安排个什么好差事呢,结果是说得比唱的好听,什么管人的缺儿,不过是看门的小班头儿,到底还是个下人。
“哦,管人的缺儿听着倒是不错。”赵老太面色有些不好看,掸了掸衣裳,淡淡地说着,“不过沅丫头,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祖孙二人是你蒋家的亲戚,这蒋武是你哥哥,要让外人知道了你哥哥在府上做这个勾当,怕只会说蒋家不慈啊。”
蒋安沅一听便知这是不满意的意思了。
钱妈妈在旁边听了一阵,也明白了这赵老太祖孙二人的意图,见赵老太咄咄逼人,自然是要替蒋安沅说话的,于是开口道:“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家沅姐儿就是念着亲戚情份,不想在外边让武二哥干杂工,还担心武二哥的吃住,这才在府上挑了个既体面又得闲的安逸差事,外人听了也只会说沅姐儿会做事儿,怎的倒成了蒋家不慈了呢。”
一听有人跟自己明着唱反调,赵老太顿时就不高兴了,拉着脸说道:“你这老太婆又是哪门子亲,倒在我这儿摆弄体面来了,我同沅丫头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我今儿这话别说是当着沅丫头的面,就是当着她祖母的面我也这么说,要是她祖父还在,我不信这丫头还敢这么应付我这老婆子。”
钱妈妈一听,也没好气道:“我这个老婆子只是个下人,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可不敢乱攀亲。”
赵老太没想到钱妈妈又拿话来揶揄她,一时气得说不上话:“你、你……你这是在说我乱攀亲啊,你……”
蒋安沅见状,忙道:“钱妈妈心口直快,老太太别生气,若是老太太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嘛。”
蒋安衡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甚是吵闹,他就不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儿怎么这么废劲。
于是开口说道:“二姐,既然蒋武哥哥不愿意在府上干,那你就让蒋武哥哥去铺子上,当个管事不成,当个副的还不行吗?再说了,那铺子你之前说过我也有份,那我说让他去就让他去。”
蒋安衡说完就甩手走了,蒋安沅见状向钱妈妈使了眼色,钱妈妈立马也跟了上去。
赵老太和蒋武闻言心中皆是一喜。
“瞧瞧,咱们还没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心中透亮。”赵老太嘴角上扬,说得有些得意,“沅丫头你说铺子上都有正经管事,那我们蒋武当个副的还不成嘛。”
蒋安沅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转头又带着笑对赵老太说道:“既然武二哥不愿在府上,那就如安衡所说的,去铺子上当个副管事吧。”
眼见目的达成,蒋武才开口笑道:“如此,那就有劳妹妹了。”
赵老太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眼神中也透露着一丝轻蔑,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
“沅丫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这老婆子还有一事要拜托你呀。”赵老太侧身向蒋安沅说道。
蒋安沅脸上依旧堆着笑:“老太太请说。”
“沅姐儿可有交好的闺中密友,年纪比你稍大些的,最好是有些家世的小姐?”赵老太说道,“是这,你兄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他已有了差事,那我想着给他寻一门亲,这样岂不是美事一桩。”
一向沉稳的彩云听了都忍不住说道:“老太太,我们家姑娘才多大年纪,您怎么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哟,刚走了个没眼色的老婆子,又来了个没规矩的小蹄子,都是些体面人那!”赵老太脸色一沉,高声说道,“再说了,你们家姑娘多大年纪啊?要是沅姐儿的娘亲还在,怕这会儿也在备嫁妆了,怎么就提不得?”
朝云本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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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气极,之前咄咄相逼也就算了,现在又就变着方来说她们家姑娘没娘,脸色更是不好看,于是说道:“老太太,您是咱们府上的客人,我们当奴婢的您说几句就说了,我们受着便是,可您到底是客,我们家姑娘是主,我们家姑娘帮您是姑娘心善,可您嘴上怎么越来越没个把门的,什么胡话都说,依着奴婢看您是晕了头了,不如吃口热茶,清清神。”
赵老太和蒋武一听,刚要发作就听得蒋安沅的声音。
“朝云,越发没规矩了!”蒋安沅皱起了眉头喝道,而后又看向赵老太,语气缓了下来,“这些奴婢平日里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个遮拦,老太太莫要同她们置气。”
赵老太刚要开口,蒋安沅连忙说道:“不过老太太,我娘亲确实是去了,可是还有父亲在,再者府上也有祖母操持着,安沅寻摸婆家这事儿老太太倒不必操心。”
赵老太闻言一时没了话答对,良久才道:“你瞧我这老婆子心直口快的,说些话来不中听,沅姐儿可别往心里去,别跟我这把老骨头计较。”
“老太太言重了。”蒋安沅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是淡淡的,“您也是知道的,我才回京不久,不认识什么适龄的姑娘小姐,这事儿只怕是帮不上忙,不过我二叔母跟京中的夫人们都有来往,若您当真想给蒋武哥哥找门亲事,不妨找我二叔母打听打听。”
赵老太哪里不知道这是在打发她,不过她却说道:“如此说,那我去找曹娘子问问。不过沅丫头,你若是要去赴个什么宴参加个什么花会什么的,把你兄弟带上,不说认识个什么小娘子,就是让他见见世面也好啊。”
“这个好说,到时叫上武二哥便是。”蒋安沅回道。
眼见事都说清了,也办了,几人也无闲话,随后蒋武便搀着赵老太走了。
路上蒋武满心欢喜:“祖母,您可真神了,这事儿果然还得让蒋安衡来才能办成。”
“哼,那丫头心中最紧张她弟弟,可偏偏那小儿又喜欢和她对着干。”赵老太得意地说道,“那丫头片子也想跟我耍心眼儿,还嫩了点。”
蒋武又问道:“不过为何祖母不让我在府上当差呀,我听着蒋二妹妹说的那活儿挺好的,不用愁吃住,又不用做什么事儿,岂不是……”
赵老太闻言抬手就朝蒋武的脑袋上打了过去,带着怒气说道:“你个没骨头的东西,就这么愿意在人家府上当下人吗?再说了,这府上每月领就那点死月钱,够你花?”
蒋武被打,一点也不气,反而狡黠地笑道:“还是祖母有见地,孙儿该打,该打。”
说着二人便扬长而去。
又说微兰阁内,朝云抱怨道:“这老太太真是得寸进尺,衡哥儿也是,胳膊肘竟往外拐。”
月云听后赶忙拉了下她,然后摇摇头。
朝云又道:“本来就是嘛!”
蒋安沅只是蹙着眉,没有说话。
彩云问道:“姑娘真的打算让那武二哥去铺子上做副管事?”
“话都说出去了。”蒋安沅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让他呆在府上,好歹在眼皮子底下,要是在铺子上……先看看情况在说吧。”
蒋安沅想起什么,又道:“让霜序过来,我有事问她。”
次日,蒋安沅让人带着蒋武去了铺子,也嘱咐了管事,让他多留意着些,若蒋武是个办实事的,多个副管事倒也无所谓,若他是心存歪念,那就不能留他。
36. 请君
这天,陆九昭按着约好的日子到蒋府来授课了,不过不是翠园,而是在墨斋,蒋安衡平日里念书的地方。
蒋安沅一来便看到蒋安衡和石安在书案上勾勾画画,于是也走上前看了起来。
“先生这是在教安衡什么?”蒋安沅看着纸上画的小人不禁发问道。
“派兵布阵!”陆九昭的嗓音清亮简洁。
“派兵布阵?”蒋安沅抬眸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陆九昭唇边噙着笑,似得意:“不错!二姑娘可能不知,大家平日里蹴鞠玩乐不觉得,但对于专业的球队来说,赛场上变幻莫测,若没有应对之策,那便赢不了。”
蒋安沅听完,点了点头,又看着书案上的兵书,问道:“所以要看这些兵书?”
“不错!”陆九昭环手而立,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汉书》有云,兵家分为四派: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而《蹴鞠二十五篇》则属兵技巧类。”
“当然,只有蹴鞠的本领和技能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在赛场上做到随机应变,还要有脑子。”陆九昭见蒋安沅听得认真,又接着说了起来,“所谓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方能致胜。”
蒋安沅本以为这个石安只是蹴鞠了得,没想到他却懂得这么多,顿时眼中生起了钦佩之色。
“先生真是博学多才,安沅受教了!”蒋安沅随后向他行了礼,“安衡能有先生教导,是他的荣幸。”
陆九昭没想到她会向他行礼,着实吓了一跳,不过见她如此,欣喜之余倒有些难为情。
“说我博学多才的,你倒是第一个。”陆九昭露出一丝苦笑,说来也惭愧,连他亲娘都没这么夸过他。
“我早就知道先生是个能人!”蒋安衡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三人皆是一笑。
再说蒋武在铺子上当起了副管事,但他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小泼皮,哪里像个正经做事的人。
他想着自己跟蒋家的关系,才到那儿的第一天就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耀武扬威,显弄自己的体面。铺子上的管事见他嚣张跋扈,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只得任气吞声,但却把他所作所为都报给了蒋安沅。
蒋武在铺子上呆着觉得无聊至极,所以便在京城里逛了起来,走着走着就走进了赌坊,但奈何手气不佳,眼见身上的钱都输没了,便耍起了脾气,说庄家出老千,赌坊里的人见惯了这种闹事的,直接把人架着扔了出去。
蒋武只得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回了蒋府,和从墨斋回来的蒋安衡打了个照面,蒋武心中正不痛快呢,于是拉着蒋安衡玩起了牌。
俗话说:“从来玩物多丧志”。一但食髓知味,便不知节制,很多大人尚且如此,何况蒋安衡一个孩子。
钱妈妈看在眼里,多次劝戒无果,于是就如实说给了蒋安沅。
蒋安沅一听,当即就要去远溪居看看。还没等走进屋蒋安沅就听到掷骰子的声音,进屋一看,果不其然,二人正在赌玩。
蒋安沅几日前便知蒋武这厮没怎么在铺子上做活,只当他是到别处游手好闲去了,没成想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祸害人。
见蒋安沅突然出现,二人有些心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站了起来。
蒋武讪讪道:“二妹妹怎么来了?我、我看安衡弟弟得空,就陪着他玩玩儿。”
蒋安沅扫了眼桌上,除了赌具,还有些银票,心中已是怒火中烧,可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问道:“武二哥今日怎么没去铺子,可是有人给你使绊子了?若是底下的人不听话,你尽管处置他们便是,定不能让这些恶仆欺了主!”
蒋武一愣,这蒋安沅竟没骂他还在维护他,顿时心中欣喜,之前的心虚一扫而光,随即说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好生看管那些人。”
“蒋武哥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蒋安沅莞尔一笑,“哦,对了,武二哥后日可有空?”
蒋武疑狐:“妹妹可是有事要哥哥去办?”
“哦,是这么回事。”蒋安沅声音轻柔,“之前老太太让我有什么宴会的都叫上哥哥吗?这不巧了,后日就有个品茶会,去的都是些世家小姐,我想着老太太都这么嘱托我了,妹妹我哪有不带哥哥去的道理!”
蒋武听后更是欢喜:“此话当真?”
“武二哥是自家人,安沅坑谁也不会坑了哥哥去!”蒋安沅回道。
“即如此那就麻烦妹妹了!”蒋武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到时可要妹妹帮忙引见引见。若是、若是哥哥我能成就一番姻缘,大喜之日定要多敬妹妹几杯。”
“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蒋安沅脸上带着笑,却在话尾加重了语气,像是道贺,也像是警告。
可蒋武那厮正高兴着呢,哪里听得出蒋安沅话中的意味,走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的向蒋安沅行了礼,蒋安沅也是笑着回礼。
可就在他转身时,蒋安沅的笑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漠然的脸,清眸中透着凌厉,直直着盯着蒋武离去的背影,如同盯着猎物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直到蒋武彻底离开了她的视线后才微微垂眸,看了眼蒋安衡,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桌案旁。
蒋安沅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骰子,望着蒋安衡道:“你可知错?”
蒋安衡在旁边站了半天,心中也知道不该赌博,但在蒋安沅面前,不知为何,他总想跟她对着干,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刚刚蒋武哥哥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还对他有说有笑的,现下倒质问起我来了。”
“他自有他的父母长辈管,他日后是个怎样的人都于我无关。”蒋安沅正色道,“可你不同,你是我亲弟弟,我不能眼看着你误入歧途而袖手旁观。”
蒋安衡却还是不以为意,嘟囔道:“不就是玩个骰子嘛,说得这么严重。”
蒋安沅站起身来,反问道:“不就是玩个骰子?以往先生授完课你都在温书,现在你又在干什么?玩物丧志!还有,这钱是怎么回事?”
蒋安衡却道:“我用的都是自己的钱,没偷没抢的,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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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这钱输完了你又当如何?”蒋安沅道。
“输了就输了呗,大不了找人借钱就是,下个月发了月银还上就是。”蒋安衡撇嘴道。
“寅吃卯粮,卯粮吃完以后呢?”蒋安沅有些生气,她没想到蒋安衡竟是这个态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一旦赌红了眼,输光了就借钱赌,借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纵你有万贯家财,到最后也会弄得个家破人亡,你读了这么些书,难道这些你不知道吗?”
蒋安衡被说得一时语塞。
她说得这些,他也明白,他也知道错了,可蒋安沅这劈头盖脸的说他,心里就是知错也不想认。
“你少唬我!我都说了是赌着玩的,又不是在外边,说这么大堆道理,你不就是看我用了几个钱嘛,这就心疼了,要是当初我要分娘亲的家产,那你岂不是也要把我同奶娘一起扫地出门。”
蒋安衡一时嘴快,竟说了些气话,他也知说重了,想解释,却又张不开口。
钱妈妈见状上前拉着蒋安衡,劝说道:“衡哥儿,你这是说什么昏话。快给你阿姐赔不是。”
蒋安衡也是个倔脾气,负气说道:“我没错,我凭什么要道歉。父亲都没说我,她凭什么……”
蒋安沅气极,但更多的是难过和失望,她不敢信这些话是从她亲弟弟口中说出来的,听着他嘴里刺耳的话,蒋安沅一时没忍住,抬手打了蒋安衡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屋内。
蒋安衡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蒋安沅,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蒋安沅也怔住了,退后了几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顿后悔意,眼里也泛起了泪。
蒋安衡怒冲冲地吼道:“被我说中的恼羞成怒了,哼,我没有你这个姐姐。”说完便夺门而出。
蒋安沅见他跑出去了,赶忙让钱妈妈带人去追。
她呆坐在椅子上良久,只是泪水时不时地滴落,她好似也听不见朝云、月云安慰的话,就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钱妈妈回来。
钱妈妈同蒋安沅说蒋安衡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愿回来,随后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蒋安沅听后只道让钱妈妈好生照看蒋字衡,然后就回了微兰阁。
已是十月底的天气,风中也有了寒意。
蒋安沅独自坐在窗边,直直地望着被风吹动婆娑的树叶,不知在想什么。
彩云走上前,将手中的茶放到茶桌上,宽慰道:“姑娘夜寒,小心着了凉。”
蒋安沅像没听见一般,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石安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蒋安沅突然开口问道:“咱们京都城最大、花样最多的赌坊在哪里?”
三个云相互看了看,都摇摇头,却听霜序说道:“皇城东南边的十字街,那里的大大小小的赌坊都有。”
朝云不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蒋安沅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微微一笑:“他不是喜欢赌吗?那就让他赌个够!”
37. 入瓮
这日,朝云一早就去告知蒋武,让他明日到皇城东南边的十字街的醉月楼赴约。蒋武听后十分欣喜,便想着好好打扮一番,明日好会会小娘子们。
待到第二天,蒋武身着绣有五彩花纹的红色绸衣,玉带束腰,还带着园子里刚摘的黄花儿,看上去花枝招展的,不过却是浮夸了些。
当他出现在微兰阁时,丫鬟们都捂嘴笑看他,但他却以为是这些小丫鬟们见了他害羞,脸上还洋溢着些许得意。
当得知蒋安沅先他一步出了门时,蒋武也立马赶了去。
可他到了醉月楼一问,说没有见有官家女子来过,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又转念一想,许是路上有什么事绊着蒋安沅了,等等也无妨,便叫了一壶酒边喝边等。
不知过了多久,酒已见底,蒋武才回过味来,于是找来掌柜,问了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品茶会,掌柜见他满身酒气只道没有,这时才知自己是被蒋安沅诓骗了。
于是怒气冲冲地走出店外,谁知门口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蒋武嘴上骂骂咧咧,却也只好走着回蒋府,可没走几步路,蒋武便听到一家赌坊内传出了赌客们笑骂声。
蒋武正郁闷着呢,见有消遣的地方想也没想就进去了。
蒋武先是到摊钱这里押注,只见那庄家将五枚铜钱摆成一摞放到木筒里,摇晃了几下后将木筒扑到桌上,问道:“是块还是叉?”
蒋武也没犹豫:“块。”
那庄家把木筒打开一看,五枚钱果然背面朝上,是块!蒋武见了,开心地收着银子,当即决定再来一把。
那庄家摇了几下木筒,又问道:“想好了,是块是叉?”
蒋武道:“叉。”
木筒打开一看,果然有字的一面朝上,蒋武又赢了,蒋武心道:“今日虽被蒋安沅那贱人诓了,但赌运却是出奇的好,真是天不绝我呀!”于是又接着下注。
接连赌了十几把,却是十赌九输,眼见身上带的钱都输光了,可蒋武不信这个邪,又问庄家借一百两银子,庄家见他穿得衣料不菲,料想此人是个有钱人家,于是让他签字画押后,就把钱借了他。
蒋武拿到了钱,却起身离开了摊钱这个位置,到了掷卢的桌边与庄家掷起了骰子。
结果可想而之,蒋武是输多赢少,于是又换了一种玩法,可是手气是越来越差,不一会儿,借了一百两银子都输光了,到这时了蒋武还不认栽,又想要问庄家借钱。
可庄家也不是个傻的,怕他还不了钱,就让屋内的打手架着他往屋外拖。
可蒋武此时却来了脾气,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当小爷我是什么人,我可是户部蒋侍郎的侄儿,别说是一百两,就是一千两我也使得。”
那庄家闻言,眼神在他身上扫了几眼,而后挥了挥手,示意打手下去,又赔了张笑脸,谄媚道:“哟,是小的没长眼睛,竟不认得真佛了,还不快给这位爷拿钱去。”
蒋武拿到钱后又接着赌,不知过了多久,竟把借的六百两银子全输光了,这回蒋武的酒也醒了个七八分,心中懊悔不已,面无表情地呆坐在地上。
这时一个橫眉粗眼,膀大腰肥的大汉走了过来,蹲在蒋武面前,讪笑道:“爷爷,怎么着,是让差人到府上取钱去,还是让小的们跟着您一道回去拿钱呐?”
蒋武闻言心中早已是怕得不行,这回来京都本就是来躲债的,他哪里有钱还。
不过蒋武到底是个混混儿,见过些场面,脸上一副镇静的模样,说道:“小爷我最近手头紧,手上没有那么多钱。这样,你让人跟我一道到府上去,验明正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蒋武也不是个不讲信用的,到时候筹了钱还你便是。”
那大汉审视了他半天,才道:“好说好说。”随后便让两个小厮跟着他。
不到半个时辰,那两小厮便回来报告,说确实看到他进了蒋府的门。
“问了门房了吗?”那大汉问道。
“问了,那叫蒋武的确实是蒋侍郎府上的亲戚。”其中一个小厮回道。
那大汉听了,点了点头,又吩咐二人把人看紧了。
再说蒋武,回到蒋府后坐立不安,不停在屋内来回走。
他想着去找赵老太,结果走到门前又止了步,要是让祖母知道了,怕是又一顿好打,可是不找她又该找谁?
蒋安沅?
蒋武一想到她就气得猛锤一下桌子,要不是她诓骗自己,自己哪里会去什么醉月楼,不去醉月楼又哪里会跑去赌钱。
思及此处,便气冲冲地往微兰阁去了。
待到了微兰阁,蒋武哪里还有平日的礼数,直接破口大骂:“蒋安沅你这个毒妇,你给我出来,为何要诓骗我?”
朝云听到声音,赶忙走了出来,喝道:“武二哥儿这是吃了多少酒,竟在这儿耍酒疯。”
“你来得正好,你说,蒋安沅那个毒妇在哪儿?”蒋武边说边上前死死拉住朝云。
朝云体格好,力气大,加上蒋武吃了些酒,身形不稳,被朝云一挣,竟直直地摔了一跤。
“我看武二哥儿真是吃醉了,我们家姑娘到月醉楼品茶去了还未回呢,这哥儿也是知道的呀,我们家姑娘不是还让您也跟着去吗?”
蒋武一时没听清,问道:“你说她去了哪儿?”
朝云反问:“月醉楼啊!昨日我还专门跑一趟跟您说,怎么,您没去?”
蒋武晃了晃脑袋,说道:“月醉楼?不是醉月楼吗?”
“武二哥儿怕不是记差了,我们家姑娘明明让哥儿去的是月醉楼。”朝云说得认真,“月醉楼和醉月楼是一个东家,就一巷之隔。可醉月楼是酒楼,月醉楼才是茶坊。哥儿不会是记混了,跑到醉月楼去了吧?”
什么月醉楼和醉月楼的,听得蒋武心烦,又拍了拍脑袋,回想起昨天那丫头来跟自己说的话,难不成当真是自己记错了不成?
蒋武还在回想,朝云笑了笑,又道:“我看武二哥儿是醉了,今日说的胡话奴婢不会跟我们家姑娘提,只是我们家姑娘好心为着哥儿,哥儿却如此,着实伤人心,以后可别在这样了。”
朝云说罢做回了屋,不再理会坐在地上的蒋武。
蒋武也不知是何时回的住处,只一进门就往床上躺。
他一边揉了揉脑袋,一边叹气,倒也不去纠结自己听没听错地方,而是在想怎么才能还上欠赌坊的钱,六百两可不是个小数啊!
第二天,蒋武想出门转转,结果刚走到后门,就看到昨天跟着他的那二个小厮,蒋武赶紧转身往回走,不料却被那二人叫住。
“蒋老爷,蒋老爷这是干什么去?”其中一个小厮冲着蒋武喊道。
蒋武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出了后门。
“你们倒是挺勤快,放心,我不会跑,钱我会还的。”蒋武低声说道。
“蒋老爷何时能还?还请蒋老爷给小的定个期限,小的也好回话不是。”
蒋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再宽限我十天半个月的,我想办法筹钱。”
“蒋老爷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哪有在赌坊借钱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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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才还的呀,赌坊又不是那些个放印子钱的,咱们也是个小本买卖,蒋老爷体谅体谅,我们也不想把事儿闹到蒋侍郎面前去,您说是吧?。”那小厮一口一个蒋老爷的,可话里话外全是威胁。
“三天,三天后我还钱。”蒋武没办法,只好咬牙说道。
那二人听后,满意地便走了。
蒋武这两天躲在屋里,门也不敢出,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还上钱。
翻来覆去,思来想去,想到了蒋安衡,他想着,怎么着也是府上的公子,再差也得有个百十两的,先顶过这阵子再说。
“什么,六百两?蒋武哥哥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蒋安衡听他要借这么多钱不禁发问。
蒋武不提避开话头,只道:“哎哟我的好弟弟,你就救救哥哥吧!等哥哥挣了钱再还给你就是了。”
蒋安衡为难道:“不是我不借给你,只是我也没那么多钱。”
“你看能不能找你二姐姐借点?她管着事,肯定有钱。”
蒋安衡一听,忙道:“她有钱我也不找她借,她的钱是她的钱,不关我的事。”
蒋武见他生气的模样,便不再说让他找蒋安沅的话,又赔着笑说道:“我的好弟弟,你有多少先借我点救救急。”
蒋安衡又问道:“蒋武哥哥,你到底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蒋武见躲不过去,只好道出了实情。
蒋安衡得知他是在外面赌钱输了六百两,脑中便回响起了蒋安沅的话。
“一旦赌红了眼,输光了就借钱赌,借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纵你有万贯家财,到最后也会弄得个家破人亡。”
蒋安衡看着眼前的蒋武,不禁打了个冷颤,怕自己也会变得像他一般,也有几分后悔,后悔当日对蒋安沅说了重话。
蒋武见他半天不说话,又情真意切地说道:“好弟弟,你就帮帮哥哥吧!”
无奈,蒋安衡只好先借了一百两给他。
蒋武拿到钱对着蒋安衡是千恩万谢,随后便去了后门,他猜那赌坊那两人肯定在那儿,果不其然,老远就看到那二个在门外蹲着。
那二人见蒋武往门外走,站了起来,说道:“蒋老爷,明日就是约好的三日之期了,不知蒋老爷钱筹得如何了呀?”
蒋武没搭话,把刚刚从蒋安衡那借的钱扔给了那二个小厮。
那二人接过银票,摊开一看只有一百两,说道:“蒋老爷,这只有一百两,您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我先还你们一百两,剩下的五百两再宽限我几天,放心,我跑不了。”蒋武没好气地说道。
那二人听后,皆是不屑地笑出了声。
“蒋老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啊!六百两是本金,利息您还没算上呢。加上您今天还的一百两,您还欠着我们五百九十六两银子呢!”那小厮嘲笑道。
蒋武一惊:“什么?还欠五百九十六两?”
小厮不慌不忙地从衣裳里掏出了借条,说道:“蒋老爷,这白纸黑字写着呢,每日息八厘,这过了两天了,您算算,是不是欠着咱们这么多钱呐?”
“日息八厘?你们没见过钱呐?”蒋武怒道。
“小的们是没见过钱,可是蒋老爷见过啊。”一小厮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是啊,蒋老爷您不是说‘就是一千两银子也使得’吗,这点钱对蒋老爷来说算不上什么。”另一个小厮跟着附和着。
见那二人一言一语地说得蒋武心烦,但却只能认栽:“你们先回去,我再想办法还上。”
38. 收网
当日,蒋武应付完那二个小厮后,想着实再没办法了,就去找赵老太,让她去求求请,想来借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可刚走了几步路,忽然心中一亮,拍了下脑袋说道:“瞧我这个猪脑子,我大小也是个副管事,去铺子里支点钱不就成了。”
结果当蒋武到了铺子,跟那个管事说了要支些银子,结果那个管事死活不给支。
“你个没眼力见儿的,小爷我是谁你不知道吗?整个铺子都是我们蒋家的,你在这儿装什么掌柜。”蒋武怒道。
可那掌柜丝毫没有要退步的意思:“不管你是谁,没有二姑娘的吩咐,谁都不能动账上的银子。”
蒋武气得张牙舞爪的,上来就想打那管事,还没动上手就被伙计们拉住了,蒋武只有一人,势单力薄,见状只得做罢。
等到店铺快打烊时,蒋武还待在店里,等到伙计们都走了,他却鬼鬼祟祟地关了店门,在屋内东翻西找,终于在柜台下面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柜。
眼见打不开,蒋武又在后院搬了块石头,把锁给砸开了,当他打开木柜时,眼睛直放光:“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蒋武搬起箱子就要往外走,谁知他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那管事和伙计们在门外,手中点着火把、拿着木棍,直直得盯着蒋武。
蒋武连忙道:“你们干什么,反了不成,我是副管事,你们敢……”
“蒋副管事监守自盗,人脏俱获,来人,把他押送官府。”管事大声喊道。
言罢,便有几个伙计走过来把他擒住。
“反了,反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老子是蒋侍郎的侄儿,你们竟敢抓我,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快把老子放开。”蒋武一路上都在叫骂,可其他人根本没有理他,直接把他送进了衙门。
原来蒋安沅一直让人看着蒋武的行踪,知道他去了赌坊,也知道他欠了钱,所以便让管事盯住他,若是打店里主意,抓到就立马送官。
这不,蒋武就送上门了。
次日,蒋安沅如往常般去福安堂请安时,正见赵老太向蒋老太太诉苦。
“老嫂子,你可一定要救救武儿啊!”赵老太一边哭一边说着,见蒋安沅来了,便上前拉着她,“沅丫头,你兄弟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可能偷自家的钱,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蒋老太太也问道:“沅丫头,你说说。”
蒋安沅倒是不紧不慢地回道:“今早铺子上的管事来告我我才知道,原来是武二哥昨晚趁伙计们都打烊走了就撬了钱柜的锁,偷了钱,结果被店里的管事抓了个现行,送了官。安沅也不知蒋武哥哥为何……”
蒋安沅叹着气,十分惋惜的模样。
“哼,你不知?你自己的伙计你不知?”赵老太不信她这番说辞,“就算武儿真的拿了钱,他到底是店里的副管事,拿几个钱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再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武儿可是你兄弟呀,有什么咱们关起门来说也是一样,可你却非要把事情闹大!”
蒋玉芝道:“老太太消消气,二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许是她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武二哥,不然定会念及情份,绝不会把人送到官府。”
蒋玉芝这话看似是在帮蒋安沅说话,可却把矛头全指给了她。
果然,赵老太听了,更生气了,指着蒋安沅道:“不知道?铺子上的人都知武儿是这府上的亲戚,要是没有你授意,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押着他去衙门。”
“哦,就是你要害武儿。”赵老太说到此处,恍然大悟,“怎么这么巧就被人撞见,就是你,好啊,你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恶毒,你……”
“好了!怎么越说越不像样子。”蒋老太太沉声道。
见蒋母发了话,赵老太这才住了口。
一旁的蒋安沅倒是气定神闲,轻声说道:“老太太,我知道您心急,可再心急也不能乱波脏水啊,难不成您孙子偷东西是我指使的不成?况且您孙子做错了事,您不怪他反倒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依着我看,他有今天都是您纵容的结果。”
“你、你……”赵老太被她气得一时说不上来话。
“是,是我给铺子的管事说过,让他们碰到有监守自盗的人,不论是谁都一律送官,那是因为之前那些个管事和账房狼狈为奸贪敛府上的钱财,不是针对您孙子。”说到这儿,蒋安沅看了一眼蒋玉芝。
蒋玉芝她当然知道蒋安沅这是在说她娘,又气又羞。
一旁的秦姨娘和蒋玉妍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况且,安沅觉得这么做并没什么错。”蒋安沅说完后直径转身坐了下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啊。那可是你兄弟呀,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很狠。”赵老太骂道。
“咱们家衍哥儿和衡哥儿才是沅姐儿的正经兄弟,哪里又多出来个兄弟。”秦姨娘摸了摸发髻,说得漫不经心。
“你、你……没规矩的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个姨娘来显弄体面。”赵老太怒道,不过此时她明白,蒋武还在牢里,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于是又转头向蒋母哭喊道:“好嫂子,要是武儿有个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只怕是没脸去见蒋家的列祖列宗了。”
“这又是说得什么话。”蒋老太太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
“好嫂子,你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咱们都是亲戚,要是传了出去,对蒋家的名声也不好,将来对衍哥儿和衡哥儿科考、做官也不好不是,你就救救武儿吧。”
听到这儿蒋老太太眸光一闪,这倒是得好好思量思量。
看蒋老太太有些动摇,蒋安沅站了起来,正色道:“祖母,正是为着衍哥哥和衡哥儿才要公事公办。如若咱们徇私枉法,以后若是有心人追查起来,那时候咱们蒋家才真是大祸临头。可若是我们现在依法办事,就算是传出去,也只会说咱们蒋家家法严明,我们蒋家也还是清白的。”
“祖母,孙女也觉得二姐姐说得对!”蒋玉妍也站出来说道,“这事既然已经闹到了官府,那咱们就徇不得私,否则当真被有心人利用,这事儿就不简单了。”
赵老太怒声道:“你们这是要把武儿逼死啊。”
蒋安沅一脸漠然:“是他自己寻死,怨不得别人。”
“你、你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东西,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赵老太说着就冲上前去打蒋安沅。
好在周围的丫鬟把人拉住了,赵老太一时气上心头,晕了过去,丫鬟门忙把人扶回房休息,又去请了杜茹英来给她把脉,看了没什么事这才让放下心来。
在回微兰阁的路上,杜娘子问了蒋安沅近来府中的事,蒋安沅也如实向她说了。
“本来我没想要做绝,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安衡身上,那就怪不得我,判个流放也是他罪有应得。”蒋安沅淡淡地说道。
“你做的对,该隐忍的时候就避着些锋芒,该有刚性的时候那就得硬气些。”杜娘子忻然道。
她还怕蒋安沅回了蒋家受欺负,如今见她这般倒是放心不少。
杜茹英:“哦,对了,近来你那老毛病如何,可有加重?”
蒋安沅摇摇头,柔声道:“近来都没有再疼过,多亏了姨母的凝泉丹。”
“没事就好,那丹药我会定期给你送来,平日里一定要注意着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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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是这天儿越发冷了,万不可受凉。”杜茹英叮嘱道。
蒋安沅拉着杜茹英,嗔笑道:“安沅知道了,说这么也不嫌累。”
“你这小丫头,我的话你可得记在心里,别当耳旁风似的,到时候有你受的。”杜茹英笑道。
蒋安沅满脸是笑:“知道了,知道了!”
再说赵老太,个把时辰后就醒了,人一醒就去找蒋母说情,可蒋母却称病不见,这下赵老太便知道他的孙子是救不回来了。
于是就想着去看看蒋武,就去了衙门,打通了老头,看到被打得满身是伤的蒋武,心痛不已。
“祖母,祖母,您一定要救我啊。”蒋武哭喊着,“是蒋安沅那个贱人骗我出去,是那个贱人害的我,祖母。”
“我知道,我知道,祖母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是祖母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赵老太心中有悔、有恨,一时五味陈杂,看着倒是苍老了不少。
等她回到蒋府,路过翠园,看到蒋安沅和陆九昭正在蹴鞠,看着蒋安衡的笑得越开心她心中越痛、越恨,凭什么她的孙子在牢里受苦,别人的孙子却活得这么快活,凭什么?
都是蒋安沅那个贱骨头,打不了大的,还治不了小的吗?
“小子,往日你那嫡亲的姐姐不是都要给你送吃的过来嘛,怎么这几回都没有啊?”陆九昭问道。
蒋安衡知道了蒋武偷钱被抓的事,蒋安沅跟他说的话真是一语成谶,蒋安衡这下是真知道她阿姐是真为他好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去找她。
“小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陆九昭轻轻地敲了下蒋安衡的脑袋。
蒋安衡犹豫了一下,望着陆九昭,才把那天的事给他说了。
“先生,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蒋安衡问道。
“要我说啊,虽然你姐平日脾气暴躁、蛮横无理、胡搅蛮缠、愚昧无知、刁蛮任性、行为粗鲁......”陆九昭原本还想说继续细数蒋安沅的毛病,但看见蒋安衡疑惑的表情还是止住了。
随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是你做得不对。”
“以前有人跟我说我阿姐恨我克死了娘亲才离开家这么多年,她回家了又有人跟我说她是为娘亲的钱财才对我好,所以我老是跟她对着干,也习惯了和她唱反调,我阿姐打我打得没错,我确实该打。”
陆九昭指了指蒋安衡的心脏的位置,噙着笑,语气也柔了几分:“小子,要看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你好,不是用听的,也不是用看的,而是用这里。”
蒋安衡愣了一会儿,笑道:“我这就去找阿姐向她赔礼。”说着就向微兰阁的方向跑。
“你慢点跑,别摔着!”陆九昭环手抱胸,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小子!”
正巧,蒋安沅同杜茹英一道也往翠园走,三人正好碰上,蒋安衡见到蒋安沅,跑得更快了。
正在这时,赵老太冲了出来,拉住蒋安衡就要把他往池塘里扔,蒋安沅见状迅速跑过去,想把蒋安衡拉到自己身边,可没想到几人拉扯间,蒋安衡脚上一滑,摔进了池塘里。
蒋安沅想也没想就跳进了池塘,拼命地拉着蒋安衡往岸上游,陆九昭听到声响也赶了过来,见状也跳进了池塘,只听得蒋安沅说道:“先把安衡救上去。”
陆九昭本有些担心,但见她能识水性,便抱着蒋安衡先上了岸,却不想这时蒋安沅的心口突然开始疼了起来,一时竟没了力气。
“姑娘!”赶过来的丫鬟们焦急地喊道。
陆九昭闻言转头一看,见蒋安沅正在往水下沉去,立马又跳到水中,大声喊道:“疯丫头!”
39. 果然是你
蒋安沅此时已完全没入了水面,全身都被冰冷的水包围着,她想呼喊,可水呛入口中,难受极了。
她挣扎着往上游,越是挣扎,身体越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四肢渐渐没了力气,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只剩下扑面而来的窒息和心口传来的疼痛。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向她慢慢靠近,揽住了她的腰肢,带着她往水面上空游去。少年戴着的面具有些松散,俊朗的面容似现非现,可蒋安沅视线越发模糊,看得不真切。
她用尽了力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他的领口,靠在他的胸前,耳中传来焦急的声音。
“疯丫头!”
蒋安沅只觉得这人好生熟悉,想看清他的模样,可眼皮实在是撑不住了,顿时陷入了黑寂。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微微睁开眼,只见那几个丫鬟都守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姑娘,姑娘醒了,快去通知老太太。”月云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蒋安沅,往她后背靠了几个软枕。
蒋安沅咳了几声,带着微弱的声音问道:“安衡没事吧?”
月云摇摇头:“姑娘放心,衡哥儿没事。倒是姑娘,沉睡了好久,奴婢们都担心极了。”
听到蒋安衡没事,她就放心了。
彩云关切道:“姑娘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
“姑娘不知道,衡哥儿昨晚非要守着姑娘,到了丑时睡着了,钱妈妈才把他背回去。老爷和老太太今早也来看过姑娘了,听杜娘子说无碍才放心离开的。杜娘子现在正为姑娘熬药呢。”彩云说道。
朝云见蒋安沅面色苍白,心里不好受,对赵老太太的怒气又多了几分,于是愤愤道:“那个赵老婆子可真是恶毒,咱们蒋家对他们多有照拂,不念着恩情就罢了,反倒要来祸害咱们家,亏得当时石安先生在,不然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月云:“好了,姑娘才醒过来,身子正虚着呢,何苦说这么多遭心的话让姑娘心烦。”
朝云被说得有些委屈,只道:“姑娘好生歇着,奴婢去看年杜娘子那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蒋安沅又咳了几声,月云赶忙把水端到她面前,蒋安沅喝了几口,气顺了许多。
“那赵老太太现在如何?”蒋安沅问道。
月云刚想回答,身后便响起了杜茹英的声音。
“你管那个疯老太婆做什么。她是死是活自有你爹、你祖母处置,你个小丫头操这么多心也不嫌累得慌。”
杜娘子端着汤药坐到床边,又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修养,才跟你说的要好好养着,转个背就成了这副模样。”
蒋安沅可怜巴巴地望着杜娘子:“姨母,人家病着呢!”
杜茹英也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又道:“药已经凉了一会儿了,温度刚刚好,喝了它再好好休息。”
杜茹英一边说,一边拿着汤匙喂药,等药喝完后,朝云又把装有蜜饯的小盒子递给了蒋安沅,蒋安沅吃了几颗便又递给了她。
“这副药吃了,晚上我再给你煎一副,等明日好些了我再给你换个方子。”杜娘子说道。
蒋安沅笑盈盈地说道:“那就麻烦姨母了。”
杜茹英无奈道:“你这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欸,衡哥儿,你怎么在门外站着不进去呀?”霜序忙完事从院外回来,看见站在门外的蒋安衡。
众人闻言目光皆往外看去。
蒋安衡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看到蒋安沅苍白的脸,没憋住,哭了出来。
他跑到床边,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说道:“阿姐,是安衡错了,安衡不该不听阿姐的话,不该说些重话来气阿姐,更不该玩物丧志,阿姐,安衡知错了。”
蒋安沅哭得也已是个泪人了,赶忙让人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床边。
蒋安沅为他擦着泪,想对他说的话很多,可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柔声道:“傻弟弟,阿姐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见两姐弟之间的误会解开,杜娘子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屋水雾,她想,要是她妹妹在天有灵,看到这番场景定会开心的。
这时,蒋母和二房的两姐妹也来了。
“沅姐儿没事吧,怎么还哭起来了。”蒋老太太问道。
“祖母,安沅没事,只是落水呛着了,不是什么大事。”蒋安沅回道。
“二姐姐没事就好,昨天听说姐姐落水的事,我和母亲都担心着呢,又怕吵着姐姐休息,听闻姐姐醒了,这才来看姐姐。”蒋玉芝说道。
“是啊,如今见二姐姐没事就放心了。这是我姨娘炖的人参鸡汤,还热乎着呢,要是二姐姐饿了可以先垫着。”蒋玉妍道。
蒋安沅:“让二叔母和秦姨娘担心了,放心,我没事,还请三妹妹、四妹妹替我转达谢意。”
一屋人又说了会儿话,杜茹英便说蒋安沅现在要多休息,几人才离开。
走出微兰阁,蒋玉芝拦住了蒋玉妍,道:“什么人参鸡汤啊,倒显得你了。”
“三姐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只是姨娘担心二姐姐罢了,到底是番心意。”
“你少装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晓月院藏的是什么心思,见着蒋安沅得势就想方设法得讨好,”蒋玉芝嗤笑,“不过你们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她蒋安沅再怎么好、再怎么风光,她都是大房的人,手还伸不到二房来。”
蒋玉妍握紧了双手,只道:“三姐姐说的话,妹妹我听不明白,妹妹只知道,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姓蒋,都是一家人。二姐姐心善,我和姨娘都喜欢她,哪来什么讨好不讨好的。”
“哼,我知道,四妹妹最擅长装傻冲楞了,那就最好一辈子装下去,别打什么其它的坏心思。”蒋玉芝说完就甩手走了。
蒋玉妍站在原地,面色肃然地盯着蒋玉芝远去的背影,不过半响又恢复了常态,随后便回了晓月院。
蒋安沅落水后休息了几日,身子也恢复地很快,只是杜茹英叮嘱近一个月都要喝药才行。
这天蒋安沅喝完药,又吃了几颗蜜饯。
“这药着实苦了些,不过良药苦口,姑娘再忍忍。”月云说着,眼里满是关切。
“咱们家姑娘才不是个矫情的,就是再苦些,姑娘都不怕。”朝云笑道。
蒋安沅一滞,道:“可别了,姑娘我可不喜欢吃苦。”
众人相望,皆是一笑。
月云:“衡哥儿这几日天天来看咱们家姑娘,看着姑娘和衡哥儿姐弟一心,奴婢就高兴。”
“可不是!”朝云接话,“不过这回还真得谢谢石安先生,要不是他,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当时老太太给了好多谢礼,可他一样也没收,可真是个君子啊。”月云道。
蒋安沅一想到石安,心中就觉得有些怪。
那日她落水昏迷之前明明听到他叫自己“疯丫头”,可这话只有陆九昭那个无赖才这么叫她,可是石安怎么也会这么喊她?
石安和陆九昭虽音色有些不同,但身形上却十分相似,她越发觉得,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心道:“不可能,不可能。陆九昭是国公府的嫡孙,怎么可能会在一个球社里当球头呢?况且石安就是陆九昭,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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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答应在她府上当个蹴鞠师傅呢?可能是自己听错了,这绝不可能。”
月云见蒋安沅出了神,喊道:“姑娘!姑娘想什么呢?”
蒋安沅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没事。”
虽然蒋安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心烦,不过正好明天又是石安来授课的日子,正好看个究竟。
次日翠园
蒋安沅早早地来了,在亭子里坐着看蒋安衡和陆九昭蹴鞠。
蒋安沅越看越觉得石安像陆九昭,于是课一上完蒋安沅就叫住了石安。
“那日多亏先生出手相助,救了我们姐弟,多谢先生了。”蒋安沅一边说着一边向石安行礼。
陆九昭每回见她温婉识礼地对自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只道:“二姑娘无需上心,举手之劳罢了。”
蒋安沅又道:“先生不仅蹴鞠了得,更有仁心仁德,小女子当真是佩服。”
陆九昭听她这么一说就更别扭了,心道:“这疯丫头是上次掉进池塘脑袋进水了?虽说本少爷本就如此优秀,但也不必一个劲儿的夸我吧。”
“咳咳,二姑娘缪赞。不过我见二姑娘是识水性的,当日怎么突然就沉水了?”
蒋安沅一愣,随即笑了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没了力气,让先生笑话了。”
陆九昭见她神色有异,分明是在说慌,不过并未拆穿她,只道:“二姑娘没事就好。”说完端起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哦,对了,说起蹴鞠,先生可有认识‘陆九昭’这个人?”
“咳咳咳……”陆九昭一听她说到自己的名字,不免被茶水呛到,咳了几声。
蒋安沅见他这么大反应,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定的几分。
“先生没事吧?”蒋安沅问道。
陆九昭故做镇定道:“没事,这茶有些烫嘴。”随后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姑娘何故问起这个人?”
“哦,先生不知。当日小女子去过一次宫宴,见那人与融国女子蹴鞠,球技很是了得,又想着先生球技也是非比寻常,所以便问问。”
“啊,原来是这样。”陆九昭舒了一口气,“我也只是略有耳闻,人家是高门子弟,我一个市井小民,怎么会与他相识呢。不过,依姑娘所见,在下与那陆九昭,谁更胜一筹?”
蒋安沅沉默了少顷,像是在认真思考一般,半响才道:“若是比球技,小女子觉得先生和那陆九昭不相上下。可若是论人品,那陆九昭不及先生半分。”
陆九昭听到前半句时,心中不免有些欣喜,这疯丫头还是有点眼力的,可听见后半句时,心中的欢喜骤然烟消云散。
“小女子与那陆九昭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却是个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恃势凌人、满口胡话的纨绔。”
蒋安沅说到此处,突然凑到陆九昭跟前,直接抬手想去掀开他脸上的面具。
面对蒋安沅突如其来的动作,陆九昭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如玉般的手婉,可还是晚了一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二人四目相对,怔愣地凝视着对方。
面具之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清朗俊美的脸,少年额前的碎发随风拂动,掠过剑眉,眼若桃花,眸如墨玉,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亦是容貌明丽,玉肌清骨,眉似远山含黛,横翠如烟;眸同点点星辰,眼波流盼;丹唇皓齿,芙蓉不及其颜色。
少女明明是怒目而视,但陆九昭被这一双杏眼盯得失了心神。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有些烫手,心头不禁怦怦作跳,没来由的,泛起阵阵涟漪。
“果然是你,陆九昭!”
40. 又装
听到蒋安沅怒声,陆九昭这才往后一退。身份被揭穿后,竟有些心虚,话也说不利索:“我、我……欸,先说清楚啊,是、是你请我来的。”
“你…..”蒋安沅一时不知怎么应答,憋闷了半响才道,“你个骗子,无赖。”
陆九昭嘟囔道:“我可不是有意骗你,是你自己不问。”
“你、你……”蒋安沅听他还在狡辩,一时间气上心头,痛感又从心口传来,赶忙捂住胸口,撑坐在石凳上。
月云见状立刻上前扶着她。
陆九昭先是一怔,后看她那模样,以为又是演给他看的,于是毫不在意地说道:“装,又装,我说疯丫头,你能不能换个把戏。”
蒋安沅心口疼的厉害,哪里还有功夫跟他做口舌之争。
只见月云取下蒋安沅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又从瓶中倒出了两粒豆大的药丸,转头对着陆九昭说道:“陆公子,麻烦您给倒杯水来。”
陆九昭见蒋安沅眉头紧蹙,脸色苍白,额头上也渗出许多汗珠,这才有些相信,“疯丫头,你不会来真的吧?”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水递给她。
月云接过水杯,伺候着蒋安沅吃药,而后一手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一手替她擦试额头上的汗。
吃过药后好一会儿,蒋安沅脸色才好转过来。
陆九昭凝视她许久,才问道:“你没事吧?”
蒋安沅抬起头,瞥了眼陆九昭,没有回答。
陆九昭又问:“那天你好像也是这样,你这是怎么了?”
月云见状回道:“我们家姑娘近来太过劳累,那日又落了水,所以才会这样。”
陆九昭瞧着蒋安沅那样子不像是那丫鬟说得那样,不过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追问。
月云又道:“陆公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行离开,这里有我照顾姑娘。”
陆九昭没有理会月云,而是走到蒋安沅面前,蹲下身来,语气竟是难得柔和:“蒋安沅,你、你真的没事?”
蒋安沅头一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真切,倒让她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侧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
陆九昭见蒋安沅脸上有了血色,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想着她也不愿见自己,便离开了。
自从石安的身份被蒋安沅知道后,陆九昭便再也没有来过蒋府教蒋安衡蹴鞠了。
蒋安衡问起,蒋安沅只好同他说石安先生家中出了事,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年关了,京都城也早已是一片银妆,庆国公回京更戍,今日便能到京。
大夏国开国初期,崇文帝亲率军队在平定了周边前朝残余旧部发动的叛乱不久,曾跟随他打天下的一两个旧部纷纷起事,虽说都被剿杀,但到底让崇文帝后怕。
当初跟随崇文帝的开国大将大多被逼着辞官告老,又或是被分派到各州做起了无实权的闲官,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更别说手上有还兵权的,但庆国公陆清是一个。
陆公自大夏开国以来,长年镇守在边境,多次击溃周边临国的滋扰,战功赫赫,但回京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陆九昭也没见过几回,只记得祖父严厉,就是陆九昭的爹陆长风也怕他。
约莫巳时三刻,陆公骑着马同亲兵马队停在了庆国公府的大门前。
只见陆公翻身下马,国公府一大家子人早已上前相迎。
虽然已近五旬,却豪无龙钟老态,一身铁甲寒光映霜,头戴凤翅抹额盔,身材状硕,皮肤是久经风吹日晒的黑黄,脸上有几道岁月的沟壑,须发也已银白,但两只眼睛锐利冷峻,不怒自威,宛若黑夜中的鹰。
“父亲!”陆长风眸中有泪,做势就要跪下去。
陆公一把搀起,凝视了他许久,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才道:“进去说吧!”语毕,众人便簇拥着进了府。
正房堂屋内,已换了一身常服的陆公坐在上首,陆长风一房坐在左下,其它两房则坐在右侧。
陆公望着屋内人的熟悉却又些陌生的面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长风这时先开了口:“父亲,您可安好?二弟可安好?”
二人谈及“二弟”时,一旁的罗娘子顿时紧张地看向陆公。
“放心,我们都好。只是长策这回不得回来,云娘你莫要怪他。”
陆公口中的“云娘”便是二房陆长策的妻子,罗秀云,无子。
早些年罗氏也曾怀过,可惜生产时难产,孩子没能活下来,大人保住了,却也伤了根本,加之陆长策跟随陆公长年在外争战,与罗氏聚少离多,所以一直无孕。
罗氏听闻陆长策平安无事,便也放心了,只道:“父亲,儿媳知道他平安就好,有什么怪不怪的。”
陆公叹了口气,又看向王氏,说道:“春娘,这些年,你受苦了。”
“春娘”是三房媳妇王叶春,与陆长戈刚成家不久,就战死沙场,也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陆长戈死后,陆家也有意放王氏改嫁,可王氏却依旧坚持留在陆家,此后只一人看花开雪落。
王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回道:“父亲,家中哥嫂都待我很好,不曾受苦。”
话虽这样说,可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而后又看了眼陆九昭和陆九淮,虽然还是神色肃然,但眼里却柔和了几分:“这俩小子,长的倒是像我年轻的时候。”
“祖父,不知道您是在夸我们俩兄弟,还是在拐着弯儿地夸您自己呢?”陆九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调侃道。
“不许胡说。”陈娘子转头对头陆九昭喝道,陆长风也白了他一眼,而陆九昭却不在意。
这话倒把陆公给逗笑了:“你这臭小子,没脸没皮的,倒跟你父亲一个样。”
陆长风心中自觉没面子,却又不敢反驳,只好岔开话头,道:“父亲这次回京比以往要早一些,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此处,陆公的脸上又是肃然一片,良久才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同长风说。”
众人闻言自然是识趣地退出房门。
见众人走后,陆长风又问道:“父亲,可是边境出事了?”
陆公起身走向窗边,背手而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声道:“山雨欲来呀!”
陆长风心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对此毫不意外,立马道:“是圣上动了心思?”
陆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次我随父亲同去。”陆长风没有一丝犹豫。
陆公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了陆长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次日,陆公和陆长风身着朝服站在文德殿内,与其他朝臣一般闭口不言。
“怎么,哑巴了?”崇文帝提高了音量问道。
一个着紫色朝服的大臣站了出来,躬身说道:“圣上,那北桑铁骑素来勇猛,以一当十,又背靠融国,臣以为还是坚壁不战为好。”
此时,另一个着紫色朝服的官员站了出来,说道:“刘公此话差矣,我大夏已休养生息多年,怎可同日而语。”
前者进言者是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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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参知政事刘副相,后者则是当朝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黄相,此二人不仅在权力上相互制衡,私底下也相互较劲,所以他们两在朝堂上呛嘴,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了。
刘副相反问:“那北桑又可同日而语?且不说融国,若是西北的梧国趁机发难,我们又当如何?”
黄相不屑道:“刘公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梧国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未,我大夏还怕他不成?”
刘副相一惯讨厌黄相逢迎谄媚的嘴脸,随即反驳,你来我往,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
“够了!”崇文帝喝道,目光落在了陆公身上,“庆国公,你常年镇守边关,你怎么看?”
朝臣也纷纷看向陆公,等着他开口。
陆公闻言并未迟疑,出列后躬身为礼,只回了两个字:“可战!”
话虽短,但那刚毅的模样却叫人无比信服。
“好!”崇文帝拍手而起,十分兴奋朝百官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打个北桑都要畏首畏尾,何谈收复幽云十六州?朕意已决,从卿无需再议。”
此次朝会后,他多次召见了陆公和一些枢密院的官员,制定作战方略。
就这样,崇文帝的北伐大计就这么徐徐展开。
正所谓元宵已至,上元张灯,早在几天前,蒋府三门两廊内外就都挂满了彩灯,京都城内的各家各户也皆是如此。
不过最热闹的当属元宵节这天,不仅有十里花灯、花车、花船,还有各种杂耍百戏、从伎艺人表演飞丸掷剑、缘竿走索,是已城中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公候贵人,都会纷纷涌上街头观灯。
“姑娘,把斗蓬披上,免得着凉了。”彩云边说边把一件蓝缎绣花斗篷往蒋安沅身上穿上系好。
“姑娘,要不咱们多带几个汤婆子,免得路上冷。”月云又道。
“姑娘,咱们好久都没有在京都看元宵灯会了,想想都开心。”朝云十分欣喜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蒋安沅一边对着铜镜查看妆容,一边说着话,“彩云没在京都过过元宵,今日你可得好好玩玩。”
蒋安沅说完就往外边走,到了大门口,就见蒋文衍站在马车旁,蒋安沅立马笑着喊道:“大哥!”一边喊一边小跑到他身边。
“蒋文衍还是一副老成的做派:慢着点!”
这时蒋安衡跑出来了,叫了声“阿姐”,然后乖乖地站在了蒋安沅的身边。
不一会儿,蒋玉妍也走了出来,见人都在,说道:“大哥和二姐姐等久了吧,出门时姨娘多嘱咐了我几句,耽搁了些时间。”
“我们也才到不久。”蒋安沅笑着说道。
蒋文衍见蒋玉芝还没来,抱怨了一句:“这玉芝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出来?”
正说着呢,就见蒋玉芝起出了来。
“就等你了我的祖宗。”蒋文衍说道。
蒋玉芝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慌什么,时间还早呢!”
蒋安沅笑道:“大哥哥不懂,我们女儿家出门不似你们男儿,是要花些时间的。”
“你看,二姐姐也这么说!”蒋玉芝朝蒋文衍做了个鬼脸,然后就上了马车。
于是一行人便都上了马车往街市去。
还未到街市,一路上,花灯如昼,火花银树,五光十色,笙箫充耳,丝竹盈街,好不热闹。蒋安衡时不时地指着外边,同蒋安沅说说笑笑,蒋安沅也掀起车帘往外面瞧,只觉得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
于是一行人便下了马车,走在街市上逛起了灯会。
41. 上元灯节
只见街巷两边有好些高十丈、以金玉锦绮装饰、挂着千盏花灯簇成的花树,然后是各种精美的灯展。
有灯体镶着金边、灯角悬挂着流苏、绘有山水花鸟的万眼罗灯,有用千颗万颗彩色琉璃珠穿就、饰以彩带珠帘的粼粼珠光三聚七彩穗羊角灯,有灯身无骨、玲珑剔透、五彩缤纷的多彩无骨针刺花灯,有景物奇巧、百物活动的走马灯,有流光溢彩、嫣红绚丽的千彩琉璃灯,滚轮行灯……
除了有各样的花灯,还有杂耍艺人们耍着滚灯,撑着龙灯、鱼灯,斗龙嬉鱼,穿梭在人群中翻腾起舞。
当然,还有各种彩棚,里面供艺人、乐人表演,真是十里灯街,灯花万盏,珠光花影,千街万巷皆热闹非常。
“二姐姐,锦城的上元节可有这般热闹?”蒋玉芝问道。
“虽没有这么多花样,但倒也热闹,特别是那灯山,当真是好看,有机会三妹妹定要去瞧瞧。”蒋安沅边看旁边的花灯,一边回道。
“姑娘,你看那儿有玉梅灯球,咱们买些来挂在身上吧!”朝云指着前面的小摊兴奋地说道。
蒋安沅看着蒋文衍,说道:“那得看大哥哥身上有没有带够钱。”
蒋文衍笑笑:“你这丫头,大哥几时短了你们三姐妹,都去挑便是。”
于是这些小姐丫鬟们都跑到前面买了些灯球挂在身上。
“大哥,你不挑一个吗?”蒋玉妍问道。
蒋文衍摆摆手,说道:“这都是你们这些小姑娘的东西,我可不要。”
蒋安沅拿起一个灯球往他手上放,说道:“大哥你自己留一个吧,不然我们都不好意思让你花钱。”
“真没看出来你不好意思!”蒋文衍无奈,只好把那只灯球收下,系在腰间。
一行人又继续逛着,不知不觉到了灯谜处,虽是作打谜之用,但绢灯上剪写着谜面,还有许多绸带相饰,看着也甚是精美,那当作彩头的花灯就更不用说。
蒋安沅知道她这个大哥对这些肯定有兴趣,便道:“大哥,这里有灯谜,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蒋安衡听后,也道:“我也要比!”
蒋文衍:“好!既然大家有这个兴致,我这个当大哥的自当奉陪。”
蒋玉芝喜欢出风头自然不会当个旁观者,“还有我呢!”
蒋玉妍见了,自然也一起猜起了灯谜。
蒋玉芝先看了起来,只见那盏灯面上写着:“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①”
蒋玉芝笑了笑,得意道:“这还不简单,谜底是蜡烛。”
那老板笑道:“小娘子聪慧,正是蜡烛。”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②”蒋玉妍看着花灯念了起来,想了想,“门,谜底是门。”
“这位小娘子也答对了。”
“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③”蒋文衍平淡地说道,“是为‘竹’”
老板笑着道:“看来老汉今天要做赔本买卖了。”
这时蒋安沅看着一个灯笼,一旁的蒋玉芝倒是先发了问:“老板,这个灯笼上一个字也没有,是不是忘写谜面了?”
那老爷爷笑着说道:“小娘子不知,这就是谜面,乃是个字谜。”
正当蒋玉芝不解时,只听得蒋安沅轻声说道:“谜!”
“哎哟,这位小娘子可真聪明,这灯谜可鲜有人猜出来。”
蒋安沅只是笑了笑,可蒋玉芝却有些不开心,本想着自己出风头,结果却被人抢了去,心有不甘,于是又开始猜其它的灯迷。
此时,不远处潘楼的一间雅室内,陆九昭正和陈景年、凌子卿正吃着酒。
“什么,你要去北境?”陈景年一怔。
陆九昭捂了捂耳朵,淡淡道:“你小声点,我听得见。”
“行之,今年可就秋闱了,你可想好了?”凌子卿关切道。
陆九昭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是科考的料。”
“我正是知道,所以才会这么说。”凌子卿一脸认真,“虽说外人都道你陆行之不学无术,但在我看来你确是有才学之人。”
听到这里,陆九昭眼中才有了些波澜,只是声音依旧散漫:“你倒是看得起我,是第二个说我有才学的人。”话毕,脑子里竟闪过蒋安沅的模样,那时她也同凌子卿一样,说得这般认真。
回想须臾,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一抹笑意,不过片刻后就吓得他赶紧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嘀咕:“怎么想起了那个疯丫头!”
“我说老弟,你就算不参加科考,靠庆国公的门荫,怎么着也能弄个官当当吧,怎么想不开去北境那个鬼地方。”陈景年说到这里,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要打仗了。”
凌子卿接话:“你真的想好了?”
陆九昭没有半分的犹豫,说道:“我想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我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到时候,你们可要称我一声‘将军’。”
陆九昭此时已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整个人映在月华之下,明朗的外表多了几分柔和,可是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飒爽恣意,坚定的眸光中别样的光芒,正是意气轻浮云,此君正少年。
凌子卿和陈景年相互看了一眼,知道是劝不住了。
凌子卿虽是文臣之后,却不像朝中上文官那般对武将嗤之以鼻,反而觉得“文以赞治,武以凌敌。”,国家必有文武,才能济世安民。
“好,那我便祝君运筹千里,勇冠三军,策马神威凯旋归!”凌子卿正对着陆九昭拱手一礼,目光真挚,声音铿锵有力。
陈景年见状,亦是一本正经,说道:“那我便祝君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完三人皆仰天长笑。
而后,陆九昭对凌子卿也是拱手回礼,一脸正色道:“怀远,虽不能和你成为同年,但,愿君从此,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④”
“那就借君吉言了!”凌子卿笑着说道。
陈景年又道:“诶,我说你们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不祝愿祝愿本公子我呀。”
陆九昭同凌子卿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道:“愿君抱得美人归!”
三人又是一阵哄笑。
“对了,我家瑶娘今年要在鳌山灯上游街,快快快,咱们赶紧下去看。”陈景年说完便拉着其他两人去了灯街。
大夏国每年的上元灯节最大的看头就属主鳌山灯了。
这时蒋安沅一行人手中是一个拿了个花灯,都是在刚刚打灯谜处赢得的。
突然,灯市的人们都在向前方攒动,嘴里都在念叨着:
“是鳌山!是鳌山!”
蒋安衡也拉着蒋安沅往前面走,“阿姐,咱们也到前边去瞧瞧。”
只见一个神似巨龟背负着一座神山模样的灯山被人们簇拥着缓缓驶来。
那灯山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花四层,每层都缚扎着五彩丝绸,悬挂着千百盏花灯。
灯上精描细绘了各种龙凤飞鹤,栩栩如生。灯山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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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五色彩结成了神仙的模样,踩着祥云、骑着瑞兽,中间更有瀑布倾泻而下,光辉灿烂。
而在最上层,当水雾弥漫开来时,一穿着素白纱裙、身上绑着五彩绸、腰系结玉环绶的仙娥偏偏起舞。
仙娥梳着一头飞仙髻,花钿红妆,星眼月眉,云态柳腰,清冷脱俗,千尘不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宫绦上的丝带被风吹起,衣裾飘动,配上丝竹仙乐,正如“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⑤”,看上去美轮美奂,当真是仙女下凡。
“姑娘看那儿!”几个丫鬟纷纷高兴地给蒋安沅指着、说着。
灯山的另一头,陈景年怔怔地望着那仙娥一般的女子,早已看得是如痴如醉,自顾自地念叨着:“我们瑶娘真是一年比一年美啊!”
那灯山上的仙娥正是青云阁的花魁——瑶娘子所扮。
瑶娘子那可是名冠京都的人物!除了色艺双全,还惯会拿捏男人的心思,不然陈景年那样家世的人怎么对她死心塌地呢。
陆九昭其实对这个灯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正在四处张望之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正在观灯的蒋安沅。
她提着花灯,仰着头看着花灯漫烂,耀眼烟霞熠熠发光,映在她笑靥盈盈的脸上,灯烛璀璨,人面如花。
他看着蒋安沅,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想,这个疯丫头不说话的时候还挺漂亮。
正当他看得愣神时,忽然听得蒋文衍喊道:
“怀远兄!”
蒋安沅随即顺着蒋文衍的目光看去,转头之间正好看到陆九昭正望着她。
陆九昭好似被抓包了一样,赶忙转过头看向其它地方。
凌子卿听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清是蒋文衍之后,才笑道:“子真兄!”说着就向他走去。
蒋文衍和凌子卿他们三人一同在国子监上课,虽平日没有太多的交往,不过在外见到了,打个招呼也是应该。
蒋玉芝认出此人就是上次在宁安候府见过的那人,不想还和自家兄长相识,心中就更加欣喜。
凌子卿走过来后,蒋文衍向他介绍了身旁的三个妹妹和蒋安衡。
相互行礼后,蒋玉芝笑道:“上次在宁安候府见过一面,不想公子竟与我家大哥相识,真是缘分。”
凌子卿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上次的事还未来得及向公子道谢,安沅在此谢过。”蒋安沅说着,随即后他又行了一礼。
凌子卿谦虚道:“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见蒋安沅同凌子卿说说笑笑,蒋玉芝心中不悦,看了眼蒋安沅,蒋玉妍瞧了个明白,心中便知道了蒋玉芝的心思。
“没成想竟在这里遇上了怀远兄!”蒋文衍跟凌子卿说着话,又瞧见不远处的陆九昭和陈景年,“行之兄和绍康兄也在呀!”
见他俩没过来,凌子卿只得尴尬地笑笑:“今日上元佳节,我和绍康在潘楼为行之饯行。”
“饯行?”蒋文衍一怔,“行之兄要去哪儿?”
凌子卿回道:“行之不日就要跟庆国公一同去北境了。”
蒋安沅闻言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眼前方的陆九昭。
此时的陆九昭自然不知蒋安沅这边的事,只在四处环看。
眼看着那鳌山灯已往前方驶去,陈景年忙跟陆九昭说道:“好弟弟,哥哥我先去找瑶娘了,咱们改日再聚。”说着便跑向前跟着鳌山灯去了。
这时陆九昭一人在那儿站着,本来是要叫凌子卿,却不想正看到蒋安沅正看向自己,眼神相交时,二人皆是尴尬地转过头去。
42. 初到边境
陆九昭心里直骂凌子卿,一直在哪儿杵着干嘛,还走不走了?于是便喊道:“怀远,陈景年那家伙直溜溜地跟着瑶娘走了,咱们也……”
“行之兄,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不如同行,人多也热闹!”蒋文衍边说边向他走去。
“是啊,行之!”凌子卿也同他说道。
陆九昭瞟了眼蒋安沅,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拨人便一起在灯市逛了起来。
蒋玉芝倒是求之不得,一路上一直在和凌子卿说着话,从诗词歌赋讲到蹴鞠锤玩,而凌子卿语调平缓地回答,既不显示热络,又不失礼数。
蒋安沅则是同蒋安衡、蒋玉妍说说笑笑,而陆九昭倒也是不寂寞,因为蒋文衍一直在他说边境的一些事情。
“没办法,谁叫我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恃势凌人、满口胡话的纨绔呢!”陆九昭说这句话时,将音量提高了些,一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蒋安沅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想起这人冒充石安到他们府上的事,她还在气着呢,如今又在这儿胡话,心里这火气又多了几分,于是便瞪了他一眼。
蒋文衍本是在问陆九昭为何要去边境,可听他这么回答,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毕竟他自我认知还是挺到位的,半响才道:“行之兄何故如此说,我倒觉得行之兄有些身手,定能有所作为。”
陆九昭挑眉一笑:“是吗?不知蒋二姑娘以为如何?”
蒋安沅闻言抬起头,一双杏眼看向他,轻笑一声,回道:“陆公子有一身好武艺,又足智多谋、诡计多端……”
“咳咳!”蒋文衍赶忙干咳两声打断蒋安沅的话。
蒋安沅倒是像个没事人一般,接着说道:“安沅的意思是,陆公子定能平安归来!”
而陆九昭却是一怔,眼中明光一颤,除了家里人,她倒是第一个盼他平安的人。陆九昭凝视着蒋安沅片刻,随即轻轻地笑道:“那说借你吉言了!”
这时蒋安衡突然喊道:“快看,那边在打铁花!”说完就直奔着前方去了。
众人闻言也朝前看去,只见前方的空旷处,有一座三丈高的双层树棚,棚上缀有许多树枝,旁边有个大炉烧得通红,一人舀起铁水,另一人用力击打,顿时铁花四溅,化作漫天星斗。
正当人们沉浸此美景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喊。众人皆转头向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原来是那人靠得太近,铁花落在了他的衣服上,竟起了明火燃了起来。
那人边跑边脱衣,周围的人见状都避之不及,不想那人竟往蒋安沅这边奔来,蒋安沅见状拉着蒋安衡就往别处躲。
这时,陆九昭提着水桶走了过来,舀起一瓢水就那人身上泼,可是谁知在阴差阳错之间,竟泼到了蒋安沅的身上。
蒋安沅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陆九昭,丫鬟们见了赶紧拿出手帕替她擦拭。
“陆!九!昭!”蒋安沅一字一顿,怒目相视。
陆九昭本来是要泼那人的,谁知那个绕到她后面去了,手上一时没收住,一不小心就泼到她身上去了。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陆九昭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低声地说道。
蒋安沅没有说话,只是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就这样,蒋安沅的上元灯节就结束了。
可是她心心念念的河灯还没放呢!
“陆九昭那个无赖,我就知道碰上他准没好事。什么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分明就是有意的。”
一路上,蒋安沅把陆九昭给骂了好几十回,还是不解气,第二天蒋文衍来看她,她又把陆九昭给骂了一通。
“我看你是误会他了。当时现场混乱,那人又与你挨得近,这才误泼了你,他本意也只是想帮人而已,你就别恼他了。”蒋文衍说道。
“什么不是故意的,大哥你不知道,他……哎呀,反正他那个人就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卑鄙、阴险、无耻……”蒋安沅越说越激动,“死候子!”
蒋文衍先是一愣,而后大笑,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总是个沉稳模样,怎么一说起那陆九昭就张牙舞爪的。”
“大哥怎么帮着外人说话!”蒋安沅撇着嘴,一副委屈模样。
“我哪时是帮着他说话。好好好,都是他的错行了吧!”蒋文衍笑道,“不过这样也挺好,受了气就撒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别一天到晚地装深沉。”
听蒋文衍这么一说,小声嘟囔道:“大哥还不是一样,还好意思说我。”
“你呀!”蒋文衍笑着说道。
……
昨日才见春雨落,今朝又到秋菊展。
自秋闱蒋文衍桂榜有名后,蒋老太太将蒋家的管家权交到了曹氏手中,曹氏又恢复了往日得意的模样。
蒋安沅对此倒没有怨言,她本就嫌管家事务繁杂,如今正好落得清闲,这不,今日就同谢婉凝约到自家的清乐茶坊吃茶。
“外面说的是真的?”蒋安沅一脸震惊。
八月的时候,都在传二皇子和宁安候府要结亲,蒋安沅还不信,现下谢婉凝亲口出口,蒋安沅不免有些吃惊。
“嗯,就等司天监算出吉日……”谢婉凝平静地说着,倒看不出有待嫁女的娇羞,“到时候你可要来喝我的喜酒。”
听到这个消息,蒋安沅心中五味杂尘,她知道谢婉凝和顾家大郎之间是有情的,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要嫁入天子家门。
“婉凝……”
谢婉凝许是发觉了蒋安沅的心思,笑着说道:“安沅,我知你想说什么,不过,此事可万不能对别人说起。”
蒋安沅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所以认真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我就要嫁进皇家,你该为我开心才是。”谢婉凝笑着说道,“安沅,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啊,谢婉凝向来是个有主见的,若不是她自己点头,就算别人再逼她也没用。
蒋安沅也不再多问,只道:“那到时候我可要多吃几杯喜酒。”
“好好好!到时候你想喝多少都有!”谢婉凝笑着说道。
二人又说了好些话,不知怎的,话头竟说到了陆九昭身上。
“那个陆九昭以往在京都一副纨绔模样,没成想到了北境倒立下了不少军功。”谢婉凝自顾自地说着。
蒋安沅微微点了点头,实事求是地回道:“那个无赖确实有些身手!”
她虽然讨厌陆九昭的为人,但她也不否认他确实有些将才。
北伐大军初到北境,驻扎在北桑边防线旁的阳州。
虽已是二月中的天气,可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白雪,太阳的光发白,没什么温度,凛冽的寒风吹在皮肤上扎人,让人生疼。
陆九昭此时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正在帐篷内收拾行装。
北境的确艰苦了些,就连跟在陆九昭身边的锦洪也在抱怨,然而陆九昭是毫不在意。
锦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帐篷内的人都能听到。
“哼,打仗还要带个随从,就你这小白脸,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儿,肯定是到这来装模作样几天,然后你老子就给你小子上报功绩,这种事儿俺见多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看着不到三十的男子,留着一脸的络腮胡,细看脸上还有刺字,一看就是犯过事儿的。
锦洪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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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回嘴就被陆九昭给拦了下来。
“兄台,小弟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兄台多多照拂!”陆九昭不想一来就得惹麻烦,便想做个小。
“呵!大伙儿瞧,说个话还文绉绉的,臭显摆,好像只有你读过几天书似的。”
那男子说完,其他士兵皆是哄堂大笑。
陆九昭心中自嘲,还不错,他那点墨水也有人说他显摆了。
“五爷,说得好像你读过书似的!”另一个士兵笑道。
张五一听,快步上前打了过去,那士兵飞快躲闪,但却慢了一些,还是被张五逮住了,那士兵只得赔笑求饶。
陆九昭一看觉得此人脾气虽然是冲了点,但却有些功夫,看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这人是个兵头子。
“看五爷的气度,想来是常年戍守边关,小弟姓陆九昭,往后还请五爷多指点。”
张五不屑道:“哼,少给老子打官腔,你只要不在老子背后桶刀子,老子就谢天谢地了。”说完甩便手出了帐篷。
“小哥儿,这五爷是什么来头?”陆九昭笑着问旁边的一个士兵。
那士兵见陆九昭也是个好说话的,便向他凑近了些,说道:“这是我们虞候张五爷,他呀最不喜欢的就是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所以没事儿别在他面前晃悠。”
陆九昭笑道:“多谢小哥儿。”
“好说,好说。”那士兵摆摆手也出了帐。
“神气那劲儿,我当是谁呢,不就是个虞候嘛。”锦洪撇着嘴说道。
陆九昭却道:“行了,少惹些事,要是祖父知道了,咱俩的皮都别想好!”
因北桑地理位置特殊,不仅背靠融国,西面更有梧国等一些临国虎视眈眈。
所以崇文帝定下的战略为:兵分三路,主力军攻北桑,另外两路兼攻西面的圂州和东面的纷州,到时一举合围北桑。
在圂州城门口对面的山里,一双双警惕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山沟的大路,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好几天了,脸上难掩疲惫。
一个士兵凑近另一个士兵的耳边,低声说道:“公子,咱们到底还要在这儿埋伏多久啊?”
说话之人正是锦洪。
陆九昭继续盯着前方,没有看他,只沉声应道:“别说话。”
其实,不是陆九昭不想回答,只是他也不知道。
陆九昭所在的第二军第三营奉命在这里截击从后边绕过来的北桑部队,以防包夹。
可是已经过了十多天了,正面却久攻不下。
就在这时,收到了退兵整顿的消息。
此时圂州十里外的营账内,陆九昭拿出纸笔在那儿勾勾画画,张五见了,又嘲讽道:“一个大头兵装什么装,土里的泥鳅溜进了旱田,瞎蹦跶。”
“欸欸欸,五爷别走啊,小弟我有事儿要说!”陆九昭笑道。
“作甚?想打架?咱们出去招呼!”张五以为他找自己麻烦,便没好气地说道。
陆九昭笑道:“哎哟,小弟哪敢哪跟您过招啊!您也看见了,咱们打了圂州半个月了,结果人家城门都没打开过,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小弟我这里有一计……”
陆九昭还未说完,张五嗤笑:“老子说你小子瞎蹦跶你还来劲了,你有一计?上面的人还没有你有本事不成?瞎耽误功夫!”
张五说完就要走,陆九昭见状赶忙拉住了他:“五爷别急呀,你先听小弟把话说完,要是觉得不行再骂我不迟啊!”
张五把陆九昭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开口道:“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放出什么鸟屁!”张五说着便又坐了下来,想着反正现下也无事,不妨听听他说的,当个笑话听也好。
陆九昭随即拿出刚刚的图纸,徐徐道来。
43. 展露头角
“圂州边境线长且城池坚固,而其守将又只守不攻,这让我军正面很难突破,这样打起来费时费力。但我们亦可从边境线长这点入手,只要我们多点佯攻,让他们防不胜防,到时候可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陆九昭随后又指着自己画的图纸中的几处标记点,同张五分析着地势、撤退路线等等。
起初张五还只当是这小儿张口说大话,可他越听越觉得方法可行,连看陆九昭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
虽说张五没读过书,但听着陆九昭说的话又觉得是个良计,可他有这样的好计为何要跟自己说,于是疑惑道:“这计策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不直接跟军使说,却和我在这儿浪费口水?”
陆九昭笑笑:“小弟不过是个白头小兵,哪里比得上五爷,军使肯不肯见我都不一定,就算见了我,又哪肯听我这大头兵的一知半解呢?”
张五一听,虽然他听得出来前半句是在拍他马屁,但又觉得他后半句说得也在理,那姓李的军使官不大架子倒摆得挺大,这小子去了还真不一定能见上面,于是连夜上报了军使和副兵马使。
那两个军长听后顿觉可行,于是迅速整军,兵分多路以游军避实击虚,多点冲击,致使圂州士兵疲惫不堪,而趁其不备发其进攻,果不其然,圂州城门最终被攻破。
此战得胜后按功嘉奖,按理说陆九昭也应在其列,但实际在犒赏名单里却没有“陆九昭”这三个字。
“我说什么来着,那些人都是好大喜功,肯定把功劳都独吞了,公子你呀,真是瞎子点灯。”锦洪见自家公子啥也没得到,不禁抱怨起来。
陆九昭有些走神,只听得后面几个字,便问道:“什么瞎子点灯?”
锦洪叹声说道:“白忙活一场呗!”
正说着呢,张五在帐外朝里喊道:“那个陆……”张五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拍了拍脑子,半响才道,“那个陆九昭,你出来。”
锦洪见张五那模样,以为他是要为难自家公子,便想跟着陆九昭一同出去,结果被陆九昭拦住,示意让他留下叠被子,锦洪无奈,只得继续收拾。
见陆九昭出来了,一向快人快语的张五一时竟不知怎么说起,良久才道:“那个什么,就是跟你说清楚,俺可没抢你的功劳。那日我去跟那李军使说计策的时候,说了是你小子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可那狗娘养的要吃独食,我也没办法,老子同你说清楚咯,你要恨也别恨到我头上,俺可没占你便宜。”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张五只是个虞候,尽管看不惯上头那些个小人做派,但他也没办法,毕竟这些事也经常发生在他身上,不然他参军这么多年,凭他一身功夫,再怎么混也不至于还是个虞候。
陆九昭却毫不在意,只笑道:“无妨,能打胜仗就行,小弟我没有怪五爷的意思。”
听陆九昭这么说,张五也就无什么所谓了。
“啧,俺说,你小子看着不像是一般人,怎么,吃这么大亏你能忍得下这口气?不跟你老子告状?”张五看热闹不闲事儿大,故意说道。
陆九昭一笑:“小弟哪有什么背景呐,要真有背景,我还在这儿吃苦受累不成?”
张五却是不信陆九昭的话的,不过见他不接话茬,觉得无趣至极,甩甩手就走了。
锦洪收拾完出来,见那张五走了,便问道:“公子,那张五爷是不是又找麻烦来了?”
陆九昭眉头一挑,望着张五的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人倒是有点意思!”
虽说顺利拿下了圂州,但没过多久却遭到了北桑的反扑,其它两路军队也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阻碍。
北桑军队依葫芦画瓢,用同样的方式东打一处,西打一处,虚虚实实,让大夏军队不知该在哪里重点布防,弄得众士兵是疲惫不堪。
子时已过,陆九昭正睡得香呢,突然被叫起来。
许是近来北桑军经常半夜突袭,搞得陆九昭都形成条件反射了,连忙起身刚想喊大家起来,结果张五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喊,是我。”
一听见是张五的声音,陆九昭就止住了动作,散漫道:“是五爷你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
张五也不和他啰嗦,说道:“赶紧起来,军都指挥使要见你。”
陆九昭闻言看了眼张五,疑惑道:“他老人家找我干嘛?”
“叫你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地。”张五不耐烦地说道。
陆九昭伸了个懒腰后便跟着张五到了一间议事厅,张五站在门外,给陆九昭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进去。
刚进屋子,只见有二个穿着军官服的人打量着他,一个身材略瘦,一个肥壮。
此二人正是第二军正副军使。略瘦的是军都指挥使,另一个则是军都虞候了。
过了半响,身材肥壮的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陆九昭。”陆九昭虽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那人疑狐地看着眼前之人,长得好看,又细皮嫩肉的,心想怎么也不像是个打仗的。须臾过后又问道:“上次是你给张五献的计策?”
“回大人,是小的向张虞候进的言。”
“那你倒说说,你那计策可有破解之法?”另一人问道。
果然找他来是问应敌之策的。
陆九昭眼神一动,只脸上带着笑,却没有开口。
“你倒是说话呀!”先前那人见他不说话,有些着急,毕竟要是再这么被北桑耗下去,误了大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
另一人显然要沉稳一些,眼神打量着陆九昭,沉声道:“你大可放心,若是你有什么计策,只管说来,待敌退去,我二人自当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陆九昭淡然一笑:“不敢欺瞒大人,小人却有一良计与之应对。”
对面二人一听,皆是大喜,同声说道:“快说!”
……
陆九昭出屋子时,张五还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了,忙上前追问。
“小子,军都指挥使是不是找你谋划退敌的法儿?”
陆九昭又如往常一般散漫的模样,笑道:“五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张五绕到他右边,又问道:“那你怎么说?”
陆九昭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五笑了笑,张五是个急性子,见他不说话,便有些气恼:“哼,依俺看,你小子上回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要不就是祖坟冒了青烟,撞上了,怎么,这回没那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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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便想不出方儿来了吧?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果然是嘴上没毛的。”
“五爷,你别着急呀,容我慢慢给你说。”
……
另一边,刚刚那两个长官还在屋内说着话。
“你说那小子说的可行嘛?”
“照我看,他说的理论上可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了。”
“害,你这说了当没说。”
那军指挥使没说话,只是心中觉得奇怪,“陆九昭”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过了几日,北桑的军队觉得经过月余的滋扰,圂州内大夏军队早已疲累,认为正是一举夺回圂州的好时机。
于是趁着夜色,北桑的军队兵分几路,分路进攻,趁大夏军队多方防守时,主力军直突城门。
可令北桑将领没想到的是,分出去的几路佯攻小队早已被埋伏在外边的大夏士兵通通抓获。
扫清顾虑后,都指挥使发令,打开城门,主力军队从正面进攻,又率领骑兵,分左、右两翼,绕到敌后,来个前后夹攻。
一开始战况喜人,北桑士兵毫无防备,突然被人合围乱了阵脚,但他们调整的也快,马上收缩队形结成四门之阵,成防御状态,一时让大夏军队难以突破,时间长了甚至打得难舍难分。
正当两军厮杀时,只见一人一马突然从侧翼像闪电般冲了出来,策马向敌阵飞驰。
那人一身铁甲银盔,手握红樱长枪,在刺、挑、劈、扎之间,枪似游龙,势如破竹地穿梭在层层敌阵之中,势如破竹,如此猛将不是陆九昭又是谁。
正在此时,只听“嗖嗖”声阵阵响起,箭矢划破黑夜,如蝗虫般四面涌来,只见陆九昭躲闪之际,双手绞臂舞枪抵挡周围敌军的攻击,若身处无人之境一般。
在他的多次冲击这下,敌军的四门之阵开始溃散,北桑士兵的防线被刺穿,只能任凭他一杆红樱长枪肆意冲锋。
陆九昭没有恋战,而是横枪策马径直冲向敌军将领。
北桑将领手握长刀,驰马直接砍向来人,只见陆九昭甩出长枪以绞枪之势挑开敌方攻势,然后又是一记横斩刺中北桑将领,再用力向前一击,眼看着要摔下马去。
可那北桑将领也不是个泛泛之辈,在即将倒地时硬是用脚别住马鞍,然后猛地抓住马脖,借力跃身上马之际,冷不防的还向陆九昭砍了一刀,还好陆九昭躲闪及时,只是划破了手臂。
二人又在马上交手了好几个回合,但那北桑将领伤势加重,眼见体力不支,陆九昭又是一个猛刺将他击于马下,然后迅速拨出腰间的佩刀,割其首级,振臂高呼:
“尔等首将已被我斩于马下,还不快束手就擒!”
陆九昭横枪立马,于烽火与月色交织下,映得他的眸子越发亮了,眼中光芒似得意,似轻蔑,似无畏,嘴角上那一抹笑意,明媚张扬,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是长枪所至,千夫不敌的少年意气。
城头上的战鼓还在回荡,北桑士兵见首将已死,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失措,大败溃逃。
此战过后,陆九昭在军中名声大振,而后又在多次交战中,充当先锋,夺关斩将,屡建奇功,才一年光景,就晋升到了都虞候的位置。
44. 春闱
崇文十九年二月初,京都城的雪虽已化尽,风也不再凛冽刺骨,但冬的寒意却还未完全消散。
眼看着春闱的日子快到了,曹氏上上下下地忙活着给蒋文衍准备去贡场的衣物、吃食,生怕蒋文衍在考场上冷着了、饿着了。
而蒋文衍自己在这几天也是筹备着科考,比以往更是废寝忘食,蒋安沅想着便做了些吃食亲自拿着送到蒋文衍院时里。
“二妹妹来了,用过饭了吗,若没有便在大哥这里将就用些。”蒋文衍正在吃饭呢,见蒋安沅来了,放下筷子问道。
蒋安沅望了望外面,笑道:“大哥哥何不看看外边儿是什么个天色,都这等时分了这府上除了你还有谁没吃过!”
蒋文衍自嘲笑道:“哈哈哈,竟一时忘了时辰。”
蒋安沅接过月云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吃食拿了出来。
“这才二月份,怎么吃起粽子来了?”蒋文衍看她拿出好些吃的,其中一盘是粽子。
“不多久就要省试了,想来二叔母什么事都会给大哥哥安排妥帖,安沅没什么其它手艺,就做吃的还行,便做了些。”蒋安沅笑盈盈地望着他,看着比平日里可爱许多,“想着图个好彩头,吃了‘笔粽’定能‘高中’!”。
蒋文衍听了,拿起一个粽子就开始吃了起来,而后说道:“借妹妹吉言。”
二月望日,是省试的入闱之日,蒋家人都去送蒋文衍进考场。
在贡场外,曹氏对着蒋文衍千叮万嘱地,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蒋晟和蒋哲倒也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两句。
此外,还在贡场外和陈景年、凌子卿打了个照面,不过也只是点头问个好。
但蒋玉芝见到凌子卿,便拉着蒋文衍一同去打了个招乎。
自从知道凌子卿和蒋文衍是同窗后,蒋玉芝就借着蒋文衍的名义,几次三番地去国子监。
蒋文衍哪里看不明白她的心思,跟她说了好多次凌子卿人虽好,可凌家的门庭不是他们的家世能进得了的,可蒋玉芝偏生不听。
曹氏原本也觉得不妥,因着凌子卿那般品貌和家世,她们家确实是攀不上。不过又转念想着,反正也只是认识认识,又有自家兄弟陪着,别人也没由头说三道四,万一要是二人看对了眼,就算是他家里不愿,凌子卿执意要娶,那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也在一旁帮腔,毕竟她也存着攀高枝的心思,毕竟府上的姐儿们都快及笄了,也应该打算打算了,蒋安沅日后想来老太太会帮忙看着,她家玉芝她自然是要上心的,玉研嘛,当然不能比过她的玉芝了。
不过曹氏也确实想多了,凭着凌家是清流世家不说,那凌子卿的老爹又是当今圣上的近臣,圣眷正浓,要找儿媳也是从世家贵女里边挑,又如何能瞧得上六品官的女儿,要说蒋安沅嘛倒还可以争一争。
退一万步说,人家不看门弟,只凭着凌子卿自己欢喜,可人家对蒋玉芝也没这个想法,每回见了蒋玉芝也只是出于礼数的点头而已。
看着蒋文衍进了贡场后,曹氏除了每日都会去大相国寺烧香拜佛,还在家里供着文殊菩萨、文昌帝君还有孔子他老人家,每日食素斋戒,就盼着自己蒋文衍能考个好成绩。
等省试结束后,曹氏更是度日如年,在家等的心焦意乱,好不容易等到放榜,果然是榜上有名,乐得曹氏一整夜都没睡着觉。
当然,凌子卿也是杏榜有名。
不过陈景年就没那么好运了,好在他也不在意,对他来说万一走运得上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考不上那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科考,都是家里逼的,考不上正好过得逍遥自在。
虽说成了贡士,但蒋文衍依旧没有放松,每日仍是为着殿试做准备,曹氏依旧是每日吃斋戒拜。
“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我儿一举高中,到时定当多多奉上香火!”
不光是曹氏如此,就连着蒋哲也一同叩拜,毕竟他这辈子官途也就这样了,要想光耀门楣就全靠蒋文衍了。
待到四月份,估摸着殿试成绩也该出了,全城的贡士都在盼着。
自从蒋文衍从殿试回来,曹氏就一直在蒋府的正院前厅坐着,时不时地起身朝外张望,又时不时地叫身边的丫鬟去正门那看看。
“大娘子,大娘子!”丫鬟笑着快步跑向曹氏,“报、报录的差爷朝咱们这儿来了!”
曹氏“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的,抓住那丫鬟的手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丫鬟顺了顺气,止不住的点头:“奴婢说的千真万确,真的,咱们衍哥儿中了!”
曹氏听了,腿竟一软,竟险些倒在地上,还好陈妈妈扶着她。曹氏站稳后,心中还是些不信,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一路小跑到了正门,正见两位差爷拿着“金花帖”正往蒋府大门走来。
“快!快去通知老太太、老爷!快去叫衍儿赶紧到正厅,快点!”曹氏大声喊着,喜不自胜。
曹氏亲自把那两名差爷迎进了正厅,多番谢过后,还给了不少赏钱,图个喜庆。
那书有蒋文衍名字以及名次的“金花帖”虽只有一行字,但是被众人反复传阅。
“蒋文衍殿试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
见蒋文衍高中进士,蒋家众人无不欢喜。当然,最欢喜的还是曹氏,当天便张罗着放鞭炮、办筵席,当然,现下还不是蒋文衍吃酒的时候,因为明天早晨,所有的正科进士都要到崇政殿传胪面圣。
第二日上午,待发榜唱名后,新科贵人骑马夸街,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当然,热闹地还有“金榜提名”处。
……
凌子卿一甲第六名。
……
蒋文衍二甲第九名。
……
虽说现在史部关试还未到,新科进士们还未正式授任官职,但是给蒋文衍说亲的是一拨接着一拨,毕竟是二甲进士,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曹氏在家给蒋文衍相看媳妇,而蒋晟和蒋哲为着蒋文衍的官途多处走动拜访。
蒋晟往常是不喜这种行人情之事,不过曹氏那肯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蒋晟的官职比蒋哲大好几级,说话也好使些。
虽说蒋哲夫妇和蒋老太太多番说起,但蒋晟还是想着蒋文衍确实是个可造之才,自然也就应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多月,吏部任命陆陆续续下来了,蒋文衍被授任大理评事、通判升州,年后赴任。凌子卿被授任光禄寺丞、直史馆在吏馆任职。
吏馆同昭文馆、集贤馆合称大夏国“三馆”,实际地位还略高于集贤馆,是培养中枢之臣的地方之一,要不说凌子卿的家世好呢,一般来说那是一甲前三的去处,没点关系还真求不来。
蒋家人对蒋文衍的官职是满意的,虽说是要去升州赴任,但也是以大理评事这个京官的头衔去的,且升州也是上等州,地处江南繁荣之地,比下等州不知要好多少,所以在升州当个二把手也是极好的。
再说蒋文衍的亲事。
这些天曹氏相看了好些人家,家世样貌什么的都比了个遍,生怕蒋文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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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错了媳妇。
多番比较之下,心里才有了中意的人选,于是便同蒋老太太和蒋哲说了,不过却遭到了蒋哲的反对。
“老爷,那会昌伯爵府的二姑娘有什么不好,要家世有家世,要门庭有门庭,还沾着皇亲,这样的人家能看上咱们家衍儿已是家里祖宗保佑,怎么自个儿还不要这么好的买卖?”曹氏心中郁闷,好不容易挑了个人家,却不得个好。
“你懂什么,正是沾着皇亲才不能碰。”虽说蒋哲平日里是个没主见的,但到底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在大事上还是看得比曹氏明白些。
“这是为何?咱们家虽说不像宁安候府那般显贵,攀不上皇子,但咱们大哥是三品大员,老爷也在此次磨勘中表现良好,升迁也不是不可能,再说衍儿自己个又争气,考上了进士,也算是个清贵人家,怎么就不能娶那会昌伯爵府的二姑娘了?”曹氏生怕错过了这门婚事,心里着急,语速也快了不少。
蒋哲无奈,只得给她说明其中原由。
“你这妇人眼皮子怎的这么浅!圣上迟迟不立储,朝中的局势又错综复杂,大皇子病弱暂且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和四皇子明争暗斗,咱们怎可卷进这样的风波当中去。”
旁听了很久的蒋晟也开口道:“二弟说得不错,咱们蒋家从来不会去站党立派。若是此番衍儿娶了会昌伯爵府之女,不管咱们家存没存这样的心思,在外人看来,蒋家跟三皇子就是一体的,人言可畏,到时候咱们蒋家就不得不卷入那嫡权之争了。”
曹氏听了这些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于是说道:“大哥和老爷说的是,是我没欠考虑。不过,衍儿年后就要去升州任职了,眼看没剩多少时间了,我真是怕耽搁了衍儿。”想到此外,曹氏竟哭了起来,不停地拿着帕子擦泪。
蒋哲见她哭哭啼啼的,心中烦闷,于是怒声道:“说事情就好好就,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
曹氏一听,心中更委屈了,哭得更大声了:“老爷也太没道理,我忙前忙后地为衍儿张罗,生怕衍儿行差踏错,可是老爷只知道当个甩手掌柜,哪里管过我们娘俩儿的死活?”
“好了!”蒋老太太一听什么“死”啊“活”的,连忙出声喝止,“衍儿正是新科当红,你这样啼哭也不嫌晦气。”
见蒋老太太说话了,曹氏才止了声。
“你家老爷老早就托我留意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你看肃成伯爵府的三姑娘如何?”蒋老徐徐问道。
“肃成伯爵府的三姑娘?”曹氏也是知道的,之前也求着齐家大娘子帮忙引,却不想齐家大娘子直打马虎眼,曹氏就只得做罢。
“不错,肃成伯爵府的老太太家的表妹跟我有些交情,我跟她说是衍儿的事,她便去找她那老姐姐说了,跟我回的是,他们家愿意相看相看。肃成伯爵府家中兄弟都在朝为官,以后对衍儿的仕途也有好处。”蒋老太太说完,刘妈妈伺候着喝了口茶,刘妈妈接过茶盏放好,又拿起扇子给老太太扇起了风,毕竟是六月中的天气。
曹氏满心欢喜地说道:“哎哟,那好啊,那咱们就约个时间,相看相看。”
曹氏自然是对肃成伯爵府的三姑娘满意,她在几次宴会上见过那李姑娘几面,长得钟灵毓秀,也懂礼数,又是伯爵人家,想来家里也殷实,要是有这样的儿媳自然是顶好的。
既然双方家里都有这个意思,那曹氏自然是拉着蒋文衍拜帖上门了。
蒋安沅还跟蒋文衍开玩笑,说让他好好打扮打份,别让人家姑娘嫌弃了去。
45. 喜
且说曹氏带着蒋文衍去肃成伯爵府拜见,这一来二去,两家的婚事就敲定了。
因着蒋文衍年后就要上任,所以婚期定在了十月份,好巧不巧,谢婉凝和二皇子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真是喜事连连。
曹氏依旧为着蒋文衍的婚事忙上忙下,而蒋安沅这些日子没事就陪着蒋安衡玩玩蹴鞠、打打木射,毕竟他明年便要到入学国子监。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几天便是蒋文衍的大喜之日,蒋府里里外外早已挂满了红绸红灯,帖满了“囍”字,就连府上的下人们,曹氏也给做了新衣,曹氏和蒋玉芝更是红光满面。
曹氏春风得意当然是蒋文衍成了门好亲事,而蒋玉芝一方面是因为自家哥哥结亲,还有一方面嘛,这次喜宴还邀请了凌子卿,于是这会儿便开始想着结婚当日要穿什么衣裙,戴什么珠钗。
成亲当日,蒋安沅虽说也算是主家,但曹氏里里外外地都打点得妥妥贴贴,她也没什么可忙的。本来谢婉凝也是要来的,但是下个月就是她大婚,嫁的又是皇家,也不好外抛头露面,所以也就跟蒋安沅说了声,并让她下个月来喝喜酒。
蒋文衍今日可是十分精神。身穿圆领绿袍官服,头戴直角幞头,幞头上还簪了花,腰间还系了黑银犀角带,胸前挂着红绸。本来蒋文衍身材就高挑,今日看着更显俊俏了。
蒋文衍按着时辰,拉着一伙同窗好友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去肃成伯爵府接新娘子。
由于来的宾客太多,蒋安沅只在他们夫妻交拜的时候才看从透过喜扇看见娘子的脸,果然是眉眼如画,一身红色钗钿大袖衫配红色绣花百碟裙,华美精致,凤冠霞帔相称得宜。
新娘低眉含笑、点点红晕,新郎玉面红光、笑意盈盈,看上去任谁不说一句: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待交拜完后,蒋安沅便去席面上用饭。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有位官家大娘子不知是怎么了,在宴席上阴阳怪气起来。
“哼,这李家也真没眼光,竟把自家女儿嫁给了这样的人家,婚后还得随着低品小官到处奔波,真是可怜见儿的哟。”那官家大娘子冷脸说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的贵妇官眷们都能听见。
曹氏正在不远处敬酒呢,正好听见了,定眼一瞧,原来是安化伯爵府上的秦大娘子。
这秦大娘子早就中意肃成伯爵府的三姑娘,也就是现在蒋文衍的媳妇,想把她配给自家的二郎,没成想被蒋家抢了先,关键这肃成伯爵府还点头答应了,这秦大娘子委实憋屈,便想来今日酒席来撒撒气。
曹氏见状便走上前去,不过她也不好发脾气。这一来是这秦大娘子毕竟是伯爵府的夫人,这二来今日是蒋文衍大喜之日,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失了脸面。
于是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秦大娘子恐怕是心里欢喜,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还不快给秦大娘子倒些茶水。”曹氏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旁边的丫鬟喊道。
丫鬟听了赶紧上前斟茶,不过秦大娘子可不领情,直接把茶杯往旁边一移,说道:“这桌上的酒壶我早就叫人拿开了,哪里来的酒,吃醉酒的怕是曹大娘子你吧!连着眼晴也不醒事!”
曹氏闻言努力平复着心情,很快,曹氏就道:“瞧瞧我这脑子,这办喜事啊太忙,今日又见我那儿媳和我儿文衍琴瑟和鸣,委实高兴,一时多喝了几杯,确实有些昏头了,秦大娘子莫怪。”
曹氏是懂得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众人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看起了笑话。
秦大娘子眼见落了面子,心头气极,又道:“哼,琴瑟和鸣?我看到时候你那儿媳四处跟着你那宝贝儿子漂泊的时候,还能不能琴瑟和鸣?别到时候夫家靠不上,只能恢溜溜地跑回娘家去。”
秦大娘子明里暗里都在说蒋家没有门弟,蒋文衍没出息,气地曹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本来她还想忍下去,见这秦大娘子是铁了心了要找麻烦,便也不客气地回道:“秦大娘子真是心善呐,跑到别家喝喜酒还要操这份心,您放心,我蒋家虽是寒门薄宦,比不得勋爵人家,但到底家中的男子都争气,皆在朝为官,倒没有让家中媳妇吃苦受罪的份儿。不过秦大娘子,您是得多操操心,您家的儿郎就是考不上举子,也可先把家成了,成家才能立业嘛!”
秦大娘子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地,怒道:“哼,得意什么?你们蒋家要不是还有个大房在,你们二房哪能攀上这份亲,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秦大娘子这话也不假,虽说蒋文衍中了举,但论家世蒋家二房还是单薄了些,但肃成伯爵府想着蒋家还有个蒋晟这个三品大员撑着,倒也还将就够看。
“你……你……”曹氏气极,但她说的又是实话,明眼人也得瞧出来,一时竟没了话相对。
“秦夫人,今日是我大哥哥的喜宴,您来了便是我蒋家的客人,我娘本来好言相说,您何故一再咄咄逼人。”早已在曹氏身旁边的蒋玉芝不服气地说道。
秦大娘子轻笑一声,眼底里满是轻蔑,说道:“大人说话,哪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份儿,没规矩的东西,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再没规矩,也不会在别人大喜之日在酒席上胡言乱语地搅和。”蒋玉芝嘟囔着嘴说道。
“好啊!好啊!好一张牙尖的嘴啊,你们蒋家可真是了不起呀,中了个进士那眼睛就长天上去了,一个还在闺门的黄毛丫头就敢指着伯爵府的当家娘子骂,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成。”秦大娘子指着蒋玉芝,怒气冲冲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
蒋玉妍见状,抬眼看了看蒋安沅,见蒋安沅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便起身走上前,说道:“秦夫人,在这儿院儿里的都是些贵人,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是听得真真的,熟是熟非夫人们自然是瞧得明白,您何必让大家伙看笑话呢?”
秦大娘子毫不再意,笑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个姨娘生的货也敢教训我!我说你们蒋家还真行啊,一窝子就出不两家人来,都是没规没距的东西。”
“你……你别欺人太盛!”曹氏怒道。
“你们娘仨一起来骂我一个,到底谁欺负谁呀?”秦大娘子见她们说不过,不禁得意起来,“哼,得了个进士攀了个高枝儿就得意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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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了。”
“秦夫人,我母亲说得不错,我们虽比不得您这样的勋爵人家,但却还算得上是清贵之家,您今日这般折辱我们蒋家,传出去,丢脸的可不止是您,还有安化伯爵府。还有,您今日这般无理取闹、嚣张跋扈,以后还有谁敢把女儿嫁到您家,还有谁敢娶您家的女儿。”
在场的夫人们看得分明,有些夫人也点了点头,十分认同蒋玉妍说的话。
蒋安沅打量着蒋玉妍,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四妹妹这么厉害,都这会儿了还能条理清晰地捡要害处说。
果然,听了蒋玉妍的话,秦大娘子气焰小了不少,谁知这时候蒋玉芝来了句不合适宜的话。
“哼,谁去她们家谁倒霉!”
秦娘子一听这话,又开始炸毛了,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鬼话!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我今天就替你们蒋家教教规矩。”说着就要打过去,好在有丫鬟婆子拦住。
“秦大娘子,我们蒋家敬您是客,对您是以礼相待,可您却辱骂我蒋家门楣,处处贬低我大哥哥,现下竟还要出手打人,也不知是谁清德败坏。”蒋安沅声音不大,但却说得掷地有声。
秦大娘子见又有个小丫头冒了出来,但想开口骂她,但却被蒋安沅抢了先。
“您说我大哥哥不过就是个进士,却也是天子门生!您说我大哥哥是个低品级的通判,可也是圣上钦点!您这么做,岂不是在藐视圣上?”
蒋安沅一通话下来,在场的贵妇官眷们都止了声,她这话一出,可就不是两家人吵吵架这么简单了。
秦大娘子听了,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坐了下来。
不知何时在院子右侧的蒋老太太,听到蒋安沅说这话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由刘妈妈扶着回里屋去了。
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外院同男宾喝酒,丫鬟见内院闹起来了,只得去请老太太,结果,老太太一听蒋安沅说的这些话,便知此事闹不起来了,也就自个儿回去了。
“好多读书人,不像您,不是门阀贵戚,要想走上这条青云路,只能靠着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他们拼着命靠着科举博得功名,为的是心中的拏(ná)云志,计天下生民,谋江山社稷!您今日却不屑于此,如此嘲讽,岂不是笑尽天下读书人?”
蒋安沅几句话便把秦大娘子放到了天子和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秦大娘子越听越觉得害怕,任谁也经不起得罪天子,开罪天下读书人哪!这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有多大的祸事!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口快,绝没有那样想。”秦大娘子再没了刚才的气焰。
“是啊,是啊!想来秦大娘子吃了酒胡话罢了!”其中一个与她交好的夫人笑着打着圆场。
“是,是我吃醉了酒胡咧咧,蒋二姑娘可别放心上。”秦大娘子轻声说着,脸上还赔着笑。
蒋安沅笑笑,说道:“二叔母,您说呢?”
曹氏见状,她本意也不想把事闹大,毕竟今日是蒋文衍的喜事,于是只好给了秦大娘子一个台阶下,这场闹剧才得已结束。
46. 胜
蒋文衍的媳妇李氏是个好相与的,嫁过来之后对公婆孝敬,还对家中的弟弟妹妹们也十分亲厚。
李氏每回来微兰阁找蒋安沅,都会送些小玩意或者好吃的,蒋安沅对此欢喜之至。又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蒋安沅得出的结论是:李氏真是个好嫂嫂。
十一月初十,大吉,宜嫁娶!
今日是谢婉凝大喜的日子,蒋安沅昨日晚上就去到了宁安候府,和谢婉凝说了好久的话。
说实话,她有些惋惜谢婉凝和顾家大郎之间的情谊,更觉得皇家深似海,以后的路,怕谢婉凝走得艰难。可她知道,谢婉凝从来不是个会为相思所缚之人,也知道,谢婉是个清醒理智之人。
所以,蒋安沅从未问过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陪着她聊天,讲讲过去儿时的事,说说其它开心的事,不知是什么时辰,两人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结果,今日两人都顶着张疲惫的脸起床。
看着谢婉凝梳妆,穿上嫁衣,心中感慨万千,不管她怎么选,蒋安沅都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
刚过完年,京都城还是一片白雪。
蒋文衍就要带着李氏去升州赴任了,曹氏老早就在准备一路上要用的衣物。
儿行千里,做母亲的又怎能不忧心呢!于是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儿从未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升州那边如何,他能不能应付得来?”
陈妈妈安慰道:“大娘子放心,还有李娘子陪着,衍哥儿会好好的。”
想到她那个儿媳还算乖顺,曹氏心里放心不少,也没再继续哭下去,继而又在清点东西,生怕他们缺了什么,结果收拾了好几车的行李。
曹氏在送别那天哭得厉害,蒋安沅也是,她也舍不得她这大哥,也舍不得李氏这个嫂嫂,不过,只待三年任期圆满,就又可以相见了。
今年七月的京都城比往年要热上几分,蒋安沅贪凉,屋里的扇车摆了好几个,还放了几个冰盆,每日吃上几碗凉饮才能降下温来。
“姑娘,要是让杜娘子知道您吃了这么多冰饮,可少不了挨骂。”朝云见蒋安沅连着吃了好几碗冰水荔枝膏,不由得担心起来,要是得了脾病可不好。
蒋安沅端着汤碗又啜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道:“你不说我不说,姨母怎么知道。”
“也怪不得姑娘,这天儿可真是热呀!”月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道。
蒋安沅十分认同月云的话:“是啊,这暑气太重了些,屋子就像是蒸笼一样。”
“这什么鸟天气,晒得人火辣辣的,心中焦燥得很。”张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笠帽不停地扇着,“将军,这几天都晕了好些个弟兄了,何军医那避暑的汤药也不管用啊。”
被张五称作“将军”的陆九昭正端坐在大案前,一双黑眸专注地看着舆图,清瘦修长的手正指着某处,大概是好几天没有修面了,面上生了些胡茬,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浸湿,不过脸上却丝毫不显疲态,反而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大概是十天之前,他们趁着天干物燥,烧毁了敌方粮草数千,还顺带收获了几白头牛羊。
听着张五的抱怨,陆九昭没抬头看他,手上的动作止住了,眸光微动:“咱们热,敌人也是一样的,不过,巡防、修筑工事一点也别马虎,咱们可以偷袭放火烧人家营寨,他们也一样可以这样对付咱们。”
见陆九昭气定神闲地,张五又不由得佩服起来。
初见他时,只当他是一推就倒的小白脸、贵公子,没成想这两年多来,骁勇善战,多次以轻骑首当其冲,率领土兵夺关斩将,又足智多谋,以少打多,经常把北桑和前来支援的融国耍地团团转,先后攻克了不少城池,屡立战功,年纪轻轻已是明威将军了。
记得陆九昭还是都头的时候,当时带着十来个士兵在敌军驻营勘察军情,结果不小心撞上了敌军的两个营,双方兵力相差太悬殊,要是打起来,只有被别人宰的份,众人都不由得慌乱起来。
这时陆九昭却悠闲地飞身下马,坐在敌军不远处的草地上,悠然地对着前方打招呼,不仅如此,还叫来其他士兵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甚至还嘲讽起了对方,说话之难听,气得对方一个将领当场就要打来,结果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对面敢如此嚣张,必是引我们去他们埋伏之地,万不可上了圈套。”
那将领听了,想到近日吃过他们的亏,即使心中有气,也不敢贸然上前与之拼杀,于是只得调转马头离开。
自从那次过后,张五才真觉得陆九昭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对手下的士兵也是赏罚分明,从不假公济私,此后便死心踏地的跟着他,如今张五也算得上是陆九昭手下的一员猛将了。
当然,陆九昭此时并不知道张五现下心中的小心思。
他认真地看着舆图,到北境已有快三年了,虽北桑有融军援助,但三军已占据了东、南、西三面的大部分的州郡,只待秋来,三军成合围之势,定能一举将北桑拿下。
一想到这儿,陆九昭嘴角微扬,到时便能见到一直在南面屯守的祖父了。陆九昭从军,陆公为了避嫌,便把他安排到了别的军队里,也并未同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孙子从军之事,不过陆九昭自己争气,没有辱没陆家将门之风。
待到九月,陆九昭所在军团顺利地过了岭乌关,与其它二路兵马一同合围北桑。
北境战况激烈,远在京都的崇文帝时刻关注着前线的战报,终于在十一月时,陆九昭率军在石岭关阻截了融国的援兵,大夏军队没了后顾之忧,一路高歌猛进,不日便破了北桑国都上原的城门。
至此,北桑一军、十二州、五十一县并入大夏国土。
崇文帝大喜,下诏命三军班师回朝,犒劳封赏。
许是北境大胜,崇文帝动起了立储的心思,多次在朝堂上询征朝臣太子人选。
宰相一派拥立四皇子周景楦,不少揣测圣意的大臣自然推举三皇子周景赫,而皇后母家没落,又因大皇子身体羸弱,朝堂之上除了几个老臣坚持“立嫡以长不以贤”外,没几个是站大皇子的,当然也有像蒋家这样不站队的朝臣。
崇文帝怕这些臣子们在朝堂上有顾忌,便以函令密访各大臣太子人选。
自从大胜北桑后,京都城里大大小小的茶肆、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北伐的故事。
“石岭关前,只见一白袍小将,手持虎头银翎红缨长枪,坐下是追云踏风白玉马,腰间别着蛇纹银刀,面对前来救援的数万融军,立刻驰马以单骑深入敌阵,斩杀数百敌军,又以迅雷不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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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之势刺穿敌军防线,真可谓是以一挡百之勇。”
“正在那白袍小将杀得昏天黑地之时,谁料在敌阵之中,有一红袍女将也是勇猛之极,霎时间,银枪寒剑,飞沙走石,一个闪失便会命丧黄泉。”
听到此处,围观的人惊呼:“女将?不可能吧?女将怎么如此勇猛?”
“欸,你不知,那融国女子从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有勇猛之人也不稀奇。”人群中有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呢,你忘了,听说在前几年的秋宴上,有一名融国女子把咱们麒麟球社的球头打得是鼻青脸肿,还是陆公的孙子陆九昭给打败的。”另一人补充道。
那说书先生笑着看了眼那人,肯定道:“对啰,这位小哥儿说得不错,那红袍女将正是那日的融国女子,融国皇后的表妹,名唤萧卓芽。”
“此女子是巾帼不让须眉呀,与那白袍小将交战了十来个回合,可惜还是败下阵来,最终退兵而归。不过,这萧卓芽似乎也不生气,眉目带笑、眼含秋波地望着那白袍小将,说了句话就消失在了斜阳之中。”
“什么话?”周围的人不禁发问。
“书有千卷读不尽,路有万里走不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罢,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甩袖便走下台去。
“他说的白袍小将不会是那个陆九昭无赖孙子吧?”
在清乐茶坊二楼的雅间内,蒋安沅手捧热茶不禁发问。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闻言笑了出声,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还真是那个陆九昭。别看他在京都的时候没个正形,可到了边境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人家现可是战功赫赫,这战大捷,父皇还封了他为‘云麾将军’呢。”
蒋安沅不想听他的事,随即换了话头,关切问道:“婉凝,你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咱们不说那无关的人。你过得可好,我瞧着你是瘦了许多。”
自从谢婉凝嫁给三皇子周景赫以来,蒋安沅就很少见到她了,这回好不容易得见,自然是要多说些体己的话。
“我很好。”谢婉凝脸上带着笑,可眉间却似有一丝忧愁,“殿下待我不错,和其他的妾室相处得也挺好。”
蒋安沅也听闻那三皇子为了拉拢朝臣,娶了好此臣女做妾室,看她的模样就猜到,她定是不容易的。
“婉凝,虽说有些话不是我该议论的,但这里没有别人,”蒋安沅拉着谢婉凝,压低了声音,“现下北伐大捷,龙心大悦,三殿下本就得圣上欢心,要是你再怀上三殿的长子,圣上心中定是要多考量这个皇孙的。”
崇文帝本来子嗣单薄,只有三个皇子,大皇子到现在也没个正经皇妃,四皇子倒是有孩子,可惜不是嫡出,要是三皇子的正妻能生出个皇孙,那三皇子争太子之位也多些胜算。
谢婉凝是个聪明的,她何尝不知道蒋安沅所说的道理,可是偏偏不如人愿,嫁进门一年了,肚子却没个声响。
蒋安沅见她捂着肚子,一脸愁色,心中便猜出了原由,宽慰道:“不过也是急不来的,顺其自然。我看你瘦了许多,我家姨母最会调理脾胃,你若不嫌弃,让我姨母看看。”
谢婉凝刚想回绝,便见蒋安沅朝她的肚子上看了眼,马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带上帷帽随蒋安沅一同去了杜娘子处。
47. 祸
腊月已至,飞雪如絮,纷纷扬扬,屋檐瓦砾之间、老树枯枝之上都覆上了一层素白,只有冬梅在这天地之间妆点颜色。
朝云撑着伞从外面走到廊下,边收伞边嘟囔道:“这鬼老天,夏时热得出奇,冬来又冷得刺骨,真是怪得很。”
进了屋里,朝云忙走到火盆边上才觉得暖和起来。
年关将至,各个铺面、庄子的账都交上来了,蒋安沅坐在桌案旁,一手拿着汤婆子,一手翻看着账本。见朝云进来了,便问道:“给安衡的狐裘衣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衡哥儿当场就穿在身上,现在正美着呢。”朝云回道。
“他喜欢就好。”说完又看了看天色,又问道,“都这个时辰了,父亲怎么还没回来?”
月云也朝外望了望,说道:“许是外边儿下着雪,路不好走,耽搁了。”
蒋安沅瞧着雪势,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让厨房煮点热汤,父亲回来了就送去。”说罢,月云便出了院去,打发了个丫鬟去厨房传话。
不知过了多久,蒋安沅眼睛看得有些涩了,便合上了账本,抬眼往窗外一看,天空竟然挂上了幕色,府里的红灯笼也都被点亮了。
“父亲可回来了?”蒋安沅轻声问道。
月云摇摇头:“老爷还未回来,奴婢又到西院打听了,二老爷也还未归,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蒋安沅站在窗边,一股寒风吹了进来,拂过脸颊,吹得她有些生疼。
朝云见了立马把窗户给关上。
蒋安沅又走回桌案边坐下,脸上却是担忧之色。
她想着,朝堂上定了发生什么事了,父亲和二叔才会耽搁到现在都还未归,可是又能是什么事呢?
北边大捷,且现下又是寒冬,定然不会是战事。
蒋安沅蹙着眉,想着前些日子听父亲说起过,圣上有立储之意,难道是这事?可就算是论立储,也不该耽搁到这会儿!她越想心中越慌,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思及至此,蒋安沅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丫鬟们见状,忙拿起锦缎斗篷披在她身上,随后撑着伞随着她后边。
还未等蒋安沅走出东院,就听到外院吵吵嚷嚷地,一个丫鬟急冲冲地跑过来,见了蒋安沅,忙道:“姑、姑娘,不好了,外边来了好些穿着官衣的人闯进来……”
那丫鬟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群官兵点着火把正把往里边闯,家仆小厮也不敢拦,眼看着就要进内院了。
蒋安沅立马让人去通知老太太和曹氏。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径直走了上去,不卑不亢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朝庭命官的府邸?”
那领头的官兵打量了蒋安沅一番,看她气质不俗,又穿得贵气,想来是府上的小姐,便道:“我们是奉旨来搜蒋大人贪污受贿的罪证,还请小姐通知内眷回避。”
那领头的官兵倒也和气,道明来意后,便要着人四处翻查。
蒋安沅往他们的腰间看去,看清是禁军的腰牌后,便相信了他的话。
“大人且慢!”蒋安沅叫住了他们,“烦请大人相告,到底家父和二叔出了什么事?”
领头的官兵不愿为难:“我等只是奉命搜查,其它的一概不知。若侍郎大人没做什么对不对朝廷的事,自会平安回来。”
蒋安沅心中默念:“侍郎大人?只说了‘侍郎大人’”
原本心中已做了准备,但蒋安沅依旧“咯噔”一下,不过也没想太久,随即侧身往旁边一站,让出道儿来,又吩咐年管家带人领着官兵们进去,配合搜查。
蒋安沅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却没时间细想,便要往远溪居去,将蒋安衡带在身边她才放心,结果被朝云拦了下来。
“姑娘,姑娘现在还是去福安堂和老太太呆在一起才好。”朝云一脸担忧。
可蒋安沅现下正担心蒋安衡,哪里听得进去,这时月云赶紧跪在蒋安沅面前,说道:“姑娘,老太太知得了此事定会往外头赶,姑娘还是赶紧到福安堂去。姑娘放心,奴婢定把衡哥儿带到姑娘跟前,姑娘万不能往那边走,万一那些个官兵冲撞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听了月云的话,蒋安沅默了一会儿,这才往福安堂去。路上碰到了曹氏,蒋安沅只跟她说了个大概,曹氏让小辈们先到福安堂去,自己领着一些小厮和一些婆子往外院去。
蒋安沅本也想同曹氏一起去,但曹氏却说蒋安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让她先到福安堂等着,前面自有自己去周旋。
看着曹氏的背影,蒋安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情。
蒋安沅到了福安堂后心中甚是不安,但面上还是装着镇定。
外边官兵叫喊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姨娘和蒋玉妍相互依偎着,蒋玉芝独自坐到另一边小声哭了起来,蒋安沅见了便走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看向她,同她说了些宽慰的话。
不知怎的,蒋玉芝平日里看到蒋安沅就烦,这会儿子听着她的宽慰。心底竟有些暖意。
不一会儿,月云把蒋安衡也带到了福安堂,见到蒋安衡后,蒋安沅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蒋安衡来了之后,蒋安沅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于是在想前面领兵的头儿说的话。
贪污受贿?
其它的蒋安沅不敢说,但要说自己父亲贪污受贿她是万不信的。她父亲极少在官员之间走动,上门的人也不多,且府上从来都不收礼,就怕被有心人逮着不放,可没想到还是来是这一遭。
蒋安沅想,都出动禁军了,那事情肯定小不了。
现在圣上派禁军前来查证而不是抄家,那就说明只要他们找不到证据,那她父亲就不会有事。想到这里,蒋安沅心下又开始慌了,时不时地朝外面看。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终于是没了动静。
蒋老太太和曹氏也由着丫鬟婆子搀着走了进来,蒋安沅走上前去,扶着老太太,想开口问到底怎么样了,可她害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便又闭上了嘴。
蒋玉芝见了曹氏,冲了上去,抱住了她,只是一直在哭。
曹氏安抚着蒋玉芝,蒋老太太伸手拍了拍蒋安沅,只道:“他们没搜出什么来,不必担心。”
听到蒋母这么说,蒋安沅这下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经过一夜的折腾,众人都累了,也都各自回去睡下了。
可蒋安沅却迟迟不能安眠。
她想,既然禁军没有在府上搜出什么,那为何父亲和二叔还未回来?蒋安沅翻了个身,也不知父亲那边是怎么个情况,那些人有没有对父亲用刑……
蒋安沅不知道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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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睡着的,只知道一睁眼就听见朝云在说:“姑娘,姑娘,二爷回来了!”
蒋安沅一听,脑子顿时就清醒了,立马起身问道:“父亲呢,父亲回来了吗?”
见朝云面露难色,蒋安沅便知了结果,于是下了床,立马换了衣服往西院去,她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等蒋安沅出门,刘妈妈来传话,说是蒋老太太让她赶紧过去一趟。
待蒋安沅走进福安堂,见到了蒋哲。
他还穿着官服,应该是今早一回来就往福安堂来了。面上是有些颓废,虽说看着是邋遢了一些,但看着没有受伤的痕迹,这让蒋安沅放心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了曹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爷,老爷你可算回来了。”
曹氏一路跑着过来,左右仔细地看了看蒋哲,看到他没事,曹氏才放心下来,又道:“老爷能平安回来,真是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你不知道,昨日那些个带刀的官兵闯进家来,府上都乱了套了。”
“好了!”蒋老太太发话,“先听你家老爷把事情原委说来再哭不迟。”
曹氏止了声,乖顺地坐在旁边。
“昨个上朝,本来好好的,结果快到下朝的时候,谁知那御史中丞出来参了大哥一本,说是大哥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巧立名目征收税款。”蒋哲说到这里时,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着,“圣上听了大发雷霆,当场把我同大哥分别关押审问,后来我才知道禁军已经来过家里了。”
见蒋哲说完,曹氏立马端起茶来递给他,蒋哲“吞吞”喝了好几大口后,又继续说道:
“禁军在家没查到什么,便先将我放了回来,但那御史中丞说得条条都是重罪,虽说家里没找到证据,但最关键是御史中丞拿出了大哥收贿的账本,圣上思定不是空穴来风,便把大哥关押了起来。现下是放我回家了,但也是停职查看,以观后效。”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这真是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呀!”曹氏哭得厉害,毕竟前些日子还在为蒋玉芝挑选婆家,这没几天的功夫竟出了这等祸事,这谁能想得通。
“万一大哥被查到真有什么事,那咱们整个蒋家岂不是……”曹氏继续哭喊着。
“行了,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蒋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喝斥曹氏,又看了眼蒋安沅,见她已是满脸苍白,心中不忍,便道:“沅丫头,别担心,你父亲向来清明,定不会做那些个勾当事,会平安回来的。”
“是!是!大哥定然不会有事。”曹氏一边抹着泪一边说着,这话是安慰蒋安沅的,也是安慰她自己的,毕竟一损俱损,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圣上向来明断是非,不会只听那御史的一面之词,要是老大真做了那个蠢事,便是求那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现下时期非常,老二媳妇更要管好家里,别再有什么闲话传出去。”
曹氏听了直点头:“是!媳妇定好生看管府上的人,绝不会出什么差子。”
“再则,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蒋老太太并没有把这话说完,而只道,“好了,我看老二也是累着了,就回去好好歇着。”
散了众人,蒋老太太止不住地叹气。
“老太太别担心,大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刘妈妈宽慰道。
“哎,但愿蒋家能够渡过此劫难。”
48. 求生
蒋安沅从福安堂出来就一直心神不宁。
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父亲会贪污受贿,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全然不知,要是能见上父亲一面就好了。
思及至此,蒋安沅立马让人备马车,急匆匆地出了门。
而另一边,曹氏同蒋哲一同回了西院后,便张罗着厨房给他上了好酒好菜,趁蒋哲用饭之际,曹氏把之前没说完的话接着同他道了出来。
“老爷,你说刚刚母亲说的‘做最坏的打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蒋哲抬头看着曹氏,有些不悦。
“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说的。”曹氏接着道,“这万一大哥真要出什么事,恁大的罪过,虽说我朝还未有杀文官的先例,但自古哪个贪官少得了抄家呀,说不定还得要流放。衍儿才中了进士,玉芝和玉妍马上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咱们真得早做打算。”
蒋哲听了曹氏后面的话,放下碗筷,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思虑了半响才开口:“那依你之见,咱们应该如何打算?”
曹氏赶忙把心中的盘算都说了出来。
“什么?你要分家!”蒋哲倏地站起身来,吃惊地大声喊道。
“老爷小声着些,你想让全府的人都听到不成?”曹氏赶紧拉着蒋哲坐下。
“你也知道你这馊主意让人听见不好啊!”蒋哲万没有想到曹氏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着实把他惊得够呛,“母亲让你管好家里,你倒好,当家主母却生了这等心思,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见蒋哲气恼的模样,好好说肯定是不行了,于是又一副哭天喊地的样子。
“我生了什么心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着你,为着咱们一家子的儿女们!本来这事就跟你没干系,你受着大哥的拖累,现下留职查看,你还想让衍儿也跟着受牵连不成?”
曹氏见蒋哲的表情有些松动,便又继续打起了感情牌。
“还有你两个尚未出阁的闺女,本来可以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享福,可要是……被流放还是小的,尚还能同家人为伴,可要是被拉去了教坊司,你让她们可怎么活,这不是要活生生地逼死她们嘛!”
曹氏越说越伤心,哭得更厉害了。
蒋哲闻言心中更加松动,毕竟自己受些苦便罢了,可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我知老爷重情义,舍不下兄弟。”曹氏带着哭腔,“虽说是分家,但房子在这儿又不会跑。若是大哥平安回来,咱们依然可以行一家之事,所有的事照旧。若是大哥……那也是保全了蒋家的一房儿女,就算你舍得让衍儿和你两个女儿受罪,那老太太呢,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忍心让老太太颠沛流离?”
蒋哲思虑了半天,良久才道:“还是等几天再说,我相信大哥没有做那些事,圣上绝不会让他背上污名。”
曹氏还想劝说几句,蒋哲却摆摆手,曹氏知他这个人,再说已无用,她当下只好做罢,但分家的心思却依旧在心底。
曹氏这边想劝着蒋哲分家,而他的妾氏秦姨娘也没闲着,想着赶紧把手中的值钱物件拿出去典当,能卖多少卖多少,要是家被抄了,那可是一分钱都带不走。
秦姨娘正收拾着东西呢,却被一旁的蒋玉妍制止,而秦姨娘却说她年纪小,看不懂生存之道。
有钱可使鬼,无钱鬼揶揄,有钱在身上才是正经的。
“小娘真的相信大伯父犯了罪?”
秦姨娘边收拾着细软,边说道:“你呀年纪还小,看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那大房素来是个耿直的,谁的账都不买,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会被人告了去。所以不管他犯没犯事,既然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死也得脱层皮。”
“小娘都知道大伯父为人刚正,容易得罪人。当今圣上如此精明,他岂能不知?”
秦姨娘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大伯父他出不了事?”
蒋玉妍摇了摇头。
秦姨娘有些心急:“哎呀,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伯父到底能不能平安回来我不敢说绝,但,”蒋玉妍望着秦姨娘,一脸认真的模样,“咱们现在可不能把这些东西给卖了。”
“为什么呀?”秦姨娘一脸不解。
“娘,这些东西都是过了名录的,将来追问起来怎么说得清?”
“那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到时祸到临头了,你父亲可不会管咱们娘俩,更别说映月轩的那个了!”秦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下焦急万分。
蒋玉妍见了,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慢慢道:“娘,你别着急,咱们是得做点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和二姐姐一条心。”
“二姐姐?谁呀?蒋安沅那丫头?”秦姨娘问道。
蒋玉妍点了点头:“娘,你也说了,要真出了什么事爹定然顾不到我们,但二姐姐素来宽厚仁善,她不会不管咱们。”
“她?你爹都顾不上的事,她能怎么着?”秦娘子还是不明白。
“娘,我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觉得曹大娘子会给我说什么样的人家?”蒋玉妍见她还没回过味来,又耐心地解释。
听到蒋玉妍说到亲事,秦姨娘目光立刻黯淡了。
她在家中是个姨娘,要想给蒋玉妍说门好亲事,曹氏是指忘不上的,蒋哲又偏生什么都不上心,纵然到时候她到蒋哲跟前闹,可蒋玉妍要嫁到什么人家去她还真说不好。
“这些日子,外边贵夫人办个什么宴会,曹大娘子只应着三姐姐,根本没叫上我。我往日和二姐姐走得近,都是她带着我,我才能在那些夫人面前露个脸。若这回大伯父无事,我可以靠着二姐姐,自己还能争一争。”
“若是大伯父不能幸免,二姐姐外祖家在锦城是有名的富商,定不会不管她和衡哥儿。将来若能靠着二姐姐的关系,嫁个家中殷实、关系简单的商户做正头娘子,也比现在强啊!”
听了蒋玉妍这么多话,秦娘子眼中含泪,只道:“是娘对不住你,没办法给你挣个好前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娘都听你的。”
“娘!女儿没有怪你的意思!”蒋玉妍依偎在秦娘子身边,心中也是一片酸楚,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想靠自己,何必依附他人。
自从谢婉凝嫁人之后,蒋安沅只去过二皇子府邸几回,但好在门房认得她,见她来了,便请了她进去。
蒋安沅被带到了一处偏厅,没等多久,谢婉凝就来了。
蒋安沅一见上面就忙跟她说了此番来的目的。
“婉凝,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同我父亲见上一面?”蒋安沅带着泪,恳求道。
“只怕有些难!”谢婉凝也不兜圈子,“安沅,伯父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是你可知,这事圣上十分重视,现在不光是刑部,连御史台、审刑院也要一同审理此案,况且伯父在户部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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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行监督之权,所以这事,他得避嫌。”
蒋安沅忙道:“我着实不知三殿下……那、那我这回来找你,不会牵连到殿下,连累到你?”
听到谢婉凝说要避嫌,蒋安沅生怕因为自己给谢婉凝造成麻烦。
谢婉凝摆了摆头:“不会,众人知道你我在闺阁中就是好友,即便知你为着伯父的事情,但也是人之常情,不会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听她说没事,蒋安沅才宽心了些。
见蒋安沅脸上满是怅然之色,谢婉凝心中也不好受,又道:“虽不能让你同伯父见面,但是送些吃食和衣物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听到可以送东西进去,蒋安沅一喜。
“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谢婉凝又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正是审刑院掺和进来,伯父才更安全。”
蒋安沅明白她的意思,三法司一同审理,里面的弯弯绕绕才能少些。
蒋安沅也不再耽搁,立马辞别了谢婉凝,就要回府去。
一路上蒋安沅都在惴惴不安,她没想到父亲的事竟如此严重,她左思右想,看看她还能做些什么。正当她焦急之时,马车却猛得停了下来,同在车里的月云赶紧扶着她。
未等蒋安沅开口问,就听车厢外边的小厮吼道:“你这小乞儿,怎么还讹起人来了,赶紧走开。”
月云听见了声响,便掀开了车帘,见有个小孩儿躺在马车前方,阻了去路。
那乞儿衣着破烂,光着个脚,身体十分瘦弱。
小厮转头见了月云,便道:“哎,那乞儿也是可怜,近来大雪,好多人都受了灾,咱们京都还算好的,城外好些难民呢,真是天灾呀。”
蒋安沅闻言,便也掀开了车帘走了出来,月云赶忙扶着她,见她要往乞儿那边走,忙拉住她担心道:“姑娘当心!”
蒋安沅轻声道:“没事。”说完就走到乞儿旁边,将身上的钱袋给了他。
乞儿接过荷包,打都没打开撒腿就跑。
这时,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蒋安沅望着漫天飞舞的白雪,又见街道两旁挂起的红灯笼,心中尽是酸楚。
“姑娘,外边冷,咱们还是先回家吧。”月云见雪越下越大,不免担忧道。
蒋安沅长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回到微兰阁,就见蒋玉妍和蒋安衡在那儿说知话。
“衡哥儿和四姑娘来了有些时候了,奴婢说了姑娘了出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可这两位主子非是要见了姑娘才放心。”霜序边替蒋安沅解下斗篷,一边说着话。
“阿姐!”
“二姐姐!”
蒋安沅挤出个笑脸来,柔声说道:“怎么了这是,看准了到了饭点,都在我这儿蹭饭来了?”
蒋玉妍猜她出门定是为了蒋晟的事,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想来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便也不再多问。
“二姐姐喜欢吃我做的蜜饯果子,我今天做了些送来,没成想碰到了衡哥儿,怕他无聊便留下来陪他说说话,没成想到了饭点了,二姐姐若是心疼那些个饭菜,妹妹我走了便是。”蒋玉妍说着便起身要走。
蒋安沅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我说笑呢,哪能舍不得那一顿饭呐。”
蒋玉妍一笑:“妹妹也是同姐姐说笑呢!”
“阿姐,爹爹他怎么样了?”坐在旁边的蒋安衡问道。
49. 疯丫头,是我!
蒋安沅脸上的笑顿时停住了,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对着蒋安衡说道:“安衡放心,爹爹他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听先生的课,不然爹爹回来检查你的功课不合格,我可不帮你!”
经过昨晚的事后,尽管祖母和钱妈妈同他说没事,他却不信,但听蒋安沅这么说,他心里放心多了。
他想,阿姐说没事,那定然会没事!
“那等会儿我赶紧回去温书了,不然爹爹回来又得骂我。阿姐你不知道,爹爹脾气可比何先生的大多了。”蒋安衡自顾自地说着,可蒋安沅听着却强忍着心中的难过,笑着附和着。
三人吃过饭后,蒋安衡和蒋玉妍也没有多留。
蒋玉妍临走时突然折了回来,拉着蒋安沅的手,神色有些凝重:“二姐姐,天冷了,要保重身体才好!”
蒋安沅一怔,随后笑了笑,点了点头。
待她们都走后,蒋安沅独坐在桌案旁,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云见状,知道她现在正难受着呢,便想开口安慰,结果被月云拉了出去。
在屋外,月云把朝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我说再多都是无用的话,让姑娘单独呆会儿吧!”
朝云回头往屋子里望,见蒋安沅消瘦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但还是听了月云的话,两丫鬟就在外间等着。
这时候屋子里静地出奇,摆在旁边的炭火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蒋安沅的心也正如银炭那般,被火烧得心焦,但她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蒋安沅终于有了动作,把外边的丫鬟叫了进来,让她们准备人手,她决定以蒋晟的名义在城外施粥。
打定主意后,她便去福安堂同蒋老太太说了。蒋老太太听后是不同意的,一来是觉得城外灾民成群,怕她有危险,二来是觉得这样太张扬。
但蒋安沅却说:“祖母,就是要张扬,越张扬越好,最好是让圣上知道。”
蒋老太太不是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思及再三,还是同意了蒋安沅在城外施粥的想法,并且嘱咐她多带些家中的护卫。
第二天清晨,蒋安沅一行人就到城外不远处搭起了粥棚。除了粥棚,还搭了不少能遮风避雨的棚子,还向难民分发一些过冬的衣物,一时间,城外的难民都在她这儿排起了长龙。
蒋玉妍听说这事,也跟着蒋安沅一起来了,戴着帷帽,都在粥棚里给老百姓施粥。
“连官府都不管咱们死活,人家千金小姐还来给咱们施粥,真是大好人哪!”
“谁说不是呢,再不吃点热乎的,我这老婆子可真得不是饿死死就是冻死!”
“你看那两个小姐,穿得好不像那些个千金女那样富贵,想来是蒋大人家风清廉。”
“蒋大人可真是好人呐!”
……
受难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乎见一行人往粥棚这边走来。
蒋安沅朝那些人看去,带头的竟是蒋安沅的姨母杜茹韵。
“姨母!”蒋安沅笑着喊道。
“杜娘子万福!”蒋玉妍跟着行礼。
“你这丫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别受凉别受凉,偏生是不听,大冬天地跑到城外来,也不说多穿点。”杜娘子一见到蒋安沅就开始一顿数落,不过也是真为她担心。
蒋安沅也不恼,拉着旁边的蒋玉妍说道:“你瞧,我姨母就是风风火火地性子,见了谁都要骂上几句,四妹妹可要当心了!”
“啧,有这么说自个儿姨母的嘛!”杜娘子瞪了一眼蒋安沅,又转头对着蒋玉妍笑道,“玉研呐,怎么你也不劝劝安沅这丫头,跟着她一起胡闹。”
蒋玉芝看了眼蒋安沅,两人都笑了起来。
“姨母,您怎么过来了?”蒋安沅问道。
杜娘子指了指她带过来的大夫和药箱,说道:“我听说你在城外施粥,我想着这天这么冷,肯定有不少人冻伤,就来摆个摊儿,看看病。”
“姨母!”蒋安沅知道,她这个姨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见蒋安沅要哭要哭的样子,杜娘子又道:“我可不白来啊,我的诊费你得给我结了。”
蒋安沅和蒋玉妍都被她给逗笑了。
随后几人也不再叙旧,杜娘子边招呼着她带过来的人到灾民当中去,蒋安沅和蒋玉妍也是看哪里要帮忙地便去搭把手。
就这样蒋安沅在城外施了两天粥,这消息也在京都城里传了开来,都道这蒋大人乐善好施,是个好人。
可蒋安沅却是越来越担忧,都两天过去了,蒋晟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这两天里找过谢婉凝,托她送了冬天的衣物和吃食,也向她打听了蒋晟过得如何,谢婉凝只让她放心,其它的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知道蒋晟现在没事,蒋安沅就很知足了。
……
蒋晟被抓已是第四天了,蒋安沅除了每日到城外施粥、送些东西给蒋晟外,就是到大相国寺祈福了。
蒋安沅不知在佛前跪了多久,走出院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一处后院,院内开满了梅花,花瓣上压着残雪,但却依旧开得艳丽,花香馥郁。
一阵寒风掠过,身后的朝云不由得拢了拢领口,但蒋安沅好似不知冷一般,只直直地望着眼前烂漫的梅园,脸上浮起淡淡愁思。
此刻的她没有心情赏花,于是只停留了片刻,可没走几步,蒋安沅的目光就落在地上的一支梅花上。
这支梅花看着像是被人折断后又丢弃的,在素白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蒋安沅俯身,伸出有些冻红的双手捡起这支被遗弃的梅花,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拭去上面的残雪,而后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这支梅花。
不远处的禅房内,一个锦衣公子正和寺里的方丈说着话。
屋里的锦衣公子一个不经意地抬眼,恰好看到这一幕。
方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有个小姐在雪中赏梅,以为锦衣公子不悦,立马道:“老纳这就让人请那香客出去。”
锦衣公子抬手,淡淡地说道:“不用!”说完却并没有收回视线。
朝云见蒋安沅望着手中的梅花发呆,于是关切道:“姑娘,外面冷,咱们还是回吧!”
蒋安沅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将手中的花别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锦衣公子见了,眸光泛起一丝波动,轻声说道:“倒是个惜花之人。”
“老纳猜想,贵客应该会对这惜花之人感兴趣!”方丈望着梅园里的蒋安沅,饶有深意地说道。
锦衣公子语气依旧平缓:“方丈不如直言。”
“此人正是近日在城外施粥之人,蒋大人的长女。”
“是她?倒是有几分聪慧,近来城中确有不少议论!”锦衣公子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不过很快又收起了笑意,望看蒋安沅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不过,蒋晟如今已是颗废子,可惜了!”
那锦衣公子说完,便让下人将窗扇合拢,不再看窗外之人。
身在梅园的蒋安沅并不知道禅房内的谈话,戴上梅花后,又望着满园盛开的冬梅,只道:“梅不争春,可依旧还是逃不过化泥作尘的宿命!如果可以,倒真想去争一争!”说罢又叹了口气,消失在了片片梅花之中。
次日,蒋安沅很早就起了,正让丫鬟们给她梳妆。
“昨日四姑娘就受了寒,姑娘今日可得多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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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一边给蒋安沅梳头,一边担心道。
自从蒋晟出事,蒋安沅这些天越发消瘦了,月云看着铜镜里的蒋安沅面色苍白,便薄薄地敷了一层胭脂,又上轻轻地在唇上抹了檀口,这时朝云的朝天髻也梳好了。
额头两侧用牡丹纹样的金梳背为饰,发髻上斜插了几枚素银钗,又用两支梅花簪子妆点颜色,配上月牙形状的耳饰,看着淡雅又不失清丽。
不过蒋安沅是没有这个心情看铜镜中的影像,等一切都收拾妥帖后,蒋安沅如同往日一样,带着朝云、月云去城外的粥棚施粥。
蒋安沅戴着帷帽,拿着木勺,将热气腾腾的粥一碗碗地施给等候已久的饥民,旁边的朝云、月云把馒头、热饼一一分发下去。
月云见蒋安沅站了好久,于是便提议让她去休息,自己和朝云在这儿足够了。
蒋安沅见后边没多少排队的饥民了,便放下木勺,坐到了后边的凳子上,她是真是有些累了。
结果蒋安沅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便见一伙人骑着马,手上拿着刀剑,大声叫喊着往粥棚的方向像恶狼一般冲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慌无措。
蒋家的护卫见状立马把拿出家伙在蒋安沅周围做御敌状,朝云月云两个丫鬟也拿着烧火棍挡在她前面,难民们也纷纷四散奔逃。
那些贼人凶神恶煞,有些脸上还有刺字,明显不是一般的强盗。他们一些人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些人拿着武器抢杀百姓,不少被撞倒在地,哭泣声、呼救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场面混乱非常。
很快,蒋家的护卫和那伙人拼杀起来,可那伙贼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心狠手辣,那些个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处于下风,而蒋安沅也在混乱之中和蒋家的大部队冲散了。
两个丫鬟大声呼喊着“姑娘”,也拼命地往她的方向靠拢。
谁知,这举动引起了其中一个贼人的注意。
待他看清丫鬟模样,又朝人群中带着帷帽的女子看去,随后便露出面目可憎的表情,冷笑一声:“好啊,真是老天有眼,你欠老子的,老子要你加倍还回来。”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被流放的蒋武。
蒋武被流放后不久,勾结了一伙人逃了出来,然后又和一些土匪一起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姑娘、姑娘快跑!”丫鬟们高声喊道。
蒋安沅听到呼喊,回头一看,正见蒋武目露凶光,提着刀朝她砍来。
她拼尽全力地向着前方奔跑,不敢回头,而蒋武又带着两个同伙也挥着刀在后面追。
“贱人,老子今天叫你生不如死!”
身后贼人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可蒋安沅渐渐感到力气耗尽,呼吸变得急促,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只能踉踉跄跄地竭力前行。
见蒋安沅已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蒋武得意地大声喊道:“贱人,老子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蒋安沅边跑边把头上的银钗拔了下来,藏在袖中,她怕万一……
正当她绝望之时,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利刃声划破了长空,随即蒋发沅的耳畔传来了一声惨叫。
蒋安沅也顾不得回头看,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可是脚下却传来了一阵疼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正在这时,一支手突然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然后感受到一股力量顺势将她往上一提,被人半拥着横坐在马背上。
蒋安沅以为是后面追上来的贼人,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情急之下将之前藏在袖中的银钗狠狠地朝那人扎去。
身后的少年紧握着她的手腕,一道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
“疯丫头,是我!”
50. 分家
少年的声音让蒋安沅感到有些熟悉和莫名的心安,随即停止了挣扎,她抬眼望了过去,正和一双垂目俯视自己的少年的黑眸对上。
寒风拂动,掀起了帷帽的轻纱,一张清丽出尘的脸映在了少年的眸中。
蒋安沅也认出了他,上次见他还是在几年前的上元灯节,正是眼前人泼了她一身的水,害得她连河灯都没放成就提前回家了。
眼前的陆九昭相比以往,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刚毅和坚定,脸上多了一道结了红痂的伤疤,看上去应该是新伤。
“抓紧了!”
蒋安沅还未来得及反应,陆九昭立刻掉转马头,蒋安沅瞬时重心不稳,身体向旁边倒去,吓得她赶忙伸出双手环住陆九昭的腰,脑袋一下子就贴近了他的胸膛。
两人挨得很近,蒋安沅几乎是跌入他的怀中,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从未和男子这样亲近过,突然间觉得面上有些热,脸上的胭脂也越发红了。
在蒋安沅看不到的地方,陆九昭喉结微动,嘴角轻扬,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柔和得意,不过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往日杀敌时凌厉的目光,拔出了腰间的银刀,向身后的两个贼人砍去。
这时蒋安沅才看清楚,原来追她之人是蒋武,而现在已被一支长□□穿了大腿瘫软在地,另外两人也被陆九昭三两下制服,躺在地上连连哀嚎。
蒋武见自己不敌,但嘴上依旧不罢休,气极败坏道:“贱货,你别让老子再碰到你,老子……”
没等蒋武把话说完,就被陆九昭一刀穿心,当场就见了阎王。
“没有下次了!”陆九昭漫不经心地说道,声音很轻。
蒋安沅一脸惊讶地看着陆九昭,她才发现,眼前的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纨绔。
陆九昭见她蹙着眉头看着自己,以为她是吓到了,一脸认真,但声线却是柔和的:“我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这样的人,留不得!”
蒋安沅没说话,只是别开了眼。
随后赶来的官兵把这三人都押住带了下去,朝云、月云和蒋家的护卫也赶了过来。
两个丫鬟扶着蒋安沅下马,急切地查看蒋安沅有没有受伤,见她完她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陆九昭端坐在马背上,垂眸看着蒋安沅,蒋安沅像是察觉到那道目光,也朝他望了过去,两人隔空相望,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将军,那些个贼寇都被兄弟们抓住了!”张五粗声同陆九昭汇报着情况。
陆九昭听后,对着蒋安沅说道:“我留一队人保护你的安全,待把这里的事整顿好之后再送你回府。”
蒋安沅许是还没有缓过神来,半响才对着陆九昭行了个礼,轻声道了谢,随后便被丫鬟拥着往回粥棚的方向去了。
陆九昭望着蒋安沅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打了一下旁边的锦洪,说道:“她、她刚刚跟我说什么?”
锦洪瞅了瞅陆九昭,学着蒋安沅行礼的模样,又模样女子说话的声音朝着陆九昭说道:“多谢陆公子!”
陆九昭见状自是十分嫌弃,一个抬腿朝他踹了过去。
锦洪:“谢将军赏脚。”
陆九昭没再理他,目光又落在了蒋安沅离去的方向。
“她没吃错药吧!”陆九昭小声嘟囔着,有些不信蒋安沅会对他这么有礼。
随后,陆九昭赶上了班师回朝的北伐禁军队伍,往京都城的方向前去。
蒋安沅安顿好难民后也乘着马车回到了城内。
行至蒋府门外,有个丫鬟模样的人见蒋安沅下了马车,神色紧张地快步走了上去。
蒋安沅认识她,是谢婉凝的贴身侍女。
“蒋姑娘,我们家夫人不方便前来,她让我来跟您说,蒋大人怕是难逃此劫,让您早做打算。”那侍女低声同蒋安沅说道。
蒋安沅听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顿时脑袋一晕就要倒下去,旁边的丫鬟赶紧扶住。
“怎么回事,前两日不是说一切都还好吗?怎么今日就……”蒋安沅双手抓住那侍女的手,着急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打听到消息,在蒋大人的署衙发现了他和别人来往的书信,又抓了相关的人,结果那些人对书信内容供认不讳,蒋大人怕是……”
蒋安沅像失了魂一般,松开了侍女,过了一阵儿才向那侍女道了声谢,而后自顾自地朝府内走去。
她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脑袋好重,回到微兰阁后就进了里屋躺下,闭上了眼,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丫鬟给她盖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霜序行色匆忙地轻声推门进了屋,但见蒋安沅熟睡的样子,她又停住了动作。
霜序知道,自从蒋晟出了事,蒋安沅就一直没怎么休息,每天又忙里忙外的,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可是福安堂那边又……
正在她犹豫之时,蒋安沅睁开了眼,身起看见霜序在床边守着,以为是父亲有什么消息了,问道:“是不是父亲……”
“没有,老爷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只是二老爷那边……姑娘还是去趟福安堂吧。”
蒋安沅闻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就往福安堂赶。刚进院子还未走进屋,就听见曹氏在哭喊。
“母亲!总不能因为大哥一个人把整个蒋家都葬送了吧?”
蒋老太太面色凝重,她怎么也没想到曹氏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家。
“老爷你说句话呀,合着让我一个人当恶人是吧?”曹氏推拉着蒋哲,试图让他帮着自己说几句。
蒋老太太错愕:“老二,难不成你也打定了分家的主意?”
蒋哲左右为难,他起初是不想这个时候提分家的,可今天曹氏突然说蒋晟的事已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现在还不知道圣上到底会怎么处置蒋家,他实再是不想祸及子女。
蒋哲被蒋老太太质问,他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曹氏心急,便上手扯着蒋哲的衣服,哭着说道:“你这个当爹的心是铁石做的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你儿子女儿被推进火坑,你却还在装聋作哑,真是好狠的心那!”
蒋哲被她拽的左摇右晃,却怎么也没办法当蒋老太太的面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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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的话。
“母亲,大哥的事是没有转机了,获罪是迟早的事,现在分家还能保全二房不受牵连。”曹氏见蒋哲不说话,自己又接着说道,“儿媳不是不顾念手足兄弟,也不是怕自己没了这一条命,只是儿媳实在不忍心连累衍儿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啊,母亲!”
蒋老太太:“老二媳妇,再难也不能各立了门户,那还像个什么家呀”
“母亲,就算是分了家,可血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大哥以后要是有个什么,留下沅姐儿和衡哥,老爷始终都是他们二叔,我始终都是他们二叔母。还有,如今文衍也争气,以后也可以照应着。这样不比咱们全家都被抄家的好?”
蒋老太太沉声道:“老二媳妇,你以为现在和老大划清关系,文衍他们就会顺遂?这个时候分家,外边的人怎么看二房?圣上又会怎么看二房?为了保全自己连同胞骨肉都可以舍弃,这样的人圣上岂会重用?外面的人又怎么敢来往?”
可曹氏现在哪时还听得进去,立马跪到了蒋老太太面前,哭着说道:“母亲,您就是偏心大房,从来都是。就算您不疼老爷,但也要为后辈子孙们想想啊,文衍和玉芝他们也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您难道就忍心让他们就这样毁了吗?”
见蒋老太太还是不为所动,曹氏抹了抹泪,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老爷,咱们和离吧!”
“你发什么疯?”蒋哲重重地拍下桌子,站起来对着曹氏吼道。
曹氏冷着脸,对着蒋哲说道:“你们都不管孩子的死活,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管。你给我和离书,我带着衍儿和玉芝回曹家。我曹家虽不如从前了,但最起码不会落得个罪臣之后,这样衍儿还能有个好前程,玉芝也能嫁个好人家。”
蒋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个家,她到底是没能当好!
“祖母,我赞同二叔母说的,”蒋安沅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知道曹氏打定了主意,这才缓缓走进屋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却十分决绝,“分家!”
众人都看向她,但她依旧淡然地说道:“二叔母说得对,咱们蒋家,能保一个是一个,大哥和二个妹妹往后还能有个好前程。”
曹氏看着蒋安沅,面上神色复杂,她没想到蒋安沅会这么说。
蒋老太太心疼地说道:“丫头!”
蒋安沅笑着看了眼蒋老太太,眼神坚定,示意她不用为自己担心,而后又转向蒋哲,说道:“二叔,您说呢?”
蒋哲看向她,神色复杂,虽说他和蒋安沅不太亲近,但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如今却……
良久,蒋哲叹了一声,无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蒋安沅。
蒋安沅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也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上首的蒋老太太,说道:
“祖母,我明日便去敲登闻鼓,若鼓司不受理,我就去检院递诉状,若是检院也不管,那我便去理检院……我相信,大夏国还有伸冤的地方。”
随后朝蒋老太太跪下,拜了三拜,然后便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福安堂。
51. 转机
天还未至五鼓,天已经蒙蒙发亮,皇城依次开禁,上朝的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东华门外的待漏院中,等待早朝。陆公和陆九昭也在其间。
陆九昭本身就五官俊美,身形高挺,再身着绯色朝服,竟有种书生般的温润如玉,脸上的刚毅之气却显得铮铮风骨,脸上那道伤疤看着非但不吓人,反而更有男子气概。
这时,一阵阵鼓声传来,众人皆闻声看去,又看了外面的天色,看着也没到五更天,一时待漏院内的官员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喧哗起来。
“怎么了这是?听声音像是鼓司那边传来的!”
“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看着像是蒋侍郎家的女儿在那儿敲登闻鼓诉状呢!”
“哎,那姑娘也是可怜那!”
“谁说不是呢,蒋大人的事也着实蹊跷!”
一个官员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还敢胡说,你也不想要命了不成。”
那人闻言赶紧止了声,心虚的朝一旁的司官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灾祸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很快官员们也不再讨论,宫门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鼓声却显得越来越大,回荡在宏伟的皇城中,也重重地落在了人们的心头。
陆九昭朝鼓司那边望去,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
吱呀一声,内门打开了,文武百官排着长队依次进门到文德殿,等待圣上临朝。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要是往年腊月下雪时分,蒋安沅定会在屋子里吃上几口热酒,但如今,却只能跪在宫门外边。
雪不大,但此时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银色,鼓司的大门依然紧闭着,连门外值守的士兵也不见了踪影。
蒋安沅的发丝和衣袍上有了些积雪,脸颊被冻得红了,嘴唇早已苍白,睫毛上还有几粒雪花,如水的双眸透过飘零的雪花,直直地望着前方,等待着。
单薄的身躯在寒冬腊月不知跪了多久,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丝毫没有退意,只是眸光逐渐低垂。
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以为是鼓司的人来接她的诉状了,于是欣喜地抬起头,结果却看到来人是陆九昭,刚刚充满希望的眼眸又变得黯淡无光,随即又低下头去。
陆九昭站立在蒋安沅面前,绯红的官袍在风雪中飘动,手中的那柄伞倾斜着,刚好遮住了下跪之人。
“我看你不是疯丫头,是傻丫头才对!”
陆九昭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在她上空的雪好像也停了。
蒋安沅现下不想和他争论,只道:“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就请往旁边站,别挡着我。”
风雪刺骨,饶是陆九昭也感受到了寒意,更何况是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的蒋安沅。
看着她明明被冻得脸颊通红却依旧要强的模样,陆九昭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心口竟也涌起一阵疼来,他想,或许他也得了心疾吧!
陆九昭屈膝俯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为她掸落衣裙上的雪花,但最终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手指微微颤动,像是顾忌着什么,想触碰的手终是缓缓收了回来。
随即接过锦洪手中的暖炉放到她手中。
蒋安沅一脸错愕地看着陆九昭,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戏耍她?还是,可怜她?
只听他柔声道:“圣上听到了你击鼓的声音,知你一直在跪在宫外,感念你的孝心,特意开恩,重新审理蒋大人的案子!”
蒋安沅猛地看向陆九昭,漆黑的眸子又有了光亮:“真的?”
陆九昭认真的看着蒋安沅,坚定的说道:“真的!”
“可你惯会骗人!”
蒋安沅害怕,害怕陆九昭拿她寻开心,故意骗她。
陆九昭苦笑,又道:“我没有骗你,也从未骗过你!”
蒋安沅看了他好久,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但他却是一脸诚恳,眸光也是那么的柔和而专注。
蒋安沅再也忍不住,随之睫毛轻颤,眼眶中的泪一颗颗滑落,好似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但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
陆九昭看她哭的凶了,心里越发堵得慌,眼中的心疼再也藏不住。
他多想把她扶起来,替她拭去眼泪,可他不能!
于是只得朝她身后跪着的丫鬟喊道:“还不快把你们姑娘扶起来!”
朝云、月云连忙将蒋安沅搀起,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将她身上的雪掸干净。
蒋安沅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暖炉,又直直地盯着陆九昭,生怕他下一句就耍起无赖,是为了骗她才编出来的谎话。
陆九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回去吧,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也别到城外施什么鬼粥了,就好好呆着等消息吧!”
听他这么说,蒋安沅才确信陆九昭这回没有诓她。
“那、那这诉状?”蒋安沅从袖子里拿出她连夜写好的状纸,轻声问道。
陆九昭想也没想就伸手接了过去,道:“交给我,蒋大人那边有我盯着,你就回去好好休息。”
蒋安沅立即向他行了一礼:“我父亲就拜托陆将军了!“说完便上了马车,她得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放心!
回到家,蒋安沅也来不及换身衣服,到了福安堂给蒋老太太报了信才回到微兰阁洗了个热水澡。
丫鬟们怕她受凉,又熬了汤药给她喝,折腾了许久,蒋安沅才躺下。
当天下午,谢婉凝的侍女来传话,说是她们家夫人约她一叙,请她务必去一趟。蒋安沅也没有多想,便去了。
谢婉凝一见到她,便拉着她坐下,欣喜地说道:“安沅,伯父的案子有转机了。”
见她反应不大,又道:“你知道了?”
蒋安沅点点头,笑道:“嗯,今早散朝的时候陆九昭和我说了。”
“陆九昭?”
“嗯。”
谢婉凝得到回答后,本来满是惊色的她又变成了一脸笑意:“本来伯父的案子刑部都已定谳,但是却突然重审,你可知这是为何?”
蒋安沅想起在宫门前陆九昭同她说的话,便也这样和谢婉凝道了出来。
谢婉凝摇摇头:“傻丫头,伯父的罪责是由刑部、御史台、审刑院共同定下的,哪有这么容易推翻!”
见蒋安沅面露疑色,谢婉凝又继续说道:“是陆九昭!这次讨伐北桑大胜,军队班师回朝,父皇嘉奖有功之臣,可那个陆九昭却什么都没要。”谢婉凝顿了一下,饶有趣味地笑道:“他呀,请求父皇用他一身军功换一个为伯父重审的机会!”
蒋安沅一征:“陆九昭,他怎么会?”
“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陆九昭会在朝堂上当面提出这样的请求。”
蒋安沅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可是我们蒋家向来和庆国公府素无往来,我和陆九昭也相互看不对眼,他怎么会这么做?”
谢婉凝看了眼蒋安沅,这事她也想不明白,不过这个不重要,她正色道:“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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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现下伯父的事情还有机会,也不枉废你在宫门外跪了这么久。”
蒋安沅仔细想了想,谢婉凝说得不错,现下也顾不得庆国公府图的是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为父亲伸冤。
回想起今日陆九昭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没想到,眼下帮自己的,竟是昔日的死对头!
“不过安沅,父皇虽给了他重审的机会,但是,”谢婉凝显得忧心忡忡,“但是父皇只给了他十天的时间,若是十天之内他不能为蒋伯父翻案,那……那还是会维持原来的罪状。”
“十天?”蒋安沅猛然起身,惊诧地看着谢婉凝。
谢婉凝也是一脸忧色:“恩……只希望陆九昭能够顺利找到证据,证明伯父是清白的!”
蒋安沅得知只有十天时间后,她也顾不得其它了,辞了谢婉凝,马不停蹄的往庆国公府赶去。
一路上蒋安沅都惴惴不安,她也不知道陆九昭此时在不在府内,她有些事情必须要同他说。
到了庆国公府,蒋家的马车停在了西角门外,蒋安沅并没有下车,而是让月云下车去打听陆九昭现下在哪里。
结果很是不巧,庆国公府的门房告知,陆九昭现在并不在府中,蒋安沅只好打道回了自己家。
彩云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着,看到蒋安沅的马车停下时,她立马快步走了上去:“姑娘,您可回来了!庆国公府的陆将军在老爷书房等着您呢,说是有些关于老爷的事想要问您!”
蒋安沅听了,一路小跑着往书房去。本来她今早跪了两个多时辰,膝盖上就有淤青,走路本就有些疼,哪里还经得住跑跑跳跳的。
果不其然,蒋安沅脚下没稳住,摔倒在地,还好后边儿的丫鬟跟得紧,赶忙把她扶了起来,幸好没再伤着,只是衣服被弄脏了。
不过蒋安沅急着去见陆九昭,也没再回微兰阁换身干净的衣服,径直地往书房赶去。
陆九昭在宫门外见了蒋安沅后就去了刑部,翻看了审问的笔录和所谓的证据,又去见了蒋晟,现下只不过是来知会一下蒋安沅。
对于陆九昭的到来,蒋家的老太太和二房的人都有惊讶,毕竟陆九昭现下在京都城名气可大着呢,到处都在传他如何英勇杀敌,况且如今也是蒋家的救星,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蒋老太太倒还好,只是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又问了些蒋晟的情况,便无再话。只是曹氏有些谄媚,还拉着蒋玉芝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陆九昭只觉心中烦燥,便借口说自己要到蒋晟的书房查看,这才得了清静。
此时陆九昭正有些无聊地喝着茶,四处打望着书室。
书案上陈列着文房四宝,后面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旁边有一张床榻,正堂中间挂了幅山水画,陆九昭看了看,落款竟是蒋晟自己,然后屋内还摆了几盆花木,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了。
不知道该说这书屋是清雅别致,还是过于简单了。
没过多久,陆九昭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想是蒋安沅来了,便转头向门外看去,正见蒋安沅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见她雪白的斗篷上有些污渍,便打趣道:“哟,蒋姑娘这是出去打雪仗了?”
朝云怕陆九昭多想,回道:“陆将军误会了,我们姑娘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蒋安沅便沉声道:“你们到门外候着,不许其他人进来,我有话同陆将军说。”
身后的丫鬟应声退了出去。
52. 书信
“那封书信有问题。”
蒋安沅见屋内只有剩下她和陆九昭,也不理他之前的玩笑话,一脸正色地同他说道。
“在官署搜到的那封?”
“恩。”蒋安沅神色有些凝重,但语气却是不紧不慢,“我父亲六日之前就被御史中丞告发,当晚禁军就闯到我家来搜证据,但是什么都没有搜到。不过在两天之前,婉凝同我说在户部署衙找到了我爹和别人勾结往来的书信。”
“那日这么晚了,禁军也要来搜家,我不信当天圣上没有让人去搜过官署!就算当天没有去搜,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为何两天前才找到那个什么书信,我不相信会这么巧事!”
陆九昭斜靠着桌案,双手环抱在胸前,勾着唇,黑曜一般的眼瞳饶有兴致地盯着蒋安沅。
蒋安沅自顾自地说着:“况且官署里有那么多官员,人多眼杂,我父亲就是再蠢,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堂而皇之的藏在那种地方。”
“还有,既然有人对书信的内容供认不讳,假设我父亲是清白的,那书信中涉及到的人就必然有问题。”蒋安沅的目光倏地转向陆九昭,面色还是一如之前那般凝重。
陆九昭:“你说完了?”
蒋安沅点点头:“嗯!”
陆九昭追问:“蒋大人近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爹为官以来就是个耿直性子,有什么便在朝堂上说了,若是得罪了同僚,想要报复,我觉得不至于会等到今日。”
蒋安沅说到此处,忽然间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立马向陆九昭走近了几步,低声道:“婉凝同我说起过,那个告发我爹之人其实是四殿下的人,会不会……”
“不对,不对!”还未等陆九昭说话,蒋安沅就否定了她之前的话,“我们蒋家素来不参与立储之争,就连当初我大哥娶亲都是避开了沾了皇亲的人家,不可能……”
蒋安沅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陆九昭过于信任了,竟在他面前议论起立储之事来,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又是祸事一件?于是赶紧止了声。
陆九昭:“你说那告发你爹的是四殿下的人?”
蒋安沅:“对,是四殿下!”
陆九昭:“谢婉凝跟你说的?”
蒋安沅点了点头。
陆九昭眸光一闪,半响才轻声一笑:“风雨来时,又能有几人安之?一个月前,圣上不仅在朝堂之上多次提起立储之事,还私下以密函询问,朝堂内外早已是风云诡谲。你可知,这一个月来,受到弹劾的官员有多少?”
蒋安沅闻言,倒是想起之前到书房找过蒋晟,无意中在桌案上看到了一封明黄的信函,看着像是宫里来的,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密函了。
可是那密函是递给宫里的,旁人怎么如何得知?
蒋安沅顿时睁大了眼晴,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陆九昭。
见她已明了,陆九昭也不再多说,只道:“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一声,这几日我会离开京都,我明日会派一队人过来任你差遣。”
蒋安法疑狐道:“你留人给我干嘛?”
陆九昭换了调侃的语气,道:“你明日不是要到城外施粥吗?”他知道,就算今日发生了劫盗之事,她还是会继续到城外去。
蒋安沅被他说破了心中所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自觉得烧了起来。
“要是明日再碰到个什么盗匪,你爹没救出来,你自个儿倒是先下了黄泉!”陆九昭见自己说中了,便又开始打趣起了蒋安沅。
虽说蒋安沅心中明白,陆九昭是在怕她再遇上贼人,但是他说的话听着实在不顺耳,于是有些气恼:“我自己有护卫,不用留人给我!”
只听得陆九昭一声嗤笑:“就你那些个护卫,我单手就能……”
见蒋安沅表情微怒,陆九昭又笑着说道:“嘿嘿,那个什么,事我也给你说完了,就先走了,事情有进展我会让人通知你。”说完就往书房外走去。
蒋安沅有些犹豫,但还是叫住了他,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蓝色瓷瓶递到他眼前:“这是我姨母配制的药膏,对外伤很有用,恢复得很快,而且不会留疤。你若觉得好用,我以后让姨母多配些,对你军中的将士也是有益的。”
陆九昭接过了蒋安沅手中的瓷瓶,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故作嫌弃:“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不过就是皮外伤哪用着这些瓶瓶罐罐!”
“你、你不要就还给我!”蒋安沅抬手就要把药膏夺回来,结果被陆九昭躲开了。
陆九昭把那瓷瓶往怀里一揣,说道:“你这疯丫头怎么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往回拿的道理!”
正说笑呢,蒋安沅突然带着哭腔:“陆九昭,我爹的案子就拜托你了!若我爹能平安回来,安沅定当涌泉相报!”说完就要跪下。
陆九昭见状赶紧拉起她来:“你突然这样,我、我不习惯。不过你放心,十天后你爹一定会平安回来。”
陆九昭离开蒋府后,乘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马车内,陆九昭时不时地把蒋安沅给他的蓝色瓷瓶拿出来看看,又打开闻了闻,一股淡淡地兰花香扑面而来,然后就是一阵傻笑。
待回了庆国公府,陆九昭先是同陆公和他爹娘辞别,经过一番叮嘱后,才回了屋收拾行李。
正收拾着呢,陈景年突然冒了出来,想在背后偷袭陆九昭,但却被陆九昭一个侧身躲了过去,然后再一个后撤步锁住了陈景年的右手。
“呀呀呀,疼疼疼,你这臭小子,还不快放手!”陈景年吃痛,一边左手不停地拍打着陆九昭的手,一边哀嚎。
陆九昭笑了笑,随即松开了手。
陈景年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抱怨:“臭小子,一回来就谋杀亲哥呀!”
“你错了,不是亲哥,是表哥!再说了,谁让你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哪个浪荡贼子跑到我陆家来图谋不轨呢!”
陆九昭话一说完,锦洪就在一旁憋笑。
“我说你有没有点眼光,哪个浪荡贼子有本公子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陈景年正说着呢,就见一件狐裘朝他飞来,正盖在他脑门上,然后说出剩下的两个字,“临!风!”
“没大没小!”陈景年把头上的狐裘拽了下来,见陆九昭在收拾东西,又道:“诶,你这才回来又要去哪啊?我还说过来找你喝点呢。”
也没等陆九昭说话,陈景年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你不在,凌子卿那个书呆子又忙,都没人陪本少爷。哎,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结果你又要走,又只剩下我这孤家寡人,这日子可怎么活呀!”
陈景年一边说,一边幽怨地看向陆九昭,盯的他直发毛。
“好好说话!你是孤家寡人,那瑶娘子不是人哪!”陆九昭打了个颤,十分嫌弃地说道,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停了,半响又道,“再等我几天,回来时定然请你和怀远好好喝一杯!”
陈景年闻言说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说完便四处张望着,不经意间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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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桌上的瓷瓶,随后拿起来瞧了瞧,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说着就要打开看看。
陆九昭见状立马夺了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个盒子里:“小心着点,别给我碰碎了!”
陈景年见他这么宝贝,以为是他买的胭脂什么的,一脸坏笑:“你小子,开翘了呀,都学会买胭脂送姑娘了!”说完然后又走到陆九昭面前,嫌弃道:“啧,你要讨姑娘欢心只送胭脂可不成,你得送金钗玉镯什么的。我跟你说,在这方面哥哥我可比你有经验,你得听我的,要不然姑娘可跑了!”
陆九昭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陈景年却是来是兴致:“你别害羞呀,俗话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①’。这有什么的,你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年芳几何?可有婚配?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一说起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陈景年就有说不完的话。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什么胭脂,那是药膏!你没看见你表弟我脸上有伤吗?”
一听说是药膏,陈景年便没了兴致,但见刚刚陆九昭紧张那样,于是又带着笑:“不对!是药膏的话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哦,你小子,被我说中了吧,你小子就是动春心了!”
“那姑娘是谁?”陈景年紧追着不放,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该不会是……”
听他这么说,陆九昭心里莫名地有些慌,直直地看着陈景年,生怕他说出那个名字来。
陈景年:“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个融国的萧卓芽吧!”
陆九昭闻言心中倒是松快不少,不过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你是活够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我陆家不得被那些个言官参个‘通敌卖国’?我们陆家遭了罪,你这个玉树临风的陈大公子也得下来陪我!”
陈景年讪讪道:“我这不是说笑嘛!再说了,你跟那个萧卓芽在石岭关之战的事早就被人编成话本在各大茶肆酒坊传开了。一个是玉面将军,一个是帼国美人,彼此情愫暗生,但却因家国仇恨,不得不站到对立面,相爱相杀,最终爱而不得!”
说到动情之处,陈景年还不忘假装擦泪。
“什么乱七八遭的!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那个乱写乱说地通通抓起来,”陆九昭负手而立,“然后,让他们专门给我写个《陆九昭传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兵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屡建奇功,最终成为一代名将的传奇故事。想想就觉得可歌可泣……”
陈景年听后“哕”了几声:“锦洪,快给我拿个盆儿来,我今天吃多了,有点想吐!”
锦洪知道他是在说笑,便也没有理他,只是跟陆九昭说道:“公子,行李都收拾好了!”
陈景年闻言,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好了要请我和凌子卿喝酒的,可别赖账啊!”
陆九昭拍了拍他:“放心吧,等我回来!”话毕陆九昭一刻也没耽搁,带着几人骑着马一路往茺州赶去。
一路上,陆九昭都在想着这件案子。
就已有的口供来看,这案子很简单,就是茺州的知州觊觎通判的美娇妻,设计霸占了去。通判知道后心中气愤不已,索性便来个鱼死网破,连夜写了封举报信,结果两人都被关进了诏狱。
经过审问,这两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地方大行贪腐,背后的靠山竟是户部侍郎蒋晟,所以才有了蒋晟的贪污案。
但他知道,这事情只怕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53. 等
蒋安沅还是同往日一样到城外施粥。
陆九昭给她留的人也在,由张五带着,穿着便服,帮着抬粮食、煮粥、施粥,有他们在,蒋安沅着实轻松不少。
见他们忙里忙外的,蒋安沅便想让他们坐下休息。
“二姑娘,我们在外当兵都习惯了。再说了,您是千金小姐,我们这些糙汉怎能和您同坐。”张五推辞道。
蒋安沅再三让他们坐下休息,可都被拒绝了,她也就不再相劝,只一人坐在那儿看着前方,低声道:“什么千金小姐,或许以后就不是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但如今父亲却被关进诏狱,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也不知道陆九昭那边怎么样了?
张五见蒋安沅一副怅然之色,便道:“二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将军既然向圣上求了恩旨,若蒋大人清清白白,有我们将军在,蒋大人定然会平安回来,一家子过个团圆年!”
蒋安沅浅笑:“张五爷对你们将军倒是十分有信心。”
“那当然,不是俺吹牛,只要是我们将军打的仗,就没有哪一次输过!”张五有些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蒋安沅:“但愿你们将军这次,也能打个胜仗回来!”
“姑娘放心,您就安心等着,一定会是好消息。”张五十分笃定地说道。
陆九昭去茺州已经过了八天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回京都,蒋安沅急得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每天晚睡早起,生怕错过了消息。
期间谢婉凝来过两回,除了问问陆九昭有没有传消息回来外,还一直同蒋安沅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对此蒋安沅自然是感动的。
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蒋安沅吩咐了下边的人同张五他们去了城外,但她自己并没有去,而是一直在府上等着。
陆九昭同她说过,若是有情况一定会告诉她,可是这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不免让她害怕。
她就一直在正厅坐着,老天爷她不容易把太阳放出来,可这么好的天气,她却没功夫欣赏,一直皱着眉头。
“姑娘,您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过东西,您边吃边等也是一样的。”
“是啊姑娘,您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要是老爷回来看到您这个样子,他得多难过呀!”
朝云、月云两个丫鬟看着蒋安沅不吃不喝的,心里也跟着难受,又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蒋安沅这才吃了些东西,不过也没吃几口,又到前院去坐着。
冬天白日总是很短,起初看外面还是一片晴空,这会子府上里连廊上的灯笼也被一盏盏点亮。她已经去让人找过张五好多回了,结果都说是陆九昭还未回京。
屋内暗黄的烛光映照着一个焦急无措的脸庞,蒋安沅眉头紧锁,仔细看去额头上竟然在冬夜里渗出了汗珠,双手也紧握着,指甲几乎要陷入皮肤,担忧的黑眸一直紧盯着前方。
不止是蒋安沅,福安堂内也是点灯火。自从蒋晟出事后,蒋老太太日日念佛诵经,前不久还病了一场,身子还未大好,现在虽然人在祠堂祈祷,不过此时的她心中却静不下来。
而二房一心想分家的曹氏心里倒有些窃喜。虽说她心中也是不想蒋晟出事,所以知道圣上要重审此案时,便暂时把分家文书捏在手上,并没有去官府过印,也就是说蒋家的大房和二房还未真正分家。
临到昨日,她见一直没有消息,她怕了,于是今天一早便把分家文书送到了有司衙门,只待过印,那蒋晟即使有什么事,二房也不会受牵连。
屋里的灯烛快燃烬了,下人们又给换上了一批新的,蒋安沅依旧端坐着,直直地望着前方。
“姑娘,看时辰快过戌时了,您就先歇着,奴婢们守着是一样的。”朝云看着蒋安沅憔悴的样子,心中担忧。
“朝云说得对,身子要紧哪!”月云也在一旁劝说。
但彩云和霜序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于是让人多拿了两个火盆在屋里。
今日的夜好像出奇的静,府外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传进来也得显示格外的响亮。
二更天了,蒋安沅心中越发着急,眼中的期待也在一点点消散。
突然间,前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蒋安沅倏地站了起来,心口跳得厉害。
这时,在前门的丫鬟跑了过来,欣喜地说道:“姑娘,回、回来了,回来了!”丫鬟跑得有些接不上气,说话也有些喘。
“真的?他真的回来了?”蒋安沅眼神灼热盯着那人,想再次得到确认。
那丫头点着头:“回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是文衍少爷回来了。”
蒋安沅听到她前面的回答,心中满是欣喜,想着终于有父亲的消息了,可是当她听到后面的话时,心情又跌落到了谷底,不过只是一瞬,心中又充满疑惑。
按理说蒋文衍这时候应该在升州,怎么会在出现在这儿?难道他因为父亲的事受到了牵连?可是圣上现下还尚未下旨,况且蒋家又分家了,他不可能会受到影响?
蒋安沅心中一团乱,正在思忖之际,就见到了蒋文衍的身影。
他穿得一身黑,正朝着蒋安沅疾步行来,许是因为他也着急的缘故,一旁掌灯的小厮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蒋安沅见上前问道:“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升州出了什么事?”
蒋文衍脱下身上的裘衣,带着笑说道:“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大伯父不会有事了!”
蒋安沅还是一头雾水,愣在那里。
“傻丫头,陆家大郎已经查明大伯父是清白的,现在已经带着证据去往刑部,你放心,大伯父的案子定能昭雪!”蒋文衍向蒋安沅解释道。
“真的?大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蒋安沅此时眼里已经含着泪,带着哭腔,“我爹他真的没事了?”
蒋文衍拍了拍蒋安沅,安慰道:“真的!快的话大伯父明日便能回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蒋安沅一边哭一边笑着,“可是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是同陆家大郎一道回来的,但他知道你定在家中等得急,便让我先回家来报个信。”
“衍儿?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曹氏听说蒋文衍回来了她就急急忙忙地就赶了过来。
蒋哲也在旁边担忧道:“是不是升州那边出事了?”
未等蒋文衍开口,曹氏拉着他,紧张地问道:“可是你大伯父的事……”
“母亲放心!升州那边没出什么事。此次回来是告了假的,后日我还得赶回去!”见二老都担心不已,蒋文衍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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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
“没事就好!让娘好好看看!”曹氏也一拉着蒋文衍仔细看着,满眼都是心疼,“我儿瘦了,定是在外边吃了不少苦!”
蒋文衍闻言也是鼻头一酸,回道:“孩儿一切都好,有茹儿照看着,爹娘不必担心!”
“大哥,祖母现在也还没睡下,咱们去跟她报个平安,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蒋安沅轻声说道。
随后众人便去了福安堂,同蒋老太太报了喜讯。
“好!好!没事就好!上天还是眷顾着咱们蒋家的。”蒋老太太感慨道。
“儿啊,这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碰上那陆家大郎的?”曹氏问道。
蒋安沅也想知道,之前她也问起过,只是被曹氏给打断了。
蒋文衍便把事情的经过都徐徐道来。
原来在蒋晟出事后不久,远在升州的蒋文衍也知到了此事,本来当时就想告假回京都,但想着这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于是便书信妻子李茹的父亲打听消息。
后来得知蒋晟贪墨案的源头是来茺州的官员,便告了假,只身前往茺州查看。
怎奈人微言轻,况且又不是自己所管的州县,很多事情查起来都不顺利,还好后面碰到了陆九昭。
经过一番查证,原来那封书信的内容确实属实,但就有一样不同,那就是蒋晟只是个替罪羊,而真正行贪污之事的另有其人。
事情水落石出后陆九昭和蒋文衍便马不停蹄的往京都赶。
“还好赶上了。陆家大郎怕家里担心,便让我先回来报信。”蒋文衍说这话时看了眼蒋安沅,毕竟陆九昭的原话里只是怕蒋安沅一个人担心。
蒋安沅察觉到他的目光,莫名的有些不自然。
曹氏得知蒋文衍竟只身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查案,心中既担心又气恼:“你这孩子,你是嫌命长还是嫌命硬,竟然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查案?你都当了快一年的官了,怎么还看不懂官场上的是非,这么大的事,岂是你一个小小通判能管得了的?万一要是……你、有几个脑袋?”
蒋安沅明白曹氏所说的,她也着实没有想到蒋文衍会这么做。
蒋文衍闻言却道:“娘,这是家里的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蒋文衍说得真诚,蒋安沅心里不禁心头一暖。
曹氏听了脸上有些难看,一时竟无言以对。
倒是堂上蒋老太太开了口:“衍哥儿,你即是告假回京,那你去过茺州的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风雨飘摇,万事都得谨言慎行才是。”
蒋哲也听出了其中的厉害,跟着说道:“你祖母说得对,切不能因小失大!”
蒋文衍:“祖母放心,我都是暗中查访,中间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况且陆家大郎也并未让我出面,所以不必担心。”
“那就好,好就好!”曹氏闻言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蒋老太太随即又叮嘱了几句,见天色也不早了,便让众人都回去休息。
可是对于蒋安沅来说,蒋晟一刻没有回家,她依旧是放不下心来,也不知陆九昭那边怎么样了,她祈祷着,千万别有什么变故。
再说陆九昭这边,他同蒋文衍前后脚进的城,但他进城没多久就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
54. 争论
月光被高耸的屋檐和零星的几盏灯笼遮挡,狭窄的巷道显得有些昏暗,不过映在地上的人影却依旧清晰可见。
二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早已将陆九昭团团围住,寒风吹过,发出低沉的呼啸,无形之中又让人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陆九昭端坐马背,一身玄衣,嘴角勾着一抹笑,一副散漫模样,而右手早已悄悄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不过眼神却是毫无惧意。
“上!”
话落,黑衣人便纷纷朝他攻来,陆九昭见状猛地拍向马背,借力跃身而起,躲开攻势,随后又闪电般地向前方的黑衣人耍了个剑招,剑锋上顿时沾染了鲜血。
其他黑衣人又朝他攻来,每一招都透着狠意,顿时剑光闪烁,寂静的夜里,兵刃撞击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但陆九昭又岂是寻常之人,他凭着矫健的身法,灵活地穿梭在这群黑衣人之中,剑招连连,很快那些人便难以抵挡他如同风般的攻势。
陆九昭无意与这群黑衣人纠缠,飞身上马后,用力地夹了一下马肚,甩开他们一段距离后回头,满脸是笑,大声地朝他们喊道:“你爷爷我先走一步!你们自己慢慢玩!”然后便径直地朝刑部官邸方向策马而去。
行至刑部辕门前五十余丈时,路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九昭立即勒马停下。
“怀远!你怎么在这儿?”
陆九昭不解凌子卿为什么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凌子卿倒是淡然地笑道:“陆将军可是大忙人,想见你一面只能到这儿来了!”
陆九昭先是一怔,而后大笑:“你什么时候跟陈景年学起这番作派来了!”
凌子卿闻言,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行之,几年不见,咱们今晚好好喝一杯。”
陆九昭看了眼前方的刑部大门,有些为难:“怀远,你暂且先去潘楼等我,随后我便去找你,到时咱们不醉不归。”说着便要打马而去。
凌子卿见状立即叫住了他:“行之!”
陆九昭明白了凌子卿深夜到此是要紧的事,他看了看时辰,亥时没过三刻,倒还有些时间。
“真是怕了你了,带路吧!”
凌子卿见他愿意跟走,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两人到了一处酒肆,进了一处雅致的厢房。
“我说怀远,你也太小气了些,咱们几年不见,不请我到潘楼吃酒就罢了,竟把我打发来你家这小酒馆,怎么,这是要攒老婆本啊?”
陆九昭一进屋就发起了牢骚,凌子卿一边斟酒一边笑道:“你这性子还是同以前一样。”
两人皆是一笑,对饮一杯后,陆九昭一直看着凌子卿,等他开口。
凌子卿也不多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行之,蒋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陆九昭一路上就在想,凌子卿今天来找他所为何事,果不其然,在如今这个风口下,除了蒋晟的贪污案还能有什么!
“怀远,我可以相信你吗?”陆九昭脸上还是带着笑,不过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审视。
凌子卿神色肃然,回答地十分肯定:“可以!”
“好!我信你!”陆九昭想也没想就立刻回应,“蒋大人并没有贪污,他只是个替罪羊,背后之人我会如实上报。”
凌子卿:“不可。有关皇家的人都不能往上报。”
陆九昭:“为何?”
凌子卿:“当初你用军功换取蒋侍郎一个重审的机会,不就是想让圣上放下对陆家的戒心吗,如今怎么反倒想不明白了?”
“我承认,最开始往里掺一脚确实是有别的心思。”陆九昭脸上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语气却十分认真,“可现在我改主意了,蒋晟不能被定罪。”
凌子卿:“蒋晟无罪,有罪的自是另有其人,这人是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和皇家有关的人!”
陆九昭望向凌子卿目光闪烁着探询:“你一早就知道?”
凌子卿反问道:“你可知圣上为何会准许让你重审蒋晟的案子?”
陆九昭不语。
凌子卿压低了声音:“因为你们陆家事先表了忠心。既然是表了忠心,那这个案子交给你,即可以平了朝堂清流和百姓的怨气,又不会将事情牵涉到皇家。可现在你若如实呈报,这不就是在打圣上的脸吗?”
陆九昭却道:“可蒋晟是冤枉的!”
“你以为刑部、御史台、刑审司的人都审不出来吗?”凌子卿叹了一声,“可还是让蒋晟背了罪,你可想过是为何?”
陆九昭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蒋晟是冤枉的!这事我知道,蒋晟知道,茺州的知州和通判知道,朝堂上的大小官员知道,”凌子卿说得有些急切,“最关键的是,圣上也知道。都知道!”
凌子卿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陆九昭嗤笑:“难道只抓些臭鱼烂虾?”
凌子卿叹了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九昭还是没有说话,依旧望着他。
“就因为这件案子牵扯到了三殿下。圣上这样做除了要维护皇家的颜面,更是要让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知道,三殿下是他看中的人,是将来大夏国的储君。”凌子卿说到后面时,不自觉得压低了声音。
凌子卿又叹了声,说道:“这件案子你若如实上报,你们陆家便成了众矢之的。”
陆九昭听了却是有些气愤:“可是污泥不清就这水依旧是浊水,还会有无数的臭鱼烂虾生出来。今天救了一个蒋晟,可是明天呢,还会有多少个蒋晟被那些人害死?况且,既然这潭水已经起了风浪,不掀翻他几艘船怕是平静不了。”
“时行时止,现在不是时候!”凌子卿神色依旧,但语气却加重了几分。
但陆九昭却不以为然:“现在正是时候。如今蒋晟的贪墨案闹得沸沸扬扬,就算圣上有些想遮掩,怕也是难服众口。”
凌子卿:“你当真这么以为?”
陆九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凌子卿,望着窗外时隐时现的月亮,说道:“你知道我查出了什么?”
“我还在浮云社的时候,只知道咱们的三殿下操纵赛果、开盘口赌球那是赚得盆满钵满,那时我没理会。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些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蝇头小利。”
“你知道去年茺州洪灾,户部放下去的赈灾款被层层剥盘,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吃下去多少?你知道那些百姓灾年又被逼着交了多少税款?你知道这两年茺州饿死了多少人?这还只是一个州……”
陆九昭转过身来,紧紧地看着凌子卿:“皇家的人以权谋私,大行贪腐,底下的人曲意逢迎也跟着小贪,可苦的是那些真正为民的好官,苦的是底下的百姓!”
凌子卿:“行之,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眼下圣意已经很明显了,我们能做的,无非是顺势而为,和光同尘,以待时机!”
陆九昭轻笑,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每个官员都去和光同尘,当忠臣都死了,那和光同尘不过是同流合污的美名罢了!”
凌子卿闻言也不气恼,随即又低声说道:“谁是忠臣?谁又是奸臣?何为忠何为奸,不是你我说了算,也不是满朝文武说了算!圣人之在天地间,为众生之先①。皇上圣明,忠奸,自有定论。”
陆九昭陷入了沉默。
凌子卿所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明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②。圣上就是大夏国的天。
陆九昭一直怔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中神色就得复杂,此时的他若是选错了,那等待他的便是万丈悬崖。
凌子卿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此时陆九昭脑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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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凌子卿刚刚说的话,同时也闪过了很多场景,这些片段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凌子卿的话,直至消失。
“不,是百姓!‘忠’字底下有个‘心’字,谁忠、谁奸,百姓心里看得清楚!”陆九昭不急不徐地开口,眼神坚定,“况且,总要有人去争一争!”
话落,这下轮到凌子卿愣在那里!
不知为何,他深夜相邀,本意是劝说陆九昭不要蹚这滩浑水,以免惹祸上身,但听到陆九昭说出这番话后,他的心里却松快很多。
经过了良久的沉默,凌子卿缓缓开口道:“行之,你当真想好了?”
陆九昭笃定地答道:“想好了!”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也不再劝你!”凌子卿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之色,“不过,他们定不会就这些罢休。既然对你下了手,那必然也不会留下人证,现在你赶紧到刑部,把茺州的知州和通判保护起来,不然只凭你手上的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
“怀远,你能和我说这些,多谢!”陆九昭端起了一杯酒。
凌子卿也立马举起酒杯:“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况且,今日是子卿受教了。”
说完,两人举杯而饮!
喝完酒,陆九昭便出了酒肆,打马朝刑部而去。
另一边,蒋府的映月轩内现在也是灯火通明。
蒋哲和曹氏正坐在上方,蒋文衍在右侧的坐着。
“孩儿已经托了岳丈大人把分家文书给扣下来了。”蒋文衍神色有些凝重,“父亲、母亲,分家之事就这样算了,以后莫要再提。”
说起这事,蒋哲自知做得有些不像话,便转头偏向另一头,没接话。
曹氏却不觉得,她这么做又不是单单为了她自己。
“你个没良心的,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让外人看笑话呀!你娘我闹着分家,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妹妹!”
“母亲,您可还记得大伯母奁产的事?”蒋文衍一脸正色,“当年母亲偷着大伯母奁产去放印钱、和铺面管事勾结做假帐敛财,可事发之后,二妹妹可有真的为难过您?”
听到蒋文衍提起旧账,曹氏有些心虚,可是嘴上却不认:“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那些个做什么!再说,我都已经被你祖母罚过了。”
“母亲,要是二妹妹真想追究,您以为只是在家禁足几个月就能了事的?要是二妹妹报了官,您获罪,孩儿科举无门,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得受牵连。可是二妹妹和祖母念着血脉亲情,只是对您小惩大戒,二妹妹她的委屈是往肚子里咽的。”
“咱们家有如今光景少不了大伯父的帮衬,如今大伯父遭了难,咱们不想着风雨同渡,倒起了分家这样的心思,这不让二妹妹寒心吗?”
曹氏被自己儿子一顿说教心中不快:“好啊,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倒帮着外人数落起你亲娘的不是了。我一心为着你,这会儿你还埋怨起我来了。我这做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蒋哲越听蒋文衍说的话就越觉得丢人,又听曹氏在一旁抱怨,顿时觉得烦燥,“咱们衍儿说得不错,这事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就是你在背后撺掇。”
曹氏一听更不依了:“什么叫我在背后撺掇!是我绑着你到母亲面前去提的分家?是我硬拉着你在分家文书上签字画押的?哦,如今倒把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你当真是有出息呀你!”
曹氏说着就抬手往蒋哲身上打,蒋文衍看着二老,心中无奈。
“好了!衍儿还在这儿呢,你消停会儿行不行。”蒋哲怒声说道。
“父亲、母亲,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来!不管是大房、二房那都是同胞血亲,焉能分个彼此来!一家子和顺,才是齐家之本!以后切不可再提分家这种伤人心的事来!”蒋文衍苦口婆心地说着,也不知他们听进去没有。
55. 结案
次日朝会,大殿之上,崇文帝端坐龙椅,眼神上下扫视着手中的奏疏,另外在大案上还有一叠已经滕录出来的账单,一旁的大太监赵全德在旁边躬身候着。
大殿之下众臣不敢看皇帝的表情,只是都把目光落在了陆九昭一人身上。
早朝一开始,陆九昭就将他这几日查探蒋晟贪污案的结果向崇文帝一一奏明,并把物证都搬到了大殿中。
奏明案情本是平常之事,可众臣如此惊讶只因陆九昭呈上的证据都直指枢密副使张大人,也就是三皇子周景赫侧妃的哥哥。
良久,崇文帝将手上的奏疏甩在大案上,沉声道:“张爱卿还有朕的好儿子,你们可有什么说的?”
周景赫一听立马跪了下去。
张副使虽跪在大殿之上,但只是轻声回道:“臣不敢欺瞒圣上,臣没有贪污,也从未受三殿下的指使去做那杀人灭口的勾当,就更别说让人截杀陆将军了。”
他对于陆九昭上呈的罪名,一个也没有认。
众臣顿时议论纷纷,陆公面无异色,而黄丞相和四皇子相互看了一眼,御史中丞也和三皇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随后,黄丞相出列,高声道:“张大人!人证物证具在,你还要狡辩,当我们这些人都死了不成?”
御史中丞立刻反驳:“黄相,不妨听听张大人怎么说,是不是被人栽脏陷害的也未可知!”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投向了张副使。
张副使悠然道:“陆将军说在官署搜到蒋大人的书信是假的,那这些未尝不是伪造而成。单凭这一纸之言,何能定微臣之罪?”
黄相:“那供词呢?”
张副使:“茺州知州和通判两人屡屡翻供,其言自然不可信。至于那些个杀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不定就是有人搭了个戏台子,自说自话罢了!。”
“张副使不愧为两榜进士出身呐,这嘴皮子动一动,就把罪责推得个一干二净,我看以后大家办案就不用费心找什么证据了,都说是假的,哼,也就无罪了。”大殿上一位御史大人出列,他是黄相的门生,心自然和黄相是一道的。
张副使好似没听到他的嘲讽一般,又道:“京中谁人不知我与三殿下的关系,你们这些人不就是想在圣上要立储的节骨眼上从我身上喇条口子,从而对三殿下不利。皇上,微臣冤枉啊!”
对于张副使把立储之事摆在明面上,朝上众臣纷纷相觑,大殿上又是一片嘈杂。
但对于他所说的话,崇文帝的脸上却显现出了不悦的神情,他张副使着实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把三皇子扯进来。
旁边站立的大太监赵全德朝黄相使了个眼神,黄相会意,又站出来说道:“张副使,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说贪污的事就说贪污的事,怎么又说到立储之事上去了。莫非是你心虚,想着这案子已是证据确凿,想拉着三殿下一起下水不成?”
此言一出,周景赫果然朝张副使看去。
张副使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证据确凿?哼,那蒋晟之前不也说是证据确凿吗,不还是有人替他翻案。怎么,只许他人喊冤,不许微臣叫屈?”
“口舌如簧,颠倒黑白,人证物证据具在还要狡辩,你、你简直就是无耻之尤!”刚刚那个御史又出言反驳。
一时间朝堂上各方势力争执不休,崇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论。
“微臣还有证据要呈与陛下!”陆九昭的发言让朝堂上的众人止了争吵。
只见一行内官台着几个大木箱子置于朝堂中央,然后又见陆九昭又从袖中拿出一些公文,两旁的内侍上前接过而后呈给皇帝。
崇文帝接过那叠纸一边看一边听陆九昭说。
“陛下,这些从茺州知州和通判家中的密室里搜出来的,里面都是这几年来二人同京中官员之间的账目往来,涉事的在京官员八人,州级官员十一人,共贪污白银四百万两,名玩古董数箱。但受贿贪污的名单之中,并无蒋大人。”
黄相听完陆九昭的话,不自觉得露出了得意的笑。
一直都有侍无恐的张副使此时神色竟有些慌张,他抬眼便对上了周景赫的眼神,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
良久,崇文帝将手上的公文重重地往大案上一拍,怒道:“好啊!好啊!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朝廷重臣带头贪腐,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见皇帝大怒,朝臣纷纷跪地,被点名的那几个部门官员也纷纷出来请罪。虽说听着向是请罪,实则不过是相互推卸责任罢了!
“张爱卿!”崇文帝喊他时加重了语气,“贪了这么多的钱,都孝敬给了谁呀?”
朝臣纷纷看向他,都屏着呼吸,周景赫和御史中丞也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张副使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过了,眼下不管是为了他的家人不是为了他自己,都不能把三皇子给供出来。
“回陛下,这都是罪臣的贪念所起,与其他人并无干系。”张副使一脸看淡生死的模样。
周景赫闻言,心中舒了一口气。
“那些杀手呢?”崇文帝看向张副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相较于贪污受贿,崇文帝更害怕的是底下的人豢养死士,不管这人是他的臣子,还是他的儿子。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神色都变得复杂。
“不过,陛下,”张副使又开口道,“三殿下跟此事毫无关系。罪臣真的没有并没有派人去灭口,也没有让杀手在城外拦截陆将军。还请陛下查明真相!”说完又跪伏在地。
黄相:“哼,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那些杀手对你指使他们去刺杀人证和陆将军的罪行都供认不讳,白纸黑字你还要抵赖,你该不会又要说这些铁证都是假的吧?”
“陛下!张副使与三殿下勾结,构陷忠良,敛财贪墨,证据就摆在眼前,还请陛下公断!”一名御史大夫出列进言道。
“还请陛下公断!”数位大臣跪地进言。
朝臣有些是四皇子一派,自然是要跟着说话,但有些却不站党的清流见状也是纷纷附和。
周景赫见了赶忙解释:“父皇,儿臣有罪!儿臣失察误国,让底下的人贪赃枉法,构陷忠良,险些酿成大祸,辜负了父皇对儿臣的信任。但是父皇,儿臣绝对没有和任何人勾结,更不敢杀害朝廷命官,还请父皇明察!”
“请陛下明察!”
三皇子一派的朝臣也纷纷跪地。
崇文帝打量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又看了眼张副使,最后把目光留在了陆九昭身上。
“陆爱卿!”
“臣在!”
“这些账册里直接涉及到周景赫的吗?”
“回陛下,账册中没有三殿下的名字。”
崇文帝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刑部,人你也审了,依你之见那些杀手的供词是否可信?”
“回陛下,那些杀手没经几下子打就招供了,不像是死士,倒像、倒像是故意这样说的。”
黄相刚想站出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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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看到了皇帝身旁的赵全德制止的眼神,虽心中不甘,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一时间无人说话,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凡是涉及此案的官员依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也不许求情!蒋晟既是无罪,就官复原职,不过他也着实受苦了,再赏他些金银。”崇文帝停顿了一下,“既然账册里没有直接牵涉到周景赫,朕也不再追究。”
崇文帝话一说完,周景赫面上轻松不少,但四皇子周景楦却满是不悦。
“不过朕也不是个护犊子的人!周景赫纵然没有参与贪墨,但不察也是大罪。官降两级,罚奉一年!”
“儿臣领罪!”三皇子在伏拜之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贪墨案就这么结案了。
走出大殿,四皇子周景楦和黄相走的一道,宫人们退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慢慢地跟着。
周景楦满是怒气:“人证物证俱在都没能抓住他,父皇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黄相便制止了他。
四皇子无奈,只得抱怨道:“这回真是便宜他了!”
黄相:“殿下,除了一些小鱼小虾,这回的案子能除去张副使也不算没有收获。”
四皇子神色一动,转头看着黄相:“话是这么说,不过错过了这回,下次不知道又得等多久才能等到这么好的机会!”
黄相四五十岁的年纪,在朝堂上历经了几十年,一脸的老道精明,他只是笑笑:“殿下别心急!经过了这回,圣上对三殿下怕也是没那么信任了!”
四皇子看着黄相,良久,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而后两人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而在皇宫的另一处,陆公正坐在崇文帝的下首。
崇文帝先是问了他一些边境战事,又问了一些他关于融国的看法,陆公都一一回答。
临近正月,虽说在屋子里寒风进不来,但这间房内并没有放置火盆,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崇文帝手中摩搓着暖炉,眼睛看着别处,面上没什么表情:“陆国公,今儿朝上的那些人你都看到了,你说他们这是为着什么?”
陆公依然微低着头,没有看皇帝:“有为钱的,有为权的,有为民的,有为江山社稷的,也有为陛下的!”
“你倒是没有骗朕。”崇文帝突然转头看向陆公,“那你说说,陆九昭是为着什么?”
陆公先是一怔,而后从木椅上起身跪了下去,没有说话。
崇文帝:“你这是干什么,赵全德,还不把陆国公扶起来!”
赵全德:“是。”说完便走上前去扶陆公。
陆公抬头朝赵全德摇了摇头,赵全德看了眼崇文帝,而后便退到了崇文帝身后。
“行了,朕也不为难你。”崇文帝站了起来,也没有看陆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官有时候朕还真拿他们没办法,朕自己也难呐!”
陆公:“陛下,您是天子,我们是臣子。不管品级大小,我们臣子头上永远是天子。”
崇文帝慢慢望向陆公,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终是叹了口气,俯身将自己手中的暖炉放到了陆公手中,又亲手将他扶起:“地上凉,陆公得注意身体呀,往后朕要靠陆公的地方还多着呢!”
陆公听后,又想跪下去,结果被崇文帝拉住了,只笑笑,就往屋外走去。
陆公朝崇文帝离去的方向躬身低头,直到崇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陆公才挺起身板,怔怔地望着门外,良久才往宫外走去。
56. 心疾
朝会结束的当天下午蒋晟就出了诏狱,蒋哲也得了旨意,得以复职。
贪污案了结,蒋家的这场祸也算是挨过去了!蒋晟知道这次的事多亏了陆家,所以便想着到庆国公府登门道谢。本是要带着蒋安沅一道去,但不知是不是操心过度,蒋安沅自蒋晟回去后,一直生着病,反反复复的,蒋晟只好让她在家休息。
微兰阁内,朝云手中拿着炭火盆从外边进来,见蒋安沅躺在罗汉床上,脸上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看着比之前精神许多。
“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还觉得冷,奴婢再去端个火盆过来。”朝云关切道。
“不用了。”蒋安沅望了望外边,“父亲他们可回来了?”
彩云:“还没呢!”
蒋安沅接着话:“回来的话,记得让厨房把药端给父亲。”
朝云:“您都说三回了,奴婢们都记着呢!您呀,就听杜娘子的话,好好休息,少操些心。”
“是啊姑娘,马上就要过年了,又是一年的上元灯节,您要是不快快好起来,只怕老爷不会让姑娘出门。”彩云笑着附和。
过了一阵,月云从屋外走了进来:“姑娘,老爷和老太太从庆国公府回来了,一道回来的还有陆家大郎,身边还带着个大夫,说是要来给姑娘瞧病。”
“啊!”蒋安沅猛地直起了身子,愣了一下,“就、就说我现在睡下了,不方便。”
“怕了不成,他们现在正往咱们这儿来呢!”月云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件芙蓉花纹的锦缎袄就往蒋安沅身边走,“姑娘还是快些穿好衣服才是。”
蒋安沅心中咯噔一下,想着这下怕了瞒不过去了。
几个丫鬟帮着蒋安沅收拾好后不久,蒋老太太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就来了。
蒋安沅一一行过礼后,蒋老太太便急着让大夫给蒋安沅看病。
“姑娘请坐!”那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桌上一挥。
蒋安沅会意,伸出手来放到垫枕上,那大夫也是个心细的,不忘在蒋安沅的手腕处覆上了一张丝巾。
大夫伸手把着脉,面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内静得出奇。
蒋安沅两眼低垂没有看他,但心中却是紧张的,以往她有什么不好都是由姨母诊治,因为有她打掩护,家里人见她吃凝泉丹也只当她是身子弱,可这回……
“姑娘不必紧张!”
蒋安沅闻声抬眼看去,那大夫约莫三十多岁,一身素色衣袍,面容清秀,两眼微睁着,隐约间透着精光,那头墨发尤为黑亮,他正是陆公帐下有名的军医刘允诚。
见刘允诚突然皱眉,蒋安沅心下又是一紧。
一旁的陆九昭眼神在刘允诚和蒋安沅之间回转,手指不安地摩挲着,眉宇间透着担忧。
蒋安沅想不明白父亲去了趟庆国公府怎么就带了个大夫回来,思忖之际就看向了陆九昭,这是蒋安沅和他在宫门外分开后第一次见,他脸上的伤疤好像淡了许多。
陆九昭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没有躲避,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露出了浅浅的笑,竟显得有几丝温柔。
蒋安沅此刻却蹙着两道弯眉,眼神朝刘允诚瞟了一眼,然后又盯着陆九昭,仿佛在质问他: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陆九昭眉头轻轻上挑,无奈地摊开手,摇了摇头。
“姑娘平时可是有服用什么丹药?”刘允诚收回诊脉的手,一脸正色地问道。
还不等蒋安沅开口,蒋老太太就接了话:“我这孙女平日里是吃了些补气养元的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屋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允诚的身上。
“可否把药丸让在下一观?”刘允诚依然举止自若的样子。
蒋老太太和蒋晟都看着蒋安沅,蒋安沅心中慌乱,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侧着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月云,月云见状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手上便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瓷瓶,然后递给了刘允诚。
刘允诚打开瓷瓶拿起一颗豆大的褐色药丸嗅了嗅,然后用力碾开,闻了闻。
见刘允诚端详得这和仔细,蒋安沅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出来。
一旁的朝云连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这时,蒋晟突然问道:“先生,这药丸可是有什么问题?”
蒋安沅紧紧地盯着刘允诚,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来。
半响,刘允诚笑着说道:“这药丸没什么问题。看得出来制药的人着实费了不少心思,用药正好应对姑娘的病症。”
听了这话,屋子里除了蒋安沅都松了口气。
蒋老太太:“这药丸是我孙女的姨母配制的,她也是个有名的医士。”
蒋晟:“先生,我女儿的病?”
蒋安沅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她害怕,她不想让祖母和父亲知道了她患有心疾。
刘允诚淡然地笑道:“放心,姑娘只是患了风寒,病情一直反复是因为她心不安、身形劳的缘故,只要多休息、多调理便会康复!”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蒋安沅也向刘允诚投去了感激目光。
刘允诚:“在下开一剂方子,姑娘可以同平日吃的药丸一同服用,对姑娘的病大有益处。”
蒋家的众人纷纷向刘允诚道谢!
刘允诚点头回礼,然后便拿出了处方纸放在案桌上,拿起笔蘸了墨,一脸正色地写了起来。
良久,刘允诚写完后,把处方递给了蒋安沅,蒋安沅接过后小心地放好。
刘允诚看完病,便向蒋家的众人告了别,就要同陆九昭一道回庆国公府。
蒋安沅见状连忙说道:“祖母、父亲,安沅去送送他们!”说完就走了出去,朝云、月云两个丫鬟赶紧跟去。
“刘先生、刘先生。”蒋安沅边走边喊。
陆九昭和刘允诚听见了声音停了下来。
蒋安沅走到刘允诚面前,朝他一揖:“多谢先生了!”
刘允诚自然知道她是说帮她隐瞒病情的事,便侧了侧身,说道:“姑娘不必谢我,是九昭事先给在下说过姑娘有不便之处,所以这才……”刘允诚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笑笑。
蒋安沅转头看向陆九昭,也向他作了一揖:“多谢陆公子!”
陆九昭连忙也侧了侧身,没有受她这一礼。
“家父和刚刚的事都多亏了陆公子,这份恩情安沅自当涌泉相报,陆公子有什么需要,只要我有的,定当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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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蒋安沅直直得看着陆九昭,目光清澈、真诚,在等着他回答。
然而陆九昭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般,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蒋安沅忽闪忽闪的睫毛上,然后目光不自觉地又看向那又水眸,不觉心上一紧,赶忙望向别处,然后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也别谢我,我救你爹也是存了别的心思,上次上元灯节我泼了你一身水,这回就当是扯平了。”
刘允诚听了不禁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失礼后又连忙恢复了常色。
“不管陆家出于什么目的,我们蒋家都欠了陆家天大的恩情。”蒋安沅一脸正色,“若是往后陆公子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以往见蒋安沅,她都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如今换成这副温柔模样,陆九昭还真不知该如何回她。
一时间大家都愣在了原地。
良久,刘允诚才开口向蒋安沅辞行,蒋安沅还想把他们送到正门口,但被婉拒了,蒋安沅只好目送着他们,真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蒋府的长廊中。
陆九昭和刘允诚二人出了府门,上了马车,陆九昭也不废话,直接询问刘允诚:“怎么样,那丫头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九昭从蒋晟口中得知蒋安沅这些日子生病了,依着那丫头的性子,若不是病得严重,她定是要一道登门道谢的,陆九昭连想到之前在蒋府见到过她心口痛的情形,便提议让刘允诚来看看,蒋晟不好推辞,便有了刚刚瞧病的事。
刘允诚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见他不说话,陆九昭心中急躁:“老刘,你倒是说话呀!”
刘允诚:“寸口脉沉而细涩,关上小紧数,血行不畅,进而瘀血阻滞心脉,心口反复刺疼;气机不畅,水邪内停,上凌于心,进而心悸气短;阳气虚亏,进而畏寒①……”
陆九昭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刘,刘先生,刘军医,你倒是说些我听得懂的呀!你就说那丫头的病能不能治?怎么治?”
刘允诚也不恼,缓缓说道:“能治,但不好治!”
这回刘允诚倒说得简单明了,但陆九昭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见陆九昭一脸担心,刘允诚又道:“不过你放心,蒋二姑娘长期吃着凝泉丹,那药丸开胸行气、活血通脉,目前不会有性命之危!”
陆九昭心中想着事,没怎么听清楚,只听得个“性命之危”,于是紧张道:“什么,这么严重,还会有性命之危?”
他这反应倒把刘允诚给弄笑了:“是没有‘性命之危’。”
“哦,那还好,还好。”陆九昭如释重负一般,不过还没轻松多久,刘允诚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不过,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
“那、那你刚刚给那丫头方子,有用吗?”陆九昭怔怔地看着刘允诚,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那疯丫头的事如此担心。
“没有用还叫方子吗?”刘允诚望向陆九昭,脸上依旧是淡然之色,“容我之后再想想,蒋二姑娘的病得细细琢磨才是。”
陆九昭连忙点头:“是,是,得细细琢磨。”
言罢,二人心中各自想着事,再无二话。
57. 年
那天刘允诚给蒋安沅看过病后,留下了一张方子,蒋安沅让朝云去济世堂找杜娘子瞧瞧,若是没有问题,就顺道把药抓回来。
杜茹英见了药方,仔细看了许久,嘴上小声嘀咕着:“龙骨、金铃子……”
良久,杜茹英问道:“这是谁开的方子?”
朝云闻言便如实同她说了那天的事。
“刘允诚?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杜茹英心中疑狐,看这药方用药,开方之人确实是个医道精明的,可是她之前到处行医,医术高明之人她也见过少,可这刘允诚着实是没什么印象。
“怎么了杜娘子,这方子可是有问题?”朝云问道。
杜茹英看了她一眼,说道:“哦,没事,这方子没问题,你待会把药带回去,熬好了让安沅那丫头就着凝泉丹喝下去。”
朝云:“杜娘子,要不奴婢等等您,等您打烊了同奴婢一道回去!”
杜茹英一怔:“你们家姑娘有事找我?”
朝云接着答道:“杜娘子贵人多忘事,明日是除夕呀!”
“嗨,瞧我这记性,成,反正现在没什么人,你等会儿,我把药抓完就走。”杜茹英说完就走到药柜面前,照着药方抓药。
她一手拿着调好的戥子秤,然后把药一撮撮放入盘中,待戥杆水平后再包好。正包着呢,她突然抬头:“朝云,去后院让伙计拿些苍术回去烧,除秽辟邪,再拿些屠苏酒,正好给你们姑娘去去晦气。”
朝云应声就去了后院。
第二天一大早,蒋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起了个大早忙个不停。
一些人忙着打扫门闾(lǘ)庭院,去除尘秽,一些人忙着贴春联、钉桃符、挂灯笼,一些人忙着收拾供器,祭祀祖宗,厨房就更是忙不得可开交。
蒋安沅冬天贪睡,但今日也是早早地被丫鬟喊了起来,朝云给她梳好头后,月云也端着热腾腾的馎(bó)饦(tuō)进来了。
吃完馎饦,换好之前做好的新衣裳,丫鬟婆子们开始烧苍术。不多时,微兰阁内青烟四起,药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曹氏掌着中馈,自然也要跟着忙前忙后,一会儿嫌灯笼没挂正,一会儿又觉得树枝没修好,直到有人叫她到祠堂祭祀祖先,她那张嘴才消停下来。
祭祀完祖先,蒋安沅这些小辈就聚在一起玩玩踘鞠、木射,不过蒋安沅因身体还没大好,大部份时间只是在旁边看着。
今年蒋文衍和李氏没能回来,但是寄了书信和升州的一些土产,而这些土产也出现在了筵席上,众人围坐,举家欢忭(biàn)。
小辈们说着吉祥话,长辈们给小辈发压岁钱,席上语笑连连,不知是谁开的头,便把话题说到了亲事上。
今天一过,待到来年二月份,家中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最小的蒋玉妍也及笄了。
蒋玉芝自己是心仪凌子卿的,但自从蒋文衍去了升州,蒋玉芝就没怎么见过他,就算见了也只是打个招呼,而不再言它,接连的碰壁,让蒋玉芝有些打退堂鼓。
前几个月曹氏就已经在为蒋玉芝相看婆家了,她想着多多接触些人家,多相看相看总是没有坏处的。
对于蒋玉妍她自是不太上心,而蒋安沅嘛,也轮不到她操心。
话及至此,曹氏向蒋老太太说道:“母亲,咱们家的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望母亲多多留意着些。”然后又朝着蒋晟说道:“大哥,您那些同僚有适婚的儿郎也记得给咱们家姑娘说说,若是沅姐儿瞧不上眼,不妨也给咱们玉芝和玉研看看。”
曹氏故意把蒋玉妍也带上,免得蒋老太太和蒋哲说她偏心。
果然,曹氏这样说着,蒋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秦姨娘也朝她送上了笑脸,但蒋玉妍不觉得到时候曹氏会真的带着她。
蒋安沅其实并没有嫁人的打算,若是可以,她只想留在父亲和弟弟身边,所以对这个话题自然没什么兴趣,也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只跟蒋安衡一起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
吃完饭,蒋老太太陪着小辈们儿放完爆竹便有些乏了,于是回了福安堂休息。本来蒋晟想着蒋安沅还生着病,就让她回去休息,但蒋安沅自己想同大家一起守岁,于是就留了下来。
夜越来越深,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屋内的地炉、火盆烧得红火,所以也不觉得冷。桌上摆满了消夜的果子:银杏、蜜姜豉、韵果、蜜酥、澄沙团……除了这些,还有微火烘烤的炙茶和屠苏酒。
蒋安沅啜了几口热酒,脸颊泛起了红晕,她倚在桌上,看着窗外如柳絮一般的雪,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现下家人安然无恙,她想,同他们在一起煮酒看雪,这样的日子便是最好。
次日,蒋晟和蒋哲二人一大早就进宫参加大朝会了,而其他守岁的人也回去补觉。
又至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也不知怎么的,蒋安沅前几天身子还好好的,中间还去了趟大相国寺烧香还愿,可这两天却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不爽利。
蒋老太太怕蒋安沅出去吹了冷风,怕她病情加重,于是便没允许她出门,蒋安沅也只好呆在家里,眼睁睁地看着蒋安衡他们出去玩了。
是夜,京都城一片热闹景象,就是在微兰阁也能听见外面的烟花爆竹声。
蒋安沅站在门口朝外张望,院中景致如往常无二,又望了望远处的夜空,轻叹了一声,心中感觉空落落的。
“姑娘,该吃药了。”朝云轻声说道。
蒋安沅闻言也只好回屋去,坐在木桌旁,上面放着一碗汤药,还冒着热气。药碗旁边是几个木盒子,里面放了些凝泉丹,还有杜娘子新配制了几种药,再就是一些蜜饯。
蒋安沅也没矫情,一口气把药都吃了。
彩云见蒋安沅心里发愁,于是说道:“姑娘,花灯还要摆上几天呢,等姑娘病好了,咱们一起去看花灯。”
“姑娘,快出来看,外面有天灯!”霜序从外面进来,见院子上空突然冒出了好多明灯,赶忙跟蒋安沅说。
蒋安沅听后没起什么波澜,只道:“许是别家放灯随风飘进来一两只。”
“可不止一两只,有好些呢!”彩云接着说道。
听彩云这么说,蒋安沅才走到院中,果然,从院子里望出去,夜空中有好些天灯。
天灯冉冉上升,点缀着黑色的夜,像是莹莹的星星,光华璀璨,宛若星河。外面的烟花爆竹声传来,仿佛置身于繁华的街巷一般。
蒋安沅仰望着这点点星空,刚刚的失落完全没了踪影,几个丫鬟也是满脸带笑,全都在院子里看满天的天灯。
“只是不知这些天灯是谁放的?”朝云看着满天星河不禁发问。
“是啊,谁会在条街放天灯呢?”月云也发出了疑问。
她们自然是不知,在蒋府东面的围墙外,陆九昭带着几个小厮正忙得不可开交。
“公子,这天灯要放到什么时候?要是蒋二姑娘没看到,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吗?”锦洪一边点灯一边抱怨道。
原来陆九昭和陈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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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凌子卿几人赏灯,碰巧遇见了蒋家一行人,陆九昭见蒋安沅不在,一问才知她又生了病在家休养,他想,那丫头在家定然无趣得很,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出。
“就你话多!谁跟你说本少爷我是点给那个疯丫头看的,这地儿又不她蒋家的,本少爷就喜欢在这儿点灯不行啊?”陆九昭朝着锦洪的头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行行行,您就嘴硬吧。”锦洪小声嘀咕道。
陆九昭也没理他,只抬头看向一盏盏明灯升起,璀璨如星,思绪不禁回到了几年前的上元灯节,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张花灯漫烂下的笑靥,不自觉得也跟着嘴角上扬。
不知过了多久,明灯消失在夜空之中,蒋安沅也准备睡下,这时却听到蒋安衡的声音。
“阿姐,阿姐,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蒋安沅听声知是他来了,于是出门望去,只见蒋安衡提着两盏花灯,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身后还跟着钱妈妈和几个小厮。
“阿姐,你看!”蒋安衡高高地把花灯举起来,一脸得意的模样。
这俩盏花灯着实精美。一个是青蟹样式的,一个是金鱼样式的,活灵活现不说,还有各式各样的图案,灯火摇曳,更显得栩栩如生。
“好漂亮的花灯!”蒋安沅叹道。
“漂亮吧!阿姐喜欢就都送给阿姐!”
“都送给我?”
蒋安衡点点头:“阿姐,你知道今天我碰到了谁?”
见他一副了不得的样子,蒋安沅故做惊讶:“难不成你碰到仙子了?”
蒋安衡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姐尽说笑,哪有什么仙子啊!我是碰到石安先生了。”
“谁?”蒋安沅这下是真的惊了。
“石安先生!”蒋安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你没看错?”蒋安沅还是有些不相信。
“没有看错,这花灯就是石安先生赢的彩头送予我的。先生带我玩了好久,然后领着我去潘楼吃了好多好吃的,临走时还买了好些东西让我带回来。”蒋安衡回道。
蒋安沅心里犯起了嘀咕:“石安先生?陆九昭?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蒋安衡见姐姐皱眉,以为她不悦自己白吃白喝,于是解释道:“阿姐,我没有贪便宜,我给了石安先生钱的,可是他没有要,说之前他家中出了事,是阿姐给了他一笔钱解了急,所以怎么都没要我给的钱。阿姐不信可以问钱妈妈还有阿吉。”
钱妈妈接话:“姑娘,衡哥儿没有说谎,确实是那个先生每回都抢着给钱,我们还给他,那先生也不收。”
蒋安沅望了望小厮手中拿着的大大小小的礼盒,捏了捏弟弟的脸颊:“阿姐没有生气。你能想着阿姐,阿姐高兴都来不及呢!”
“阿姐没生气就好!”蒋安衡笑着说道。
蒋安沅脸上也带着笑,心里想着,只是又欠下陆家人情了!
蒋安衡:“阿姐,你怎么了?”
蒋安沅摇摇头,笑道:“灯笼咱们一人一个,石安先生送的东西你拿回去吧,不过不可多吃,阿姐会让钱妈妈看着你的。”
蒋安衡应道:“知道了阿姐。”
“对了,你三姐姐和四姐姐她们呢,回来了吗?”蒋安沅问道。
蒋安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跟着三姐姐他们玩了一会,就跟石安先生走了,不过阿姐不用担心,有个什么公子跟他们一道的,不会出事的。”
蒋安沅闻言不禁发问:“谁?哪个公子?”
58. 抢嫂子
蒋安衡有些记不得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钱妈妈见状,接了话:是邑新伯爵府上的公子。
“对,那个哥哥是这么说的。”蒋安衡点了点头,“阿姐你不知道,那个哥哥也十分厉害,我们路过一个猜灯谜的地方,好多人都答不出来,只有他答对了,赢得的彩头还送给了三姐姐呢。”
“可还有其他人同行?”蒋安沅问道。
钱妈妈:“还有三姑娘交好的王家姑娘和王家五哥儿。
蒋安沅闻言这才微微一笑,又见蒋安衡还在玩着那个青蟹样式的花灯,便道:“既然你喜欢这个青蟹样式的花灯,那就把金鱼的送给阿姐吧。”
蒋安衡立马就把花灯递到了她的手中,随后姐弟俩又说了会话,蒋安沅见夜深了,便让钱妈妈带着蒋安衡回去休息。
蒋安沅把花灯挂在了院门口,金鱼的尾巴随着风摆动,还真像鱼儿游动一般,蒋安沅噙着笑,在院子里望了好一会儿才回屋睡去。
虽说与北桑一战大胜,但将士也多有折损,且中途融国多次出兵援助北桑,大夏国与融国已经撕破脸皮,两军交战也只是时间问题。
因着陆九昭在此一战中甚是英勇,人们都道他有庆国公年轻时的风范,所以崇文帝便命他前往北境驻守,三月初便要动身。
不过奇怪的是,崇文帝只是让陆九昭去北境,而让陆公在京休养,陆公只说是伤病复发,外人也只道圣上体恤。
这日,陈景年到了庆国公府找陆九昭,结果在陆九昭的院子里没见到人,一问才知人一早就去了见陆公的书房,到现在还未回。
“什么国家大事要谈这么久?”陈景年斜靠在倚子上,把玩着陆九昭桌案上的摆件,一副漫不经心样子。
对于陈景年的举动,一旁的小厮也是见怪不怪,上前斟完茶后便退到了一旁。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陆九昭才慢慢悠悠地走进屋。
“哟,陆将军回来了,来来来,快坐下喝杯茶。”然后便端起桌上的茶盏递了过去。
陆九昭接过茶,喝了一口,眉毛一扬:“陈大公子,这大冷天的请人喝凉茶也是有心了。”
陈景年对着陆九昭一脸讪笑,然后又朝一旁的小厮说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重新给你们家将军上茶。”
那小厮见状赶紧上前去重新上了热茶。
“不对劲,不对劲。”陆九昭明眸一动,玩味地看着陈景年,“无事献殷勤,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嘿嘿,还是行之心疼哥哥。”陈景年笑的烂漫,语气也像是撒娇一般。
陆九昭听了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咦,你有事说事,再这样我可不帮你了!”
“别呀。”陈景年语气恢复了正常,“行之,你哥我最近手头……”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比划着,默默地表达手头的拮据,还不忘向陆九昭挤了挤眼睛。
陆九昭调侃道:“你陈大公子还缺钱?”
陈景年一脸哀怨:“唉,你哥哥我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生不逢辰,人不得时……”
“得得得,怕了你了。要是你科考的时候能像现在一样絮叨,早考上状元了。”陆九昭一听他“念经”就烦,只得应下,“说吧,要多少?”
陈景年伸出了五根手指,眼中尽是期待。
“五十两?”
“五十两你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五百两?”
“再高点!”
“五千两?”陆九昭不禁抬高了音量,“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陈景年眼里闪过了一丝哀伤,不过只一瞬,立马又恢复神情:“我想给瑶娘赎身,还差点银子,这不就来找弟弟你来了嘛,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赎身?”陆九昭一征,“你真要娶那瑶娘子?你爹能同意?”
虽说陈景年这人没什么正形,但到底是候门勋贵,要想让瑶娘进安国候府的门,老爷子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儿,陈景年终是收起了平日那副往日纨绔的模样,正色道:“行之,我是真的喜欢瑶娘。”
“她也喜欢你吗?”陆九昭反问道。
“我们都心悦着对方,我知道的。”
陆九昭见他难得的认真,只是叹了一声:“行吧,你自己知道就好。”
见陆九昭肯借钱,陈景年又是嬉皮笑脸地说道:“欸,别说我了,咱们来说说你吧。”
陆九昭感到莫名奇妙:“说我?说我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陈景年一脸坏笑地往陆九昭身边凑,“上元节那天你买那么多天灯上哪去了?”
“你管我上哪去了,干你哪门子事。”陆九昭显然有些心虚。
陈景年又道:“我倒是听说了,有些人跑到了人家门口点灯,也不怕把人家房子给烧了。”
“她家外面不远就是潜火军,有什么好怕的。”陆九昭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陈景年又是一脸坏笑:“还不承认,这下露馅了吧!你要真对人家蒋二姑娘有意思还墨墨迹迹点什么灯啊,你就是放得满天明灯又怎么样,人又不知道是谁放的。你呀,趁着现在人家还记着你的恩情,赶紧让姑母上门提亲呐。”
陆九昭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事,有些心慌,嘴也跟着笨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谁、谁对她有意思了,我放灯还是放火关她什么事!再说了,想用恩情来要挟别人,真不是个人!”
“啧,你骂谁呢你!”陈景年知他是说自己呢,连忙回道,“你就嘴硬吧,到时人家许了别人,有你哭的时候。”
陆九昭不以为意,也没理他。
陈景年见他不接话,于是又意味深长的看着陆九昭,说道:“欸,我娘最近在给我寻摸合适的姑娘,你猜怎么着?”
陆九昭还是没理他,但陈景年却是来了兴致:“我娘可说了,蒋家那三个姑娘可都在相看人家!你要是去晚了,别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提醒你。”
“她相看人家关我什么事!”
陆九昭嘴上说得毫不在意,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陈景年知他口是心非,便道:“得,你不喜欢人家就算了。咱们跟蒋二姑娘也算是相识,到时候人家姑娘成亲,咱们得去喝几杯喜酒才是。”
陆九昭听完,也没回他,快步朝外边去了。
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惹得陈景年哈哈大笑,没一会儿,他回过味来,大声喊道:“欸,我的钱你还没给我呢,陆九昭、钱!我的钱!”
见他没回答,陈景年赶紧追了出去,正好碰上来找陆九昭的陆九淮。
陆九淮见陈景年着急忙慌,便拉着他问道:“你们上赶着着到哪儿去啊?”
陈景年怕陆九昭不给钱就跑了,只道:“给你抢嫂子去!”
说完便去追陆九昭,只留下在风中的错愕的陆九淮,他愣了一会儿,不禁发出三连问:
“什么?抢什么?嫂子?”
再说蒋安沅,自从听说陆九昭又要去北境后,心里就一直盘算着在他出发之前再去趟庆国公府,毕竟陆家对蒋家有救命之恩。当然了,登门道谢也不能空手去,但也不知送什么,伤了好一阵的脑经。
她想着,战场上刀剑无眼,送些保命的东西准没错,于是到处买了些防身的东西,这东一处西一处的,看着没准备多少,但这装起来竟装了好几个小箱子,连身边的丫鬟都在打趣,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在备嫁妆呢。
几人正聊着呢,就听一个丫鬟说之前蒋安衡的踘鞠师傅石安先生来了,人现在正在远溪居。
蒋安沅知是他来了,自然是要去见见的,她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之前备好的东西让陆九昭带回去。
远溪居
陆九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姐姐相定人家没有?”
蒋安衡:“先生问的是哪个姐姐?”
陆九昭:“当然是你阿姐了。”
蒋安衡顿了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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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还没呢,阿姐说她现在还不想这些。”
听到蒋安沅还没有定下人家,陆九昭心中舒了一口气。
蒋安衡一脸疑惑:“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九昭被这么一问,不知怎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蒋安沅走了进来。
“你们聊什么呢?”蒋安沅问道。
蒋安衡正要说话,就被陆九昭一把给捂住了嘴,笑道:“没、没什么,逗他玩呢。对了,你身体好些了没?”陆九昭赶紧差开了话题。
蒋安沅愣了一下,笑着答道:“现在已经好了,劳烦……劳烦先生挂心。”差点就把“陆”字说出来了,还好及时改了口。
“没事就好,哦,对了,这是,这是那个谁配的药,五天一服,一次一粒,他说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试试。”陆九昭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她。
那个瓶子不大不小,和之前蒋安沅给他的药膏瓶子是一个颜色。
蒋安沅接过瓶子,眉目带笑:“多谢先生,也替我谢谢刘大夫。”
“这有什么的,你要觉得有效,可以给我写信,我让他多配些给你送来。”陆九昭回道。
语毕,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二月的阳光很柔和,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洒在了两人身上,心中涌起的暖意,说不清是日光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先生,先生之前送的花灯,安衡很喜欢,阿姐也很喜欢。”蒋安衡不知怎么了,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蒋安沅和陆九昭皆是一征。
陆九昭看着蒋安沅,眸光中透着欣喜。
蒋安沅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想脸颊却出卖了她,微微地泛起了一抹红晕。
“他说的是真的?你喜欢?”陆九昭轻声问道。
蒋安沅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但却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那花灯很好看,我……喜欢。”
她的语调轻轻的,就像现在的阳光一样柔和。
“你喜欢就好,我明天让人再送些过来,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是有花样的还是小动物的,还是……”
“不……不用了,多谢!”
“阿姐不要,那先生可以送给我吗?”蒋安衡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的。
“哈哈,好,明天我就让人送来。”陆九昭这话是回蒋安衡的,但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蒋安沅。
几人没聊几句,陆九昭就要走,蒋安沅便想着送送他。
两人并肩走过花园,又到了一处连廊,但却依然保持着距离。
“你、你什么时候出发去边境?”蒋安沅突然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月底,怎么了?”陆九昭也柔声回道。
“我爹和我祖母让我备了些薄礼给你……”蒋安沅手里捏着帕子,“给陆国公,上回本应该登门道谢的,但我生着病……你顺道带回去吧,我就不用再登门叨扰了。”
没有听见陆九昭的回应,蒋安沅便朝陆九昭看了过去,正对上他的眼神,眸光旖旎:“到底是给谁的?”陆九昭发问。
蒋安沅立马侧身:“都、都有。”
只听陆九昭轻笑一声,然后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相看人家,有、有找到你喜欢的吗?”
一听陆九昭说起自己的亲事,蒋安沅随即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九昭装道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调侃道:“没什么,我怕你这火爆脾气嫁不出去,就随便问问。怎么,有看上的吗?”
“嫁不出去?”蒋安沅一听就心中就怒了,“你放心,我就算当了姑子也用不着陆将军操心。绕过了前面的亭子就到侧门,安沅就不送陆将军了。”
蒋安沅说完便转身走了,只留下陆九昭一人在长廊下。
“至于生这么大气吗,我的意思是……”陆九昭小声嘟囔着,“可以的话,也考虑考虑我!”
不过这后半句陆九昭却是没有说出口。
59. 醉翁之意
等蒋玉妍从微兰阁回来,秦姨娘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何故去了这么久?怎么样,那沅丫头明日能不能带你去?”
蒋玉妍点了点头。
秦姨娘心中一喜,满脸笑意:“那就好,那就好。我儿真是神了,你怎么就知道找沅丫头就一定能成呢?”
蒋玉妍淡淡道:“二姐姐聪慧宽厚,她知我去找她就是想让她带着我去流觞宴,所以就顺了我的意。只是……”
“只是什么?那丫头莫不是提了什么要求?”秦姨娘紧张地问道,她知蒋安沅没那么好糊弄,生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蒋玉妍有些不悦:“娘,二姐姐要什么没有,我又有什么可给人家的,哪里轮得着她向我提要求。”
“那你倒是说完哪,我怎么知道安沅那丫头想些什么。”秦姨娘也有些不快地回道。
蒋玉妍无奈,继续又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让我帮她看铺子的账,还教了我不少东西。”
秦姨娘来了精神,眼神精亮:“这是好事啊。待你嫁了人,做了正头娘子,管家看账是少不了的,现在她让你帮着看账,你多学着些,也别怕出错,这时候出点差子也总比在婆家出错强。”
蒋玉妍回道:“二姐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我才心里不是滋味。”
秦姨娘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蒋玉妍摇摇头,心中不免叹气,她这个娘亲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缺根弦,总看不清事。
“明日好好打扮打扮,那王家五郎定是要去的,姑娘啊,得抓紧才是。”秦姨娘关切道。
蒋玉妍闻言也不禁蹙起了双眉。
她就是听说曹氏想把她配给自个儿娘家的一个表亲,地方离京都山高路远,关键听说那人未娶妻就纳了好几房的小妾,还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那家人实属是去不得。
所以蒋玉妍这才着急,之前见过那王家五郎几回,长得虽不出众,但气质也算得上儒雅,待人也随和友善,蒋玉妍想,他也应该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帮她解围。
次日一早,朝云、月云两个丫鬟就忙着给蒋安沅梳妆。
“姑娘,外面山花开得正好,今日就穿些艳丽一点的衣服吧。”
朝云一边说着一边替蒋安沅梳着小盘髻,又以红丝发带束发,戴上鎏金缠枝海棠花钿钗,青玉插梳一对,配上长月形的耳坠。
然后在蒋安沅脸颊上薄施粉黛,再将檀粉层层晕染开来,覆上口脂,再配上今年才做的那件桃红色印金罗襦和花草纹的真丝百褶,柳腰上系上檀色绦带,最后配上天绿色的帔帛,整个人就如三月桃花一般。
待一切收拾好后,蒋安沅就出了门。才出微兰阁不久就碰到了曹氏母女。
曹氏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过保养的挺好,今天一身藏青色的牡丹纹样的云锦衣裙称得她皮肤白皙有光泽,又带了许多的金银珠钗,俨然一副贵夫人的样子。
蒋玉芝看得出来是花了功夫在穿衣打扮上的。她梳着龙蕊髻,两边插着镂金珍珠钿钗,中间以桥梁钗相饰,再戴着荷叶金耳坠,配着她一身的浅绿色的香云纱衣裙,别有一翻清新雅致。
蒋玉芝见了蒋安沅一身红装,自己又着绿裙,那她不成了绿叶了吗?一想到这儿心下顿时不舒服。
“二叔母早,三妹妹早。”
蒋玉芝有些不情愿地回了声:“二姐姐早。”
曹氏笑着点了点头:“咱们早些走吧,今天路上肯定人多,别到时候给误了时辰。”说完便要上马车。
蒋安沅立即开口道:“二叔母,四妹妹还没出来呢,咱们等会儿吧,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曹氏闻言,回道:“你四妹妹她身子不爽利,怕吹了风,今日就不……”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清脆的声音响起。
“母亲,二姐姐,三姐姐!”蒋玉妍一路小跑出了府门,到她们面前了才停下来。
蒋玉妍墨黑一般的头发绾成云鬟,两鬓插着金插梳和折股钗,中间配上芍药花簪,戴着珍珠耳坠,再配上枣红抹胸配着描金花草缘边白罗衫和蝴蝶刺绣百迭裙,腰系鹅黄色绦带,双颊微红,娇俏秀气,哪有一丝不舒服的样子。
曹氏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没让她来,怎么这会子却跑出来了。
蒋安沅见曹氏的反应心中一笑,面上却解释道:“二叔母莫怪,安沅想着四妹妹丹青极好,便想着趁三月花开,让四妹妹帮我描上一幅,就硬拉着四妹妹一起了,二叔母可别让祖母知道,不然安沅免不了被念叨一番。”
曹氏自然知道蒋安沅最后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本来这宴席就是请就是府中的姑娘,不带蒋玉妍不过是自己私心,要是可以,她连着蒋安沅也不想带,但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受骂的怕是她自己。
“罢了,那就一道去吧。不过我也是为着玉妍好,要是受了风,可别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关心你。”
曹氏总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私心,却偏要在站在高处一副为你好的样子。
“母亲放心,玉妍会注意的。”蒋玉妍恭敬的回道。
“既然这样,你就同沅丫头一辆车吧。”曹氏说罢便和蒋玉芝上了车。
蒋安沅和蒋玉妍相视一笑,随后也上了马车。
今日上巳节,城里城外的游人都特别多,平常到普陀山不到一个时辰,今日竟然花了一个半时辰,临近普陀山的路有些陡,车厢有些颠簸,蒋安沅坐得腰酸背痛的。
不过好在一路上很是热闹。
桃红柳绿,芬芳扑鼻,商贩们沿着路摆摊,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小玩意,吃的,喝的,沿路还有舞台轩榭,热闹的就好像在城中的街市一般。
到了地方,一小厮在最前头引路,曹氏两母女走在前面,蒋安沅和蒋玉妍两姐妹跟在后边,穿过了一个小径,就能看到球场。
等他们一到便有些相识的哥儿、姐儿拉着她们捶丸,但是一路的颠簸让蒋安沅有些乏累,便都婉言推辞了,只坐在凉亭内看着他们玩。
为着他们能玩的有意思一些,冯夫人拿了一支颗玉石榴作为彩头。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的组队,比赛也正式开始了。
蒋玉芝和蒋玉妍两人也找好了搭档,不过那两个男子蒋安沅都不认识,问了身边的曹氏才知,和蒋玉芝一起的是邑新伯爵府的肖家二公子肖珑,蒋玉妍身边的是工部员外郎王家的五公子王煦然。
曹氏有意攀上邑新伯府的亲,这事蒋安沅是知道的,可蒋玉妍和那王家五郎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工部员外郎王家,蒋安沅倒是有点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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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王家不比邑新伯府,没有爵位,但家中殷实,也是书香门弟,祖辈有任过知府,现在当家人任职工部员外郎,家中的儿子也争气,已有两个儿子入仕,这五公子也是同进士出身,现下在大理寺任职,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王家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错,曹氏竟愿意让蒋玉妍嫁过去?
蒋安沅想到今天这宴席曹氏没打算让蒋玉妍来,想来曹氏应该是不知道这事儿。
看蒋玉妍和王煦然聊得火热,不像是才相识的样子,蒋安沅这才明白蒋玉妍要来这流觞宴的目的。
她打量着球场上的两个妹妹,原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蒋安沅看了一会儿,别说,那个肖珑的球技还挺好,赢家应该就是蒋玉芝他们无疑了。
随着司宾最后唱筹,蒋玉芝他们果然赛得头筹,那颗玉石榴也到了他们手中。
那肖珑身量虽不高,但长得是丰神俊朗,翩翩公子,比赛时就有好多姑娘向他看去。
这时候肖珑上前接过玉石榴,信步走向蒋玉芝,在她面前停下,含着笑将玉石榴递到她手中,蒋玉芝面颊早已面颊带着红晕,这场面更是引来了一阵艳羡。
不过比赛输了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蒋玉妍和王煦然,在一旁还是有说有笑的。
这一场捶丸结束,新的一场又开始了,蒋安沅自己个儿坐着觉得有些无聊,便想到处走走,和曹氏说了声便起身往外边去。
还没走两步呢,蒋安沅就被叫住了,待她回头一看,心道:“怎么是她?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蒋安沅也没多想,随即便朝着她躬身,轻声说道:“欣阳公主万福。”
“亏你还记得本公主,”欣阳走上前,离蒋安沅只有几步远,“你一个人多不好玩啊,本公主来陪你玩玩如何?”
欣阳公主穿着上身穿着天水碧芙蓉彩绘织金的罗窄袖衫,下着专门供女子骑行的旋裙,上面还秀着花鸟图案,腰间束着锦带,身姿挺拔,如这时的翠竹一般,英姿飒爽。
几年前在宁安候夫人的花宴上,蒋安沅可记得欣阳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眼见当下她笑盈盈地盯着自己,总觉得是这笑容有些瘆人,不知她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主,臣女近来偶感风寒,公主金樽玉体,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委实不敢和公主一道游玩。”蒋安沅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便寻了个借口推辞。
欣阳怒声说道:“哼,你是不敢还是不屑?”
“公主,臣女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生这样的心思。”蒋安沅还是恭敬地回道,语气也是听不出起伏。
“蒋安沅,你今天不玩也得玩。”
欣阳说这话时声调加大了一些,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纷纷看起了热闹。
见自家姑娘遭为难,朝云月云便挡在了蒋安沅面前。
“呵,丫鬟到是挺忠心。不过蒋安沅,你今天不陪着本公主玩尽兴怕是走不了!”欣阳嘲讽道。
蒋安沅眼见躲不过,只得回道:既然公主不嫌弃臣女染病之身,臣女自当奉陪,不知公主想玩什么?”
“就捶丸。”
周围的人都知道欣阳公主不好惹,况且这场子还是人家姨母的,尽管有些人不喜她这样跋扈专横,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对蒋安沅投向了怜惜的目光。
60. 遭为难
因为欣阳公主这番闹腾,场上的人都识趣地在一旁当起了看客,冯夫人也不阻拦,只当是小孩子玩乐。
朝云、月云两个丫鬟站在一旁,手中各执备用的球棒,而蒋安沅则拿着杓棒准备击球,不过好像运气不佳,大多数的球都没进球窝,反倒是欣阳公主一个接一个地进球。
面对欣阳时不时的嘲讽,蒋安沅不恼不急,依旧悠然地击球。
在球场旁的一处凉棚内,一蓝衣公子正端着茶盏喝着茶,一旁的侍卫揣着短刀侍立。
这公子一身莲花暗纹锦窄袖袍,料子一看就十分华贵,腰上束着红玉绔带,脸如冠玉,俊雅秀美,只是薄唇少了些血色。
“主子,公主的球技看着精进不少,这样下去蒋家二姑娘是输定了!”一旁的随从瞧着球场上的局势徐徐说道。
蓝衣公子品着茶,轻声道:“哪里是欣阳那丫头球技精进,不过是有人不想赢罢了。”
“主子是说那蒋家二姑娘是故意的?可小的看着不像啊。”随从发出疑惑,毕竟蒋二姑娘虽然有很多球失误了,但筹数没比公主落下多少,看着不像是在让球。
蓝衣公子没有说话,不过唇角轻轻勾起了一丝弧度,狭长的凤眼里多了一些别样的神色。
随从见他没说话,也噤了声。
球场上,蒋安沅和欣阳公主两人已打满二十筹,胜负也已然揭晓。
“蒋安沅,你输了!”欣阳冲着蒋安沅笑着,一脸的得意之色。
“臣女球技着实是拿不出手,自然是不及公主的,安沅输得心服口服。”蒋安沅说完朝她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后转身便想要走,结果又被叫住了。
“谁让你走的,本公主还没尽兴呢,你还得陪我玩。”
蒋安沅心中叹气,不过还是转过身来:“公主还想玩什么,安沅陪着就是。”
欣阳诡笑:“本公主听说你跟行之哥哥踢过蹴鞠,那我们就玩蹴鞠。”
于是,蒋安沅又陪着欣阳玩起了白打①,不限定时间,看谁颠球颠的多,谁就赢。
蒋安沅颠了十来下的样子,球就落了地,而欣阳颠二十多下球才落的地,显然,蒋安沅输了。
不过欣阳公主还是拦住蒋安沅,拉着她去玩投壶。尽管知道欣阳是存心的,但蒋安沅只得陪着她,谁让她是公主呢。
不出意外,蒋安沅又输了。
但是欣阳还是不放蒋安沅离开,这让蒋安沅心中有些气恼。
她本想着欣阳这么做,不过是想让自己当众出丑罢了,所以她连着输了三回,也丢了三次脸,想来公主再有气也该消了,可现下怎么还要纠着她不放?
她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得罪了这尊大佛!
蒋玉芝和曹氏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本来还怕蒋安沅会把蒋玉芝给比下去,结果没成想半路杀来出来欣阳公主,让她出了丑,相比之下蒋玉芝便给抬高了不少。
肖珑见了场上的景形,便问蒋玉芝:“场上的姑娘可是你二姐姐?”
蒋玉芝心中的喜悦在脸上看不见半分,反而还有些担心的神色:“没错,正是我二姐姐。想是二姐姐做了什么事这才惹恼了公主,但愿二姐姐无事才好。”
这话看着向是在担心蒋安沅,实际却把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推到了蒋安沅的身上。
是她蒋安沅做了不该做的事才惹恼了公主,公主这才如此做派。
不过肖珑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看着场上的蒋安沅。
而另一边的蒋玉妍却是真情实意地担心蒋安沅,而且心中还有些愧疚。要不是她自己要来这流觞宴,蒋安沅就不会被这个欣阳公主刁难了。
蒋安沅收起了脸上的笑,微微蹙眉:“公主还想玩什么?”
“咱们去骑马打猎,谁打的猎物多,谁就赢。”
“公主,臣女不会骑马,公主还是另找他人吧!”
欣阳闻言却是不信:“不会骑马?我怎么听皇嫂说你蒋二姑娘在锦城的时候可是骑马射箭的好手,怎么回到京师就不会了?”
蒋安沅愣了一下,随即回道:“臣女回京师也有几年之久,确是生疏了。”
“无妨,生疏而已又不是不会。”欣阳哪肯让蒋安沅溜走,说完又转身看向她身后的侍女,“来人,带蒋家二姑娘去换身衣服,免得人家骑起马来不方便,倒让别人说我胜之不武了。”
话音一落,蒋安沅便被两个侍女带到一间屋里,拿了套骑装给朝云、月云。
蒋安沅不放心,让她俩把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才穿上。
几盏茶的功夫,蒋安沅换好了衣服回到了球场。
这时侍卫也牵来了马匹,蒋安沅和欣阳二人骑马进到了林子里。
朝云、月云两个丫鬟想跟上去,但却被欣阳的侍女拦住了:“公主都没带侍女进去,怎么,你们姑娘还比公主金贵不成?”
这一句话就把二人拦在了原地,只得干着急。
蒋玉芝知道蒋安沅平常吃着补药,若是骑马射箭她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可眼下她也没办法,心中对蒋安沅的愧疚又多了一分。
凉棚内的蓝衣公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让人跟着,别出了什么乱子。”
身后的一个侍卫应声退了出去。
随从说道:“主子,你说公主怎么老是和蒋家二姑娘过不去,上回咱们还在大相国寺见过一面,小的觉着人蒋二姑娘挺好的呀!”
蓝衣公子侧头朝后瞥了一眼,那随从便识趣地闭了嘴。
三月的树林郁郁葱葱,阳光透了进来,树影斑驳,两道丽影在其中纵马穿梭,彼此的眼神犀利,都在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每当箭矢射中后,侍卫便跑去捡起。
欣阳见蒋安沅射箭有些准头,便想赶在她前头去,于是甩了下鞭子,加速向前。
蒋安沅见状同样加快了速度。
这时有头小鹿出现,两人都拉起了弓箭,两支箭矢几乎同时射出,都精准地命中的目标。
二人都射中了,这可让侍卫犯了难:“公主,这头鹿算谁的?”
“蠢货,这还用问?”
得到回答后,那个侍卫便把那头鹿算在了欣阳公主这边。
突然间,一头野猪在树丛中穿过,欣阳不想放过,于是撇下侍卫去追,蒋安沅见了也追了上去。
后面的侍卫大喊:“公主,等等我们,小心啊!”
侍卫怕出事,也着急得追了上去,但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
两人快速策马向前,身后的侍卫早已不见身影。
这时欣阳拉弓向草丛射去,不知怎么了,竟自己下了马朝箭矢的方向走去。
蒋安沅起初没有在意,但听得欣阳尖叫一声,蒋安沅随即勒马停下,环看了一下四周,全然没有欣阳的踪迹,她犹豫要不要下马查看,这万一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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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的圈套,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转念一想,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难逃罪责,无奈只得下马。
“公主、公主……”蒋安沅边寻找欣阳的身影大声呼叫着,可是没人回应。
突然间,她脚下踩空,随着一声惊叫,跌进一个土坑里,随即一阵疼痛袭来,蒋安沅吃痛地揉了揉脚踝,然后强忍着疼,撑着坑壁勉强站起来。
“有没有人哪?”蒋安沅朝着上方呼叫着。
可是无人回应。
“公主?公主?”蒋安沅又大喊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欣阳出现在了洞口,一脸笑意地看着蒋安沅:“呀,这是本公主捕猎专门挖的陷阱,你怎么跑进去了?”
蒋安沅见她如此这般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初见欣阳时就身着骑装,那是她心里就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如今一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臣女听到公主呼喊,以为您碰上了什么事,所以便下马来寻,结果不小心掉了进来,还崴了脚,”蒋安沅摸了摸右腿,蹙着眉,“烦请公主叫侍卫过来把臣女救上去。”
欣阳仿佛没见着她受伤一般,仍慢悠悠地说道:“哎呀,可是怎么办呢蒋安沅,本公主并不想帮你这个忙。”
蒋安沅闻言并未回话,只是双眉紧蹙,手捂着胸口,脸上浮现出很痛苦的表情,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的厉害,俩眼一闭,晕了过去。
欣阳见了,只淡淡地说道:“蒋安沅,你以为你装死我就会救你吗?”
话落了好一会儿,土坑下的蒋安沅没有反应。
欣阳见状便捡起地上的石块往她身上砸去,蒋安沅依旧纹丝未动。
此时欣阳有些慌了,她只是想捉弄一下蒋安沅,可是她刚刚那个样子,要是万一真有个什么好歹……
欣阳望了望周围,也不见一个侍卫,骂道:“真是一群废物,一个个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说罢便抽出腰上的鞭子,然后用鞭子勒住树干,然后顺着鞭子下到土坑,在蒋安沅面前蹲下,用手拍了拍她,蒋安沅还是没反应,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有气。”
她本想让蒋安沅掉下坑来好好嘲笑她一番的,没成想现在人晕着,打她,她感觉不到,骂她,她也听不见,顿时觉得心里没滋没味的。
欣阳索性也一屁股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你说你有什么好,论长相咱俩,”欣阳伸出手来捏住蒋安沅的下巴,看了看左脸,然后又转过去看了看右脸,然后一下松了手,“好吧,你确实比我好看那么一点儿,就一点儿。”
“论你捶丸打不过我,论投壶投不过我,论射猎也,射猎倒还、还行。行之哥哥最喜踘鞠,可是你踘鞠这么差,连我都踢不过。连着输了这么多回,要是其他人,早就无地自容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脸皮可真厚。”
欣阳嫌弃地看了眼蒋安沅,又自顾自地骂着:“身子也柔柔弱弱的,这土坑才这么点高就晕过去了。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他都不多看我一眼,怎么就对你另眼相看了?”
欣阳越说心里越气,恨恨地怒视着蒋安沅:“你可真让人讨厌呐!”
“你就是为着陆九昭才对我这样的?”
蒋安沅突然开口说话,把欣阳吓了一跳,立马弹起身来,怒道:“你、你、你没晕过去?你敢骗我!”
61. 大殿下
“臣女知道,公主定然不会见死不救撇下臣女一个人不管的。”
蒋安说完笑盈盈的看着欣阳,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你真是可恶,诡计多端,怪不得行之哥哥被你骗得团团转,你、你就在这里呆着吧,哼!”欣阳气极,一说完转身拉着鞭子就要上去。
蒋安沅见状,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立马起身死死地抱着欣阳,嘴里还喊着:“你要是不叫人过来把我拉上去,公主你也别想离开。”
欣阳想把蒋安沅拉开,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就像膏药一样黏着,怎么甩都甩不掉。
欣阳:“你放开。”
蒋安沅:“我不放。”
欣阳:“你放开。”
蒋安沅:“我就不放。”
欣阳:“蒋安沅,你、你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我宁愿被赐死也不愿意在这深山老林里被野兽吃掉。”蒋安沅依旧死死地圈住欣阳的腰不让她走。
欣阳见她硬的不吃,便轻了些语气:“蒋安沅你先放开,我先上去,然后再让人过来救你上去。”
蒋安沅才不信她说的鬼话:“公主,安沅虽不聪慧但也不傻,您要是上去了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
欣阳拉了半天,实在是挣脱不开蒋安沅,索性便放弃了。蒋安沅感觉到她没了动作,便收了手,抬头看着她。
“本公主还不走了,陪你在这呆着。”
欣阳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蒋安沅,蒋安沅也怔愣地盯着她。
良久,蒋安沅簸着脚,坐到了她的身边。
蒋安沅突然问道:“公主,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陆九昭?”
“想知道?”
蒋安沅点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欣阳转过头不再看蒋安沅,“我和行之哥哥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感罢了。”
蒋安沅感慨道:“青梅竹马,真好!”
欣阳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安沅回道:“喜欢的人一直身边,难道不好吗?”
本来欣阳还生着蒋安沅的气,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说得没了脾气。
半响,欣阳才道:“可是,行之哥哥并不喜欢我。”眼神也随之暗淡了。
“从小母后纵着我,皇兄宠着我,身边的人也都对我都毕恭毕敬,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可行之哥哥不一样,唯独他不惯着我,让我觉得很有趣。”欣阳说着,打量起了蒋安沅,“蒋安沅,你喜欢他吗?”
蒋安沅沉默了,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脑海里不禁回想着和他的过往,心头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
本是两个冤家对头,针锋相对。许是命运的捉弄,每次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她身边,渐渐地,她对这个纨绔好像也没有了最初的敌意,甚至,心头还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分不清是对他的感激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欢喜?
欣阳见蒋安沅久久不语,也不想等她开口,随即又道:“不管你喜不喜欢,也不管其他人喜不喜欢,反正本公主就是喜欢行之哥哥,我是不会让给你的。”欣阳顿了一下,又道:“总有一天,行之哥哥会看见我的好。”
蒋安沅被欣阳的话拉回了思绪,淡然道:“每个人都有追求心悦之人的权利。再说了,感情这东西哪有让给别人的。”
“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
“只是,”蒋安沅停了一下,“若两厢情愿,那便是金玉良缘。可若是此情无果,也莫蹉跎了年华。”
话落,两人都没再说话。
良久,欣阳才开口道:“蒋安沅,你倒是没我想的那么坏。”
蒋安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反问:“坏?我哪里坏了?”
“别人都说说你身上有八百个心眼,惯会使手段,人又刁蛮泼辣、疯疯颠癫的……”
蒋安沅一听瞬间炸毛:“疯疯颠癫?我疯癫?我哪里疯癫了?”
欣阳却觉得传言是真:“诶,你还不疯癫啊!哪个官宦人家的姑娘敢死死地抱着当朝公主不放的。”
蒋安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响才笑道:“我这不是为了保命嘛,这就算是疯癫啊?”
欣阳点头道:“蒋安沅,你就是……”
“咳咳”一男子的声音从两人的上方传来,打断了欣阳的话。
一个蓝衣公子负手而立,身影笔挺,垂着眼眸看着土坑里的两人。
欣阳看清来人后面露喜色:“皇兄。”
蒋安沅撑着坑壁站起身来,微微欠了欠:“见过大殿下。”
原来此前在凉棚里的蓝衣公子便是欣阳公主的兄长、当朝的大皇子周景晔。
蒋安沅在往年的秋宴上见过他几面,不过也只是远远地看几眼,今天离近了看,倒不像之前她想的那样羸弱,虽说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看着却很有精神,特别是那双深遂的眼睛,让人难以窥探。
他似乎察觉到了蒋安沅的目光,朝她看去,蒋安沅立马移开了眼神。
周景晔轻笑一声:“二位倒真是有兴致,在这陷阱里促膝谈心。”
蒋安沅和欣阳面面相觑,不禁都笑出了声。
随后坑里的两人被赶来的侍卫救了上来,只是蒋安沅崴了脚,有些吃痛,但她还是尽量保持着姿势,只是眉头不经意地微蹙。
周景晔看出了她的异样,于是问道:“你受伤了?”
蒋安沅带着笑,轻声回道:“多谢大殿下关心,臣女无碍。”
欣阳拉着周景晔,撒娇道:“皇兄,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你活蹦乱跳的模样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周景晔转头看向欣阳,眼里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然后又转向蒋安沅,上下打量着,语气又变得淡淡的,“既然无事,那便走吧。”
说完后周景晔站在原地,并未有什么动作,欣阳倒是被几个侍卫簇拥着上了马。
“蒋安沅,今天本公主玩得很开心。”欣阳看着蒋安沅,笑着朝她喊着,说完便夹了夹马肚策马而去。
蒋安沅望着欣阳离去的方向轻叹了一声,想到周景晔还在,便忍着痛,硬着头皮慢慢地迈着步子向前走。
饶是她强装着正常走路,但身形还是有些不稳。
周景晔见蒋安沅歪歪倒倒的模样,不禁轻笑,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鸟啼莺唱,清风吹拂,新绿摇曳,衣袂轻舞,人影成双,两两同随。
蒋安沅突然止步,周景晔也随即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的女子。
蒋安沅转头,见他还跟在自己身后,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笑,随即站到小径的一侧让出路来,垂首轻声说道:“臣女走路有些慢,只怕是挡着大殿下的路,大殿下可先行。”
“无碍!”周景晔语调还是淡淡的。
蒋安沅垂首等着周景晔过去,但她等了半响也没见身前有人走过,便抬头看去,正对上周景晔的黑眸,蒋安沅只得笑笑,见他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便只好向前走着。
那个陷阱其实离蒋安沅下马的地方不远,但她却觉得走了好久。
终于,她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可是上马却又犯了难。
蒋安沅站在马前迟迟未动,身后却传来周景晔的声音。
“怎么,蒋二姑娘是不喜欢这匹马?”
这回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人气儿,不似之前那么平淡。
蒋安沅看向他,见他眉眼带笑,不过却是看话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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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种,她这才明白,这人早就知道她崴了脚,心下觉得丢人,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周景晔见她窘迫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眉眼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几分,完全没有起初的冷意:“前面有顶小轿,你坐那个回吧!”
蒋安沅闻言朝前看去,果真有顶小轿,心中松了口气,于是向周景晔欠了欠身后就一瘸一拐地向轿子走去,等坐上了轿子,蒋安沅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
见那顶小轿渐渐消失,周景晔拍了拍蒋安沅留下的马儿,轻声说道:“咱们也该回了。”说罢便一跃上马,消失在了丛林里。
自蒋安沅和欣阳进了林子围猎,朝云、月云两个丫鬟就一直在外边等着,眼见欣阳在半柱香之前就回来了,却还不见蒋安沅的身影,二人急得团团转,蒋玉妍也时不时地往林子张望。
正在这时,蒋安沅坐着小轿出来了。
朝云、月云两丫鬟赶紧上去扶着蒋安沅,见她脚上不利索立马扶着她到席位上。
坐在正首的冯夫人注意到了蒋安沅这边的动静,抬眼看了过去,瞧了眼蒋安沅,却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轿子,又多看了几眼蒋安沅,心中有些疑惑:“她怎么坐了这个轿子回来,难不成……”
曹氏母女和蒋玉妍三人对着蒋安沅关切了几句,见蒋安沅没什么大碍便也没再多问。
而这时冯夫人走了过来,满脸笑意:“这是蒋家的姑娘吧?”
蒋安沅赶紧起身:“冯夫人万福。”
曹氏见冯夫人过来了,忙道:“正是我们家的二姑娘。”
冯夫人笑道:“不错不错,瞧瞧,这蒋家的女儿啊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
蒋安沅站着身形有些晃,朝云立马上前扶着。
“哟,这是怎么了?”冯夫人问道。
“谢冯夫人关心,只是刚刚安沅跑得急了,崴了脚,没什么大事。”
“哎呦,别不把崴脚放心上,可大可小的。”冯夫人伸手亲自扶着蒋安沅,让她坐下,“呆会儿啊我让人来给你看看,万一伤到了筋骨可得受好些罪呢。”
在场的人都被冯夫人这态度给惊到了。
之前欣阳几次三番的为难蒋安沅,冯夫人没有过问,欣阳逼着蒋安沅去围猎,她也不理会,怎么这会儿对蒋安沅却殷勤起来了?
蒋安沅也中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这有什么事谢的,说起来你在我的宴席上受了伤本就是我这个主家招待不周。”
蒋安沅忙道:“冯夫人这么说可要折煞安沅了,原就是安沅贪玩崴了脚,怎么能是候夫招待不周呢。”
冯夫人虽不知道蒋安沅这伤是怎么弄的,不过她可知道欣阳是什么性子,想来十有八九是欣阳干的。见蒋安沅没有说破,还帮着掩饰,心里觉得她倒是个识大体的,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你也别见怪,我那个外甥女被惯坏了,性子有些直,不过心眼是好的。”
蒋安沅闻言不禁在心里发问,不过嘴上还是笑着说道:“公主性情耿爽、直快,安沅也喜欢这种性子。”
“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和得来就好。”
曹氏在一旁说不上话,但却还是留在一旁赔着笑,冯夫人又和蒋安沅说了几句,便兀自离开了。
等冯夫人离开后,曹氏和蒋玉芝眼神相互看了一眼,但终是没有说别的。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便来了蒋安沅这处,说是冯夫人让她到后边的厢房,让大夫给看看脚。
蒋安沅便跟着她去了后屋,不过屋里只有个老大夫,并没有见到冯夫人。
经过大夫一番治疗后,蒋安沅的脚是比之前要好很多,走路也没那么疼了。
约莫是流觞宴要开席的时候,蒋安沅从屋里出来,又由侍从领着去了宴席的大厅,蒋安沅乖顺地坐到了曹氏身边。
62. 亲事
蒋安沅的父亲蒋晟虽是三品朝官,但到底家中没有勋爵,要论在场这些夫人的家世,蒋安沅她们坐主桌是有些勉强的。
但冯夫人却在主桌上安排了蒋家的位置,在场的夫人们虽不明的其用意,不过也只是心中想想,面上还是说笑闲聊着。
冯夫人见蒋安沅上了桌,关心地问道:“蒋二丫头,怎么样?好些了没?”
蒋安沅颌首,轻声道:“劳冯夫人记挂,府上的大夫医术了得,安沅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冯夫人笑着,“不过我瞧着你呀瘦了些,这些都是潘楼的师傅做的拿手菜,你可得多吃点儿。”
桌上这些夫人之前还没看明白冯夫人的意思,可眼下单独点了蒋安沅,哪里还不明白她的用心。
这流觞宴本就是为了给大皇子挑皇子妃设的席,这冯夫人又是皇后的亲妹妹,她既然已经示好,那想来是看上蒋安沅了,于是一些夫人开始奉承起蒋安沅,顺带着曹氏和她身边的蒋玉芝、蒋玉妍也开始一顿夸赞。
曹氏就是再笨她也明白过来,这蒋安沅是一支脚踏进了皇家大门。
虽说她有些眼红,不知道蒋安沅有什么好竟然被冯夫人看上,但如若蒋安沅真成了皇子妃,那对蒋家可是百利无一害,连着二房也是水涨船高,那到时候她也算得上是皇亲了。
思及此处,曹氏心中一喜,便多喝了几杯果酒,和夫人们说笑。
蒋安沅也不傻,冯夫人对自己态度转变这么大,定是因为周景晔。可是她不明白,她和周景晔今日见面,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她有意思的,为何冯夫人会这样?
她被欣阳“折磨”了一上午,又饿又累,本来还挺有胃口,但经冯夫人这么一搅,弄得吃饭的心情也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宾客们渐渐辞了冯夫人离去,曹氏也带着三个姑娘开始返程,结果临走时,冯夫人送了蒋安沅好些补品,蒋安沅再三推辞,奈何冯夫人热情难挡,她也只得收下。
回城的路上,蒋玉妍一脸坏笑地看着蒋安沅,蒋安沅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二姐姐,你是明知故问哪。”蒋玉妍笑道。
蒋安沅可不接她这个茬,反而问起了别的人:“明知故问?我倒是不知道那个王家的五公子为人如何,不如你给我讲讲?”
一说起王煦然,蒋玉妍便有些害羞:“好好的,说他干嘛。”
蒋安沅一副了然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宴席就是来会‘情郎’的吧!”
“什么‘情郎’啊,二姐姐休要乱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蒋玉妍娇嗔道。
两姐妹说说笑笑,而蒋府的另一辆马车上曹氏母女也在谈论着。
曹氏把今天在席上的事给蒋玉芝一一分析,而蒋玉芝却是个后知后觉的,一听冯夫人看上了蒋安沅,惊道:“不会吧,二姐姐当真会成为皇子妃?”
“能得冯夫人的眼,想来也差不太多,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要嫁给皇子,咱们家门庭还是薄了些,况且皇后娘娘还没过眼,大皇子也没露面表态。”曹氏徐徐说道。
经曹氏这么一说,蒋玉芝才回过味来:“我说今日在席上,那些个贵夫人怎么一个劲儿地夸二姐姐,合着是在拍马屁呀。”
“安沅那丫头要是真嫁进了皇家,咱们也以跟着沾光,倒也没什么不好。”曹氏说道。
蒋玉芝听着这话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自己能嫁进伯爵府就已经是很好了,没想到蒋安沅居然还有机会嫁给皇子,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曹氏见蒋玉芝的样子,便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曹氏又何尝不想自家闺女嫁得高门呢?可是就连蒋安沅这三品大员的嫡长女尚且勉强,就更不用说蒋玉芝了。
“芝儿,有些事情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求不来的,也没法求。”曹氏宽慰着,“要是你能嫁入邑新伯府,已经算是蒋家祖宗保佑了。”
蒋玉芝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心有不甘,但一想到肖珑,终是浮起了一抹笑意。
另一边,周景晔还在普陀山上的阁楼里,冯夫人也在。
“晔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明知道这是你母后专门为你弄得这个宴席,让你看看那些名门贵女,挑个你喜欢的娶回去,你倒好,偏偏不见人影。”冯夫人抱怨道。
周景晔不慌不忙地给冯夫人倒了杯茶,说道:“姨母喝杯茶,顺顺气。”
冯夫人接过茶盏,叹了一声,又将它放到桌上:“不是姨母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那两个弟弟早就成亲了,就只有你还没个正经妻子,叫你母后怎么不焦心?”
周景晔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还是难掩落寞之色:“我这个身子还是别祸害人家的为好。”
冯夫人闻言连忙道:“呸呸呸,这是又说什么胡话!能嫁进皇家是她们的福份,晔儿你可千万别乱想。”
她这个侄儿样貌俊秀、文才斐然,什么都好,又是嫡长子,要不是生来体弱,那定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偏偏就……
“对了,那个蒋家二姑娘我看过了,虽说家世不太好,但姿容窈窕,赋性聪颖,也是个识大体的……”
“姨母,我对她并没有存那个心思。”周景晔打断了冯夫人的话,语气也十分笃定。
“嘴硬!你若不喜欢,那干嘛还管她的死活。”冯夫人端起了刚才的那杯茶,喝了一口,“依着你的性子,不相干的人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又何故让轿子给人家坐?”
冯夫人自认为是看穿了周景晔的心思,得意地看着他。
周景晔淡淡地回道:“她倒底是官宦之女,不能由着欣阳胡来。”
冯夫人自是不信他这番说词:“欣阳那丫头胡来又是一回两回了,也没见你出来管管。”
周景晔心中一叹,只道:“姨母,侄儿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多谢姨母款待。”周景晔说着便走出了门。
“晔儿,你到底有没有听姨母说话啊,那蒋安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晔儿!”冯夫人操心地望着周景晔离去喊着,“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蒋安沅坐的马车一路行驰到了马行街,蒋安沅顺道去了趟济世堂,找了杜娘子开了些药膏才回府。
回到微兰阁没多久,蒋安沅就被叫到了福安堂。
蒋老太太先是问了蒋安沅的伤,关心了几句,然后就直接问她大皇子的事。
曹氏一回府就把今天流觞宴的事捡了要紧的说给蒋老太太听,蒋老太太得知冯夫人对蒋安沅的态度后,这才找来蒋安沅问问究竟。
“祖母,欣阳公主拉着我围猎,其间我和公主都掉进了陷阱里,殿下出现只是救欣阳公主而已,救我,只是顺手罢了。”蒋安沅一脸正色地看着蒋老太太,“许是冯夫人有什么误会,这才……”
蒋老太太一惊:“你和公主掉进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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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公主要为难我的,不过……”蒋安沅露出了狡黠的笑,“只要公主和我在一起,就不怕没人来救我。”
蒋老太太一笑:“你呀,胆子可越来越大了。不过,沅丫头,你自个儿是怎么个意思?”
“什么怎么个意思?”
“你这丫头,在祖母面前也要装着明白揣糊涂,“我问你,若是大殿下真的那个意思,你作何打算?”
蒋安沅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道:“宫门墙高,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去的地方。”
蒋老太太点了点头:“皇家娶亲,自来不谈真心,不是你的好归宿。”
过了半响,蒋老太太又道:“不管他们那边是何意,此事不都不能声张,咱们就装作是糊涂人。”
蒋安沅应道:“孙女知道了。”
蒋老太太:“我会嘱咐你二叔母,让她别到处乱说话。不过,沅儿,你的婚事也该早作打算才好。”一想到这儿,蒋老太太不免忧心。
“祖母,孙女就想在家里多侍奉您和父亲,还不想嫁人。”
蒋老太太叹气:“傻丫头,说什么昏话,女人不像外头的男人。男人们不管是不是在外建了功业,娶妻纳妾他自有一番说法。但女人不同,没法在外闯事业,一旦年老色衰便再难寻得良人。”
蒋安沅却不以为然:“祖母,既是良人又怎么会只惜华色。况且安沅觉得,若是咱们女子能立身自强,未尝不能在这天地之间占一隅之处,又何需倚赖他力!”
蒋老太太见她反驳,非但没有生气,眼神中倒有一丝赞赏之色:“祖母说这些话不是逼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毕竟女子出嫁,就像重新投了个胎,若是选错了人家,苦的是自己。”
蒋安沅依偎在蒋老太太身边,没有说话,心中思绪缠绕,不知怎么理才理得清。
光阴迅速,又过了半月。
蒋安沅这些天一直在微兰阁将养,虽未出门,但她可听到不少消息。
蒋玉芝和邑新伯府的二公子肖珑虽还没有下聘,不过两家人都有这个意愿,想来是八九不离十。
相比之下,蒋玉妍的亲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蒋安沅原本以为蒋玉妍和那王家五郎王煦然也是水到渠成,可没成想,曹氏却在从中作梗。
曹氏不想看到蒋玉妍嫁得好,于是便和蒋哲说起自已娘家的表亲,也是姓曹,是家中的长子,人品样貌都不错,家中也殷实,说蒋玉妍嫁过去那也是享福。
蒋哲信以为真,也觉得那户人家不错,但蒋玉妍却知道曹氏那表亲根本不像她觉得那样好,于是想着法推辞。
曹氏也不理,只说这亲事是她能给蒋玉妍寻来的最好的人家了,要是蒋玉妍看不上那就自己个儿找。
蒋老太太自然知道曹氏的心思,便找来了蒋哲,把他给训斥了一顿,让他别一天天的当个甩手掌柜,蒋玉妍的婚姻大事也该上上心。
被训斥过的蒋哲不管是真拾起了父女情还是装样子,对于蒋玉妍的亲事,他还是发动了自己的人脉,最后选了个秀才。
那秀才虽是寒门出身,不过人还算上进,性格也谦和,蒋老太太也是满意的,不过蒋主妍心中自然是想着那王家五郎,秦姨娘只说先相看相看,并没有马上定下来。
这段时间蒋家二房忙着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相看人家,大房这边蒋晟好像并不着急似的,只是在蒋安沅面前提过一两次,再未说其它,这倒是让她轻松不少。
63. 偶遇
三月韶光虽已过半,可大相国寺后山的桃花却开得正红。
这日,谢婉凝邀着蒋安沅一道,二人烧完香、拜完佛,便去了后山里赏花。
“婉凝,你这肚子怎么不见长啊?”蒋安沅轻轻地摸着谢婉凝的肚子问道。
“傻丫头,这才一个多月,哪有这么快。”谢婉凝又道:“不过还真多亏你姨母的方子,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怀上。”
蒋安沅笑道:“有用就好!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咱们再去找我姨母开些安胎的药。”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这时一个男子迎面朝她们走来,见谢婉凝在,朝她行了个礼,然后对着蒋安沅说道:“可是蒋家二姑娘?”
蒋安沅认得他,他就是邑新伯府的二公子肖珑。
“见过肖公子。”蒋安沅回道。
肖珑一脸关切:“二姑娘之前的伤可好了?”
蒋安沅回道:“多谢公子关心,现在都好了。”
肖珑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看你无事我便放心了。”俊朗的面容加上那双含情眼,总让人不禁为之倾心。
可肖珑这话在蒋安沅听来却是别扭的,就连眼神也觉得有些反感。
她和肖珑也不过是今天才见第一次面,要说是因为蒋玉芝的原故,见了面寒暄一番也是应该,但是这后面的话却过于亲近了。
蒋安沅淡淡地回道:“想来是托了我家三妹的福,难为肖公子记挂。”
肖珑听到蒋安沅说“三妹”时神色一闪,想说些什么,不过见谢婉凝在,又止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得见二姑娘便已心安,在下就不打扰二位游山了。”说罢便施礼告辞。
待他不见了人影,谢婉凝才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蒋安沅问道。
“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好像又开了一朵。”谢婉凝学着肖珑的样子,笑道:“看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婉凝,你可消停会儿吧。”
“怎么,你还害羞了不成?”
“你可别胡说。我和那个肖家二郎可什么关系都没有,况且他还和我家三妹妹说着亲呢,要是叫人家听了去,我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他这朵桃花可不是什么好的。”
蒋安沅眸光一闪,问道:“这是何意?”
谢婉凝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个人像极了采蜜的蜂,后院可是热闹得很。”
蒋安沅一惊:“当真?”
“骗你干嘛!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我可是清楚。你别看这肖珑长得一表人才……安国候家的陈景年你知道吧,陈景年都比他好,你说这个他能好到哪里去。”
蒋安沅疑惑道:“要真如你所说,我二叔母怎么还想着和肖家议亲呢,倒是怪事。”她想,曹氏疼惜蒋玉芝,若是知道这个肖珑是这个品性,应该不会定下这门亲事。
谢婉凝却道:“虽说这肖珑花心了些,但家世门第还是不错的,你三妹妹能嫁进肖家,也算是她的福气。”
“可是嫁人也不能只看门第权势。”蒋安沅双眉微蹙,有些担忧,“候门伯爵,门庭深冷,若不能和夫君一条心,只怕我那个三妹妹嫁进去讨不了什么好果子。”
“这话倒是不假。”谢婉凝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了一丝忧伤,不过转瞬便消失了。
“这事我得找个机会说说,不过倘若是我去说,我那二叔母和二妹妹定然是不会听的。”蒋安沅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发亮,“不过我大哥快回来了,他的话总归是要听的。”
“你那个古板的大哥?”
“嗯,他升了官,四月初就应该能回来,只希望还来得及劝两句。”
谢婉凝倒是知道蒋安沅的这个大哥,颇有才学,在任上也确实有才干,不过这回他能擢升可跟才能完全没关系,完全是因为圣上想补偿蒋家罢了。
“婉凝,你可知道工部员外郎王家,他家的王三郎如何?”
蒋安沅的话打断了谢婉凝的思绪,顿了一会儿,笑道:“这个我着实不知道。”
蒋安沅心想:“也是,侯门勋贵她可能知道,这种小官家的事她哪里知道去。”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不成?”谢婉凝问道。
蒋安沅立马解释道:“什么呀!我是替我四妹妹问的。”
谢婉凝笑道:“你替这个问替那个问的,你怎么不替自己问问。”
“我有什么好问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说,你和大殿下是怎么回事?”
蒋安沅立马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我的祖宗,你可消停会吧。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
谢婉凝笑看着蒋安沅,眼里透着二个字:不!信!
“真的。我前脚还在跟欣阳公主掐架呢,后脚那个冯夫人就来示好,搞得我也莫名其妙的,不过她是真误会了。况且要是真的,过了这么些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这事可别说了。”
谢婉凝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要真有那个意思,早该有所动作才是,思及至此,谢婉凝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不过说来说去,你倒底没有没看上的,要不要我给你物色物色?”
蒋安沅无奈:“咱们别说这个了,说点其它的。”
……
二人有说有笑地漫步在林间小径中,快到申时的时候两人才离开。
自从蒋安沅知道那个肖珑的事后,便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找蒋玉芝谈谈。
这日,蒋安沅到福安堂请安时,正好三姐妹都在,离开时,蒋安沅便拉着蒋玉芝试探地说起了肖珑的事。
“三妹妹,我在外边儿瞎听了一耳朵,肖家二郎的后院好像热闹得紧,这事我觉得还是让二叔母多了解为好。”
蒋玉芝听后却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二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肖家二郎来了。”
蒋安沅见她误会了,便道:“他和我又没干系,我关心他作什么。只是三妹妹,这婚姻大事还是谨慎些的好,多打听打听他的为人品性总不会错的。”
“倒是烦劳二姐姐记挂。不过二姐姐有个闲心还是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操操心吧,免得到时候我和四妹都嫁出去了,家中只剩下二姐姐一个人,难免孤单寂寞。”
蒋玉芝说完也不看蒋安沅什么脸色,甩手就走了。
朝云见蒋玉芝的态度,心中为着自家姑娘鸣不平,便道:“三姑娘真是不识好人心。姑娘为着她考虑,她不领情便罢了,还要乱说些话,没得叫人恶心。”
蒋安沅叹了声,只道:“反正我已经同她说了,听与不听,随她去吧。”说完便回了微兰阁去。
再说蒋玉芝,回了晓月轩就开始发脾气,不是砸这样就是摔那样,一旁的丫鬟们都不敢吱声,由着她发火。
曹氏这时走进来,差点被砸到,蒋玉芝见了,这才收起了脾气。
“你这丫头,都快要嫁人的,怎么还是这德性,也不知道收敛,将来在进婆家,别人还说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你。”曹氏骂骂咧咧地进了屋子,坐了下来。
蒋玉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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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带着哭腔:“微兰阁的那个也太欺负人了,我这还没嫁进邑新伯府呢,二姐姐就在我跟前说肖家二郎的坏话。”
曹氏问道:“那丫头说什么了?”
“二姐姐说肖家二郎后院热闹,让我多打听打听再嫁。”蒋玉芝抽泣着,“是,我是没她金贵,攀不上皇家,那我嫁个伯爵府总可以吧,可连这她也要来搅和,就见不得我好。”
曹氏听后倒是思索起来。
虽说那肖珑样貌家世都挺好,但她却不曾听说他后院不太平的事,如若真如蒋安沅所言,他屋里那些个莺莺燕燕的闹起来,就自己女儿这点道行怕是应付不来,想到这些,曹氏不免担心。
蒋玉芝见曹氏不说话,便喊道:“娘,你到底有没有再听啊。”
“你这丫头,我不正想着呢嘛。”曹氏表情有些不悦,“那沅丫头说得也不错,要是肖家大郎后院真有那么多遭心事,那你嫁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娘,你也糊涂了不成。”蒋玉芝一怔,“那可是伯爵府,错过了他我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再说了,我看那肖家二郎为人温良,哪里是二姐姐说得那样,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怎么跟你娘说话呢。”曹氏怒道。
见她生气了,蒋玉芝软了下来:“娘,我这不是着急嘛。那肖家二郎对我很好,女儿感觉得到,他是喜欢我的,女儿也喜欢他。将来嫁进了肖家,就算他院里有几个妾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听我这个大娘子的,就像娘管着秦姨娘一样。”
曹氏听着也蒋玉芝的话,虽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到底为人父母的,凡事都会为着子女多想一些,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蒋玉芝见曹氏还是皱着眉,又道:“娘,你就放心吧,女儿能应付,若是娘还是担心,大不了我出嫁的时候多给我陪嫁些妈妈,有她们在,我不会受欺负的。”
曹氏见状,当下也只好顺着蒋玉芝,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想着回头还得和蒋哲商量商量。
本来按着预想的时间,蒋文衍应该是四月初才能回京都的,但蒋文衍赶了些路,在三月底就回来了。
蒋文衍回来后,蒋安沅便把肖珑的事给他说了。蒋文衍得知后便去打听了一番,事实也确如蒋安沅所言,他心中也觉得不妥,便找到蒋玉芝跟她说明其中的利害。
蒋玉芝却还是听不进去。
“大哥,连你也不让我嫁给肖郎?”蒋玉芝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蒋文衍,“是不是二姐姐在你面前又说了肖郎什么?她就是嫉妒,她看着嫁不了大皇子,也不想让我嫁得高门罢了。”
“玉芝!”蒋文衍一脸肃然,“你二姐是担心你所嫁非人,你怎么能这么说!”
“猫哭耗子罢了。”
蒋文衍叹了一声:“她是跟我说了肖家大郎的事,但我也去打听了,确实是如你二姐所说的那样。玉芝,他真是不合适。”
蒋玉芝知道大哥是为着她好,可是她就是想嫁给肖珑:“哥,合不合适只有我只道,为什么你们宁愿相信别人所说的,也不愿意相信我亲眼看见的。”
“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嫁肖郎只是冲着他的门弟去的?”
蒋文衍没有说话。
“我承认,这是一部份原因。但我心悦肖郎,他也心悦于我,他对我很好,他看得到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能给我想要的东西,这些,对我来说,足够了!”
蒋文衍看着她,默了良久,认真地道:“既然你想清楚了,我也不再多说。不管怎么样,大哥都是希望你能幸福!”
64. 婚事
在蒋玉芝的坚持下,她和肖珑的亲事算是定下了。
四月底,蒋、肖两家已过定聘之礼,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二。
曹氏在这期间忙着筹备婚礼,儿媳妇李氏也在她身边帮衬着,不仅把蒋府里里外外给修缮了一遍,还给蒋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裁了新衣,衣食住行哪样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生怕到时候被邑新伯府的人看了笑话。
曹氏忙着蒋玉芝的事,自然没时间去管蒋玉妍。
这二房的事,蒋安沅也不好过问,不过听朝云这几个丫鬟打听到的消息,蒋玉妍和王家五郎的好事也快说定了。
蒋安沅想着自己做为姐姐,两个妹妹成亲应该是要备些礼的,所以便到了首饰铺,让伙计打了一对银鎏金嵌宝石金凤簪,一对金累丝嵌珠宝牡丹金步摇,一对花丝嵌宝石的金耳饰,再选了支上好成色的翡翠手镯,最后再选了些好的锦缎,这些东西都备了两份。
这些东西全部规置好可是花了她不少钱,不过她想着,反正她两个妹妹也就嫁这么一回,出点血就出点血吧。
蒋安沅思量着曹氏定会给蒋玉芝多准备些嫁妆,但给蒋玉妍的嫁妆怕是没那么丰厚了。
秦姨娘本就是母家遭了难当初才给蒋哲做小,她自己没什么家底,凭母女俩的月钱怕是也存不下什么,就算蒋哲和老太太再添些,怕是也不多。
想到这里,蒋安沅不禁心中一阵感慨,便想着给蒋玉妍再添点东西,所幸之前蒋安沅又添置了好些铺子,收益都还不错,她手中还有些闲钱,所以便打定主意再给蒋玉妍加了两银票张。
这日,金铺送来了打好的首饰,蒋安沅看着精致的妆匣里的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这首饰只打好了一份,她想着蒋玉妍的婚期未定,就先给蒋玉芝送去,于是让朝云、月云拿着妆匣去了怀雪居。
蒋安沅一进屋便见李氏和蒋玉芝在一起说笑,侧边的桌上还放着蒋玉芝自己绣的嫁妆。
“大嫂嫂也在呀,三妹妹这儿真是热闹。”蒋安沅笑着说道。
李氏拉着蒋安沅坐到身边,柔声道:“府上喜事将近,我来看看玉芝这儿还有没什么缺的。”
蒋玉芝接着话:“这是什么风把二姐姐给吹来了?”
蒋安沅回道:“怎么,三妹妹要嫁人了我还不能来看看新娘子?”
“嫂子,你看二姐姐就知道取笑我!”蒋玉芝害羞地拉着李氏,娇嗔道。
“你二姐姐说得也没错,你可不就是个准新娘嘛。”李氏这么一说,蒋玉芝脸上就更挂不住了。
蒋安沅见了,便不再逗她,接过月云手中的木盒,然后放在桌上推给了蒋玉芝,说道:“三妹妹就快出嫁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三妹妹以后和三妹夫琴瑟百年。”
蒋玉芝一怔,没想到蒋安沅会送她东西,毕竟二人上回见面,她还呛了蒋安沅一嘴。
她接过了木盒,没有打开,脸上也没看出多开心,只道:“多谢二姐姐。”
蒋安沅知她这是为着之前肖珑的事生气,不过蒋安沅也不在意。
李氏倒是笑着说道:“二妹妹真是有心了。”
蒋安沅回道:“这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做的,将来四妹妹出嫁时也是一样。”
蒋玉芝听到“四妹妹”心里就不舒服,没想到她能跟王家搭上关系,要知道他们相识还是自己的缘故,没成想倒给她做上了嫁衣,想想就闷得慌。
李氏看着蒋玉芝脸色不太好,便接着话,笑着道:“这和你大哥哥想到一处去了,不过你大哥可是备了三份礼呢!”
蒋玉芝听李氏这么说,想到蒋安沅还未找到婆家,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于是说道:“二姐姐你可得抓紧呐,万一到时大哥这礼送不出去可就遭了。”
李氏本想借着话缓和一下气氛,没成想越说越不对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蒋安沅不以为意,莞尔一笑:“那我尽量不让大哥的礼砸手上。”
李氏见这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让着谁,心中觉得无奈,只得苦笑。
蒋安沅原本也没打算多留,和李氏聊了几句过后便告辞了。
待蒋安沅走后,李氏见蒋玉芝对蒋安沅送东西不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三妹妹,你不打开看看?”
蒋玉芝轻笑:“她送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她嘴上虽这么说着,但还是把盒子打开了。
凤簪、金步摇、金耳饰和翡翠手镯,每一件看上去都非常别致精美,蒋玉芝看着看着脸上不禁挂上了笑意,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
李氏看着这些东西心中也是一惊。
虽说她本身就就高门贵女,这些黄物她自是见得多,她惊的是蒋安沅竟会用心给蒋玉芝备下这些,毕竟她知道这两姐妹并不怎么合得来,而且当初蒋晟出事时,二房可是闹着分家的。
凭着自己和蒋安沅的相处,李氏明白了二点。
第一点,蒋安沅这人是看重亲情的;另一点则是蒋安沅是真的有钱。
所以李氏劝道:“好妹妹,嫂子知道你不喜欢听,不过我瞧着你二姐姐人挺好的,何必跟她呛嘴呢。再说了,往后家里还得靠你们相互扶持。”
蒋玉芝却嗤笑一声:“嫂子,你不知我那个二姐姐素来睚眦必较,之前我得罪过她,她定然是记在心里的,现在这般,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李氏见她态度如此,便不再劝她。
又过了十来天,蒋玉妍和王家五郎的婚事也已敲定,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三。
正好蒋安沅之前定的金首饰也送来了,便趁着这喜气把东西送去,结果不巧,去的时候这几日蒋玉芝病了正休息,蒋安沅就把东西放下,正准备告辞,就见蒋玉妍从里屋走出来,看上去比以往是消瘦了些,不过却有弱柳扶风之美。
“这是怎么了,弄成这副样子?”蒋安沅上前扶着蒋玉妍到椅子上坐下。
“劳姐姐关心:“只是受了凉,没什么事。”蒋玉妍轻声回道。
蒋安沅关切道:“天气渐暖,不过早、晚还是得注意着些。”
蒋玉妍微微笑道:“我知道了,二姐姐。”
蒋安沅把准备好的妆匣推到了蒋玉芝面前:“看看喜不喜欢?”
蒋玉妍闻言,看了看蒋安沅,又看了看面前的木盒,疑惑地打开了盒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立马抬眼看着蒋安沅,有些不敢相信:“这是?”
“送你的,新婚贺礼!”蒋安沅笑盈盈地回道。
蒋玉妍望了望这些首饰,眼眶有些湿润,心里也生起了一股暧意。
“谢谢二姐姐。”蒋玉妍强忍着泪,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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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安沅柔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会儿还没到哭嫁的时候呢,现在应该开心才是!”
蒋玉妍收拾了心情,说道:“还不是二姐姐闹的,怪让人想哭的。”
蒋安沅装作生气地说道:“四妹妹怪我,那我走便是了。”说着便起身要走,蒋玉妍赶忙拉着她坐下,说道:“二姐姐你可别逗我了,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蒋安沅轻笑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我看你生着病也不好打扰你休息,你呀得快些好,不然你三姐姐的喜酒怕是吃不痛快!”
蒋安沅说完便朝着门外走了,蒋玉妍跟着想去送送她,结果被蒋安沅推了回来,蒋玉妍只得目送她离开。
等蒋安沅走了,蒋玉芝又看了看她送过来的首饰,正想把它好好收起来,结果不经意见却看到了凤簪下面还压着什么东西,便把簪子拿开了来看,果然,里面放的是两张银票。
蒋玉芝顿时心里五味杂尘,只呆呆地看着这些东西,说不出话来。
六月初六,正是蒋玉芝和邑新伯府肖珑的大喜之日,蒋家里里外外早就挂上了红绸,人们也穿着新衣,蒋哲和曹氏更是穿得喜庆,笑脸盈盈地忙着招呼前来的宾客。
相比之下,蒋安沅清闲得多,只坐在席上和蒋玉妍一起陪那些夫人们聊聊天、说说笑。
不过说来也怪,这算着时辰,肖家的迎亲队伍也该到了,可是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蒋安沅心里正觉疑惑,就见曹氏和李氏行色匆忙地往外院走。
“当真有此事?”曹氏虽然是低着声音询问,但语气却听得出来已有几分怒气。
李氏也低声回道:“郎君身边的刘贵亲眼所见,错不了。”
曹氏听后,腿上的步子迈得更快了,李氏也是赶紧地跟在她身后。
这时大院外蒋哲、蒋文衍早已在二院门等着,曹氏到后但拉着蒋文衍问道:“那肖家二郎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要不想……”
蒋哲赶紧捂住曹氏的嘴:“你小声些,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曹氏气极,挣开了蒋哲,又朝周围看去,见有来来往往的宾客,只得压低了声音,不过语气却是恶狠狠的:“还怕什么‘人尽皆知’,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京城的笑话了。明知道要娶个正经娘子回去,还不把身边那些个狐媚子给弄干净,现在、现在那个贱人竟然当街耍起混来,拦着迎亲队伍不让走,要是再耽搁下去误了吉时,我芝儿就不嫁了,不嫁了!”
蒋哲也生着气,不过还算有些理智:“你说什么混话,这已经报过婚书、过了礼,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曹氏也是一时气话,但想到那个肖珑那个花花肠子心中又气又悔,当初真该听蒋安沅的劝才是,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生生闷气:“我们芝儿日后若被人笑话了去,我才不管什么伯爵府不伯爵府的,他们肖家既然不要这脸面,我就能上他们家闹去,看到底丢谁的脸。”
“你消停会儿行不行,眼下最要紧的是让肖家赶紧来迎亲。”蒋哲底声说道。
“母亲,父亲就得不错,今日这事是肖家做得不对,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曹氏听了蒋文衍的话,这才止了咒骂,不过还是担心道:“眼看吉时就要到了,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个情形,这哪是寻了个亲家,分明就是个冤家。”
65. 嫁女 “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若是那肖家二郎一直这样拖着,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久未开口的李氏突然接了话。
蒋哲和曹氏目光都看向了李氏,不过还是曹氏先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李氏不紧不慢地说道:“迎亲的人那么多,要是肖家不想把事闹大,就算劝不听那个外室,那把她捆了带走就是了,何至于闹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哼,他们肖家也不嫌丢人,还伯爵府呢,我看,还不如平头老百姓知道廉耻。”曹氏听着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蒋哲:“你让儿媳妇把话说完。”
曹氏瞥了眼他,到底还是住了嘴。
李氏又道:“这事既然已经闹成这样了,那咱们家也应该拿出些态度来,跟肖家说清楚,他们若还要在大街上这样闹,不顾咱们蒋府的颜面,那就让他们回去,掰扯清楚了,再来迎咱们三姑娘,反正是他们不占理,与我们蒋家无关。也叫他们看清楚,咱们虽是小官户人家,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二老听后都向李氏投去了赞赏之色,不过曹氏还是担忧道:“若是他们悔婚怎么办,那芝儿的清誉不就毁了吗?”
李氏从容道:“母亲莫怕,蒋、肖两家的婚事是过了聘、上了文书的,照咱们大夏国的律法,他们要想悔婚,肖二郎且得吃些苦头,况且他这一悔婚,还有谁家敢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曹氏连连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曹氏完说完就要走。
李氏拉住了她,说道:“母亲,这事得让烦劳夫君走一趟。”
“也好,让我去,省得肖家又出什么妖娥子。”蒋文衍看向蒋哲和曹氏,“父亲、母亲放心,我定把肖二郎带过来。”
蒋文衍说着便带人离开了。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就传了过来,蒋哲和曹氏这才放下心来,可到底心中还是有气,不过回到了席上,脸上还是得装个样子,笑着招呼宾客。
肖家迎亲的队伍虽说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但是好在赶在吉时到了蒋府,一切还是照旧,蒋文衍、蒋安衡和一众亲朋好友把新郎官肖珑拦在了门外。
蒋文衍许是想给自家妹妹出口气,在门前折腾了肖珑好久,又让他给了好些花红利市才得以进府。
肖珑自知今日的事对不住蒋家,便对着蒋哲、曹氏认了错,又说了好些好话。
这肖珑本身长得就不错,今日这喜服一穿就更显得俊朗,再加上他这张嘴像是抹了蜜似的甜,蒋哲和曹氏夫妻俩的气竟也消了,只嘱咐着让肖珑好好对待蒋玉芝。
曹氏一时没忍住泪水哭了起来,蒋安沅见了也不禁有些动容,身旁的蒋玉妍亦是如此。
待新郎、新娘二人拜过长辈之后,肖珑便牵着蒋玉芝上了喜轿,离了蒋府。
曹氏收了心思,又招呼起了客人。
蒋老太太也高兴,多吃了两杯酒,不多时便想回去休息,蒋安沅便扶着她回了福安堂,待老太太睡下,自己也回了微兰阁。
再见蒋玉芝时便是回门的当日。
不愧是嫁入伯爵府的,不仅回门时坐两驾大马车,穿得也比之前华贵许多,还有满头珠翠,衬得人也是红光满面。
再看旁边的肖珑,虽说成亲当天有些不快,但今日见他态度谦逊,对蒋玉芝也是温柔体贴,关怀有加,蒋哲和曹氏夫妇看这个女婿也是越看越喜欢。
蒋玉芝的回门宴曹氏自然是要摆上好几桌,桌上也全是些美味珍馐。
蒋安沅起先见着肖珑,想到之前在大相国寺后山相遇的那么一遭,有些不自在,不过肖珑倒是一脸坦然,一口一个姑姐地叫着,蒋安沅也就不在意他了,自已开心地吃着饭。
蒋玉芝嫁得高门,回门自然是要吹嘘一番的。
不是在说成亲当天有多少名门勋贵,就是在说邑新伯府有多富贵,曹氏听得也是与有荣焉,脸上亦是光彩斐然。
蒋安沅倒是没仔细听她说什么,一直在专心地吃着饭,不过蒋文衍倒是让她吃饭的时候少说些话,蒋玉芝这才收了话头。
一家子吃完饭,蒋安沅和蒋玉妍自是识趣地回了各自的院儿里,男人们也各自去休息,曹氏和李氏拉着蒋玉芝回了映月轩说些体己话。
“我儿,你在肖家受欺负吧?姑爷对你好不好?”曹氏担心道。
“母亲放心,肖郎待我还是不错的。”蒋玉芝带着笑,又看向了李氏,“成亲那天的事多亏了嫂嫂。”
李氏莞尔一笑:“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曹氏想起那天的事,不禁又担心道:“那天那个小贱人到底是谁?肖家又是怎么处置她的?”
提起这事,蒋玉芝眼神微冷:“不过是个小娼货,不过是得不到夫君便想方设法地闹事罢了,上不得台面,现下她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曹氏有些不满意肖家的做法:“送到庄子上未免也太便宜那个贱人了,她可是差点毁了两家的婚姻大事啊!”
蒋玉芝轻笑:“母亲放心,她怕是再也见不到夫君的面了。”
不知为何,李氏听她说这些,心中有些发冷,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曹氏:“要我说,反正都是勾引男人的货色,倒不如把那个贱人卖了。”
蒋玉芝没有说话,还是轻轻地笑着。
曹氏又道:“那肖家大郎院子里那些个莺莺燕燕呢,没给你找不痛快吧?”
蒋玉芝回道:“母亲放心,那些人有吴妈妈帮着我应付呢,她们闹不出什么妖娥子。”
听蒋玉芝这么说,曹氏总算是放下心来,柔声道:“往后在伯爵府可不能再像在家里一样,定要收着些脾气,多敬着些公公、婆婆,和姑爷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蒋玉芝听着这些话,不免有些伤感,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打转,和曹氏两人相拥而泣。
李氏看着这两母女,想起了自己,也不禁动容起来,不过她想着自己应该是比蒋玉芝幸运,公公、婆婆还算好,自家夫君身侧也干净,没这么些烦心事。
曹氏两母女哭了好一会儿,经李氏劝慰了好一番后才止住了眼泪,几人又聊了些话,直到晚饭过后,蒋玉芝和肖珑二人才离开。
蒋玉芝的婚事总算是完成了,但曹氏却还是闲不下来,毕竟蒋玉妍的婚期就快到了,虽说肯定不会像蒋玉芝那个婚礼那么费心,但到底也是蒋家的女儿,曹氏就是做做样子也得张罗得像模像样的。
不过累的不光是曹氏一人,秦姨娘也在四处奔走。
不为别的,就为着蒋玉妍的嫁妆。
蒋玉芝出嫁时,曹氏可是出了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里面可都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和珍贵家具,除开这些,还有若干庄子、铺子、良田,还不算上蒋老太太、蒋晟和蒋文衍、李氏给的添妆。
当然,这些大多都是曹氏攒下的,但是秦姨娘哪有这么厚的家底,所以她三天两头地就到曹氏面前,说尽了好话,可曹氏哪里肯给蒋玉妍出这么多。
秦姨娘眼见曹氏这里没了希望,便又到蒋哲那里吹枕头风,可蒋哲那点家当还不都在曹氏手里撰着,蒋哲也是敷衍几句但没了下文。
秦姨娘知道蒋哲那个德性,见他靠不了,只好在蒋老太太面前又转悠,晨昏定省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蒋玉妍嫁妆的事。
蒋老太太知道曹氏定然不会像对蒋玉芝那般准备,她也念着秦姨娘嫁到蒋家来安份守已,没闹什么妖娥子,便找来曹氏,让她好好上上心,到时候别让人说她这个当家主母刻薄了庶女。
曹氏虽然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听了蒋老太太的话,咬着牙出了一百抬的嫁妆,不过却不像蒋玉芝那样实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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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虚抬,而且田产、铺子数量也不多,还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
不过好在其他人给了添妆,也不至于看不过去。
这事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明日便是王家来迎亲的日子。
秦姨娘拉着蒋玉妍到里屋,然后拿出了个小木匣,递给了她。
“这是娘给你的嫁妆。”秦姨娘说着说着,眼睛里闪着泪,“娘对不住你,不能给你备下十里红妆,但多一点是一点,你拿去,在娘家也能多一分底气。”
蒋玉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些银票和一些房产田产,还有一支玉镯,看上去成色并不怎么好,但蒋玉妍越看越觉得鼻头发酸,泪水也留了下来。
“娘,我嫁出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蒋玉妍扑到了秦姨娘怀里,呜咽着。
秦姨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哽咽道:“别担心娘,娘没事。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开心。”
“娘,你也不用担心我。五郎品性温厚,他会护着我的,倒是你,”蒋玉妍抹了抹泪,“娘,以后对上映月轩那位,能忍则忍,有什么事传信于我,或者找祖母还有二姐姐。”
“你放心,娘有分寸,你别担心。”
尽管秦姨娘这么说,但蒋玉妍心中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在申时的时候,提着些果子来到了微兰阁。
蒋安沅见到她来倒是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不应该等着明日王家五郎来迎亲吗?怎么有空闲到我这里来了。”
说起王家三郎,蒋玉妍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姐姐快别取笑我了。明日我出嫁后,想着二姐姐一时半会儿怕是吃不到我做的果子,我就给二姐姐送些来。”
蒋安沅忙道:“你明日都要出嫁了还忙活这样干什么,我又不差这一口,再说了,这王家又离得不远,又不是见不着了。”
蒋玉妍柔声道:“二姐姐,之前亏得你照顾,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只是二姐姐,我明日出嫁,只留姨娘一人在府里,妹妹我实在放心不下……”
蒋安沅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秦娘子做的果子也是一绝,我要是嘴馋了到晓月院里蹭吃蹭喝的,到时候秦娘子可别嫌弃我才是。”
听蒋安沅这么说,蒋玉妍便放心了,眼中不免又泛起了泪花:“二姐姐……”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明日可不好看了。”蒋安沅安慰着,蒋玉妍这才露出了笑容。
蒋安沅又拉着蒋玉芝问了些王家五郎的事,虽说蒋玉芝有些害羞,但还是有问必答,等到天黑了,蒋安沅才放她回去。
第二日,蒋玉妍大婚,蒋安沅也是起了个大早,梳妆好后便和蒋老太太一起,同那些个宾客聊天。不过蒋安沅是真不想呆在那儿,毕竟那些个夫人一个一个地都在为蒋安沅说亲,蒋安沅也只好借口敷衍过去。
好在王家接亲来得早,蒋安沅说想去瞧瞧热闹才得已脱身。
虽说王煦然没有肖珑长得俊俏,但却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和蒋玉妍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
今日一过,蒋家二房的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家,曹氏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可这压力却全都来到了蒋安沅身上。
对了蒋安沅的要事,蒋晟原本还不慌不忙的,但似乎是看到两个侄女都嫁了人,心里还是急了,三天两头地给蒋安沅说起亲事来,上门提亲的也不少,蒋安沅则是能回绝地便回绝,不能回绝地只能去看上一看。
正当蒋安沅焦头烂额之时,这京城中的夫人圈里就传出了蒋安沅身患疾病的事,说是不好生养,于是上门提亲的人家就少了一大半,毕竟谁都不愿意娶个病秧子回去。
蒋晟和蒋老太太对这事虽然很生气,但只当是别人胡言乱语,也没怀疑到蒋安沅身上,毕竟有杜娘子作证,这让蒋安沅倒是偷得了清闲。
66. 北伐
崇文二十一年八月,融国国主融景宗病逝,年仅十一岁的长子即位。
一直以收复幽云十六洲为平生之志的崇文帝认为,融国新丧,而少主年幼,其朝堂内外时局定然动荡,这正是北上的大好时机,于是决定御驾亲征。
崇文帝的这一想法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大多数的朝臣觉得,就算是融国新丧,但融国太后有勇有谋,况且其国力也正处在上升期,近年来两国多有摩擦,大夏防守尚可,但北伐怕是有心无力。
但崇文帝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上回能够灭北桑,这次也可一举拿下融国,收复幽云十六洲指日可待。于是不顾这些朝臣的反对,决定调集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北上伐融。
北伐之初,三军持重缓行,稳步行进,一路捷报频传,崇文帝大喜,从镇州前往南城以北,与陆公所在的中路军会和,亲自督诸路军进攻。
但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作为主力军的东路军却被北融军截断了粮道,被迫退至泷州就粮。
知道这一消息的崇文帝传令,让东路军养兵蓄锐。但东路军副帅张军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知道中、西两路军连战连捷,便想再夺回汀州挣回功绩,于是连同东路军诸将一同秉明主帅刘林,刘林经不住怂恿,于是率东路军再攻汀州。
但在进军的路上遭遇了融国军队的袭击,到了汀州已是精疲力竭,又听闻融军主力南下救援,遂弃城而去。
然而北融军骑兵一路追击,一路追到了溪水关,东路军大败,军中精锐也所剩无已。
东线失守,三路围合幽州的计划已然落空,辽军又趁胜追击,大夏军队死伤过半,崇文帝命三路军一路南退,但北融军又岂会罢休,一路骑行追击。
不幸的是,一路上陆公为了救崇文帝受了重伤,而崇文帝也未能幸免受了伤,不过好在众将领护脱离了辽军的追击,回到了大夏境内。
但陆九昭所在的西路军就没这么幸运了。
东路军溃败后,西路军负责断后。但监军和主帅二人心怀鬼胎,让身为副帅的陆九昭率军攻打融军追击的部队。
陆九昭起初并不理会,可二人竟拿身份威胁,军令如山,若是不听,便上报他要谋反,陆九昭只好妥协,和他们商议后决定,由他领兵前去引诱辽军到左家谷,剩下的军马分左、右翼伏击。
陆九昭领着两万兵马于辽军正面交锋,但双方兵力差距太大,饶是陆九昭这个常胜将军也没办法,只得按原计划将融军引到左家谷。
陆九昭策马率队进了谷口,眺望着山谷两翼和正前方,哪里看得到一个援军的身影。
“这两个王八蛋!”
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山谷,陆九昭心中又恨又恼。
北融军马嘶人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惊涛骇浪般破碎了山谷的宁静,陆九昭紧握着手中的银枪,枪尖的长缨还滴着血,只是不知是谁的。
“那两个王八羔子,竟然把咱们卖了”张五望着追来的北融军,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也要跟他们拼了!”
“死什么死!”陆九昭心知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传下去,全军退到岱州。”
北融军也不傻,一路乘胜南下,直至应湄关前,并截断了粮道,岱州俨然成了一坐孤城。
五更的鼓声响起,文德殿内的文武百官早已站列整齐,等待监国的三皇子周景赫临朝。
北伐大败、天子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到京都,众朝臣无不忧心,不过心中却是各有打算,暗流涌动。
周景赫穿着朝服走上了大殿,众臣皆噤了声。他好像是习惯了一般,径直走到了宝坐旁边的椅子上。
内监宣喊过后,黄相第一个站出来寻问天子的情况。
“黄相放心,父皇虽在昏迷之中,但军医来报,不日便会醒来。”周景赫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话在众臣掀起了一阵低语。
既然是“不日便会醒来。”,那就是还没有醒,人生老病死就是一瞬的事,太子之位又悬而未定,要是崇文帝有个什么不测,那这大夏的宝座又该是谁来坐?
“臣有奏!”
一声清亮的男声传来,大殿之上又恢复了安静。
“准奏!”
一个武官出班说道:“西路军现在皆困于岱州,但仍死守应湄关。现圣上又昏迷不醒,还请三殿下驰援兵马粮草于岱州。”
还未等周景赫开口,一些朝臣也跟着出列,请求驰援西路军。
“我何尝不是和大家一样担心着父皇、担心着前线的情况。”周景赫似有些为难,“但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此次北伐惨败,大军到现在还未抵京师,哪有兵力再去驰援。”说完,周景赫垂下眼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众臣听言,想到战败的情形也是不由得默然叹息。
任谁也没想到,浩浩荡荡的三十万精军出战北伐竟落得个马死人逃的下场。
“殿下,就算现在出不了兵,但是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凌子卿站了出来,躬身行礼,“微臣恳请三殿下发令押运粮草前往岱州,待圣上醒来再议援军一事。”
周景赫上下打量了凌子卿,没有说话,只是朝殿中一位兵部官员使了个眼神。
那人会意,便道:“北融截断了粮道,现在往岱州运粮,怕是只会狼入虎口,得不偿失啊!”
“是啊,现在北融势头正猛,我们如果运的粮食再被他们劫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御史中丞附和着。
“难道就让西路军弹尽粮绝,死在岱州不成?”凌子卿愤愤地朝着御史中丞说道。
御史中丞倒是一副痛心的模样:“战场本就是要流血的。天子尚能亲征负伤,臣子又岂能贪生?”
大殿上的一些朝臣本想再争一争,但御史中丞这话一说,都低下了头,一众武官更是气极,但是却有口难言。
毕竟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谁还敢说半个字。
见朝堂上的大臣都安静下来了,周景赫悠悠地开了口:“我何尝不体恤前线的士兵呢?这样吧,拟个旨,让西路军退到槿州,尚有青山在,我大夏就还在。”
殿中众臣即使心中不甘,但还是无人提出异议。
凌子卿想再谏言,却被他的父亲拉住了。
应湄关在岱州城以北,地势险固,两侧的隘口又有以西陉关、东陉关的两关四口十八隘防御阵地,易守难攻,所以北融军也只得关外二十里处扎营。
陆九昭在屋里看着舆图,双眉紧皱,脸色也不好看。
这是西路军进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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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的第十天,也是陆九昭接到退守槿州的第一天。
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张五和几个将领迈进门来,陆九昭示意他们都坐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张五大声问道。
其他几人也是神色紧张地望向陆九昭。
陆九昭并没有回答张五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临州、俞州两个知州怎么说的?”
一听这事,张五心中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恶狠狠地大声说道:“那两个贼老狗,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样,都推托说没有收到诏令,即不肯出兵,也不肯借粮。”
对于这个结果,陆九昭也不意外。
上回陆九昭为了给蒋晟平反,查了贪污案,处置了不少周景赫的人。好巧不巧,挨着岱州的临州、俞州的两个知州都是他的亲信,现在两个州都不肯支援,想来上头已经给他们打过招呼了。
陆九昭:“还剩下多少粮食?”
其中一个将领回道:“最多还能撑半个月,半月过后,咱们就彻底断粮了。”
陆九昭:“还有多少兵?”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不少受了伤的弟兄都没挺过来。”另一个将领顿了顿,“现在能上战场的,五千。要是一直这样耗着,只会越来越少。”
陆九昭:“能不能让百姓再借点粮出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陆九昭也不想从百姓那里下手。
张五回道:“今年是个旱年,基本没什么收成,咱们已经借过一回了,再借……”
说完,屋里的几位将领皆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低下了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
良久,陆九昭才开口道:“今天我收到了诏令,让咱们撤到槿州。”
“撤?”
“槿州?”
屋内的几人皆是一脸错愕。
陆九昭:“我收到消息,圣上还没有醒过来。”
“哼,老子就知道,定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儿乱弹琴。”张五气性一上来,管他是谁,都要被他骂上几句,“咱们撤了,这岱州岂不是白白让给了那些个北蛮人?”
“岱州乃咽喉要塞,是边防的重要关隘,要是咱们撤了,那要再想夺回来,只怕……”
“就算退到槿州,咱们也要穿过北融军在隘口的戍防,那条道险峻狭隘,况且这个天气,要是再下场雪……咱们能过去,可是要带上城中百姓,难!”其中一个将领分析着退到槿州的形势。
陆九昭听着,但却没有出声。
张五见了,忙道:“我说将军,你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是啊,不管将军做什么,咱们几个跟着做就是了。”
“对,咱们都是跟着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不了就是个死,咱不怕!”
“说得不错,将军发个话,咱们照做。”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陆九昭,目光坚毅。
陆九昭薄唇轻启,只说了两个字:“死守!”
众人皆是一怔,相互交换了眼神,而后又将目光转向了陆九昭。
“若是让辽军冲破应湄关,岱州失陷,那就等于给边防开了一条大口子。”陆九昭肃然正色,“到时北融军就可长驱直入,一路南下杀到我大夏腹地,那时,大夏可就真难了。”
67. 忧心
才刚进入冬月,微兰阁院外的几棵红白茶梅的花苞已经逐渐舒展,细雨如烟如雾,轻轻地飘洒在淡粉色的花瓣上,随风摇曳。
本是让人清新宁静的景致,但蒋安沅却眉头紧皱,觉得莫名地心烦,眼神中也透着忧虑和不安。
陆九昭被困在岱州的事一直在她的心头压着,仿佛她也被困住了一般。
月云捧着一碗药汤从屋外走了进来,见蒋安沅坐在窗口,呆呆地望着外面,赶紧放下碗,拿起软榻上的披风盖在蒋安沅身上,担忧道:“姑娘,外边起风了,怎么坐在窗口也不多穿些衣裳,要是再受凉了怎么办?”
蒋安沅拢了拢披风,说道:“没事。”
“明明之前姑娘心口疼的次数少了,可近来却连着疼了两回。”月云拿起桌上的药,递给了蒋安沅,“杜娘子到外地看药材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姑娘可得注意着些。”
蒋安沅啜了几口药汤,说道:“知道了!你这嘴呀怎么同朝云一样了。”
月云转过身来对着蒋安沅,眼中竟然含着泪:“姑娘,奴婢实在是看不得您生病。”
蒋安沅忙安慰道:“怎么哭起来了?我现在不是都好了嘛,没事了!”
月云止住了泪,把装着蜜饯地盒子放到了蒋安沅面前。
这时朝云从外边进来了:“姑娘,东西都备好了。”
蒋安沅点点头,便再无后话!
次日清晨,蒋安沅起了个早,先去了趟福安堂给蒋老太太请安后,便让下人套好马车出了门。
今天还是同昨天一样,下着细雨,蒋安沅一下马车,朝云便在旁边撑着伞,由着小厮在前边带路。
谢婉凝上个月就生了孩子,但当时蒋安沅心疾犯了,只让人送了礼,并没有去看望。现在身子好了,便来看看。
蒋安沅一行人穿过好长一段长廊,又走了一截石板路才到了谢婉凝的院子。
待进了屋子,只见谢婉凝躺在床榻上,只着了件浅灰色的长袍,头上围着锦帕,虽然还未出月子,但瞧着面色红润,目光明亮,脸上也挂着笑,整个人看着也精神。
谢婉凝见蒋安沅进来了,便想起身,蒋安沅快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躺着就好!”
“前两天还我在念你呢,没成想今天你就来了。”谢婉凝笑意盈盈地说着。
蒋安沅接着话:“上回我生着病,怕过了病气给你,这下全然好了,定是要来看看你的。人都说妇人生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这孩子能来这世上,还多亏了你。”谢婉凝拉着蒋安沅,“你姨母的方子真有效,吃了不过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之后太医说胎像不稳,也亏得你把你姨母找来给我瞧了,这才生得稳当。”
蒋安沅笑道:“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诶,对了,孩子呢?我还不曾见过。”
“抱去喂奶了。”谢婉凝说起孩子来就头疼,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小孩子太闹腾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大点就好了。”
蒋安沅说着向身后的月云看了眼,月云会意,把昨天早就备好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蒋安沅指着几大包的东西说道:“这些是给孩子备,是些金锁、金项圈什么的,讨个吉利。”
谢婉凝:“又送这么多东西,上回你就……”
蒋安沅忙道:“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你可不能不收!”
谢婉凝:“好好好,我收下便是。”
蒋安沅问道:“孩子可取名了?”
谢婉凝:“还未,他皇爷爷现在还未醒过来。夫君的意思是想让他皇爷爷取名。”
蒋安沅又问:“现在圣上身体到底……”
谢婉凝朝屋里的侍女看了眼,侍女便退了出去,朝云、月云两个丫头也识趣地在屋外等候。
见人都走了,谢婉凝才道:“夫君得到的消息是身体没什么大碍,可是就是一直昏迷,随行的军医也没个头绪。只盼父皇他们能早回京都,让京中的太医看看。”
蒋安沅默了一下,半响才道:“你放宽心,圣上洪福,自有天佑,定会没事的。”
谢婉凝挤了个笑出来:“但愿吧!”
“那、那被困在岱州的西路军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吗?”蒋安沅知道这些国家机要不该问,但到底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消息。
谢婉凝脸上的笑意一滞,不过很快又意味深长地看着蒋安沅:“你是想问被困在岱州的西路军?还是想问被困在岱州的陆九昭啊?”
蒋安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都一样!若是不方便说,我便不再问了。”
“好了,跟你开玩笑呢!”谢婉凝收起了笑意,脸色有些凝重,“只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现在并未收到他们撤出岱州的消息。”
蒋安沅虽然有此准备,但听她这么说,心中到底还是“咯噔”一下。
谢婉凝宽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没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她心里也知道陆九昭这回怕是难了。
蒋安沅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良久,蒋安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婉凝,你能不能、能不能同三殿下说说,哪怕不派援兵去,让周边的州县运些粮草给岱州也好啊,不然他们就算没被北融军破城,也会困死在那儿的。”
蒋安沅握着谢婉凝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谢婉凝只长叹了一声,露出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安沅,这个忙,我帮不了!”
蒋安沅也不知怎么了,竟说了这么没有分寸的话,可她就是想试一试。
“是我越矩了,不该同你说这些,让你为难,又徒添烦恼。”蒋安沅愧疚地说道。
谢婉凝回握着她的手:“安沅,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你也莫要伤怀。”
蒋安沅挤出些笑来:“好了,不说些了,咱们说点开心的。”
……
二人又说起了谢婉凝的孩子,说说笑笑,又在她那儿吃了午饭,蒋安沅才离开。
在回蒋府的路上,蒋安沅一言不发,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回蒋府,蒋安沅急匆匆地跑回微兰阁,在书架上翻翻找找。
屋里的几个丫鬟看着也着急,便问道:“姑娘这是在找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帮着找。”
“舆图,咱们大夏国的舆图。”蒋安沅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我记得我屋子里有一张的,怎么找不到了?”
话音未落,屋里的丫鬟们也开始翻找起来。
蒋安沅越找越急,书架上的书也掉了一地。
终于在桌案上放置的一摞账本旁边找到了那张大夏国的舆图。
蒋安沅随即打开来,仔细地看了起来,时不时地在图上勾勾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蒋安沅才将图册放下,眼神又暗淡了几分。
她认真地看了岱州及周边郡县,撤兵难,守城更难,况且现在已经入冬了,城中的情形怕是更不乐观。
现在的蒋安沅思绪如麻,她想帮他,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就这样,蒋安沅在屋里呆坐着,直到蒋晟回来。
蒋晟的书房内,蒋晟坐在书案的正中央,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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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则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爹,陆国公他们何时才能回京?”蒋安沅问道。
蒋晟回道:“快了,也就这几天吧。”
蒋安沅:“爹,咱们还欠着陆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听她这么说,蒋晟随即便明白了,只叹了叹:“爹不止一次地上奏书,请求三殿下派兵运粮到,但都……”蒋晟无奈地摇着头,又是一声叹息。
蒋安沅:“那、那咱们就眼看着陆九昭他困死在岱州?”
蒋晟:“也不一定,如果依着诏令退守,尚有生机。”
蒋安沅笃定地说道:“他是不会退的。”
蒋晟又是长叹一声:“说起来倒是为父害了他!若不是当初为了救我,就不会得罪三殿下,或许他现在的处境也没这么难!”
“爹,这不是您的错。要怪,就怪三殿……”
“沅儿!”蒋晟大声喝止,“休要妄言!”
蒋安沅紧抿着唇,微微颤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明日上朝的时候,为父会再试试!”
蒋安沅心里知道,上回陆九昭破了贪污案,三皇子怕是早就视陆家为眼中钉,现在他又岂会错过这次机会拉陆家下马?
蒋安沅回了微兰,仍是坐在桌案边,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除了微微蹙眉,面上再没有其它表情。
屋里的几个丫鬟看着也只能干着急。
良久,蒋安沅忽然喊道:“月云,替我磨墨!”
暮色降临,屋里早已点上了浊火,这时蒋安沅才放下笔!
此时的陆国公府同样也是灯火通明。
陆长风坐在屋内,面色凝重,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加上妻子陈氏来来去去地在屋里走动,让他的心中更加烦躁。
“我说你坐下行不行,别老在我面前晃!”陆长风有些不耐烦。
陈氏听了,瞬间怒了:“我儿现在身陷险境,我怎么静得下来?”
陆长风连“呸”了三下:“休要胡说!”
正在这时,便听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陆九淮快步地走了进来:“爹、娘,有消息了!”
陆长风“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陆淮面前,问道:“怎么样?”
陆淮咽了咽唾沫,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圣上中间醒来过一次,时间不长,又昏睡过去了,但祖父已无性命之忧,过几天便能加京!”
“父亲没事便是万幸了!”陆长风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陈氏心中却还是绷着,继续追问道:“那昭儿呢?昭儿有消息没有?”
陆淮摇头:“派出去的人还未传消息回来。”
陈氏一听,腿上一软,竟要瘫倒下去,父子俩见状赶忙扶着陈氏坐下。
“老爷,昭儿可怎么办呐?”
陆长风心中也在担心,但到底是在战场上退下来的悍将,这份冷静沉着还是有的。
“夫人放心,建康路安抚使朱由华已经往岱州去了。”陆长风轻抚着陈氏,面色从容,“昭儿会没事的。”
陆九淮一怔:“朱叔叔去了岱州?”
陆长风点了点头:“不错,为父也是才收到他的消息。”
陆九淮问道:“枢密院发了诏令?”
陆长风:“并无。不过你朱叔叔身为建康路安抚使,管一路军务治安、掌一路兵民之事,岱州有难,他过去也是无可厚非。”
陆淮:“那就好!那就好!只盼大哥多撑些时日才好。”
陈氏听完,虽说有了朱由华的帮忙,但心中还是松不下来。
68. 各有心思
冬月的白日总是来得晚一些,快到五更,天依旧不见白。皇城内,太监宫女们来来往往,把燃尽的烛灯重新更换,再点亮。
在离待漏院不远的长廊里,站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和一个身着紫袍金带的老者,几个内侍恭敬地站在二人身后,不过却离得很远。
“三哥监国,可把他给威风坏了,”少年转头看向老者,“黄相,咱们该出手了吧?”
老者眼神精亮地望向面前这个少年人:“殿下是何意?”
这二人正是大夏国的四皇子和当朝权相。
周景楦收起了笑,正色道:“我那个三哥哥摆明了是要跟陆家撕破脸皮。那陆九昭跟他爷爷一样,是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之人,若是这回我救了他,那陆家岂不是为我所用。到时,我手上的筹码就又多了一个。”
黄相轻笑:“殿下,咱们还是坐壁上观为好!”
周景楦不解:“为何?那陆家在军中颇有威望,若是能收入我麾下,那不正是如虎添翼?”
黄相朝周景楦走近了一些,沉声道:“可是圣上能让殿下如愿吗?”
“父皇?”这让周景楦想起以往,即便是自己比周景赫聪慧能干,但父皇总是偏向他,一想到这里心中就不由地升起妒火。
“圣上本来就怕这些个武将拥兵自重,若是知道殿下出手,就算殿下无意拉拢陆家,但依着圣上的心思,怕是也会对殿下心生猜忌。”黄相不紧不慢地说道。
周景楦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就让三哥趁着手上有监国之权,清掉他的绊脚石?这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黄相又道:“非也!”
周景楦神色一闪,看向他。
黄相依旧神态自若地说道:“圣上虽然忌惮着陆家,但眼下却还离不开陆家。若是三殿下现在就把陆家除掉,依着殿下看,圣上会怎么待三殿下?”
周景楦也不蠢,当即便想到了北伐大败的事。大夏经过这一战,只怕是伤了根本,且得养精蓄锐一阵,但边境又不能没有陆家镇守,若此时因为三哥而害死了陆九昭,那他不就是在父皇面前失了心?
思及至此,周景楦笑道:“还是黄相想得周全。”
“不过殿下,咱们该装的样子还是得装!”
语落,二人皆相视一笑,正好这时,内门打开了,众朝臣依次进了大殿之中。
果然,周景楦依着黄相的主意,先是赞扬了一番陆家的功绩,然后又是言辞恳切地请求周景赫派兵押运粮草驰援岱州,听得一众朝臣纷纷点头,一些武将眼中甚至还闪着泪,心中对周景楦也多了几分好感。
但周景赫既然打定了主意,又岂会听从周景楦的话,说道:“这事之前就已经议过了,我既然让他们退守槿州,陆九昭抗命,拥兵屯守岱州不出,他是存的什么心?你们现在又为他求情,又是存得什么心?”
众臣听后皆是一惊。纵然大家心知陆家一门皆是忠义良将,但面对周景赫如此说,大家也只能默然无言,毕竟谁也不想背个不忠国、不忠君的罪名。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周景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微臣有奏!”蒋晟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蒋大人,你该不会还是想为陆九昭的事吧?”周景赫盯着蒋晟,“我可记得清楚,他陆家帮过你,但现在陆九昭别有用心公然抗命,已是大逆之举,难不成你和陆家也沆瀣一气,心存异心?”
蒋晟闻言,立马跪了下来:“殿下,臣之言并无关陆将军。”
周景赫并未开口,而是打量着蒋晟。
“殿下下令,弃岱州守槿州。依中丞大人所言,打仗就没有不死士兵的,为国战死是应该,但那岱州城的百姓又当如何?他们也该死吗?”
此言一出,御史中丞当即出来反驳:“蒋大人,死一方百姓,为的是万方百姓生,这有何错?”
蒋晟:“大夏子民皆是圣上的子民,岂有轻重之分?若是一方百姓都护不住,又怎能护得住万方百姓?”
御史中丞有些气急败坏:“你少在这儿故作姿态!我大夏目前本就危如累卵,再也动不得根本,三殿下为了大夏国本,虽舍了岱州,但却保住了大夏,如此远虑乃是功在千秋之举,怎被你巧言舌簧,曲解成不爱民之意!蒋大人,你到底是真为是岱州百姓,还是真的别有异心?”
话落,周景赫的目光变得凌厉,众臣的脸色也都变了。
蒋晟虽然跪伏在地,但语气却丝毫不怯懦:“圣上重伤未醒,三殿下监国行君主之权!臣蒙天恩,若臣不似陛下临朝时那般直言,反而计得失,缄默逢迎,便是臣之过失。”
“好一个‘臣之过失’啊!难道与你意见有异的都是奸佞小人不成?”一个谏议大夫怒道。
“臣只求无愧于心!”蒋晟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人想再反驳,但被凌子卿打断了。
“殿下,古圣人有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万不可弃百姓于不顾啊!”凌子卿无视凌父的目光,说完便跪了下去。
大殿上又是一阵议论,不一会儿一些大臣也跪了下去,附和道:“请殿下为百姓计!”
“好啊!好啊!你们都是大夏的良臣、忠臣!满口都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周景赫站了起来,勃然大怒,“唯我一个不为百姓是吧?”
朝臣们无言,只得低头。
“我何尝不体恤百姓,可现在正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才不得已而为之!”周景赫长叹一声,“若此次北伐不是如此结果,我又于心何忍?西面的西夏,西南的大理,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现在国事艰难,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
……
朝堂上争论了半天,周景赫还是没有改变之前的决定,甚至还追加了一道诏令,再次催促陆九昭领西路军退守槿州。
入了冬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蒋安沅的屋里已经放上了火盆。
些时,她手上正拿着一封来自锦城的信,待她看完后便去了蒋晟的书房。
未等蒋晟开口,蒋安沅便说了心中所想。
“爹,我想以杜家商号的名义到岱州卖粮!”
蒋安沅语气平淡,但却把蒋晟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良久,蒋晟才道:“你说什么?你要运粮到岱州?”
蒋安沅点头:“嗯,我已经和外祖父说过了,外祖父也同意!”
蒋晟直直地看着蒋安沅,有些恍惚。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向来知书达理,懂事乖巧,从来也不用他操心,但今日心中却有种复杂的心情涌起。
“胡闹!”蒋晟皱眉,“北境现在正打着仗,岱州周围也有许多地方生乱,你个女儿家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况且路途遥远,加上时至深冬,你这个身子怎么受得了?”
“爹,我知你担心女儿,但是我可以的。”蒋安沅恳切地望着他,“此次去岱州不止是我一人,外祖父那边也会安排人手,父亲大可心放心!”
“不行!”蒋晟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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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钉截铁,不过见蒋安沅的坚定的模样,语气还是软了下来,“我知你是为了报陆家的恩情,但这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也不是你能管的。”
蒋安沅说道:“爹,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说爹怕是难了,但我却不信。上天眷顾,让我等来了陆家替爹翻案。今日陆九昭也同去年的父亲一样,身陷囹圄,可他好像没有爹那般受上天的护佑。”
蒋晟长叹一声:“那陆九昭是陆国公的嫡孙,陆家不会让他有事的!”
“可是陆家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三殿下是不会让陆家有所动作的。”蒋安沅情绪有些激动,“所以女儿才要以杜家商号的名义去岱州。商人做生意,朝廷也管不着。”
蒋晟:“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那些人难道不会对你出手?”
蒋安沅:“爹放心,我对外说去外祖家探亲,不会有事的。”
蒋晟思考着,没有说话。
“爹,你就让我去吧!我会以自己的性命为首要,绝不会以身犯险。”
蒋晟依旧没有说话,而蒋安沅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做决定。
良久,蒋晟才开口:“你当真要去岱州?”
蒋安沅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女儿想好了。”
蒋晟:“我多给你配着护卫,你带着,路上一定要当心,遇到危险千万别逞强。”
蒋安沅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谢谢爹,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蒋安沅得到许可后,便回了微兰阁,准备一路上的行装。
“姑娘,你就让奴婢跟着你一起去吧,多个人也多个照应。”月云担心朝云一个人照顾蒋安沅有些顾不过来,便想跟着一起去。
“是啊姑娘,府上有我和霜序就够了。这一路上多个人在姑娘身边照顾也好啊。”彩云也附和着。
蒋安沅摇头:“我不在家,账务托付给了祖母,免不得霜序多费心,你一个人太忙了些。”
霜序:“姑娘你就放心吧,奴婢能做的过来,就让月云跟着去吧。”
蒋安沅不让月云跟着去,其实是想着一路上可能不会一帆风顺,朝云力气大,又有些功夫,万一碰上什么事还可以自保,要是月云去了,怕她有危险。
月云又怎会不明白蒋安沅的心思,说道:“奴婢从小就跟着姑娘,从来没离开过。北境危险,要是姑娘有个什么,奴婢也不独活。”
蒋安沅思虑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月云一起上路。
经过两天的准备,蒋安沅一切就绪,但正在这时,收到了欣阳公主的帖子,邀她到公主府一叙。
蒋安沅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碍于欣阳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去赴约。
次日,蒋安沅一早便去了公主府,直到中午过后才回来。
回到微兰阁的蒋安沅,拿起之前已经定好的路线图看了一眼,然后将它扔进了火盆。
燃起的火光映着蒋安沅的脸,面色凝重。
待纸张燃烬又拿起大夏的舆图,在纸上描描画画,良久才停下了笔,一张新的路线图被蒋安沅绘了出来。
她仔细端看着,生怕路线哪里考虑不周,又或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正在这时,月云从门外走了进来:“姑娘,谢家二姑娘来了。”
蒋安沅先是一愣,随即吩咐人请她到会客厅,然后重新绘好的路线图压在了账本下面,然后起身便要往外厅去。
刚迈出了门便见两个侍女跟着谢婉凝走了过来。
69. 离京
见谢婉凝来了,蒋安沅连忙上去扶着她到了屋里坐下。
“这天这么冷,怎么才出月子就往外跑?”蒋安沅拉着她的手,“瞧瞧,手这么凉。”说完便把自己的汤婆子放到了她手上。
谢婉凝倒是有些生气地说着:“你还好意思说呢!你要出远门也不跟我说一声,偏等我来了见了老太太才知道。”
蒋安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出突然,就没同你说。”
“你外祖母怎么样?生的什么病?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谢婉凝一脸关切。
蒋安沅垂眸,面露难色:“就是不清楚,舅舅的信中没有细说。”
谢婉凝宽慰道:“你也别多想,许是年纪大了,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兴许将养一阵儿便好了。”
“便愿吧!”
谢婉凝从侍女手中接过烫金的贴子,说道:“本来是请你去喝满月酒的,这下看来我这贴子是送不出去了。”
蒋安沅接过请帖,打开后目光快速地扫过:“我虽不得去,但是礼却是早就备好了,今日你来的正好,等会儿一并带回去。”
谢婉凝:“安沅,你来可不是想着你这礼的。”
“我当然知道,可这礼是早就备下的,你来不来我都是要送的。”蒋安光笑着望着她,语气有些娇俏,“再说了,也不是给你的,你客气什么。”
谢婉凝也笑了:“你这小妮子。”
“朝云,你去库房把东西拿过来。”蒋安沅又看向月云,“朝云做事毛燥,你也跟着一起去,免得她把东西磕着碰着。”
月云和蒋安沅对视了一眼后,两个丫鬟便应声退了出去。
待俩丫鬟出去后,蒋安沅和谢婉凝又闲聊起来。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只见月云急急忙忙地回了微兰阁。
“姑娘,快去库房那边看看吧,朝云和库房的管事吵起来了。”
“气喘匀了再说,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蒋安沅又问,“出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吵起来了?”
“奴婢和朝云去库房取东西,那个管事像是新来的,没见过我和朝云,硬是要见姑娘才肯把东西给我们,朝云不服气,便和他吵起来了。”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蒋安沅有些不快,随即又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向谢婉凝,“这些丫鬟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让你看了笑话。婉凝,你在屋里坐会儿,我让别的丫鬟进来伺候,有什么吩咐她们便是。”
谢婉凝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这身边有丫鬟在,你还怕我没人使唤不成。你快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才好。”
蒋安沅看了眼她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也好,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同月云一道往库房的方向里去了,屋里只剩下谢婉凝和她的侍女。
不知过了多久,谢婉凝正喝着茶呢,蒋安沅就领着俩丫鬟进来了。
“婉凝,让你等久了。”蒋安沅说着便把朝云手上的木盒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给孩子的满月礼,希望他往后的日子平顺、安康。”
谢婉凝也没有推辞:“那我替他收下了。既然你明日要出远门,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不烦你了,等你回来时咱们再叙。”
蒋安沅确实有很多东西要收拾,便也没有留她,送她出了府门,看着她的马车离开后才回的微兰阁。
蒋安沅回到书案上,又拿起了那张重新绘好的路线图,看了好一会儿,才将它叠好,让月云保管着。
离谢婉凝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蒋安沅收到了她送来的好些补药,来送东西的丫鬟传话,说是给蒋安沅外祖母的,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蒋安沅收下后,让朝云赏了些金豆子给来传话的丫鬟,将她送了出去。
月云问道:“姑娘,这些东西咱们要带上吗?”
蒋安沅默了默,说道:“带上吧,兴许有用!”
第二日,蒋安沅早早地就起来梳洗。
因着要赶路,蒋安沅让朝云给她梳了简单的发髻,也没戴什么头钗,只是轻轻地覆了些脂粉,不至于脸色看起来太苍白,不过却有我见犹怜的味道。
待一切都收拾好后,蒋安沅去了趟福安堂向蒋老太太请辞。蒋老太太叮嘱了几句,曹氏和李氏也是如此,让她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之类的。
蒋安沅一一辞别后,便出了府门,回望了蒋府好久,终是上了马车。
正要驾马离开时,便听到蒋安衡呼喊的声音。
“阿姐!阿姐!等等我。”
蒋安沅听声欣开了帘子,见他向自己跑过来,便赶紧起身下了马车。
“安衡,你怎么来了?”
“我、我向先生告了假,”蒋安衡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来送阿姐,还好赶上了。”
蒋安衡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蒋安沅,又道:“里面有阿姐最喜欢吃的蜜饯果子,还有给外祖母的经书,我抄的,希望外祖母早日康健。”
蒋安沅望着眼前的蒋安衡,个子长了,人也长大了,蒋安沅鼻子一酸:“好,阿姐一定把这些交给外祖母。不过你也要答应阿姐,在国子监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在家要好好听父亲的话。”
“阿姐放心!我和父亲等阿姐回来!”
蒋安沅点点头:“好,阿姐会快些回来的。好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功课。”
蒋安衡不舍:“我看着阿姐离开便回去。”
蒋安沅摸了摸他的脸颊,仔细地看了看他,良久才转身上了马车。
按照先前的计划,蒋安沅先到湖州和外祖父的人汇合,然后再运粮到岱州。
不过这一路上颠簸,蒋安沅身体又不太好,没走多久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原本五天就能到湖州的,硬生生走了八天。
好不容易到了,同外祖父家的福伯碰了面,但又碰上下雪天,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
雪花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落在草木间,落在溪水上,万物都被雪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林间挺拔而立的松柏也不例外。
寒风呼啸,吹得蒋安沅的脸有些生疼,不过她却没有放下车帘,由着风吹过。此时的她心中思绪如麻,这风正好能让她的心静下来。
塞北霜早,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发冷,应湄关地上的积雪比其它地方的都厚一些。
陆九昭在城关上巡查,踏在积雪上,脚下总是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静静地眺望着关外远处驻扎的北融军大营,一动不动。寒风凛冽,飘散的雪花遮住了些许视线,让他看得有些模糊,但心中的担忧却让他越发清醒,眉头皱得也越来越紧。
一个将官走到了他身边,先是看了看远处的北融军大营,又连着叹了两声,低声说道:“将军,咱们从今晚起就开始断粮了。”
陆九昭还是望着前方:“知道了。”
在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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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死守岱州时,陆九昭便想到了粮草问题,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
他并不是一味的死守,而是以攻代守,在修固防御工事的同时,用小股轻骑兵出其不意地偷营劫寨,特别是北融军的辎重队,防御与主动出击兼顾,即可杀敌,又可取得补给,北融军被他搞得疲累。
但北融军也不是傻子,被这样搞过几次之后不仅加重了对粮草的看管,还纠集一些兵马,加紧围城。
近六千的将士和城中万数的百姓,每天都在消耗口粮。陆九昭劫的那些粮食加上本有的存粮,还是在守城近一月后,消耗殆尽。
“将军,咱们将士精壮几天不吃饭还可以撑过去,但再这样下去,城中的百姓只怕会被活活饿死在这儿的。”
陆九昭看向将官,回道:“再等等。北融军远征出战,这冰天雪地的,他们跟咱们一样,补给一样跟不上。”
那将领还想说,他们补给跟不上,可是有人驰援,但咱们只怕是无人管顾。
这话他终究还是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其实,这些话,就是他不说,陆九昭也心知肚明。
就在一天,他收到了父亲的信,但信上写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建康路安抚使朱由华在来岱州的路上被三殿下的人给拦住了,传了诏令让他立刻打道回府,不然以谋反论处。
朱由华没办法,只得领着人马粮草回去。
陆九昭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部下,正如这个将领所说,现在断了粮,将士们更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岱州城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俨然成了一座孤城。
傍晚,陆九昭的房间还点着油灯。
他不只一遍地看着岱州的舆图,脑子里一遍遍想着怎么才能扭转现在的局势,可却是一声声叹气。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左手上系着的红绳,指尖轻轻摩挲着,脑子里不禁浮现起了蒋安沅的笑靥盈盈的样子,眉头才逐渐松展开来。
不过锦洪的到来又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锦洪端着白粥和几个面饼走了进来,放到了桌上,那白粥还冒着热气。
陆九昭错愕地看着锦洪:“不是说断粮了吗,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锦洪有些难为情:“公子,这是你的口粮。”
陆九昭怒了:“什么我的口粮?你们饿着肚子,让我吃你们从嘴巴里省出来的?你们都把我陆九昭当成了什么人了!”
“公子,你是将军,你要是倒下了,咱们就真的都散了!”
“别跟我说这些!”陆九昭更激动了,“你跟我说实话,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锦洪低下头,没有说话。
“说!”陆九昭大声喊道。
锦洪这才低声道:“还有小半石。”
陆九昭本想发火,可是还是忍住了,换来的是却是另一种情绪,是心酸,是心疼。
陆九昭指着桌上的食物说道:“把这些东西吃的撤走,把剩下的粮食让人煮成稀粥,明天放给将士们。”
“将军!”
“还不快去!”
锦洪没办法,只得照做。
窗外风雪肆虐,“呼呼”声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陆九昭望着窗外,心中是欣喜的。
他白天的时候跟将官说“再等等”,一则是跟北融军耗时间,二则是在等这场大雪。
70. 借粮
次日傍晚,依旧同昨日一样,空中飘着大雪,北融军守夜的士兵裹着厚重的皮毛,手持长矛,皮肤暴露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士兵时不时地哈着热气取暖,嘴上还骂骂咧咧地抱怨这鬼天气。
而军帐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帐中的北融军也是裹着厚重的皮毛,但却是烤着火,喝着酒,吃着肉,一个个地红着脸,不时发出的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在帐间回荡,丝毫不见寒意。
今天对于他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好日子,因为本该在月初就该到的粮草补给因着大雪,堵在路上十余天,今日下午才送到。
“喝了十来天的麋粥,肚子里早就没有油水了。”
“谁说不是呢!那粥喝了好几碗还是没个捞头,还是这肉香啊。”
“来来来,喝!”
……
营帐中的融兵七嘴八舌地正说着话,而帐外却马蹄声骤响,一阵阵刺耳的惨叫声宛如鬼魅在这黑夜中响起。
北融军将领闻声赶紧拿起狼牙棒出了主帐,一看,竟是大夏的轻骑兵冲杀过来,黑压压地一片,唯独冲锋在前头的那个头领穿着白裘,左右挥着银枪拼杀。
这人就是烧成灰他也认得,就是之前频繁来骚扰偷粮烧寨,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的陆九昭。
那将领气得牙痒痒,不禁怒骂道:“又是这个小杂碎!这雪下得天花乱坠也要来打老子,老子今天就让你有去无回。”
但是看着自家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地慌,逃地逃,哪还有个作战的样子,于是也顾不得再骂,马上指挥手下的人迎敌。
很快两军就在这雪夜中拼杀起来。
马嘶人喊,刀剑相击,血水侵染在雪地上,显得格外显眼。
北融源源不断的士兵涌入,就像这呼啸的寒风一般,让人寒栗。
眼看着北融军越来越多,陆九昭却丝毫没有退意,依旧冲在了最前面,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只见雪夜之中,一身白袍银枪,一人好似可低万千。
那将领也是个勇将,冲上前去与陆九昭对拼。
“好小子,有点本事。”那将领边说边挥着狼牙棒,“你若归顺我大融,我便饶了你和你这些兄弟,你也可在我大融做高官、享厚禄。”
陆九昭轻笑:“让小爷我投降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将领见陆九昭有些本事,便还想试试,“你拿命保周家的江山,可那姓周的可有管过你?这样的昏君,你又何必替他守。”
“哼,废话少说!”说完陆九昭挥着寒枪就朝那人刺去。
那人嗤笑:“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两人又开始对拼。
不知过了多久,北融军大营的东面火光缭绕,一发蓝烟冲上云霄,划破冷肃的夜空。
大夏骑兵见了,像商量了好似的,一起往应湄关方向退去。
陆九昭看向北融军将领,嘴角微微勾起,笑道:“今日就不陪你玩了。”然后又指着营帐起火的方向说道:“多谢!”
说完也不看那人,掉转马头策马而去。
那人这时才知中的陆九昭的计,于是赶紧一路跑过去。那起火的地方可是囤放粮草的仓库,今天才运到的呀!
北融军将领还未走到粮仓,就见到了本该守着辎重的人,于是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粮仓吗?”
那人到现在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中计了,于是小声道:“有人来报,说夏军带着大部队杀过来了,说您是说的,让我带着看守的人帮忙。那人穿着咱们的衣服,口音又十分的像,我看他们来了这么多人,以为他们真的要跟咱们拼了,我这才、这才……”
不得那人说完,北融军将领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你个傻鸟,老子用得着你帮忙!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他奶奶的,老子非活吃了那个小杂碎不可!”
那人知道是自己的过失,也没有还嘴,只得灰溜溜地跑去救火。
再说应湄关内,陆九昭负手而立,锦洪、张五和几个将官一起,守着士兵把今晚劫来的粮草搬进库房,每入一石粮食,旁边的人就记下一石。
张五看着陆陆续续进仓的粮食,脸上是笑开了花,心中也不由得更佩服陆九昭了,看向他的眼神中尽是崇敬。
本来都已经断粮了,但陆九昭把之前给他留出来的口粮都拿了出来,给大伙分着吃,尽管一人只能分到一勺汤米,但到底是热乎的,还是能补充些体力。
然后让大家兵分两路,在夜色和大雪的掩盖下,一路骑兵都往北融军的主帐面前冲,一路往北融军的辎重营里埋伏着,再让人假扮北融军支走守在营外的守兵,然后就赶紧运粮,拿不走的就放火烧。
其他几个将官心里也是同张五一样,对陆九昭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在守城这一个多月以来,与敌交战不下二十回,每次都能以少胜多,从北融人那里拿回不少兵器、粮草,要不是他足智多谋、虚虚实实、指挥得当,只怕是撑不到今天。
等到全部的粮食都入了粮仓,陆九昭忙问道:“怎么样,有多少粮食?”
负责记录的那人回道:“粟米四百零六石,羊五十头,牛十头,马二十匹。”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轻松了许多,唯有陆九昭面色如常。
他知道,这点粮食撑不了多久,这些吃完了,再去劫粮只怕是行不通了。
正如同陆九昭所想,北融军被陆九昭夜袭截粮烧仓后,融国又就近增派了兵马和粮草到驻地,负责押运的人正是同陆九昭交过手的萧卓芽。
别看她是个女子,但在军中威望颇高,不仅因为她是融国太后的妹妹,更因为此女子行事狠辣,又颇有才干。
萧卓芽到了守在应湄关外北融军的驻地,立马惩戒了原本的将领,然后又下令全军向关前进发,离关前十里的位置扎营。
等一切都安顿好后,萧卓芽又带着二万的先锋队在应湄关前,那北融军副将在关前叫嚣,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但陆九昭就是紧闭城门。
陆九昭在城头像是看戏一般,萧卓芽见了便趋马上前,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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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昭,我以为你是个大丈夫,没想到也是个缩头龟,尽干些偷鸡摸狗的鼠贼之事。”
陆九昭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没吃饱饭呐?说和什么,大声点!”
萧卓芽也不急,只道:“没吃饱饭的怕是另有其人!上回从我这儿抢的粮食怕是早就没了吧?”
陆九昭双手环胸,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笑看着底下的萧卓芽:“你那里有粮食就行。我这人呐眼红,你可得看好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又跑到你们那儿去‘借粮’。”
“借粮”二字陆九昭加重了语气,再加上他一脸戏谑的笑,看得萧卓芽脸上一沉,想着之前被陆九昭侵扰,打乱了融国南下的计划,不禁心中生恨,不过很快便又勾起了嘴角。
“谈什么‘借’不‘借’的,多伤感情啊。若你此刻开了城门,好酒好肉随时恭候!”
说到此处,萧卓芽得意地笑着。
自上回陆九昭抢粮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按城中士兵和百姓消耗口粮的速度来看,怕是早就断粮了,陆九昭现在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死守罢了。
不过陆九昭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若真开了城门,你敢进吗?”
敢进吗?
萧卓芽心中还真有些心虚。
这个陆九昭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若是就这样大开城门让她进去,城中有埋伏也说不定,不过好在她人多,城中又是些退败残兵,她萧卓芽可不怕。
“那你就把城门打开,看我敢不敢进!”萧卓芽依旧带着得意的笑容,“陆九昭,我知你不怕死,可你手底下的弟兄呢?城中的百姓呢?只为逞你个人的英雄,就不管他们了吗?”
“你也配谈百姓?”陆九昭收起了散漫的模样,“你们当他们就如同待宰的鸡鸭,城中又有几人可活?”
萧卓芽不以为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么做有什么错?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
“多说无益!只要我陆九昭还活着,你们就别想踏进应湄关。”陆九昭抬手一挥,不知何时藏在垛口处的弓箭手便拉起经弓,严阵以待,只待陆九昭放出信号。
萧卓芽看着油盐不进的陆九昭,又看了固若金汤的城墙,心中生起邪气,冷哼一声:“那就看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这接下来的几天里,萧卓芽率兵时不时地在城下叫骂,但陆九昭就是不理她,凭她说什么,陆九昭连面都没有露。
萧卓芽见叫骂引不得陆九昭出来,便让人在城下不远的地方垒起了灶台,点起了火堆,烤起了羊肉。肉香弥漫,守城的士兵本就肚饿,看着北融人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他们也只得咽唾沫星子,干看着。
别说,她这招可比在城下叫骂有用多了,还真有些士兵饿得受不想逃出城去,但被陆九昭知道后,都被处死了,此后便再无人敢起这样的心思。
陆九昭见军心动摇,便在城头架起了一架八牛弩,只要融兵敢靠近,不管是做什么,都乱箭射死。
几次过后,萧卓芽也收了手,没再让人搭灶台做饭了。
71. 遇险
杜家商队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是快到离岱州不远的林州了,不过好在一路上平顺,并没有遇上贼人截道。
只是,这一路上越平顺,蒋安沅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商队一路上浩浩荡荡,京里的人应该都收到消息了,可为何快到岱州了,却还是平静如常。
难道是她多想了?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今日却放了晴。
斜阳映照出天空一片淡淡的橘红色,枯树的影子也被余晖拉得老长,寒风肆虐,刮得客栈外悬挂的灯笼晃晃荡,才下马车的蒋安沅不禁拢了拢斗篷,进了店里才觉得暖和起来。
一行人在客栈吃过饭食,福伯担忧,毕竟出了林州,离岱州越近,就越不太平,于是找蒋安沅商量着怎么走才更安全。
时至傍晚,蒋安沅才回到客房休息。正当她要睡下之时,月云突然说道:“姑娘,外面又下雪了,夜间怕是还要冷些,我再去添个火盆。”
朝云接话:“白天见晴,下午刮大风,晚上又下雪,这个天气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是啊,风云诡谲,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蒋安沅望着窗外,一脸愁容,不知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深夜,雪渐渐地变小了,但路上早已铺上了一层积雪,更夫小心地走着,生怕被摔着。
突然,他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冒起了浓烟,刹那间,火光冲天,于是赶紧急促地敲打着梆子,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更夫边跑边喊,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待他跑到客栈门前,拍打着大门。
客栈里的人都被吵闹声惊醒,掌柜的起身一看,吓得赶紧叫人打水灭火,嘴里还骂道:“哪个天杀的把我库房给点了!哎哟,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喔!”
蒋安沅被惊醒后,急忙穿好衣服下楼,正看见福伯急得团团转。
福伯见了蒋安沅忙道:“表少爷,这客栈的库房起火了,咱们的粮食怕是……哎!”
着男子衣衫的蒋安沅听后,一路小跑到了后院门前,只见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再加上寒风呼呼地吹着,更加大了火势,尽管人们不断地往里倒水,却是杯水车薪。
直觉告诉她,这火起得不简单,于是立马神色紧张地环顾了四周,可并没有发现什么。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她大喊:“快!快打水灭火!”说完自己也拿起了木桶,朝着水井的方向奔去。
一时间,大家都纷纷加入了灭火的队伍,客栈后院人头攒动。
可就在蒋安沅在救火的时候,突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视线也变得模糊,在即将晕倒的时候,只看见了几个男子,嘴里说着什么,然后便失去了意识,手上的水桶也掉落在地。
再说那个几个男子,操着一口的京城口音说着话。
“终于是把主子交代的事完成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要不是主子命令咱们到了林州再动手,我真想半路就把她给解决了。”
“就是,主子完全是多此一举,要是等她把粮食送到,岱州的人早就饿死了,不过就是可怜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你们都活腻了是不是?”像是他们的头领的黑脸男子沉着脸,“赶紧把这她丢进屋去,咱们也好回去交差!”
那几人闻言不再多话,扛着蒋安沅就往仓库后面的屋子里走去,然后把她手脚绑好后便扬长而去。
再说朝云、月云俩丫鬟忙着救火,回过神来却发现不见蒋安沅的影子,于是便到处寻她。
“公子!”
“公子!”
……
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库房后面的屋子,蒋安沅被浓烟呛醒,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只得大声叫喊。
可是烟雾弥漫,喊两声就得咳嗽几下。
朝云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赶忙大喊:“公子,是你吗?你在哪儿?”
蒋安沅艰难地喊道:“朝云,我、我在这儿!”
朝云寻着声到了库房后面的屋子,又喊道:“公子,你在里面吗?”
蒋安沅想回应,可是脑袋又开始晕晕沉沉,眼前的东西也看不真切,周遭的声音也变得混沌,终是晕死过去。
朝云听不见回应,又喊道:“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月云和福伯也赶了过来,朝云忙道:“我刚刚好像听到公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可是现在又没声了。”
朝云刚说完,屋子的门匾就掉落了下来,月云赶紧把朝云拉开。
福伯叫来护卫泼水灭火,但火势越发控制不住,滚滚热浪也根本不容得人靠近。
两丫鬟看得心急,朝云更是急哭了:“都是我不好,应该留在姑、公子身边的!”
月云来不急说话,把身上的手帕浸湿了水,然后捂着口鼻就想往里冲,可是燃着的木快又掉了下来,好似容不得人靠近一般。
这时候,一个全身玄色的男子上前,拿起旁边的水桶往身上一淋,然后径直地冲进了火海。
屋内黑烟四起,男子眼睛有些挣不开,但是还是在努力寻找着。
“蒋安沅!蒋安沅!”
可回应他的只有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
男子又接连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他慌了,也怕了。
终于在屋里的角落发现了一抹白色的衣袍。
他顾不得周围的火焰,冲到蒋安沅身边,见她手脚都被绑着晕倒在地上,也来不急解开,将她横抱在怀中后便往门外走去。
“疯丫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口中一直嘟囔着,不知是说给怀中的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火苗肆虐,热浪扑面,他小心地护着她,尽管他的后背被上空掉落的木块砸中,也没有缓下脚步。
出了火海,朝云、月云赶紧拥了上来。
男子并未把蒋安沅放下来,而是说道:“带我去她的房间。”
于是两个丫鬟引着路,到了客房,男子才把轻轻她放在床上,而后掏出身上的匕首将绑在蒋安沅身上的绳子搁破,仔细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看着她苍白的娇颜,男子又开始焦急与心疼,“你们好好照顾他,我去找大夫!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外面的人。”说罢便身起出了房门。
月云朝外看去,果然门外守着一个大汉,那人她也见过,曾经护着她们在城外施粥的张五。
只是陆将军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月云也来不及多想,让人打了热水,关上了房门,同朝云一起替蒋安沅擦洗身子,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被子。
一切都换好之后,陆九昭带着一个大夫就进来了。
大夫给蒋安沅把着脉,一旁的陆九昭紧紧地盯着,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
片刻过后,大夫开了些药,只道:“被浓烟呛晕过去了,又受了些惊吓,本来只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也就醒了。只是……只是……”
大夫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了来一句整话,看得陆九昭心中更急了,连忙说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姑娘患有旧疾,一时半会儿怕是难醒。”
“那有没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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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倒没有,老夫只是给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担心。”
听到她无性命之忧,陆九昭才彻底安下心来。
送走大夫后,朝云便去给蒋安沅煎药,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和陆九昭。
月云见陆九昭一脸关切地守在床前,眼神就没有离开过自家姑娘,她如何看不出来陆将军的心意,于是说道:“陆将军,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
说罢,月云便退出了房门,但并没有把门合拢。
陆九昭静静地守在床前,见她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于是便想伸手替她擦拭,可想到他看书没换衣服,更没有洗脸,所以脸上、身上还有些许灰尘,悬在她额上的手又收了回来,起身拿起水盆旁的帕子轻柔地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过半,火苗被风吹得乱窜,暖光映着陆九昭消瘦的脸,越发显得冷俊,看得出来他很疲累,但望向蒋安沅的目光却是温和的。
就在五天前,一队人马押运着十万石粮食来到了岱州城。
这个消息对于已经断粮半个月的岱州军民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那领头的找到了陆九昭,跟他说这是杜家的商队,虽说比预期来得晚了十来天,但到底还是成功地运到了岱州。
陆九昭起初还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那人说及了蒋安沅。
“你说什么?还有谁?”
那人回答道:“我们表姑娘,哦,就是京城蒋家的二姑娘!”
陆九昭顿时心慌了,连忙追问才知蒋安沅明面上运着假粮,吸引各方的注意,然后又在路上走走停停,为真正运粮的队伍争取时间。
“这个疯丫头,当真是不要命了!”
陆九昭立即向他问了蒋安沅的行进路线,然后带着张五在夜色的掩盖下,出了岱州,一路打听,这才得以及时赶到将救下,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看你不是疯丫头,是傻丫头!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才好!”
一想到她晕倒在火海那个场景,他心中就像被针扎了似的,不知不觉得湿了眼眶。
陆九昭不停地喃喃自语,直到朝云端着药进来。
两个丫鬟服侍着蒋安沅喝完了药,月云便拉着朝云一起在门外守着。
陆九昭依旧守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蒋安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就被眼前之人牵动着,却也甘之如饴。
“疯丫头,若是这回我能活着回来……”
陆九昭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京都。
良久,陆九昭走出了房间,同朝云、月云说道:“等你们姑娘醒了,同她说,这里不安全,你们去建康路朱抚使,张五会护送你们回京。”
然后又同张五说:“她们就拜托你了!”
说罢便要走,月云望了望床上躺着的姑娘,又看向陆九昭的背影,立马叫住了他:“陆将军,要不等我们姑娘醒了您亲自同她说?”
陆九昭没有回头,良久才道:“照顾好你们姑娘!”
月云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第二日清晨,蒋安沅醒了,知道昨日是陆九昭救了自己,便问道:“他、他、他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了?”
月云回道:“陆将军让我们去建康路找朱抚使,还留张五爷护送咱们。”
蒋安沅闻言,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朝云见蒋安沅黛眉微蹙,以为她不舒服,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姑娘?”
蒋安沅摇了摇头。
72. 随心
经过昨日的一场大火,客栈后院临近库房的屋子都被烧毁殆尽,好在火势控制住了,也没闹出人命。
客栈老板见蒋安沅出来了,又见昨日那些人对他十分恭敬,料想他是商队的掌事人,便上前说道:“这位小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昨日后院库房也不知怎么就起了无名鬼火,小公子存放的货物怕是……”
蒋安沅清楚,这火可不是什么无名鬼火,只怕就是冲着那些粮食来的,但却无端连累了客栈老板,毕竟那库房里也有老板自己的东西,还烧了他几间屋子。
“本就是无妄之灾,掌柜又何须自责。我见后院房屋烧毁的厉害,房屋修缮什么的掌柜的只管让我的人帮忙就是。”
那掌柜知道昨日蒋安沅救火被伤着了,货又被烧了,本来以为蒋安沅找他赔钱,说不定还会被讹上一笔,没想到他不仅没让他赔钱,还主动帮着修葺房屋,顿时老泪纵横:“小公子真是心善那,连同公子手下的人也是仗义之士,那个高个子的大汉已经在帮着修缮屋子了。”
高个子的大汉?
蒋安沅一征,随后便想起月云昨日说起过,陆九昭留了张五护送她回去,于是便去了后院。
她一进院门便见张五穿着不见皮子的皮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商队的人收拾被烧毁的破壁残垣。
张五看到蒋安沅,便上前拱手说道:“二姑、公子!”张五见她一身男子装扮,便立马改了口。
蒋安沅回礼:“张五爷辛苦,唤我蒋二郎便可。”
张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蒋二郎不必客气,叫俺张五就行了。”
蒋安沅却莞尔一笑:“张五爷,库房里的货物可还有能用的?”
张五一愣,今日一早他就检查过了,里面大多数都是沙子,只有极少的糙米,按说她应该是知道的,怎么还会问?
他只得摇头:“都被烧毁了。”
蒋安沅望着眼前的废墟,叹了声气,又道:“张五爷,在下有些事想请教,还请张五爷里间一叙。”
张五轻应声,跟着蒋安沅回了客房。
蒋安沅:“张五爷请坐。”
张五摆了摆手:“二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就是,俺站着回话。”
蒋安沅闻言也不再客气,神色紧张地问道:“张五爷,粮食可送到了?”
一说粮食的事,张五立马跪了下去。
蒋安沅见状立马起身去扶:“张五爷怎么行此大礼,我怎么受得起!”
张五爷再抬头时早已泪流满面。
蒋安沅一惊:“张五爷这是何故?”
“二姑娘,俺张五代岱州城的将士和百姓向您磕头。”
说着便硬生生地向蒋安沅磕了三个响头,眼含着热泪,哽咽道:“姑娘不知,岱州城早已经断粮半个多月了,若没有小姐及时将粮食运到,俺张五怕是不能活着见姑娘了。”
张五这么一个悍将,却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蒋安沅深受触动,眼眶也跟着红了,扶起了张五:“该道谢的应该是我。若没有你们拼着性命戍守边关,我们哪里能过上安稳日子。”
张五擦泪:“姑娘是好心肠的人,姑娘的恩情,俺记在心里了,姑娘放心,俺张五定护送姑娘平安到健康路。”
说道这儿,蒋安沅神色有些黯淡,又问道:“现在岱州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姑娘放心,有了粮草,又有我们陆将军坐镇,那些个蛮子蹦跶不了多久了。”
虽听张五这么说,可蒋安沅心里还是担心着。
张五又道:“我们家将军知道姑娘有危险,连夜赶路过来寻你,当时知你身在火海,将军二话没说就冲了进去把小姐救出来。之后大夫说小姐没了危险,也实在是军情如火,前线离不得将军,这才离开,姑娘别怨他。”
别看张五长得五大三粗,可是心思却也算活泛,他知道这位蒋二姑娘在陆九昭心里是不一样的,所以怕她误会,便说了这些话。
蒋安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他了。他救了我,我谢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怨他呢。”
“姑娘不怪他便好!”张五憨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哦,对了,姑娘昨日怎么会被人绑在那间屋子?”
蒋安沅回想起昨日的情景,便如实说了出来。
张五一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哼,这些个王八羔子,别让俺逮着,不然非打他个屁股开花不可。姑娘莫怕,有俺在,绝不会再让姑娘有事。”
蒋安沅微微颔首:“那就多谢张五爷了。”
张五想到这里不安全,得赶快离开,于是说道:“回京的事宜早不宜迟,姑娘要是身体吃的消,咱们下午便出发。”
蒋安沅愣了一会儿,还是冲着张五点了点头。
可是就这样回去了吗?
她本就是来送粮的,既然粮食已经送到,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更没理由去往岱州。
可为何说着要回去,心里就闷得慌?
朝云、月云收拾完行李,月云看着蒋安沅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
月云从小就跟着蒋安沅,姑娘的心思她怎么会猜不到。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姑娘就是思虑得太多,为着这个、为这那个的,很多时候都是违了自个儿的心意做事。这样对于姑娘来说,太累了,反倒是苦了自己。”
蒋安沅转头望着她,没有说话。
月云继续说道:“就比如现在,姑娘心里是想去岱州的,可是您知道岱州危险,不愿让我和朝云身处险境,又怕去了给陆将军添麻烦,所以即使想去岱州,也只得回京。可是姑娘,我和朝云这回陪着姑娘出来,就是同姑娘一样,是不怕死的。至于陆将军,他是怕姑娘有危险才让张五爷护送姑娘离开,至于别的什么,奴婢不敢言说,只是,他既护得了一城的百姓,怎的就多了姑娘一个人呢?
朝云也哽咽道:“姑娘,月云说的不错。我和月云从小就跟着姑娘,这辈子便就赖上姑娘了,姑娘去哪儿咱们就跟去哪儿。”
蒋安沅鼻子一酸,眼中也泛起了泪:“我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遇上你们两个小妮子。”
朝云接着话:“姑娘,咱们一道去岱州吧!”
月云跟着点头。
蒋安沅默了默,良久才开口道:“那、那咱们收拾东西就去岱州!”
做好决定后,蒋安沅便告知了张五。
张五起初还劝她,说岱州现在战事一触即发,怕是有危险,但是蒋安沅既然下定了心思,别人便动摇不得,张五也只得顺了她意思。
蒋安沅同福伯道了别,临走时留了银两给客栈掌柜,当是给他的补偿。
好巧不巧,蒋安沅一行人还没出林州,便碰上了蒋安沅的姨母,杜茹英。
杜茹英本来是在外采购药材的,可是听说蒋安沅出了京都来了北边,本来她就离北境不远,索性便来寻她,一路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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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是在路上碰上了。
蒋安沅跟杜茹英说了自己要去岱州的事,杜娘子听后非但没反对,还让他们带上她一同去。
于是一行人带着杜茹英采购的部分药材从小路往岱州赶去。
京都城里的一处书房,屋里摆了些鎏金靛蓝银火盆,火盆内置有瑞炭,这是贡炭,无烟有光,热气逼人,即使是严冬也没有寒意。四周放着一排排书架,架上摆满了一摞摞的古籍经典,中间有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案,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皆是名贵之物。
桌子的正中间放着一个靠椅,铺满了白狐皮,周景赫斜坐着,悠然地听着跪在下方的人汇报。
“殿下,杜家押送的粮草被烧了个干净,人也是!”那个下属说说后半句时透着狠劲儿。
周景赫吹了吹泡好的北苑贡茶,啜了一口,说道:“没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吧?”
“殿下放心,他们都是老手,绝不会留下痕迹。”那人语气十分笃定。
“等他们回来好好……”
书房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怒意:“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安沅的!”
周景赫瞥了一眼谢婉凝,朝着下属挥了挥手,那人便识趣地躬身后退,在谢婉凝面前行了个礼才退出书房,顺带还关上了房门。
被谢婉凝骂了,周景赫也不恼,反而面带着笑意,起身拉着她坐在自己刚坐过的椅子上,柔声说道:“夫人消消气,我知你和那蒋家二姑娘是闺中好友,可是夫人你想想,那蒋家明摆着就是和陆家沆瀣一气,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安沅我是最了解的,她这么做是念着陆家的恩情,要不是你当初推蒋晟出去挡箭,她何至于此?”
周景赫俯身朝谢婉凝靠近了几分:“夫人,这是在怪本殿下?”
谢婉凝侧身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呼吸缠绕,谢婉凝忙回头拉开了距离,又道:“妾只是觉得殿下不该杀了她。当初殿下让我去探听安沅的动向,当时殿下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我不会伤她,妾才答应殿下的,如今却……”
就在蒋安沅出发的前一日,周景赫收到消息,蒋安沅要利用杜家商号的名义送粮到边境,便让谢婉凝去探听她的运粮路线,谢婉凝明白蒋安沅这么做对周景赫、对她没有好处,虽不愿伤害蒋安沅,但到底还是去了。
她去了蒋安沅的住处,本来还不知怎么开口,但却像是有天助,蒋安沅的丫鬟闹了个小插曲,谢婉凝这才得空在微兰阁内翻找,所幸是在桌案上看到了蒋安沅绘制的路线图。
可是她没有想到,周景赫答应过她不会伤害蒋安沅,但如今却出尔反尔,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可归根到底,是她害死了蒋安沅,对着周景赫发火,也只是为了心里好受些罢了!
周景赫打断了她:“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当初你嫁给我不就是为了那顶凤冠吗?怎么现在却这般妇人之仁?难忘夫人不让咱们的孩子往后坐上那太子之位?”
谢婉凝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周景赫伸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地佛过她的脸颊、颈脖,然后还想再往下探寻,却被谢婉凝握住了。
周景赫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往怀里一带,语气带着蛊惑:“夫人现在一心向着别人不向着我,可是让本殿下好伤心!”
周景赫越说越把头贴向谢婉凝,呼吸又混合在了一起。
“殿下,现在不是……”
周景赫猛地覆上了她的唇,未说完的话也淹没在了唇齿之间。
73. 再遇
张五带领着蒋安沅一行人从小路绕过了辽军的守卫,然后又从地下战道进了岱州城。
城内的情形远比蒋安沅想像得要糟糕。
冬风凛冽,白雪早已覆盖了城里的每个角落,昔日热闹繁华的街巷现在只剩下穿着破烂衣物的老人、孩童蜷缩着,他们都用着漠然的眼神打量着蒋安沅她们。
蒋安沅越走越觉得脚下像是拷着千金重的铁链一般,迈不开步子。
突然她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不禁一个踉跄,朝云、月云赶忙上前去扶,蒋安沅这才没有被绊倒。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是什么东西绊住了她,就听见朝云惊声尖叫。
蒋安沅朝着下方看去,顿感心惊,双手不自觉地攥着两个丫鬟。
她踢到的竟是一个人的断臂,上面的血早已被冻住,成了红色的冰块。
“蒋二郎莫怕,只是个断臂而已。”张五脱口而出,语气就像在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蒋安沅抬眼望去,雪地像这样没有被完全掩埋的残肢还有零星的几处,蒋安沅强忍着恶心,跟着他往前走。
“你们若是早来几天,就看不到这些了。”张五边走边说道。
朝云不解:“为何这么说?”
张五苦笑:“这可是肉啊,别提多抢手了。”
朝云还有些疑惑,但剩下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蒋安沅再也忍不住泛起的恶心,连忙到一边,想呕但却吐不出来,憋着难受极了。
“哎哟,实再对不住。”张五见她这样,有些不好意思,“俺这习惯了,顺嘴就说了出来,忘了蒋二郎没见过这些,实在是对不住。”
蒋安沅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来:“无事,是我自己的缘故,怪不得张五爷,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前行,张五一路都没敢再说话,生怕再吓到蒋安沅,直到将她们安置好后,才开口辞别。
就在他要走之时,杜娘子把他叫住了,问了他城中患病伤兵和百姓安置的位置,她本是存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思来的,现在救治伤员人手肯定不够,她耽搁不得。
张五得知她有这个想法,心中大喜:“杜娘子真是大善哪!咱们城里现在确实缺大夫,加上伤患又多,刘军医都快忙得起火了,若是杜娘子肯帮忙,那真真是太好了。”
杜娘子的医术张五是见识过的,有她在,且不说现在,日后打起仗来后方保障就多了几分。
杜娘子随即说道:“行了,马屁留着以后再拍,快带我去吧!”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张五知道杜娘子的脾气,也不在意,只傻笑道:“俺这就带杜娘子去。”
“姨母,我也去帮忙!”蒋安沅上前说道。
杜娘子见她苍白的脸,心疼道:“你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还要逞!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若有这份心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朝云、月云也跟着附和,蒋安沅拧不过杜娘子,只得留下。
张五给她们安排住的地方在内城,一般是将领住的地方,但这里够大,西面的院子都是空着的,正好和他们男人住的东院隔开。
朝云、月云简单把屋子收拾了一翻,铺好了床。虽说屋里的陈设简单了些,但是比起之前她们赶路时的条件要好上太多了。
蒋安沅站在窗边,想着今天在街上那饿殍遍地情景,心口突然就疼了起来,蒋安沅还只当是心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心疾犯了。
朝云、月云赶紧把她扶到床榻上,喂她吃了两粒凝泉丹,半响她的脸色才回转过来。
吃完药后,蒋安沅觉得头晕,便躺着睡下了。
朝云见房间里没有火盆,怕她冷,便把斗篷盖在了被子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听她呼吸平稳后才退出了屋子。
再说杜娘子,张五领着她去了城里的一座废弃的宅邸,原本是城中大户的住处,但几年前出了意外,这里便废弃了,之后就成了城中叫花子的容身之所,直到陆九昭守城后,让人把这里打扫了出来,供伤兵和百姓修养。
院子中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摆了几口大铁锅,一些是拿来熬粥的,一些是用来熬药的。
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站在熬药地铁锅前,一手不停地搅动锅里的汤药,一手时不时地往里放些药材。
张五朝他大喊:“刘军医!”
刘允诚听着声音知道是张五来了,也没回头,只道:“张大人回来了。”
张五又道:“这位是杜娘子,她可是京都城里有名的神医啊。”然后又对着杜茹英说道:“这是刘大夫,是我们的军医。”
刘允诚闻言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去,见张五身后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随即便他们点了点头。
“在下刘允诚,见过杜娘子。”
杜茹英也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杜茹英。”
她虽说没见过这个刘大夫,但之前见过他给蒋安沅开的药方和配的药丸,所以她知道这个人在医术上有些道行。
然后便上前查看药锅里的药材,刘允诚上前想给她说这些药材,谁知杜茹英却不太领情,说道:“我自己会看,刘大夫忙自己的便是。”
刘允诚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便由着杜茹英翻看药材和查看伤患。
张五见二人相处得“挺好”,便兀自离开了。
陆九昭自林州回来后,但一直在加强周边巡防和加筑工事,每天都忙得几乎很晚才回到内城休息。
张五见陆九昭回来了,但同他说起蒋安沅和杜茹英出来了岱州的事。
陆九昭先是一愣,然后又对张五怒道:“我不是让你把她平安送到健康路找朱叔叔吗,你怎么把她带这来了?”
张五也是委屈:“是蒋姑娘硬要来的,俺拿她没办法。”
“她现在在哪?”
张五回道:“俺把她们都安置在了西院。”
陆九昭闻言,提腿便往西院走。
陆九昭到了西院,见蒋安沅的屋子点着灯,但门却是关着的,于是便停了脚步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随着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陆九昭和蒋安沅两人都愣了一下,瞳孔微微一颤。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凝目对视,目光交错。
良久,二人竟同时开了口。
“你……”
“你……”
二人又默了一会儿,却是陆九昭开了口:“你的脸色看着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上回在林州那大夫开的药都吃了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是不是路上又受了其它的伤?你等着,我去找刘允诚来给你瞧瞧。”
他没得蒋安沅反应,说完便要去找刘允诚,结果被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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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沅拉了回来。
“我没事!”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些话,蒋安沅心中生起了一股暖意,“可能这两天赶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陆九昭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
听她说得中气十足,陆九昭才相信了她的话。
这时候蒋安沅才发现,她还拉着陆九昭的手腕,于是倏地松开了手。
但陆九昭却轻轻笑了一下,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
蒋安沅见他这等表情,不知为何,更不好意思了,于是只等岔开话头,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听张五说你来了,就来看看。”
蒋安沅带着笑:“那天你救了我,多谢!”
陆九昭立即回道:“应该我谢你才对,要不是你送粮食过来,只怕,”陆九昭眼底闪过一丝落幕,“只怕这一城的人都得去见阎王。”
蒋安沅抿了抿嘴:“其实这次……”
她正说着呢,朝云、月云两人走了过来。
一个端着饭食,一个捧着一个火盆。
朝云:“姑娘怎么和陆将军站在外面了?外面风大,还是进屋里说吧!”
于是陆九昭也跟着进了屋,在蒋安沅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你还没吃饭?”
蒋安沅:“我睡了会儿,才醒。”
陆九昭接过月云手中的托盘,然后一样一样地把碗碟摆在蒋安沅面前,说道:“你别看这些东西看着简单,但是吃着还不错,你尝尝看。”
以往两人见面都是你怼一言我嘲一句的,如今见他这般倒让蒋安沅有些不适应,于是问道:“你、你没事吧?”
陆九昭丝豪没听出来别的什么意思:“我没事啊!这天冷,凉得快,你趁热吃。”
蒋安沅尴尬地吃了一口,然后想接着之前的话说,但陆九昭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怎么样?吃得惯吗?”
蒋安沅点了点头。
陆九昭笑道:“那就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说完便拿起羹勺想给蒋安沅添些粥。
蒋安沅赶忙推辞,奈何已经粥已经在碗里了,蒋安沅没办法,只得吃完。
朝云、月云两个丫鬟在旁边站着,相互看了一眼,都捂着嘴笑了。
蒋安沅在陆九昭的注视下,饭终于是吃完了,朝云、月云两人便把桌上的碟碗撤走。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烛火随夜风摇曳,温黄的光晕勾勒着两人的轮廓,墙壁上倒影成双,却映照不出两人时而交错的目光和心悸的呼吸。
似有万语千言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陆九昭轻声开口:“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哎、你等会儿,”蒋安沅叫住了他,“我还有事同你说。”
陆九昭立马一屁股坐了下来,咧着嘴:“什么事?”
蒋安沅正色道:“其实这次能把粮草顺利送到,是因为有大皇子暗中帮忙。”
陆九昭闻言,也收起了散漫的笑:“大皇子?”
蒋安沅点点头:“没错!”
“那日我突然收到欣阳公主的邀约,请我到公主府去一趟,但和我见面的其实是大皇子。”
陆九昭静静地看着蒋安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蒋安沅回忆起那天的事,同陆九昭徐徐说来。
74. 生意
那日,蒋安沅如约到了公主府,侍女引着她进了一间书房,但当她走进屋里,发现在书房里正坐着的却是大皇子周景楦。
蒋安沅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欣阳公主的身影,于是又将视线放到了周景楦的身上。
跟上回在流觞宴见到的他有些不同,许是一身锦袍华服的缘故,也许是脸色比上回红润的缘由,反正放眼看去,清雅华贵,意气风发。
蒋安沅向他欠了欠身子,行礼问安后,便在一旁垂目而立,等着他开口。
周景楦见她面色平静自如,问道:“你不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蒋完沅依旧垂目回答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
周景楦凝视着她,眸光却是耐人寻味,半响才道:“你脚上有伤,还是坐着说话吧。”
脚上有伤?她吗?她自己怎的不知!
虽然不明白周景楦在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坐下了,忽地脑中一闪,想起了什么。
他该不会是在说上次在流觞宴她不小心崴脚的事吧?
过了这么久,早已无碍了!
“坐到那儿去,那里暧和。”周景楦又抬起清瘦修长的手,往旁边指了指。
蒋安沅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暖炉旁边的椅子。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周景楦,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到底还是照做了。
待她坐下来后,周景楦脸上带着浅浅地笑意,垂眸看着书案上的什么。
蒋安沅等了许久,周景楦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静得出奇,似乎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就是两人的呼吸声。
蒋安沅等得有些烦了,便想倒杯茶喝。可她端起旁边的茶壶时,却发现是空的,于是只得抿了抿嘴唇,装作无事发声。
周景楦察觉到了她这边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不过并未说什么,只是拿起了自己身边的茶壶,斟了一杯茶,起身走到她面前停下来,微微俯身将茶递了过去,说道:“这茶叫‘阳羡雪芽’,清雅鲜醇,你尝尝。”
蒋安沅被这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然,但面上还是装作平静,接过了杯盏,抬眼与周景楦相视:“殿下叫臣女来,不会只是让臣女品茶吧?”
周景楦依旧俯身,目光定格在蒋安沅身上,语气低沉中又带着几分柔和,似幽谷流水:“若就是让你来品茶的呢?”
蒋安沅淡然一笑,随即喝了一口,轻声说道:“好茶!”
听到蒋安沅的回答,周景楦笑意加深,透出一丝玩味,而蒋安沅直视着他,没有躲开那审视的眼神。
这无声的较量仿佛让屋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半响,直到周景楦回到书案时,蒋安沅才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开始流动了。
未等她呼吸几口,又传来了周景楦的声音。
“杜家在外收了不少的粮食,这事你这个杜家的外孙女可知晓?”
他的语气还是同之前一样清洌柔和,但却蒋安沅一凛。
明明她已经做得十分小心谨慎,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臣女的外祖家是蜀中有名的商户,做些粮米买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蒋安沅语气轻柔,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不过,殿下怎么关心起这些小事来了,难不成,殿下对做生意也有兴趣?”
“我确实是对做生意感兴趣。”周景楦挑眉,眼里漾起一丝玩味,“不过,我只想和你做生意。”
蒋安沅越听越觉得心里发凉。
她对这位大殿下的了解同外界是一样的:从小体弱,不得君心,也对朝堂之事也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但事实真的如外界认为的那样吗?
蒋安沅:“殿下说的话,臣女听不明白。”
周景楦:“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蒋安沅:“生意?”
“我知道,你想以杜家的名义运粮去岱州,可是山高路远,我那三弟和北融军会让你把粮送到陆九昭手上吗?”周景楦直直得看着蒋安沅,目光灼灼,透着认真,“但我,可以帮你。”
蒋安沅听完,眼睛忽地一亮,不过却继续装糊涂:“殿下所言,臣女还是听不明白,许是殿下误会了,臣女说过,臣女的外祖家只是做个生意,并无其它。”
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不知怎的,周景楦心中闪过几丝不悦,不过面上却是轻笑:“看来二姑娘是想陪我多坐会儿,无妨,本殿下乐意之至。”
蒋安沅闻言,心知今日不认下怕是走不了,一番思索过后,说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周景楦回道:“我说了,想和你做笔生意!”
“殿下真的肯帮陆九昭?”
周景楦朝点了点头。
得到回答,蒋安沅心里轻松了许多。
本来她对些次运粮的把握并不大,但有了周景楦的帮忙,成功的机率定是要大些的。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脸色便沉了下去,忧心道:“既是做生意,那殿下想要什么?”
周景楦还是直直地盯着蒋安沅,嘴角勾起弧度:“蒋晟的嫡长女,兰心蕙性,姿容窈窕,赋性聪颖,我觉得,甚好!”
蒋安沅一愣,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说道:“多谢殿下抬爱,不过正如外界所言,臣女患有心疾,蒲柳之姿着实不是殿下良配。”
周景楦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威胁:“若本殿下非要你不可呢?你又当如何?”
蒋安沅静静地凝视着他,半响后才道:“竟不知殿下对臣女如此情深,若我还不识抬举,便是不知好歹了。”
“你愿意?”周景楦语气有些诧异,但却夹杂着几分欣喜。
“臣女患有心疾,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蒋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既然得了殿下垂青,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呢?”
周景楦打量着蒋安沅,良久,发出了笑声,而后说道:“蒋安沅,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嫁给我了?”
蒋安沅忽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蒋晟的嫡长女,兰心蕙性,姿容窈窕,赋性聪颖,我觉得甚好!’,并没有说想娶你为妻!”周景楦玩味地笑着。
蒋安沅这才明白,他这是在逗她玩呢!
“臣女明白了,殿下今日来是让臣女陪殿下解闷的!”蒋安沅有些不悦地说道。
周景楦被她这话逗笑了,说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也想同陆家交个朋友。所以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蒋安沅不解:“殿下为何不自己来做这个人情,偏要经过我的手?”
周景楦笑了笑,回道:“我说了,你赋性聪颖,又何必多问呢!”
这位大皇子,不管是在圣上面前的宠爱,还是在朝中的势力都远不及另外两个皇子,若是他明目张胆地拉拢陆家,确实是未免太招风了些。
思及至此,蒋安沅又道:“陆家愿不愿意交殿下这个朋友臣女不知,但是,家父的为人想来殿下是知道的,只怕不能如殿下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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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不是和蒋家。”
蒋安沅细眉轻蹙,不知为何,在她眼里的周景楦多了一丝孤寂。
“好,我愿意当殿下的朋友!”蒋安沅含笑盈盈地看着周景楦,不过在他眼里却辉似朝日。
愣神了片刻,周景楦拿起了书案上的信纸,起身递给的蒋安沅:“这生意风险全在你那边,你若不愿意……”
蒋安沅接过信纸,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我愿意!”
当然,蒋安沅只捡了要紧的说给陆九昭听,并未说及自己误会周景楦要求娶她这件事。
“所以我们便一分两头,殿下的人带着货真价实的粮食往你这里走,我运着假粮饶了远路。我还怕那些人起疑,又让人分了两条路走,好在粮食顺利送到了,这事多亏了大殿下。还有欣阳公主,她定然也为了你说了帮了不少忙。”
蒋安沅说完便看向陆九昭,但却见他神色异样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陆九昭眉头紧皱,眸中透着担忧:“这么危险的事你也敢做。上回要是我迟来半刻,你就……”
其实,蒋安沅也没想到,也不敢相信,那些人居然要杀她。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谢婉凝来蒋府的那天。
她让朝云、月云寻个由头,得以让自己离开微兰阁,单独留了谢婉凝在那儿。
说实话,她心里是复杂的。
她想让谢婉凝去找那张假的路线图,然后把消息告诉三殿下。
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让谢婉凝那样做。
她不愿意看到她和谢婉凝之间相互试探和利用,可现实却总是不如人愿。
陆九昭见她神色怅然,以为是自己说重了话,忙道:“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害怕,我怕你有危险。”
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只是后面这句话陆九昭把它放在了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蒋安沅回望着陆九昭,心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头有些悸乱。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对方,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蒋安沅才休息过,所以并没有挽发髻。墨发如瀑布般垂落,轻柔顺滑,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缕长发滑过肩膀,清丽之中又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娇媚。
明眸留转,长睫微颤,烛火闪烁之间,整个人都好似都透着光一般。
陆九昭看得心神恍惚,许是屋里火盆的缘故,他觉得有些燥热,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喉结,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如同鼓点一般。
“我、我的意思是,你傻头傻脑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家那老头子非找我拼命不可。”陆九昭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我傻头傻脑?陆九昭!你、你……”蒋安沅瞪着陆九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吧,刚刚的心悸应当是心疾还未好的缘故,看来她还得休息才行。
“那个什么,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撤了。”陆九昭没等蒋安沅说话就跑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院门才停下脚步,一边摸着胸口平复着心情,一边念叨着:“好险!好险!刚刚差点就没忍住。”
张五一直在院外等着陆九昭,见他这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于是问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陆九昭没有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好险!好险!”边说还边往自己的东院走。
张五懵头懵脑地站在原地,往西院看了眼,又赶忙去追陆九昭:“将军,你等等俺!”
75. 突袭
蒋发沅到岱州已有三日,期间都在杜茹英身边打打下手,帮着照料伤患。
她初见伤兵时,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和浓烈的血腥气,令她胃中一阵翻涌,不由得干呕。尽管强忍内心的不适,但一见那血淋淋场面,还是本能地后退。不过这两天已渐渐适应,能够娴熟地处理伤口,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杜茹英。
有了粮食和药材,安置在这里的军民伤情都在好转,当然这还是得归功于刘允诚和杜茹英,就是过程有些“热闹”。
两位大夫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很多时候的看法都不统一,每到这时两人都会进行一番“探讨”。不过很多时候却是刘允诚败下阵来,倒不是他的法子不管用,只是刘允诚秉持着君子雅量,基本都依着杜茹英的意思。
而陆九昭似乎很忙,蒋安沅只有在晚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闲聊几句后他又要巡城去。
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样的宁静,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被鼓楼上传来的一阵阵沉闷的鼓声给撕开了。
城中的百姓纷纷紧闭门户,而城里巡视的守军也纷纷往各个城口跑去。
蒋安沅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担忧地往城门望去。
而刘允诚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依旧不慌不忙地一边抓着药,一边不急不徐地说道:“每个月北融军都会来上这么几回,不用太过担心。”
蒋安沅闻言面色依旧凝重,目光始终无法离开鼓声传来的方向。
“你倒是气定神闲,就不怕城门被破,北融军杀进来?”杜茹英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却也有几分不安。
刘允诚只是浅笑:“杜娘子看上去面色如常,想来也是不怕的。”
杜茹英撇了撇嘴,再无二话。
城门前,萧卓芽骑着战马,身姿挺拔,一袭战甲衬得她英气飒爽,在她身后黑压压的先锋军更是让本就凛冽的天气增加了几分寒芒。
陆九昭不同往日闭而不见,而是站在城楼上,打量着城下的北融军。
萧卓芽见他露了面,于是催马上前,戏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见了阎王,念着咱们往日的情份来替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活着呢!只是可惜了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柳木棺材。”
陆九昭闻言却是大笑了两声,毫不在意扬了扬眉:“你放心,小爷命硬,就是阎王见了,也得给我绕道走。倒是你,我看你面相命中带煞,那口柳木棺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萧卓芽也不恼,笑道:“陆将军这么关心我,也不枉我大老远地跑来替你收尸。”
陆九昭轻哼一声,语气满是鄙夷:“都是姑娘家,怎么你的脸皮格外的厚!啧啧,想到你们融国男儿有一个要娶你,真是替他感到可怜那!”
“你、你……”似乎是被陆九昭戳中了要害,萧卓芽气得牙痒痒,“你有本事就出来来,嘴上逞能算什么好汉。”
陆九昭轻笑:“谁跟你说我是好汉了?”
萧卓芽还想与他叫骂,但旁边的一个将领拉住了她,随即她也缓过神来,渐渐恢复了平静,嘴角又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意:“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嘴硬算什么,老子的拳头更硬!”陆九昭懒懒地倚着垛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眼底却带着锐光。
“那就试试!”萧卓芽抬手一挥,她身后的先锋军如潮水般向城门涌来。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三队精骑兵分别从北融军的左、右两翼和后方策马蹋来。
近一个月以来,任凭北融军怎么挑衅叫骂,陆九昭最多只是过过嘴瘾,却从未派兵出城应战,久而久之北融军早已放下的戒备,认为这次陆九昭还是会选择闭而不战,所以面对大夏精骑兵突如其来的冲锋,顿时大乱。
萧卓芽见状,转头看向城楼上的陆九昭,可是哪里还他的身影。
“陆九昭!”萧卓芽咬着牙,兀自恨恨地调转马头,加入了战斗。
正当萧卓芽忙着应付突袭的三路骑兵时,只见久闭的城门轰然大开,近千人的士兵分成了两个小队从城中冲杀出来,其中最显眼的当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位白袍大将,此人不是陆九昭又是谁。
只见他一手持着虎头银翎红缨长枪,一手拉着缰绳,似狂风一般地卷出城
“杀!”随着他一声怒喝,将士们激起阵阵杀意,直冲敌阵。
银枪所至,寒光乍现,朱缨飘洒,千夫难挡。
北融军被四面夹击,好不容易摆好的阵形又被冲得四散开来,一时战力大减,对于夏国军队来说,形势一片大好,胜负已然见了分晓,萧卓芽见状,只得撤兵。
萧卓芽一边后撤一边转头望着陆九昭,怒道:“陆九昭,你给我等着!”
陆九昭将手中的长枪一挥,冷冷一笑:“随时恭候!”
待北融军完全撤走后,陆九昭环顾着战场,同其他士兵一样清点战果。
“那婆娘傲得很,这回吃了闷亏,只怕后面不好搞啊!”张五望着萧卓芽撤退的方向,心中不免担忧。
陆九昭听罢,将手中的长刀扔了过去,调侃道:“怎么,你张五爷怕了?”
张五被他一呛,随即挥了挥手中的长刀:“俺怕她?就是再来几个像她那样的,俺眉头皱一下俺就是个瓜怂!俺只是觉得那婆娘阴狠毒辣,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咱们,将军得加防备,毕竟你的脑袋瓜子比俺活泛。”
陆九昭又捡起一杆长枪扔给了张五:“那咱们出想个什么招儿出来,让她萧卓芽也动动脑子。”
他的语气轻松,好似玩笑一般,但张五就是觉得,他陆九昭就是能运筹帷幄,掌控战局。
此时陆九昭目光已转向北融军驻营的方向,神色微动。
正如张五所说,只怕后面有场硬仗要打!
蒋安沅并不知阵前的战况如何,只是见伤兵不断地涌进,心中满是不安,直到看见锦洪来清点人数,她才知道打了胜仗,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目光不断地朝城门的方向望去。
锦洪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说道:“我们将军正在和其他几位将官商议军事,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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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蒋二郎说一声,不必忧心。”
“谁、谁担心他了!”蒋安沅结巴了一下,“我只是担心这些伤兵罢了。”说完便匆匆转身,不等锦洪回应,径直走向伤员那边。
忽然间,一个瘦小的身影穿过血腥气和药草香,跌跌撞撞地跑到蒋安沅面前,稚嫩的声音中带着焦急的哭腔:“哥哥,药……给我一些药,我要给爷爷治病,他受伤了。”
蒋安沅见状立马询问:“小姑娘,你别着急,慢慢说,你爷爷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抽泣着回道:“我爷爷他流了好多血。”
蒋安沅闻言随即找了一些止血药,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安慰道:“咱们现在就去找爷爷,他会没事的。”
小女孩闻言立马拉着蒋安沅朝前跑去。
她冰冷的小手不知是受冻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有些颤抖,却很有力量,死死地拽着蒋安沅。
两人很快来到屋子里的一个角落,一个老兵斜靠着白墙,破旧的盔甲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因为低着头,蒋安沅看不清他的神色。
等她走近后,想看清老人的伤势,轻轻地拍了拍老兵,老兵渐渐露出苍白的面容,但却毫无生气,蒋安沅心中不由得一沉,随后探了探鼻息。
小女孩儿拉着她的衣袖,焦急地问道:“我叫了爷爷好久他都没醒,哥哥你快给爷爷吃药,吃了药他就醒了。”
蒋安沅只觉一阵酸楚涌起,眼眶也湿润了。
“哥哥!”
小女孩儿再次询问,迫切地想让蒋安沅给她爷爷吃药。
只要吃了药,爷爷就能醒过来!
蒋安沅无法对着眼前的小女孩儿说出那种冰冷的话来。
“小姑娘,爷爷他……他是累了。”蒋安沅哽咽着开口,连着声音都有些沙哑,“爷爷现在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休息……”
“是天上吗?跟我阿爹阿娘一样?”
蒋安沅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难受极了。
“是!爷爷他去找阿爹阿娘了!”
“可是他们都说我阿爹阿娘都死了,不是去什么天上。”
蒋安沅一怔,虽然将小女孩儿拥入怀中,柔声道:“爷爷和阿爹阿娘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守护着你,就像哥哥的阿娘一样,哥哥的阿娘也在天上守护着我。”
“那爷爷还会流血吗?”
“不会!爷爷和阿爹阿娘都不会再流血了!”
战场上的喧嚣在两兵止戈后随风消散,可背后无法言说的哀痛却怎么也抚不平。
蒋安沅望着院子里这些浑身是伤、满身是血的士兵,这些将士在阵前用命在拼杀,守着这一方疆土、一城百姓,可京中的上位者却为了自己的私欲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在她心中竟生出了替他们感到不值的想法。
天色渐深,蒋安沅等人也都把伤员安置妥当,正当她要回住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受伤了?”蒋安沅皱眉。
76. 断袖
陆九昭还穿着战甲,上面满是血迹,看着有些狼狈,但眸光如炬,丝毫看不出疲惫,只是咧着嘴,笑得傻里傻气的:“不碍事,小伤……”
蒋安沅没等他说完便拉着他坐下,小心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发现他左臂上有一条深长的伤口,皮肉绽开,已经凝固的血形成了一道红褐色的伤痕,时不时渗出新的血。
“这叫小伤?这么深的伤口也不上药,你这手还要不要了?”蒋安沅紧紧地盯着他手上的那道伤口问道。
陆九昭轻咳了一声:“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蒋安沅不再多言,只是埋着头细心地替处理伤口,可当她看到一片新旧不一的伤痕深浅不一地蜿蜒在他的皮肉上时,还是不由得心惊。
都道陆九昭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可这份荣耀的背后是多少次以身犯险和以命相博换来的。
这些又有多少人在意呢!
陆九昭哪里知道蒋安沅心中思绪,他只是顺从地任由她摆弄着。
她的呼吸时不时地掠过臂膀,落在肌肤上,如羽毛一般轻柔滑腻,但却带着一股强烈的撩拨,让他无法忽视却又不得不克制,只能任凭那颗心怦怦作跳,只能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仿佛是一泓清泉,而她指腹轻柔地触碰,却激起了层层涟漪。
蒋安沅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抬眼便对了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她又低头继续包扎伤口。
陆九昭的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但洒在他肌肤上的呼吸,乱了。
在不远处的锦洪在一旁看着热闹,而另一个将官的表情却十分滑稽。
蒋安沅本就作男子打扮,说话也尽量粗着嗓子说话,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就是个长相俊美、身材清瘦的文弱男子,所以看到他和陆九昭两人这般相处,顿感异常。
“我怎么觉得将军和那蒋二郎之间有点怪呀?”那将官低声说道。
锦洪却不觉有异:“哪里怪了,这不挺好的吗?”
那将官直摇头:“啧,你不觉得将军看蒋二郎的眼神过于,过于,过于那个了吗?就好像在看小媳妇一样。而且我发现咱们将军对这个蒋二郎出奇的好,一点脾气没有,就算他是咱们的大恩人也不必这样吧?”
锦洪不知道这个将官已经想偏了,还觉得他说得不错,他们将军可不是在看小媳妇嘛。
突然间,那个将官捂着嘴,一脸震惊地看向锦洪,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完了,咱们将军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锦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哑笑不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将官继续说道:“别不信,你瞧将军那样儿,十有八九喜欢那蒋二郎。”
锦洪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要是将军知道你在背后这么编排他,有你好果子吃。”锦洪不能把蒋安沅女扮男装的事告诉他,只得失笑离开。
可那将官却还站在原地一脸古怪地看着陆九昭和蒋安沅两人。
锦洪见状又退了回来,拉着他一块走:“放心,将军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那将官十分认同:“那倒是!我长得确实没有蒋二郎好看!”
里间的二人全然不知外面的状况。
蒋安沅处理好伤口后,收拾好药箱准备回住所,但见陆九昭还在这儿便说道:“伤口都处理好了,下回别不把自己伤当回事,万一……”
“万一什么?”
要是换作往常,蒋安沅肯定会说“万一你要是死了……”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现在,她只想他好好活着。
蒋安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回去了。”
陆九昭立马说道:“我送你。”
“不用,我有月云陪着,你忙你的吧。”
“我有事找你!”
……
夜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花,落在街巷两边挂着灯笼上,暖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雪地,被拉得老长。
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享受这难得静谧与美好,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不语。
可是远处巡防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刀枪闪烁的冷光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无声又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陆九昭沉声道:“其实……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不用……不用勉强自己。”
蒋安沅淡然道:“我有一个朋友,她告诉我做事要随心。我做的这些都是随了自己的心意,何来勉强。”
陆九昭心头微动,微微侧目,眉宇间却似有千金压着:“万千敌军我不怕,满城风雨我也不怕,我只怕你……”他还想说什么,却又无法继续开口。
蒋安沅脚步微顿,心里的一根弦仿佛被轻轻拨动,她偏过头回望着他,片刻后才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怕我做什么?”
陆九昭闻言也笑了,乎而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比妖怪还可怕!”言罢便脚底抹油,跑开了。
“陆九昭!”蒋安沅瞪了他一眼,她就知道,这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你这个混蛋!”说完也追了上去。
两人一追一逃,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到了住所,蒋安沅院子发现陆九昭还跟着,问道:“不是说我比妖怪还可怕吗,怎么还跟着我?”
而此时的陆九昭却是收起了刚刚的散漫,目光凝重望向蒋安沅:“我有事跟你说。”
蒋安沅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异样,如今见他这般,心中顿感不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进屋说!”
蒋安沅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不然他不会专门挑在这里开口,于是吩咐道:“朝云、月云,你们两个守在院门。”
进了屋,蒋安沅立即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明日我送你出城。”
蒋安沅一滞,良久才开口道:“为什么?”
“岱州不安全。”
“我知道。”
陆九昭默了片刻,说道:“圣上半个多月前就醒了,但病情一直反复,现在依旧是三殿下监国。”
蒋安沅转头看向他,没有接话,可是心里却是一凛。
不管圣上知不知道陆九昭被围困在岱州,既然还是三殿下监国,那就意味着能解岱州之困的,只能是陆九昭自己。
陆九昭的语气不再如以往那般坚定:“现在虽然粮食的问题解决了,但敌众我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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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驻守的十万北融军天天都在虎视眈眈,岱州,我、我不知道还能守多久!”
他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这些话。
他不能在将士面前说,甚至不能表露出一点痕迹,他怕动摇军心。
他原以为只要拖得够久就会等来援军,可是天不随人愿。
他外表的从容不过是靠着那颗孤注一掷的决心强撑着。
但在蒋安沅面前,他似乎可以完全卸下心中的担子,能够有片刻的轻松。
“如果岱州失陷,融兵定会屠城,到时……”
陆九昭之前都很平静,说到这里,情绪才有了起伏,带着无尽的压抑与无力。
“到时,我怕你要跟我一起见阎王了!”
陆九昭低垂着头,他是真的怕了。
回想起上次见到她在火海昏迷的模样,他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或许他是自私的。但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吧。
良久,屋里响起了蒋安沅的声音。
“城中的将士和百姓都知道我是从京都来的,我若突然走了,他们会怎么想?人心有时候坚不可摧,有时候却是一触即溃。我不能走,也走不了。”蒋安沅顿了顿,嘴唇微微颤动,可语气却是认真而坚定,“陆九昭,我若是怕死,便不会来走这一遭。”
陆九昭抬起头,怔怔地看向蒋安沅。
“还有,陆九昭,你并不是孤立无援。我虽来岱州不过几日,但我看得明白,你手下的那些将士和全城的百姓跟你是一心的。”蒋安沅的声音似秋水又似磐石,轻柔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将士们跟随你,百姓听你安排,不完全是因为你将军的身份,而是他们信任你这个人,才会与你同进退。”
“蒋安沅,你可想清楚了,这回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从离开京都的那一天就想清楚了。”
陆九昭见她如此笃定,不觉心中涌起莫名的暖意,随即眉梢一挑,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不肯走,那小爷只好我再去想几条妙计,定让阎王爷不收你。”
蒋安沅知他是故意的,随即朝他施了个礼,说道:“那就有劳陆将军了。”
陆九昭甩了甩头发,一脸傲娇:“没办法,谁让本公子足智多谋、文武兼备、气度超然、才貌冠世……”
蒋安沅实在听不下去了,朝着门外大喊:“朝云、月云,送客!”说完便往里屋去了。
两个丫鬟听见喊声立即进来,然后看着陆九昭,做出个“请”的姿势。
陆九昭尴尬地笑了笑,便出了屋。
“公子,你笑什么呢?”锦洪守在院里,见他边走边看着包扎好的左臂傻笑,不禁问道。
陆九昭瞥了眼他:“说了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锦洪抓起陆九昭的左手,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白日里小的想给公子包扎一下,公子偏不让,分明就是故意留着,好在晚上的时候来找蒋姑娘的吧?”
陆九昭甩开锦洪,边走边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在她面前乱说话。”
锦洪心道:“还用得着我说吗?是个人都能看明白,下面的人都以为公子你是断袖了!”
77. 识破
次日,伤兵营内,士兵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面前的火盆噼啪作响,经过昨天的一仗,大家都愈显疲惫,甚至还有些士兵疼痛难忍,时不时发出呻吟。
“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满脸焦忧,“要是北融人一直困着咱们,咱们不被打死也得被饿死。”
“谁说不是呢!这仗打赢了,那些个当官的封将封帅,咱们也享不了福;要是打输了,咱们这些小兵小卒,”另一个大眼士兵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贱命一条!”
两人的谈论吸引了周围的士兵,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黑皮肤的士兵继续说道:“咱们守在这里好几个月也不见援军,我看朝廷早把我们忘了,咱们还替人家卖命呢。”说完便唏嘘地摇着头。
“听说城里粮草也越来越紧张,再这么苦苦守城……”大眼士兵止不住地叹气。
此话一出,周围的士兵们都回想起了之前断粮的日子,营中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重。
黑皮肤的士兵拨动眼珠环看一下大家的表情,又道:“咱们不如自己找一条生路!”
这一番话使得众人脸上都有了别样的神色。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士兵突然开口道:“什么生路?那是背叛!再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我立刻告知将军,军法处置。咱们虽是小兵小卒,但守的是自己的国土和家人,咱们命再贱,死也死要得值当。”
另一个士兵也跟着说道:“就是!再说了,咱陆将军也是从大头兵做起的,看人家现在不也成了大将军了嘛。况且陆将军一向赏罚分明,重情重义,咱们只要多打胜仗,也定会出人头地!”
众人听后也纷纷点头,刚刚的沉重气氛一扫而光。
那两人见他们反应强烈,态度也软了下来,赔着笑:“两位兄弟别生气,主要身上受了伤,连稠粥都没得吃,那稀涝涝的吃得人窝火,发两句牢骚话罢了。”
“就怕过不了多久,连稀的也没得吃咯。”大眼士兵附和着。
一个年长一些的士兵有些气恼:“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老说这些丧气话,咱们的粮食……”
“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蒋安沅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蒋二郎来了!”那年长的士兵一看是蒋安沅,立马收起了脾气,换上了笑脸。
蒋安沅这几日尽心尽力地照顾伤员,士兵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对她都很敬重。
“我来给大家换药。”蒋安沅一面笑着回答一面打开药箱给士兵们检查伤情。
起先抱怨的两人见她来了也止住了话头。
时至下午,这两人出了营帐,一前一后地进了一家饭馆。
“咱们在前头拼命,一顿好饭都不让吃,那咱自个儿总得对自个儿好点吧。”黑皮肤的士兵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店家,上菜!要最好的!”
那店家是个老汉,一看他们的打扮便上前问道:“二位是城中的守军?”
大眼士兵指了指头上包扎好的伤口,不耐烦地说道:“这是老子在战场上厮杀受的伤,你说我们是不是守军?”
“废什么话,赶紧上菜!”黑皮肤的士兵催促道。
老汉闻言不敢耽搁,上了些吃食。
两人一看桌上的稀粥素菜,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个老头子耍老子呢,这些个东西你也敢端上来?”
老汉面露难色:“军爷,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了。之前城里闹荒,现在这些还是将军给每家每户的口粮。”
两人听后不疑有他,一顿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把一桌子菜一扫而空,随后便想一走了之。
那老汉见他们要走也没拦着。
两人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店家,我们可要走了!”
老汉和气地说道:“两位军爷慢走。”
“老头,我们身上可没钱!”另一个士兵说道。
老汉闻言立即从荷包里拿了些碎银子递给他们:“就只有这些了。”
那俩士兵面面相觑,疑惑道:“不是,我们要吃霸王餐你不拦着还倒给我们钱,老头,你没病吧?”
谁知那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守城辛苦,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老骨头早被北蛮人杀光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两士兵听了心中懊恼,但又不知怎么发作,只得离开。
之后又进了好几个店铺,那些店家见他们穿着军装又受了伤,纷纷把他们留下好生招待了一番。
那两个吃饱喝足后也没闲着,待到晚间,趁着夜色,装作是巡夜的士兵在城中转悠。
巡至寅时,二人正巧看到几个士兵在库房外搬运什么东西,于是便上前打听一番,这才知道这屋子是存放粮食的仓库。
二人交换了眼神,当即和那几个士兵混到了一起,找了个借口进到了粮仓。两人一进屋子,粮仓里确实堆满了货物。
于是趁那几人不注意的时候,两人掏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往粮袋上戳了个指拇大小的洞,里面的粟米漏了出来。二人连着戳了好几个粮袋,确实都是粮食没错,确认后二人会心一笑,然后在城门口换防的时候偷溜了出去,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城楼上有一双眼睛如猎鹰一般,目光锐利如刀,正看着他们远去。
“放这两个狗崽子回去真是便宜他们了。”张五愤愤道,“将军,真多亏了蒋二郎发现及时,要不然真由他们两个胡闹一通,说不准还真让士兵和百姓同咱们离了心。”
原来蒋安沅听到了他们在伤兵营的谈话,起初也只当他们是发发牢骚,可后来又听到他们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还打听城中粮仓的位置,蒋安沅这才起了疑心,于是便通知了陆九昭,陆九昭将计就计,暗中观察他们的举动,直到他们出城。
陆九昭神色凌厉,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城门十里外的北融军大营经过了上次陆九昭的夜袭之后,各个位置的防守力度都比之前大上许多。
主帐内,萧卓芽坐在主案的正中间,几位融军大将坐于下首两侧,都在认真地听着下方跪着回秉军情的士兵。
“你当真看见了?”一个将官问道。
“回将军,小的亲眼所见,城中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而且那些南蛮兵都说城中有存粮。”回话的是那个皮肤黝黑的士兵。
听完这人的话,那将官不免起疑:“奶奶的,咱们围困了他们这么久,他们哪里来的粮食?”
“将军,小的还有话要禀报。”另一个大眼士兵出了声。
“快说!”
“小的们在城中看到些情况,觉得城里不像是粮食充足的样子。”
“哎呀,你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话说一半真是急死个人了!”另一个将官不耐烦地说道。
“小的见城里的蛮兵,身上所穿的胄甲,上面的皮革几乎都被扣掉了,而且这小的还看见城中树皮也被剥的光秃秃的,城里的百姓看着面黄肌瘦,不像是有存粮的样子。”
“那交给你们的事做了没有?”又一个将官问道。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低声回道:“那陆贼首在军中和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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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的声望极好,小的们实在是无从下手。”
“城中有多少兵力?布防如何?”一直没有说话的萧卓芽开口问道。
那小兵回道:“小的们只要靠近内城,就被拦住了,所以这些小的们没能探听到。”
“还有没有其它什么可疑之处?”一个将官追问道。
那两个小兵相互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萧卓芽笑道:“这两天你们也辛苦了,下去吧。”帐下的两人应身便退了出去。
北融军副将说道:“既然他们亲眼看到了粮仓里存有余粮,那咱们这么守着,只怕是耗不过呀。”
萧卓芽没说话。
另一个将官接着话:“依我看,咱们还是退兵吧,等到了明年再做打算。”
“都守了这么久了,哪有退的道理!你们两个怂货,我看分明就是那个姓陆的小杂碎虚张声势,咱们早就把粮道守得死死的,他那里来的粮食?”
一时间帐内吵吵嚷嚷,各人有各人的主张,然而萧卓芽还是一言不发。
争执了半天,几人见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把目光都转向了萧卓芽。
“哎呀,主帅,你倒是说句话呀!”副将见她一直不表态,心急地问道。
萧卓芽顿了顿,平静地说道:“这个陆九昭可真是狡猾。”
副将问道:“怎么说?”
“咱们的探子能轻易的找到粮仓,却探听不到一点兵力布防的消息。最关键的是,在这紧要关头,他们的巡查应该更严才对,他们竟然就这样平安地回来了,不觉得太顺了吗?”
几个将官听了萧卓芽的分析,都觉得有道理。
“难不成是那小子使诈?他是故意让我们以为有城中的余食,让我们不得不撤军?”一个将官问道。
萧卓芽面上虽带着笑,但眼底却透着冷冽:“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把球踢给了我们,让我们做抉择。若我们相信了城中尚有余粮,咱们十万大军不宜长时间远征,只得撤军,那他便轻轻松松地把这必死的局给破了。若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一个大将就打断道:“那咱们还等什么,硬攻进去杀他娘的。”
萧卓芽有些不悦地朝他看了一眼,不过也没有发作,又继续说道:“他既然敢把消息送到我们手上,必然也作了两手打算,定会在城中精密布防,到时候硬攻进去,只怕也不容易。”
其他几人想到之前陆九昭手段非常,也是心有余悸。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萧卓芽没有回答,而是闭目凝神,良久才道:“能确定咱们把粮道都看住了吗?”
一人笃定的回道:“放心,看得死死的,绝不会有问题。”
“那就打!”萧卓芽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语气里除了杀意,竟还透着几分激奋。
融军大营主帐里夜如白昼,岱州城里的军要处亦是烛火通明。
屋里摆放着一张大案,案上是一张皮制的舆图,陆九昭和张五等几位将官正围在一起,激烈着商议着什么,待到烛火快燃尽时,众人才散去,而陆九昭却在屋里望着那张舆图好久。
等到他出了屋子,发现快到三更天了。
他和锦洪一路走回了住处,步了不自觉地就往西院去了。
锦洪忙道:“公子,都这会儿了,蒋姑娘肯定都歇下了。”
陆九昭闻言,看向蒋安沅的屋子,确实已经吹了蜡烛,不过虽是停了脚上的步子,却没有收望过去的目光。
他就这样在院子里这样站着,许久才离开。
78. 攻城
约莫五更天,陆九昭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十里外的融军大营,面色凝重。
不多时,张五和军中的几个将官朝他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将官说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陆九昭应了一声。
“将军,你说那蛮婆娘到底打不打?”张五双手插着腰,“俺这几个月缩在城里,每回都打不尽兴,憋屈死俺了。”
“放心,萧卓芽就算知道是我故意放出的消息,她也会来。”陆九昭收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几人,“到时候,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赢了这一仗,咱们就吃他们的牛羊,过年!”
张五几人望着陆九昭,眼里透着坚定,仿佛他就是定海神针一般。
再说蒋安沅,昨日心疾又犯了,吃了凝泉丹后好一阵才睡下,所以就比之前起得晚了些。
朝云、月云伺候着她梳洗完后,便出了门。
朝云一边走着,一边嘀咕:“今天真冷啊,看着只怕是要下雪。”
主仆三人刚走到院外,就见锦洪守在院门。
锦洪见她们上前说道:“蒋二郎,我们家公子说现在伤患比以往多,让我从今天起跟着姑娘,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小的。”
蒋安沅向他道了声谢,其它的也没说什么,只是出了府门,她发现有好几个士兵换做常服一路跟着他们。
于此,锦洪也只是说陆九昭让他们来帮忙的。
这话,蒋安沅却是不信。
虽说这几日的伤兵确实比以往要多些,但有城中一些妇人帮忙,倒也没有忙到这个地步。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天色渐亮,但由于雾气较重,看得还是不太清明。
此时陆九昭正把各个城门口巡查完,刚踏进屋里,就见一个亲兵着火急火燎地上前来报:“将军,咱们的侦骑兵探到辽军营地集结了大批人马,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陆九昭边走边问:“多少人?离我们有多远?”
“看样子像是全军出动了,离咱们城关有八里左右。”那个亲兵回道。
“去通知张五他们!”
“是!”那人应声退了下去。
陆九昭也没顾得上回屋,连忙往城楼走去。
城楼和鼓楼不约而同地响起急促的鼓声,如同惊雷般响彻整个城池,这是北融军攻城的信号。
蒋安沅不懂军鼓,但也能听出这次的鼓声同上次北融军攻城不一样,敲打的声音沉闷、深厚、急促。
城中巡防士兵听到鼓声,有的往军需库里拿起武器便往各自看守的城门口集合,有的则在城楼下烧开热油……而城中百姓,健壮男子亦是帮着抬运工事,就连一向处事冷静的刘允诚也停下的手中的动作,面上也难得露出凝重之色。
不光是他,站在城头上陆九昭也是紧紧皱起眉头。
城外远方扬起的漫天尘土,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无数的铁甲在晨曦中闪烁着寒光,如一片片黑压压的蝗虫一般,向城关蜂拥而来。
除了这些,还有不计其数的云梯、投石机、行炮车……也纷纷向他们驶来。
“他奶奶的,这婆娘带了这么多硬家伙,是铁了心了和咱们拼命啊!”张五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
“怕什么,老子请她吃火馒头,都给她烧咯!”一个将官说道。
“怕?”张五轻笑一声,“俺没读过书,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陆九昭望着城外越来越近的敌军,眸子里满是冷厉:“既然人家拿出了诚意,咱们也得好好招待招待!”
城头上,弓箭手紧握着手中的弓箭,拉满了弓弦,隐藏在了城墙的各个垛口和马面处,旁边的士兵拉着手中的绑着滚木的绳索,身后则是一罐罐装满火油的瓮缸、巨石、砖瓦,再远些架着十几架床弩,床弩旁边站了三个士兵拉着绞轴,都在严阵以待,只等着陆九昭发号施令。
北融军列开阵势,朝着城门快速逼近。
“放箭!”陆九昭抬手一挥,弓弩齐射,顿时箭如雨下。
北融军见状,阵前的士兵也纷纷举起了遁甲,几十门石炮裹着火油点燃后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烈焰浓烟,朝着城墙的方向轰击。
城头上的士兵赶紧躲入垛口和城墙后面,奈何融军攻势又快又猛,不仅砸伤了躲闪不及的士兵,还砸毁了部份墙体。
在火石的掩护下,融军阵营中的箭车也开始射击。
两阵的箭矢朝着各自的目标飞奔而去,在空中交错相向而行,只一瞬,又朝着各自的目标疾行。
就这样,城头上的士兵迎着火石弹雨,尽管伤的伤,亡的亡,但前面有人倒下,立马就有新的士兵补上,一边射杀融军,一边不停地修复着城墙,好在刘允诚和杜茹英已经在城下搭起了临时医帐,能够及时救治伤员。
而此时融军开始了冲锋。重骑兵冲在最前面,身后紧紧跟随着轻骑,两边就是重装的步军方队。
一时间,十万融军即将兵临城下。
好在陆九昭早有准备,一早让人在城外放置了长满尖刺的铁蒺藜(jílí)和拒马枪,又在不远处挖了陷马阵。
冲在前面的融军士兵和战马有些铁蒺藜和拒马枪扎伤、有些冲到了陷马阵中,人仰马翻。
趁着融军清理道路的时候,陆九昭赶紧让人加快放箭。虽对敌军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伤亡,但对于数量庞大的融军来说,完全不足为道。
他们清理完路障后,又如黑云压城一般冲杀而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击杀,明显融军占据了优势,萧卓芽见形势喜人,便下令全军登城。
于是几十架云梯纷纷靠着城墙,上面二百精卒不断攀登着,如潮水般涌至。
陆九昭赶紧下令士兵反击。士兵有的拉动着滚木,有的砸下巨石和油缸,再以火把投之,云梯上的辽兵或被砸落,或被烧伤,有效地阻止了敌军登城。
但萧卓芽这回是誓破此城,所以又让后面赶到了几架重型抛石机环城,向着城内狂轰。
这些重型抛石机的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这些火球越过了城墙,重重砸在了城中百姓的房屋上,之前伤患所呆的院子也没能幸免。
房屋顿时倾斜崩塌,砖石瓦砾散落一地,火光也随之越来越大,浓烟四起,城中百姓四处逃窜,早已是混乱不堪,整个城池被惨叫声、哭泣声充斥着。
锦洪和蒋安沅等人赶紧带着院中的伤员往岱州城的地道的方向赶去。
路上,一个妇女怀中抱着孩子,摔倒在了人群中,怀中的孩子也被甩了出去,哇哇直哭。蒋安沅见了,赶紧上前去抱了起来,那妇人忙站起身来,走到蒋安沅面前接过孩子,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蒋安沅望着城里的残垣断壁、残砖断瓦、房舍四燃和四窜躲避的百姓,心里难受极了。
城内都是这样的光景,那城外又是怎样的战况?
她来不急多想,立马又带着百姓去地下战道避难。
而此时的城楼上,只有一个将官观察着站场上的局势指挥着军鼓,陆九昭早已领着一千士兵从西城门绕了出去,直冲融军阵营。
城楼上大鼓擂动,连续不断,士兵随着军鼓急缓进兵。
战鼓不停,杀伐不止。
两军血战,地上满是残肢断臂和没能闭目的头颅,战马惨嘶着倒在血泊之中,还有尚存一息的士兵垂死挣扎,发出哀嚎呻吟,疾风呼啸,霎时间血雾四起。
所谓擒贼先擒王,陆九昭挺枪纵马策驰在融兵之中,一边厮杀,一边寻找萧卓芽和其他将领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陆九昭座下的白马和身上的白袍都被鲜血染红,银枪上的红樱滴答滴答地流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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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不知流的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消瘦的脸上也有了些疲态。
此时他的脸上有了一丝冰凉,睫毛上挂了几片雪花,雪花飘落,融入了血泥之中,将战场上的尸山血海覆盖在了雪白之下,仿佛要将血腥的痕迹磨灭掉。
因为这场雪的缘故,城中的大火逐渐没了起初的气焰,最终只留下弥漫的黑烟。
不过火虽然被熄灭了,可是城外的投石机却又开始向城内轰击。
巨石落在城中的声音轰隆隆的,饶是在地下也能听得清楚,一些小孩子害怕地哭了起来。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哭闹的小孩儿被大人哄得睡着了,而外面的声响也渐渐消失了。
蒋安沅一直担心着外面的情形,于是想出去看看,可是却被锦洪拦住了。
“蒋二郎,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
蒋安沅:“他们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锦洪坚持着:“敌军很有可能进了城,你……”
蒋安沅打断了他:“如果敌军进了城,呆在这里也是个死。况且我姨母和……”蒋安沅顿了顿,又道:“她还在外面,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安心一个人呆在这里?”
锦洪还是站在蒋安沅的面前,不让她走。
“让开!”蒋安沅一脸肃然,带着命令语气。
锦洪有些为难,毕竟陆九昭再三叮嘱过他,让他务必保护好蒋二姑娘,可是面对蒋安沅的执着,他还是让出了道,然后向那几个亲卫兵使了眼色,可这一动作却被蒋安沅查觉到了。
蒋安沅回头看向了那几个亲卫兵,还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好她们的安全。”说完便转头向前走。
那几个亲卫兵把目光投向了锦洪,锦洪无奈地朝他们点了点头,于是这几人又退了回去。
蒋安沅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人拉住了。
蒋安沅以为又是锦洪,便有些不悦,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他,而是之前在逃难时摔倒的那个妇人。
“我跟你一起去。”那夫人说道。
蒋安沅虽不知她这何要出去,可是外面却实是不安全,于是说道:“大嫂,这里暂且不会有事,您先安心……”
“你姨母在外面你心不安,我男人也在外面打仗,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蒋安沅:“可是您的孩子……”
“孩子有他奶奶照看,没事。”此时那妇人眼里闪着泪花,“若是城守不住,孩子也活不了……我跟你一起去,能帮上一点忙是一点。”
“我也去!我男人也在外面眼着陆将军打仗呢,我这个做婆娘的好歹也得让我们家那口子喝口热乎的。”另一个妇人站了出来说道。
“我也去!”
“我也去!”
……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蒋安沅鼻头一酸,一种莫名的触动涌上心头,突然懂得了,陆九昭死守岱州的意义。
“好,老人和孩子留下,其余的愿意帮忙的,同我一道!”
于是,蒋安沅带着她们出了地道,然后将她们分成了好几拨人,熬药的熬药,做饭地做饭,搬运工事的搬运工事……
安排好这些后,她在医帐内找到了杜茹英,帮着一同救治伤患。
天色渐暗,雪也渐渐停了,城外两军交战了整整一天,陆九昭也早已疲累不堪,好在融军大部队已后撤,他也能喘息片刻。
陆九昭用手中的长枪支撑着身体,站立在尸体堆里,声音依旧洪亮有力:“来人,肃清战场!”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秃鹫和乌鸦啃食尸体的声音,再无其它。
陆九昭通红的双眼环顾着四周,尽是横尸残肢,声音颤抖着:“还有没有活人?”
依旧是一片死寂。
突然,一只血手从尸体堆里伸了出来:“俺、俺还活着。”
79. 城破
陆九昭听见声音,轻松了不少,随后一些还活着的士兵也陆陆续续地爬了出来,城中的将官带着人也赶到了战场,清扫战场。
战后缴获铠甲、兵矢、竿牌数万,但人员伤亡惨重,况且北融军当下虽是撤退了,但随时都有返攻的可能,所以陆九昭一点不敢松懈,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安排好后续才到医帐包扎伤口。
他的左臂被一支利箭射中,箭矢深深地刺入他皮肉之中,鲜血直流,身上也好几处被长矛和利剑所伤,血肉模糊,伤口凝固后又被重新撕裂……
这么重的伤,蒋安沅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声不吭撑到现在。
“没事,死不了。”陆九昭看着蒋安沅含着泪光,于是就傻笑着看着她,“这点小伤……疼,你轻点!”陆九昭被刘允诚突然弄了一下伤口,不禁发出嚎叫。
“你不是不疼吗?”刘允诚面无表情地在伤口上洒着药粉,语气里却有几分责怪。
蒋安沅不忍再看下去,便去了外面给他熬药。
不知过了多久,陆九昭到了蒋安沅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
陆九昭:“我、我活动活动筋骨。”说完便动了动胳膊,然后就传来吃痛的声音。
“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陆九昭傻笑着:“我没事,你、你呢?有没有受伤?心口有没有疼啊?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可别瞒着不说,你……”
“我没事。”蒋安沅打断了他,“倒是你,这么重的伤也忍着,要是你有个什么,我怎么、我……”
蒋安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你怎么?”陆九昭眼眸微动。
“我、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死了,城里这么多百姓怎么办?你不是说过要护着他们吗?”
“放心,我命大,死不了。”陆九昭又抬起了左臂,露出了手腕间系着的红绳。
这是他出征时,蒋安沅送给他的吉安绳。
蒋安沅目光落在了红绳上,可目光所及之处,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不过是个讨吉利的东西,它保不了你的命。”蒋安沅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陆九昭的手,给他上药。
陆九昭眼底含笑,他知道,她在担心他,心疼他。
“不会有事的!”陆九昭语气柔和,却透着无比坚定。
蒋安沅闻言抬头望向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嗯,我相信!”
许是陆九昭眼神太过炽热,蒋安沅立马岔开了话题:“药熬好了,你趁热喝。”说着便倒了一碗药,递给了他。
陆九昭接过药碗,直接就喝了起来,然后“噗”的一声把药全吐了出来。
“怎么了?”
“烫嘴!”
蒋安沅扑哧地笑出了声,陆九昭看着她笑了也跟着傻笑。
可是这种难得的美好霎时间就被随风传来的战鼓声给打破,两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保护好自己!”说完陆九昭便冲上了城楼。
是夜,城外一片片火把正在快速往城关前进,仿佛幽灵一般,将暗夜照亮,有如白昼。
陆九昭:“彭琦守好各个城门。”
彭琦:“是。”
陆九昭:“万宏带人去城濠埋伏。”
万宏:“是。”
陆九昭:“王澍、张五从左、右两翼包抄。”
王澍、张五:“是。”
“商杰在城楼负责指挥,其余人随我从正面杀出去。”
商杰:“将军,还是让我带人从正面杀出去吧,你身上还有……”
“这是军令!”
商杰:“是。”
陆九昭又道:“我等食君禄,受君恩,当以死守城,有胆退却者,一概斩杀。此战赢,加官进爵自有厚赏,若败,我当以死殉国,咱们黄泉路见!”
“以死守城!”众人震臂高呼,说罢便各自便带着人手散去。
北融军一股先锋队想攀墙而上,不过好在陆九昭早有准备,城楼上的士兵向下倒着燃烧的火油,加之箭矢如雨,北融军仍无隙可乘。
城外,三股轻骑直冲北融军阵营,两军依旧在奋力厮杀,一时间血雾四起。
随着北融军的重型武器到位,弩箭呼啸、飞石狂砸,庆国军民渐渐抵挡不住,可依然没有退缩,两边的军士也已杀红了眼,对方的头颅就是军功。北融军再度推出冲车撞击城门,加上投石车撞击,城门表面开始变形。
“轰——”撞击声不断回响,最终城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又是一声巨响。
“城门已破!杀!”北融士兵犹如一头头野兽冲杀进来。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彭琦早已率兵在瓮城内早等候。庆军个个咬紧牙关,握紧武器,眼神如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城门,直到城门破开的那一刻。
很快,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
城头箭楼上的弓箭手早已就位,成群的箭矢飞射而下,北融军每前进一步都有大量的士兵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的涌进,面对如些猛烈的进攻,彭琦率领的庆军渐渐不敌,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退却。
他们有的是士兵,有的是百姓,都在拼死守着岱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这时,陆九昭截断了北融军,从后方冲杀进来,北融军顿时腹背受敌,在陆九昭和彭琦的带领下,很快就将瓮城内的北融军杀尽,随后陆九昭再次跃马橫枪向城外奔去。
“找到你了,萧卓芽!”陆九昭望着前方,咬着牙说着,然后双腿一夹马肚,朝着萧卓芽方向杀去。
虽说萧卓芽有几名大将护在周围,但陆九昭还是突破了阻截,冲着萧卓芽一个急刺,可是枪尖只在萧卓芽的眼前扫过,被她避开了。
陆九昭又是一个回刺,也被萧卓芽手中的长矛档住了。
“下手这么狠?”萧卓芽见他招招都下了狠手,不禁发问。
陆九昭轻笑了一声:“我可找了你一天了,能不给你回点礼吗?”
萧卓芽:“这么想我?”
陆九昭:“是啊,想你,想你人头落地!”
说罢,陆九昭又向她发起攻势,最开始萧卓芽还能险险避开,但是越到后面越有些吃力,而陆九昭却有破竹之势,银枪闪着寒光,如蛟龙一般,刺、戳、点、挑之间,招招致命,没几个回合,萧卓芽就被陆九昭的枪锋伤了好几处。
萧卓芽眼见落了下风,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死无疑,所幸便驾马逃跑。
可陆九昭哪肯罢休,当即便追了上去,可是却被另外的人挡住了。
陆九昭认得他,他是北融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措,杀不了萧卓芽,杀了他也不亏。
于是陆九昭又展开了攻势,和耶律措对拼起来。
时间流逝,两人已经交手了几十个回合,但却依旧难分胜负,而陆九昭左臂上的伤口早已裂开,鲜血也已渗了出来,左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耶律措看出了他的异样,于是嘲笑道:“你受了伤,看你还能撑多久。”说罢便挥起手中的长刀朝陆九昭的左臂砍去。
陆九昭向后卧于马背刚好躲过了这一击,然后又迅速挥起手中的银枪,猛得向他所骑的马脚刺去,战马突然仰天长嘶,耶律措也同马儿一同倒在了地下,陆九昭又立即挥动长枪,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耶律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九昭,直到头颅被砍下之后才缓缓闭上了合上。
陆九昭将他的头挂上了银枪之上,高高地举起,大声喊道:“耶律措已是断头将军,尔等还不快速速投降!”
融军见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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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死,主将萧卓芽又不见踪影,群龙无首,没了主心骨,于是便慌乱逃窜,陆九昭又率领骑兵趁势追了上去。
王澍、张五领着左、右两军把还在战场上的融军都给活捉。
城楼上的守军见融军大部队仓皇逃离,还活捉战俘,一个士兵大喊:“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一声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高呼:“我们赢了!赢了!”
声音传到了城内,百姓也跟着欢呼。
“公子,我们赢了!”朝云、月云拥着蒋安沅。
蒋安沅止不住地点头,眼中含着热泪,哽咽道:“赢了!赢了!”
天色将明,城中的将士早已把城关外的战场清理完了,百姓也纷纷在街头修葺自己的房屋,虽然城中一片残垣,但人们的心情却还沉浸在昨晚打赢仗的喜悦之中。
城里之前的那座废弃的府邸又被当作了救治伤患的地方,一大早刘允诚和杜茹英就在那里开药看病,蒋安沅在一旁煎药,可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朝云以为她是昨夜累着了,便走上前说道:“公子,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
蒋安沅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呆呆着望着前面。
“公子?”朝云又朝她喊了一声,蒋安沅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朝云。
“公子,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呢。”朝云又道。
蒋安沅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没事,我不累。对了,陆将军回来了吗?”
昨晚陆九昭带着人去追逃窜的融军,但现在过了三、四个时辰了还没回来,一点音讯也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朝云摇了摇头:“刚刚张五爷来过了,说还是没有陆将军的消息。”
见蒋安沅脸色不好,又道:“公子别担心,他们都出去找了,陆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会的,他会没事的。”蒋安沅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担心着。
转眼之间,天色又开始暗了下来。
这都一天多了,陆九昭还未回来,出去寻他的人也没有回来,城中百姓不知道这件事,依旧笑谈着昨天的战事。
蒋安沅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听说东街高德信的老婆被砸死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要我说,死了也好。他家那口子一身是病,要是没有他婆娘拖累着,他现在指不定混得多好呢。”
“就是,高德信有人才,人又老实肯干,可惜娶了个病秧子。”
“人家死了婆娘就够烦的了,你们少说几句吧。”
……
城中的那几个将领却没有这份闲聊的心思,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张五:“等不了,俺出去找他。”说着就要望门外走。
商杰拉住了他:“彭琦、万宏他们两个都去找了,你再一走,要是融军再打来怎么办?”
“哎呀!”张五无奈地坐了下来,“真是,是生是死好歹让人传个信儿回来呀,真是急死人了。”
商杰又道:“陆将军不是那种好贪之人,定然不会只凭意气贸然出手,咱们再等等。”
张五还想在说什么,可是商杰又说得有理,要是他再带人出城,城中的防守定会减弱,到时敌军再犯,怕是没有招架之力。
张五只得一声声地长叹。
夜色越来越深了,蒋安沅回了住处。
虽说外院被砸毁了些,但白日里都修缮得七七八七了,不应影响住人,可蒋安沅心里装着事,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不知何时,城关外多隐隐地现了大片大片的火光,但天黑看不清楚是敌是友,城楼上的哨兵赶紧去向张五和商杰报告。
“他奶奶的,真是一口气也不让老子多喘。”张五边骂边同商杰一起往城楼上赶。
80. 城破
陆九昭听见声音,轻松了不少,随后一些还活着的士兵也陆陆续续地爬了出来,城中的将官带着人也赶到了战场,清扫战场。
战后缴获铠甲、兵矢、竿牌数万,但人员伤亡惨重,况且北融军当下虽是撤退了,但随时都有返攻的可能,所以陆九昭一点不敢松懈,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安排好后续才到医帐包扎伤口。
他的左臂被一支利箭射中,箭矢深深地刺入他皮肉之中,鲜血直流,身上也好几处被长矛和利剑所伤,血肉模糊,伤口凝固后又被重新撕裂……
这么重的伤,蒋安沅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声不吭撑到现在。
“没事,死不了。”陆九昭看着蒋安沅含着泪光,于是就傻笑着看着她,“这点小伤……疼,你轻点!”陆九昭被刘允诚突然弄了一下伤口,不禁发出嚎叫。
“你不是不疼吗?”刘允诚面无表情地在伤口上洒着药粉,语气里却有几分责怪。
蒋安沅不忍再看下去,便去了外面给他熬药。
不知过了多久,陆九昭到了蒋安沅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
陆九昭:“我、我活动活动筋骨。”说完便动了动胳膊,然后就传来吃痛的声音。
“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陆九昭傻笑着:“我没事,你、你呢?有没有受伤?心口有没有疼啊?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可别瞒着不说,你……”
“我没事。”蒋安沅打断了他,“倒是你,这么重的伤也忍着,要是你有个什么,我怎么、我……”
蒋安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你怎么?”陆九昭眼眸微动。
“我、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死了,城里这么多百姓怎么办?你不是说过要护着他们吗?”
“放心,我命大,死不了。”陆九昭又抬起了左臂,露出了手腕间系着的红绳。
这是他出征时,蒋安沅送给他的吉安绳。
蒋安沅目光落在了红绳上,可目光所及之处,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不过是个讨吉利的东西,它保不了你的命。”蒋安沅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陆九昭的手,给他上药。
陆九昭眼底含笑,他知道,她在担心他,心疼他。
“不会有事的!”陆九昭语气柔和,却透着无比坚定。
蒋安沅闻言抬头望向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嗯,我相信!”
许是陆九昭眼神太过炽热,蒋安沅立马岔开了话题:“药熬好了,你趁热喝。”说着便倒了一碗药,递给了他。
陆九昭接过药碗,直接就喝了起来,然后“噗”的一声把药全吐了出来。
“怎么了?”
“烫嘴!”
蒋安沅扑哧地笑出了声,陆九昭看着她笑了也跟着傻笑。
可是这种难得的美好霎时间就被随风传来的战鼓声给打破,两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保护好自己!”说完陆九昭便冲上了城楼。
是夜,城外一片片火把正在快速往城关前进,仿佛幽灵一般,将暗夜照亮,有如白昼。
陆九昭:“彭琦守好各个城门。”
彭琦:“是。”
陆九昭:“万宏带人去城濠埋伏。”
万宏:“是。”
陆九昭:“王澍、张五从左、右两翼包抄。”
王澍、张五:“是。”
“商杰在城楼负责指挥,其余人随我从正面杀出去。”
商杰:“将军,还是让我带人从正面杀出去吧,你身上还有……”
“这是军令!”
商杰:“是。”
陆九昭又道:“我等食君禄,受君恩,当以死守城,有胆退却者,一概斩杀。此战赢,加官进爵自有厚赏,若败,我当以死殉国,咱们黄泉路见!”
“以死守城!”众人震臂高呼,说罢便各自便带着人手散去。
北融军一股先锋队想攀墙而上,不过好在陆九昭早有准备,城楼上的士兵向下倒着燃烧的火油,加之箭矢如雨,北融军仍无隙可乘。
城外,三股轻骑直冲北融军阵营,两军依旧在奋力厮杀,一时间血雾四起。
随着北融军的重型武器到位,弩箭呼啸、飞石狂砸,大夏军民渐渐抵挡不住,可依然没有退缩,两边的军士也已杀红了眼,对方的头颅就是军功。北融军再度推出冲车撞击城门,加上投石车撞击,城门表面开始变形。
“轰——”撞击声不断回响,最终城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又是一声巨响。
“城门已破!杀!”北融士兵犹如一头头野兽冲杀进来。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彭琦早已率兵在瓮城内早等候。大夏军个个咬紧牙关,握紧武器,眼神如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城门,直到城门破开的那一刻。
很快,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
城头箭楼上的弓箭手早已就位,成群的箭矢飞射而下,北融军每前进一步都有大量的士兵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的涌进,面对如些猛烈的进攻,彭琦率领的大夏军渐渐不敌,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退却。
他们有的是士兵,有的是百姓,都在拼死守着岱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这时,陆九昭截断了北融军,从后方冲杀进来,北融军顿时腹背受敌,在陆九昭和彭琦的带领下,很快就将瓮城内的北融军杀尽,随后陆九昭再次跃马橫枪向城外奔去。
“找到你了,萧卓芽!”陆九昭望着前方,咬着牙说着,然后双腿一夹马肚,朝着萧卓芽方向杀去。
虽说萧卓芽有几名大将护在周围,但陆九昭还是突破了阻截,冲着萧卓芽一个急刺,可是枪尖只在萧卓芽的眼前扫过,被她避开了。
陆九昭又是一个回刺,也被萧卓芽手中的长矛档住了。
“下手这么狠?”萧卓芽见他招招都下了狠手,不禁发问。
陆九昭轻笑了一声:“我可找了你一天了,能不给你回点礼吗?”
萧卓芽:“这么想我?”
陆九昭:“是啊,想你,想你人头落地!”
说罢,陆九昭又向她发起攻势,最开始萧卓芽还能险险避开,但是越到后面越有些吃力,而陆九昭却有破竹之势,银枪闪着寒光,如蛟龙一般,刺、戳、点、挑之间,招招致命,没几个回合,萧卓芽就被陆九昭的枪锋伤了好几处。
萧卓芽眼见落了下风,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死无疑,所幸便驾马逃跑。
可陆九昭哪肯罢休,当即便追了上去,可是却被另外的人挡住了。
陆九昭认得他,他是北融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措,杀不了萧卓芽,杀了他也不亏。
于是陆九昭又展开了攻势,和耶律措对拼起来。
时间流逝,两人已经交手了几十个回合,但却依旧难分胜负,而陆九昭左臂上的伤口早已裂开,鲜血也已渗了出来,左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耶律措看出了他的异样,于是嘲笑道:“你受了伤,看你还能撑多久。”说罢便挥起手中的长刀朝陆九昭的左臂砍去。
陆九昭向后卧于马背刚好躲过了这一击,然后又迅速挥起手中的银枪,猛得向他所骑的马脚刺去,战马突然仰天长嘶,耶律措也同马儿一同倒在了地下,陆九昭又立即挥动长枪,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耶律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九昭,直到头颅被砍下之后才缓缓闭上了合上。
陆九昭将他的头挂上了银枪之上,高高地举起,大声喊道:“耶律措已是断头将军,尔等还不快速速投降!”
融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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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的守军见融军大部队仓皇逃离,还活捉战俘,一个士兵大喊:“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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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传到了城内,百姓也跟着欢呼。
“公子,我们赢了!”朝云、月云拥着蒋安沅。
蒋安沅止不住地点头,眼中含着热泪,哽咽道:“赢了!赢了!”
天色将明,城中的将士早已把城关外的战场清理完了,百姓也纷纷在街头修葺自己的房屋,虽然城中一片残垣,但人们的心情却还沉浸在昨晚打赢仗的喜悦之中。
城里之前的那座废弃的府邸又被当作了救治伤患的地方,一大早刘允诚和杜茹英就在那里开药看病,蒋安沅在一旁煎药,可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朝云以为她是昨夜累着了,便走上前说道:“公子,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
蒋安沅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呆呆着望着前面。
“公子?”朝云又朝她喊了一声,蒋安沅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朝云。
“公子,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呢。”朝云又道。
蒋安沅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没事,我不累。对了,陆将军回来了吗?”
昨晚陆九昭带着人去追逃窜的融军,但现在过了三、四个时辰了还没回来,一点音讯也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朝云摇了摇头:“刚刚张五爷来过了,说还是没有陆将军的消息。”
见蒋安沅脸色不好,又道:“公子别担心,他们都出去找了,陆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会的,他会没事的。”蒋安沅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担心着。
转眼之间,天色又开始暗了下来。
这都一天多了,陆九昭还未回来,出去寻他的人也没有回来,城中百姓不知道这件事,依旧笑谈着昨天的战事。
蒋安沅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听说东街高德信的老婆被砸死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要我说,死了也好。他家那口子一身是病,要是没有他婆娘拖累着,他现在指不定混得多好呢。”
“就是,高德信有人才,人又老实肯干,可惜娶了个病秧子。”
“人家死了婆娘就够烦的了,你们少说几句吧。”
……
城中的那几个将领却没有这份闲聊的心思,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张五:“等不了,俺出去找他。”说着就要望门外走。
商杰拉住了他:“彭琦、万宏他们两个都去找了,你再一走,要是融军再打来怎么办?”
“哎呀!”张五无奈地坐了下来,“真是,是生是死好歹让人传个信儿回来呀,真是急死人了。”
商杰又道:“陆将军不是那种好贪之人,定然不会只凭意气贸然出手,咱们再等等。”
张五还想在说什么,可是商杰又说得有理,要是他再带人出城,城中的防守定会减弱,到时敌军再犯,怕是没有招架之力。
张五只得一声声地长叹。
夜色越来越深了,蒋安沅回了住处。
虽说外院被砸毁了些,但白日里都修缮得七七八七了,不应影响住人,可蒋安沅心里装着事,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不知何时,城关外多隐隐地现了大片大片的火光,但天黑看不清楚是敌是友,城楼上的哨兵赶紧去向张五和商杰报告。
“他奶奶的,真是一口气也不让老子多喘。”张五边骂边同商杰一起往城楼上赶。
81. 除夕
城外一团团的火光离城关越来越近,等张五和商杰两人到了城楼上时,已是不到三里。
这时侦骑兵上前来报:“报,前方军队都是穿着咱们的甲胄。”
“将军他们回来了?”张五上前一步问道。
侦骑兵摇了摇头:“没有看到陆将军,为首的主帅我不识,但看样子不像是敌军。”
“不认识?”张五饶了饶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商杰。
商杰也是一头雾水,没听说有援军要来呀。
“哎呀,”张五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俺知道了,定是北蛮人假扮的。”
说话之间,火团越来越近,已是一里开外,张五立刻让人拉起弓箭,只等他们靠近。
商杰就着火光,仔细往队伍前边的那人看去,突然等大了眼睛,急忙说道:“快把箭放下,放下!快开城门,开城门”
张五闻言觉得奇怪,眯了眯眼睛,看清来人之后,拉着商杰说道:“商老弟,你可别说我刚刚让弓箭手准备射击啊。”
“行了,行了,咱们赶紧下去迎接老国公吧。”
说完两人急忙下了城楼。
“陆国公!”两人上前跪拜道。
陆公垂目看了眼两人,淡淡道:“你们守城辛苦了。”
“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商杰说完便看向张五,陆九昭失踪,生死未卜,这下陆国公来了,可怎么交代?
张五明白商杰的意思,刚想向陆国公禀明,就听上方传来陆国公的声音。
“你们陆将军在后面,受了些伤,带他下去医治吧。”陆公说完便驾马进了城。
张五和商杰巴巴站到一旁,给大部队让出道来,半天才看到彭琦、万宏他们。
张五望了半天没看到人,于是问道:“将军呢?”
二人朝后面指了指,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背上还驼着一个身着白袍银盔的兵士,这装扮一看就是陆九昭。而骑马的男人和陆九昭长得还有几分相似,正是陆公的次子,陆长策。
过后几人才知,当晚陆九昭带人追击融军,中途碰到了前来支援的陆公和陆长策,便同陆公的队伍来个前后夹击,打了个融军措手不及,不仅活捉了几名融军大将,还俘虏三千多北融兵。
次日,蒋安沅醒来才知昨晚陆九昭回来了,知他无事才放下了心,又得知陆公率兵驰援,所以赶紧整肃衣冠前去拜见。
屋里,陆公坐在上首,蒋安沅端坐在下首。
陆公到底是战场上拼杀的悍将,自带杀气,夜鹰一般的双眼一直打量着蒋安沅,这架势让她不免有些心悸。
良久,陆公才开口道:“你就是蒋晟家的二姑娘?”
蒋安沅又站了起来,回道:“小女蒋安沅,只因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所以才做了男子打扮。”
“坐下,坐下。”陆公朝蒋安沅摆了摆手,“我虽然长得是吓人了点,但品性还是温厚的。”
蒋安沅愣了一下,然后又坐了回去,她倒是头一回听别人这么形容自己的。
“这回多谢!不然岱州城可能就不在大夏的舆图上了,陆九昭那小子只怕也得死上个七八回。”陆公说完,咳嗽了几下,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蒋安沅知道之前他为了救圣上受了伤,现在只怕是没有完全恢复。
“家父当年含冤入狱,亏得陆公相救,这才得以脱险,这恩情我们蒋家万不能忘,实担不得陆公一声谢。”
陆公笑了笑,说道:“你跟你父亲倒是不太像。”
蒋安沅抬头,一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愣在了那里,不知怎么回话。
这时陆公的一个亲随走了进来:“国公,岱州的守将想要见您,现在都在外面候着。”
蒋安沅闻言,识趣得向陆公福身告退。
几日过去了,城中被毁的房屋也差不多修缮好了,伤患也渐渐地好转,岱州城里的商贩开始在街巷摆起了摊子,因着将近年关,每家每户也都挂起了灯笼,城里慢慢地开始热闹起来。
陆九昭在屋里躺着,耷拉着脑袋,呆呆地看着门外,无精打采的,倒也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经过这几日,陆九昭的伤口也都结了疤,虽说还得仔细养着,但到底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陆九昭立马大声地喊疼,结果看到来人是刘允诚时,便止了叫喊,又失落地躺了下去。
刘允诚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这么疼啊,过来,我给你上药。”
但是他没有拿自己带来的药,而是伸出手想抢陆九昭手里撰着的小瓷器。
陆九昭赶忙闪开身,躲开了:“干什么呢!要摔碎了你上哪赔给我去?”
刘允诚笑道:“摔碎了再找蒋姑娘要便是,再不行找杜娘子也行。不过……”
“不过什么?”一听到说蒋安沅,他便来了精神。
“不过蒋姑娘她们就要走了,下回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刘允诚走到了木桌旁,坐了下来,捣鼓着药瓶和纱布,语气平淡地说着。
陆九昭闻言,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起了来:“她们要走?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我给老国公诊脉的时候正好碰上蒋姑娘前来辞行,便听了……”
刘允诚话还没说完,陆九昭就跑了出去,锦洪也跟着追了上去。
“你先把药换了再去……”这时屋里哪里还能看到陆九昭的影子,刘允诚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下一瞬嘴角却浮起了一抹笑来,或许他也想蒋安沅她们能多留几天。
陆九昭急急忙忙地跑去了西苑,发现蒋安沅的屋子上了锁,然后又到了城里的医所,见杜茹英正在院里忙活着,这才松了口气。
陆九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地走了进来,轻咳了两声。
杜茹英见了他,笑道:“咱们陆将军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啊,这么快就能跑能跳的。”
“多亏了杜娘子的灵丹妙药我才好得这么快,还得跟杜娘子道声谢才是。”说罢,陆九昭便向杜茹英拱手作揖。
杜茹英知道这是在说恭维话,不过见他这谦逊的模样,心里倒也受用。
“行了,少说这些漂亮话,我知道你不是专程来跟我道谢的。”杜茹英朝里院指了指,“去吧!”
陆九昭会意一笑,忙道:“多谢杜娘子。”然后便往里院走。
杜茹英见他傻模傻样的,轻声笑道:“真是个愣头青。”
蒋安沅正给一个老婆婆上完药,正想包扎呢,陆九昭见了赶紧上前递上纱布。
蒋安沅一怔,接过了纱布,边给老婆婆包扎边柔声道:“你不好好养伤,怎么到这儿来了?”
陆九昭:“我听说你要走了?”
蒋安沅闻言,停了下手上的动作,然后又面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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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地说道:“嗯,过两日我们便动身。”
陆九昭:“路上不安全,你还是跟我们一道回去吧。”
蒋安沅笑着对老婆婆叮嘱了一番后起身看向陆九昭,说道:“我这次离京是去看望外祖母的,哪能跟你一道回去。”
“那、那你也可以跟我们一道,快到京都的时候再分开,路上也安全些。”
“你别担心,我的护卫都在林州,路上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也不是回京都,我是去锦城,咱们不顺路。”
“你去锦城?那、那你再多留几天再走也不迟啊,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好歹过完年再走啊。”
“是啊,咱们这儿每年过年都有傩戏,可精彩了。”旁边的一个岱州的百姓插了一句。
陆九昭顺着那人的话头,接着道:“听听,你要是走了可看不着了。”
见蒋安沅没说话,陆九昭又道:“你急也不急着这两天,再说了,哪有在路上过年的,一点都不吉利。”
蒋安沅想了想,说道:“那、那我去跟姨母说一声,过完年再走。”
岱州城里的百姓经过了这次战乱,这个除夕似乎比以往更加抚慰人心。
夜幕降临,城中的点点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百姓携老扶幼涌入街头。
明灯错落,火树银花,虽没有京都城那般繁华,但却多了几分烟火气。
街巷两边的商铺张灯结彩,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小孩儿们穿梭在街头巷尾,嬉笑打闹。高高的戏台四周早已围满了看客,伶人唱腔宛转悠扬,动作优美生动,台下叫好声一片。另一边一个孩子惹了祸,他的母亲正拉着他回家,那小孩不肯,躺在地上哭闹,惹得周围的人们一阵欢笑……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人们应声看去,几十人身着彩衣朱发,脸上带着不同模样的人兽面具,满是犄角和獠牙,狰狞凶悍,如同鬼面,手持麻鞭,嘴里高呼着咒语,时而高振双臂,时而低身旋转,时而奔腾跳跃,舞姿诡黠,身形如魅,让人望而生畏。
岱州的百姓每年都会在除夕之夜举行这种祭祀仪式——傩舞。
人有难,则傩生。
见傩面,百鬼出。
请正神,邪鬼散。
傩舞祭,万福临。
突然,一个舞者朝蒋安沅一吼,她下意识地直往后躲,脚步慌乱,一个踉跄直接撞进了身后的人怀里,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
“小心!”
男子的声音在蒋安沅的上空响起,她手臂也被他牢牢抓住,整个人好似被他圈在臂弯里。
蒋安沅猛得回头,一抬眼正对上了陆九昭关切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慌乱,立马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怎么样,这个傩舞还算新鲜吧?”陆九昭嘴角噙着笑,语气温柔。
蒋安沅平复了心神,眼神落在了舞者的人兽面具上:“这里的傩舞不似京都,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前面更热闹,咱们要不去看看?”陆九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目光依旧柔和。
蒋安沅点了点头。
就这样,蒋安沅和陆九昭并肩走着,身后跟着朝云、月云和锦洪三人,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样,偶尔低语,偶尔嬉笑。
而在医所里也同样“热闹”,杜茹英和刘允诚二人正因一张草药方子激烈地讨论着,当然,最终还是以刘允诚失败告终。
82. 心意
蒋安沅一行人行至一拱桥处,陆九昭朝着锦洪使了个眼神,锦洪会意,立即说道:“哎呀,我刚刚买的东西落在了店里,我得赶紧回去拿。”
陆九昭应道:“那你回去吧。”
锦洪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公子,那东西有些多,我一个人只怕拿不了。”他望了眼蒋安沅,补充道:“蒋二郎,可否让朝云、月云两位姐姐帮帮忙,陪我一同走一趟?”
蒋安沅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还是点了头。
朝云、月云得了话,便同锦洪一道走了,桥上就只剩下陆九昭和蒋安沅两人。
二人就这样并肩而立,没有语言,灯月交错,投下了两人模糊的倒影。
陆九昭微微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朝着另一个影子靠近了几分,两个影子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仿佛彼此依偎。
他凝视着倒影,笑意温柔。
“你在看什么?”蒋安沅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声问道。
“没、没看什么!”陆九昭轻咳了两声,为了掩饰尴尬于是又问起:“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蒋安沅:“估摸着得三月份去了。”
陆九昭一怔:“三月?”
要是按着以往,三月份的时候他怕是已经出发前往戍地了。
“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为何?”
“我、我、我……”陆九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而此时蒋安沅却被夜空中冉冉升空的一盏盏孔明灯吸引。
华灯初上,灯影绰绰如万点繁星,将这一方天地装扮得如梦似幻,流光溢彩映在了她的眼眸之中,仿佛也如星光一般,明亮动人。
陆九昭目光却一直落在蒋安沅身上,看着她开心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去年的愿望呢?”
蒋安沅侧目,眼里带着几分疑惑。
“怎么,去年除夕你没许愿?”
陆九昭见她没有说话,又道:“那么多的孔明灯你不会没看见吧?”他见蒋安沅一脸茫然,更加确信了,小声嘟囔着:“真没看见?不应该呀!”
“你怎么知道?”蒋安沅微微一惊,“去年在府外放灯的人,是你?”
陆九昭没有回答是与否,只低声问道:“喜欢吗?”
蒋安沅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心跳快了几拍,还好夜风拂面,让她恢复如初,轻声回道:“很美!”
陆九昭闻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随后掏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她,声音温柔却又带着一丝紧张:“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馈岁礼。”
蒋安沅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支翡翠芙蓉花簪。簪身洁白如霜雪,玲珑剔透,簪头的芙蓉花却是红如燕脂,花瓣层层叠叠,纹理和线条细腻入微,宛如天成。
陆九昭小心的打量着蒋安沅,生怕在她流露出不喜之色。
不过还好,看着她面带着笑,应当是喜欢的吧!
“喜欢吗?”
“喜欢。”
“那我呢?你喜欢我吗?”陆九昭直直地望着蒋安沅,目光温柔如水,夹杂着紧张、期许和呼之欲出的爱意。
这一问,让蒋安沅呼吸一滞。
喜欢吗?她问自己。
应当是喜欢的吧!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烟火璀璨,似繁花盛放于墨色苍穹,艳丽绚烂,让人怦然心动。
可终归是刹那芳华!
蒋安沅指尖轻轻地拂过花簪,又紧紧地握了握锦盒,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片刻过后还是合上了手中的锦盒,递回给了陆九昭,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这支发簪很好看,我喜欢,但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
“男子赠女子发簪,有结发之意,所以我不能收。”
陆九昭凝视着她,眸中的情绪逐渐浓烈且愈发坚定:“蒋安沅,这就是我的心意!今日赠卿发簪,只为明志,我之心早已为卿所系。”
蒋安沅垂下眼眸,躲闪着他灼热的目光,素手握紧了手心,好让自己有力气说出话来:“多谢陆将军厚爱,可我不能收,还请陆将军莫要再提。”
“陆将军?”陆九昭轻笑一声,“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生份吗?”
“陆将军与我本就该如此。”
陆九昭眸中满是不解,怎么突然间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对陆将军只有朋友之谊,没有男女之情。”
“我不信,我能感觉得到,你是喜欢我的。”陆九昭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我不知道陆将军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但是我确实对陆将军,没有男女之情。”
陆九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是不是我来送粮让你误会了?”蒋安沅故作恍然,“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报恩而已。陆家对我蒋家有恩,我来不过是还这份恩情罢了。”
“那这个呢,你送我这个又是什么?”陆九昭抬起左手,露出了手腕间的吉安绳。
蒋安沅望着那抹红色,心头一颤,她闭了闭眼,强忍住心中的情绪,嘴上依旧说着无情的话:“陆将军许是误会了,这不过是讨吉利的玩意儿,陆将军若是想要,外面到处都是。”
陆九昭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有些生疼,但他还是不信她说的话。
他知道她并非无情,但为何要拒绝得如此决然?
他向前凑近了一些,双手握紧了蒋安沅的肩膀:“你说谎!蒋安沅,你明明对我是有情的,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还请陆将军自重!”蒋安沅挣开了他,“我没有说谎,是你在自欺欺人。”
“我不信,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说。”陆九昭并未放弃,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蒋安沅强压着心底里的难过,逼自己正视着他,语气十分决绝:“陆九昭,我对你,只有感激,并无其他私情。”
说完便挣开了陆九昭的束缚,然后把手中的木盒放到了他手里,转身就要走。
陆九昭一把拉住了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他就是不松手。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九昭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发颤,“疯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可以同我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蒋安沅双拳握得发颤,她想转身,她不想再看他,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就没那个决心了,可陆九昭哪肯放她走,蒋安沅只得咬了咬唇,一脸认真地说道:“陆九昭,我从未喜欢过你。没有什么苦衷,你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陆九昭只觉耳边嗡鸣作响,那一句“我从未喜欢过你”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字字如刀,刺得他生疼。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婉,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望着蒋安沅离去的背影,双眼含情逐渐被落寞和苦涩替代,他想叫住她,可是确怎么也开不了口。
蒋安沅眼含着泪走在人群当中,正碰上了回来的朝云、月云和锦洪,蒋安沅没理他们,勿自地向前走着。
两丫鬟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锦洪见这情形,大概知道了结果,站在原地叹了声气,然后便转头去寻陆九昭了。
一回到住处,蒋安沅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朝云见她伤心难过,担心地在门外说着宽慰的话,月云叹了叹,同朝云说道:“让姑娘自己呆会吧。”说罢拉着她离开了。
蒋安沅跌坐在地,将头埋在臂弯里,蜷缩成一团,泪珠止不住地坠落。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和他渐行渐远,可当她对着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眸说着违心的话时,心中的痛却如野草般疯长。
她抽泣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望了许久,然后将它狠狠地摔了出去,里面豆大的凝泉丹撒了一地。
她恨、她厌恶!
她望着那一地的凝泉丹哭得越发伤心。
良久,她慢慢平静下来,抹了抹泪,缓缓起身,捡起了药瓶,又将一粒粒药丸拾起,装进了瓶子里。
她望着手中的小瓷瓶,早已哭红的眼眸中已没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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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良久,又将小瓷瓶放进了怀里,好似认命一般。
再说陆九昭,和锦洪一道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何时回的宅子,然后也不回自己的东院,就在西院外瘫坐着,呆呆地望着蒋安沅住的屋子,嘴里也不知嘟囔着什么。
锦洪怕他酒劲儿一上来,再做了什么事惹蒋安沅不悦,索性就扛着他回了屋,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午时。
陆九昭坐起身来,只觉得喉咙干涩,头痛欲裂,还好这时锦洪端了醒酒汤进来。
他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见锦洪一直盯着自己,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锦洪长叹一声:“哎,怎一个愁字了得!”
陆九昭扬起手中的汤碗作势便要砸过去,吓得锦洪直求饶。
不知怎的,这醒酒汤陆九昭是越喝越觉得苦涩,所以没喝完就穿着衣服出门了。
刚出院子,正巧蒋安沅也从西院出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蒋安沅不由得脚下一滞,垂下了微红的双眼,没有看他。
而陆九昭却立即退了回去,躲在墙后,呆了不过几秒,许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丢人,随即又大步走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咧开嘴朝着蒋安沅笑:“早啊!”
身后的锦洪扶额,心道:“这都大中午了,早什么早。”所以只在一旁尴尬地笑着。
蒋安沅愣了愣,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往前走了。
陆九昭见状也跟了上去,同她并排走着。
蒋安沅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便停了下来,等他开口。
陆九昭见状清了清嗓子:“这么看着我干嘛,这路又不是你家的。”
蒋安沅闻言便勿自向前走去,谁知耳畔又响起了陆九昭的声音。
“不是说要去锦城吗,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
“我军中尚有些事,走不开,让锦洪护送你一程。”
蒋安沅又停了脚步,淡淡地回道:“我有护卫相送,不用麻烦了。”
谁知陆九昭却冲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就要!”说完也不看蒋安沅什么反应,提腿就往前走。
身后的锦洪尴尬地赔着笑,快步追了上去。
蒋安沅怔愣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便来到了医所,可蒋安沅环看了一圈也没见杜茹英的身影。
刘允诚知她来意,便道:“杜娘子去城西买东西去了,才出门,二郎不如坐会儿等她回来。”
蒋安沅闻言便在院中坐了下来,而刘允诚也坐到了她身边,蒋安沅朝他颔首微笑。
“可记得在下为蒋公子开过一剂方子?”刘允诚声音柔和,语调轻缓,有种让人莫名的亲切。
“记得,那方子连我姨母看了也不免心服,也多亏了刘大夫的药,这一年来我的心疾好了许多。”
听蒋安沅说杜茹英夸他的方子,他怎么有些不信呢,不过只是笑笑,只当蒋安沅在恭维他。
“可否让在下为蒋公子把脉?”
蒋安沅伸出手来,柔声道:“有劳刘大夫。”
刘允诚把着脉,面上没有什么其它异样,只是号脉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良久才收回。
蒋安沅静静地望着他,神色有些紧张,身后的朝云、月云亦是如些。
“蒋公子不必担心,相较之前,病情已轻了不少。”刘允诚还是之前的语调,让人分不出真假,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
“自上回为蒋公子把过脉后,陆九昭那小子便一直让我为公子配药,所以有空之余便为蒋公子制了些丹药,若蒋公子信得过在下,便日常服用,这是药方,”说着又掏出一张方子递给了蒋安沅,“若是蒋公子觉得有用,让杜娘子研制即可。”
蒋安沅接过药瓶和方子,起身向刘允诚作了一揖:“多谢刘大夫。”
刘允诚轻叹了一声,语气依旧温和:“蒋公子,人生百病,亦有百药可医,唯心疾药石无用,然却有一味良药,心随己意心自医。”
蒋安沅默了一会儿,随即又施一礼:“安沅受教!”
83. 责骂
京都皇城文绮阁内,崇文帝正翻阅着奏折,面上看不出喜乐,那双精亮的眼神扫视着手中的折子,但之前亲征受了重伤,此时还未痊愈,所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端坐在下首的三皇子周景赫不敢抬头看崇文帝的表情,只静静地听着铜炉里的炭火燃烧的声音。
尽管崇文帝醒来,三个皇子都想见他以表孝心,但都被崇文帝拒之门外,这是自崇文帝重伤醒来之后,周景赫第一次见他,这让周景赫心里不得不多了几分忐忑。
片刻过后,崇文帝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我的好我儿子啊。你老子我在前头打仗,你小子在后头把老子的城州说弃就弃,朕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监国的?”
周景赫闻言连忙起身,“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儿臣知错,可是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再出兵救援岱州,京都便是个空壳,倘若北融军来个声东击西,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你看了这么多的兵书想看到哪里去了?”崇文帝语气已多了几分愠怒,“岱州地势险要,若是失陷大夏边境就无险可守,到那时候才是不堪设想!”
说完,崇文帝将手的中折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扔。
“父皇圣明,是儿臣愚钝,儿臣有负父皇重托,险些酿成大错,还请父皇责罚。”周景赫跪伏了下去,深俯着头。
崇文帝见他态度还算诚恳,气也消了几分。
“看看,好生看看这折子写的什么?”崇文帝指着地上的折子说道。
周景赫不敢出声,听话地跪走到奏折的位置,捡起看了起来。
这是陆国公呈上的折子,是替陆九昭认罪的,不该屡次违令死守岱州。但折子里写着陆九昭和将士们是怎么守城、又是怎么破敌,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对守城将士的夸赞,看着倒像是来邀功的。
周景赫看完连忙说道:“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对岱州的将士和百姓置之不理,好在陆九昭守住了岱州,也保住了岱州的百姓。”
周景赫以为崇文帝让他看这折子,是为了让他知道岱州因他差点没了,所以为了让崇文帝消气,便乖乖地认了错,谁知崇文帝听后心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哼!”崇文帝重重地拍了下大案,“话说得好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私底下搞的小把戏。”
周景赫有些心虚地向上看了眼崇文帝,额头上竟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儿臣、儿臣有罪,儿臣知错。”
“知错?你何错之有啊!”崇文帝声调又高了几分,“陆九昭是什么人呐?陆清是跟着你老子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肱骨之臣,朕还没死呢,你就要杀他的孙子,你有这胆量,是不是朕训了你几句你也要把朕给杀了?”
周景赫立马跪伏下去,不停地磕头,边磕头边说道:“儿臣绝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父皇,明鉴呐!”
崇文帝没有说话,周景赫也一直在磕头。
良久,太监赵全德才上前拉住了周景赫,说道:“殿下,圣上也是气急了,总不过是心系社稷,也担心殿下。咱们大夏还需要像陆国公那样安邦定国之才呀!”
“公公说得是,父皇远虑,儿臣不及万分。”
崇文帝见他额头上磕出了血,心里倒底还是有些心疼,便使了个眼色给赵全德,赵全德会意,便扶着他坐了下来,然后掏出了一块锦帕递给他,让他止血。
“真是没用。走都还没学会就要跑了!”
也不知崇文帝说得是周景赫磕了几个头没用,还是别的什么。
随后只听得一声叹息,崇文帝缓缓开口:“铉儿,天子不可受制于臣,但也不可做些事来让自己的将来为难!”
周景赫望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崇文帝,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说不出来,但眼里却有些湿润,随即又跪了下去:“爹,儿子明白了!”
崇文帝挥了挥手:“下去吧,让太医院的人看看,近日别去看你母妃了,莫叫她伤心。”
“是!”周景赫应声退了出去。
崇文帝连着咳了几声,赵全德赶忙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顺气:“圣上千万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朕老了。”崇文帝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
赵全德不紧不慢地给崇文帝添了盏新茶:“圣上万岁,现在才过了多少年岁呀。”
崇文帝笑了:“你这奴才,最会说这些话来讨朕开心。”随后又长叹了一声:“陆清是朕的一把利剑,而陆九昭也本该是铉儿的一把利剑,哎,可惜了!”
赵全德接着话:“若三殿下能明白圣上的苦心,尚为时未晚。”
“哎,但愿吧!若明白不了,那朕,也只能当个恶人了!”
赵全德没有接话,只恭敬地在身边候着,但心里却有些发冷,他在崇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自然清楚他这话的意思。
周景赫从文绮阁出来后,到了太医院包扎了伤口,也听了崇文帝的话,并没有去找他的母妃淑妃,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府邸。
车厢里,周景赫一直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明明他已经让人毁了蒋家送去的粮食,又截住了前去支援的人。城内无粮,孤军难支,陆九昭本应该不战自溃才是,怎么可能凭着那几千士兵击退了北融军的十万大军?
经过一番思索后,周景赫一回到府邸,便让人叫来了被他派去毁粮的手下。
“你们再把之前烧粮的事仔仔细细地同殿下说一遍。”站在一旁边的亲信开口命令道。
跪着的那几人虽不知为何旧事重提,但还是听话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又重新说了出来。
“那天晚上,奴才们趁……”
“从离京开始说!”周景赫大声喝道。
“是,是。奴才们跟着蒋家的车马到了湖州,他们和一队商队汇合,奴才们一路上边跟着他们边核对殿下给的路线图,发现是一样的,便遵殿下的令,等他们到了林州才下的手。”
“那粮你们可曾查验过?”亲信问道。
“奴才们看了,亲眼见了那粮袋里装的确实是粟米,这才捆了蒋家的姑娘,点了把火连人带粮一同烧毁。”
“人确定死了吗?”周景赫问道。
“奴才把她打晕了又捆住了双手双脚,那火势极大,想来是不可能活着。”
“想来?一群废物,人死没死都不知道。”周景赫气愤地指着几人的鼻子骂道。
“中间就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亲信又问道。
回话的那人想了想,回道:“除了碰上过一队暗中保护蒋家姑娘的人马,好像就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一队人也被奴才们放倒了……”
“不过、不过……”另一人吞吞吐吐地说着。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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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周景赫急切地问道。
“奴才们一直跟着运粮的车队,但是车队走的太慢,原本从京都到林州按正常来说二十天不到,可他们却走了一个来月,那蒋家姑娘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你们这群蠢货,为什么当时不说?”周景赫生气地将桌案上的茶盏扔了下去,滚烫的茶水溅到那几人的脸上,生疼,但却不敢躲,也不敢叫,只在那跪着。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一旁的亲信发了话,跪着的几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人头就落地了。
“哼,蒋安沅那个臭丫头,居然敢耍我!”周景赫咬牙切齿地说道。
亲信开口道:“殿下,比起蒋家,那一队保蒋家的人才更要堤防。背后之人我们查过,可是什么也查不到。”
周景赫闻言,没好气地说道:“还查什么,肯定是老四的人。哼,这些年明里暗里坏了我多少好事。”
这时,谢婉凝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本来还在和孩子玩闹,但听说周景赫回了来,还带着伤,便来看看。
亲信见她来了,朝她施了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周景赫虽然在文绮阁内,崇文帝并没有太过发难于他,但到底是破了皮,留了血,心中说没气是不可能的,又知蒋安沅把他给耍了,这时看到谢婉凝来更是生气。
谢婉凝见他的样子,来时又见那几逃出去的人,心里料定周景赫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没有急着问,而是走到他面前,关切地瞧了瞧他额头上的伤:“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周景赫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带着怒气:“你还知道关心你夫君的死活啊!”
谢婉凝又道:“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
“哼,怎么了?你夫君这条命都差点没了。”
“夫君这是什么话,父皇对夫君疼爱有加,谁会要了夫君的命呢。”
“还能有谁?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好姐妹。”
谢婉凝有些疑惑:“好姐妹?安沅?”
“不是那个臭丫头还能有谁。你当她是姐妹,处处为她求情,可她有把你当好姐妹吗?拿着假的路线图引着你上勾,骗得我团团转,拉陆家下马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谢婉凝一怔:“假的?”
“没想到吧!若不是她往岱州运粮,陆九昭怎么可能大胜融军。”
谢婉凝着实没想到蒋安沅连她也防着,怪不得那天她去找蒋安沅的时候,会这么轻易地拿到那份路线图。
一想到这里,谢婉凝心里竟有些不悦,怪蒋安沅居然利用自己,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在利用她吗?况且她现在已经葬身火海,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周景赫见她妇人之仁的模样,便道:“看看你这样子,可别忘了,你和我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夫君,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谢婉凝此时脸上全然不见了刚才的伤感,“我早就和你说过,陆家暂时动不得,若你听我一句,何至于此?”
周景赫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夫人这是在怪我?”
谢婉凝丝毫没有怯意,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想让夫君更上一步罢了。”
周景赫直直地凝视着她,眼底闪过一丝阴沉,不过语气却带着魅惑:“那以后还要靠夫人多操心才是。”说完便拂袖而去。
84. 他订亲了
一月二十五日,是镇守岱州的军队班师回京的日子。
城中的百姓早就在入京的主道两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流如潮,都想看看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
旌旗飘飘,笳鼓喧天,凯旋的队伍一路行进,将士们皆顶盔掼甲,鱼贯而入。虽面带疲色,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们身上还带着残破的战袍和佩刀,那是以身殉国的战友的遗物,虽不能将他们带回故里,但他们应当受到英雄凯旋的荣耀。
队伍由陆公和陆长策领头,紧跟其后的便是陆九昭了。
他身着凤翅银盔虎面甲,跨下是蹋风白玉马,手持虎头银翎红缨枪,寒光映霜,面似冠玉,剑眉朗目,正是:
马上春风请长缨,少年意气自飞扬。血战千场,奏凯归来,英名扬。
可此等风光的场面,陆九昭面上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毕竟这仗是打赢了,却是惨胜,英勇牺牲之士再看不到此番景象。
到了宫门外,迎接他们的是皇帝派遣的礼官,一番寒暄后几人便往大殿的方向去了。
大殿之上,崇文帝对着陆九昭就是一顿夸赞,但陆公没有邀功反而请罪。
“陛下,陆九昭虽抗敌有功,但几次三番违反诏令,擅做决断,实乃大逆不道之举,老臣教导无方,亦有过错,还请陛下降罪。”陆公跪奏,陆长策和陆九昭也一同跪伏在地。
话音刚落,有几个官员立即站了出来为其求情。
崇文帝闻言扫了一眼陆公,然后竟笑出了声:“陆清,你这是在跟朕秋后算账啊!”
“老臣不敢!”
“行了,少跟朕扯这些花花肠子!”
“老臣不敢。”
崇文帝此时目光却带着锐利:“朕倒是听说有两个安抚使无诏就敢领兵前往岱州。”
此话一出,殿中的大臣皆是面面相觑。圣上说这话时面上虽看不出喜怒,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圣上这话含着威胁。
陆公也显得平静,不疾不徐地回道:“安抚使管一路军务治安、掌一路兵民之事,临州有难,各路也有驰援之责。”
崇文帝静静地听着,片刻之后,微微一笑:“罢了罢了,到底是朕这个儿子监国不力,那些个临阵脱逃的,朕必定严惩。朕还不糊涂,功过是非朕还分得清楚。”
众臣:“圣上英明!”
当晚,崇文帝就在宫中开宴,嘉奖这次北伐的有功之臣。
次日,凌子卿处理完公务后出了署衙,天色已渐暗,等他驱车到潘楼时,雅间内的陆九昭和陈景年早已有了些醉意。
陆九昭见他来了,便道:“怀远,你怎么才来呀?”说着就给他斟了杯酒。
“得自罚三杯才行。”陈景年附和道。
凌子卿苦笑,但还是端起了杯盏:“哪里是我来晚了,分明是你们先喝上了。”说完便自饮起来。
陆九昭和陈景年也随即喝了一杯,二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凌子卿有些疑惑,“要说陈景年长吁短叹我还能理解,但是你陆行之才刚刚打了胜仗,不仅被擢升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圣上还特让你留京掌兵务之事,你小子现在在京都可是风光无两,怎么倒喝起闷酒来了?”
陆九昭低着头,指尖摩挲着酒杯,语气低沉:“这可不叫打了胜仗,最多算是两败俱伤。”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经过这一仗,北融短时间内不会再挥军南下。”凌子卿神色肃然,“不过行之,虽说圣上对陆家恩赏有加,又重罚了李洵和王思文等人,但……,往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凌子卿虽没有言明,但陆九昭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们陆家现在风头过盛,只怕会遭人惦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下他可不想理这些,于是笑道:“你呀,跟我们家那老爷子一样,咱们哥仨好不容易出来喝酒,别说这些扫兴的事。”
“就是就是,别说那些个长篇大论的,咱们今晚要喝个痛快。”陈景年又端起酒杯,自说自饮。
凌子卿见陈景年一副哀怨的模样,叹道:“哎,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不明就理,今晚这酒怕是喝不痛快咯。”
凌子卿之所以这么说陈景年,事情还得往前推几个月。
陈景年心系青云阁的花魁瑶娘子,一心想娶她为妻,便筹钱为其赎身,谁知不仅遭家里人反对不说,就连瑶娘子本人也不愿意,但陈景年却不死心,依然在家族和瑶娘子之间斡旋,却屡屡失败,所以就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怎、怎么说话呢,什么‘被情所困’?你懂爱吗?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一帆风顺那叫爱情吗?只有受住了风霜雨雪、历经了几番离合,此情此意方有报,你懂不懂?”陈景年反驳着,越说声调越高。
陆九昭听完,不知怎的来了精神,眼神精亮地盯着陈景年,仿佛找到了知已一般。
“表哥,我原本以为你这人不着四六,没想到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真是醍醐灌顶!”陆九昭叹道。
“表弟,与君共……”陈景年乍一听还觉得陆九昭是在夸他,但听着却有些别扭,随即回过味来,“你才‘不着四六’呢,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言罢,三人又开始对饮起来。
酒过三旬,陈景年一边哭一边举起酒杯,低声吟道:
“风流子。佳人会。画眉风月花间宿。
双眉蹙。痴心付。梦醒时分,莫道情愫。
难,难,难!”
听罢陆九昭也低沉着声音说道:
“春风落。终归去。忆起千万堪愁处。
相思乱。空肠断。风骤雨狂,此情谁诉。
烦,烦,烦!”
说完,陆九昭和陈景年相看了一眼,竟都抱着凌子卿大哭起来,一连哭还一边嚎,凌子卿坐在当间儿只得无奈地苦笑道:“心事难藏,独自堪伤。”
言罢,摇了摇头,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将剩下的半盏蒲中酒一饮而尽。
荏苒之间,春归夏至,雨洗桃花花落尽,院里的几颗果树前日还是一片花红,于今已是满枝翠叶。
蒋安沅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回了府,休整了几日后又恢复了往日在家时的样子,每日到福安堂晨昏定醒,然后便是打理账务和一些琐事,待蒋安衡下学后又去他那里坐坐,嫂子李氏得空时也会来说说话。期间蒋玉妍在她刚回府时来过一回,送了些蜜饯果子,两姐妹在一起自是要说说闲篇的。
谈话之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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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蒋玉芝,按蒋玉妍的话,她现在正和她婆母以及肖珑那些个莺莺燕燕过招,且有得忙。
蒋安沅想着她有曹氏在背后指点,想来吃不了什么亏,比起她,蒋安沅倒是更关蒋玉妍,不过蒋玉妍只道一切都好,蒋安沅也没再多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仿佛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彩云和月云心思细腻,朝云相较次之,但饶是朝云也能看出自家姑娘有心事,于是几个丫鬟就想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蒋安沅本不想出门,但架不住几个丫鬟在耳边一直唠叨,只好点头。
她们一路沿街,走走停停,可蒋安沅的好像都没有什么兴致,直到路过清乐茶坊,这才进店在厢房内坐下。
这里的说书先生一向人气极高,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说那敌寇如狼似虎,十万大军黑云压境,而我军镇守之兵不过区区千人,可谓是破在旦夕,命在须臾!想来各位看官跟我一样,都以为此战必然惨败,可是天不亡我大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白袍少将,白马银枪,如天神下凡,只闻杀声震震,沙土腾腾,顿时日月无光,地上更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白袍少将策马冲锋,横扫千军,扭转乾坤!正是:
千军万马声势浩,
风卷旌旗战鼓扬。
银枪轻挑破敌阵,
白马如风踏血尘。
百战功成威名赫,
沙场谁敌陆家郎。
各位看观,可知这陆家郎说得是谁?”说书先生发问。
“云麾将军陆九昭!”围观之人纷纷应答。
厢房里的几个丫鬟听到“陆九昭”这个名字时都心照不宣地看向蒋安沅,见她眉目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听得说书先生的声音:
“云麾将军陆九昭,不过弱冠之年,便在沙场上斩敌如割草,以一敌百,屡战屡胜,名声远扬,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书先生的声音微微一顿,神色故作神秘,“诸位可知,和陆将军订亲结缘之人又是哪位红颜?”
话音一落,台下一片哗然。
陆九昭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无数女子心中早已将他视作理想的良人,梦想着与他结为连理,一听说他订亲了,不少女子闻言后黯然伤心,当然也在纷纷猜测是京城中的哪家贵女。
蒋安沅心里如被重锤击中,猛然一沉。
他要订亲了?
他要订亲了!
明明是四月天,清风吹拂,却让她有些许冷意,她低下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知为何,这上好的顾渚紫笋入口却是浓郁的涩味。
“姑娘……“月云一脸担忧却是欲言又止
朝云开了口:“姑娘,此事或许并非是真,这坊间传言,当不得真,说不定啊,就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
蒋安沅端坐如常,面上有些不悦,嗔怪道:“旁人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以后这些事莫要再提。“话虽是责备的意思,但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朝云听了,也不好再多说,只是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茶坊里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讲述着陆九昭的婚事,而厢房内早已空无一人。
85. 赔礼
这日,蒋安沅到福安堂请安,得知四殿下在郊外设宴,邀请了不少世家小姐和公子,说是以球会友,为着今年的岳云赛提前热闹热闹,蒋家也在其中。
蒋安沅近来不太热衷这些个宴会,便想称病不去。
“沅姐儿,这四殿下既然给咱们家递了帖子,你若不去,岂不是拂了皇家的面子。”曹氏一听蒋安沅推辞不去便立马接了话。
“二叔母,安沅身子确实不太舒服。”蒋安沅轻咳了两声,“再说这帖子上又没指名道姓必须让安沅去,怎么我不去就是拂了皇家的面子?二叔母未免也太小看四殿下的气量了!”
曹氏见她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自己,心中暗自不悦,每次跟这丫头说话都得生出些鬼火。
李氏见她不喜,于是笑着说道:“二妹妹,这些日子母亲见你心情不佳,想着趁这回四殿下设宴,让妹妹出去散散心,到时和三妹和四妹说说话,解解闷儿,况且还有几日呢,若是二妹妹到时还不爽利,自是以妹妹的身子要紧。”
“你大嫂说得不错。”堂上的蒋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沅丫头,去走走也无妨。况且四殿下还邀了不少年轻公子,你也去瞧瞧。”
“祖母,你说什么呢!”蒋安沅没想到祖母的心思拐到这来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你早过笄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祖母和你父亲知你不急于这事,但女儿家总得寻个归宿。”蒋老太太说得语重心长。
李氏也打趣道:“是啊,万一这月老牵了红线,二妹妹可莫错过了良缘啊!”
蒋安沅面上娇羞含笑,心中却微微一叹,她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宴会当日,蒋安沅老早就被丫鬟们叫醒梳妆打扮,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装扮规整,告别蒋老太太后方才同曹氏她们一道出门。
一路上天朗气清,香含绣野,草长莺飞,如此天然好景,蒋安沅却在打盹,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起太早,实在困乏。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后不久就到了地方,此时门前已有不少车马停驻,一行人下轿后跟着侍丛步入园中。
只见不远处设有几处茶席,早已有人落坐其间,蒋安沅目光停留在了一道丽影身上。
谢婉凝似乎感觉到了远处的目光,随即望了过来,她脸上神色一滞,随即转为一抹淡然的微笑,蒋安沅同样是笑脸相迎,可彼此心中都涌起了别样的情感。
她本以为蒋安沅死在了去往岱州的路上,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但前不久竟得知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心里竟然生出了不快之意。
原因确如周景赫所说,因为蒋安沅的原故,不仅没有除掉陆家这个大患,还因此在崇文帝面前失了心。虽说崇文帝并没有对周景赫多作责怪,但是今年的科举恩科却让四殿下周景楦协同礼部一同主持,还让他担任军需要职,其用意不言而喻。
她当初几番斟酌才决定嫁给三殿下,无非是觉得三个皇子当中,周景赫的赢面最大,可现在却和四殿下平分秋色,由此才把这些归结到蒋安沅身上。
“安沅!”谢婉凝还是开了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蒋安沅闻言快步走了过去,向前施礼。
谢婉凝见了立马将她扶起,捏了捏她的脸,嗔怪道:“你这小妮子,出了趟远门儿就认不得人了,跟我还讲这些虚礼。”
蒋安沅娇笑道:“你呀,就笑话我吧!”
“对了,你外祖母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好转?”谢婉凝关切道。
蒋安沅回道:“现下已无碍了。”
“那就好,不过还是得多注意才是。”谢婉凝神色一转,语气意味深长,“还有你,没事就别出远门了,你看你,瞧着都瘦了一圈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蒋安沅顿了顿,应道:“本也是事出突然,不过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两人一时间没再多话,倒是蒋玉妍走了过来,给谢婉凝行了礼后,寒暄了两句便拉着蒋安沅入席落坐。
她见席上蒋玉芝满面春光,滔滔不绝,想来在邑新伯爵府的日子还算不错。
蹴鞠比赛尚未开始,场地周围已经聚满了人,蒋安沅也跟着往前凑了凑,看看热闹。
周景楦作为东道主,早已换上了蹴鞠服,而周景赫同样如此,两人分别带队比赛。
鼓声响起,场上的身影开始如疾风游走,两位皇子本就在朝堂上卯着劲儿,在竞技场上更是不想输于人后,你赢一筹我追一球,不相上下。
周景赫本在专心地蹴鞠,无意间看见了场下的蒋安沅,看见她火气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想着给她一个教训,于是把鞠球狠狠地朝她踢了过去。
而此时的蒋安沅正和蒋玉妍说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危险,反应过来时,鞠球已飞旋至眼前,她来不及动作,只得本能地后退。
突然,一道身影闪身到她面前,稳稳地接住了那颗呼啸而来的鞠球。
“没事吧?”男子询问。
蒋安沅抬眼望去,微微愣神。
陆九昭,他怎么也在这里?
早知他来,她说什么也不出这一趟门。
片刻过后,蒋安沅赶忙摇了摇头,惊魂未定的脸挤出一抹笑来:“无事,多谢。”
陆九昭笑了笑,随后把鞠球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砸在了周景赫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哪是能吃这个闷亏主,于是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骂道:“陆九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殿下无礼!”
周围人都不敢出声,陆九昭却面色如常,语气谦和,朝着他微微拱手:“三殿下,这鞠球无眼,竟伤了您的贵体,陆九昭给殿下赔礼。”
周景赫本想借机找麻烦,没成想陆九昭竟肯如此低头,他也不好发作,随即冷哼一声,转身打算就此作罢。
可没等他走出几步,却听陆九昭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不过殿下——”
周景赫闻言又止了脚步,看向他。
陆九昭还是如刚才一般语气谦和,继续说道:“殿下方才那一脚直冲这位姑娘而来,若无人在侧,这鞠球落在这位姑娘脸上,只怕这张芙蓉面就毁了。”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把目光放到了蒋安沅身上。
绀绾双蟠髻,描眉如柳叶,身穿泥金绯色芙蓉提花衫,下加鹅黄素罗裙,腰系白玉环佩绦带,横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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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真丝帔帛,青丝灵眸,朱颜皓齿,当真是面若芙蓉含露,明丽清雅。
正当众人望得出神时,却听周景赫一脸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也理应向这位姑娘赔礼!”
这番话落地有声,围观的众人无不惊诧,谁也未料到,这陆九昭竟敢当面要求三殿下赔礼!
虽说陆九昭现在正得圣眷,但周景赫到底是天家之子,君臣之别如云泥啊!
周景赫闻言脸色顿时铁青:“你要本殿下给她赔礼?”
“正是!”陆九昭神色淡然,不卑不亢。
“陆九昭,你不知道本殿下是何身份吗?你怎敢藐视皇威!”周景赫语气森然,步步紧逼。
“回殿下,殿下乃天之骄子,身份尊贵,但正因如此,更应以礼为先。”
“你、你竟敢……”周景赫怒极,正欲再言,却被一男子打断。
“三哥,陆九昭不小心砸到了你,人家恭恭敬敬地赔了不是,可你也差点打着人家姑娘,给姑娘赔个礼也在情理之中。”赶过来的周景楦轻笑着开口。
“四弟,这里没你的事,休要多管闲事!”周景赫冷冷道。
周景楦却是轻笑一声:“三哥,在场的各位是看在我的薄面才来的,人家远来是客,我总不好怠慢了客人吧!我设宴的本意是想着为着岳云赛造造声势,提前热闹热闹……哦,说起岳云赛,弟弟我也是头一回主理,到时还请三哥不吝赐教。”
周景赫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原本这岳云赛一直都是他操办的,但今年父皇却转给了老四。
周景楦好像没有看到周景赫那张青一阵红一阵的脸,继续说道:“还有,刚刚那一球只当是三哥让着弟弟了!”
随即便听得司宾喝筹:“四殿下再得一筹!四殿下胜!”
周景赫见他得意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越来越旺,正要发作,却听蒋安沅开口道:“刚刚两位殿下在蹴鞠场比试正酣,想来三殿下也是无心,况且小女也没有受伤,莫要因为此等小事而搅了兴致。”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蒋安沅此话是想息事宁人,陆九昭也明白,于是没再作声。
周景赫闻言,心中仍憋着火气,但转瞬一想,却有了别的心思,于是说道:“既然蒋姑娘开了口,本殿下就给蒋姑娘和四弟面子,此事就此作罢。不过咱们也算是有缘,不如再赛一场,陆大人和蒋姑娘也一同来玩玩,咱们再比胜负,也不枉四弟的一番苦心!”
陆九昭和蒋安沅都知他没安什么好心,但陆九昭却是无所谓,反正有他在,吃亏的只会是别人。
可蒋安沅却不想再跟这两位殿下和陆九昭在这里纠缠。
正当蒋安沅不知怎么拒绝时,两个侍从走了过来,朝着她盈盈一礼:“蒋姑娘,欣阳公主请姑娘至后园一叙,还请姑娘随奴婢们前去。”
蒋安沅听了颔首一笑,朝着众人微微福了福身,旋即随侍女转身离开。
陆九昭见她走了,自己也不想多呆,更不想跟这三殿下比什么蹴鞠,于是立马装肚子痛,也离开了。
在茶席上,谢婉凝一直观望着蹴鞠场,见闹剧结束,又瞥了眼周景赫,心中暗骂:“真是没用!”
86. 好人
蒋安沅跟侍从穿过了好几个小径,一路上不似前院的热闹,竹影摇曳,静谧宁和,倒别有一番景致。
不多时,她到了一座清幽的小亭前,亭中端坐一年轻男子。
他一袭淡蓝色锦袍,玉簪束发,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凌云之气,却又不失儒雅与温润,正手持竹夹,将茶碗置于竹炉之上,缓缓转动,炭火微红,蒸汽袅袅,如画一般清风霁月。
“见过殿下!”蒋安沅上前一礼。
周景晔微微抬头,笑容不浓,却自有一种亲和之感:“你好像并不意外是我。”
蒋安沅笑了笑,回道:“殿下不知,欣阳公主应当是不大愿意见到小女的。”
周景晔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倒是直快!不过你可误会欣阳了,她可时常念叨你。”
蒋安沅微微一笑:“公主抬爱,小女倒是受宠若惊。”
周景晔放下竹夹,伸手示意她在对面落座,笑意温和:“你来得正好,我不通点茶之艺,恐污了这好茶,不如你来试试?”说着便好刚刚熁(xié)①好的茶碗递了过去。
蒋安沅闻言未多说什么,只是接过茶碗,取筛罗过后的茶末到碗中,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瞬间茶香氤氲而起。再将沸水环绕冲入,用茶筅搅拌。注入第五汤时,盏中茶汤渐渐泛起绵密细腻的泡沫,如冬日初雪一般。随着泡沫增多,她的动作加快了些许,那层层叠叠的泡沫在她的点拂之下,愈发细腻如脂,待到第七汤时,茶汤浓稠度适中,凝而不动②。
周景晔静静注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欣赏与柔情,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
点茶过后,蒋安沅再以汤匙蘸取茶膏,在茶汤绘了一副青山图。
“殿下请用。“蒋安沅将茶碗递给了周景晔,抬眸的那一瞬,对上了那双眸,怔愣片刻便避开了。
不过周景晔似乎并不在意,接过茶碗,嗅了一下茶香,再品了品,笑道:“茶香清远,丹青灵动趣意,茶汤入口如云,绵柔甘滑,着实不错。”
“殿下过誉了,是殿下的炙的茶好。”说完蒋安沅起身向周景晔行了一礼,“安沅今日以茶代酒,多谢殿下。”
周景晔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脸上的笑意还是温润如初:“谢我什么?”
“多谢殿下在危难时刻,驰援岱州,救了岱州一城的军民。”蒋安沅顿了顿,“于私,小女外祖家的事多亏殿下相助,方能化险为夷。”
“岱州城乃我大夏要塞,城中军民亦是我大夏子民,我这么做是出于大夏皇子的责任,你无需言谢。“周景晔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至于杜家商行之事,实乃陆将军之功,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更无需谢我。”
蒋安沅一愣,在她去锦城的这几个月里,三皇子设计报复,让杜氏商行陷入困境,亏得大皇子的门生相帮这才得以脱险,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陆九昭暗中相助。
她想,又欠下了个人情债!
思索片刻后,蒋安沅笑道:“殿下是个好人!”
听到她这么说,周景晔不禁笑出了声:“倒是第一次听人用”‘好人’这个词来奉承我的。”
“这可不是奉承!”蒋安沅眼神真挚,“殿下宽德仁厚,其性清正,心系臣民,恤民之苦,若将来有一日,遂志功成,定是万民之福。”
“遂志功成”这四个字不断回响,周景晔心头不由得一阵触动,见她眼中的光亮,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在心间蔓延。
蒋安沅,我该不该放你走?
他在心中发问。
片刻过后,他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些话倒是耳熟。”
“不过殿下,”蒋安沅收起了笑意,“执笔扶摇上青云,请缨从戎向青山。可书山有路,忠骨无坟。”
周景晔知道她是说当朝重文轻武,也在借这话提醒自己。
“蒋安沅,就凭你刚刚这几句话,我就可以定你个妄议皇储、妄言国事之罪!”周景晔突然话锋一转,言辞凌厉。
“殿下不会这么做。”蒋安沅神色如常,淡然回道。
周景晔眉头轻挑,语气中还是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为何?”
蒋安沅带着笑意,眼神真挚:“因为殿下说过,殿下和安沅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是啊,当初自己是说想和她交朋友来着。
可是怎么办呢,他现在有点不想当朋友了!
“就算我不治你的罪,可难保不被有心人听了去,蒋家最轻也得背个结党营私之名!”
“不会,殿下既然用欣阳公主之名邀我在此,就定然不会让旁人听了墙角去。”
周景晔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声音也变得温和:“你倒是聪明。”
蒋安沅莞尔一笑,笑靥如似春日暖阳:“不是安沅聪明,是殿下思虑周全。”
可是这两人不知道的是,确实有人在听墙角。
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上,陆九昭和锦洪正隐匿在繁茂的枝叶间扬着耳朵偷听。
“他们在说什么呢?”陆九昭攥着手中的枝条,死死地盯着亭中的两人嘀咕着,“都说这么半天了,有什么话非得说这么久。”
在蹴鞠场时,陆九昭听到欣阳公主找她,他怕欣阳公主会对她发难,于是便想跟进来看看,谁知中途却被拦了下来,而且里外三层全有人把守,不得已才找了远处的这棵大榕树。
“公子,咱们这样听人墙角是不是不太好啊?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赶集的跑了媳妇——丢大人了,要不咱们先下去吧。”锦洪低声说道。
陆九昭瞥了眼锦洪,没好气地说道:“啧,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跑了媳妇’,媳妇没跑,咱也丢不了人。”
锦洪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陆九昭看着那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心里升起一股醋意,于是把身子向前倾,嘟囔道:“太远了,这也听不见呀!”
锦洪望着远处亭中的两人如画中人一般,不禁感叹道:“要说蒋姑娘和大殿下看上去也是一对璧人呐。”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后脊发凉,转头一看,正撞上陆九昭那张阴森森的脸,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而后忙不迭地挤出一个笑来:“但是绝不及公子和蒋姑娘相配。公子和蒋姑娘,那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是牛郎配织女,才子配佳人,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对来。”
听了这些陆九昭的脸色才稍加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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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锦洪小声试探着。
陆九昭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目光一直在亭中。
锦洪见他这样,欲言又止,但心中憋闷不得不一吐为快:“公子,既然蒋家二姑娘不喜欢您,您又何必苦恋她这一枝花呢。再说了,这大殿下之前好像就有意蒋二姑娘,现下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肯定是郎有情妾有意,死灰复燃了,公子……”
陆九昭猛得转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锦洪只当他没听清,于是又道:“小的是说既然蒋家……”
“后面半句!”
“这大殿下之前好像就有意蒋二姑娘……”
“你听谁说的?”陆九昭却是不信。
“小的也是偶然听府里的下人们闲聊才知晓的,说是之前大殿下的姨母冯夫人十分钟意蒋姑娘,你想啊,若大殿下无意,冯夫人怎么用对蒋姑娘如此殷勤。”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公子,那时候咱们正在打仗呢。”
陆九昭有些不耐烦:“废话,我的意思是我回来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说这事啊?”
锦洪也不知为何大殿下和蒋二姑娘的事就不了了之了,于是只得摇头:“人家的事,我也不知道啊!”
“你这蠢货,这种关乎名节的事没有根据就不要乱说。再让我听到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你就自己去领军棍。”
锦洪忙赔着笑:“公子息怒,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说了。”
陆九昭瞪了锦洪一眼:“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这树上扔下去。”
锦洪立马噤声,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蒋安沅和周景晔正聊着欣阳公主和新晋恩科状元,可谁知他将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呢,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蒋安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想说也无妨。”
蒋安沅默了一会儿,朱唇轻启:“我以前从未想过嫁人,只想与家人相伴。若真要嫁,便嫁个良善之人,余生相敬如宾就好。”
周景晔带着期许,轻声说道:“好人,应当是个良善之人吧!”
蒋安沅闻言身形一顿,抬眼与他的目光交汇。
他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良久,她别过头,避开那炽热目光:“可是殿下,我现在变得贪心了些。”
“何谓之贪心?”周景晔笑意温润,可却多了几分苦涩。
蒋安沅抬眸望向远处,缓缓开口:“以前没有觉得我这心疾是什么大事,人固有一死,老天给你多个年岁就活多少年岁,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我这病是拖累,是负担。我想和老天争一争,让我活久一点,这样就能陪着他久一点。”
周景晔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端起面前茶碗,喝了一口她亲自点的茶汤,咽下了所有的不甘。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同她一样,也贪心了些。
既然当初在大相国寺相遇时关掉了那扇窗,就不该在奢求别的。
可要说释然,他好像也做不到。
87. 喝酒误事
宴罢离席,已时至下午。蒋安沅一行人坐上马车,踏上归程。
然而,行至半途,天色骤变。铅灰色的积云从山头压来,天空愈加阴沉。
月云见状说道:“这天可变得真快,只怕是要下雨了。”话音刚落,雨点噼里啪啦砸来,初时疏落,转瞬便是暴雨如注,天地被雨幕笼罩。朝云、月云两个丫鬟赶紧把车窗拉下,免得雨水渗进来。
车夫见这情形,只得慢行,路上其他同行的车马也放缓了速度,一时间道路上愈发拥塞。
随着雨势加大,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马车步履维艰直至停滞不前。
车厢内两丫鬟怨怪着这暴雨天,但蒋安沅望着窗外,听着急促的雨声,心中倒觉得舒快。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随行的护卫探路归来禀报,说前方因雨势过大,滑落了大片泥石,堵住了路,马车无法通行。
“那怎么办,咱们怎么回去呀?”朝云焦急道。
蒋安沅想了想,对着护卫说道:“既然前面泥石堵了路,加之天色已晚,这雨又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路上总归不安全。
转头不过三里的样子,有咱们家的庄子,今晚可暂去避雨,待明日天晴,再行回府。你去问问二叔母她们的意思。”
那护卫领命,不多时便回来禀告:“二姑娘,曹大娘子说就按姑娘的意思办。”
蒋安沅点点头,吩咐车夫转道去庄子,又派了人回蒋府知会祖母和父亲,免得他们担心。
不多时,蒋家一行人便到了自家庄上,那里的管事老早就在门前相迎,一行人进了院子。
曹氏一进屋,便用帕子擦了擦身上沾上的雨水,抱怨了几句天公,随后便吩咐管事去安排房间和膳食。管事应了声,随后便下去张罗。
晚膳过后,雨势仍未见弱,天空也全然是一片墨色,屋外摇曳的灯光照见远山的被雨幕覆盖,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楚。
蒋安沅坐在屋前连廊尽头的小亭里,望着外边不知在想什么,似出了神。
月云的声音传来:“姑娘,外边雨大,怎么不进屋去?”
“我想在外边透透气。”蒋安沅将目光放到了月云手中的托盘上,又道,“这是什么?”
“这是庄上管事送来的,说是才酿好的青梅酒,酒味清甜,酒力温和,想着白日咱们多少染了湿气,便送来给咱们去去寒。”
“管事的倒是有心。”蒋安沅倒了一杯,嗅了一下酒香,抿了一口,点点头,“着实不错。”
月云见她喜欢,便道:“饶是好喝,姑娘也别多喝。”
“知道了!”蒋安沅又抿了一口青梅酒,“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哦对了,让朝云那丫头也少喝点!”
月云笑着点头称是,随即退了下去。
蒋安沅雨夜独酌,心中又生起一股惆怅,她也说不清,只是莫名地不开心。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却并未觉察壶中的青梅酒将尽。那果酒虽说不上烈,但饮了这些,蒋安沅醉意上头,此时的她脸颊已如暮日芙蓉那般绯红。
她一边喝酒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酒意越来越浓,她只觉得困乏,竟靠着美人椅睡下了。
与此同时,庄子外却有几个身形鬼祟的黑衣男子闯入,他们似乎对金银无意,只朝着蒋安沅所住的院子靠近。
可未等他们踏进院中,就见陆九昭在雨夜中持剑而来,眼中尽是肃杀之气,那几人见状纷纷向他冲来,可他们哪里是陆九昭的对手,不过几招之间,便将几人打趴在地,连连后退。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让他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不然,”陆九昭眼底闪过一丝狠意,“鞠球无眼,让他也小心点!”
那几人见形势不妙,不敢停留,于是连忙逃窜,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而亭中的蒋安沅还在酒梦之中,对此浑然不知。
陆九昭收剑入鞘,大步迈入亭中,而后将斗笠取下,擦了擦身上的雨,见她呼吸平稳,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柔情缱绻。
夜风拂面,有些凉意,他怕她在这里受凉,于是俯身准备将她抱起,他动作很轻,但当手臂刚刚环住她的腰肢时,蒋安沅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长睫轻颤,眼底仍带着醉意。
两人四目相对,眸光流转。
陆九昭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似的,不敢动弹,可心中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她靠得如此之近,他清晰地感觉到她腰肢的柔软,能看清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处滑落的几缕青丝,能嗅到她温热的呼吸之中掺杂着青梅酒香,还有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陆九昭?”蒋安沅说得迷迷糊糊,不太确定。
陆九昭一听猛地松开了手,一时无措不知怎么回答。
蒋安沅弯眉轻蹙,还未完全从醉酒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之人,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他,他正忙着订亲呢,怎么会在这里!”
“订亲?”陆九昭一脸错愕,“订什么亲?”
蒋安沅闻言,明眸低垂,喃喃道:“他就要和他的红颜知已定亲了。”
“谁跟你说他要订亲了?”
“说书先生说的。”
陆九昭暗自咬牙:“迟早有一天,我要把那些个说书的抓起来。”
“他要订亲了,那、那你是怎么想的?”陆九昭试探地问道。
“替他开心。”
“替他开心?你、你......”陆九昭心中顿时有些烦躁,想起白天的时候锦洪说的话,又见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强忍着心中的醋意,“你、你当真喜欢周景晔?”
蒋安沅声音有些沙哑:“喜欢。”
陆九昭脸上难掩落寞,那含情的眼眸也逐渐变得无光。
或许真的是他一厢情愿吧!
若你喜欢,那我也替你开心。
他将桌上的酒壶端起,一饮而尽,青酒入喉,本是清甜醇甘,他却觉得难喝至极。
“疯丫头,他到底有什么好?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蒋安沅只觉得头有些晕,过了好久才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陆九昭闻言又来了精神:“朋、朋友?那、那陆九昭呢?”他直直望着她,问地小心翼翼。
“陆九昭?”蒋安沅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不对,我怎么觉得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啊!”
许是醉酒的缘故,褪去了往日的沉稳自持,多了几分大胆,她挪动着身子向陆九昭靠近了几分,又伸出素手在他脸上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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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捏去。
陆九昭只觉得一股温热的触感传来,那股温热抚过他的眉间,滑过他的眼眸,然后又缓缓向下,勾画着他的鼻梁。
他的呼吸随着蒋安沅的动作越来越急促,之前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燥热又涌了上来,
那股温热最后停在了他的唇边,那张美而不妖、雅而不寡的容颜离得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青梅酒香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眉眼,好似要把他看得仔细。
陆九昭喉咙不禁滚动了一下,努力抑制着想要搂住她的柳腰的手,可那柔软的触感再次在脑海中涌现,理智与欲望拉扯,他只觉得耳根越来越烫。
“陆九昭?”蒋安沅那双杏眼睁得圆圆地,眼神清澈如水,还是有些不确定。
“你喜欢陆九昭吗?”陆九昭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也变得迷醉。
蒋安沅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因脸颊上的红晕更显动人:“喜欢!”
“哪种喜欢?”陆九昭紧张地望着她。
“男女之间的喜欢!”
陆九昭心头一震,眼中竟有了雾气,他凝视着她,收起了所有其它的情愫,认真问道:“那你愿意嫁给陆九昭为妻吗?”他的目光炽热,满是期待。
蒋安沅没有立刻回答。
“你愿意吗?”陆九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蒋安沅只觉脑袋有千斤重,晕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模糊,身子顿感无力,倒进了温暖的怀里,嘴里呢喃着:“愿意!”
陆九昭听到答案,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哽咽道:“疯丫头,说了愿意就不准反悔!”
次日,天色微亮,蒋安沅就被朝云、月云两个丫鬟叫醒。
可蒋安沅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得睁不开眼,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姑娘,快醒醒,日头都高了,再不起曹大娘子就该来了。”朝云见她不起,又继续唤她。
蒋安沅一听曹氏,勉强坐起身子,可是仍觉得困乏。
月云见状调侃道:“昨夜姑娘还嘱咐朝云少喝些酒,姑娘自己却饮了满满一壶,今早不难受才怪。”说着便递了碗醒酒汤给她。
“一壶?我喝了这么多吗?”蒋安沅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回想起昨晚,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朝云接话:“姑娘吃醉了,我和月云半夜起来看您也没换衣裳,直接就睡下了,我们还替您换了身衣服,不然今早更难受。”
蒋安沅揉了揉脑袋,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到梳妆台前,由着两丫鬟收拾,自己却打起盹来。
“姑娘,装扮好了!”朝云说道。
蒋安沅这才缓缓睁开眼,可当看到自己镜中的倒影时,顿时没有因意。
她拨下头上的那支翡翠芙蓉花簪,问道:“这簪子……这是哪里来的?”
朝云一脸疑惑,摇摇头:“奴婢不知,这簪子昨晚就戴在姑娘头上了。奴婢还以为是昨日您和欣阳公主单独聊天时,公主给您的赏赐呢。”
蒋安沅目光落在手中的发簪上,这明明是……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怎么了?”月云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道。
蒋安沅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那发簪,思绪乱作一团。
88. 作亲
自打从庄子上回来,蒋安沅就心不在焉的,她时不时地看着那支翡翠芙蓉花簪发呆。
这日,蒋安沅正在看账,可过了许久账本却未曾翻动,她也不知望着什么出了神。
“姑娘,老太太让您去一趟。”朝云进屋说道。
蒋安沅没有应答,朝云又说了一遍后她才回过神来。
蒋安沅闻言也没耽搁,既是祖母的吩咐,她也不敢怠慢,于是简单梳理了一下衣饰便起身前往。
步入福安堂,见蒋老太太正坐在太师椅上,蒋安沅上前,福了福身:“祖母。”
“沅儿,来,坐到祖母身边来。”蒋安太太语气温和,眼里也透着慈爱。
可蒋安沅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蒋老太太屏退了下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开口道:“沅儿啊,祖母就不说什么虚话了,祖母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果然,如她想的一样。
事情还得从前几日说起,蒋安沅从庄上回来的第二天,昌远候府的夫人就亲自上门,说是在球会上对她一见如故,特来拜会,可后来话锋一转,便将话题引到了她那幼子身上,那意图,她心里明白,祖母又怎会不明白。
蒋安沅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抿了抿嘴唇,轻声应道:“孙女没什么想法。”
“你这孩子!”蒋老太太叹了叹,又道,“那昌远候夫人的意思,我想你也知道。她家那幼子崔四郎我叫人打听过了,不论家世门弟还是相貌才学,都是十分出众,况且那崔四郎自己又争气,如今入了仕,后院也干净,于你甚是相配。”
蒋安沅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蒋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了,于是又继续说道:“那崔四郎虽是不能袭爵,但昌远侯府家世显赫,家中殷实,祖母不是那种只看门庭的人,但你若嫁进去,定能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况且候夫人对你喜欢得紧,崔四郎又是那般出色,他们定会好好待你。”
是啊,这昌远候府的崔四郎不论从哪方面看于她来说都是一桩好姻缘。
可她却……
蒋老太太见她一脸为难,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沅儿,祖母知你不急这婚姻之事,我也不是非得让你点头,以往给你说亲,你都是找借口推诿,只是这婚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万不能拖得太久,你总归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过了许久,蒋安沅抬眸,眼里却含着泪:“祖母,孙女知道祖母是为着安沅好,可是祖母,可是哪一个大户人家会选一个病秧子做正妻呢?”
“什么病秧子?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蒋老太太一脸茫然。
“其实孙女的心疾一直都未好全,只是怕祖母和父亲担心这才隐瞒。”蒋安沅抹了抹泪,哽咽道,“所以孙女这才一直推脱,可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昌远候府那般门第,孙女这身子,只怕是配不上!”
“你说得可是实话?”蒋老太太问道。
“祖母,孙女说得的确是真的!”
蒋老太太望着蒋安沅,久久未能开口,良久,她叹了口气,担忧道:“傻孩子,你怎么就不早说呢?那你这心疾可有大碍,平日可有什么不适?”
蒋安沅回道:“祖母放心,姨母一直都在为孙女医治,只是偶尔不适,不过却离不得那些个汤药。”
祖母紧握着蒋安沅,眼神满是心疼:“都怪祖母,平日对你疏忽了,怎么连你生着病都没看出来。”
“祖母,不怪您,是安沅不好。”
蒋老太太将她拉入怀中,轻抚着好的头,说道:“傻孩子!让你承受这么多,真是苦了你了!”
蒋安沅泣不成声,可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却是轻松许多。
虽说这话不是她真正拒绝的理由,可这也是事实,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提亲了。
自打蒋安沅跟蒋老太太说了实情后,这几日那昌远候夫人果然没再登门,蒋安沅也放心下来。
可没得她轻松几日,朝云急切的声音传来:“姑娘,姑娘,快去前厅!”
蒋安沅心中一紧,于是问道:“是不是那候夫人又来了?”
朝云还未来得及把气喘匀,接着说道:“是圣旨,是圣旨到了!老太太他们都去了,让您也快快去接旨!”
“让人去官署通知父亲了吗?”蒋安沅问道。
朝云点了点头:“老太太已经让管家去了。”
蒋安沅闻言也不及多想,迅速整理好衣裳,匆匆地朝着前院赶去。
待众人都已跪好,传旨太监那尖细的嗓音也在院子里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户部侍郎嫡长女蒋氏,秉性端淑,行端仪雅,姿容出众,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庆国公嫡长孙,云麾将军陆九昭,筮仕数载,骁勇善战,居功显赫。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朕愿成佳人之美,命择吉日完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钦此。
旨意宣读完后,蒋家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蒋安沅,而她自己依旧处于震惊之中,脑海一片空白。
蒋老太太接过圣旨,又让人拿了赏钱给传旨太监。太监得了好,奉承了几句便离开了。
厅上众人脸色各异,蒋老太太一脸凝重,曹氏面上看着带笑意,心里却不痛快。
李氏见状开口道:“真是天将喜事啊!这陆国公家的亲事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妹妹与那陆将军又是圣上钦定,真真是恭喜二妹妹了!”
蒋安沅闻言只得笑笑:“大嫂嫂,你就别笑话安沅了!”
“瞧瞧,还害羞上了!”李氏打趣道。
曹氏见状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了两句,蒋老太太却有些忧心,说道:“沅儿,随我去福安堂说说话。”
言罢祖孙俩就出了房门,曹氏和李氏自然也没有多留。
婆媳俩进了西院,曹氏才向儿媳妇发牢骚:“前此日子,我说那丫头怎么就拒了昌远候府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
李氏嫁进门这么久,自然明白她这个婆母的心思,只道:“今日二妹妹也是一脸惊讶,看样子她也不知道这事。”
曹氏瞥了眼李氏,轻笑着说道:“你太小看那丫头了,她一准是早就勾搭上了陆家,这才舍了昌远候府。只怪我太心急了,老早就把芝儿也许了出去,若非如此,我们家芝儿和那崔家四郎也是顶好的。”
说到这里,曹氏心里又怨怪老太太偏心,跟那丫头相看人家找的是昌远候府那样的门庭,可对她的玉芝却不上心。
李氏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母亲也莫介怀,如今三妹妹和三妹夫过得也算舒心,况且二妹妹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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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咱们蒋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曹氏一听她提起那个女婿,心里就火就不打一处来,可那些遭心事又不便和李氏提,只得叹气:“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福安堂内
蒋老太太一脸担心:“那陆家大郎向圣上请旨的事你可知道?”
蒋安沅摇头:“祖母,孙女全然不知。”
蒋老太太默了许久才道:“沅儿,这是圣上下旨赐婚,只怕推不了,你……”蒋老太太叹了几声,又道:“我记得你父亲蒙冤受屈时,是他替你父亲昭的雪,陆家对咱们蒋家是有恩的。”
事出突然,蒋安沅此时心里也很乱。
又听蒋老太太说道:“可那陆家不知道你身患心疾的事,万一你嫁过去,被他们发现,你该如何自处啊!”
老太太原本是想给蒋安沅寻一户门庭低些的人家,这样她嫁过去,尽管身子弱些,但有娘家在,她腰杆子也能直得起来,可如今嫁的是国公府,又给是陆家的嫡长孙作正妻,将来就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在深宅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她担心陆家人知道她身子不好,她在陆家就更不易了。
蒋安沅知道祖母担心什么,她是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她现在是真想把陆九昭叫来问问清楚。
就在这时,霜序进来了,望了眼蒋安沅,对着老太太说道:“大老爷回来了,正在前厅见客,请老太太和二姑娘一同去。”
“见客?谁来了?”老太太问道。
“是庆国公府上门提亲了!”
蒋老太太脸色微变,思虑了一会儿对着蒋安沅说道:“沅儿,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先去看看,听你父亲怎么说。”
蒋安沅点头,老太太便带着人去了前厅。
今日本是休沐,但蒋晟有些事便去了官署,没成想家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听说圣上赐婚他就赶紧回来,结果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就见陆国公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往府里来。
为首的是陆国公,虽是一身常服,但威严依旧。与他并行的青衫长者,气质儒雅非凡,竟是当世大儒张大学士,张大学士虽已隐退,但朝堂上下无人不敬重,在万千学子中也颇有名望,竟能请了这样的人物,陆家的诚意可想而知。
这还不算完,除了陆国公一家的长辈,张大学士身后还跟着不少朝中清贵,这些可都是在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队伍后面便是纳采礼,仆丛分左右列得整整齐齐,鱼贯而入。再看他们拿的是何物:
大雁活禽一对,羊六口,酒八抬,珠翠八盘,金银头面两副,彩缎布绢二十匹,羹果茶饼十六盘,金六十两,还有四季衣服若干。
蒋晟见了这场面,赶紧上前将他们迎进厅内,分主宾落坐后又让人去请蒋老太太和蒋安沅。
蒋安沅听了老太太的话,在福安堂等消息,但左等右等也没消息,便想去悄悄地瞧瞧。
还未走到中门,就见陆九昭迎面走了过来,蒋安沅见了,立马调头想走,不想却被他叫住:“你跑什么?”
蒋安沅愣在原地,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绢帕,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九昭见她慌乱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慢慢地走向她,站定之后,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自然是来向你讨个名份!”
89. 黄花美少年
蒋安沅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为又在调笑她,于是没好气地说道:“你大白天的吃醉酒了吧,胡说些什么!”
陆九昭闻言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语气带着玩味:“是吃醉了酒,不过不是我。”
蒋安沅依旧茫道:“不知所谓!”
陆九昭又向前迈了一步,问道:“那日在庄子上的事情,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蒋安沅闻言,猛地抬起头,杏眼睁得老大,满脸惊讶地望向他。
他怎么知道那日在庄上她吃醉了酒?
芙蓉花簪!
他来过庄子!
陆九昭见她的模样,唇角微扬,带着一丝狡黠:“你想起来了?”
“你来过庄子。”
“还有呢?”
蒋安沅努力地回想着那晚发生的事,可她只记得自己贪杯,多喝了几杯青梅酒,后来醉意上头,只觉头晕目沉,后来的事她就记不得了。
“后来我喝醉了,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陆九昭闻言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既然二姑娘想不起来,那在下便帮姑娘回忆回忆!”说完便向她又靠近了几分。
蒋安沅下意识地往后退,可她越是往后退,他就越是往前靠,直到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了身后的假山上。陆九昭的身形本就比她高大许多,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有些局促,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更让她生出几分慌乱。
她想后退,可已无处可退。
“你、你要做什么?”
他并未答话,只是再度上前一步,双手环胸,直直地凝视着她,眸光含笑。
那松木香的气息愈发浓烈,几乎将她完全包围,心中又羞又恼:“陆九昭,你、你可别胡来,朝云、月云可在外边守着呢。”
陆九昭看着她那着急的模样,心中一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突然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怎么胡来了?我只不过是在帮你回想当晚你对我做的事而已!”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带着蛊惑。
随后他的目光从她那杨柳含烟的黛眉开始,缓缓落到她闪躲不定的明眸,再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像是要将她每一处都刻入心底,最后定在她那微微颤抖的丹唇上,他的眼神早已变得幽深而炽热。
“记起来了吗?”他凝视着她的眼眸,声音醇厚,仿佛那天雨夜里的青梅酒。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蒋安沅慌乱地别开眼,垂下的长睫轻颤着。
他并未触碰她,甚至连被风吹起的衣袂也未曾相抚,但就是不知怎么了,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呼吸越发急促,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
陆九昭本是想戏弄一下她,却惹得自己心跳如雷,呼吸也跟着乱了,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但是见她慌乱的模样,想抽离却又不舍,经过一番挣扎之后还是后退了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这时蒋安沅才觉得松快,平复了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你无赖、下流!”
陆九昭闻言却是勾唇一笑:“这就无赖、这就下流了?那天你可不光如此,还动手摸我,摸我的眉、我的眼……”
“你胡说!”蒋安沅闻言,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立即打断了他“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推开我?你若不是想起来了那日发生的事心虚,按你的性子,我早就挨了几巴掌了。”陆九昭丝毫不退。
蒋安沅被他戳穿,怔愣在原地,想了半天才道:“我没想起来,你休要胡说。”
“真没想来起来还是装没想起来?”
“爱信不信。”
陆九昭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我不管,是你撩拨我在先,我一个黄花美少年被你吃了这么大的豆腐,你得对我负责,你得给我个名份!”
他生就一副风流蕴藉的模样,加上嘴角勾起的那抹笑,自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洒脱与桀骜,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纨绔模样。
“陆九昭,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蒋安沅,我从未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作儿戏。”陆九昭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眸色也变得深邃,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坚定,“你说过的,你喜欢我,愿意嫁我为妻,就不能反悔!”
见他一本正经,蒋安沅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过了良久才道:“那是酒话,作不得真。”
“酒话?那你为什么还戴着我送你的发簪?”陆九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蒋安沅侧目没有看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为何还要揪着我不放?”
“我不明白!”陆九昭声音低了几分,语气也急了几分,“在岱州那晚我不明白,到今日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蒋安沅闭了闭眼,手指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到手心传来一阵疼痛,她才缓缓松开:“我心疾缠身,命数不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
陆九昭一怔,眸子里的神色愈发复杂,片刻过后只剩下满眼的心疼和爱意。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心疾缠身吗?”他的声音低缓,“你可知,我也病得不轻。你越是把我推开,我的病就越是厉害。”
他的语气轻柔,像是一枚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可是,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托累、你的负担,我怕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咙也有些发涩,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
“你从来都不是拖累,也从来都不是负担!”陆九昭向她迈进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道,“与我而言,你就是月亮!我喜欢你,不管你对我如何我都喜欢你!你若心中无我,我便把它藏在心里,你若心中有我,那我就再不会放你走了。你说你命数不定,但世事无常,谁又知道自己所剩光年有几何?可我知道的是,我这一生,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多久,几十载、几年、几月、几天,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须臾,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或许你心里还有别的顾虑,但是,你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或许你觉得我是花言巧语,可是请你相信我,”
说到此处,陆九昭向后退了一步,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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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陆九昭指天结誓,神明为证,愿以此心为聘,三书立礼,娶汝为妻,同心结绾,一朝一夕,始始终终,定不负卿终身之托,愿得卿许,主我中馈,衍子衍孙!”
他的声量不大,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一点点动摇着蒋安沅的心。
她想,或许她可以贪心一些。
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或许她可以期望将来。
或许她可以相信他!
蒋安沅的眼眶早已蓄满了泪水,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一套一套的。”
“心中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说了。”陆九昭顿了顿,眼含期许,“你可愿意?”
她望着他,微微颤抖的唇角露出笑意,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动容、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院中的几株海棠红白相间,开得正艳,清风拂过,吹落了几瓣,阳光斑驳,花影绰绰,两人眼中含泪,相视而笑,落在发间的花瓣似乎成了此刻的见证。
心已相许,自不需言。
于是,陆蒋两家的婚事就定下了。因着大房娘子早逝,蒋晟又未再娶,张罗蒋安沅的婚事自然落到了曹氏头上,但老太太不放心,便将这档子事全都揽了过来,曹氏虽落得轻松,但对老太太的偏爱心里难免吃味。
没过多久,两家人就交换了定贴,也择了一吉良之日下财纳礼。
这日,蒋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来了微兰阁,看着蒋安沅正在屋里看着花样配着丝线,便打趣道:“老太太方才还念叨着姑娘快嫁人了,也该做针线绣活准备准备,没想到姑娘自己也是心急的。”
蒋安沅见刘妈妈来了,便起身相迎,娇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罢了,妈妈可别取笑我了。”
刘妈妈看着桌上的画样,笑道:“哟,还是对儿比翼鸳鸯!姑娘是打算绣个‘凤枕’还是‘鸳衾’呀?”
蒋安沅闻言脸上顿时染上一层绯红:“刘妈妈,您再说我可就要羞死了!”
刘妈妈见她脸皮薄,也不再逗她,换了个话头道:“老太太这几日忙着给姑娘备礼,让奴婢来问问姑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老太太好早些让人去采买。”
蒋安沅笑了笑,轻声道:“祖母替我安排得很妥帖,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只是劳祖母费心了。”
“姑娘哪里的话,老太太这些日子虽忙了些,但这精神看着却是一日比一日好。”刘妈妈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没瞧见,当日国公府来提亲,准姑爷对着老太太和大爷起誓的模样,当真是情真意切,让人触动。老太太瞧着准姑爷对姑娘好,心里是真真为姑娘开心。”
蒋安沅低下头去,虽未出声,耳根却渐渐染上了淡红。
朝云在一旁听得欢喜,玩笑道:“刘妈妈再说下去呀,我们家姑娘就快煮熟了。”
“你这丫头,成日里没个正经!”蒋安沅嗔了一句,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宠溺。
“得得得,奴婢闭嘴还不成嘛。”朝云的话又惹来众人的了阵欢笑。
送走了刘妈妈,蒋安沅摸了摸绷子上绣着的鸳鸯,眼底不禁涌起笑意。
90. 收买
晨曦初照,天光大好。
街巷间,隐隐传来阵阵丝竹之声,渐近渐响,笙箫鼎沸,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京都城的主街,一路而行。
这般盛况自然引来了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这是谁家下聘呀,这般气派?”一路人不惊感叹。
“兄台是外地人吧?看到队伍最前面的那人没,那是咱们大夏的云麾将军,这国公府的喜事自然是热闹非凡。”另一路人回答道。
那人朝着队伍前头望去,只见陆九昭乘着一匹青骢(cōng)骏马,金辔雕鞍,身着蓝色圆领大袖襕衫,腰系红鞓玉绔带,皎如玉树,风风流流,不让潘安。
看他身后,双羊披红挂彩,八名仆从担着四对金瓶酒樽,樽瓶外披的罗帛酒衣红绿相间,边角以金线细密勾勒,红彩封扎。再往后则是上百名仆从抬着朱漆描金的礼箱,聘礼箱上漆绘了金色祥云与凤纹,礼担之间,彩胜高立,红绸结缚,乐师环绕,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行至蒋府门前,乐师们吹奏得愈发卖力。
陆九昭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冠,缓步走向门前,拱手行礼:“庆国公府陆九昭,奉命呈聘,求娶蒋府嫡长女蒋安沅,愿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伏请贤府垂允!”
待到蒋府传话应允后,媒婆在一旁高声大喊:
天赐之缘,地成之约。
今朝下聘,定此姻缘。
两姓缔好,百年为盟。
琴瑟和鸣,花开并蒂。
说罢,礼乐声再次响起,一时间,众人鱼贯而入,将聘礼一一抬进府中,又听礼官在中堂唱礼:
第一礼——金玉满堂,福泽绵长!
聘:赤金千两,金银器皿六十八件,青玉、白玉、水晶配饰各式三十八件,象牙玉柄十八件、瑞兽玉雕两尊。
第二礼——彩绣缎锦,佳人华裳
聘:绫罗绢帛一百八十八匹,四季常服一百二十件,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十套。
第三礼:珍宝珠翠,轻点红妆
聘:珠翠首饰八十八匣,四时冠花、排环四十八匣,金钑花钏、金镶宝石镯、金帔坠各式十六套。
第四礼——美酒佳肴,敬亲长高堂
聘:琼浆玉露六十品,五谷珍果六十篮,各味茶叶八抬,八式海味六担。
第五礼——田宅林院,富贵不离
聘:良田百亩,山林百顷,庄园十二座,铺面十八间。
第六礼——御赐珍宝,皇恩浩浩
赐:东珠十颗,九子墨十方、汝窑天青釉春瓶六件、白玉镯两对、翡翠镯两对,翡翠步摇两对。
待礼官唱礼完毕,蒋晟接过装有婚启的盒子,放在正屋厅堂上,又设了香桌,置了香炉,告祝天地祖宗①。
又听礼官朗声宣读:
六礼既备,礼聘已成,佳期已定,择七月初九,迎新妇入公府。
随后蒋府便摆列筵席,待媒人,请新婿,宴亲朋,又是一阵热闹。
福安堂内,蒋老太太正和蒋安沅说着聘礼的事。
“虽说陆家累代簪缨,聘礼丰厚些也是常理之中,可今日这架势,便是娶个公主也使得。”蒋老太太顿了顿,又道,“陆家大郎这些年立下赫赫战功,想来得了朝廷不少赏赐,我瞧着这聘礼,怕是他自己添了不少私物进去,可见他对你是用了心的。”
蒋安沅垂首,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心里也是欢喜的。
蒋老太太舒了一口气,目光也柔和许多:“本来我还担心你嫁进国公府,这人多事杂,你这身子难免会吃不消,可当我看到他当着两家尊长的面立誓,今日又许了重聘,有他向着你,想来日子定会好好的。”
“他们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吃不了孙女儿的!”
“你可别轻心!”蒋老太太突然正色道,“哪个深宅大院儿没点糟心事,更何况还是陆家那种门阀贵戚。”
“国公府要真有什么事,他一个男人也不能总围着后院儿这些事转。”蒋安沅想了想,脸上又笑开来,“祖母放心,孙女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听她这么说,蒋老太太也笑了:“你这小猢狲!”
祖孙俩正说得高兴呢,一丫鬟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老太太、二姑娘,衡哥儿在前厅闹起来了。”
蒋安沅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在哥儿面前嚼舌头,说是准姑爷欺负您,逼着让您嫁过去。哥儿火气一上来,就嚷着让准姑爷把聘礼都拿走,这一来二去的,就闹起来了。”
蒋安沅忙问:“去请过父亲了吗?”
丫鬟一脸为难:“大老爷忙着应酬多喝了几杯,正晕得厉害。”
蒋老太太沉声道:“你去叫文衍,今日这种场面,怎么能让衡哥儿这般胡闹!”
“是,奴婢这就去。”说完那丫鬟便退了下去。
蒋老太太一脸疑惑:“衡哥儿如今是个知礼的,怎么会听信那些胡话?”
蒋安沅叹了叹:“他年少气盛,再加上有些人故意挑唆,难免让他产生误解。如今他这一闹,若是让有心人往外添油加醋地说了去,只怕……”
蒋老太太闻言,脸色骤变:“你是说……”
“陆蒋两家是圣上赐婚,都道是天赐良缘,可衡哥儿这么一闹,无意的只当是小孩子耍性子,有意的,只怕会说咱们蒋家对这桩婚事不满,对圣上不满,只好借着孩子的口说出来。”
“这还了得!”蒋老太太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站了起来,“沅丫头,你今日不便露面,我亲自去一趟。”
前院四周围满了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蒋安衡脸色通红,怒声道:“你这个无赖,休想娶我姐姐!”
陆九昭不仅没生气,反而带着一抹浅笑:“小舅子,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说你姐夫呢!”
“谁是你小舅子,你可别乱攀亲。”蒋安衡咬牙切齿地说道。
“行之,你这没把小舅子搞定可不行啊!”陈景年在一旁打趣,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陆九昭丝毫不在意上,只前了几步:“听说你擅蹴鞠,不如跟我比试一场白打,若我赢了,你得心服,让我娶走你阿姐,若你输了,便让你阿姐嫁给我!如何?”
“比就比,谁……”蒋安衡回过味来,“不对,怎么都是我输啊!”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哄笑。
又听得陆九昭笑道:“可别说我这个当姐夫的欺负小舅子,这样吧,我让你一条腿。”
于是下人们拿来了鞠球,两人开始比试。
蒋文衍闻讯赶来,见两人这般不好叫停,只得由着他们比试。
这蒋安衡虽说从小喜爱蹴鞠,会个几招,但怎么也不是陆九昭的对手,蒋文衍瞧着蒋安衡身形越发不稳,只得无奈地笑笑。
没过多久,蒋安衡一个不小心,鞠球就落在了地上,反观陆九昭,只用左腿颠球却还是变着方地耍着解数,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陆九昭收了鞠球,走到蒋安衡面前,挑了挑眉:“怎么样,小舅子?”
蒋安衡不知是怎么了,望着陆九昭神色复杂,过了半响才恍然回神:“你、你是……”
“我是什么?”陆九昭追问。
蒋安衡顿时满脸带笑,恭敬地说道:“你是姐夫!”
此话一出,陈景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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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侃道:“看来我们的陆大人已经把小舅子给收服了!”
蒋安衡又道:“姐夫,请你务必照顾好我阿姐!”
“那是自然!”
“姐夫,那你可以教我蹴鞠吗?”
“那是自然!”
“姐夫,刚刚你使得那招是什么解数啊……”
……
谁也没想到,起先还吵着闹着不让陆九昭娶自家阿姐,现在却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这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当然,陆九昭听着这一声声“姐夫”,心里别提多有滋味。
这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加之蒋文衍和蒋老太太一旁招乎,众人也只当是看个热闹,也没放在心上。
待到宾散离席,蒋安沅把蒋安衡叫过去。
她没有直接责怪,而是语气平和地问道:“今日你是怎么想的?”
蒋安衡低下了头:“阿姐,安衡知错了,不该在席上做那些不合时宜的事,现在想想,不仅让阿姐为难,更给咱们家丢了脸面。”
“你今日那般行事,总有个理由吧?”蒋安沅轻声又问。
蒋安衡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无意中听到二叔母和大嫂嫂的谈话,知道姐夫曾经欺负过你,加上又是圣上赐婚,阿姐是不得已才嫁给他。”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那时,我心中一时气愤,这才没忍住。”
蒋安沅神色微动,心中顿时了然。
蒋安衡见她一脸凝重,以为还在生他的气,于是又道:“阿姐,安衡真的知错了!大哥也训了我一顿,安衡再也不会这样了。”
蒋安沅回神,神情柔和许多:“你也是因为担心阿姐才听信了别人的闲言碎语,阿姐不怪你。只是安衡,阿姐的婚事由天家做主,下旨赐婚,所以不能只顾咱们,还得顾皇家的颜面。有些话你可以同父亲说,也可以同我说,可切不可与外人说。”
“可是阿姐,若圣上指了一门不好的婚事,咱们也不能说吗?”
蒋安沅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天地君亲师,自来如此!”
“可书上有云:若君不正,事君者莫先于谏②!为何到了我们这里,就说不得?”
他的嗓音脆生生的,蒋安沅听着却是心中一震。
是啊,为何就说不得?
她也想问!
蒋安沅没有立即回答,隔了良久才道:“安衡,你年岁渐长,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可这世上的道理不只书本上所写的那些,等你再长大些,多些阅历,你就会明白。往后你若弄明白了,再跟阿姐说说。”
蒋安沅见他似懂非懂的模样,于是笑道:“不说这个了,再说说你今日,怎么跟人家比试了一场蹴鞠,就在人跟前一口一个“姐夫”的叫,转头就把阿姐忘了!”
一说到这儿,蒋安衡笑得合不拢嘴:“阿姐,你不知道,姐夫就是石安先生。”
蒋安沅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姐夫今日使的那几招解数,跟之前石安先生教我的一模一样,而且语气神态也极为相似,我便知道,姐夫就是石安先生。”
她倒是忘了,她这弟弟可是石安的追随者。
“所以,石安先生就能娶阿姐了?”
“那当然!石安先生可是顶顶好的人,自然配得上阿姐。要说石安先生欺负阿姐,那我自然是不信的,以前石安先生在府上的时候,还跟我说阿姐你有多不易,对我有多好,让我别惹你生气,还说我有阿姐这样的嫡亲姐姐是我的福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欺负阿姐呢!”
蒋安沅闻言,不禁轻笑了一声,原来她弟弟早就被收买了。
91. 拦门
院里的蝉鸣声渐响,婚期也愈来愈近。
屋内锦盒罗列得满桌都是,皆是国公府送来的催妆礼。
“准姑爷又送了这么多的胭脂水粉,珠翠首饰,过两日定是想让姑娘打扮得国色天香。”朝云拿起一个粉盒赞叹道。
蒋安沅微微一笑,眼底带着几分温柔:“你这丫头,又拿我说笑。”
月云在一旁笑道:“朝云说得不错,过两日咱们一定得把姑娘打扮得像仙子下凡间一般,姑爷看了定然喜欢得紧。”
蒋安沅嗔怪道:“月云,你也跟着朝云学坏了!你们要再笑我,我便把你们都嫁出去!”
正在这时,院外一阵嘈杂,蒋安沅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着深青色锦衣,眉目分明,留着一道整齐的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指挥着下人望院子里抬大大小小的箱子。
她看清来人后,眉眼间立刻浮起惊喜之色,于是连忙起身,快步向院门走去。
“舅舅!您怎么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杜家老爷子的第三子,蒋安沅的三舅舅,杜明羽。
“怎么,不欢迎老舅?”
“怎么会,安沅巴不得舅舅常来!”蒋安沅扫了眼院子里堆的东西,问道,“舅舅,这些是做什么?”
杜明羽高声说道:“蒋家门槛高,我不带礼上门,能让我进来?”
蒋安沅知他的性子,也知这是玩笑话,于是笑道:“舅舅,谁敢不让你进门,我转头就把他打发出去,然后给你开门。”
“算你这丫头还有些良心!”
舅甥俩有说有笑地进了屋,蒋安沅随即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又吩咐丫鬟去弄些冰镇的糖水上来。
蒋安沅:“舅舅怎么突然来京城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杜明羽:“是出事了!大事!”
蒋安沅见他一脸严肃,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立马问道:“是不是商号出了问题?”
杜明羽摇摇头,向蒋安沅凑近了几分,故作神秘地说道:“是你的终身大事!”
蒋安沅嗔了一句:“舅舅!”
杜明羽哈哈一笑,又扫了眼屋子,说道:“一收到你的信,知你要成亲,我们收拾收拾就往京城赶了。”
“‘我们’?还有谁来了?”蒋安沅问道。
“你大舅、二舅、两个表哥还有你那五妹妹、妹夫都来了。”陆明羽顿了顿,“老爷子走不开,老太太本也想来,可临了突然不舒服。”
蒋安沅:“外祖母身子没事吧?”
杜明羽:“没事,你不用担心。”
蒋安沅:“对了,大舅舅、二舅舅、表哥表妹他们人呢,怎么没跟您一起?”
杜明羽:“我有些事要办,便早他们几日出发,他们要明日才能到京都,你姨母去泉州采购药材应该今日就能回。”
蒋安沅:“姨母我是知道的,她给我写了信。”
陆明羽起身,拿起桌上国公府送来了催妆礼打量了几眼,“这是那小子送来的?”
蒋安沅点了点头。
“算那小子上心!”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又道,“我听你姨母提起过那臭小子,听着倒是对你不错,你觉着呢?这门亲事你自己可欢喜?”
“嗯!”蒋安沅应道,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红晕。
“你自己满意就好!”杜明羽说着从刚抬进来的箱子中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推到蒋安沅面前,“看看,这些都是给你的嫁妆。”
蒋安沅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地契银票,吃惊道:“这么多?”
杜明羽瞥了她一眼:“瞧你没出息那样!”
蒋安沅又道:“舅舅,这份礼实在太贵重了,加上祖母给我添的妆和国公府送来的聘礼,算下来我的嫁妆已经够丰厚了,着实要不了这些。”
“你这丫头,怎么还外道起来了!”杜明羽眉头一竖,语带责怪,“你祖母给你添妆你就收,你外祖家给的就不收,怎么,瞧不上咱杜家?”
蒋安沅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行了!你是我们杜家的姑娘,给你你就拿着,咱们杜家好歹在蜀地也是个大户,要是自家姑娘出嫁连个嫁妆都出不起,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
杜明羽态度坚持,让人无法推辞,蒋安沅也只好收下。
随后杜明羽又补充道:“丫头,我跟你说啊,这里面除了城郊的一些田地庄园,还有一些城中的铺子,舅舅亲自盘的账,账目都很清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还有几处宅子,地段好,家具都全,拖了好些人跑断了腿才挑出来的,若是你在婆家受欺负了,又不想回这来,就到宅子上去住,谁也管不了你。还有这些银票,是家里的两个老骨头早就备好的,权作你的私房,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来这辈子也是饿不着了。”
蒋安沅听着他说着话,眼眶不知不觉地就红了,轻声唤了句:“舅舅!”
杜明羽望着跟自家小妹有几分相似的脸,忽然轻叹:“丫头,你娘若在,定会亲手为你准备这些,只可惜……”
蒋安沅听了只垂下眼眸,脸上多又了几分伤感。
“还记得你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头哭着喊着让我教你骑马,现在这么一晃眼,你居然都要嫁人了。”
蒋安沅闻言立即反驳道:“您记错了,我是跟在您屁股后边跑,可是绝对没哭!”
“还敢狡辩,分明是你怕得要命,还硬要学,结果那马儿一尥(liào)蹶子,你就哭得个像个什么似的。”
“那还不是您在旁边吓我。”蒋安沅回忆起往事,也忍不住感慨,“那个时候您带着我,跟着四表哥一道,教我骑马、射箭,要不是您和外祖母,安沅哪有现在。”
杜明羽一脸嫌弃:“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丫头,那时好不容易把你养成跳脱的性子,回来没几年,又变成这古板的模样,跟你父亲一样,无趣得很。”
“舅舅,您是没看见我那二房的大哥哥,想比之下,安沅可跟古板沾不上边儿。”
说到这儿,杜明羽又道:“丫头,你就要成家了,嫁出去后,万事都得留个心眼。这夫家门庭再高,再富贵,这过日子都是自己的事儿,以后在夫家,你得自己立得住,不能光靠别人撑着,别整日囿于后院儿那些琐事,当然了,该管住男人的时候还是得管,天下的男人除了你舅舅我,没一个好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蜜语甜言什么的听听就行,信不得。还有啊,若是有一天那小子护不住你了,又或是变了心,咱不受那委屈,直接回家,我们杜家的姑娘不缺他国公府的那碗饭!”
蒋安沅一边听一边傻笑,可笑着笑着眼里的泪水却越发让她看不清楚。
“舅舅,安沅知道了!”
李明泽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望向窗外,沉声道:“丫头,今后你有空就多回家看看家里那两个老骨头和我们这些个小老骨头!”
蒋安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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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句话,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她朝着杜明羽,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也望向窗外的斜阳。
七月初九,吉期已至,蒋府早已是挂红结彩,一片喜庆。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系着红绸,忙中有序地备宴。
镜台前,摆满了珠翠香膏、胭脂花粉,几个丫鬟正围着蒋安沅挽发戴簪,点唇描眉,待妆点妥帖,又伺候着穿好嫁衣,戴上头冠,整理霞帔,一来二去地花了一两个时辰。
再看镜中之人,薄施朱粉如花面,轻描黛眉似春山,一点丹唇婉桃花,青丝挽云鬟,眼凝含秋波,分明是水中洛神明月下,天宫仙娥人间无。
“我们家姑娘今日可真好看。”朝云叹道。
月云笑道:“什么叫‘今日真好看’,分明是日日都好看。”
两人打趣惹得屋里的丫鬟都掩口遮笑,蒋安沅也在一旁扶鬓娇笑。
此时霜序进屋,满脸堆笑:“老爷传了话,说姑娘若是收拾妥帖了,就去拜拜家堂祖宗。”
祠堂内,四周的香火袅袅升腾,蒋安沅跪在先祖的牌位面前,虔诚祝祷:
“安沅幼承祖恩,长受父母厚泽,教以仁义,育以礼仪,又蒙天佑,得赐良缘,今当于归,以告昭穆,榛松香烛,敬于灵前,伏愿祖宗垂鉴,馀(yú)庆所及,护佑长远,夫妻同心,百岁相偕,家门清泰,福泽绵延。不胜感慕,谨以此祝,叩首拜谢,伏惟尚飨(xiǎng)!”
祝罢,出了祠堂,便听外面传来阵阵鼓乐笙歌。
“姑娘,是新姑爷到了。”朝云望着外面笑道。
蒋府门前,一顶百花彩轿,乐官夹道,后行郎①执着各色花瓶、花烛等礼盘列队。陆九昭一身吉服,簪花挂红,满脸春风,恣意风流,身旁之人尽是朱紫,正被蒋家人拦在门前。
只见肖珑清了清嗓子,高声吟道:“今朝佳节庆良缘,宾客满座聚堂前。不送红包通此路,怎得佳人入花房。”
言罢,围观的人都跟着起哄。
陆九昭立即向陈景年使了个眼色,陈景年会意,一边撒着花红利钱一边回道:“良缘千金难买,佳婿万两难得。快开瑶门赴会,莫误美景良辰。”
众人接过红包,面上笑意更浓,但哪里肯就此放过,又听王煦然说道:“美景良辰盈喜气,拦门利市多不嫌。红包一封添富贵,再来一封添寿福。”
这吉祥话说得,陆九昭自不会吝啬,于是又撒了一大包的红封出去。
陆九淮趁机说道:“这花红利市给足了,总该让我们进去了吧?”
蒋文衍却道:“莫急莫急!如此吉日怎么少得了作诗助兴,若能作出佳作,自当请你入门。”
陈景年推了推凌子卿,凌子卿自是上前一步,可又听蒋文衍说道:“今日是陆家大郎迎亲,当然是由他亲自来,怎么好让怀远兄越俎代庖呢!”
凌子卿闻言,只好退了回去,又望了望陆九昭,眼神仿佛在说:兄弟,我也帮不了你了。
陆九昭却是无所谓,略作思索,随后昂首吟道:
“晓光轻洒罗幔前,银镜微曦映花妍。双鹊临窗催粉黛,莺鸟轻啼戴钗环。眉梢一抹春风起,青丝梳挽云鬓飞。芙蓉妆成盼檀郎,只欠东床入鸾堂。”
话音未落便引得在场众人齐声赞叹,蒋文衍也点了点头,笑道:“好一个‘只欠东床入鸾堂’!”
陆九昭本以为作完诗,便可顺利进门,谁知却见杜明羽领着杜家一众人拦在门前。
92. 饿了
杜明羽审视了陆九昭一番,随即说道:“我是沅丫头的舅舅,今日不问你文韬也不问你武略,只三件事,你得如实作答。”
得知他身份,陆九昭立即恭敬拱手:“舅舅请说!”
“若是她日后身处险境,你当如何?”
“以命相护,生死不离。”
“若有一日,她容颜不再,你怎么待她?”
“年华虽老,此心依旧。”
“若她染疾在身,缠绵病榻,你又作何打算?”
陆九昭闻言神色微变,随后看着杜明羽,郑重地回道:“寻良医,问良方,伴她左右,不离不弃。”
杜明羽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你既已许下承诺,说了就要做到,在场这么多人可都是见证。”
“男子汉大丈夫,绝无戏言。”
杜明羽见和其他两个舅舅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蒋安沅的一个表哥又上前,想再说几句,谁知蒋安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拉着他往旁边拽:“姐夫,我给你拦着,你快进去!”
陆九昭见状,带着人就往里冲。
杜明羽见“城门”失守,无奈道:“大舅子放水,小舅子投敌,沅丫头,你这新娘子是留不住了!”
众人至中堂,行过奠雁之礼,又见十来个侍婢拥着蒋安沅出来。
蒋安沅以扇遮面,同陆九昭站立堂前。
蒋晟端坐正中,喝完新婿敬的茶,同新婚夫妇说了几句,二人便叩首拜别。
出了府门,侍女们往花轿里外撒了些五谷、豆、钱,然后才扶着蒋安沅上了轿。轿夫按照习俗没有立即抬轿,而是索要了一番利市酒钱后,喜乐三奏,才起了檐子。
轿中的蒋安沅眼眸半垂,素手叠于膝上,拨弄着扇柄,眼眶微红,脸上的泪痕也未干,笑意却在眉眼间泛漾开来。
朝云、月云两丫鬟在轿外怕她伤感,靠着窗边说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一会儿问她热不热,一会儿问她渴不渴……有这两丫头在,蒋安沅倒觉得不难打发时间。
迎亲队伍缓缓行进,一路仪仗旌旗,鼓乐频吹,风光耀人,街头巷尾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而在街边茶肆的二楼厢房内,一锦衣男子独自伫立窗边。
他眼睑微垂,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顶花轿,面上并无什么表情,似乎外面的喜气热闹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什么波澜,可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窗边的木栏。
那花轿渐行渐远,喜乐声也渐渐模糊,可他的目光依旧望向那顶花轿。
在他身后的侍丛试探着开口:“主子,三殿下和四殿下都去了国公府贺喜,咱们要去吗?”
锦衣男子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迎亲队伍消失在街头,他才缓缓开口:“回府!”
国公府门前,几十个侍女丛仆早已列队等候,待迎亲队伍一到,纷纷拥了上去。只见几个侍女端着喜盘又在花轿外撒着五谷、豆、钱,随后傧相①喝礼:“请新人下轿!”
蒋安沅扶了扶头冠,移步出了轿子,手上接过陆九昭递来的红绸带。她垂着眼没看他,却听得他柔声说道:“跟我走。”
“鸾凤和鸣日,仙子下瑶台。牛郎牵织女,携手度百年。”
伴着傧相的吉祥话和鼓乐,两人由着十几个手持莲炬花烛的侍女引路,缓步进了府门,行至中堂,跨过马鞍,步入喜堂。
司礼官高声唱和,拜了天地、高堂,交拜夫妻,随后又听傧相高声请新人移步:“喜气盈门贺新郎,仙女仙郎共成双。红袖添香天作合,步入洞房并鸳鸯。”
蒋安沅被牵着进了新房,众多亲友也都跟着过来看热闹,屋里顿时人挤着人。
几个丫鬟捧着金钱彩果往床上撒,一边撒一边还说着吉祥词,说完傧相唱道:“伏愿撒帐后,夫荣妻贵,熊梦呈祥。”
随后两侍女敬上了一簋(guǐ)②羊肉,两盏清酒。
又听得傧相唱道:“共牢而食,合卺而酳(yìn),夫妻一体,同甘苦,同尊卑。③”
陆九昭夹了一块羊肉喂给蒋安沅,随后自己也吃了一块,吃完便喝了合卺酒,喝完酒杯一仰一覆置于床下。
陈景年高喊:“行之,这酒美不美啊?”
陆九昭:“美!”
陆景年又道:“九淮,你不问问你哥,是酒美还是你这新嫂子美啊?”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陆九淮也实诚,真的问了他哥一句,是酒美还是嫂了美。
陆九昭看了眼蒋安沅,笑着高声回道:“当然是你嫂子美!”
众人哄笑之余,傧相又唱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④”
唱毕,月云上前来,别剪了两人的一缕头发,再用红绳系着放进一个锦盒里。
各种礼仪都弄完后,众人起哄让陆九昭去席上喝几杯。陆九昭向蒋安沅靠近了几分,低声说道:“等我回来!”说完便由众人拥着出了房门。
待众人走后,蒋安沅才将团扇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是一片漆黑,蒋安沅端坐在床边,望了望外边,问了句:“外面的酒席散了吗?”
朝云闻言往外间走了一趟,不一会儿回来答道:“还没有。姑娘渴不渴,我给姑娘倒杯茶。”
蒋安沅摸了摸肚子,嘀咕道:“你姑娘倒是不渴,只是饿了。”
“我去给姑娘找些吃的来。”朝云说完便想往外走,结果被蒋安沅叫住了。
“算了算了,也不是很饿,还忍得住。”
话音刚落,就见彩云和霜序一人端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姑爷让奴婢送来的,说是他还得有一会儿,让姑娘吃点东西。”彩云笑道。
蒋安沅闻言来了精神,起身坐在桌前,见满满当当的各种吃食,不禁叹道:“这也太多了吧。”说着便端起一碗冰酪,喝了一口,又道:“你们也累一天了,一起吃点东西。”
几个丫头也不客气,纷纷大快朵颐。
不多时,就听得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几个丫鬟听了赶忙放下吃的,规规矩矩地站到两边,蒋安沅却是慢了一步,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见陆九昭进了门。
见陆九昭进了屋,几个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蒋安沅赶紧咽了下去,不想却噎着了,咳了几声。
陆九昭见状立即上前给她倒了杯茶递了过去,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蒋安沅喝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在酒席上也没怎么吃吧,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
陆九昭眉头微挑,轻轻低语:“你吃吧,我等会吃!”
“‘你等会吃’,你要出去呀?”
陆九昭笑着看着他这傻媳妇,轻咳了一声,叉开了话题:“今天的席面都是潘楼的师傅做的,我特意让他们给你做了一份,好吃吗?”
蒋安沅点了点头:“好吃!”说完也没管他,自顾自地吃东西。
陆九昭眉眼含情,嘴角噙着笑,直直地看着她,见她粉颈低垂,唇色绯然,又是花烛莹煌,销金暖帐,如何不叫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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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心猿。
蒋安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了过去,四目相对。
许是七月天气的缘故,屋子里莫名地热了起来。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陆九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因为我娘子好看!”
蒋安沅听到“娘子”两个字,她不禁也有些心神悸乱,脸颊也渐渐泛红,索性便低下头去。
这时陆九昭站起身来,向蒋安沅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
陆九昭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带着挑逗:“你紧张什么?”随后便饶过她,从柜子里抱出了一个箱子。
回到桌上,对着蒋安沅说道:“娘子,这些可都是为夫的家当,从今天起都归你了。”
蒋安沅看着满满一箱子房产地契和银票,愣了一下,说道:“这、这么多?”
她以为自己的嫁妆就已经够丰厚了,没想到他这一箱子比自己的还多了一大截。
她起身,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箱子,放到了陆九昭面前,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我这儿也有一些……”
陆九昭看了一眼,拿起了面上的一本册子翻看,然后笑着对着蒋安沅说道:“这些都是你的嫁妆?”
蒋安沅点头,但见他手上的册子有些陌生,随即问道:“这是账本吗?”
陆九昭没有答话,只是笑着看着她,眼神愈加深邃。
蒋安沅见他不答话,于是拿过那个册子,只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变得绯红,立马合上了册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陆九昭见她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蒋安沅低着头,又羞又恼还有些慌:“你别笑了!这、这准是姨母昨晚悄悄放进去的,我、我不知道。”
陆九昭又拿起那本册子,认真地翻了几页,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事,我同你一样,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咱俩一起看,研究研究。”
蒋安沅一听,更加羞了:“你胡说什么!谁要跟你一起看,不知羞!”
陆九昭收了笑,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娘子,你吃饱了吗?”
蒋安沅被他怎么一问,哭笑不得,哪有人上句说了那些浑话,下句却问她吃饱了没。
过了半响,她点了点头:“我吃好了!”
陆九昭闻言突然起身,将她横抱而起,径直走向里间,随后微微低头,唇边的热气在她耳畔拂过:“娘子,为夫饿了!”
“陆九昭,我、我还没沐浴更衣……”
“我也没有,咱们一起洗!”
屋里锦帐春宵,两情鱼水,自不细说。
屋外芙蓉初开,漫飘芬芳,惹得一只蓝凤蝶停留。它的细小触角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摩挲着,层层叠叠,如丝绒般柔软细腻,它感受着花蜜的气味,然后开始寻找,抚过每一处,最后慢慢的扑开花蕊,这时起了清风,吹得花枝轻颤,蝴蝶缓缓振动着翅膀,吸允着花朵内深藏的甘甜,芙蓉花跟着它随风舞动,似乎也在为它的到来而感到欣喜。
夜色愈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道闪电,瞬间将夜的寂静撕裂,随后便是雷鸣,雨滴轻轻垂落,打在花瓣上,发出柔和的响声,微雨润花容,仿佛泪痕轻湿,蓝凤蝶缓缓探入深处,仿佛在寻找最香甜的所在。不知过了多久,雨骤云驰,蝴蝶似乎感知到了天气的变化,它的翅膀也振动得越来越快,雨滴猛烈地落下,“噼啪”作响,花枝随风摇曳,而花瓣沾染的雨露却只增不减,可能是初晨的缘故,芙蓉花色渐褪,只留得花心吐露着点点绯红。
93. 见公婆
天刚破晓,晨晖透过窗棂洒在屋内那龙凤红烛的残烬上。
陆九昭侧头望着怀中的女子,青丝如瀑,长睫如扇,瓷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轻轻抬手,捋了捋垂落在她颈间发丝,指间不经意地触碰到她似雪的肌肤,细腻温热的触感传来,酥麻的感觉悄然在心间滋长。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蒋安沅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呼出的气息透过薄衫打在他身上,那股燥热不自觉得在体内乱窜,手也不自觉得从她的香肩慢慢往下移,直到触摸到那处滑腻绵软,眼中的情意愈发浓烈,可最终还是只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待他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时,蒋安沅缓缓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睡眼朦胧,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惹人怜爱。
“醒了?”陆九昭浅笑着,声音低沉而温柔。
蒋安沅见了他,不禁想起昨夜,脸颊瞬间染上了一抹嫣红,害羞地将脸埋进了锦被之中。
见她这副模样,陆九昭不禁笑出了声,于是又坐到床边,将她的锦被拉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什么你没见过,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蒋安沅一听更羞了,立马把他的嘴捂住:“你别说了!”
谁知陆九昭趁机吻了下她手心,蒋安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睛瞪得老大,嗔怪道:“你、你无赖!”随即便想把手收回来。
不想陆九昭比她快了一步,将她的手牢牢地紧握着,柔声道:“娘子!我这个无赖这辈子是赖定你了。”
蒋安沅顿了顿,娇笑着说道:“好了,别闹了,收拾收拾得去给公婆敬茶请安呢!”说着就想挣开他下床去。
陆九昭一把她拉了回来,笑道:“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我昨晚跟他们说了,今天晚点去。”
“那也不行,公婆体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蒋安沅挣开了他,起身赤脚踩在地砖上,边穿着衣服边唤朝云、月云两个丫头。
谁知陆九昭站起身来,又将她横抱到床边。
“陆九昭,清天白日的,你别……”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蹲下身来替自己穿鞋,然后仰头,笑得意味深长:“别什么?”
蒋安沅知道是自己想歪了,脸上又是一红。
这时一群丫鬟婆子便端着几盆热水进来了,见自家姑娘和姑爷这般恩爱,随即相视一笑。
穿好鞋后,蒋安沅起身,但陆九昭却还在追问:“娘子,你还没说完呢,别什么呀?”
“你故意的!”蒋安沅撇了他一眼,便由着两个丫鬟伺候着梳洗。
陆九昭见她在梳妆,也没闲着,挑着镜台面前的各种珠翠首饰,看了一圈,还是觉得那支翡翠芙蓉花簪最好看,于是便想替她亲自戴上。
他认真看着铜镜前的丽影,仔细着将发簪戴了上去,又道:“我娘子真好看!”然后又瞧着那个垒丝镶红蓝宝石蝴蝶花冠也还行,于是又想给她戴上。
“这个就别戴了,”蒋安沅连忙摆手,“虽说是新婚,但头一天见公婆尊长,还是别太招摇了,穿戴得体些,总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你不必这么谨小慎微,要是我娶了你,连平日里穿什么戴什么都要顾忌,倒不如你在蒋家当姑娘时那般自在,那我陆九昭也太没用了。”陆九昭望着她,又道,“况且我娘耳根子软,最是和善,另外两个婶婶,三婶婶平日里娴静少语,自不会为难你,只我那二婶婶事儿多些,不过你无需在意,你又不是她们家儿媳妇。再不济,不还有我呢嘛!”
蒋安沅听到他说这番话,心里自是受用的。
“我瞧瞧!”她故作仔细地打量了陆九昭一番,又道,“我今天是丑媳妇见公婆,可也是你正头大娘子,你不把那些个通房姨娘叫来让我也见见?”
陆九昭说得一本正经:“我要有通房姨娘,昨晚上就不用费这么大劲儿了!”
蒋安沅一听,立马去捂他的嘴,可又想到刚刚的事,立马又把手收了回来,羞红着瞪看着他,半天没挤不出一个字来。
陆九昭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谄媚道:“为夫错了,为夫大错特错。”
几个丫鬟在一旁瞧着,纷纷捂嘴掩笑。
“姑娘眼睛乌青,奴婢给姑娘多上一层粉。”
朝云说完蒋安沅便又瞪了眼陆九昭。
陆九昭咧着嘴笑道:“娘子,要不你再睡会儿?”
蒋安沅没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穿戴规整,随着陆九昭一同去了正堂,堂内长辈们已端坐等候。
陆国公今日没来,陆长风夫妇自是正坐中央,下首便是二房陆长策夫妇和三房的大娘子王氏,她身旁还有个小童,四五岁的年纪,模样清瘦端正。
蒋安沅倒是听陆九昭提起过,二房陆长策夫妇膝下无子,三房陆长戈早年战死,只留下王氏一人,前年才从陆家宗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不好受,这庆国公府虽说现在风光无限,但这一家子人死的死,残的残……面上的荣耀都是一刀一枪用命搏出来的。
这时几个丫鬟端来了茶,蒋安沅端起茶盏,先恭敬地走到公婆面前,屈膝跪地,双手奉茶,柔声道:“公公,请用茶!婆婆,请用茶!”
陆长风夫妇接过茶盏,浅饮一口,面上皆露满意之色,随后叮嘱了几句夫妻和睦、孝敬长辈之类的话,蒋安沅一一应下,随后逐一向堂上众人敬茶,敬完茶才坐回陆九昭身边。
“瞧瞧这大侄媳妇,长得好看,又甚是乖顺,有这么个妙人儿媳,大嫂真是好福气呀!”二房的大娘子罗氏高声说道。
陈氏一听自是欢喜的,于是笑道:“这孩子温婉贤淑,确实是个好性儿的。”
罗氏又笑道:“侄媳妇,既然是进了咱们家的门,自是国公府的人了,这家里一大堆的事你可不能只让你婆母一个人操持,也得帮着你婆母多分担些,也好接过这管家的权柄不是。”说罢,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陈氏。
陈氏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蒋安沅闻言身形一顿,脸上笑容未减,轻声应道:“二婶婶,安沅既已进门,自是愿为家里分忧。只是安沅年纪尚轻,又是初来乍到,对府上的诸多规矩还不熟悉,怕担不起这管家的重任。况且婆母将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媳还得多向婆母多学习才是。”
三房的大娘子王氏扫了一眼堂上的众人,便垂下头去,轻抿了一口茶。
陆九昭也跟着说道:“娘子说得不错,她才进门,现在接手府里的事务确实早了些。”
罗氏撇了撇嘴,又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倒忘了你们新婚燕尔的,要是侄媳妇嫌府中事务繁多,不想管这些锁事,想落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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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也无妨。”
陆九昭见状,正要开口,却被蒋安沅抢了先:“二婶,您误会安沅了。安沅不过是怕因自己的无知做了错事,让长辈们忧心,让家中生乱,万没有偷懒躲清闲的意思。”
一旁的陆长策看了眼罗氏,罗氏见状,只得笑道:“我也是瞎操心!我想着大嫂这些年来一个人管家太累了,这九昭既娶了你,就都是一家子人,也不用外道,日后也能帮着大嫂管理些内务,帮大嫂分担些罢了。我这人呀说话直了些,侄媳妇莫要放心上。”
蒋安沅闻言回道:“二婶婶也是为着婆母和安沅,安沅又怎会介怀。”
罗氏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这么些年我都忙过来了,也不急也这一时,不过,”陈氏面上带着笑,目光放到了蒋安沅身上,“你二婶母说得也在理,这家里的事往后还是得交给你,你得空的时候也来帮着管管,以后便熟能生巧了。”
蒋安沅恭敬地回道:“婆母说的是,安沅知道了!”
三房的小公子端起茶盏,许是茶还有些烫,不慎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顿时有些慌乱,连忙擦拭,随即又望了眼王氏,立刻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道:“母亲,孩儿知错了。”
罗氏扫了眼他,脸上写满了嫌弃:“都这么大了还没个规矩,也不知道请的先生是怎么教的。”她说话的声量不大,但在坐的人却都能听清。
那孩子一听,头垂得更低了。
王氏闻言眉头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那孩子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随后又恭敬地向堂上众人行礼,然后缓缓出了屋子。
堂上留下的几人也没说几句,陆九昭便拉着蒋安沅去拜见庆国公。
庆国公住的院子叫清晖堂,许是他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又或是自己的喜好,院子里陈设比较简单,仆人也不多,倒是个清闲所在。
“孙媳给祖父请安!”
“孙子给祖父请安!”
陆公微微点头:“坐吧,咱们家没那多虚礼。”说完目光转向蒋安沅,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沅丫头在府上可还习惯?”
蒋安沅笑着轻声回道:“多谢祖父挂念,孙媳一切安好。”
陆公闻言又将目光落在陆九昭身上:“这可是你哭着喊着娶来回的媳妇,你可不能负了她。”
陆九昭一脸笑意:“祖父放心,孙儿可没那个胆子。”
“你小子!”陆公笑了笑,又问,“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您这孙媳妇老早就起了,说是新妇过门万不能失了礼数,一收拾好便向各长辈请安了。”陆九昭回道。
“沅丫头在家中别拘着,咱们家都是舞刀弄枪的,没那些个讲究。既然都没用饭,就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陆公说完便叫人多备了两桌饭,留他们一同用饭。
饭后,陆公又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已过半个时辰。二人想着不便打扰,便起身告辞,出了院子。
待他们回去后,陆九昭就一直望着蒋安沅,盯得她不自在。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那二婶就那个脾气,她那嘴就闲不住!你在堂前就不该拦着我,我若不说,下回她还得找你麻烦。”
94. 回门
蒋安沅知道他是为着自己,于是笑道:“我都没说什么,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她要真想找我麻烦,你也拦不住。况且我这新妇第一天见家中尊长,因为我就让你和长辈顶嘴,说出去,只怕得说我是个河东狮,才进门就撺掇着夫君忤逆尊长,那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陆九昭一听,又道:“你没进门我也没少顶嘴,再说,都是我干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那些人凭什么说你呀?”
蒋安沅轻叹一声:“可自来不都是这样吗?女子嫁作人妇,夫君若有什么不当,人们只会说当他那个当娘子的没有及时规劝。若是当娘子的有什么错处,那更少不了编排……”
蒋安沅顿了顿,见陆九昭一脸凝重,随即笑道:“不干你的事儿!即便是待字金闺,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边儿,都得规矩着,不然也少不得生些闲话。”
“可我不想你受委屈!”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
蒋安沅笑着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算不上什么为难,还没到让你出马的时候,你娘子我虽是个病秧子,可也不是软柿子,我能应付。再说,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总不能事事都要你出手护着吧?”
陆九昭轻轻拥住她:“你才不是病秧子呢!你要答应我,有事定要和我说,不要一个人扛着!”
蒋安沅靠在他的怀中,点头道:“知道啦!”
经二房的罗氏在堂上这么一闹,陈氏心里不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她在屋里喘着大气,手上不停地扇着扇子,嘴里不停地说道:“老爷,今天在堂上你都看到了吧,这二弟妹扯着嗓子对儿媳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就叫什么事啊。”
“好了,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跟她置气。”陆长风一边擦着手中的长刀一边回着话。
陈氏正在气头上,又继续说道:“儿媳我瞧着是孝顺懂事,和昭儿也是恩爱有加,她就是瞧着我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非得找点事儿出来。你瞧她那个样子,比我这个做婆婆的款儿还大,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她说那些话,不就是想让我和儿媳生出嫌隙来,哼,我可不是那糊涂人。”
陆长风手上放下长刀,说道:“你也别多想,二弟妹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心还是不错的,再说了,儿媳看着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
陈氏见他一点也不热络,心中越发憋闷,没好气地说:“你呀,一点也不上心,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有得你后悔的。”说完又端起茶碗,大喝了好几口,气儿才顺了些。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心里也不太痛快,同样在屋里跟陆长策抱怨。
“我今儿个在堂上也没说什么吧,你瞧瞧他们一个个的,像老母鸡护崽儿似的,生怕我把那大侄媳妇给吃了!”
当初她本想着让自己娘家的姑娘嫁进来,却没成想让蒋安沅捡了便宜,本就对她没什么好感,这会儿子就更气了。
陆长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行了,谁让你费那个心的,可不得遭人嫌嘛。”
罗氏一听立马回道:“老爷,你也不说帮着我点!再说了,这新妇进门,不得都受这么一遭嘛,我知道大嫂心软,想着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让新妇知道知道咱们国公府的规矩,让她日后好好侍奉大侄子,好好孝敬公婆长辈,这有什么错?”
陆长策还是淡淡地回道:“以后大房的事儿你少插手,人家领情倒还好,若不领情,倒是你多管闲事。”
罗氏嘴里依旧念叨着:“当初要是把我娘家的表姑娘娶进门,我也不至于操这些心。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们家那表姑娘哪里不好,偏偏看上了那个病秧了,看着就不好生养。”
说到这里,陆长策的脸色才好了变化,随即问道:“夫人,那药可停了?”
罗氏闻言神色缓和了不少,回道:“老爷放心,我一直都在吃着呢,想来也快调理好了。”
陆长策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蒋安沅嫁进国公府的这几日,除了要祭拜祖宗家祠,还要忙着上门道贺的迎来送往,日子倒是过得快,不知觉就到了三朝回门日,夫妻俩早早地就踏上了回蒋府的路。
陆九昭自己骑着马,在马车前开道,蒋安沅坐在马车内,两列护卫兵紧跟其后,马车两旁还有侍女随丛若干,手上都拿着回门的礼盘,队伍拉得老长。
一行人到了蒋府门前,陆九昭翻身下马,随即走向马车,掀开车帘伸手扶着蒋安沅下来。
见他们来了,蒋文衍和李氏热络地迎了上去。
李氏拉着蒋安沅说道:“今日倒是巧了,三妹妹、四妹妹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咱们也快些进去。”说着便拉着她进了门。
还未进正堂,就听见他们说笑的声音。
“祖母,二叔母,三妹妹、三妹夫,四妹妹、四妹夫!”蒋安沅一进屋便朝着众人一一喊了个遍。
蒋老太太一见着她便起身走到跟前,拉着她仔细瞧了个遍,才缓缓开口:“沅丫头,明明才过去几日,我怎么觉着像是是好久没见了似的。”
蒋安沅笑着回道:“我也觉着是离开家好久了呢,就想着今日回家来。”
“新姑爷,我们家沅儿没在国公府惹什么乱子出来吧?”蒋老太太问道。
陆九昭恭敬地回道:“祖母哪里的话,娘子她知书达礼,家中长辈对她都喜欢得紧。”
蒋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氏笑道:“咱们都别站着了,坐下来,咱们好好说说话。”说完蒋文衍便扶着她坐下。
打从府门前,蒋安沅就注意到了,他这个大哥就格外地注意大嫂的举动,生怕她有个什么,心中一动,看了眼老太太。
老太太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蒋安沅心中一喜,说道:“瞧着大哥大嫂真是恩爱。”
李氏娇笑道:“二妹妹就别娶笑我了,你们新婚燕尔的还不是一样。”
曹氏接着话:“之前忙着操办沅丫头的婚事,就没跟大家说,衍哥儿媳妇怀上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蒋安沅惊喜地望着李氏。
蒋文衍回道:“有两个多月了!”
说完堂上众人纷纷道贺,又听曹氏说道:“不止衍哥儿媳妇,我们家芝儿也有了身孕,大夫说也有一个多月了。”
众人闻言又看向蒋玉芝,蒋玉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蒋玉妍笑着说道:“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曹氏附和着:“谁说不是呢!都是列祖列宗保佑,这一家子儿女都平平安安的。”说完眼中竟还闪泪花。
见她如此,在场的人不免动容,蒋玉芝更是上前拉着她,替她擦泪。
这时陈妈妈进来了,说道:“老太太,二大娘子,外间的席面都备好了,下头的问是不是现在就摆筵?”
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于是众人移步到了外间。
雕花的梨花木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是和乐融融。
“侄女婿,咱们家不如国公府,庆国公是圣上的肱骨近臣,现下将军又受圣上倚重,我们沅姐儿嫁了去,你可得好好待她,莫欺了她去。”
曹氏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人却神色各异,相互看了看。
蒋安沅也觉得这话听着新鲜,什么时候她对自己这么上心了?
陆九昭倒是很恭敬地回道:“祖母、二叔母放心,小婿一定好好护着沅儿,绝不会负她。”
曹氏听到话后满意的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这做丈夫的就得有担当些,守着自己的妻儿,把日子稳稳当当地过下去。我们家的姑娘虽说不是什么王公贵女,但也是娇养出来的,若是受了委屈,蒋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说是吧,侄女婿?”
陆九昭看了眼蒋安沅,又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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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叔母说得在理。”
“肖女婿,虽说侄女婿是你姐夫,但到底你先迎了芝儿过门,可得好好给侄女婿做好样子啊!”曹氏又把话头指向了肖珑。
蒋安沅这才明白曹氏的意思,这哪是在告诫陆九昭啊,分明是在暗示她自个儿的女婿。
肖珑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嘴角扯出略显僵硬的笑,应和道:“岳母说的是。”
曹氏又笑着说道:“只要你们夫妻和顺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侄女婿,既然你娶了咱们家沅儿,那就是一家人了,这一家人就得相互扶持,同进同退,这家才能兴旺下去!”
陆九昭又恭敬地点了点头:“是,小婿明白。”
曹氏又想开口,蒋安沅却先她一步说道:“四妹妹,这大嫂和三妹妹都有了好消息,你和四妹夫也得提上日程才是。”
久未说话的蒋玉妍闻言一脸娇笑:“二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
陆九昭朝着王煦然低声说道:“四妹夫,咱们俩可得努努力!”
话音未落就逗得众人直笑,而王煦然被忽视了这么久,见陆九昭对他还算热络,脸上渐渐也有了光彩,在席上也同陆九昭攀谈起来。
用过饭后,各家姑娘自是要回自己院里同娘亲说说体已的话,而蒋安沅自然就被叫到了福安堂。
蒋老太太盯着蒋安沅,并未先开口。
“祖母,孙女才离了两日,您就这么想我啊?盯得孙女都不好意思了。”
蒋老太太闻言笑出了声:“你个小猢狲,我瞧着你面上有光,想来新女婿对你还是挺好的。”
蒋安沅点了点头:“嗯,他待孙女是挺好的。”
“你公婆呢,有没有为难你?”蒋老太太又问。
“公婆对我也挺好的。婆母还体恤我,免了我每日的拜见,也没给我立规矩。”
“那你那两个婶婶呢?”
蒋安沅顿了顿,回道:“三婶婶倒没什么,只是二婶婶是个直快的,但也还好。”
蒋老太太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国公府二房的大娘子我是听说了的,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平日里没事少在她跟前晃悠,她总不好上门来找你麻烦。还有,听说你婆母素来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你这么说倒所言非虚。”
蒋安沅回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婆母倒是和善。”
“太和善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蒋老太太说得正经,“自已拿不了主意,就容易受人撺掇。另外,你婆母那个嫡亲的妹妹可是个狠角色,你得注意些,别在她面前失了礼,她们两姐妹总是亲过你和你婆母的。”
蒋安沅点点头:“孙女知道了。”
蒋老太太又笑着问道:“现在国公府是谁管事?”
“瞧着是我婆母。”
“瞧着?实际是谁你不知道?”
蒋安沅愣了愣,回道:“实际也应该是我婆母吧!前两天,我那二婶婶也让我接过婆母手中的权柄管家呢。”
“你接过来了?”
蒋安沅摇头:“没有,我给推了,哪有新妇一过门就接手中馈的。”
蒋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尽管你婆母和善,但难免不会生嫌隙。”
“嗯,孙女明白!”
“你呀,多的事别去管,先把你们这个小家顾好了,再去顾那个大家。”蒋老太太嘱咐着,“你自小没了娘亲,我这个老婆子就免不了多唠叨几句!”
蒋安沅拉过她的手,笑脸盈盈:“我就喜欢祖母唠叨。”
“你瞧瞧这个小猢狲!”蒋老太太笑着指着蒋安沅同刘妈妈说道,笑了两声,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蒋安沅想了想,回道:“我等父亲回来和安衡回来,看过了他们再走。”
蒋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蒋安沅,说道:“也好,你父亲和衡哥儿见你回来定然高兴!”
95. 麻烦
虽说陈氏免了蒋安沅每日的晨昏定省,但她每日还是会到青竹院拜见。
这日,蒋安沅早早地便来了院子,但一进门却二房的罗氏也在,于是便恭敬地行礼:“婆母万安,二婶婶万安。”
陈氏满脸带笑,说道:“快坐吧!这孩子,早跟你说了,不必每日来拜见,咱们家不像别家,没这么多规矩。”
罗氏接着话:“大嫂,这侄媳妇孝顺懂事您该开心才是。”
陈氏:“是是是,我这个当婆母的也是头一回,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儿媳妇你也别闷在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婆母待儿媳很好,没什么不妥的。”
罗氏今日来可不是看她们婆媳之乐的,于是说道:“大嫂,趁着侄媳妇在,现在就跟她说了吧。”
蒋安沅闻言总觉得不太妙,于是问道:“婆母有什么话想对儿媳说的?”
陈氏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你二婶婶觉得你和昭儿住的兰溪院毕竟是新开出来的,用人的地方多,就想着给你支些下人使唤着用,我觉得你二婶婶说得也对,是我欠考虑,今是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蒋安沅脸上挂着笑,但也没有立马回答。
罗氏见状说道:“侄媳妇,这是你婆母的一翻心意,你可别跟你婆母客气。”
陈氏十分热情:“对对对,你还需要有什么也一并提了,千万别不好意思?”
看着她一脸真挚的模样,蒋安沅还真弄不明白婆母的意思,顿了片刻后便回道:“既然是婆母的心意,儿媳怎么好推辞,儿媳谢过婆母了。”
陈氏笑道:“都是些小事,谈什么谢不谢的,你和昭儿过得舒坦就好!”
当天下午,几十个丫鬟婆子在院儿里站得满满当当。
“姑娘,我怎么瞧着这一幕怎么这熟悉?”朝云看了眼院子里的人,无奈道。
蒋安沅顿了顿,缓缓说道:“来就来吧,反正还是那句话,咱们自己把自己的事做好,别授人以柄,那谁来也无所谓。钱妈妈,你跟下头的人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其它的事不必理会。”
钱妈妈应声回道:“是,大娘子。”
“哦,对了,钱妈妈,我有些账册要看,走不开,你带着霜序她们几个去把那些人原是在哪个院儿里的、做什么活计、做过多久、相互之间是什么关系都问仔细了,记录下来,我晚点再看。”蒋安沅垂着眼望着桌案上的账册,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吩咐着。
院外禅鸣骤起,让本就闷热的天气更加让人燥热,不过好在屋里置了几个轮扇和冰块,倒也消暑。
蒋安沅端坐在桌案旁,仔细翻看着名册。
因着才沐浴完,一头乌发随意散下,几缕发丝间还带着未干的水汽,连带着白皙纤细的脖颈也沾染上了水滴,烛火与月光摇曳,她一身云锦素裙,柳腰袅娜,清冷妩媚,风流绝妙。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陆九昭从外间走了进来。
蒋安沅许是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朝云、月云俩丫鬟唤了声“姑爷”她才抬起头来。
陆九昭看她专注的模样,桃花眼一弯,眼里带着几分宠溺:“娘子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你回来了!用过饭了吗?”蒋安沅放下手中的名册,起身迎了上去。
“我吃过了!”陆九昭提着朱红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回来的时候路过潘楼,见他们出了新的菜色,便给你带了些回来,还有些特制的冰雪酪,你尝尝好不好吃。”
她原还不觉得饿,但那食盒一打开,一阵香味扑面而来,看着二十来样美味还真有些嘴馋,一旁的丫鬟也如是。
“你们俩下去找锦洪去,我也给你们带了些,快去吃吧!”陆九昭笑道。
朝云、月云听了笑着道了声谢便退了下去。
看着她吃得满足的模样,陆九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娘子慢慢吃,莫要噎着。”随即递上了一碗冰雪酪。
“这个好吃,你尝尝!”蒋安沅夹了块银鱼脯给他,可他也不动手,只是张着嘴巴等着,蒋安沅随即露出一抹笑,然后喂他吃下。
陆九昭一脸得意的笑,随后说道:“娘子,我回来时怎么觉得这院里多了好些人似的?”
一说起这个,蒋安沅神色就暗淡了些:“你发现了。”
“怎么了?”陆九昭问道。
蒋安沅顿了顿,说道:“今日我去给婆母请安,刚好二婶婶也在,说咱们这个院子才开出来,少不了用人的地方,于是便送了些丫鬟婆子过来。”
陆九昭见她脸色不好,于是说道:“你也不必为难,那些人你要觉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打发了回去。你明日且看看,把不能用的似份名单给我,我把人领回去。”
“你领回去?总得有个理由吧,你怎么跟婆母说?”
陆九昭轻笑了一声:“这还要什么理由,用着不顺心就不用。”
蒋安沅叹了叹:“若是自己用钱讨的丫鬟丛仆,瞧着不满意把人放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些人都是长辈那边儿的人,哪能说退回去就退回去。”
“那你若瞧着她们在你眼前烦闷,就把她们调到外院去,她瞧不着你,你碰不着她,两厢情好!”
“我烦闷的倒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咱们院儿里本来的佣人加上我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就不少了,这几天好不容易把之前的缺儿安置妥帖了,这忽然间多了这么几十口人,又得重新安排人手。”
“这就更简单了,你把这事儿交给下头的人,再不行就交给我,我来安排。”
“这哪行,你自己的就够忙得了。”蒋安沅又喂了他一块水晶脍,随后又道,“对了,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去查军备了,查出点事来,耽搁了一阵。”陆九昭怕她担心,补充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水汽氤氲,陆九昭沐浴出来,见蒋安沅仍端坐于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名册,于是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双肩,力度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蒋安沅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了一下,嗔怪道:“别捣乱,我这正忙着呢!”
陆九昭嘴角的笑意未散,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娘子,你吃饱了吗?”
蒋安沅以为他没吃好,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见你刚刚没怎么动筷子,以为你不饿,所以我吃完了就让人把东西给撤走了,你若要吃,我去唤人到厨房给你做点儿。”说完便要起身但却被陆九昭按住。
他看着自己这傻媳妇,无奈地笑道:“我不是想吃那个!”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蒋安沅说得一脸认真。
陆九昭见她不明白,于是走到床边,半躺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缓缓拉开系带,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紧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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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薄唇微扬,带着一丝慵懒,语气中夹杂着魅惑与期待:“娘子,天色已晚,还是快些休息吧!”
蒋安沅愣了一下,随即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陆九昭大喜,瞬间从床上弹起,快步走近,长臂一伸便欲将她揽入怀中,准备好好亲昵一番,可谁知蒋安沅却一手拿起名册挡住了他。
“你快帮我瞧瞧,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怎么个为人?哪些是婆母身边近身的?哪些又是二婶身边的?”
陆九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呆立当场,那副失落又略带哀怨的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干咳了一声:“既然娘子需要为夫,为夫就算今是不睡觉也得把这些人给弄明白。”于是便只好静下心来同她一道研究起了名册。
有他的帮忙,蒋安沅理起这些人来倒也快,不多时,新加的那些人的名册就看完了。
陆九昭趁机揽上了她的腰肢,轻声说道:“娘子,夜色已深,我们还是快些休息吧!”
还未等她开口,陆九昭就吻了上来,手也不自觉地抚上她的粉颈,轻轻地吸吮着,那双桃花眼中的情意渐渐溢出,可动作依旧很轻,似乎在等待她的应允。
蒋安沅只觉被他灼热的气息包围着,身子微微一僵,可又在他温柔厮磨中渐渐瘫软,丹唇微微张开,迎合着他。
不多时,罗衫已褪,玉枕暖席之间,一片欢情。
翌日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庭院中的花草尚带着露珠,陆九昭早已穿戴整齐,见床上之人睡得香甜,嘴角也浮起笑意,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便出了门,而后又吩咐下人,不要去打扰她。
可没等他出府多久,就听得院里一阵吵闹。
“大娘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见起呀?莫要误了请安的时辰。”
朝云见了来人,立马迎了上去,:“黄妈妈,您且小声些,姑爷出门时专门交代了,说不让人打扰。”
黄妈妈像没听见、也没瞧见她似的,依旧自顾自地走近主屋。
朝云见状便想拦着她,不想却被一把推开。
黄妈妈横眉竖目地朝着朝云一顿数落:“你这婢子,竟敢攀扯我。”说罢便甩手走开了。
月云闻声赶来,扶起朝云后,也上前拦着黄妈妈:“黄妈妈,我们大娘子还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黄妈妈仍是不依不饶,提高了声调:“这府上谁不知道老婆子我是主母身边的管事妈妈,就是二房、三房的大娘子也不好拉扯我,你们这两个奴婢,到底仗着谁的势,如何恁地托大?”
朝云忙道:“黄妈妈,话可不是说的!我们两个从始至终碰都没碰到过您,倒是您,一上来就推我一把,我还……”
“你倒是个厉害的,你挡着我的道不让我走,我不过是轻轻地碰了你一下,自己没站稳就说我推你,白的倒说成是黑的了!”
月云见状,连忙道:“黄妈妈,您这话倒是凭空生出来的,这路平平坦坦的,怎么就站不稳了!再说,姑爷临走时特意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我们才拦着您。”
黄妈妈冷哼一声:“别拿我们家大公子当挡箭牌,我们大公子最是孝顺,就算他爱护娘子,可大娘子也该懂礼数才是。”
……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主屋的房门被打开,几人闻声望去,只见蒋安沅披着外衣站在门口,双眉微蹙,神色之中蕴着一层薄怒。
96. 找上门
几人见了她,随即止了嘴,两丫鬟垂首齐声唤了“大娘子”便走到她跟前。
朝云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奴婢们说了您还在休息,黄妈妈非要往里闯……”
黄妈妈闻言心中不悦,瞪了一眼朝云,随即想开口,却听到蒋安沅说道:“倒不知是什么事让黄妈妈一大早的亲自来我这儿一趟?”
黄妈妈只微微躬身,回道:“老奴只是来请大娘子,别误了去竹青院请安的时辰。”
蒋安笑了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劳黄妈妈费心了。”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几个丫鬟看了眼黄妈妈也跟了进去。
蒋安沅端坐镜台前,脸色不是很好,几个丫鬟见了也没再说话,收拾屋子地收拾屋子,梳妆地梳妆。
昨晚在看名册时,陆九昭就同她说过,这个黄妈妈是婆母的陪嫁,在府里伺候了数十年,倒也尽心,是个有手段的,只不过人也是个硬茬,没成想这才来第一天就找上门了。
这时,黄妈妈也进了屋来,见蒋安沅还在梳妆,于是又道:“大娘子,这时辰不早了,就莫要再耽搁时间,快快整理才是。”
蒋安沅没有立即答话,顿了会儿才道:“黄妈妈,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黄妈妈闻言也未挪步,只在旁边候着。
蒋安沅余光扫了眼,也没再理她,只示意朝云、月云将准备好的衣裳与她穿上。
谁知这时黄妈妈又开了口:“大娘子,这衣衫颜色是主母最不喜的,大娘子还是换一身的好。”
朝云、月云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看了眼蒋安沅。
蒋安沅呼了一口气,微微侧目,两丫鬟便又拿了件其它颜色的外衫出来。
又听得黄妈妈说道:“大娘子莫要嫌老奴多事,这国公府规矩多,老奴在这儿伺候了这么些年,知道的比大娘子您多些,自是要先给您提个醒儿。”
蒋安沅带着笑意,和声细语地回道:“黄妈妈提醒的是。”
黄妈妈见她低眉顺眼,心中不免得意。
“黄妈妈,您是府中的老人,这府上的规矩自是比我清楚。”蒋安沅理了理衣裙,又道,“只是,为何也会像今日这样不守规矩?实属不该呀!”
“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今日提醒大娘子谨遵孝道,让您早些去给婆母请安,这有何越矩之处?莫不是大娘子嫌老奴多事,心里不痛快,故意拿我这个老婆子开刀吧!”黄妈妈皱着眉,一脸的不服气。
蒋安沅听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黄妈妈来提醒我这新妇是好意,只是这内院尚且分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能进,更何况是我这屋子。”
黄妈妈轻笑一声:“那是约束下等奴婢的,老奴是您婆母身边的管事妈妈,难不成还进不得?”
“要是昨个儿,您自是进得,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还未等蒋安沅把话说完,她就连忙反问。
蒋安沅目光倏地转向黄妈妈:“婆母疼惜我和夫君,让您领着几十个丫鬟婆子来帮我打理这院子,我做儿媳的自然是感激的,可却不知婆母让您带着人过来时,是怎么给您吩咐的?”
黄妈妈想也没想就回道:“自是帮着大娘子您管理主院,让大娘子和大公子住得舒心。”
蒋安沅接着问道:“婆母可有亲自安排你们具体活计?”
黄妈妈一听,脸色微变,少顷才回道:“没有,只说任大娘子您听用。”
蒋安沅似是一笑,又问道:“既是任我听用,那我可安排你们具体哪些是管事、哪些是粗使奴婢?”
听到这里,黄妈妈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没有。”
“既然没有,也就是说您现在即不是管事妈妈,也不是一、二等奴仆,没有经我这个大娘子应允,”蒋安沅看着她,眼神微冷,“怎么就能大摇大摆地在我院子里喧闹,还进了主屋?”
黄妈妈本想来教她规矩,没成想倒被她给教训了一顿,虽心中不悦,但还是欠了欠身子:“是老奴僭越了。”
蒋安沅闻言重新坐回了镜台前,一边扶了扶发髻一边开口道:“另外,婆母早就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我刻婆母说这话时您是在场的,我就是晚会儿去或者不去都没什么错处。今日黄妈妈一大早就来我门前吆喝,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还请黄妈妈您指点一二,我这倒底是听婆母的还是听黄妈妈您的?”
黄妈妈立即回道:“老奴只是想着主母疼惜新妇,免了那些个规矩,可大娘子若是知礼数,也该去问问婆母的安,免得传了出去,说大娘子您不尊长辈,不敬婆母,老奴也是为着大娘子名声才做这些,我这为奴为婢的又怎敢妄自尊大。”
“是,即使婆母疼惜,做儿媳的也应知礼,可自我入了陆家的门,有哪一日没去拜见?况且就是一两日不去,也是无可厚非,怎么就说我不尊长辈,不敬婆母了呢?”蒋安沅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除非是有人故意想坏我这名声。”
黄妈妈在内宅这么些年,哪里听不出好赖话,这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要是外边外什么风言风语,就是她搞的鬼,她刚想反驳,又听见蒋安沅的声音响起。
“黄妈妈,我知您是婆母身边伺候的,对您也算是恭敬,可就今日这一会儿的功夫,您就当着这些丫鬟的面,顶嘴了好几次,这难道也是国公府的规矩?”
黄妈妈心中不服,可偏偏蒋安沅说的这些话都有理有据的,让人没办法还嘴。
她之前就听二房的几个婆子说起过这新进门的大娘子以前在娘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自家大娘子又是个没脾气的,若是事事都由着这新妇,那说不定哪一天就欺负到当家主母头上去了,所以她才主动过来,给这新妇立立规矩。就今日来看,果然如旁人所说,这新妇着实不简单。
“是老奴失了礼,大娘子勿怪。”黄妈妈低声赔礼,可是语气却生硬得很。
蒋安沅也不在意,只道:“即如此,黄妈妈就下去好好休息休息,这日后我麻烦您的地方还多着呢!”
黄妈妈瞥了眼蒋安沅,忍着怒意应声道:“大娘子客气。”说罢便退了出去。
朝云跟着她出了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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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远了才进屋说道:“这个黄妈妈真是……比咱们以前府上的李嬷嬷摆的谱可大多了。”
“行了!以后要注意着些,免得被人抓住错处,这里可不比蒋家。你瞧瞧,今天一早就闻着味儿寻来了。”说完,蒋安沅又整肃了一下衣冠,随后便到竹青院给陈氏请安。
日影西斜,霞光映得院子一片金红,外厅前,一众家仆早已垂首候立。
钱妈妈高声道:“今天召大家过来,重新安排院内诸事,分派人手到各处执事。”
说罢又听霜序依着记好的名册,按着蒋安沅分划好的一个个点名分派,期间众仆无一人有异议,皆点头应和。
点派完名册,蒋安沅扫视着众人,说道:“我不是个过于严苛的人,但也绝不容许有偷奸耍滑、背主不忠之事。我不管你们原是哪个院儿里的,也不管你们以往在府中有何倚仗,既然进了我这兰溪院,从今往后,都需谨守本分,尽心做好自己的事。若是做得好,我自有嘉赏,可若出了错处,不论是谁,都得按错论罚。只需记住,你们是我院儿里的人,只有我这个大娘子的好了,你们才能好,听明白了吗?”
外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交换着眼神,不过却也恭敬地点头应答。
夜色来临,国公府各处早已点满了烛灯。黄妈妈和几个婆子聚在一处偏房内,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旁的酒盏也已斟满。
“今日主屋里的那位,瞧着倒有几分样子。”一个婆子挑起话头。
黄妈妈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今早蒋安沅在她面前耍了威风,本以为她会暗里搞些小动作,给她指派不好的差事,可却还是让她做了管事妈妈。
“别看她今天刚刚在大家面前摆了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只不过是嘴上说得凶罢了。”黄妈妈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实际还不是得看着咱们陈大娘子的眼色行事。”
另一个婆子忙不迭地附和着:“就是就是,咱们竹青院过来的,哪个的差事不是体体面面的,她呀,不敢拂了咱们陈大娘子的面子!”
黄妈妈接着道:“只要咱们同心,她一个新来的,翻不了天,咱们府上还是陈大娘子说了算!”
另外几人纷纷点头,随后又是一阵吃酒说乐。
西院的听风轩内,罗氏沐浴完才出来,坐在镜台前,许妈妈一边给她擦拭头发,一边向她说着今日兰溪院里发生的事。
罗氏听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闹吧,闹吧,这府上可得好好热闹一番!”
正说着呢,陆长策进了屋,罗氏见了他不知怎么倒有几分娇羞,许妈妈笑了笑,随后便识趣得退了下去。
罗氏虽不似年轻时那般貌美,比以前胖了些,但仍然是漂亮的,眉毛如画,曲线动人,加上脸颊漾起的红晕,倒平添了许多风情月意。
陆长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亲热了一番后,低声说道:“夫人,今日喝药了吗?”
罗氏贴着他,点了点头:“大夫说调理得差不多了!”
陆长策在她眉心一吻,随即便拉开了她腰间的系带……
97. 师出有名
不觉时日已至八月,暑气没了之前的嚣张,不过也未褪尽。
“自打那个黄妈妈她们来了之后,咱们院里原来的那些人都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如今倒抱成了一团儿,铁了心跟咱们较劲!”朝云抱怨着。
月云也跟着说道:“姑娘前些日子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完全被当成了耳旁风了。”
蒋安沅在书案前,停下了已经醮好墨的笔,沉吟了一下,悠悠地在礼贴上下了笔。
朝云又道:“那些人成天就盯着哪个鸡蛋有缝,趁着那点空隙死命地抖威风。”
蒋安沅轻笑了一声,却依旧提笔书写,“这话说得,怎么把咱们都比作有缝的鸡蛋了。”
月云接着话:“朝云说得是话糙理不糙。”
正说着呢,一阵喧闹声传来,几个丫鬟闻声走到门前往外望去。
“一刻也不让人消停!”朝云收了目光,道,“一准是哪个婆子在找麻烦。”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婆子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
“大娘子,彩云和几个丫鬟婆子在外面,说了有事要见您!”一个丫鬟进来说道。
蒋安沅闻言这才停下了笔,点了点头:“让她们在外厅等着。”
那丫鬟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蒋安沅将礼贴扫了一遍后合了起来,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去瞧瞧!”
说话之间,几人就到了外厅,只见丫鬟红玲眼中带着泪,脸上还有未干的湿痕,宋、王两个妈妈则是有恃无恐地站在一旁,而彩云却是带着怒气,离那两个妈妈老远。
这些人见蒋安沅来了,躬身齐唤了声“大娘子”。
蒋安沅坐了下来,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热闹,说来让我也听听。”
“大娘子,”王妈妈上前一步,“只不过是一个丫鬟手脚不利索让我训了几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红玲这小蹄子气性高,非但不听管教,还出言顶撞,如此没有规矩,奴婢便要罚她,没成想她还敢还手,宋妈妈见了便来帮忙,正巧被彩云姑娘撞上了,彩云姑娘不分黑白只一味偏袒红玲,硬是要将我们几个一起罚。”
王妈妈抬眼看了下蒋安沅,又垂下头去,接着说道:“下人们都知道,红玲这小蹄子是您的陪嫁丫头,彩云姑娘更是您身边的伺候的,奴婢们平日里见了彩云姑娘都是敬着的,可也不能仗着您的势胡来不是,所以这才厚着脸皮来大娘子您这儿,求个公允。”
红玲听了立马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大娘子,不是这样的,彩云姐姐没有……”
“你这小蹄子,”王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红玲骂道,“大娘子都还没说话,一个粗使贱婢逞什么口舌。”
“住口!”霜序喝道,“你也是奴婢,大娘子没说话,你倒当着大娘子的面训起人来了,满口污话,成什么规矩!”
王婆子一听,打量了一眼蒋安沅,撇着嘴,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蒋安沅看向红玲,示意她接着说。
红玲会意,接着道:“大娘子,要是奴婢活儿做得不好奴婢甘愿受罚,绝无怨怼,但实在是王妈妈故意刁难。奴婢听她的吩咐,在外边做杂差杂使,本就没得空闲,可王妈妈还要让奴婢去顶别人的活儿,奴婢只要稍稍手迟脚慢一点儿,就是一顿责骂,说话好不难听。今日奴婢实在气不过,便回了两句,王妈妈抄起棍棒就是一顿打,宋妈妈见了还叫来两个帮手……大娘子,您看,我这手臂、这身上,全是她们打的。”说完便捞起袖子,果真露出一片青紫。
“宋妈妈,你说说,她们两个谁说的是真的?”蒋安沅看向她,面上看不出喜怒。
宋妈妈走上前来,回道:“回大娘子,红玲偷懒耍滑让王妈妈看见了,少不了找些由头蒙骗,眼见赖不过去又不愿受罚,便耍起混来,奴婢见这刁奴难驯,便出手相帮,如今这奴婢又在大娘子面前尖嘴薄舌、搬弄是非,大娘子可别被她哄骗了。”
蒋安沅目光转向彩云,问道:“你罚她们什么了?”
彩云闻言回道:“凡闹事的每人二十下手板子,月银减半。”
蒋安沅点了点头,轻声道:“照彩云说得做。”
宋、王两个妈妈闻言皆露出惊色,连连叫屈。
“大娘子这是做什么?”
“大娘子,我们可是……”
还没等她们把话说完,就被人拉住,朝云立马上前,拿着木棍就要打下去。
“大娘子且慢!”黄妈妈高声喊道。
两个妈妈和丫鬟见她来了像是找到靠山一般,神色缓和了不少。
“大娘子,这两位妈妈是犯了什么事,惹得您如些生气?”黄妈妈刚把修葺东面园子的事弄好,本想来知会蒋安沅一声,没成想却看见这几人被架着打板子,这宋妈妈跟她都是大房院里的,王妈妈是二房院里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要问上一问的。
“黄妈妈,您在边上看着就是,我自有我的道理!”蒋安沅声音轻缓却是不容商议。
“大娘子,她们可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您……”黄妈妈还想替她们出头,可却对了上一又冰冷的眼神,不由得闭了嘴。
于是,几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二十下手板子,这番动静惹来了不少丫鬟婆子看热闹。
“彩云,你说说,为何要罚她们这二十下手板子?”蒋安沅说道。
“宋、王两位妈妈滥用私刑。”
“听见了吧!”蒋安沅抬了抬手,丫鬟们便松开了手,“宋妈妈、王妈妈,您二位都是长辈调教出来的,在这国公府里伺候了这么些年,做出来的事怎么还没个体统。丫鬟们犯了什么事,只管告诉管事妈妈,万没有你们私下打骂的道理,若谁都像你们这样,还要这些个管事儿的做什么?这府上岂不乱了套?”
黄妈妈闻言看了蒋安沅一眼,旋即又瞥了眼宋、王两个婆子,心生不悦。
“还有红铃,你若真做事偷滑就该受罚,可若是遭了欺负,也该找管事妈妈说理,再不济事,还有我这个大娘子在。之前我就当着你们的面说过,不管你们原是哪个院儿里的,既然进了这兰溪院,就都兰溪院的人,怎么还在说原是伺候谁的话?怎么,你们是觉得我这个主子不好伺候,委屈了你们?”
众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都摇头。
蒋安沅又道:“我也不为难你们,要有谁不想在兰溪院现在就可以说,我放你们回去伺候原来的主子。”
众人不语,黄妈妈开口笑道:“大娘子,奴婢们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都没这个意思,就该把心里的盘算收起来,把心思用在正事上,而不是在我这兰溪院搞拉帮结派那一套!”蒋安沅的声音愈发凌厉,下面的丫鬟婆子头也垂了下去。
“今天的事,我不想在看见第二回,听清楚了吗?”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应和,霜序随后散了众人,黄妈妈却未离开。
蒋安沅问道:“黄妈妈可是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妥?”
黄妈妈摇了摇头。虽说她事发时没在当场,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承认这个大娘子行事确实让人无可指摘,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说是有些强势,不过也没有二房那些婆子说得那样霸道。
“奴婢只是来告诉大娘子一声,东面的园子修葺完毕,大娘子可差人查验。”黄妈妈回道。
“我知道了,辛苦黄妈妈了!”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没什么事奴婢便退下了。”黄妈妈说完便退了下去。
蒋安沅叹了一声,吩咐道:“朝云,带些药膏给红玲,若是伤得重便请个大夫看看,另外给李妈妈说一声,听说李妈妈有个好厨艺,若嫌管理事妈妈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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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就去厨司,多个厨下走使也无妨!”
“是,奴婢这就去!”朝云说着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院子。
到了晚上,蒋安沅伏睡在桌案上,算盘儿还压几本账目,陆九昭见了轻轻的将她横抱上了床榻,见她额头有些许汗珠,拿起团扇在她身边轻摇,见她眉目渐渐舒展,他脸上才浮起笑意。
过了片刻,蒋安沅缓缓睁开眼,见他在一旁,便道:“我、我怎么睡着了?”
陆九昭轻声问道:“我把你吵醒了?”
她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迷糊,眼神扫过桌案,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完,随即便起身下床。
陆九昭见状一把拉住她,顺势带进怀里,问道:“你干嘛去?”
“礼帖拟得差不多了,我得查验一遍,免得出错。”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天再弄也不迟。”
“不行!眼看着快到中秋了,除了咱们自家,还有各府长辈,另外还有你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蒋安沅顿了顿,“说起这个,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张五爷要娶亲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你得力的手下,不得给人家备份像样贺礼?”
“娘子,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好娘子呢!”
“油嘴滑舌!”蒋安沅拍了拍他的手,“别闹了,我查验完明日得让人去采买。”
陆九昭却没有松手,仔细将她看了个遍:“娘子,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有吗?”蒋安沅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腰,似乎还有些欣喜。
陆九昭点了点头,随即又抱着她到餐桌前,“见你睡了就没叫你,现在醒了就尝尝,看好不好吃?”说着便将食盒里的吃食端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
“我怎么觉得你骗我呢!”面对这一桌的美食,蒋安沅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你隔三差五的给我带这些,我哪里能瘦得下来。”
“你看看你,一脸憔悴,不好好补补怎么行。”陆九昭说完便给她夹了一块肉,随后又心疼道,“要是事情多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我就只你一个媳妇,累坏了我找谁赔去?”
陆九昭起身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起了肩,“我都听说了,今天那些人在院里闹事,你别生气,我明天就去把她们都领回去。”
蒋安沅闻言侧头看着他,说道:“说什么呢!我没事,我好着呢!再说了,你给我把人弄走了,我这才把东面的园子打理出来,这么多活儿谁做呀?”
“你不生气?”
“这就生气了?那我一天都不用吃饭了!”蒋安沅又道,“虽说婆母和二婶给的人现下虽不怎么服我,但大多数还是能用。前些天我让黄妈妈修葺东面的那个园子,她倒是个雷厉风行的,账目银钱每一笔开销写得清清楚楚,日期、用途、数量无一遗漏,我查验了一番,无不妥帖。还有常妈妈……”
“要是她们一直不服你,跟你对着干怎么办?”
“那你在军营里碰到这种,你会怎么办?”蒋安沅反问。
“把他拉出来,打到他服为止!”
蒋安沅被她逗得笑出了声,说道:“今天倒是真把她们打了一顿,不过我可是师出有名、有理有据,一点也没冤枉她们。只不过也不能一直拿着大娘子的势,面服心不服,也不会长久。”
“那你打算怎么办?”
蒋安沅像个教书先生一般,徐徐念道:“威源于明,信源于诚,功源于和①。大行至公方为上策!”
陆九昭闻言“扑哧”一声,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怀远那小子呗!”
蒋安沅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倒觉得像我那大哥哥!”
说完两人相视,又是一阵哄笑。
98. 中秋
再说挨打的那两个婆子,心里自是生有怨气。虽说被打那二十手板子,伤得倒是不重,过几天也就好了,可是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被罚,哪里还有什么体面,两人想着不能就这么算了。
黄妈妈哪里不知她们心中所想,于是叫来两人好一顿宽慰。宋妈妈听后倒也没再说什么,但王妈妈哪里甘心,便找了个空闲回了二房罗氏那里,添油加醋地好一顿诉苦。
罗氏听后脑瓜子一转,便到竹青院同陈氏说起了闲话。
“大嫂,你瞧瞧,连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也不放过,我看,过不了多久,这气焰越来越旺,只怕会烧到大嫂这儿来。”
陈氏轻笑道:“虽说这事儿罚得有些过了,但到底也是她俩有错在先,弟妹言重了。”
“还不会呢!谁不知道那宋妈妈是大嫂院里伺候的,为人一向老实本份,怎么一到那兰溪院就变了?纵使她做得有些不妥,但到底是大嫂您身边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不看僧面看佛面,训斥两句也就是了,哪至于当众打手板子?这板子是落到了宋妈妈手上,可打的却是……”罗氏好像说错话一般,立即住了嘴。
陈氏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了一下。
罗氏见她有些动摇,心头一喜,又道:“大嫂,我可不是故意在背后说侄媳妇什么,只是觉得她太张扬了些,大嫂若是再不管教,将来越发目中无人,这寒了下人的人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这以后恐难有安稳日子……”
“这……”陈氏有些犹豫,“我那儿媳自来乖顺,她不会的。”
“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呀!你瞧瞧,她才嫁进来才一月就这般行事,加上九昭那小子对她言听计从,若是大嫂不出面管束,岂不是任由她撒野?”
陈氏面色越发难看,罗氏见目的达成也就没再多待,闲话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罗氏走后,陈氏一直皱着眉,神情凝重。身旁的胡妈妈一直留意着,不过只是候在一旁,并未开口。
过了半响,陈氏缓缓说道:“你怎么看?”
这话自然是说给胡妈妈听的。
“大娘子您说得对,虽说是少夫人罚得过了些,不过却也没到罗大娘子说得那种地步。”胡妈妈见她神色有所缓和,又道,“少夫人平日里对您恭敬有加,定然不会生出那种心思,况且少夫人才进国公府,若行事不公、不严,也必然难以服众。当初您把人安排给兰溪院不就是想多帮帮少夫人吗?这回大娘子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陈氏默了默,点了点头,轻松许多:“说得也是!我原也觉得没什么,可那老二家的说得那般严重,还真差点着了她的道。”
黄妈妈见她如些,笑着说道:“大娘子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哪能让二大娘子胡讪两句就和少夫人失了和气。”
陈氏失笑:“你倒是会说话!”
另一面,蒋安沅叫来了管采办的常妈妈,把她拟好的礼帖递给了她,让她照这礼帖买物件。
常妈妈接过礼帖,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过了半响,常妈妈面露叹服之色。这拟定礼贴看似容易,实际里面的弯绕可不少,这礼无关多少金银,关看合适于否。若是送的礼不合人家的意,免不了生些误会。
她看完后,点了点头,这份礼帖拟得恰当,名目清楚,事无遗漏,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大娘子,奴婢多嘴问一句,礼帖所需银钱从哪里支取?”常妈妈问道。
“做了记号的,走公账,没做记号的从我私账里出。”
常妈妈闻言又是一惊,看了眼为数不多的几处记号,说道:“大娘子,这数目有些大,大多又走您的私账,您看是不是再派个您信得过的同奴婢一起……”
“这倒不必,我相信常妈妈!”蒋安沅眉目带笑,眼神中充满了赏识和信任。
常妈妈见状,有些意外,还有些感动,于是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自蒋安沅当着众人罚了两个闹事的婆子后,兰溪院清静了不少,而黄妈妈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对蒋安沅也没那么大敌意了,就连院里的人也没那么针锋相对,这倒让她轻松不少。
八月望日,皓月当空,形如银盘,明如白昼。
国公府一众人等都在庭院内焚香拜月。拜完月神,众人分席入家宴。
“荣哥儿那孩子病得严不严重啊,请过大夫了吗?”陈氏听三房王氏说那孩子生了病才没来这家宴,不禁关切道。
“就是有些伤寒,并无什么大碍,大嫂不用担心。”王氏面上带着浅笑,语气也十公轻柔。
陈氏点了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弟妹也是,既然病得不重,就该把他带来,趁着父亲在家,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过个中秋。”罗氏说道。
王氏却道:“二嫂说得是,是欠我考虑。”
罗氏见她一惯地低眉顺眼也没了兴趣,谈笑间就把话题转向了蒋安沅。
“侄媳妇进门也有月余,可还习惯?若缺什么短什么可别跟你婆母客气。”
蒋安沅笑着应道:“多谢二婶关心,家中长辈对安沅疼爱有加,没有什么缺短。”
罗氏点点头,又道:“不差什么就好!对了,上次送过去的下人可还中听?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话音一落,席上的三位大娘子都看了眼蒋安沅。
蒋安沅不紧不慢地回道:“婆母和二婶调教的人自然是能干的,帮了安沅不少忙。”
罗氏关切着问道:“既然她们是能干的,可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有几个丫鬟婆子被罚了?可是她们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人非圣贤,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她们坏了府上的规矩,我小小惩戒了一番。二婶提起这事,是觉得安沅哪里不妥?”
罗氏故意放慢了语速,语气也略带调侃:“你们院里的事,大嫂都没说什么,哪有我插嘴的份!”
她上回去了竹青院一趟,本想借着陈氏的手给蒋安沅一个下马威,但在陈氏面前说了一通好似没起什么作用,但陈氏能咽得下这口气不代表她能咽下去,趁着大家都在,她可要把面子找回来。
“二婶婶说得哪里的话!二婶婶平日事务繁忙,还要时刻关心着兰溪院的事,安沅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来是安沅无用,还要劳烦二婶婶操心。”蒋安沅神色有些落寞,好像真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一般。
罗氏知她是说自己多管闲事,但还偏做出这等可怜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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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心中的怒火腾升偏还不能发作,只道:“哎呀,侄媳妇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怪你意思。这下人坏了规矩就该罚,不用顾我们的面子,别觉得她们是伺候你婆母和我这个二婶的就抹不开面,我们的面子哪有侄媳妇你的体面重要啊。”
这话一出,席上的气氛越发不可言语。
陈氏未搭话,也想看看蒋安沅做何反应。
三房的王氏依旧带着浅笑,聆听着席上的每一句话。
“谢二婶教诲,安沅知道了。”蒋安沅语气温和,态度谦虚,仿佛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挑衅。
罗氏闻言脸上一僵,就好比一块石头扔进湖里却听不见响动,这让她更加窝火。
王氏看了眼蒋安沅,见她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又瞅了眼罗氏的神情,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陈氏见状笑道:“你二婶可是个能干的,儿媳妇,你有空得多跟你二婶学学。”
蒋安沅点头应道:“是,儿媳知道了。”
女眷席上说说笑笑,男眷席上话相对少了许多,只陆九昭和陆九淮两个小辈玩闹,说及陆九淮娶亲的事才渐渐热闹起来。
“说哪里去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喝了酒的缘故,陆九淮的脸有些红,“我还没考取功名呢,这些事我可不想。”
陆九昭调笑道:“等你考到了功名,黄花菜都凉了。”
话声一落,陆九昭的脑袋就被陆长风敲了一下:“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哪有这么说亲弟弟的。”
“本来就是嘛,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早就……”
陆九昭话还没说完,陆长风的拳头又挥了过来。
见他们父子玩闹,陆公脸上满是笑意,他常年戍边在外,这种一家团聚的时候着实不多。
月光洒落,温柔而清明,他身上久征沙场的肃杀之气逐渐消散,转而被慈爱替代。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身旁的二儿子陆长策倒了一杯,父子俩人相视,笑了笑,饮尽了杯中之酒。
陆长策喝着这酒却是有些酸涩,若非他常年在外,错过了与妻子共同养育子女的时光,说不定现在也同他大哥一样,四时八节,家人在侧,热热闹闹。
夜色渐渐深了,宴席也散了,众人也各自回了屋。
兰溪院的东面,有座小园,约有七八亩,园内经过悉心打理,芳草铺路,楼台沼榭,九曲桥通,群木繁茂,幽静宜人。
蒋安沅和陆九昭漫步其中,月光如水,微风轻拂,带着秋的凉意,花影浮动,金桂飘香,好不惬意。
两人行至一凉亭,坐了下来,相互依偎着。
“娘子。”
“嗯。”
“娘子。”
“嗯。”
“娘子。”
蒋安沅侧目,收回了望向那轮明月的目光,看着他。
“我就是想唤唤你。”陆九昭抬手轻轻为她额前被风吹起的青丝别到耳后,轻声说道,“娘子,咱们去外面逛逛吧!”
“外面?你要去哪里?”
“今日中秋,外面肯定很热闹,咱们也去瞧瞧!”
“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走!”陆九昭说着便拉着她出了门。
99. 碰巧
罗氏靠着软塌,一面喝着热茶,一面听许妈妈回禀院内的事务。
待她一一说完,罗氏挑眉问道:“这些日子兰溪院那边就没什么动静?”
许妈妈回道:“没有,听说那边儿的人现下都十分规矩,咱们送过去的那几个独自也成不了气候。”
“哼!”罗氏冷笑了一声,“眼皮子浅的东西,一些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这点手段就让那边上下个个都念着她的好,到底是我那嫂嫂教出来的。”
许妈妈又道:“大娘子,大房那位新妇可不光只靠着小恩小惠,她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况且听说她在未出阁时就把蒋家打理得妥妥贴贴,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咱们这些日子也没少在她哪里吃亏。”
罗氏知道她说得没错,但还是心有不服:“你怎么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许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奴婢觉着大娘子何必费心在她身上,总归她是大房的人,跟她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倒惹得您不痛快。现下二爷回来了,大娘子把心用在二爷身上才是正事。”
罗氏闻言顿时心生不悦,瞪了眼许妈妈:“哪头重要还用你说!”
许妈妈急忙垂下头,没再说话。
光阴迅速,又过半月。
今日休沐,陆九昭却未得闲,蒋安沅也如是,两人起了个大早,丫鬟们端来锦帕热汤,伺候着他们梳洗。
蒋安沅坐在镜台前,陆九昭拿着螺子黛为她描眉。
他一副认真模样,可蒋安沅中心却没底,“画好没啊,今日可不能误了时辰。”她催促着。
陆九昭却是目光专注,缓缓地在她的眉间勾勒,好似在描绘一幅画卷一样,每次画完一笔,便停顿片刻,仔细端详着,生怕有一点失误。
“好了!”
蒋安沅立马侧身,看向铜镜,仔细瞧了瞧,又转向他,却并没有表现欣喜。
“怎么了,不好看吗?”陆九昭望着她,欣赏着自己杰作,越发觉得美丽,不禁吟诵起了小诗:“月宫斧痕修后缺,才向美人眉上列!”
“你这是在哪里学来的?”
陆九昭怔愣了一会儿,随即笑道:“你吃醋了?”见她没说话,越发来了精神,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蒋安沅侧过身来不看他,“我人是顺嘴问一问,这算吃哪门子醋。”
陆九昭傻笑着回道:“是陈景年教我的!他为了讨瑶娘子欢心,什么招儿都会,这描眉自不在话下。我这不是上回给你画坏了,就从他那儿学了两招,以后娘子想画什么眉,夫君给你画!”
蒋安沅挑选着发钗,并未理他。
“我说得是真的!”陆九昭见她还是没理他,又道,“真是他教我的!你不信我等会儿把他拉来,你当面问他。”
“你别捣乱了,赶紧收拾好,别误人家张五爷的喜事儿。”
“我真说得是真的,真……”陆九昭解释着。
蒋安沅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信你!你赶紧换衣服去。”
“真的?”
“真的!”
不多时,夫妻二人穿戴整齐,带上贺礼,便赶往华阳街西巷,张五在京都城购置的新家。
华阳街离国公府不算远,没赶多久的路便到了,蒋安沅带着贺礼进了张府,陆九昭则跟着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去新娘子家接亲。
喜筵上除了张五的亲眷,大多都是军中将士及内眷。
蒋安沅和几位将官的大娘子相坐,之前迎来送往也算有些情份,有说有笑地倒是不觉得尴尬。陆九昭更是同几位将军一起,抱着酒坛,拉着张五不撒手。
好一番热闹过后,宴席上的欢声笑语逐渐消散,蒋安沅带着喝多了的陆九昭,告别主家后,便让人扶着他上了马车。
蒋安沅在他身后放了软垫,让他靠得舒服些。他倒也没闹,一上马车就睡下了,她怕一路颠簸,特意让锦洪慢些驾车。
车轮辘辘,马蹄轻响,蒋安沅时不时地望向车窗外,不经意间看见一男子从巷口出来,她觉得此人身形熟悉,仔细一看,不是王煦然又是谁。
这片都是私宅,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她来不及细想,只因陆九昭醒了,嘴里不断嚷嚷着,含糊不清,她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好扶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着。
到了家,她又吩咐人去熬了醒酒汤,折腾了好一阵才睡下。
次日清晨,陆九昭醒来后竟像个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那样去了校场,蒋安沅则到青竹院请安。
回来时,她隐约听到西院那边吵吵嚷嚷,便往走过去看了看,瞧见了两个丫鬟正在围着一小男孩儿,嘴里说着什么,声音尖利,说着说着便把他推倒在地。
“你们在做什么?”蒋安沅立刻出声喝止。
两丫鬟听见声音,慌忙转过头,看见来人后立刻停住了动作,随即唤了声“大娘子”,那小男孩儿也站了起来,低着头,轻声说道:“大嫂嫂。”
蒋安沅见他无措地紧撰着衣角,便把他护在身旁。
朝云瞥了眼那两丫鬟,说道:“大娘子问你们话呢,拉拉扯扯地做什么呢?”
那名较为年长的丫鬟装作无事一般,道:“奴婢们没做什么。”
“胡说!”,月云立马高声说道,“我们都亲眼看见了还要抵赖。”
另一个丫鬟不以为意:“这位姐姐,您可冤枉奴婢们了。”
竟是连解释也栏得解释了。
“你们是哪个院儿里的?”蒋安沅轻声问道。
那俩丫鬟知她身份,回话倒也恭敬:“回大娘子,奴婢是王大娘子院里的。”
蒋安沅指着荣哥儿问道:“你们可认得他?”
那个年长的丫鬟笑了笑,回道:“瞧大娘子说得,奴婢们两只眼睛都睁着,怎么会不认得呢!”
蒋安沅又问:“既认得,那他是谁?”
丫鬟以为她在开玩笑,并未立即回答,只相互看了一眼。
朝云喝道:“大娘子问话呢,看什么看!”
两丫鬟见蒋安沅一脸正色,当即回道:“是府上三房的小公子,荣哥儿。”
“既然知道他是谁,那你们是吃了虎胆还是熊心,怎么敢对着主子又打又骂?”
丫鬟闻言连忙道:“大娘子误会了,就是再给奴婢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打骂荣哥儿呀。”
长年的丫鬟附和着,道:“是啊大娘子,奴婢们得王大娘子的吩咐,留在荣哥儿身边伺候,一直是尽心尽力,刚刚也只不过是想让荣哥回去温书,□□哥儿贪玩不肯听奴婢们的话,所以声量才大了些,另外是荣哥没站稳,这才摔了一跤,可不干奴婢们的事呀!”
“还要狡辩!”蒋安沅语气重了几分,音量也越来越大,“就算是荣哥没站稳,那你们嘴里吐出来的污言秽语也是我听错了不成?一应干系全赖在主子身上,你们倒是推得干净。”
“奴婢不敢。”
“不敢?我倒是没看出来!荣哥儿姓陆,就是这府里的主子,三婶婶信你们才把荣哥儿交与你们伺候,可你们竟敢背着三婶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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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不罚你们还得了!”
见她要动真格,两丫鬟立马跪下求饶。
蒋安沅思及片刻,只道:“你们自去三婶那里领罚。若下次再让我碰见,绝不轻饶。”
“是,是,大娘子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去领罚。”两丫鬟认了错,便匆匆离开了。
荣哥儿见她们离开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低着头,站在那里。
蒋安沅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仔细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见他手中有些擦伤,“你这孩子,怎么受了伤也不吭声啊!走,嫂嫂送你回去,你这伤得涂点药膏才行。”
荣哥儿见她满脸关切,心里是开心的,但听她要送自己回去,便立马抽回了手。
蒋安沅一脸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荣哥儿愣在原地,过了半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向蒋安沅一揖:“多谢大嫂嫂!我……我自行回去便可,不用劳烦嫂嫂。”说完便转身迅速离开了。
蒋安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觉得奇怪,不过也说什么,转身回了兰溪院。
红日西沉,天气渐暗。
蒋安沅忙完后捶了锤肩,见外面天色已晚,便问道:“姑爷还没回来了吗?”
月云正要回话,就见陆九昭缓步走了进来。
“正说你呢!”蒋安沅走了上去,替他解下外袍,又吩咐人把饭菜端上来。
“娘子这是想我呀!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陆九昭顿了顿,故作恍然,“啊,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看是你酒还未醒,又说胡话了!”
“昨日高兴,多喝了几杯,但我可是没醉啊!”
“还没醉呢,这会儿了还说胡话呢。”
陆九昭一边傻笑,一边伸手夹了些菜到她碗里。
蒋安沅瞥了她一眼,给他盛了碗汤:“特地给你熬的,多喝点,醒醒酒。”说完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轻轻啜了一口,又道:“对了,和我说说府上三房的事吧。”
陆九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同她说起他知道的事。
其实他对三房的事知道得也不多,只知三叔陆长戈战死后,这些年只剩三婶王氏一人在府上,祖父觉得陆家亏欠她,想过让她改嫁,即使不改嫁,出了这国公府,也能得自由,却被王氏拒绝,一直留在陆家守节,这些年就她一人,直到前年在宗族过继了荣哥儿。
说到这里,陆九昭神情有些黯然,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娘子,若有一天我也……”
蒋安沅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将手拉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若有一天,我也战死少场,我不要你为我守着这没有的东西。到时去过你觉得快乐的生活。”
蒋安沅回握着她,柔声道:“可我觉得快乐的生活,就是在你身边,守着你!”
陆九昭眼眶有些红了,片刻过后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活着!”
蒋安沅点了点头:“你一定会的!”
陆九昭摊开手,做着掐算的手势,忽而开口道:“娘子,我算过了,你能活一百二十岁。”
“那你呢?”
陆九昭又胡乱比划了一通,道:“娘子,你说巧不巧,为夫的寿数跟你一样。”
蒋安沅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别闹了,说正事呢!”
“我说得不就是正事吗?”
“陆九昭!”
陆九昭这才收起调笑,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三房来了?”
100. 猫腻
“没什么,只是白天碰见了荣哥儿,见他被丫鬟欺负了也不吭声,本想送他回去,却被拒绝了,像是很害怕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奇怪,便想问问。”
陆九昭顿了顿,说道:“我那三弟从宗族领回来时我正在外征战,对于他我也不太了解,只知他和三婶一样,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平日里逗他,他也不怎么搭话。”
蒋安沅叹了口气:“他和安衡也没差几岁,当年我从锦城回来,约莫就是荣哥儿现在这个年纪,见他那样,我心里挺不好受的。”
陆九昭把她圈在怀里,柔声道:“放心,三婶把荣哥儿当成是自已亲生的一般教养,想来只是两个刁奴闹事,你找个时间同三婶说,不然找我娘也成,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奴才就是了。”
蒋安沅点了点头,她想着是该找三婶说明白才是,万一她还不知道,那荣哥儿不知还要受多少欺负,于是第二天便去了曲微苑。
王氏对她的到来显然有些惊讶,加上自己本身娴静的性子,对她不冷淡,但也算不上热络。
两人闲说了几句,蒋安沅便问起了荣哥儿。
“世杰在书斋,怎么,有什么事吗?”王氏道。
蒋安沅回道:“没事,我就顺便问问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王氏闻言愣了一下:“什么伤?”
“昨日他回来没有同三婶说吗?”
王氏摇了摇头:“说什么?”
蒋安沅接着问:“那两个丫鬟呢?”
王氏仍是一脸茫然:“什么丫鬟?”
“我昨日正巧碰见两个丫鬟对着荣哥儿呼来喝去,还推搡他,使得荣哥儿摔了一跤,还擦伤了手。我已经呵斥了她们一顿,让她们到您来这儿领罚。”
王氏眉头微皱:“并无人来领罚啊。”
蒋安沅闻言心中不免生起火气:“那两个奴婢胆子也太大了!”
王氏见她如此,眉头紧皱,沉吟了半响,向身边的刁嬷嬷吩咐道:“去把世杰叫来。”
不多时,荣哥儿来了,一身青色锦衣,袖口上还沾染了墨迹。见了蒋安沅,他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分别向两人行礼后恭敬地坐到了王氏身边。
“昨日可有两个丫鬟欺负你?”王氏问。
荣哥儿抿了抿嘴唇,眼神打量了眼王氏后,低声说道:“没有。”
蒋安沅以为他还在害怕,所以柔声道:“荣哥儿别怕,你母亲在这儿,定不会让人把你欺负了去。”
他不敢看蒋安沅,只低着头,十分为难的模样。
“你大嫂嫂跟你说话呢!”王氏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荣哥儿闻言立即摇头:“没......没有的事,嫂嫂怕是看错了。她们......她们待我很好。”
朝云听后有些着急,说道:“荣哥儿这是怎么了?昨日奴婢们可都亲眼所见,您怎么还说没有呢?”
他没接话,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蒋安沅见他如此,想是性子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又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手,心中一阵酸楚,不想再为难于他,只担心地问道:“荣哥儿,你的伤还疼吗?可有敷药?”
这句话倒是让他有了些反应,他缓缓抬起头,看了蒋安沅许久,说道:“我、我没有受伤,不疼。”
王氏轻笑着说道:“侄媳妇,既然世杰说没事,想来无非是他和几个丫头闹着玩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蒋安沅有些讶于王氏的态度,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息事宁人。
她半响才道:“我也是怕荣哥儿被下人欺负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王氏又接着说道:“误会一场,还麻烦侄媳妇跑一趟。”
“三婶婶这么说就见外了,您是长辈,安沅早该过来看您。再说荣哥儿和我亲弟弟差不了几岁,瞧着亲切,若是三婶婶不嫌弃,我倒是想多来您这儿多叨扰叨扰。”
“侄媳妇若是想来,来便是,我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三两杯茶还是有的。”
……
待蒋安沅走后,王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荣哥儿见状立即起身:“母亲,儿子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王氏问。
“儿子、儿子不该贪玩,不该不听翠香、凌霜姐姐的话,还惹来了大嫂嫂。”
王氏越听脸色越难看,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瓶药膏来。
“不是受伤了吗?把手伸出来。”王氏冷声道。
荣哥儿闻言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王氏一手拉着他,一手替他擦药,可她动作不算轻,荣哥儿眉头紧皱,强忍着疼才没有把手抽回来。
“疼吗?”王氏问。
荣哥儿想也没想地回道:“不疼。”
王氏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荣哥儿疼得想把手抽回来,但王氏却紧紧地拉着他,又问:“疼吗?”
荣哥儿带着哭腔:“不疼!”
王氏直直得盯着他,见他眼眶含泪,又像是于心不忍,松开了他,淡淡地说道:“去书斋温书吧。”
荣哥儿听后,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是,儿子这就去。”
王氏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药膏,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再说蒋安沅回到兰溪院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案旁。
朝云心里有话憋了一路,一进屋就忍不住开口道:“这叫个什么事啊!明明昨天咱们亲眼所见,荣哥儿就是被欺负了,怎么过了一晚上,他就不认了?亏得大娘子还一直惦记着他。”
月云低声制止道:“朝云!”
“本来就是嘛,那个三房的王大娘子也是,荣哥儿受了伤,也不说关心关心他,查验查验伤势,知道有两个丫鬟欺负他也不管……最可恶的还是那两个丫鬟,让她们钻了空子。”
月云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会不会是王大娘子想私下处置,毕竟这事也算是她管教不严,说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叫咱们看笑话,这才想遮掩过去。”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蒋安沅接着话,“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荣哥儿不肯说实话?”
“会不会是王大娘子授的意?”月云道。
荣哥儿是王氏从陆家宗族过继来的孩子,和王氏并无血缘,这亲生的尚有不疼不爱的,更何况是过继的。若是王氏故意让人欺负荣哥儿倒也说得通。
蒋安沅想了想,摇头说道:“不像!夫君说过,荣哥儿一来三婶便主动写信给祖父,想请先生在府上教习,吃穿住行看着也没有马虎,不像是受了虐待。”
朝云恍然:“那就是底下人见王大娘子性儿好,又见荣哥儿年纪小,这才敢放了胆子欺负荣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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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安沅叹了声气,说道:“罢了,这事咱们也不好多问。”
她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就像有石头压着,让人堵得慌。
陆九昭回来后见她魂不守舍的,于是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蒋安沅扯出一抹笑来:“无事!”
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心疾又犯了,他赶忙问道:“你是不是心口又疼了?我去把老刘叫来。”说完便要起身向外走。
“你回来。”蒋安沅叫住他。
陆九昭以为她不乐意让刘允城给她看病,又道:“那我去请姨母来给你瞧瞧。”
“我心口没有疼。”
“真的?”
“真的!我只是有些累了。”
陆九昭闻言立即抱着她到床上,让她睡下:“累了就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说完便去点了安神香放置在床边。
蒋安沅见他这样,无奈的笑了笑,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又许是她真的累了,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月云端着一碗汤进了屋。
“这是什么?”蒋安沅问。
月云一脸笑意,回道:“这是姑爷让人带回来的,说是刘大夫开的药方,让厨房煮了给大娘子喝的。”
蒋安沅接过汤碗,闻了闻:“闻着倒是挺香的。”
朝云接话道:“姑爷准是知大娘子怕苦,特意让刘大夫改了味道。”
蒋安沅尝了一口,没有苦味,甚至有些甘甜,于是连着喝了好几口:“对了,让人去打听打听,荣哥儿在没在书斋,我想去看看他。”
不多时,丫鬟回来禀报,得知他在书斋,便让人带着些东西往西院去了。
书斋离王氏住的曲微苑不远,原本是一处闲置的小院儿,地方有些偏,房屋虽小,但却清静,王氏便让人清理出来给荣哥儿做书斋用,陈氏知道后便从中公拨了银子,将院子好好地修缮了一番,又置办了一应用具,倒也不失为一个读书之地。
蒋安沅走到书斋门前,她怕先生还在授课,便悄悄地走到门前,透过窗棂往屋里望了望,先生不在,除了荣哥儿,只有两个丫鬟在收拾屋子。
朝云认出二人正是昨日在园中欺负过荣哥儿的丫鬟,不由得蹙起眉头:“大娘子,又是她们。”
蒋安沅站在门外竖耳听了一会儿,这两丫鬟倒是对荣哥儿恭敬了许多,想是三婶私下里已经教训过了,如今也是知了错,改了习性,见荣哥儿没被欺负,她心中稍安,随即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屋,便见几张书橱分列两旁,诗词史籍应有尽有,壁间悬挂着名家的山水诗画,中间摆了两张楠木长案相对,笔墨纸砚一一摆列,侧旁置了一香炉,长案后都摆有座椅,一个有软垫,一个没有软垫。
两丫鬟见她来了,急忙站直身子,低头行礼:“大娘子来得正巧,荣哥儿正好下学,奴婢们正清理书屋呢。”
蒋安沅并没有理会她们,径直走向荣哥儿,笑道:“还在用功呢!”
正在埋头写字的荣哥儿抬起头,轻唤了一声“嫂嫂”。
蒋安沅拉着他坐下:“嫂嫂给你带了些点心,还有一些笔墨纸砚,想来你应该用得上。”她打开食盒,将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取出来,“趁热吃吧。”
荣哥儿在一旁拘谨地坐着,并未有其他动作。
101. 恶奴本性
“读了这么久的书,肚子不饿吗?”蒋安沅问。
“谢嫂嫂,只是母亲说过,不时,不食。现在还未到时辰……”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藕粉桂花糕甜香的味道却一直勾着他的目光,喉头滚动了两下才别开脸去。
蒋安沅见状哭笑不得:“你倒是听话!没事,时辰还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将糕点推到他跟前,又道:“饿了,就得吃饭。饥而不食,不成傻子了!”说着便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
荣哥儿怯生生地看了眼翠香和凌霜,见她们低着头没有作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咬了一小口,眼睛里带着笑意:“谢谢嫂嫂。”
见他手上的伤还未好,她有些心疼:“怎么也没包扎一下,还疼不疼啊?”她拉着他仔细瞧了瞧,又对着两个丫鬟喝道:“荣哥儿的手伤了也不知道给他包一下,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两丫鬟闻言立即辩解道:“这事可怪不得奴婢,是、是荣哥儿不让的。”
荣哥儿一听,愣了一下,随即轻声说道:“嫂嫂,不怪她们,是我觉得麻烦,所以就……”
“你这傻孩子,不包扎、不上药你这手万一越来越严重怎么办?”蒋安沅说完便让随行的丫鬟去取来药膏,细心地替他上药。
荣哥儿微微抬头,看着她关切的模样,不知怎的,明明才咽下香甜的糕点,喉咙里却堵着酸涩。
“母亲”从未这样待过他。
记得那天,族中跟他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儿都被叫到了祠堂,一位贵妇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像挑选货物一样打量着他们。最终她在他面前止了步,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便跟着来了国公府,对她的称谓也变成了“母亲”。
可国公府的生活并没有阿爹阿娘所说的那般。
“母亲”待他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没怎么笑过,所以他尽量地听话,听她的话,不惹麻烦。
但即便是这样,“母亲”好像还是不满意。
蒋安沅给他包好伤口之后,见他眼眶氤氲,轻声问道:“是不是伤口疼了?”
问了两遍荣哥儿才回过神来:“嫂嫂,我不疼的。”
蒋安沅见他假装没事的模样,越发难受,心里叹了叹,随后便叉开话题,同他聊起了授课的先生。荣哥一说起这些来倒没了起初的拘谨,蒋安沅见他款款而谈的样子,心里也宽慰了几分,陪他说了好一阵的话才离开。
年长的丫鬟跟了出来,确认她走远后脸色突然一沉,冷哼了一声才了屋:“还好你瞧见了兰溪院儿里的人,不然咱们说不准又是一顿骂。”
翠香见她脸上有些不悦,于是恭维道:“姐姐何必忌惮她呢?她再怎么有手段也管不到咱们三房来,三房的事还不是段妈妈和姐姐说了算吗?”
凌霜瞥了她一眼,她也不想受这气,不过她娘再三嘱咐过别招惹这位,她也只得忍下。心情正郁闷呢,见荣哥儿还在吃糕点,心里更烦了,便对他说道:“荣哥儿,这些东西少吃些,吃多了容易噎食。”
翠香附和着:“就是,奴婢可都是为您好。”
荣哥儿闻言便放下糕点,转而走到书案旁,打开了一个锦盒,是刚刚蒋安沅送来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里面的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显然是喜欢的。
凌霜一把抢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哟,这可是宣州的紫毫笔呢。”
荣哥儿伸手想要拿回来,却被她躲了过去。
“奴婢就看看,干嘛这么小家子气!”随后又拿起青白玉笔洗,“啧啧,这也是个金贵物,这蒋大娘子倒是大方。”
“可不是,听说之前中秋,兰溪院人人都得了份赏钱,哪像咱们这儿……”说起这个,翠香一脸羡慕。
她们的声音不小,□□哥儿就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拿起墨条磨墨,提笔练字。
凌霜凑过来瞥了一眼,讥诮道:“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宣纸和墨。”
荣哥儿没有反驳,依旧蘸墨提笔。
翠香见状,也跟着附和:“要奴婢说,您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不如让大娘子辞了先生,还能省下不少银钱。”
荣哥儿仍不理她们。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不成?”凌霜见他不理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一把扯过宣纸,谁知不慎将一旁的砚台打翻在地,那青白玉的笔洗也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墨汁和清水四溅,两人的衣摆上都湿了好大一片。
凌霜怔愣了片刻,随即伸手戳着他的额头,狠狠地骂道:“我才做的新衣裳,你这小崽子……”
荣哥儿只蹲下身来捡地上的笔洗碎片,凌霜抓起他的衣领,一边用力推搡一边骂着。
荣哥儿一下子撞到案几上,案几旁上的青玉小瓶滚落,正是刚刚蒋安沅送来的伤药,药瓶坠落的瞬间,荣哥儿赶忙去接,没想到却被凌霜抢先一步。
一直任她推搡的荣哥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暴起,挣开了她的束缚,恶狠狠地盯着她:“还给我!”
凌霜一愣,不过片刻后便恢复了依旧趾高气扬的模样:“还敢瞪我,我就不给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荣哥儿去抢,可怎么也抢不回来,心头一急,朝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凌霜吃痛,他便趁机拿回那药瓶,死死地护着怀里,凌霜恼羞成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
正在这时,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蒋安沅快步上前把荣哥儿护在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不是她想起有东西落下,折返回来,还碰不上这一幕。
翠香吓得浑身一颤,眼神闪躲不敢看她,可凌霜却是心存侥幸,强装镇定地开口说道:“大娘子,您可别误会,是、是荣哥儿使性子,把您送来的东西摔了一地,奴婢这才出手……”
话还没说完,便听“啪”的一声脆响。
凌霜被打了一巴掌后赶紧捂住脸,怒视着蒋安沅,嘴巴张了张,却没敢再说话。
“你、你怎么敢打他的?”蒋安沅气得连声音都有些抖,“上次我让你们自去三婶那里领罚,可你们却钻空子逃了过去,今儿个我见你们倒也体贴,没成想还是死性不改,今天我非得治治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主的东西,拉出去给我掌嘴。”
凌霜不服气:“我们是三房的人,大娘子要罚,也该问问我们王大娘子的意思吧?”
“不用你操心,我罚完你们自会去三婶那里说个明白!”她看了眼侍立一旁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她们拉出去!”
话音一落,几个丫鬟应声而上,把翠香、凌霜两人架了出去。
蒋安沅压着心里的火气,温柔地轻拍着荣哥儿的头:“别怕,别怕!”她抚过带着红印的脸颊,心里又气又心疼,“怎么样?还疼吗?”
“我不疼!只是……只是嫂嫂送来的笔洗被打碎了,不过还好,”荣哥儿拿出手中的药瓶像是邀功一般傻傻地笑着,“它没被摔碎!”
蒋安沅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药瓶,心里更不是滋味:“傻孩子,疼就要说出来,你忍着,伤口是不会好的!”
这时朝云走了进来:“大娘子,那两个丫鬟现在做何处置?”
蒋安沅沉吟片刻后道:“押着她们去曲微苑!”
“嫂嫂,”荣哥儿一听要去曲微苑,连忙拉着她,“嫂嫂,您能不能别把这事告诉母亲,我……”
见他这般模样,蒋安沅想他定是怕被责骂,于是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害怕。”说罢,便拉着他去往曲微苑。
王氏得知了事情原委,望着跪在地上的翠香和凌霜,不禁皱起眉头,半天没有开口。
凌霜哭着叫屈:“大娘子,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荣哥儿顽劣,奴婢这才出手管教……”
“还敢狡辩!”蒋安沅拍案而起,“我亲眼所见你还敢推到荣哥儿身上。荣哥儿是上了陆家族谱的嗣子,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你一个奴婢动手教训。”
翠香见她不依不饶,心里有些怕了,便跪走到王氏面前,不停地求饶:“大娘子,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而凌霜却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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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冷声道:“作死的奴才,你们胆子是越发大了,上回安沅来跟我说过一回,我只当是你们同荣哥儿玩闹,没成想果真是吃了豹子胆!你们既已掌过嘴,那就再罚一个月月钱,下去给我好好反省。”
蒋安沅侧头看向王氏,有些不可置信。对如此嚣张跋扈的奴婢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揭过去了?
“三婶,虽说这事侄媳妇本不应该多嘴,只是这两个丫鬟如此张狂,若不严惩,今日她们敢打荣哥儿,明日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依我看,不如将这两个丫鬟发卖出去,也好给府里其他人立个规矩。”
“使不得!”王氏脸上有些为难,“发卖出去只怕会传闲话,何必多生事端!”
蒋安沅继续劝道:“若三婶觉得不妥,那也不能再让她们在荣哥儿身边伺候了,否则荣哥儿……”
“何苦折腾!”王氏听她说话只觉头疼,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再说她们已经知错,就再给一次机会,且留在我这儿使唤!”说着,还轻轻摆了摆手,像是要把这件事就此挥去。
翠香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而凌霜则浮现一丝得意。
蒋安沅见状,心里不甘,但也知道再说已是无用,于是只得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三婶对你们只是小惩大戒,但我可不像三婶那般菩萨心性,若是再被我撞见你们欺负主子,就不是只撑嘴那么简单了!”
翠香连忙称是,凌霜虽心有不服,但到底还是有些怕她,也低着头。
蒋安沅不想在这儿多待,对着荣哥儿安抚一番后便向王氏辞别,离开了曲微苑。
待她离开后,王氏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道:“平日里是我纵得你们没边了,可在外面也该收敛一些!这回长些记性,下次我可不会再说情了!”
二人闻言连忙道谢:“多谢大娘子。”
“行了,下去吧!”王氏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朝她们挥了挥,两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荣哥儿见众人都走了,便起身朝王氏行了一礼:“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儿子告退。”
“站住!”
荣哥儿身子莫名一僵,本能地开始认错:“母亲,是儿子不该惹出事来,让母亲烦忧。”
王氏皱着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过来!”
荣哥儿愣了一下,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走到王氏面前,不过却仍低着头。
“过来些。”王氏目光落在他脸上还未消散的巴掌印,问道,“还疼吗?”
听到这话,荣哥儿明显有些犹豫,他咬了咬嘴唇,过了半响才低声道:“疼……”
王氏猛地抽回手,脸上满是诧异之色。
“怎么忽然知道疼了?”
荣哥儿没有马上回答,王氏见他不言,于是拉高了声量:“说!怎么知道疼了?以往我问你无数次,你都像不知疼一般,怎么今日却变了?”
荣哥儿突然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回道:“嫂嫂说过,疼就是疼,疼就要说出来!”
听后他的回答,王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家中,不管是她还是她这个儿子,性子软,都不想惹麻烦,日子久了,好像也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她不想这个儿子也如她一样,所以,对他,她总是严厉的,也一直在逼他,想让他有一天能说“不”。
听到他说“疼”,她是开心的,可是知道他的改变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另一个人时,她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也许是在气自已,也许是在气荣哥儿,也许是在气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看着他带着一丝倔强的脸庞,她想质问他,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下去吧!”
荣哥儿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应道:“是,儿子退下了。”
待他走后,王氏一个人在屋里愣坐发呆。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荣哥儿刚刚说的那句话,越想,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旺。
102. 各有缘法
回到兰溪院,朝云就一直拉着个脸,像谁欠她钱似的,彩云、月云纷纷打趣,惹得蒋安沅也忍不住笑。
“大娘子,您也笑话我!”朝云转过头去,不理她们两人,“大娘子,那两个恶奴的事就这么算了?您也不跟三大娘子多说说!大娘子这回虽罚了她们,但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们一直呆在荣哥儿身边,荣哥儿定然还会被欺负的。”
蒋安沅收起了笑,朝云说的她怎会不知,只是问题的根本不在那两个丫鬟身上。
这时胡妈妈进了屋,拿出了一张账单给蒋安沅查验。
她来时听说了那两个丫鬟的事,虽说解气是解气,不过三房的事也不是那么好管的。她看了眼蒋安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奴婢知大娘子心善,可三房的事还是别管为好。”
蒋安沅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不解地问道:“胡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妈妈叹了一声,回道:“三大娘子是个可怜人,可是有的人外人是帮扶不了的。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再说,或许你觉得是在帮忙,没准人家是觉得你在添乱也未可说。”
蒋安沅沉吟了一下,笑道:“胡妈妈这话得倒像个哲人。”
“老婆子姓胡,说的话也大多是胡话,大娘子只听一乐便罢了,哪里是什么哲人。”
“我知道了,多谢胡妈妈指点。”
如朝云所说,翠香、凌霜果真不是什么善茬,前头还在王氏面前认错,转头就跟三房的段妈妈叫屈。
段妈妈是王氏的陪嫁,在国公府里一直帮着她打理内务,在三房除了王氏,就数她最有体面,但因王氏性子淡泊,心里又没个算计,而段妈妈人如其名,管人管事颇有手段,是以在下人们心中,敬这个段妈妈更甚过王氏。
而凌霜是段妈妈的亲生女儿,见她被打,心里窝火,便想给她出出气,于是就找到了王氏,想让她出面找大房的陈氏教训教训她那个好儿媳。
段妈妈愤愤不平道:“大娘子,大房媳妇这么做,这是断了咱们三房的体面呀!”
王氏淡淡道:“不过教训是了两个丫鬟,何谈什么断体面的话!”
“可是她要惩戒下人,好歹也该事先跟您说一声啊,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更何况奴婢们又不是猫儿狗儿的。”段妈妈想起凌霜被打后的脸,眼神里淬出几分狠意,“大房媳妇如此行事,哪里还把我们三房放在眼里,哪里还有您这个长辈?”
“九昭媳妇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段妈妈立马打断她:“大娘子,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是怎么个性子?咱们都是大娘子的人,您不给奴婢们做主,奴婢们又能上哪里说理去?”
段妈妈见她为难,又道:“在这国公府里,咱们三房本就势弱,若您放任不管,这以后大房、二房只怕更是肆无忌惮,咱们往后可就只能任人欺负了!就算您不为我们这些奴才,也要为了荣哥儿考虑呀。若是大娘子您不争,往后荣哥儿没有依仗,在这国公府里只会更加站不住脚……”
王氏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我知凌霜被打你心里不平,可是你也该好好管教管教她才是,荣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到底是府里的主子。她一个下人就敢打荣哥儿,还被人家撞见,你叫我怎么有脸去跟大嫂说这事?若是不罚,外人还只当是我这个嫡母授的意!”
“是,是,是奴婢管教不严,可这说穿了也是三房自己的事,咱们关起门才怎么罚都成,但又和她大房什么干系?”段妈妈见王氏还是不为所动,心中愈发着急,语气也不自觉重了几分,“大娘子,您是三房的主人,也该拿出主母的身份来,您要是一直这么忍气吞声,咱们三房何时才能打翻身仗啊?”
王氏闻言脸色愈沉,不悦道:“你倒是会在我面前说,既然觉得我没本事,那你就自己到大房那里去说,何必来烦我!”
段妈妈闻言愣了一下,大娘子向来对她言听计从,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怎么今日却如此反常?
“奴婢跟随您多年,自问对您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大娘子您,如今是实在不忍心看着咱们的人被外人这般欺负,一时情急才失了分寸……”
“罢了罢了,我不计较你,你也休再说了,若是你心里不服气,自去大房那里说理去,莫要再来烦我。”王氏说完又躺回塌上,缓缓闭上眼,不再理会段妈妈。
段妈妈不知她今日怎么了,不过见她如此,虽心中怒气未消,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以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天色渐晚,微风中带着几分夜的凉意。
蒋安沅沐浴出来,一身素白,长发垂落至腰间,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月云正拿着绸巾为她擦拭湿发。
“大娘子,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朝云问道。
没等她回答,月云先开了口:“你还不了解大娘子吗,这准是在担心荣哥儿呢。”
蒋安沅叹了一声:“你倒是猜的准!”
“要奴婢说,得找个由头打发了她们才好,不然留着她们在荣哥儿身边,迟早是个祸害。”朝云道。
“谁迟早是个祸害呀?”
陆九昭提着一篮子美食走了进来,然后给两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蒋安沅朝着他笑道:“不是说要晚些回来吗?”
陆九昭接过朝云的活儿,拿起绸巾继续替她擦拭湿发:“我早点回来陪娘子你不好吗?”
蒋安沅朝他身上嗅了嗅,问道:“你喝酒了?”
陆九昭生怕她误会,立马解释道:“喝了一点,都是陈景年那小子非拉着我喝的。”
“我又没说你什么,这么紧张干嘛?”蒋安沅眼眸一亮,“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我发誓,真是陈景年那小子情场失意才拉着我喝酒的,怀远也在,你不信可以问他。”
蒋安沅被逗得笑了几声:“行了,我信你。对了,表哥他怎么了?”
陆九昭一边把食盒里的菜碟拿出来,一边回道:“还不是因为瑶娘子!”
蒋安沅又问:“之前不是说表哥说动了大陈娘子,准许瑶娘子进门了吗?”
“是准她进门,可惜不是进正门。”他将碗碟放到蒋安沅面前,一边替她布菜一边回道,“我那姨母嫌弃她的出身,只许她为妾。”
“那瑶娘子同意了?”
“要是同意了,陈景年那小子就不会喝闷酒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些换作是我,我也肯定不会答应。”
蒋安沅问:“你为何不答应?”
陆九昭轻叹了一声:“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风尘女子更是难为,她们大多都是身不由已…...若为妾,在高门之中,日子也没见得好过多少。”
蒋安沅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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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难得你这么想!我虽不了解那瑶娘子,她潦倒风尘本就不易,但却能做到名动京都,若只靠皮相我想是不能成的,可见她定是有别的能耐,在我看来,她是个人物。如此才色流落烟花,过着倚门卖笑的生活已是令人惋惜,若是到头来赎身后只为做别人的妾室,那同在青云阁没有多大分别。”
“正是这话!所以他们才像如今这般,”陆九昭又是一声叹息,“难解呀!”
蒋安沅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瑶娘子可脱了贱籍?若是没脱贱籍,那说什么也不没用。”
“这点你别担心,脱籍这事儿陈景年还是能搞定的。”
“那就好。若是表哥和瑶娘子是两情相好,只因身份不能成其姻缘,”她思索了片刻,“不如在京都寻个即有清名又有威望的人家,认瑶娘子为义女,然后再找个机会,多让大陈娘子和瑶娘子多接触接触,我想若是大陈娘子了解了她的才情、品性,说不定能改变想法。不过要想她们两人点头,我想还得表哥自己再努努力。”
“怎么说?”
“瑶娘子可是京都城里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追捧的对象,若她想嫁人,为何非要选择他陈景年呢?”
“你的意思是?”
蒋安沅不紧不慢地回道:“瑶娘子不答应,想来并非是自命清高,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后半生能所托良人。可你觉得他陈景年现在无所事事的样子,能让人放心把后半辈子托付给他吗?人贵在自立,我估摸着今年的秋闱他是来不及准备了,若不想再等三年的话,那便先求个封荫,凭安国候的功勋,谋个好差事不是难事,所谓立业无大小,先老老实实做好差事,我想不管是大陈娘子还是瑶娘子,心里都会有所改变的。”
陆九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还是娘子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等明日,我就把你的法子告诉他,他肯定能高兴坏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也只是猜测她们的心思,若是猜错了,不管用可别赖我。”
“他不敢赖你!”陆九昭边说边夹了一块炙鸡放到蒋安沅碗里,“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了,说到秋闱,九淮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在书院我又不好去看他,你得空去问问,这眼看着就要到日子了,若是有什么缺短也好提前备着。”
陆九昭听后乐得直笑。
蒋安沅不解:“跟你说正事呢,你笑什么?”
“你放心,一切有他娘在,你就别操心了。”他说完又盛了一碗热汤,“尝尝这个‘煿金煮玉’,这笋汤可鲜了。你呀,就是什么事都操心,这身子能不累吗?这段时间圣上让我组建一支重骑兵,眼下着实有些忙不开,等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出去放放风。”
蒋安沅闻言不禁有些担心:“可是边境又起了战事?”
“没事,只是为了战时做准备罢了。”他抬手轻轻抚过蒋安沅的眉,眼神里除了温柔还有几分心疼,“才说了让你别操心,你看你,眉头又皱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柔情让她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他的手,说道:“少跟你表哥学这些!”
陆九昭不屑地挑眉:“这还用跟他学?”他收起了调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真心疼你!”
蒋安沅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清风抚过暖黄的烛火,撩动着窗前素色的帷幔,连着透过木窗的月色也显得柔情了几分。
103. 偷腥
光阴迅速,不觉夏尽秋来。
秋试过后,陆九淮不负众望,桂榜有名,陈氏便张罗着宴席,想好好庆贺一番,蒋安沅便想着送份礼给他,但库里的东西翻看了个遍,觉得都不太合适,于是便出门亲自挑选。
可回到兰溪院时,她的心思却不在檀木案上堆叠的琳琅满目的锦盒上,只呆呆地望着远处,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这阵仗,娘子莫不是要开货行?”陆九昭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翻看了这一排排的锦盒,“诸葛笔、龙尾砚、澄心纸、李廷珪墨……”他看着这些东西不禁失笑,“这么多东西,你这个嫂嫂可是嫌弃九淮那小子,准备送他在书院待个三年五载不成?”
“胡说些什么呢!”蒋安沅嗔怪道。
陆九昭:“九淮那小子本就聒噪,要真能送他去书院待个三年五载也不错。”
蒋安沅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是聒噪的那个!哪有一点当兄长的样子。”
陆九昭面露委屈:“这么些东西都是给他的?”
“也不全是!有些是给嫂子和三妹妹补身子的,有些是给四妹妹……”
没等她把话说完,陆九昭便拥了上来,在她耳畔低语道:“那我的呢?”
“我给你绣了一块腰带。”
“还有呢?”
“你还想要什么?”
陆九昭忽然倾身,朝她脸颊轻轻一吻,眉眼含情地望着她:“你说呢!”
“你!”蒋安沅耳后蓦地烧起来,“你别闹了!我、我现在得去趟竹青院。”说完理了理衣裙便走了出去。
陆九昭大喊:“娘子,你倒是先把腰带给我呀,娘子……”
这日,庆国公府门外停了不少马车。
虽说今日的宴席只请了家中亲眷,却仍是热闹非常,作为今日主角的陆九淮一身月白锦袍,束红玉跨带,精神十足,恍惚一看和陆九昭有几分相似,不过却多了几分俊雅。
男宾席上众人举杯换盏,划拳祝酒,相比之下,女眷席上就要温和得多,除了说些家常,一些夫人还争着给陆九淮说亲,陈氏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二房的罗氏虽也带着笑,说着些好话,可心里到底有些苦涩和羡慕,若是当年她的孩子能够活下来,或许现在也该是现在这般光景……想起这些她心里又是一阵黯然。
三房的王氏还是一如既往,端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
用过饭后,蒋安沅拉着蒋玉妍到了兰溪院,正好东面的园子里的秋菊开得正艳,两姐妹沿着石子路一边看着秋色,一边叙起旧来。
蒋玉妍:“姐姐这小园子花木阴浓,曲折迤逦,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蒋安沅:“你要是喜欢就常来逛逛!对了,我备了些东西,你走时记得带上。”
“这怎么使得!”
“你我是姐妹,怎么使不得。再说原本也给嫂嫂和三妹妹备有一份,但她们有孕在身,不好走动,不过好在大哥和三妹夫来了,晚间让他们带回去,我也省得让人专门跑一趟。”
蒋玉妍听后神色有些异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姐姐还不知道呢吧,三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蒋安沅闻言脚下一滞:“没了?这是何时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呢?”
“我也是前不久回了趟家,听娘说起,”蒋玉妍话音忽低,“听说是三姐夫在外养了外室,被三姐知道了,两人吵了一架,三姐动了胎气……”
“肖珑也太过分了,玉芝还怀着身孕,他竟敢……”蒋安沅心中一阵愤慨,随即又有些担心,“那玉芝现在如何?肖家又是什么态度?”
“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现下想来已是休养得差不多了。事出之后,母亲便去了肖家,肖家自知理亏,伯爵娘子也当着母亲的面训了三姐夫一顿。”
“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等事。”蒋安沅想起今日肖珑开怀的模样,可不像是刚失了孩子的父亲,便替蒋玉芝不值。
当时也不知她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非要嫁给肖珑那个眠花宿柳之人,正在她生气之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转头看向蒋玉妍。
原因无他,只因前两日她出去采买时,路过华阳街,又看见了王煦然从私宅里出来,不过这次他身边还有一名女子相送,看着举止亲密,着实不像寻常关系。
“怎么了,何故这么看着我?”蒋玉妍问。
蒋安沅沉吟了许久才道:“你我姐妹,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近来你和四妹夫可好?”
蒋玉妍目光微转:“姐姐怎么这么问?”
“我看到四妹夫经常出入一间私宅,身旁还有一名女子在侧……”
蒋玉妍打断道:“二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
“玉妍!”蒋安沅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蒋玉妍露出一抹笑,轻声道:“我能应付得来。”
蒋安沅凝视着她许久,终是叹了一声:“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可一定要同我说。”
“姐姐放心。”蒋玉妍话题一转,“别光说我们了,姐姐在这国公府可还顺心?”
“没什么不好的!”
蒋玉妍笑了笑:“我可是听她们说二姐姐把这国公府搅得鸡犬不宁呢!”
“她们?谁说的?”
“那日我见罗大娘子和母亲聊得投缘,有些话也就传开了。”
蒋安沅顿了顿,无奈地笑了笑:“她们怎么凑一块儿去了?不过,是她们,也就不奇怪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她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生气有何用?”她歪了歪头,笑意未减,“谁让我把这国公府搅得鸡犬不宁呢?”
蒋玉妍听后也无奈地笑了。
时到傍晚,客尽宾散,廊下传来陆九昭的声音。
“别拉着我,我要再喝......”
接着便见他被锦洪搀扶着进了门。
蒋安沅急急起身去扶,谁知刚触到他袖口,就被反握住手腕带入怀中,抬眼一看,一双清冽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哪里像是真醉的人。
彩云、月云相视一笑,同锦洪识趣地退了出去。
“装模作样。”她轻捶他胸口,一脸嗔笑。
陆九昭低笑着将下颌抵在她肩头,在她耳畔低语:“不装醉,他们那群人哪肯放我?明明是给九淮办的宴席,却都来灌我的酒,什么道理?”
“行了,坐下休息会儿!”
他闻言抬头望着她,忽然屈指轻叩她眉心:“这里的结,从两日前打到现在了。”
蒋安沅下意识去抚眉头,却被他顺势捉住,紧紧握在手里。
“我是你夫君,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
蒋安沅轻叹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闷。”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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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抽了回来,坐到镜台旁。
“今日玉妍同我说,玉芝小产了……都是肖珑给气的。还有王煦然,看着挺老实的人,居然也在外养了个外室。”她气愤地攥紧了拳头,“男人就没一个不偷腥的。”
陆九昭闻言不禁委屈,小声嘟囔道:“娘子明鉴呐,我可是清清白白。”
蒋安沅抬眸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笑了就好。娘子若还不解气,我明日就去把他们给打一顿,替两位妹妹出气。”
“你别胡来。”蒋安沅连忙制止,随后轻声道,“玉妍她素来有思量,既然她说能应付,想来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只是玉芝被惯坏了,处处争强好胜,只怕要吃不少亏。”
“你放心!”陆九昭走到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如今蒋家二房仕途走得不错,不管是肖家还是王家,对着你那两个妹妹都会掂量掂量,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你,一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人都瘦了,要是岳父知道了,我非得被扒层皮不可。”
“你胡说什么呢,我爹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嘿嘿,我说笑呢!”陆九昭低声询问,“娘子,上回不是说给我绣了条腰带吗,你还没给我呢?”
“我倒是忘了,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蒋安沅说完便起身拿了一条玄色腰带来递给他。
“娘子,你帮我系上试试!”
她没多想,便环着他的腰身帮他系上,不经意间掠过硬实的腰肌,男人呼吸明显一滞,而她却并未察觉,仍专注地整理着腰带,忽然天旋地转,竟是被他横抱了起来。
她轻捶着他的胸口:“你别闹,腰带还没系好呢!”
“反正都要解开,何必麻烦!”说罢便他低头衔住她欲再张口的唇珠,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同归罗帐。
荏苒之间,不觉又过了半月。
蒋安沅被叫到青竹院,踏入正堂,只见二房的罗氏和三房的王氏早已在座,她一一见礼后方才坐下。
陈氏笑着说道:“你来得正好,正同你二婶、三婶商议老爷子千秋的事。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我们合计着让你来筹办。”
蒋安沅闻言面上虽无异色,但心里却别有一翻思量。
陆公因常年在外镇守边镜,即使是过寿也是一切从简,今年碰巧在京都,又是六十寿辰,寿宴之事当是国公府的大事,况且陆家三房的大娘子俱在,怎么想这事也不该是她来做。
“母亲,儿媳之前从未操办过这种大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教外人看了笑话。”
罗氏见状,开口道:“侄媳呀,你也别犯难。往后你是要接过你婆母的担子的,所以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事儿虽不小,但我们知你素来勤谨伶俐,这寿宴交给你,我们都放心。”
素来寡言的王氏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你婆母信得过你,才把这事儿交给你,你可别辜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呐。”
“孩子,你两位婶婶都极力推荐,我想着她们说的也有道理,你平日里做事妥帖周到,是个让人放心的。当然了,虽说是交由你来办,但我们也断不会当个甩手掌柜,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们开口就是。”陈氏笑看着蒋安沅,“你意下如何?”
她抬眼望扫了扫两位婶婶,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既然婆母和二位婶婶都这么说了,儿媳便尽力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