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如玉》
1. 第 1 章
“我的天爷啊。”
春铖坊鸣柳巷的一处宅子内,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在来回瞧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一身藕荷色裙衫,瞧起来同往常并无两样。
“光天化日之下,竟会有刺客出现,说出来真真是骇人的。可再怎么也不应伤及无辜啊。”慕家主母顾氏话语中尽是惶恐,待确认了少女平安无事,才双手合十。“祖宗保佑。”
慕宜眉眼弯弯,笑容清浅,显然没有把顾氏的话当回事。
“咱们娘子是有福之人。”顾氏的贴身女使林妈妈手执梨花木食案,将今日的午饭端入。
顾氏携慕宜至八仙桌前坐定,面色凝重。“明儿一早便到太真观去拜拜,不,下晌,下晌便去。”
顾氏性子急,又最是信这些。
慕宜盈笑“诶”了一声。
虽说今日险些丧了命,但她并不因此害怕,同顾氏的凝重之色有天壤之判。
早在一个时辰前。
日照晴空,暑热却已然荡然无存。微风裹挟着木犀,星星点点落在过往的行人身上。
婢女玉净轻轻抚去少女发上零碎的木樨花,“娘子仔细些。”
趁着今儿天好,城内不少世家儿郎皆出府游玩,此街美食颇多,更是人来人往。
城中近些日子时兴试吃,每家铺子前皆有不同的吃食。
慕宜已然吃过一轮了,恰好行至卖花糕的铺子前,她顿了顿步子。“我试试些花糕,若是好吃,咱们再买些,娘品茶时应是爱吃的。”
她回首望去,见玉净两手皆满,已然再拿不动旁的东西,好在她手中物件虽多,但仍能腾出一只手来。
小二见她在案前站定,将碟中的花糕切了半块给她,“来,娘子尝尝,味道定让您满意。”
慕宜俯身伸手接过,一支羽箭毫无征兆地穿过她手中的花糕。因着冲击极大,手中的花糕碎了满地。
随后人群中一阵嘈杂,旋即见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一旁的小摊皆被打翻,货物散落在街道后被慌乱中的人们踩得碎烂。
慕宜回首,另一支羽箭飞驰而来,正当她反应过来时,那箭头只离她三尺远。
她的呼吸倏然间变得急促,眸子瞪大,双腿却像被绑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箭离她愈来愈近。
剑刃同箭头相撞的声音响彻,瞧见那羽箭折在了地上,慕宜旋即便被人扯着臂弯快速进入花糕铺内。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瞬,后知后觉的她双腿发软,若非眼前人扶着她,恐早已摔倒在地。
这时她才抬眸,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是一位少年。
他的眉目极为好看,目光之余是玄色的衣袍,他亦垂首望她,只是在视线相接的那一瞬,他便松开手,快步朝外走去。
大街上依旧是杂乱无章,有一人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后头的官兵一壁追着一壁将羽箭朝那人射去。
慕宜这才看清形势,方才的羽箭便是那些官兵的罢。
而待她想再寻着那位少年时,在人群中已不见他的踪影。
她垂下眸子,用掌心顺了顺胸口,玉净这才慌慌张张跑进来抚她,且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言语中尽是惶恐,“娘子无事罢?方才奴婢一回头便不见您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慕宜摇摇首,瞧着二人手中的物什,好在什么都没丢,“无事,咱们先回府。”
*
她还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呢。
马车徐徐而行,已然上了青云峰,慕宜端坐在马车内,一旁坐着玉净。
她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待玉净唤了三下她才回过神来。
“娘子,将要到太真观了。”玉净放下挑起的车帷。“主母说了,让您多拜些时辰,好让三清真人多多保佑。”
“嗯。”慕宜垂首细声回道,纤细的手指轻轻拈着袖缘。
她似是有些心虚,不敢抬眸看玉净,生怕她瞧出些什么端倪。
这是她第一次想旁的男子想的出神,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宁可钻到地洞里去。
可那少年的眉目生得实在好看,便是在众人眼中面如冠玉的二哥哥都比不上。
只是她还未瞧清他的模样,他便离开了,只记得他那一双眼眸,还有那一身玄色的衣袍。
“娘子,今儿还有一事儿,主母特意让奴婢叮嘱您的。”玉净望着慕宜微红的面颊,还当她是觉着车内闷热,赶忙重新挑起车帷。
慕宜并未阻止,这样玉净便不会发现了,可她仍是不敢看她,只淡声问道:“是何事?”
“娘子及笄已一载,一会儿顺带求求姻缘,娘子亲自来求,才显得诚心些。”玉净将顾氏的的话道了出来。
“姻缘?”慕宜眸中尽是疑惑。
她知女子及笄后便要议亲,但是,她还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慕家在俞州已是极有名的人家了,何须要我亲自求姻缘?只要爹爹同娘往外放出消息,上门求亲的定然数不胜数,届时再在里头挑选夫婿不就好了?”慕宜这时才抬首望向玉净。
慕家家主慕崇瞻是俞州都督充陇西节度使,在地方已然算是极高的官职,慕宜作为最得宠的小娘子,早在笄礼过后便有不少人家上门求亲,只是主母顾氏都一一拒了回去,说什么宜娘子年岁还小,现下若是要将慕宜的婚事提上日程,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娘子自是不懂。”玉净解释道,“正是因着家主的官职在,上门议亲皆是冲着家主的官职来的,这才要细细挑选。”
慕宜闻言只好轻轻颔首,玉净说得在理,且她同旁的男子接触不多,是该细细选的,若是被骗了还不是最让人害怕的,最怕的是那人瞧准了她的身份,欲借慕家成全自己的一己私利。
“阿娘自可宽心,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定会同三清真人说的。”慕宜笑道。
直至到了太真观,才发现观内的香客并不少,慕宜且等了一会子才进殿去,玉净在外头等候。
她在里头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待出来时,天已然有些阴沉之色。
“那雨不知会不会朝这儿来,娘子且都照着主母说的做了罢?”玉净望了一眼天色,又回过头问慕宜道。
慕宜颔首,同玉净一般瞧了一眼,远处的天儿已然积起厚重的黑云,“自然都做了的。”
“娘子若是无旁的事儿,咱们该回了。”玉净问道,这雨瞧着不小,若是落到了这儿,等雨停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
平日里顾氏携慕宜一起来总会呆上许久,一是同那几个好姐妹一同话家长里短,二还要到斋堂去用斋饭。慕宜今日来本只是为了拜拜三清真人,故而她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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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回罢,若是误了时辰,娘又该担心了。”
慕家的马车又徐徐行在青云峰的羊肠小道上,乌云已然飘到了马车的头顶,现下的天儿本就暗得快,再加上如今的天色,更是瞧不出远处的一点儿。
“娘子,前头雨势瞧着不小,若是贸然过去的话,不知可会打翻马车,不如到前头的破屋子避一避,待雨停了再走。”
车夫的声音从锦帘外传来,话语甫一落下,呼啸的大风便突如而来,卷起马车的锦帘。
慕宜这时才看清外头已然风云突变,风携卷着尘土同树叶,吹进了马车之内,一瞬便迷住了慕宜的眼眸。
玉净将她护在身后,听得她在身后道:“快先避一避罢。”
马车行至那破屋子前,从青云峰脚下到太真观仍是有些许距离的,此间屋子应是人们为了歇脚而建,只是后头不知是何原因便停了。
现下时节已有些寒意,此大风一刮,更是让人觉着稍冷些。
慕宜下了马车便直直往那屋子里走去,不多时瓢泼大雨而至。
好在停得及时。
她感叹道。
屋子内黝暗无比,玉净先一步进去,四下瞧了瞧却瞧不出些什么。
“那门边倚了些木枝,车夫应有火折子。”屋门还有些外头的光亮,隐约能瞧见杂乱的木枝。
待点起了火,趁着刚起的火苗,慕宜又瞧了四周,有一些破旧的桌椅,但上头并没有灰尘,应是时常有人来坐的,瞧着没什么异样,直到目光寻到最后一个角落。
刚起的火苗不大,只隐约瞧见是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倚在柱上,一身玄衣,手执佩剑,双臂环于胸前,他似是没想到她会往此处看,感受到她的目光时,才隐于柱后。
如此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发现!
慕宜赶忙转过身背对他,“何人在此!竟也不出声!”
那人并未回话,且过了半晌,才听得一阵清冽的声音传来,“只允娘子避雨,便不允旁人避雨,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之人。”
慕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且明是他先进来的,她好似不占理,待她定了定心神,才道:“我是女子,你是男子,若是我方才进来时你便告诉我,我自然可以另寻避雨之处,可如今咱们二人皆在此,若是传出去了,叫、叫旁人怎么看咱们。”
“咱们?”那少年听到这,才从柱后而出,转而面对慕宜。
“你别过来!”玉净厉声道,将慕宜护在身后,可不能因为此人让她家娘子名声尽毁。
少年竟也当真停下了步子,只冷冷得朝慕宜扫了一眼。
慕宜咽了咽口水,紧攥手心,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回过身,“你说得对,原也是我后头来的,但你能不能行个便,你在那头,我在这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出了这间屋子,就当没见过!”
少年并未回话,慕宜有些忐忑,这时才瞧见男子的面容。
他将一半发丝束起,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带着些许疏离感,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
这样一位好看的男子,说出去指不定是她占他便宜呢。
他的眼眸中虽存着淡漠,可却是极为好看的,这样的眼眸,她今早也见过一次。
思及此,慕宜眸中从惊诧之意变成了惊喜。
“是你?”
2. 第 2 章
屋内的火苗已然将整间屋子都照亮。
慕宜往前朝那少年走去,那少年却因她而后退一步,似是要刻意同她保持距离。
慕宜将他的动作瞧在眼中,却未放在心上,依旧是眉眼弯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笑容明媚,在这寒意中平添一丝温暖,先前的害怕之意已然荡然无存。
少年缄默了半晌,越过她身旁,坐至屋内的木椅上,他将佩剑横至桌上,淡声道:“原是姑娘说井水不犯河水,怎么。”
他挑眉瞧了瞧她。
慕宜又兀自跟了过来,“现下不一样,你今儿救了我的命,我只知知恩图报,要知道你的名字,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她说的皆是心里话,若非他替她挡那一下,现下慕家应当乱套了,她定是要答谢他的,比起她的性命,那些钱财小事都不值一提。
在少女的满眼期待下,少年终于启齿。
“卫川。”
他只道了短短二字,并未说些旁的,而是继续闭眸。
话本子里的武林高手都是这样神秘的。
慕宜笑笑,她在心里又道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回到柴堆前。
玉净先是疑惑,而后听慕宜口中所言,大抵猜出了一二,待慕宜道出今日之事后,她才知自家姑娘险些丧了命,这时哪还管什么卫川,连忙对慕宜一阵追问,待确定她没事才放心下来。
难怪主母要娘子赶忙到太真观来拜拜,发生这等事儿,应当是要来的。
屋外的暴雨整整下了一个时辰,回到府中时,天空已然放晴,且到正院用完了饭,慕宜便回到春华院,待月儿终于露出时,已然是卯时了。
她平躺在架子床里头望着床顶的幔帐,指尖轻旋着发梢,想着该送些什么给卫川。
像他这样的男子,佩剑应当都是趁手的,送新的佩剑也许用不惯,若是送些金银珠宝呢?没人会拒绝钱财罢。
思及此,慕宜闭眼摇摇脑袋。
话本子里的江湖剑客从不在乎身外之物,钱财于他们来说甚至是累赘。
慕宜翻了个身,轻叹一口气,平日里送二哥哥的东西,好似他都用不上,至于大哥哥征战边疆,同那少年皆是习武之人,可大哥哥鲜少回家……
想着想着,梨花木翘头小案上的烛火逐渐变得微弱。
*
大雪下了一夜,屋檐同地面上的白雪足足有半尺厚,幕府一如往常,由着婢女将雪扫去。
春华院的少女打开屋门,身着一身羽丝绸缎斗篷,领口上的白绒拢着她的小脸,手中还抱着一个汤婆子。因着方从屋内出来,如白玉般的脸蛋上泛着丝丝红意。
院落里的红梅皆裹上团团白雪。
慕宜眉眼弯弯,伸出纤手轻触正在飘落的雪花,“玉净快瞧!雪变小了!”
雪变小了,她就可以在院子里同玉净玩雪,自小到大,玩雪便是她觉着最惬意的时候。
话音已落了半晌,仍未听见玉净回话,若是换做平时,玉净早已到前头去替她堆起了雪人。
正当她回头欲知道玉净在哪儿时,院内倏然间响起了惶急的话语声。
玉净脚步匆遽,因着院内的雪还未扫净,她险些跌倒。
瞧见玉净惊慌的模样,慕宜眉头微蹙,她极少见玉净这般模样。
“怎么了?”慕宜轻声问道。
玉净跑至慕宜身旁,待她大口喘着气,顺了顺才道:“前院、前院来了不少官兵,把家主和主母还有几位小公子都绑了起来。”
“什么?”慕宜眼眸瞪大。
她爹是俞州都督,这些官兵难道都不要命了?
“娘子,那些官员瞧着不是俞州府的人。”玉净补充道,而后顿了顿,“更像是上京来的人。”
慕宜手中的汤婆子“砰”的一声砸在地面,而后缓缓滚落至雪堆中。
她不顾飘落的飞雪,径直朝院外跑去,且到院门,一把利剑横在她身前,而持剑之人身型魁梧,一双眸子里尽是杀气。
他沉着声音问道:“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慕宜被利剑逼得步步紧退,但她冷静了一瞬,“我要去寻我爹娘。”
她的话语平静,可眸中的惧怕出卖了她。
横在她跟前的利剑转而抵到她心口,“你爹娘已经死了,你想见他们,那便去阎罗殿见吧!”官兵一瞬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
慕宜的眼眸蓦地睁开,她紧捂胸口,待确认无事后,才舒了一口气。
好在只是个梦。
她在心里道。
屋外的日光已然透过幔帐的缝隙映进架子床,恰逢此时,玉净打开屋门,将盥洗用的水放置在屋内的妆台上,透过一层屏风,听得她道:“娘子,该起身了。”
“嗯。”
慕宜轻声回道,梦中的官兵凶神恶煞,着实把她吓着了,现下还未缓过来。
她掀开幔帐,趿鞋行至妆台,任由玉净替她梳妆。
瞧她面色煞白,玉净问道:“娘子昨儿可是睡得不好?”
慕宜颔首,双手搭在玉净的手臂上,抬眸问他道:“我梦到有人要杀我,且他把爹娘都……”
言及此,她打了个寒颤,没敢再说下去。
“娘子莫怕,梦皆是反的,证明咱们娘子同家主主母都会平安无事的。”玉净宽慰她道,而后在她发上簪了一个白玉芙蓉簪。
“家主说今儿要到正院去用饭,奴婢来都时候瞧见席面摆得差不多了。”
玉净替慕宜梳好妆,镜子里头俨然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她家娘子不仅家世好,相貌亦是一绝,说是俞州府最美的女子也不为过。
听玉净说到爹爹,她正好想到昨夜,明明是想着要怎么答谢卫川的,却不小心睡着了,如此正好,她可以问问爹爹,且就她爹爹的身份来说,寻一个人并不难。
且到了正院,果然见席面已然摆好,就等她一人,瞧见她来,桌上几个姨娘所出的孩子皆起身同她行礼。
慕家家主虽是节度使,可吃穿用度一应是不奢靡的,如今席面上也只是些平日里的饭菜。
待用完了饭,见其他几位都回院里了,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卫川救她之事。
“蓁蓁留下正好,爹有件事儿要同你说。”慕崇瞻唤住了她,正合她意。
慕宜眉眼弯弯,一双眸子尽是水灵,“爹爹且说。”
“爹听闻昨日的事儿,那些官兵行事鲁莽,保不齐日后还出什么事儿,你一个闺阁女子,爹本不欲同你说,可如今你年岁不小,是该知其一二。”言罢,慕崇瞻抿了抿嘴,接着道:“当今言相问政,朝中暗流涌动,此处虽不比京城,但爹身居要职爹,难免牵扯其中,爹替你寻了个侍卫,日后便让他跟着你。”
“我不需要什么……”慕宜闻言嘟了嘟嘴。
可还未等她说完,慕崇瞻便摆摆手,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便从屋外而来,双手抱拳同里头的三人行过礼。
慕宜瞧见来人,将后头的话咽回肚子,面露惊喜,险些将那人的名字唤了出来。
是卫川。
他仍是一身玄色衣袍,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披落,那一双眸子依旧没什么温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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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好看的。
“爹爹。”慕宜不敢直视太久,轻轻摇着慕崇瞻的袖缘。
慕崇瞻还当是女儿不愿要这个侍卫,便拍了拍她的手,“你若是出了事,叫爹娘如何是好?”
“是了,这侍卫武功是顶顶好的,且你爹已然查过了,身世清白,为人亦是好,你不必担心。”顾氏瞧慕宜似乎是有些犹豫,叫她放下心来。
最初她也怕这少年不妥,毕竟平白多出一位男子在未出阁女子的院子,传出去对女子的声誉实在不好,但了解此人的家世后,觉得此人是靠得住的,且蓁蓁的安危更为重要,若当真是再发生昨日之事,叫她难以想象后头的日子该有多难。
话及此,慕宜只好捏紧袖缘,轻轻颔首。
她本是极不愿要什么侍卫的,可知道是卫川,不知怎的,心中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欣喜。
“既如此,你日后便听娘子差遣。”慕崇瞻同卫川颔首,示意他道,而后又是含笑抚了抚慕宜的肩头,“去罢,让他熟悉熟悉。”
慕宜道好,走出正院时,身后除了玉净外,还多了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她不习惯,便无端觉着有些压迫感。
回春华院的路上三人静默着,慕宜轻咬嘴唇,心里头在想要说些什么好。
直到迈进了春华院,玉净才打破这怪异的局面,“姑娘,此人……要住在春华院吗?”
玉净怔了怔,往卫川瞧去,此言点醒了慕宜,她旋即回身,卫川虽救了她的命,可即便如此,让一个男子住到春华院,会不会有些不妥……
“爹爹可说了你要住春华院?”慕宜回过身,才发觉他早已止住了步子。
卫川摇首,他进后院已是极为不妥,但都督虽特意吩咐日后跟随慕宜左右,不方便的地方,他尽量避着就是了。
故而他淡声问道:“娘子准备安排属下住哪一间?”
慕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赶忙转过身,她还以为他止住步子,是自知男子不能同女子同住一院,谁知他竟问出了这话!
“你可知你是男子,竟、竟能问出这话!”慕宜斥责道,脸上却泛起了绯红。
许是自知理亏,卫川迟疑了一瞬,“隔壁院子没人,属下住到那儿,也可保护娘子安危。”他怎会不知女子的声誉极为重要。
原是自己多想了,慕宜倏然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太严肃了些,可他先问的这一句,不怪她会多想。
而后她抬眸望着他认真道:“那便住左厢房罢,只不过那屋里头没什么物件,我会让玉净替你备些,后头缺了什么,你再同我说便是。”
左厢房同她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他若真要保护她的安危,院内有什么动静便可及时听到。
“只需有被褥便好。”卫川道。
这算什么话,若整间屋子只有被褥,那同平日没住人有何区别,他的要求这样简单,或许练武之人都这样简便,大哥哥的屋子便是这般。
她看着给他添便是了。
慕宜携他往隔壁院子的左厢房走去,待打开了屋门,瞧得里头还算干净,虽无人居住,但时常有人打扫。
“那你日后便住这儿啦。”慕宜笑道,应是不会太委屈他的。
话音甫落,听卫川简短地道了“嗯”,而后屋内再次静默。
“卫川。”
慕宜打破了这静默,唤了他一声。
卫川回首,他离她并不远,微风吹动她的发丝,一股幽香沁入他的鼻尖。
正出神时,便见她神色略有严肃,疑惑问道:“你不会……是打听了我的名字,才跟到这儿的罢?”
3. 第 3 章
卫川闻言唇角上扬,一双眸子里倏然有了温度。
“你笑什么。”慕宜撇了撇嘴,她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娘子不仅霸道,还十分自信。”卫川掩饰着笑意,将手上的剑立在圈椅边。
她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故她认真道:“俞州府里阿谀奉承我爹爹的人多了是了,我怎知你不是其中之一。”
“娘子信不过我,难道认为都督是吃素的不成?”卫川双手环在胸前,反问道。
好像是这个理,她爹爹断不会糊涂到随意让一个男子住进内院。
慕宜抿了抿嘴,不再望向他。
她犹豫了半瞬,“你先前救下我,我还未答谢你呢,你可有些什么想要的?”
她思了这么久,仍是想不到要送些什么,如今他在跟前,倒不如直接问了好,一来解决了她的疑虑,二来也不怕送他的东西他不喜欢。
卫川直直盯着慕宜,“什么都可以?”
他的话语很轻,可眼神倏然间变得严肃,让她无端起了紧张之意。
“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她回道,她力所能及之事自然是可以。
“娘子已经给过我了。”卫川收回了方才的严肃之色,语气缓和不少。
慕宜不解,她明明没有做什么,他何出此言?故而她思虑了一瞬,“你是指……”
“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只替雇主办事,事办成了,便不会再留下,宁国,他早就走遍了。
慕宜抬首四下望了望,她总觉得江湖之人总是神秘的,却不曾想任凭风吹雨打,都要在外边,实在是太可怜了。
“日后你不用再到外头去了,只管在慕家做事,定短不了你的吃穿,甚至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慕宜朝他走近一步,眉目间尽是怜惜之意。
多一个人罢了,慕家还是养得起的,更何况他救了她的命,且他是侍卫,不是奴籍,若是他有什么打算,她定不会阻拦。
瞧着眼前的少女担忧的模样,她自小无忧无虑长大,他的经历于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可于他来说,不过如此。
“你这些日子应当没休息好罢,你且好好休息,不必忧心。”
慕宜将话说完,玉净正好将新的被褥取来,待将被褥铺整好后,主仆二人才出了左厢房。
“娘子都同他说些什么了?”玉净瞧见她眸子里的担忧,还当是出了什么事。
慕宜轻叹一声,“他实在可怜,我原以为武侠都如话本子里头那般潇洒,未成想他竟连个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有。”
玉净闻言缄默,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瞧着那人也不像是她家姑娘口中说的这般。
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伙房的嬷嬷备了吃食过来,慕宜用到一半,想起隔壁院子还有一人。
“他可用过了?”慕宜放下手中筷箸,抬眸问玉净。
玉净还在倒茶的手顿了顿,倏然才想起慕宜口中说的是谁,她摇摇头,“还未呢。”
“那便给他备上一份。”慕宜道。
他虽住在隔壁的院子,但如今也算是她的人,她从不会短了院中下人的吃穿,定也不会短了他的。
玉净“诶”了一声,将手中的茶壶放下,便按着慕宜同她说的,去伙房多拿了一份饭食来。
再回来时,慕宜已然用得差不多了。
“奴婢已然送去,只是敲门时并未听到卫侍卫回话,便唤了两个婢女抬了张小案几放在屋门前,顺道将饭食放在那儿了。”
慕宜颔首,想来他还在歇息,待他醒了便可用饭。
下晌实在是无趣的很,慕宜坐在月洞窗前,双手托腮望着院内的木樨花。
因慕崇瞻官职升迁,连同伯伯家的三个女郎鲜少在一起,又因府中大哥哥在边疆镇守,且大她十二岁,即便是偶尔回来,也不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二哥哥年龄倒是同她相仿,可自从去了江陵,便再不能陪她玩了,两个姨娘生的小公子,同她更是没什么相同的话语,她本就觉得在府中无趣,爹爹平日极少让她出门,便更无趣了。
如今来了个年龄相仿的人,着实叫她开心不少,虽是个男子,但她总觉得与他十分熟悉,且他不是坏人,或许能同二哥哥那样陪她玩呢。
一阵微风吹过,木樨树上的簇簇木樨花轻轻飞舞。
慕宜倏然站起身,眸光发亮,“我想起来了!”她的话音中存着雀跃,“以前二哥哥让我给他做吃的,如今的木樨花酿出的蜜正正好,不如做个木樨花糕罢,也好打发了这无趣的晌午。”
她家娘子每次想到些什么都要立刻去做,玉净早已习惯了,不过一刻钟,便替慕宜从小厨房备来了些食材来。
慕宜对这些并不熟悉,只是偶尔来了兴趣,便会让伙房的嬷嬷教她,木樨花糕么,是最为简单的了。
她信誓旦旦地将食材摆放好,待净过手,按着先前嬷嬷教的,将食材按着份量倒入盆中,待搅拌得细腻了,才开始揉面。
起初看着还像样,到了后头,十分粘手,她便又加了些粘米粉同糯米粉,可揉着揉着,那面团干裂得不成模样。
慕宜眉头紧蹙,明明先前嬷嬷教的时候从未出现这种问题,故而她又加面加水,待重复了几次,直到最后,那面团足足有半个面盆大。
玉净在旁发笑,“娘子莫不是做了整府人的份儿。”
慕宜知道她是在打趣儿,便顺着她的话笑道:“是了,每人一块,谁也不许放过。”
二人笑做一团,慕宜本只想做那么一两碟,可最终将这面团匀完时,竟能摆上十几碟。
及至用完了晚饭,二人才去伙房取蒸好的木樨花糕来。
瞧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倒十分像样,慕宜吹了吹,待凉了些才试了一块,旁的不说,她还是从嬷嬷那学了些东西的。
慕宜端着梨花木食案行至左厢房处,上头放了两碟木樨花糕,虽吃不完十几碟,但能吃下两碟总是好的。
今儿让玉净备的饭食仍在屋门的小案几上,瞧起来是没动过的,慕宜有些出神,不知是不是他不爱吃。
秋日的天暗得快,不过酉时三刻,府内便掌起了灯,左厢房亦是如此。
想来他并没有在休息,慕宜叩了叩门。
旋即屋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发梢上仍存着水珠的少年,随着微风拂过,一阵皂角的清香卷入慕宜的鼻尖。
一声“娘子”将她的思绪带回,她这才回过神来,盯着案几上的饭食道:“你一天都未用饭了,可是不爱吃?我做了些木樨花糕,你尝一尝罢。”
“属下不饿。”卫川接过她手中的食案。
他垂眸瞧了瞧那些木樨花糕,未成想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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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闺中女子,竟能做出这般像样的花糕。
卫川转而将食案放在案几上,并不着急用。
慕宜瞧见他这般,只当他不习惯,故而朝屋内环视一圈。
“娘子好奇?”
她怔了怔,没想过他会突然发问,反应过来后立刻摇摇头。
“我说过,你在府里可以做一切你想做事,我不会过问。”她笑道。
他不是奴籍,同那些洒扫婢女不一样,虽第一天进府,但他是爹爹替她寻来的,在她眼中,便是同玉净一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快先别说了,旁的事都不打紧,现下最重要的是用饭。”慕宜端起其中一碟木樨花糕递到他跟前,“阿娘同我说,便是有再大的事都大不过一日三餐。”
因着慕宜的坚持,卫川只好拿过其中一块,待用完后,并没有对她做的木樨花糕多有评价,待缄默了一瞬,他道:“娘子想看星星么。”
“星星?”
慕宜抬首,今儿天晴气爽,云层并不厚,在这一方院落内,这个点儿已然能隐约看出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今儿的星星倒是十分明亮。”慕宜道。
她先前常常独自一人在院落望着夜空发呆,这些日子看得少了,如今再这么被他一提起,好似又回到那时候,她并不喜欢,只会觉得孤寂。
卫川望着慕宜,朝另一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朝那儿看去。
慕宜跟随他的视线,只见有一把梯子立在房檐上,于她印象中,从未见过这院子有如此高的梯子。
“昨夜属下观察了天色,并无一丝浮絮,想着今儿的天色也应不错,便制了这一把梯子。”卫川边道边朝云梯走去。
他并没有同慕宜说的是,慕崇瞻除了让他保护慕宜的安全外,要让他弥补她这些年来的遗憾。
慕宜眼中尽是期待,她还从未见过屋檐上的夜空,不知与她在院子里瞧的有什么不同。
“所以你今日便是一直在制这梯子,可这梯子单是物料就要备上好些天,你是如何一天便制成的?”她加紧步子随他而去,眼眸中尽是期待。
别说瞧屋檐上的夜空了,便是爬如此高的云梯,爹爹都不曾同意过。
思及此,她即刻顿住了步子,略有为难道:“可是爹爹……”
卫川扶住云梯,示意她上去。
慕宜看着少年的模样,他的眸子是那样的坚定,心中的顾虑即刻打消,先前是爹爹怕她有危险,如今她有侍卫了,那自然是不一样了。
“你同我爹爹是什么关系?”慕宜问道,小心翼翼踩上梯子。
要说卫川同爹爹没有关系,她是万万不信的,要么便是卫川有把柄在爹爹手上,要么便是他二人本就认识。
卫川并没有回答她,直到她爬到屋顶上去,站稳后正欲回身唤他上来,只见他脚踩云梯,借力一跃,便已然同她并肩。
他上来时的动作携卷起一丝微风,恰好落在慕宜的发梢裙摆处,裙摆因此飘动,掠过了他的衣袍。
待二人坐下时,慕宜才见到眼前的景色,所及之处,屋舍一览无余,夜空也不是同院中那般只有一小块,广阔无垠的夜空中布满星星。
她惊叹于这样的景色,再侧首瞧卫川时,只见他的视线落在同幕府相邻的一座府邸上。
“那是我一个故人的家。”
4. 第 4 章
慕宜的语声这样轻而柔,星星点点映在她的眸中,瞧不出任何波澜。
清风拂动她额前的发丝,周遭一瞬变得安静下来,卫川只瞧见了眼前少女的灵动。
“我大哥哥性格稳重,二哥哥又嫌我是女子,不愿让我跟着他,只有澄哥哥不嫌我,我便时常跟在他身后。”说及此事,慕宜眸中生了笑意,似是那段时日便在眼前一般,但一瞬又暗淡下去。“可在我六岁时,有许多官兵闯到澄哥哥家,将他们都抓走了。”
那时,她听到陆府里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她并未亲眼瞧见此事,这些都是阿娘告诉她的,六岁的她在阿娘怀里身子发颤,可她怕澄哥哥出事,终是鼓起勇气欲要朝陆家去,阿娘却将她紧紧抱住。
两家本是对门,再出府时,只见陆府的大门紧闭,自此再没打开过。
她好不容易不去记起,当卫川带她到屋顶上来,将陆府看得一览无余,那些记忆自然翻涌而上。
待慕宜说完,周遭又变得幽静不已,卫川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好将视线落入那残败不堪的府邸。
“卫川。”慕宜小心翼翼唤了他一声。
“嗯。”
卫川侧首,只见慕宜的眸中尽是期盼,“你可以帮我找到澄哥哥吗?”
她曾问过爹爹,可爹爹总是缄默不言,虽说已过去了十多年,且不说陆砚澄还在不在世,便是在世,样貌也变了,但卫川不同于她一样拘在一方院内,或许能寻到呢?
见卫川迟迟不言,慕宜只好垂下眸子,他是爹爹寻来的,自然是听爹爹的话,连爹爹都不愿帮她,卫川自然更不会了。
她从未指望过什么,若再也见不到,就当是她与澄哥哥的缘分已尽。
慕宜在心里宽慰自己。
“可以。”卫川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她长在深闺,自小丰衣足食,这应是她为数不多的心愿吧。
慕宜原想说无妨,可话到嘴边,听到卫川所言,顿时雀跃起来,“真的?你真的会替我找到澄哥哥?”
卫川轻轻颔首,“只是需要些时日,快则半载,慢则……”他顿了顿,思索要如何回答,却见慕宜好似只听到他所答应的。
她不禁凑上前摇摇头,“没关系的,只要能找到澄哥哥,多久都没关系的。”
待此话说完,二人相距不过六寸,她才知自己失态,可她实在是欣喜,这么多年了,终于有希望知道澄哥哥的消息。
慕宜理了理裙裾,二人就这般伴着清风赏起星空,且过了半个时辰,卫川缓缓起身。
“时辰不早了,娘子该歇息了。”卫川侧首望她,只见她面带欣喜道好,而后随他起身。
若非是卫川,她只能从青云峰瞧见俞州城的全景,远远而观,虽觉震撼,但总是觉得少些感觉,只有在屋舍上,才真真切切觉着自己身在城中,切身体会这一番景色。
她虽流连,但也不能失了规矩,有了梯子,日后再上来也不是难事。
这一夜慕宜睡得极好,待到了翌日一早,顾氏便进了春华院,此番时辰比往日还要早上一些,屋内慕宜已然梳洗完毕,由着春华院的婢女给她梳了百合髻,上头钗了一支红玉钿头钗,衬得她灵动慧黠,明眸如星。
今儿是堂外甥灿哥儿的满月宴,二伯慕崇辉经商有道,将家中姑娘嫁给同是商人的好友,因着前朝的缘故,世人皆认为士农工商,阶级有别,如今此种说法虽不再是主流,但有些人仍对这阶级有所认可。
因慕宜父亲的官职在此,又因刘氏生意做得极大,俞州乃至整个陇西的世家皆不曾摒弃刘氏与慕崇辉的商人身份,故而这场满月宴,办得是风风光光。
慕家同刘家带亲,慕宜也算得是主家的娘子,好生打扮一番,才不至于失了主家的风范。
这厢方走出院门,便瞧见卫川已然候在一旁,慕宜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她顿了顿步子,问顾氏道:“阿娘,卫川也能一起去吗?”
顾氏闻言望了望卫川,视线交集之际卫川颔首行礼,顾氏亦展了笑,“自然是可以,他是你的近身侍卫,不单是去赴宴,便是日后简单的出行,他都是要在你身边护着你安危的。”
“这么说来,只要卫川在,我是不是就可常常出府去?”慕宜的眼眸中尽是欣喜。
顾氏并未启齿,只是笑笑,待过了半晌才颔首。
刘府占地颇广,位于俞州城最南处,此番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等下了马车,只见刘府家门人来人往,互相熟络。
满月宴最先要瞧的,便是灿哥儿,从进门到正院,慕崇瞻和顾氏同不少人攀谈,慕宜跟在他二人后头,十分有礼数地一一行过礼。
刘家果然气派,这一路行来,便要走上一炷香的时辰,且目光所及,皆是些贵重物什。
娘家人只差慕崇瞻一家,这时瞧见来了,目光皆投在他们身上,这一见便又倾聊起来,慕宜见阿姐面上红润,且比上之前丰腴许多,这才放心去瞧一旁在摇篮里的灿哥儿。
灿哥儿白白净净,一双眼眸如葡萄般又大又圆,十分讨人喜欢,正当她要拿起拨浪鼓逗逗灿哥儿时,顾氏唤住了她。
她应声回首,见屋内众人的视线皆在她身上,而后听得顾氏道:“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蓁蓁亲手给灿哥儿缝制了虎头鞋,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她女红做得这样好。”
“蓁蓁的女红谁人不知?那都气走了好几个嬷嬷,这一双虎头鞋做得这样精致,可下了不少功夫罢?咱们灿哥儿有福了,待他长大定会念着小姨的好。”慕呈将那一双虎头鞋拿在手中,众人的笑意皆掩不住。
众人夸完,又将话头转到灿哥儿身上,慕宜瞧见此处都是长辈,她也说不上几句话,故在顾氏耳边轻声道:“阿娘,我想去寻慧卿。”
“慧卿?现下还未开席,她们应当都在湘园里。”慧卿的母亲听到慕宜所言,便如此道。
“上一次来是两年前了,蓁蓁若是不记得路,叫外头随便一个婢女小厮引你去。”慕呈含笑,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妥,唤了一旁的贴身婢女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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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
且到了湘园,瞧见俞州面熟的闺秀公子皆在此,几个小姐妹聚在一块儿,见慕宜来了,赶忙上来拉过她。
“要不说你家离得最远,来得也最迟。”秦慧卿挽过慕宜的臂弯。
“在正院耽搁了一会,我总要先瞧瞧我阿姐的。”慕宜笑着回道。
几个姐妹围了上来,其中唤何盈葙的稍有嗔怪道:“快些别说这个了,玉瑶方才同你一道来,她什么都瞧见了,你也真是的,藏着好东西,都不同我们姐妹几个说了,还怕我们怎么你不成。”
慕宜被她们说得有些发晕,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她们口中的“好东西”是何物,她细想,来时送的礼都是些平日会送的,哪里有特殊的物什?
见慕宜仍是一脸疑惑,苏玉瑶便赶忙解释,“跟在你们身后的那人,面容俊朗,身量高挑,虽不是府中公子的穿着,但那普通的衣袍亦掩盖不住他的气质,那是你什么人?”
“咱们蓁蓁瞧着心思纯良,反倒是比我们几个都快呢。”何盈葙调侃道
便是连她身旁的秦慧卿都捂嘴而笑。
慕宜虽不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可比起其他几人,她心思最为单纯,平日在宴会上姐妹几个谈论俞州的公子时,只有她兴味索然,几人还当是她对此事不感兴趣,没成想竟是心有佳人了。
“慧卿你最是懂我,怎也同她们一般的想法?”慕宜假意嗔怪。
这时更惹得众人兴致勃勃,秦慧卿将手放下,“我本是要信你的,可玉瑶描述得那人像生了神仙容貌一般,我便半信半疑了,毕竟赏心悦目的人谁不喜欢呢?”言及此,她又轻声问道:“那人当真如玉瑶说的那般?”
是也不是,慕宜脑海中浮现卫川的身影,他确实比她见过的所有公子都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眸子,虽说神色严肃起来有些吓人,可平日里是极为好看的,他面部线条分明而俊朗,鼻子高而挺,每一样单拿出来都是顶顶好的,更别说将这些都放在一张脸上。
且卫川不单单样貌出众,身量也高大,宽肩窄腰,衣袍里那一双腿,若是说得夸张些,险些比她命还长。
起码在青云峰那间小破屋相见时,她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叹。
待她回过神来,见眼前的几人个个的眼眸中皆散发着期待。
“是比普通男子好看些,但若说神仙容貌,还是差点儿。”慕宜解释道,不知怎的,她心里竟还有些窃喜。
“不可能!”苏玉瑶忽而蹙眉,她断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光,“我亲眼瞧见了的,合着都在你身边,哪天让慧卿她们见见就知道是不是神仙容貌了。”
慕宜这时百口莫辩,“即便当真是神仙容貌,你方才也说了,他着的不是公子的衣裳,他只是爹爹给我找的侍卫,并非你们所想。”
她将实情托出,信不信便由她们了。
“侍卫?”几人异口同声,方要继续往下说,正院便派人来传话了。
小厮行过礼,“诸位娘子,正院开席了,请诸位移步。”
5. 第 5 章
刘氏生意做得大,人脉甚广,前院足足摆了八十围,不单单是俞州内有名的世家,还有各地的商帮。
席上尽是山珍海味,几个娘家妯娌坐在一桌,慕宜在顾氏身旁,一璧顾着用饭,一璧听她们聊着些家常,她虽从不掺和这些,但却从未落下其中一件,譬如哪家的姑娘许了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公子又被夫人赶出了府。
且吃到后头,慕宜方要同在坐的长辈道“慢慢吃”,那话头便往她这处来了。
“我记得蓁蓁是去年及笄?”大伯母梁氏将目光放在慕宜身上,问她道。
慕宜含笑应是,单论样貌,她算得是个美人,在俞州城是顶顶的,只是长辈总觉她情窦未开,无端让那份美里添了些稚气。
“要我说,三弟妹你该替蓁蓁相看了,去年方及笄,拖这么一年也没什么,可总不至于拖两年、三年吧?”梁氏望着顾氏,“晴娘和呈娘皆是十六便出嫁,蓁蓁也到年纪了。”
顾氏望着慕宜笑笑,“看着呢,先前还让她自个儿去三清前拜拜,即便我同她爹爹有看上的,也得看着她的意思不是,如今早已不是父母逼着的时年了,总得让孩子们相互喜欢,日后才好过日子。”
“那蓁蓁可有心仪的公子没有?”梁氏轻声问道,这话一出,她便觉得白问了,瞧着慕宜这般模样,又怎会有呢。
果然见慕宜摇摇头,含笑道:“我还从未想过的。”
“我这儿倒是有个好人选。”梁氏顺着慕宜的话说下去,“是刘炜姨母的儿子,唤呈娘一声表嫂嫂,那孩子的父亲方才升任,日后便在俞州定下来了,弟妹今儿可回去问问三弟,他定是知道此事的。离得近,年岁又相符,且亲上加亲,最重要一点,是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恭敬有礼,这样的郎君,可抢手呢。”
言罢,梁氏唤了慕宜一声。
她对这些不生兴趣,在梁氏说到好人选时便已出了神,如今听到梁氏唤她,她才回过神来笑笑,大抵便是对此事不在乎的模样,才让身旁的人鲜少同她说这些。
梁氏见状叹了一声,“你呀。”终还是叮嘱道:“可记着大伯母的话了,若是不喜欢,当结交一个朋友也好,他同刘家带着亲,日后也总是要走动的。”
慕家儿郎多,女郎就这么三个,如今只差慕宜的婚事还未定下,她这个做伯母的甚至比慕崇瞻夫妇都着急。
慕宜望向顾氏,见她眸中含笑微微颔首,便转向梁氏盈盈一笑,“知道了大伯母。”
她并非不知这些事,只是从未有过同盈葙她们描述的那般心动感觉,她只觉得成亲后的日子都一样,故而在心底觉得是谁也都一样,她都听爹娘的,既然阿娘也默许了,她便也会尝试着去做。
待此事说完,她才抽出身离席,这般席宴虽热闹,但人多了,长辈只顾着互相熟络,结交好友,后辈们用完了饭,便聊上一瞬。
慕宜同秦慧卿几人又来到湘园,这儿离前院远,长辈不在身旁,会更自在些。
先前的话题被那小厮打住了,付盈葙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慕宜被她问的有些烦闷,便没再回她的话,只道:“你结识的郎君不少,样貌出众的这么多,又怎会对一个侍卫这般好奇。”
“你真当我好奇的是这个侍卫?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什么人能让我们蓁蓁愿意留在身边。”付盈葙如此道,便想打住此话题,而后习惯性得将手放至腰上。
总觉少了些什么,付盈葙垂首望了望,一时慌了神,“祖母送我的玉佩丢了。”
付老太太最是喜爱这个孙女,在去世前将这戴了一生的玉佩送给她,这时不见了,不单是付盈葙着急,姐妹几个都着急起来。
“今儿走过的地方都该找找,我到那边去寻。”慕宜轻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担心。
刘府宅院大,一路走过的地方不少,待确定进府时玉佩还在,几人便分头去寻。
湘园的假山多,她们几人来得较快,此时还没有旁人,慕宜细细看着,生怕漏掉一处,约莫寻了半刻钟,前方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唤住了她。
“娘子可是在寻这个玉佩?”
慕宜抬头,只见那人身着一身白袍,长得温润,眉目间尽是恭敬。
慕宜将视线移至他手中,眸中忽而发亮,这枚玉佩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朝那男子福过身,“是何家四娘丢失的玉佩,幸得公子拾到,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日后好作答谢。”
那人嘴边泛起一丝笑意,同她回过礼,而后缓缓朝她走来。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男子缓缓向她走来,将玉佩递到她跟前,直愣愣盯了她好久。
慕宜从她手中接过玉佩,道过谢后见他看着自己,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看了许久都不曾启齿,她觉得浑身不自然时,欲要开口辞身,才听得他开口道。
“赵家同刘家是表亲,在下名为赵文煜。赵某并无旁的意思,娘子不要误会。曾听家里人说起过娘子,方才觉得娘子颇像家里人口中的小娘子,多瞧了一会儿,只是为印证赵某心中猜想,是赵某的不是,冒犯娘子了。”
赵文煜颇为有礼,他说完便朝慕宜作了一揖且行退两步,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让慕宜先前的不自在消散不少。
原是大伯母说的那位公子。
“我也听家里人提起过你。”慕宜眉眼弯弯,可一时不知要同他说些什么,想起方才大伯母在饭桌上说的话,她才绞尽脑汁想起一句,“唔,我是慕家三娘慕宜。”
此话一出,慕宜便抿了抿嘴,叫她单独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实在是不擅长,或许她该同盈葙学学。
赵文煜将折扇挡在唇前,被她逗得发笑,且过了一瞬,他才面带笑意同慕宜道:“席上的人应当用得差不多了,我们二人一同出去,恐让人议论,对娘子的声誉不好,赵某先行一步,娘子稍后。”
他竟思虑得这样周全。
慕宜有些吃惊,这样的心思,难怪大伯母会赞赏。
她道好,朝赵文煜福身,“谢过公子。”
赵文煜转身已然走去,倏然他又停下脚步,回首问慕宜道:“不知日后可还有机会同娘子单独倾聊。”
他这一问,慕宜怔了怔。
应是有的吧,大伯母说了日后不免要走动,就算不喜欢也当结识一个好友。
但她并未直接道出来,而是轻声道:“或许罢。”
赵文煜得了答复,笑着辞身而去。
慕宜望着赵文煜的背影出了神,她年岁不小,就连大伯母都操心起她的婚事了,不知她还能在爹爹同阿娘身边待到何时。
她回过神来,余光瞧见一个男子在她左后方,手中玉佩旋即落地,顾不得那人是谁,她赶忙捡起细细翻看,好在没有摔碎。
无端生出一个人来,叫她怎能不被吓到。
当她回身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卫川!你走路怎能没声音呢?”慕宜责怪道。
卫川并未回她的话,而是看着赵文煜离去的方向,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波澜。
罢了,他这一张嘴,总是不爱说话,眸色也总是这样冷冰冰。
慕宜红唇微启:“我同他没什么,他同我姐夫是表亲,又拾到了盈葙的玉佩,这才说了几句话,你无须担心。倒是你,蓦地在人身后,便是我大哥哥来了,都要被你吓到。”
在她心中,大哥哥是世上胆子最大的人了。
“娘子离此人远些。”卫川仍是未接过她的话头,只道了这么一句。
“为何?”慕宜不解,一双眸子尽是疑惑。
“此人心机深沉,并非良人。”卫川握着剑的掌心紧了一分,垂眸慢声道。
慕宜虽仍是不解,但并未追问,这时才想起些什么,问道:“你怎会在此?”
“属下要保护娘子安危。”卫川望着慕宜的眸子。
虽说方才一番接触下来,她觉得赵文煜并非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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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之人,但卫川本就是爹爹派来保护她的,自然是要谨慎。
慕宜轻轻颔首,只是像这种席宴,鲜少有人会把侍卫也带来,她怕旁人瞧见,无端妄议慕家。
“娘子放心,并无人瞧见,且此番席宴人员众多,并无人会注意。”卫川似是瞧出了她心中的顾虑。
席宴上面生的人颇多,刘家同二伯在生意上往来的商友,长辈们尚且都未见过,更别说在湘园的后辈们了,有见到面生的并不奇怪。
慕宜将视线放在卫川的脸上,脑海中想起今儿几个姐妹说的话。
他这样一张脸,说是哪家的小公子,也不会有人存疑。
“娘子对赵文煜可有好感?”卫川言语淡淡,一番话让慕宜回过神来。
慕宜当对上他的眸子,才瞧见他眼里尽是肃然,不知怎的,她十分害怕他突然的淡漠同严肃,总觉无形间有一块大石压在她心中,叫她喘不过气。
她轻轻摇头,“并无,只是大伯母同娘亲要我同他接触一番,且他拾到盈葙的玉佩,我才同他说了一会儿话。”
“既无好感,便不需过多接触。”
言及此,卫川回身往另一处假山走去。
此话何意?可她对所有人都不曾有好感,难道便一辈子不嫁人不成?
慕宜方要追上去问,待走到那分岔口,四下里瞧了瞧,并未见卫川的身影。
她眉头浅蹙,垂首看着手中玉佩,只好先回去找盈葙。
待找到盈何盈葙时,只见她眸中带泪,见到慕宜手中的玉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言语中带着哭腔:“可算找到了,好在没被人拾走,不然我日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祖母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找到了便好,我瞧着是上头的绳子断了,回头找材质好些的绳子换上。”慕宜宽慰她道。
何盈葙频频点头,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想来大家都有些累了,不如先去寻慧卿和玉瑶,到厢房去歇息。”慕宜挽过何盈葙的臂弯。
如今天气已然微微凉,众人用完了饭食,大多都已到供给客人歇息的厢房中,慕宜平日没有午憩的习惯,同姐妹几个聊了一瞬,便兀自出了门。
听闻刘府后山前头有一处枫叶林,慕宜常喜欢寻些不一样的树叶浸入水中,待过了些时日,便取出将上面软化的绿叶轻轻刮下,剩下的便只有叶脉,再染上些不同的颜色,十分悦目。
同府中的婢女打听了方向,慕宜便独自往枫叶林行去,穿过一片极大的草坪,才到枫叶林。
时至初秋,枫叶还未全然变红,但此处枝繁叶茂,仍是一番生机勃勃。
俞州城最大的枫叶林便是此处了罢。
慕宜往里行了一小段路,她一璧感叹刘府之大,又一璧寻她想要的,落在地上的,要么是太小,要么就是长得不够周正,慕宜往树上瞧,待过了一瞬,终于寻到一张符合她心意的枫叶。
她踮起脚尖欲要去摘那枫叶,可指尖同枫叶之间还有些许距离,她只好抿抿唇轻跳起来,却不成想踩到了踩到了树下的枯枝,脚踝一崴,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
慕宜用手臂撑起上身,眉心紧拧,另一只手则掀开裙角检查伤势,且轻轻一碰,便疼的不行,慕宜旋即停下手中动作,生怕动了伤势更严重些。
可四下里瞧了瞧,此处鲜少有人,又是午憩的时辰,周遭除了风吹树叶声,便再没旁的声音了,她本想寻几片枫叶,用不了一刻钟便能回去,现在这般情形,她心里开始后悔为何要来。
这下只好轻叹一口气,方回首望向远处的草坪,盼着有个人能来,便听到后头传来脚踩树叶的声音。
慕宜纤手紧攥裙裾,即刻提防起来,可无奈她现在动弹不得,待她回首看清来人后,一双眸子倏然间盈上一层薄泪。
泪珠自少女如白玉的面颊上滑落,她的语声轻而软,夹杂着无尽的委屈。
“卫川……我疼……”
6. 第 6 章
凉风吹动,枫叶飘落拂过慕宜的发丝,少女眼角泛红,羽睫上挂满泪珠。
卫川见状眉心紧拧,快步朝她走去。
他去办自己的事,只一刻钟没在她身边,便不知她去了哪里,现下好不容易寻到了,竟见她受了伤。
伴随脚踩树叶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川走到慕宜跟前,俯下身子去瞧她,眉头微蹙。
眸子里没有了先前的淡漠,反而是存着担忧,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般模样。
许是被他这么一看,少女内心的委屈全然翻涌而出。
她用手背轻拭泪水,白皙又纤细的手指往裙裾下轻轻一指,“疼……”
卫川并未言语,只将目光移到慕宜所指的地方,他轻拉开裙裾,隔着锦袜轻握住慕宜的脚踝。
慕宜下意识将脚缩回,脚上的痛意再次袭来,她只好轻轻“嘶”了一声,见他手上的力度变紧,她才紧攥裙裾,紧抿红唇侧过脸去,面颊及耳缘处皆染上了绯红。
卫川将她的绣鞋取下,锦袜褪至脚尖处,只见白如羊脂玉的足上有着一块十分显眼的红肿。
酥酥痒痒的感觉自脚上传来,慕宜侧着的脑袋逐渐低垂,恨不得将它埋起来。
“忍着些。”卫川温声道。
话音甫落,他便将她的锦袜穿戴好,宽厚的掌心拖着她的足底,而后迅速弯曲的手指带动足心。
一瞬的痛意让慕宜毫无防备地轻叫一声。
“瞧瞧还疼吗?”卫川抬眸,倏然间怔了怔,赶忙转过头去。
是他着急了些,本只想先给她缓解疼痛,竟忽略了闺中女子难以启齿的事,女子的脚,是轻易不能让人看的。
慕宜对上他的目光,一瞬变得慌乱,怪异的气氛围绕在二人之间。
待回过神来想起他的话,她才轻轻晃动脚踝。
“好像当真好了许多。”慕宜忽而将方才的羞赧抛于脑后,欣喜地望向卫川,而后又继续晃了晃,“但走起路来应还是很疼。”
卫川背对她俯下身,“上来。”
见她有所犹豫,卫川淡声道:“娘子想要旁人瞧见不成。”
“不、不想。”
慕宜被他的话吓到了,赶忙穿起绣鞋忍痛攀上他的肩,比起让卫川背她,她更不愿别人传些什么谣言,她纵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二人一路行至院墙,这个时辰鲜少有人出来活动,更遑论此处偏僻,并没人注意到他二人。
“娘子还想回正院吗?”卫川问道。
“可若是不回正院,能去哪儿呢?”慕宜疑惑道。
卫川侧首:“若是不想,便先回府,若是想,我唤玉净去知会主母一声,不多时便会有人来。”
“不想。”慕宜在他耳边细声道。
这番模样,回去了免不了被盘问一遍,她并不喜欢被人围着,“可要回府,需得走大门,你总不好……就这样背着我出去的。若是叫府里的婢女瞧见,那她们还是会告诉我阿娘。”慕宜有些泄气。
“只要娘子不想,属下自有办法。”卫川轻轻将她放下,转而横抱起她,他十分有分寸,并未垂首望她,而是望着那院墙,叮嘱她道:“抓紧了。”
慕宜方听完他说的话,手还未扶稳,便觉卫川的手将她抱得更紧,待她再睁开眼时,才瞧见已然到了院墙外。
卫川旋即将她放下,又背过身在她跟前俯下身子,慕宜已没有先前在枫叶林里那般羞怯,反而是十分淡然地攀上他的肩。
她的惊讶之意还未消散,只在画本里见过的轻功,未成想现实中竟也能见到。
她在后头打量着他,一双凤眼前的鸦睫十分浓密,眸子深邃让人猜不透,她一路将目光往下移到他的唇上,红润的双唇像是抹上了口脂一般。
她先前说他离神仙容貌还差了些,但这般看来,玉瑶说的的确没错,且他还会武功,除去出身,旁的丝毫不比那些公子们逊色。
思及此,慕宜痴痴地笑了声。
卫川听到了她的笑,侧目睇了她一眼,慕宜此时不再掩饰,丹唇启齿而笑。
慕家的马车停得远,玉净在前头坐着,瞧见远处的二人觉着有些像自家的娘子同侍卫,但又不甚确定,待走得近了,才即刻上前去。
“娘子怎的不在满月宴上,独自出来了?家主和主母呢?”玉净望后头望了望,除了他二人,并无旁人。
“我扭伤了,这才让卫川送我出来。”慕宜从卫川的背上下来踏在马车上,由着玉净扶着才在马车里坐定。
“伤着哪儿了?”玉净倏然蹙眉,方才看不出来,她还当是她家娘子不愿走路才让卫川背着,娘子都伤着了,她还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
“脚。”慕宜往下瞧了瞧,“不过卫川已然帮我舒缓过来,现下好多了。”
“待路过回春堂时,让陈郎中给娘子瞧瞧。”玉净蹙着的眉头未曾舒展,忽而想起方才的话,“家主和主母呢?约莫什么时候出来?”
慕宜还未同顾氏说及此时,她只好对着玉净讪讪而笑,想着该如何回答她时,车外便传来卫川的声音。
“主母并不知晓,劳烦玉净姑娘去刘府知会主母一声。”
玉净隔着车帷怔了怔,质问道:“主母不知晓,那娘子就这般出来了,后果你可担得起?”
“玉净,是我要卫川带我出来的。”慕宜轻扯玉净的袖缘,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别怪罪卫川。
“若是主母怪罪,卫某一人承担。”
不同于玉净的气忿,卫川稍显平静。
他既出此言,玉净不好再说什么,她是贴身婢女,让她去确实更合规矩些,这时便从马车上下来,语气缓和,“照顾好娘子。”
卫川颔首,待玉净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倏然发现慕宜掀开车帷露着半张脸,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玉净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以大局为重,你千万不要怪她。”
“属下知道。”卫川望着她一瞬,又将视线移开,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方才那般属下不是有意的,只是怕误了时辰,会伤得更重。”
本来她都要忘了,再被他这么一提起,想起方才的情形,她的脸颊上再次染上红晕,她旋即将车帷放下,不再看他,“我不怪你。”
若非是他,她现在连轻轻一动都吃力。
她细如蚊蚋般的声音从车帷里传出,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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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着不怪他,但卫川能听出来,她仍旧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二人就这般缄默着,直至玉净回来。
待回到府中时,由着两个婢女扶着慕宜回到房中,且到了酉时末,顾氏才十分匆遽地走进春华院。
院内已然掌起了灯,周遭幽静,不同于夏日伴着虫鸣,此时只能听风拂过木樨树的声音。
顾氏绕过屏风,见慕宜坐在床铺上,案上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打在架子床里边,娉娉袅袅,而玉净正用冰帕子给她敷着。
“如何了?”顾氏赶忙上前瞧,好在脚上的红肿已然消了些,这才放心些,“我来。”她接过玉净手中的冰帕。
“不用劳烦阿娘。”慕宜欲将冰帕从顾氏手上拿回,顾氏侧过身子,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若非呈娘那儿走不开,我一早便回来了。”顾氏将冰帕重新放在慕宜脚上,她抬眸睇了她一眼,“这次又是因着什么事?”
“听闻刘家的枫叶林枫叶很多,我不过是想拾一些回来。”慕宜撇撇嘴,“可有些高。”
“你呀。”顾氏宠溺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顾氏边替她揉着,心里总有些感慨,虽在她心中,慕宜永远是孩子,可她总归是长大了,日后有自己的成见,能自己做主的事儿多了,人生的路得她自己走,她总不能护着她的一生。
“那赵家的儿郎你今日可遇到了?”顾氏轻声问道。
慕宜颔首,回她道:“饭后去湘园遇着了,盈葙的玉佩丢了,还是他拾到的。”
“那你觉着他同卫川相比如何?”顾氏试探着问道。
“我同他并不熟,只知他恭敬有礼。”一问到此事,慕宜的心绪又飘到了旁的地方,顾氏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顾氏停下的手继续轻揉起来,“下晌的时候阿娘同那孩子接触了一会儿,人是生得不错,性子也谦卑,门第虽不高,但赵家仕途光明,门第不是最紧要的,且慕家也是从白丁到如今的地位,你爹爹同我还是更注重对方的为人。”
“我都听阿娘的。”慕宜嘟哝道。
“日子是你过,方才说的那些都不重要,最终还是要看你的心意,不能我们说好便是好。”
顾氏轻叹一声,总不那么着急的,且慢慢看罢,她也不愿蓁蓁一下便出了阁。
言罢,屋内缄默良久,顾氏想到方才问的话,好似漏了些什么,又问道:“那卫川呢?”
“卫川。”
慕宜重复了这个名字,这时终于抬眸望向顾氏,她忖了忖,启齿道:“他生得好看。”
顾氏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略略有些惊讶,而后看着慕宜认真的神色,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宜见顾氏笑得开心,她亦启唇而笑,嘴里还不忘问道:“阿娘你笑什么?”
她说得并没错,卫川总是面无表情,常常不回她的话,同赵文煜相比,显得没那么恭敬,但提及他,她脑中确实只浮现他那张好看的脸。
母女俩的笑萦绕在屋内,而与春华院一墙之隔的左厢房处,一片漆黑中,卫川枕着手臂闭眼而思,慕宜那句话传入他耳畔时,他才缓缓睁开眸子。
生得好看?
7. 第 7 章
这几日遵着回春堂陈郎中的医嘱,慕宜的脚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院内木樨花被微风吹得零落,她站在院内的石桌旁,伸出手去接飘落的花瓣。
“娘子伤势已好,可要到正院去同家主主母知会一声?这几日皆在屋内,趁着现下出去走走也好。”玉净从春华苑外进来,瞧着院内的婢女已然替慕宜梳妆好,她笑着道。
慕宜回眸,将手背翻过,让手心的花瓣继续飘落,她的笑容清浅,“自然是要去的。”
玉净瞧着慕宜的模样,行至她的身旁替她将裙裾上的木樨花扫落,她抬眸,略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了出来,“奴婢今日上街采买,听得旁人议论娘子。”
城中众人打探各家娘子的婚配并非奇怪之事,更遑论是官吏家的小娘子。
玉净瞧她不在意的模样,就知她只当是平日里的议论,她只好直接道:“那些说娘子已有心上人。”
慕宜方踏出院外的步子顿了顿,一瞬生了兴趣,回首问道:“怎么说的?”
“他们说正是因为娘子有心上人,才拒了那些上门提亲的人。”玉净觉得是虚妄之言,但还是将那些人所说的话都告诉慕宜。
“若当真如他们所言,我那心上人是何等人物,到了婚配的年纪,还等了他一载。”慕宜不以为然,扭过头直接朝外走去。
玉净摇摇头,“他们向来只是猜测,可传到最后,指不定娘子成了什么人。”她有些愤愤不平,可全城人的嘴,又如何堵得住,故而她道:“咱们心中有数,不理会便是了。”
旁的事儿便交由家主去做,她家娘子只要顺意便好。
待行过春华院紧邻的院子时,慕宜定住了步子,她侧首往里瞧,即便是卫川住了进来,院内也仍同先前一般,她将视线移到那紧闭的左厢房门,因着这几日的伤,她好些天没见到卫川了。
虽说已然说开,可思及枫叶林那日,她心里总觉怪异。
她抿了抿唇。
罢了,见不着也好。
当她要回神时,听得玉净在她耳后轻声道:“娘子,是卫侍卫。”
慕宜闻言抬眸,见那房门并无动静,且用余光瞥见身前有一个身影,她瞧过去,只见卫川在她六尺之外同她行礼,唤了她一声“小娘子”。
跟往日不同,他今日换了一身银白衣袍,同往日一身玄色衣袍不同,今日的他更像是懂得权术谋略的年轻朝臣,唯一不变的,是他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压迫感。
可慕宜并不惧怕他,这时笑着上前去,把之前那些事儿皆抛之脑后,唤了他一声:“卫川。”
她的眉眼弯弯,声音轻柔而细,叫人如沐春风一般。
卫川唇角不自觉抬起些弧度,朝她轻颔首回应她。
慕宜依旧是笑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他道:“那些话你可听说了?”
卫川虽是她的侍卫,可在府中来去自如,她不出门的这几日,他应也不会一直待在左厢房,或许今儿玉净听的那些传言,前两日便有了。
“世上有多少张嘴,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不必因旁人的话而不顺意。”卫川同她道。她一个深闺女子,偶然会被这些闲言碎语为所困不足为奇。
慕宜轻攥袖缘,这些话她听玉净说得多了,她想知道的并非如此,故而轻声问道:“你可会信他们说的?”
她的羽睫轻轻煽动,似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属下只站在娘子这边。”
信与不信,于他来说不重要,他只需无条件保护她。
慕宜看起来还算满意,眉睫又弯了一分。“我要去阿娘那一趟,你今日可有什么打算?”
卫川颔首,“原想着待娘子伤势好了带娘子出府走走……”
还未等他说完,慕宜脑海中只听到“出府走走”,她话语中尽是期待:“郎中已然来瞧过了,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咱们什么时候去?”
“今夜。”卫川也不同她打哑谜。
便是以往,阿娘都没这般答应地快,慕宜应好,“我先去找阿娘,你万不可自己一人去,要等我。”
话音甫落,还未等卫川颔首,便见她朝正院的方向小跑而去。
正院内,顾氏手执书卷,方要翻过一页,便听得外头的林妈妈话语中带着慌张。
“娘子怎么来了?仔细些,您的脚伤还未好。”
林妈妈迎了上去,欲要扶着慕宜,谁知她提着裙裾直往屋内,笑着道:“谢林妈妈关心,我已无大碍。”
顾氏闻言抬首望向门处,见得慕宜一双眼眸雪亮,而后走到她身边环过她的臂弯,朝顾氏笑笑。
“你的伤如何了?”顾氏睇了一眼慕宜裙裾。
“好多啦。”慕宜露出裙裾下的云头锦鞋,晃了晃脚尖,“阿娘无需担心,已然全好了,便是小跑也不成问题。”
“阿娘。”慕宜语声软软,“我的脚伤已无大碍,今儿可否出府去?”
闻言,顾氏合上书卷,看着慕宜的锦鞋,确定脚伤痊愈,忖了忖后说道:“今儿倒是小灯会的日子,你这几日都闷在房中,出去走走也好,但外头人多眼杂的,需唤卫川同你去。”
不知是否因着卫川,顾氏没有推辞,反而让慕宜略微惊讶,往日里她想出府,慕崇瞻夫妇二人都鲜少让她去。
看来她把卫川留下是留对了。
得了顾氏的应允,二人便回青华苑梳妆,玉净替慕宜寻了件藕荷色的群裳,又簪起了发,及至用完了晚饭,便从府门前乘着马车朝街上去。
俞州离京城远,管束的律法自是少些,譬如京城的宵禁,在俞州内就形同虚设,便拿此次的小灯会来说,每月皆有一次,是由俞州的商会组织,每月的日子并非固定,只有到小灯会的前三日,才能从布告栏得知。
“娘子,到了。”
马车逐渐停下,车夫的声音从锦帘外传来,而后锦帘被打起,银白色的衣袍映入眼帘,街上的华灯被高大的身躯遮住,那人侧过身,示意慕宜走出马车。
因着顾氏有旁的吩咐,玉净并未随着慕宜一同前来,除去保护慕宜的安危外,婢女要做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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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交由卫川身上。
他从未扶过女子下马车,这时想起玉净先前的动作,学者伸出掌心,转而又觉得不妥,便手心朝下,轻握拳头,将手臂送至慕宜跟前。
慕宜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侧首瞧了瞧他的面容,只见在视线对上时,他便将目光移开,动作行云流水。
循着街头往里瞧去,今日的小灯会比往常还要热闹些,一整条街皆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知今儿又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往日同玉净出来,她提不了这么多的物什,今儿既然是你来,那我可要多买些,一会儿可不许喊重哦。”
她许久才能出来一次,见到新鲜玩意儿,免不了多买些,每到最后,二人手中皆拿满东西。
“好。”卫川轻声回道。
不同于坊市,小灯会设在夜幕降临后,此时各色的花灯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生动,喷火的杂技也显得更为震撼。
慕宜同卫川行走于人群中,每个摊子她都要瞧上一瞧。
“娘子,来盏花灯吗?此次的花灯不同于往前,皆是新鲜样式。”
卖花灯的商贩两眼弯弯,笑得一脸真诚,而后将手中花灯移到慕宜跟前。
慕宜瞧了瞧,其间有一盏皆为五色琉璃所做,上有雕刻的山水画,烛光从灯内映照出来,那画中的场景好似真的一般。
此灯虽美,可她总觉还差点意思。
商贩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娘子先挑着,看上哪盏便唤在下一声,在下帮您拿。”商贩说完,转而询问其他人去了。
慕宜应好,而后往一旁的灯架走去,她抬首一一细看,目光停留在那盏白玉灯上,在众多花灯中,虽不算出彩,可细细看时,便能让人心觉舒怀。
慕宜转身欲同那商贩说,可瞧见商贩此刻身边围着一群孩童,唧唧喳喳的,好似不是很能顾上她,那花灯易碎,被放在最顶上,又固定得极稳。她踮起脚尖,尝试伸手去够,可女子的身量摆在这,显然有些难度。
另一双手先她将白玉灯取下,袖缘落在她的肩上,一股皂角香味钻入她的鼻尖,因着身边人群拥挤,二人靠得有些近。
卫川将白玉灯递到慕宜面前。
慕宜一愣,随后眉眼弯弯,取过他手中的白玉灯捧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咱们去前头看看罢。”
越到街中央,人便越多,卫川走在慕宜身旁,替她挡着身旁的人,这才没让那些人撞上她。
“卫川,你以前可曾见过这些?”慕宜站在耍杂技的摊子跟前,火苗同花灯皆映在她纯净的眼眸中。
还未等卫川回话,她又道:“定是见过的吧?你去过许多地方,那些地方的东西是不是比这更新奇?”言罢,她侧首望向卫川,“听说江陵更热闹,以后你带我去江陵看好不好?”
慕宜满眼期待,卫川却缄默了一瞬,而后移开目光。
“好。”
“慕娘子喜欢江陵?”
一道声音响起,二人皆侧过,慕宜的笑意倏然变淡。
“赵公子?”
8. 第 8 章
街头熙熙攘攘,人群擦着赵文煜而过,他欲朝慕宜的方向上前一步,可刚抬脚,便因着眼前人的动作一愣。
卫川转过身,他身量高大,遮住了慕宜的半个身子,此时看向赵文煜的一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
因着人群拥挤,赵文煜同慕宜本就离得不远,他若上前,二人的距离恐让人误会。
赵文煜只好止步于此,他睇了卫川一眼,紧蹙的眉头略显不满,但没等慕宜发现,他便面容带笑,十分礼貌地朝慕宜作了一揖。
“没想到小灯会人这么多,还能同慕娘子相遇,实乃缘分。”
慕宜并未斥责卫川,她见赵文煜这般,只好探出身子同他回礼。
“实在是巧,不过此处是离街头最近的花灯摊子,赵公子若想买花灯,定也是先来这看看的。”
“是了,此次的花灯新奇不少,这白玉灯同娘子甚是相衬。”赵文煜看着慕宜手中的花灯夸赞道,而后又同她笑笑,“我瞧着娘子身旁并无闺中好友,今日可是一个人来?”
“我……”慕宜抬眸望向一旁的卫川。“我同我的侍卫一起。”
赵文煜循着慕宜的视线看去,轻轻颔首,“近些日子是不太平,不过俞州有都督坐镇,倒也无需担心,前面有个小摊新奇的很,娘子不如……”
卫川此时视线不再看着赵文煜,反而是用余光瞥了眼慕宜。
赵文煜话还未说完,身后突然出现一声尖叫,而后人群慌乱,几个路人撞至他的身上,他一个趔趄,险些倒在人群中,面色的笑容也在被撞上的那一瞬间消失。
慕宜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身后推开,因着这一推,她整个人皆倒在卫川的后背。
赵文煜瞧见此状,即刻上前欲伸手拉住慕宜,却不想卫川已然转身将慕宜护在怀中,路人不断挤入二人的间隙中,赵文煜被挤得动不了身,双脚不听使唤地随着人潮而去,等再回过头时,已不见卫川和慕宜的身影。
街边的窄巷只够两人通行,此刻巷内漆黑一片,隐于华灯下,并无人注意此处,慕宜在卫川身后向街道瞧了瞧,又低头看见只剩提杆的花灯,她轻叹一口气。
“方才赵公子说近些日子不太平,如今看来是真的。”
慕崇瞻同顾氏从不与她说关乎时局之事,且俞州离京城远,听不到什么风声,她又不常出府,更是不了解此时时局,若是俞州都这样了,那京城……
“何以见得?”卫川瞧见她垂首沉思,问她道。
“先前我险些被箭刺伤,是你救了我,此次又遇上了人群动乱,这两次间隔的时间如此短。”慕宜言及此,脑海中倏然闪过那个梦,而后蓦地抬眸望向卫川,语声中带着担忧,“若是俞州出事,圣上会不会怪罪爹爹?”
卫川闻言略略惊讶,她虽生在都督府,可到底是娇养长大的,没成想她会想到这层。
“都督不会让俞州出事的。”
卫川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他相信慕崇瞻。
“当真吗?”少女一双眸子望着他,眸中带着顾虑。
瞧见卫川颔首,慕宜才心觉安定,她转了转手中的花灯提柄。
“以前都是二哥哥给我做花灯,他做的花灯比商贩卖的还要新奇,澄哥哥也给我做过,做出来的虽不比二哥哥,但十分仔细,自从他们都离开后,便再没人给我做花灯了……”慕宜抿了抿嘴。
“咱们回府吧,消息传回府中,阿娘又该担心了。”慕宜细声问道。
“嗯”,卫川的眸中泛起一丝歉意。
她出府的机会不多,前阵子养伤闷在院里好些日,本欲趁着小灯会让她出来散散心,没成想遇着此事。
消息传得很快,二人还未回府,顾氏便已蹙着眉头在正院内来回踱步,与之相较,站在一旁的慕崇瞻显得沉稳许多,直至慕宜进院,顾氏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阿娘我无事。”慕宜眉眼弯弯,从院外进来挽起顾氏的手臂。
“你竟还笑得出来。”顾氏话语中夹杂着担忧与无奈。
“阿娘,有卫川在,我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慕宜宽慰她道。
“即便他武艺再高强,你也得保护好自己才是,日后若爹娘不在身边,叫我们怎么放心你。”一旁的慕崇瞻终于启齿。
顾氏闻言一愣,怕慕宜多虑,赶忙道:“是了,你终有出嫁的一日,爹娘总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凡事还是需靠你自己。”
慕宜闻言抿了抿嘴,放开挽着顾氏的手,面上有些不悦。
“近些日子你们一直同我说这些,实在是烦心的很。”
她同慕崇瞻和顾氏福过身,“我无大碍,爹爹阿娘无需担心我,若无旁的事儿,蓁蓁便先回了。”
顾氏话音还未出,见慕宜走出房门,不禁叹了口气。
她还是头一次见慕宜这般。
“孩子长大终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催得紧,反而让她生厌。”
慕崇瞻走到顾氏身旁,同她一起看向慕宜离去的方向。
“这些道理她总是要懂的,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们便再也不能护着她了。”慕崇瞻将顾氏拥入怀中。
—
翌日的日光从月洞窗隙洒进来,慕宜双眼惺忪。
她一整夜都未睡好,因着昨日对爹娘说出的那番话,让她觉得是不是太重了些。
她是到了要出阁的年岁,爹娘说得也无错,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爹娘身边的。
思及此,慕宜心底涌出丝丝懊悔,正想着可要去同阿娘道歉,外头便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娘子,该起身了。”
玉净端着面盘放在妆台上,转头瞧见幔帐中的慕宜已然起身,便赶忙将梳妆用的物件一一摆出。
“主母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赵司马一家前来拜访,要娘子梳完妆快些用早饭,而后一同到前厅去。”
“赵司马?与我何干?”慕宜不解。
旁的官员登门,皆是与爹爹议事,爹爹从未让她参与,此次唤她一同前去,实在稀奇。
“也许……是有要事相商。”玉净将帕子浸入面盘,正准备拧干上头的水,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停下手中动作,侧首望向慕宜。
二人的视线对上,慕宜便同泄了气一般,向后倒在床上,方才那一丝懊悔荡然无存。
赵司马,恐是那赵文煜的爹爹,他们一家登门,是为着什么事儿,她大抵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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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净,你说我当真要嫁到他们家吗?”慕宜轻声道,似是在问玉净,又似是在问自己。
即便是有万般不愿,慕宜用完饭后,仍是规矩的去了前厅。
慕府的前院与后院间隔着一个植满花的庭院,慕宜且刚出后院,欲要沿着庭院中的青石板小道走,拐角处的人却让她止住了步子。
“宜娘子,又见面了。”
慕宜一向待人有礼,可现下她却轻轻蹙眉,只福过身,并未有任何话语的回应。
赵文煜瞧见她的面色,赶忙要解释,可方一启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显得有些忸怩之态。
“从赵家到慕家,路程甚远,赵某出门之时多饮了些茶,故……”
“可是慕家怠慢了公子,不曾让小厮引路。”慕宜道。
“不、不。”赵文煜连忙摆手,“是赵某走了神,没跟上。”
慕宜朝前厅的方向指了指,“出了小庭院,顺着前头的路走,便能到前厅了。”
赵文煜朝她指的方向瞧了瞧,笑道:“那便同娘子一齐过去罢。”
“唔……”慕宜轻攥衣裙,“我想起我的帕子没拿,公子先行,我去去就来。”
瞧见慕宜转身要走,赵文煜即刻叫住她。
“娘子,帕子这等小物件,让身边的婢女去拿便好,昨夜小灯会突然动乱,我爹娘听闻娘子也在场,实在担心,毕竟两家也算沾亲,故今儿一早便下了拜帖,一来瞧瞧娘子是否有大碍,二来赵家刚到俞州,正好同慕家走动走动。”
慕宜闻言又回身,她实在是想走了,可他是客,又怕失了礼节。
待她回身看到从庭院外走进来的人时,她才展了笑。
“卫川!”
赵文煜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卫川竖起马尾,一身玄衣,腰间佩着长剑,神色冷峻。
不得不说卫川面容生的很好,他若是女子,也会多看两眼。
思及此,赵文煜心底冷哼一声,长得好看有何用,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而他父亲刚升迁,要说家世,他卫川可比不上。
“娘子不是要去拿帕子吗。”卫川行至慕宜身边道。
“我这就去。”慕宜顺着他的话,颔首后转过身迈出步子,离开庭院那一刻,才舒了口气。
待慕宜走后,赵文煜对上卫川的眼眸,他身量不及卫川,但却目光犀利,话语里带着斥责。
“都督府的侍卫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卫川神情淡漠,挑了挑眉,“在别家府里随便乱逛,这就是赵家的规矩?”
“你!”赵文煜拳头紧攥,“你一介侍卫,竟对世家公子如此无礼,你可知慕赵两家有意结亲,昨夜你拦着我同宜娘子倾聊,我可以忍你一次,现下是第二次,事不过三,若非我大度,凭你的性子,早被……”
赵文煜的话还未说完,卫川便“噗嗤”一笑,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赵公子觊觎我家娘子,又怕都督府不允,我若是公子,便大胆求娶,而不是像这般窝囊,怕这怕那,假意偶遇。”
许是被卫川说出了心中所想,赵文煜咬牙切齿,目光凌冽。
“区区侍卫,有你好看。”
9. 第 9 章
卫川在庭院的月洞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见慕宜的身影从内院出来。
慕宜瞧见他,略有些疑惑,“你怎么仍在这?”
“此处离内院颇近,属下在此,防止有些人不懂规矩。”卫川语气淡淡。
慕宜一怔,忖了忖他话语里的意思,“你是说赵公子?”
卫川并未直接回她的话,二人沿着青石板小路往前厅去。
“娘子对他可有好感?”待出了庭院,卫川问道。
慕宜停下步子,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瞧见他好似是认真的,便摇了摇首。
“阿娘想要我同他接触,我便同他说几句话,卫川,我是到了要出阁的年岁,若是阿娘觉得他可行,我便……”慕宜说到后头,话音细如蚊蚋,听起来,她也不甚愿意。
卫川随着她的步子停下,“娘子需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不因被年纪桎梏,若什么都由旁人做主,日后的日子只会愈来愈难过。”
慕宜垂首忖着他的话,可不过一瞬,她便望向卫川,“你今日怎的会同我说这些?”
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话从旁人嘴里说出不足为怪,可从他嘴里说出,就稍显怪异了,且他平日里话少,今日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怕娘子遇人不淑。”卫川淡声。
待二人行至前厅时,两家人坐着不知正聊些什么,只见面上满是欢快,因着慕宜进来,所有的视线均投在她身上。
“蓁蓁过来,见过赵司马及赵夫人。”顾氏笑着朝慕宜招手。
慕宜“诶”过一声,同赵家两位大人一一见过礼。
“宜娘子生得标志又识礼,谁人见了都喜欢。”赵夫人目光随着慕宜,频频点头,对她甚是满意,转而又瞧向赵文煜,“煜儿,日后两家经常往来,你可要多多顾着宜娘子。”
“煜儿一定。”赵文煜答得掷地有声。
“是了。”坐在上首的慕崇瞻将青瓷建盏放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因着刘家在,慕赵两家也算沾了些亲。”
“先前在刘府见过赵公子,那时盈葙的玉佩在湘园丢了,还是赵公子寻回的,如今大哥哥二哥哥皆不在俞州,我想着多一个哥哥也甚好。”慕宜面上盈笑。
她似是脱口而出,可屋内几人闻言皆一愣。
慕宜笑着看向顾氏,顾氏就这一个女儿,对她甚是了解,这一看,便知她的意思。
“从蓁蓁的二哥哥去江陵学做生意后,她都是一人在府,如今文煜来了,正好多走动走动,这也解了她的闷。”顾氏笑道。
她虽对赵文煜有些好感,但慕宜没有旁的意思,她总不能错点鸳鸯谱。
赵司马一家本就因慕宜的话愣住,这下听到了顾氏的话,皆面面相觑,慕崇瞻虽未发话,但慕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然明了。
最终是赵司马先反应过来,用礼貌而温和的笑打破这局促局面。
“慕夫人说的是,日后还要煜儿多多照顾宜娘子。”
这门亲事谈不成,他是知道的,但赵家在官场上仍需与慕家往来,退而求其次,能维持两家关系,便也是好的。
赵夫人在一旁应和,可赵文煜看向慕宜的目光倏然变得冷漠。
“那我日后便称宜娘子为宜妹妹了。”
慕宜无任何忸怩,对上他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唤了他一声“煜哥哥”。
赵文煜含笑,“既然认了你这个妹妹,我便是要为着你好的,如今都督也在,有一事我不得不说。”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投在他身上。
慕崇瞻挑了挑眉,颇为好奇。
赵文煜朝慕崇瞻作了一揖,“为了宜妹妹的安危,请求都督为宜妹妹更换身边侍卫。”
屋内话些家常,自然不会刻意压着声音,故而这些话,一应都被屋外的卫川听了去。
他唇角微微上扬,将佩剑换至了另一只手。
屋内赵司马同赵夫人眸子瞪大,欲要打断他,慕崇瞻却摆了摆手,“此话怎讲?”
“方才出去时,无意间碰到宜妹妹的侍卫,此人颇为无礼,对待都督的客人丝毫不客气,赵家与慕家关系较好,这自然没什么,可若日后慕府来了贵客,他冲撞到了,便是丢了都督的脸面。这等人放在宜妹妹身边,也不知是否有旁的心思。文煜不止是为宜妹妹着想,更是为慕家着想。”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十分恳切。
屋内静默了一瞬,赵司马先打起了圆场。
“都督见谅,文煜觉得两家关系好,才会这样说,但这是都督府的家事,今日就当煜儿给个建议罢了,都督莫怪,莫怪。”赵司马讪讪一笑。
要说两家好,实则也没多好,不过是因着慕宜二姐姐的夫家才算是沾亲,无端评议人家家事,实为不妥。
“文煜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的,若非你提醒,我也不知,日后定会管教好这些下人。”慕崇瞻淡笑。
两家又寒暄了两句,赵家才从前厅离开,离开时,早已不见了卫川的踪影。
待讲他们送出府,慕宜即刻拉着慕崇瞻的手,话语娇柔。
“爹爹,卫川待我极好,且他尽职尽责,并非同赵公子说的那般。”
“哦?说来听听。”慕崇瞻语气颇为宠溺,携着慕宜走回前厅。
“赵公子说卫川多有冒犯,是因卫川护着我,方才没当面说,是怕折了赵家的面子。”
慕宜将同赵文煜见面的话一一托出。
“一是昨夜小灯会,赵公子欲靠近我,卫川挡住了他,二是今日在小庭院撞见赵公子,按理说,有小厮引路,他应不能走错才是,他欲让我同他一起到前厅,可我想让他先走,谁知他话语间好似一定要同我一起,是卫川替我解了围。”
慕宜停下步子,晃了晃慕崇瞻的袖缘,盈盈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希冀。
“爹爹,可以不换走卫川吗?”
慕崇瞻闻言放声大笑,慕宜不知他的意思,便侧首望向顾氏,顾氏没有顺着她的话,只微微一笑。
慕宜生怕慕崇瞻动了换走卫川的心思,赶忙道:“我相信爹爹,爹爹断不会随便让一个人来做我的侍卫,他既能来,就证明爹爹相信他。”
“看来蓁蓁对爹找的这个侍卫很满意。”慕崇瞻笑道,“放心罢,只要你觉着好,便没人能动他。”
闻言,慕宜的面容一瞬间展笑,随后即刻福过身,“多谢爹爹。”
待在前厅里把午饭用完后,慕宜才行回春华院,路过了卫川所住的院子时,只见他的房门紧闭,她停下步子,向玉净问道:“卫川平日里都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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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只有出府,二人才会在一块儿,在府中时,鲜少能见到卫川,玉净平日里爱走动,或许见的次数比她多些。
只见玉净轻轻摇首,“奴婢不知,但有些时候瞧见他从家主的书房出来。”
听着玉净的话,慕宜更加觉着爹爹同卫川的关系不一般,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瞬。
“我进去瞧瞧,不必跟着我。”
慕宜说完,径直走向卫川的院内。
她叩了叩房门,却无人回应,她轻声发问:“卫川,你在里面吗?”
过了半晌,仍是不见有动静,房门未锁,她轻轻一推便打开。
里面仍是最开始给他备的那张被褥,除了这被褥,屋内的红木平头小案上多了些笔墨纸砚。
她朝那走去,东西工整,那纸上也未见有任何墨迹,正欲拿起笔,房门那一片阳光倏然灰暗,她侧首望去,与卫川四目相对。
“娘子这是?”
“唔……”慕宜这才反应过来,未经允许便闯入旁人房间,实在是不礼貌,故而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瞧你不在,就……”
“无妨,娘子若是喜欢,可随时来。”
“不、不。”慕宜摆摆手,面上泛起一丝红晕,“你误会了。”
她一个女子随便进男子的房间,十分不妥。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今日那赵公子同爹爹告你的状,我听着十分生气,他不过是个外人,府内的事何须他来妄言。”慕宜愤愤。
今日之事,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但瞧见眼前少女腮帮子鼓鼓,眸中尽显不满,他便假装不知,问她缘由。
慕宜将今日之事同他说了个遍,“你说得对,若日后我嫁了这样一个人,日子必定不好过。”
“娘子有这想法,都督定会很欣慰。”卫川顺着她的话道,随后转身将佩剑放置在剑架上。
慕宜又行至他跟前,望着他的面容,“你知道吗,我今天在爹爹面前说了你的好话。”
“哦?”卫川挑了挑眉。
慕宜扬起下巴,似是十分骄傲,“我同爹爹说你尽职尽责,让你继续跟着我,慕府总比外头好,你可要对我好些,否则……”
她顿了顿,否则什么,她也没想好。
“否则娘子就把属下赶出府去?”卫川似是心情极好,同她开了个玩笑。
这话险些把慕宜吓一跳,她才不要,好不容易有个人陪她玩,赶出府去是万万不行,要想些个更好的法子。
她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假意愤愤,“否则我就让你去马厩干活。”
他长成这样,去马厩干活应是最大的惩罚了罢。
慕宜暗暗自喜。
卫川唇角微微上扬,于眼前的少女而言,最大的惩罚不过如此,可一瞬,他的眸光倏然暗淡。
新朝已立四年,可新皇今年不过五岁,言相把持朝政多年,清了不少忠臣,俞州离京远,他本不会注意此处,可随着朝中党羽愈来愈多,便渐渐不满于此,近来的一些动作,皆有针对都督之势,他已想到最坏的结果,只怕……眼前的少女承受不住。
少女见他出了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清脆而明亮。
“卫川,你教我舞剑花罢!”
10. 第 10 章(修)
簇簇木樨花伴着微风飘落,随着卫川的手腕翻转,银白的剑划出完美的弧度,日光洒在剑上,剑光凛冽,不断旋转的银剑挥出阵阵剑气,使周遭飘落的木樨花四处飞扬。
慕宜拍了拍手,面上雀跃,待剑收至卫川身后时,她才上前去。
“好看!真好看!”慕宜丝毫不吝啬她的夸赞,“你学了多久?我若是学一日,当学到什么境界?”
卫川瞧起来很熟练,不知是练了多久,若是她一日也能练个半分像,便能到慧卿她们跟前讨个夸赞。
“娘子若是用心学,一日便可把所有指法学会。”卫川淡声道。
“当真?”慕宜有些惊讶,她本觉着能学得有万分之一像,便心满意足了,现下听闻他这般道,忽而对自己生了信心。
“不过……”
慕宜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便听到他犹豫道。
“不过什么?”慕宜又上前一步,略有疑惑。
卫川看着她的眼眸,“不过若想将所有指法连起来,需在一周之内,每日练至少六个时辰,若想达到十分熟练的境地,时间则需放宽至一月有余。”
闻言,慕宜似是泄了气,面上的雀跃已然消失不见,转而是眉眼低垂,浓密的雨睫覆在眸上。
“每日六个时辰,实在是有些难……”她低语喃喃。
语声虽低,但仍是被卫川听得一清二楚,他未顺着她的话往下,只径直走向屋内,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紫檀云纹剑匣。
他携着剑匣行至慕宜跟前,将剑匣递给了她。
“娘子打开瞧瞧。”
剑匣打开,内里用螺钿工艺绘制花卉纹,栩栩如生,十分夺目,在中间的,则是一柄较短的剑,剑身略细,十分秀气。
“这……”慕宜抬眸,不解地望向卫川。
这样一柄短剑,于卫川而言实在太过于突兀,他身型高大,而短剑小巧,这柄短剑在他手中,似一个孩童的玩具。
“娘子取出试试称不称手。”
慕宜将剑从剑匣中取出,这柄剑似是专为她打造,她紧握住剑柄,竟是刚刚好。
“这是给我的?”慕宜尝试挥了两下。
卫川瞧她略显笨拙,嘴角不禁轻轻上扬,可不过一瞬,他便收回这一丝笑意,转而是严肃的话语:“娘子今后务必记得,这把剑,不可离身。”
慕宜不明所以,一个闺中女郎,随身佩着一柄剑,免不了叫人多看几眼,但看着他不似在说笑,她只好应下。
她一壁打量着剑身,一壁同卫川道:“现在可以教我舞剑花了么?”
卫川颔首,行至慕宜的右前方,同她拉开了些距离,而后将那柄长剑重新从剑鞘取出,“属下做一步,娘子便做一步。”
“好。”慕宜侧首望去,只见卫川紧握剑柄,手腕轻转,剑尖的指向一下便换了方位。
慕宜调整了气息,随他的动作轻转手腕,可怎么也不似他那般流畅,卫川许是瞧见了她的生疏,又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教她。
一直重复着前面几个动作,半个时辰过去,慕宜好似有些熟练了,卫川便停下动作。“娘子自己来。”
慕宜闻言颔首,本是对自己信心满满,可没了卫川的示范,让她再从头来,便不会了,她的眉头轻蹙,提着的剑也放了下来,面色十分沮丧。
“娘子莫要气馁,方第一次学,便学了一个时辰,且举着剑本就累手,于未学过武功的女子而言,已是极限。”卫川宽慰了她两下,短剑虽小巧,可重量在此,她一介弱女子能坚持,已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便到此罢,娘子若是还想学,属下日后再教。”卫川将剑收回剑鞘。
慕宜应“好”,将那柄短剑放回剑匣。
实在是累人的,学了这么一段,她心里对习武之人更是佩服。
慕宜抱着剑匣,忽而想到一个问题,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望向卫川,“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的剑?”
卫川没想到她会问,故而一愣,“前些日子。”
“我不出府的日子,你鲜少在我身旁,是不是那时候打的?为何想给我打一柄剑?”慕宜上前一步,又问道,话音甫落,她便觉得自己多言,“我好似问太多了。”
在都督府,只有她一个女郎,自小到大,皆是被家人捧着长大的,她习惯性地问问题,也总是会有人不厌其烦地回答,可卫川不一样,他平日里性子冷,且行走江湖之人,本就话少,她不想让他觉着她吵。
“娘子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卫川望着她的模样,心里难免有恻隐之心,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我很喜欢。”慕宜阖上剑匣,眉眼盈盈。
直至夜半时分,周遭都已然鸦雀无声,慕宜在架子床上坐起,借着月光细细观察手中的剑,月光透过幔帐洒在剑身,使得剑身泛着银光。
浓密的羽睫盖住她的眼眸,瞧不出眸中的神色,但能瞧得出她此刻没有任何愉悦,反倒是显少会出现的忧虑。
她不是不知,朝中形势不大好,可于俞州而言,天高皇帝远,并非影响巨大,可官愈大,责任愈重,她听闻言相近些日子有意打压爹爹,若爹爹被打压,边关的大哥哥亦会过得不好,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假装不知,让爹爹放心宅院里头,才有更好地应对外头。
思及此,慕宜紧握剑柄,轻转手腕,转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短剑,她躺在床上望着幔帐,不知何时才睡去。
翌日睁眼时,是被顾氏唤醒的。
顾氏允她无需每日请安,但她一向是知规矩的,若无事的话,仍每日清晨皆去正院,若实在想多睡会儿,便唤玉净同顾氏知会一声。
昨夜不知何时才来的困意,但夜半三更的梆子敲响时,她仍是清醒的,故而此刻是什么时辰她并不知,只望能多睡一会。
睡意朦胧中听闻有人唤她,她以为是玉净,便翻了个身,话语慵懒,“玉净,我今日不去正院了,你替我去同阿娘知会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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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顾氏略有些宠溺,但转而有些许担心,将手背放置慕宜额上,并无高热,且瞧见她只是满脸睡意,便放下心来,侧首望向一旁的玉净,“娘子昨儿几时睡的?”
“戌时末进了屋,便再没唤奴婢了。”玉净回道。
顾氏轻轻颔首,进屋的时辰倒是寻常,但瞧慕宜现下的模样,定不是进屋便睡的。
她轻叹一声,替慕宜掖了掖锦被,又放下幔帐,轻阖上房门,对身旁的玉净道:“不必扰她,让娘子多睡会。”
玉净应下,送了顾氏出院,及至辰时末,顾氏才再次进院,见到一旁洒扫的婢女,问道:“娘子可醒了?”
那婢女行过礼,“玉净姐姐方进去不到一刻,应是醒了。”
顾氏闻言径直走向屋内,此时见慕宜坐在妆台前,玉净正替她梳妆。
听闻动静,慕宜侧首而望,瞧见顾氏后略略有些惊讶。“阿娘你怎的来了?方才听玉净说你先前来过一次,我正要去寻你呢。”
“可是为着什么事?”她俏皮一笑。
顾氏接过玉净上手的梨花木梳子,替慕宜盘上了头发。“倒也不是什么事儿,是慧卿他们,下了拜帖道要来寻你,本是要来唤你起身,瞧你酣睡的模样,阿娘哪里忍心,便让人递了消息,让她们晚点来。”
姐妹几个往前常相约去其中一家玩,只有这种时候,爹爹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她出府,听闻她们几个都来,慕宜此刻是十分欢喜,只道让顾氏梳快些,她好用完饭便等着姐妹几个。
顾氏笑着应好,不多时便梳出了一个螺髻,上头别了一枚粉紫色胡蝶簪,栩栩如生,衬得慕宜十分灵动
一应的早点摆在春华院内,慕宜坐在百灵台前用着,想到一会就见到慧卿几个,就有些许迫不及待,昨日刚学了舞剑花,虽连动作都未记全,但总是要给她们看看的。
到了隅中,听闻慧卿几个来了,慕宜赶忙赶到前院去,待她到时,她们已然同顾氏见过礼,几人见慕宜来,顾氏便笑着道:“喏,蓁蓁来了,你们几个到内院去玩罢,午间便不回了,我让伙房多做些菜,你们就在幕府用饭,让蓁蓁多陪你们玩会。”
秦慧卿几人笑着应好,便随着慕宜往内院走去,姐妹几个说说笑笑,经过小庭院往内院走去时,竟同迎面而来的卫川撞了个正着。
双方皆一愣,卫川最先反应过来,朝她们双手作揖,“见过几位小娘子。”而后屏退左右,为她们让路。
何盈葙一瞬变了脸色,走到卫川面前,话语中有些恼怒,“你便是我们蓁蓁的侍卫?”
“属下正是。”卫川言语淡淡,如实回答。
何盈葙打量了他几下,冷哼道:“是有几分姿色。”
言罢,她便往春华院走去,此举让慕宜有些不解,平日里她最是大胆,见到好看的男子都要上前轻浮几句,可今日显然有些恼,实在不像她。
此刻秦慧卿已然收回方才的笑意,面色亦有些严肃,“待进了屋我们再同你说,走罢。”
11. 第 11 章
春华院木樨树下的石桌上,玉净已给四位小娘子上好了茶,可瞧着另外三位并无饮茶的想法。
“这是上好的龙井,是二哥哥寄家书时一同寄回来的,你们快尝尝。”见她几个不为所动,慕宜望向一旁的方玉瑶,“玉瑶,你是最爱品茶的,怎的不试试?”
方玉瑶闻言端起茶盏,看了看秦慧卿和何盈葙,而后抿了一口,“你二哥哥好似很久未回俞州了,你爹娘不想他吗?”
说不想,那是假的,儿女承欢膝下,谁人不愿?
“哎呀,话家常有的是时间,现下有更紧要的事。”何盈葙最是性子急,一双眉头紧蹙,望着慕宜,“你平日不爱出府,外头的消息我们听到的比你早,你可知最近怎的了?”
若是十分紧要的消息,不出几日,城里便可传遍,她平日不出府,但玉净常出去,是能将消息递回来给她的,瞧着近些日子没什么特别的,慕宜便未放在心上,可她们的面色紧张,又让慕宜有些担心。
“怎的了?莫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儿?”她真诚发问。
何盈葙轻叹一声,“你知道的,我闲不住,昨日沈二组局,邀了城里众多郎君娘子去蓖山大马球,近些日子动乱,你们几个未去,唯有我去了,我瞧着平日跟沈家较好的那几个堆在一起说话,见我去便立刻话些日常,定是有什么躲着我,我便寻了个由头离开,又悄悄到她们附近,你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言及此,何盈葙重重拍了一下石桌,面色恼怒,吓了慕宜一跳。
“听到了什么?”慕宜身子向前探了探,话语中带着疑问。
何盈葙揉了揉掌心,拍的是石桌,痛的是她自己,可现下她不想破坏这气氛,只默默承受,咬咬牙继续道:“她们说你和你的侍卫苟合……”
“胡说!”还未等何盈葙说完,慕宜即刻起身重重拍了拍石桌,打断了她。
这下到慕宜揉揉手心,她紧咬下唇,眸盈薄泪,不知是因手上的痛,还是因何盈葙说出的话。
瞧见她这般模样,秦慧卿和方玉瑶均上前宽慰她,让她先坐下。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听闻时便立刻上前阻止,我不了解你那侍卫,我还不了解你吗?谁知她们道也是听来的,我实在是气,险些上前同她们动手。”何盈葙愤愤。
慕宜本就对婚嫁之事不生兴趣,何来苟合之说?且苟合二字,用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上,便是要毁了她的名声!
“我们今日匆匆来,便是要同你说这个,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止住这疯言疯语,恐日后旁人皆用怪异眼神看你,这种话传得最是快,即便有人阻止,也免不了她们在背后胡言乱语,你要同你爹娘说,万不可一人承担。”秦慧卿抚了抚慕宜的后背。
晶莹的泪珠滴落,慕宜轻轻抹去,“我不怕他们看,我怕他们不止是要毁我名声这么简单。在俞州内,有侍卫的女郎不单只我一个,且我与卫川一起出府的次数不多,我疑是官场上有人欲对我爹爹动手,可我爹爹公正廉明,许是那人找不到错处,便用府中家眷动手,我不过是那人随意编的一个理由罢了。”
既如此,她便没什么好哭的,心里的委屈一下便扫过,转而是对慕崇瞻的担心。
姐妹几个皆没想到慕宜说的这一层,原以为只是有人刻意针对慕宜,哪知这背后还有另一种含义。
“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快些同你娘说,愈快愈好。”秦慧卿道。
四人匆匆行去正院,将此事告知顾氏,正在品茶的顾氏闻言茶盏重重放置桌上。“岂有此理,这等胡话,还真有人信?”
慕宜将她方才所想告诉她,“阿娘同爹爹要留个心眼,别是官场上的人要害爹爹。”
顾氏最是心疼这女儿,瞧见慕宜并不因此担心,反而是担心此事会影响慕崇瞻,她便摸了摸慕宜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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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向最会替爹娘着想,难为你一个女郎,竟会想到这一层面。”她轻叹一声,“此事关乎你的名声,娘绝不允许你有半点污名,此事待你爹爹回府,我再同他商量,你们几个无需担忧,难得来一回,先莫要想这事了,好好玩着。”
她们一向相信家中长辈,几人听闻顾氏如此说,便应好,又回到了春华院,忧心的事儿说出来,便心头一松。
平日里的家常左不过就那些,近些日子也没什么趣事,何盈葙倏然想到卫川,便问:“你那侍卫什么来头,虽长得好看,但若是身份不明,便无留在身旁的必要,侍卫么,武功高强便好,要什么皮囊。”
那外头的谣言她虽不信,可慕宜并未同她们说过这侍卫,故而此人到底如何她们并不知。
话音甫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方玉瑶此刻正用袖缘遮了遮丹唇,“盈葙你平日最爱皮囊好看的郎君,没成想这话竟会在你嘴里说出。”
“说什么呢。”何盈葙轻弹了方玉瑶的额头,“帅气的皮囊固然让人心悦,但怎么也比不上我们几个,我可不想你们栽在这些人手上。”
慕宜瞧她们笑作一团,便也两眼弯弯,“你们放心,我爹爹查过他身份的,定是身世清白的人,才过得了爹爹的眼,且他待我也是极好的,且他还说,要替我寻澄哥哥。”她方要吃上一口红豆糕,想起方才在小庭院的事儿,“我说方才碰见他时,盈葙怎么好似对他有些成见,如今想来是因为那谣言,他好着呢,对了,他叫卫川。”
卫川。
几人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是处处维护他,罢了,都督同意,你同意,总不能我们不同意。”何盈葙这下终于有心情吃石桌上的果子了,“不过……他怎么会从内院出来?”
慕宜闻言脸上霎时染上了绯红,话音逐渐细如蚊蚋,“因为……他住在我隔壁的院子。”
12. 第 12 章
“什么!”
听闻慕宜所言,她们三人异口同声,目瞪口呆。
“那……那平日他总不能在你的院子罢?”何盈葙一想到这画面,便有些难为情。
姐妹四人中,她同郎君接触得最多,可哪怕如此,她也接受不来,在内院的侍卫,一般会设一个院子,作侍卫居所,可这与女郎闺阁如此近,未免有些……
“不、不。”慕宜摆摆手,“他从未来过。”
闻言,三人又舒了口气。
“我给你们瞧个东西。”慕宜面上带笑,未等她们回话,她便径直走入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紫檀云纹剑匣。
精致的剑匣打开,露出那一柄秀气的短剑,与慕宜甚是相衬。
“这是你爹爹给你打的短剑?”方玉瑶问了一嘴。“不愧是都督,我爹爹从未想过给我这些东西,他只觉得女子就该学琴棋书画。”
“这是卫川赠我的。”慕宜将短剑取出,剑身反射的日光映在她的面容上。
“哦?听你这般说,他好似十分尽职尽责。”秦慧卿终于发话,盯着短剑看了许久。
“他还教了我这个。”慕宜面上带着些许骄傲。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后退几步,短剑在她手上转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而后手腕轻转,短剑堪堪转了几圈,最终又呈现最初的模样。
她的动作并非十分熟练,但连贯性较昨日进步巨大,叫姐妹三个目瞪口呆。
“你……他……”何盈葙纤指指了指慕宜,又指了指隔壁卫川的院子,一时说不出话,“他竟能教会你这个。”
慕宜的女红一向拙劣,莫说绣些难的东西,便是些简单的,都能绣得歪歪扭扭,犹记得先前赠与堂外甥的那一双虎头鞋,是她学了大半载,才绣出那等模样,这剑花这般难,没成想她竟学会了,还学成了这般。
这一个动作下来,姐妹三个有些刮目相看,但不是对慕宜,是对卫川,竟短短时间内教会了慕宜。
慕宜学剑花之时,便能想到姐妹三人的反应,如今果真如想象的那般,叫她乐得午食多吃了几碗。
许是有许多话要说,姐妹三个在慕家用完了晚食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同慕崇瞻及顾氏告辞。
慕宜将她们送至府门,道下次再来,她们皆笑着应好,见马车行至转角处,在视线中消失时,慕宜才回身往府内行去,许是将要入冬,天色暗得快,用完了晚食,便开始掌灯了。
她一路从前院回去,穿过小庭院,朝着春华院的方向行去,到了游廊处,想到了今日之事,便回头朝慕崇瞻的书房走去,视线看到书房时,见里头已然点起了灯。
书房僻静,周遭种了几颗矮松,另有一些绿植,从远处瞧,能瞧见书房房顶,可待走得近了,书房便被这些景色盖住。
慕宜愈走愈近,只能瞧见零星的烛光从树的间隙中映出,她将要行至书房门处,却不想拐弯之时险些与卫川撞个满怀。
“卫川。”慕宜看着他的脸,唤了他一声,略有些惊讶。
卫川轻轻颔首,唤了她一声“娘子”。
“你也来找爹爹吗?”慕宜瞧了瞧书房紧紧阖上的房门,又看了看卫川,话语里尽是疑惑。
她一直觉得卫川同爹爹的关系不一般,看似随口一问,却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猜想。
“是。”卫川淡淡道。
“所为何事?我可以知道吗?”慕宜望着他的眼眸,尽是诚恳。
卫川身型颀长,慕宜只到他的肩膀处,这一番抬首,从卫川的视线看去,她的脸只巴掌大,两只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好似他不如实说,那双眼睛里就会滴落珍珠般的眼泪,丹唇轻抿,充满希冀。
“那个谣言。”卫川有些不忍,他知想要毁掉一个女子,便是败坏她的名声,在他心中,慕宜只是一个单纯的女郎,不知她能否承受,可她的反应让他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她那眸光一下会变得暗淡,可她却倏然轻咬牙关,神色坚定。
“我来寻爹爹,便是为着这个。”言罢,慕宜正欲朝书房走去。
卫川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语声温润,似是在哄她,“都督已派人去查,这两日定会有结果,近些日子他官务繁重,让我同娘子道莫怕。”
慕宜闻言望了望书房,房门紧阖上,一股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涌出,但话已至此,她也不想去扰慕崇瞻,故而转身回走,对卫川道:“那我们先回罢。”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了二人的影子,慕宜走在跟前,卫川走在她身后,两人距离三尺,不紧不慢地朝春华院走去,因将要入冬,不同于夏日的虫鸣渐渐,二人所行之路皆安静无比,只听得二人的鞋底与地面所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此事不单关乎我,还关乎你。”慕宜的语声打破了这宁静。“我不想他们误会你,慧卿她们同我亲近,知道我的为人,尚且会怀疑你,外头的人便更不用说了,不知他们会怎么想你。”
卫川一愣,望着她的发上的胡蝶钗,心底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鲜少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这种感觉,他不知怎么形容,只知以前从来没有过。
见他许久未回话,慕宜停下了步子,待转过身来看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男子的名声不重要,娘子无需担心属下。”卫川将方才的情绪压下,回她道。
他从不知什么叫名声,从前,众人只知他的剑无眼,谁给他钱,他便为谁做事,事成,便不会再有人谈及他。
“不!不论男子还是女子,任何人都不应该被人评头论足。”慕宜上前一步,反驳他的话。
一阵凉风吹过,淡淡的香气从女子身上飘来,钻入他的鼻腔中,在那一瞬,他出了神,旋即,他便将自己的异样隐藏,就连慕宜都未发觉。
“若是娘子知道属下先前所做的事,还会这么想吗?”卫川问道。
“会啊。”慕宜回身,继续向前走,“我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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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但那是以前,自你在我身旁,便从未伤害过我,我相信你。”
卫川的嘴边泛起一丝弧度。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香甜。
平日玉净起得比慕宜早,待翌日慕宜起身时,玉净便将外头发生的事全然告诉她,果然如先前推测的那般,今日满城皆在传慕宜与卫川苟合之事。
“他们还说,先前娘子不嫁,等的那个人便是卫侍卫。”天气渐冷,玉净替慕宜拢了拢带细毛领的袄子,“这谣言不比先前,这可关乎娘子的名声!”
慕宜丹唇紧抿,思索了一瞬,“我想吃江陵菜。”
慕府的厨子是俞州本地人士,对陇西的菜式精通,可食得久了,难免生腻,她今日想换换口味。
“那奴婢让人去报,待店家送食到府上。”玉净替慕宜簪上了一支珍珠流苏,转头便想唤院内的婢女上来。
“不,我要出府去吃。”慕宜起身,朝月洞窗望去,那树枝上的叶子已然凋落,所见的只有枯黄的树枝,略显萧瑟。
“不可,外头传得疯言疯语,娘子万不可这个节骨眼出府去。”玉净赶忙劝阻。
慕宜回首,望着玉净,眸中坚定,“我不仅要出府去,我还要同卫川一起,先前已传过一次,我不作回答,是我觉着有些谣言不攻自破,可他们变本加厉,我若是一忍再忍,便叫他们觉得我软弱,坐实我没脸见人的想法。”
“娘子……”玉净被她说得有些感动,好似这段日子,她家娘子变了许多,既敢于拒绝赵家,又敢于直视谣言,但与之而来的,是心疼,她心疼慕宜,日后终要自己独当一面。
马车辘辘驶向俞州最大的酒楼——八仙楼。
“那不是都督府的马车吗?可听闻都督府家小娘子的事儿了?”
“自然是,都说那小娘子生得漂亮,却无心婚事,谁知竟是为了这呢。”
还未下马车,慕宜便从车帘瞧见许多人驻足望向她的马车处,另还听到些琐碎的闲言碎语。
她倏然间轻攥拳心,话是她说的,可到了众人跟前,却有些。
卫川将她的动作瞧在眼里,“娘子准备好了吗?”过了半晌,见慕宜不回,拳心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他便放软了声音:“娘子莫怕,属下在。”
慕宜轻轻颔首,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嗯”字。
她深吸口气,又呼了出去,才望向卫川,“走罢。”
见她鼓起勇气,态度坚决,卫川颔首,掀开车帘先走出,行人的视线纷纷投来,但脸上却未有什么异样。
他一身玄衣干净整洁,身上无半点侍卫的气质,若非身上那一柄佩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都督家的二公子回来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卫川走下马车,而后回身半掀起车帘,待慕宜从里头走出时,小臂横放在她跟前,待她扶紧后,从马车上小心翼翼走下,待站定后,理了理裙裾,并未理睬人群中愈来愈大的议论声,径直向酒楼里走去。
13. 第 13 章
“快瞧,那就是慕家的小娘子,这般美貌,瞧起来哪会是那样的人,这谣言到底从哪儿传来的?怕不是有人见不得人家好,就想毁了人家的名声。”
“可不是,那佩剑的相想必就是她的侍卫,放在俞州的众郎君里面,也是够看的。”
“我瞧着二人不似谣言说的那般,若是真的,早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慕宜从马车走下后,众人的话风开始转变,二人的样貌或许有功劳,但不至于让众人转变得如此快,能让众人这般说,是因从下马车后,二人均十分规矩,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且卫川纵使样貌悦人,但面无表情时,眼神犀利,叫人略有压迫感。
他们不信,一个闺阁女子,竟会心悦这种人。
在从车帘里走出的那一瞬,慕宜的心险些要跳出来,可当同卫川走进八仙楼内时,不知怎的,那股紧张害怕之意全然消失。
卫川同掌柜的要了一个雅间,正欲与慕宜一同上楼,可就在上楼的瞬间,忽而碰到赵文煜。
只见赵文煜从他们身后走来,他身旁还有两个好友,此时他一手负在身后,见到慕宜时,面色略有惊讶,赶忙双手作揖,“又见面了,宜妹妹。”
他这一声“宜妹妹”,稍显关系亲密。
“好巧。”慕宜回道。
“宜妹妹一人来吗?若不介意,便同我们一起,会热闹些。”赵文煜的话语显得十分有礼,面上的笑瞧起来也十分真诚。
慕宜福过身,笑道:“谢过赵公子的好意,只是今日我是来赴约的,便不打扰赵公子了。”
其实哪有什么赴约,只是她不想同他一起的借口罢了。
慕宜进了雅间,不多时那菜肴便上了上来,而卫川则守在雅间门口,偶有人经过瞧见他,便掩嘴多说两句。
八仙楼的饭食美味,且各派菜肴应有尽有,慕宜饱餐一顿,哪还管什么谣言,待再出雅间时,仍是同卫川一同上了马车,旁人心中如何作想,她不知,但她现在觉着,这些虚无的谣言并无想象中令人害怕。
马车又行回幕府,待同慕宜进了院,卫川问道:“娘子今日吃得如何?”
此话让慕宜想起方才那一顿,许是太饿的缘故,又实在是馋,那一顿饭吃得是浑身舒畅,“好吃!下次还要吃。”
“只是你知道吗?方才下车的那一刻,我的心险些要跳出来,若非你在身边,我可能就让车夫回府了。”慕宜说着。
“经历过了,才知道这没什么,是吗?”,慕宜走在他前面,一阵风吹过她的裙裾,裙裾卷至他的腿边,贴着他的衣裳,直到他用剑鞘轻轻挑起,那裙裾才换了方向。
慕宜颔首,“嗯!”她笑道:“这没什么的!”
卫川瞧见她的模样,唇边也泛起了淡淡微笑,而后同慕宜道:“娘子先回院,属下有事同都督商议。”
慕宜笑着道好,卫川瞧见她消失在视线时,才重新走出了府,只是这次他着了一身月白色衣袍,头戴幂篱,同方才全然是两个人。
再次走进八仙楼时,一个店小二注意到他,见他身量同平常人不一样,又头戴幂篱,故而上前问他是否需要雅间,卫川并未回话,只轻轻颔首。
得了回应,店小二引他上了楼上的雅间。
“上几碟小菜,而后若有需要再叫你。”卫川压着声线道。
店小二应是,不多时菜肴便上了上来,待雅间的门再次阖上,卫川才将幂篱摘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一个青瓷茶盏,他抿了一口后,径直走向窗前,冷风吹起,江面上荡起了波纹。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卫川才再次戴起幂篱,朝外走去。
晌午的时辰,店内人大堂的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几间雅间内喝酒的仍未尽兴,卫川缓步走过每一间,将至尽头了,才停下脚步,而后打开其中一间的门,走了进去。
八仙楼是俞州有名的酒楼,不仅菜肴上等,在装璜上也是费了功夫,客人多了,隔音是十分重要的,故而这里的雅间隔音较其他的都好。
可他曾经多在案夜行动,视线不及之处,听力便要十分好,才能确保自己不在危险之中,这点隔音,还不够同他以往想比。
他寻了个离相邻雅间较近的位置坐下,双眸紧闭。
“来,文煜,多喝。”言罢,酒倒入酒杯的声音传来,应是倒得八分满的时候,那倒酒的人把酒拿开。
“今日那个是谁啊,你叫得如此亲密,叫什么来着?”那人手扶额头,思索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好似要想出来了,却仍是差那么一点儿。
“宜妹妹~”另一人说道,话语里尽是调侃。
“那是都督家的女郎,曾要与我说亲的。”赵文煜喝得有些醉,但听到二人的话,又有些沾沾自喜。
“哦?成了?但都督府的女郎……便是最近说与侍卫苟合的那位?”
话传到卫川耳中,他手搭在膝头上,紧紧攥住。
“这样的人,你要来做甚?生怕别人不够看笑话。要我说啊,好看的娘子不止这一个,不过这家事嘛,倒是没几个比得过,你可要考虑清楚。”那人不屑。
“没成,他们都督府瞧不起人,宁愿护着府中的侍卫,也不愿护着沾亲的亲戚,不过我也不用他们瞧得起,只是我见不惯这样的人罢了,所以给他们一个警告,这次的谣言,便是。”赵文煜得意的笑笑。
赵家刚来俞州不久,俞州的世族对赵家并不熟悉,但奇怪的是,大家皆对赵文煜的印象皆是谦恭有礼。
“你是说,这谣言,是你让人传的?”那人倒酒的手一怔。
赵文煜喝得满脸通红,频频颔首,“没错,我要让他们知道轻视我的下场,没想到她竟还敢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不过实在是爽,瞧见众人纷纷议论的模样,我便心里舒畅。”
“难怪你一向不沾酒的,今日要喝酒。”雅间内除赵文煜外的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将赵文煜跟前的酒撤掉,“文煜不可再喝了,再喝就要出事了。”
到底是至交,那两人生怕赵文煜出了点什么事,一面拍他的脸,一面给他灌了些解酒的姜丝粥。
卫川睁眼,轻步细履地走出雅间,再回到原来的雅间时,用快箸将桌上的菜肴翻动,作出已经用过的样子,而后过了一刻钟,唤来小二结账。
赵文煜所乘坐的马车驶向赵府,忽而一阵白色粉末洒在空中,那车夫便倒地不起,卫川牵过马,将马车停至了小巷处,待停稳了,才掀起车帘,往里而去。
只见赵文煜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还念叨着“传得好,传得愈远,便愈没人敢娶她,到时候还不是乖乖求我赵家。”
一瞧便是喝不得酒的人,稍稍一碰,便满口胡言,不知这次喝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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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这样的酒疯。
卫川眉头紧皱,满脸厌弃,但仍是压着声音道:“她不止不会求你,还会澄清此事,叫满城的人皆对她的印象反转。”
此话似是激怒了赵文煜,虽仍是醉醺醺,可声调中带着恼怒,似是决心要把人摧毁。
卫川轻笑。
一个时辰后,在俞州最繁华的街道,众人围成了一个小圈,嘴里还议论纷纷。
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见赵文煜满脸通红,衣裳上粘着土黄的泥巴,见他嘴里一直喃着一句话:“不可能!她绝对会名声劣败,我精心策划的,怎么可能就这样失败了!”
卫川望着这一幕,想起慕宜说过的话。
她说不论男子还是女子,任何人都不应该被人评头论足,可既有人用这等方式伤害她,他便要让那人也得到应有的代价。
亲眼见到的事儿,总是比耳听的传得还要快,这事儿便被人当作饭后闲谈,到了慕宜这也不例外,到了晚间用饭的时辰,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说那赵文煜喝醉在街上发酒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同之前犹如两个人一般。
而众人也纷纷猜他口中那女子是慕宜。
听闻此事,慕宜显然没什么胃口,夹了一块煅烧茄块,只是瞧了瞧便放下,而后喝了一口汤。
玉净有些不忍,替她布了块肉,“娘子莫为此事忧心,他本就和我们不熟,说是沾亲,那不知隔了几层亲戚,这下外头人知了真相,还娘子清白,这是好事,至于那人,与我们何干。”
“我知道。”慕宜轻声道,“我只是不知,为何他要这么做,亲事又不是说一定会成的,若是每人亲事都能成,那人人都想当媒娘子了。”
她对赵文煜的印象虽不能说极好,但若说他是这样的人,她也是不信的,如今事实摆在跟前,也由不得她不信。
这时,她倏然想起卫川最先同她说的,此人心机颇深,难道……
慕宜想得出神,见玉净又给她布了一块肉,她实在没有胃口,“我今日没什么胃口……”
她以为是玉净,可那拿快箸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凸显,她抬首,见到那熟悉的面庞,又环顾下四周,此时早已不见玉净的身影,而在眼前的,是卫川。
“娘子曾同臣说过,再大的事都大不过三餐,可还记得?”
慕宜一愣,回道:“记得。”
她有时不爱在屋里用饭,便让玉净把菜布在院内的小石桌上,这是卫川第一次进她的院子,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可她竟没有任何不悦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有些伤心,我从未对他做过什么,只是拒了他一门亲,他竟想毁了我。”慕宜话语中难得出现愤懑,“你说得对,此人颇有心机,竟把我爹爹阿娘都给骗了,说他谦恭有礼,我呸!”
卫川侧过首,在慕宜未瞧见时轻扬了唇角,待转回来时,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此次当吃教训,娘子日后要对人有所防范。”
慕宜颔首,两只眼睛终于又变得弯弯,不满的话说出来,果真一下豁达许多,心里豁达了,用的饭便也多了。
晚食用到一半时,慕宜倏然停顿,望向卫川,“你……会骗我吗?”
卫川未想过她会这么问,虽有疑惑,但仍是回答:“不会。”
“你不问我为何会这般问吗?”慕宜道。
14. 第 14 章
卫川规矩地站着,手中还拿着一双快箸,他一双星目看着慕宜,不同于先前那般冷漠,好似他的眸子中,有了些温度。
只见他摇摇头,“娘子既问,便有其中的道理。”
慕宜闻言,一瞬将眉头紧蹙,扭过头到另一边,不再望向他。
她沉默良久,而后话语中有些不悦,开口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卫川一怔,慕宜一向脾性好,他从未她慕宜这般模样,显然是真生气了的,回想方才的举动,却不知自己是哪点让她心生不悦,故而直接问道:“属下愚钝,不知娘子指的是……”
果真愚钝。
慕宜抬首,紧蹙的眉头仍未松开,丹唇微微嘟起,“不要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也要有你自己的想法。”
她不喜欢身边的人只会听话,玉净便不会如此,如今她把卫川看得同玉净一样重要,若是卫川只会听话,那便同其他下人毫无区别。
“那……娘子为何要这般问?”卫川说得有些犹豫,他似懂非懂,不知她是否是在方才的问题上心生不悦。
“因为我总觉得你同我爹爹相识。”慕宜望着他道,“我的直觉对吗?”她望着他的眼眸,这次不再给他回避的机会。
“对。”卫川没有犹豫,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虽在心中猜测过无数次,但亲耳听到,还是让慕宜怔了怔。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慕宜说得有些犹豫,若是接着问,好似有些显得得寸进尺。
可卫川早已想到,若是不明说,她便会一直纠结,何不解了她的惑。
故而他开口道:“都督与我的一个故人相识,是那故人引见,他才同意我进都督府。”
慕宜恍然大悟,“所以你同我爹爹本不相识?”
卫川颔首,“现下可解了娘子的疑惑?可能好好用饭了?”
解了心中之惑,她的心好似一下轻了不少,眉眼弯弯,应声道:“嗯!”
日头逐渐落下,安静的春华院内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少年不紧不慢地替少女布菜,而少女也胃口大开,并未浪费一丝一毫。
用完的吃食撤了下去,待府内开始掌灯,慕宜便同玉净行至正院去。
且刚进院,便见满地的箱笼,林妈妈瞧见她来,赶忙上前相迎,“娘子先进屋,主母还在三清面前拜着呢,老奴去同她道一声。”
慕宜道好,不多时顾氏便进来,方一进屋,便将她拉过。
“今日之事全城皆在议论,没成想那赵家孩子竟是这样的,连你爹爹都被骗去。”顾氏怨怪,“虽不体面,但好歹也还了你清白,也好在你未同他看上眼,不然日后过了门才显露这脾性,叫阿娘可这么是好。日后啊,还是不可掉以轻心,需好好替你挑选夫婿。”
“阿娘说的是。”慕宜握住顾氏的手,以示宽慰,“我瞧着这事儿急不得,若是急了,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来,徒增爹爹同阿娘你的烦恼。”
说到慕崇瞻,现下已掌灯,按理他应回府了,可方才过来时,见书房也未点灯,她问道:“今儿怎么未见爹爹?”
顾氏抚了抚慕宜的发,“你爹爹近些日子甚是忙,天还未亮便出府了,又极晚才回来,自你爹爹升任都督以来,还未见过这般情形。”
“我去寻他时,他亦不得空见我,阿娘需让他仔细身子,莫要操劳过度了。”慕宜道。
顾氏颔首,“阿娘知道。”
慕宜啜上了一口热茶,朝院外瞧了瞧,“方才来时,瞧见外头有许多箱笼,那是做什么的?”
说到此,顾氏叹了一声,面上略有些许无奈,“那些呀,赵司马家送来赔礼的,虽结不了亲,但官场上难免打交道。”
顾氏头疼于此,她实在是不愿收的,自己一个宝贝闺女,竟被那赵文煜这般造谣,她何等心疼,可又不得不为了慕崇瞻着想,若是不收,叫两家日后实在尴尬。
慕宜见她这般,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既送来了,还需得瞧瞧里头哪些贵重的,没得叫人知道直接搬库房里,当这个礼白送了。”
顾氏看着她,面带笑意,她虽性子天真,但规矩礼节上,处理得甚好,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慕宜便往春华院行去,待路过那几个箱笼时,瞧见几个婢女在清点,其中一个箱笼里放了个琉璃瓶,瓶口方正,而瓶身却是圆的,一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在那箱笼面前止住步子,将那琉璃瓶取出细细端详。
少见的瓶子,用来泡些树叶正好,搬到库房无人用实在可惜。
思及此,慕宜便将这琉璃瓶拿回春华院,院内的耳房是她用来处理叶脉的地方,方一进院,她便朝里行去,将玉净替她收集的银杏叶放进去,又添了些水,才回屋内。
翌日便哪儿也不去,只呆在耳房里,耳房里的木架上放满好些个瓶瓶罐罐,只为了泡些树叶,这是她鲜少感兴趣的事儿。
及至用晚食时,玉净瞧她不是很在状态,便问了一嘴,“是这菜不合胃口吗?”
慕宜摇摇首,“不是,就是觉着脑袋有些沉。”她就着菜用了几口饭,仍是觉着不太舒适。
“奴婢去唤郎中来瞧瞧。”玉净说完,扶着她到床榻上休息,又替她接了碗水放置一旁,便快步往外走去。
春华院除了早间的一次洒扫,旁的时辰并无下人,玉净从春华院出去,仍是见不到一个下人走过,只见卫川从隔壁院子走出。
他自也是瞧见她了的,见玉净面上焦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去找回春堂的陈郎中来,说娘子身体不适,顺带去知会主母一声。”玉净吩咐完,匆匆回春华院,她是不放心慕宜一人的。
卫川闻言眉头紧皱,转身朝府外跑去,听闻玉净所言,他只觉心里有些异样,好似被人揪了一下。
待再回来时已过了将近两刻钟,陈郎中由着玉净引到屋内,而卫川便在春华院内的石桌前等着。
陈郎中甫一进门,便听得里头的顾氏语声焦急道:“陈郎中快,倏然间起了高热,也不知怎的回事。”
卫川望向屋内,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生怕遗漏些什么,握着剑柄的手紧攥。
天色渐暗,屋内已然点起了灯,从外头看,隐隐见屋中人的身影,而后听得里头传来话语声。
“近些日子天气转凉,娘子近日可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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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郎中问道。
“并未,直至方才用晚食前,娘子的身体皆是好的。”玉净回道。
“那近些日子可接触了什么?”
郎中的话音落下,屋内沉寂,玉净细细想着,吃的用的皆与平日无异,再细想一瞬,略有些犹豫。
在陈郎中和顾氏的注视下,玉净道:“娘子喜欢收集些叶子,我昨日给她带了些银杏叶,除了这个,实在没旁的特别。”
她不信这叶子会让慕宜突发高热,先前拿回这么多次,还从未见过这样的。
“劳烦带老夫去看看。”陈郎中起身。
“若真是那叶子的事儿,可如何是好,快带路罢。”顾氏吩咐玉净,她现下只想查出原因所在。
三人一齐行进耳房,里头一张平头小案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银杏叶,桌上还有两个瓶子,一个青花瓷瓶,一个琉璃瓶,里头皆有几张银杏叶被水浸着。
“就是这些了。”玉净道。
郎中走过去,闻了闻那桌上的银杏叶,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又用银针去探,当银针触碰那琉璃瓶里的水时,瞬间变了颜色,他倒吸一口气,探了探青花瓷瓶里的,却未见有任何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顾氏蹙眉,话语十分着急。
“夫人莫慌,老夫只会治病,对毒并非十分了解,但此毒甚微,且不会取人性命,这琉璃瓶市面上少见,用材也不知如何,此毒应是它的材质导致的,依老夫来看,现下天气转凉,娘子身子弱,恰巧碰上了此毒,身子承受不住,便引发了高热,夫人无需忧心,这几日仔细些,我回去给娘子配几副药,按时用便可好转。”
听陈郎中这般道,顾氏这次放下心。
待送走了陈郎中,顾氏又回春华院照顾慕宜,不多时陈郎中的药取回后,待熬成了药汤,由着玉净端进屋内。
屋内,慕宜意识昏沉,她半靠在床边,顾氏将药吹凉,喂到她嘴边。
“阿娘,我自己来便好。”慕宜声音虚弱,面上苍白。
“瞧你这般,娘怎么放心让你自己来,这两日好好歇息,郎中说了,只要遵医嘱,便可大好。”顾氏瞧见她的模样心疼不已,并未将中毒之事告诉她,但仍想把那琉璃瓶的事弄清楚,故而道:“方才阿娘瞧见耳房里有只琉璃瓶,那是哪儿来的?”
慕宜想起那特别的琉璃瓶,“昨儿从赵家送来的箱笼里拿的,我瞧着特别,若是直接搬库房里实在可惜,便拿回了,怎么了阿娘?”
顾氏笑笑,又喂了她一勺药,“无事,娘瞧着有些特别,不若便给娘罢,放到正院去。”
因着赵文煜的事儿,她本就怨怪赵家,这下又来这一遭,她更是对那赵家好感全无,可也总不能捅破这关系,且那琉璃瓶少见,赵家赔礼道歉的心应是真的,或许是无意之举。
思及此,顾氏叹了口气,好在这次未危及性命,日后当心着点那赵家便是。
慕宜并未知晓其中缘由,只当是顾氏喜欢,便道好。
待药用完,顾氏又吩咐着玉净仔细些慕宜,这才离开春华院。
屋内的一番话被卫川悉数听去,他的脑海中浮起赵文煜那一张脸,眸中倏然间变得阴狠。
15. 第 15 章
夜色渐起,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离俞州几十里的碧霄山山道上,赵文煜裹紧衣领,他要去儋州老家避避风头,如今城内对他颇为指点,待此次风头过了,再回来。
他紧要下唇,满脸不服,同他先前那谦恭模样是天壤之别。他知自己会酒后失态,这些年滴酒不沾,可那日却破戒了,怪那两个假兄弟,他本把他们当作最好的兄弟看待,他们却叫他出丑,那日过后,便决裂了。
他心有不甘,只觉上天同他开了个玩笑,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回老家,别无选择。
还有件更烦的事儿,便是这马儿跑得慢,天都黑了,还未到客栈,听闻这碧霄山夜间常有贼寇,可别叫他碰上才好。
“快些,这里入夜不安全。”赵文煜朝赶车的侍从说道。
过了半晌,赵文煜见这马车并未提速,且不见赶车的侍从回应,便掀起车帘,这一掀,让他吓得往后倒。
那赶车的侍从早已倒在一旁,不知是死是活,而牵马绳的人头戴黑色篱帽,一身夜行衣,那人见他已然瞧见,便将马勒住,马车也因此停在山道上。
“赵公子。”那头戴篱帽的人低声唤了他一声。
赵文煜本满身颤抖,闻言后有些惊讶,这声音他知道是谁,心底反而松了一口气。
“卫川?你不是应该在都督府吗?护着你那位清高的小娘子。”最后一句话,赵文煜提高了语调。
“琉璃瓶,是你放的。”卫川并未顺着他的话,而这一句,不是疑问,是肯定。
赵文煜见被说中,并未辩解,“怎么,她不会,死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便多了一把剑,那剑尖指向他前胸,顺着剑而望去,卫川的身影遮住了整个车门,仅有的光从他身旁的间隙处洒入,衬得他的身型高大魁梧。
嗅到眼前的杀气,赵文煜开始感到害怕,但他仍是强迫自己冷静,卫川不过是一个侍卫,断然不敢杀他,待他回京,便将他,便将他告上官府。
故而他启齿,欲先稳住卫川,“你……”
方一开口,剑尖刺入,马车内瞬间沾满献血,赵文煜两眼瞪大,不可置信,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断了气。
周遭重归宁静,卫川将剑拔出,顺势在赵文煜后背的干净衣物上抹了抹,而后插入剑鞘,他望着倒在面前的赵文煜若有所思。
杀人,他很在行,他不允许自己的任务出错,而他现下的任务,是保护那小娘子的安危,此人于他来说便是隐患。
此时他脑海中浮现慕宜的面容,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异样,这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与那洁白无瑕的小娘子,判若天地。
萧瑟的落叶飘在半空中,乌鸦叫声渐起,着夜行衣的剑客早已不见踪影,只见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山道上。
再回慕府时,已是夜半,卫川此刻一身玄色衣袍,身上的夜行衣早已不知踪影,剑上的血迹也已然擦拭干净,瞧不出任何异样。
他并未走在府中的小道上,而是选择从屋顶回去,此刻时辰,整个幕府皆已黑了灯,四下幽静无比,将行至内院时,他倏然一愣。
春华院此时已映入他的视线,院中正房里透着微弱烛光,慕宜作息规律,鲜少有这般时辰还未入睡的时候,正在他观望之时,正房的半扇屋门被打开,玉净从里头走出,待回身将房门阖上后,径直朝院外走去。
卫川见状,赶忙快步朝院内行去,可到底是玉净更近,待他回至院内,欲要打开屋门时,玉净的语声让他的手滞在屋门前。
“卫侍卫。”
玉净唤了他一声,声音很小,但此刻身处黑夜,仍是显得有些刺耳。
她朝卫川走来,见他衣衫整齐,手执佩剑,不免有些疑惑,但她并未多问。
卫川转过身来面向玉净,“何事?”
“娘子白日得以休息,身子已然大好,但正因如此,方才黑了灯许久都未入睡,我寻了些法子替她解闷,但她好似并无兴致,不知卫侍卫现下可方便?”玉净问道。
她那些解闷的法子于慕宜早已见过,已是不新鲜,卫川不一样,他见过的东西多,或许能做出些新奇的。
“方便,只是……”
听闻是与慕宜有关,卫川没有任何思索便道,只是他屋内并无特别的物件。
玉净见他说方便,便未顾得上他后头的话,“既方便,便随我来罢。”
言罢,玉净转身便离开此院,卫川跟在她后头,随着她进春华院,直到玉净行至正房门前,他才止住了步子。
玉净推开屋门,见他驻足于阶下,朝他轻声道:“随我进来。”
卫川仍未往前,他只进过一次女子闺房,那是以往的任务之一,而在完成任务后,便匆匆离开,并未打量过闺房内的物什及布局。
可如今不一样,他一介外男,进小娘子的院子便已十分不妥,更遑论进闺房,若是叫别人知道,恐对慕宜的声誉不佳。
玉净看出了他的犹豫及顾虑,心里欣慰他是个知分寸的,“娘子自知分寸,且娘子说她相信你,进来罢。”
见玉净如此道,卫川便朝她颔首,随她进屋了。
屋内泛着淡淡的香气,非传统的脂粉香味,而更似一些果香味,四周陈列整齐,桌上的灯烛透着微弱的光。
卫川随玉净绕过一面紫檀花鸟屏风,便见架子床上落了两层幔帐,他不敢再多看,只将眼眸垂下望着地面。
玉净找来一张小圆杌放在卫川身后,而后对幔帐里的人道:“娘子,卫侍卫来了,奴婢在外头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唤奴婢一声。”言罢,便辞身退去。
屋内重归安静,幔帐阵脚细密,从里头并不能瞧到外面,慕宜此刻倚靠在架子床里边,轻声唤他,“卫川。”
瞧不见外边的动静,只听得他的声音穿透在幽静中。
“属下在。”他道。
“不知怎的,今日睡了一日,入夜了反而睡不着,玉净换着法子逗我,可她也不常出府,那些法子我都见过了,我实在是无趣才唤了你。”慕宜将发梢缠在指尖,“我并非扰你休息,我同玉净说了,若是你已入睡,便别扰到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不知怎的,觉着无趣的时候,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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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他。
“属下还未睡。”卫川回道。
听闻他所言,慕宜心中舒了一口气。
“只是属下来时并未带什么物件,不能替娘子解闷。”他又道。
他最先来时,屋内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从别处带来的物件,慕宜早已想到此,故而也不需他带些什么东西来。
“我不要什么物件,你……给我讲讲故事罢?”慕宜咬了咬唇,她想听外头的事。
卫川略显为难,他从未给人讲过故事,但总不能拒了慕宜,故而他道:“娘子想听什么故事。”
慕宜见他同意了,一下来了兴致,“我想听你以前的事儿。”
卫川眉头微蹙,于他来说,这倒是不难,只是以前的事儿,不知如何讲起。
屋内静默了一瞬,他的声音终是响起。
“我……曾是一名刺客。”他的语气有些生硬,顿了一顿,“娘子知道什么是刺客吗?”
慕宜被他问道,思索了一瞬,“是常晚上出现,专门杀人的人吗?”
卫川原以为她会害怕,没成想“杀人”二字竟直直从她口中说出来了。
“是。”卫川颔首,“娘子怕吗?”
在几个时辰前,他又杀了一个人,倏然间不知怎么面对慕宜。
幔帐里的慕宜轻轻颔首,“怕,前些年俞州刺史被刺客刺杀,翌日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然冰冷,不知那府中家眷该有多伤心。”
思及此,慕宜打了个寒颤,她不敢把卫川同那些杀人的刺客关联起来,故而赶忙道:“我们不说这个了。”
卫川垂眸沉思,她害怕,若是知道他杀了很多人,是不是也会怕他。
“同我说说江陵罢!我喜欢那里,虽未去过,但二哥哥回来每次都要同我说,我可喜欢听了。”
江陵他只去过两次,十分巧的是,这两次都不是执行任务,他可同慕宜说上一说。
“年关的时候去过一次,十分热闹,满河的画舫怎么也数不过来,其中一个画舫人多,应是阖府出行,上头的小孩落到了水里,倏然间周围的人都惊呼,忙起了呼救,最后是救上来了。”他顿了顿,想起另一个,“还有就是不知哪家的郎君娘子幽会,许是叫熟人瞧见,先是那熟人起哄,最后连岸上的人也跟着起哄,叫那小娘子掩着面,不敢示人。”
他说得十分生硬,因他一贯不喜看这些,不过是凑巧瞧见,记下了而已。
谁知幔帐里竟传出了笑声,慕宜听得入神,俞州没有画舫,她从未见过这些情形,她日后定要去一次。
“好了,夜已深了,今日便说到这罢,待日后再听罢。”慕宜笑道,解了闷,还真是有些睡意了。
卫川本就有些不自在,听闻她的话心里一松,他起身,“娘子好生休息,属下便告退了。”
慕宜道好,卫川起身,转身朝屋外行去,这时慕宜不知怎的,掀开幔帐只漏了一张小脸。
卫川将要绕过紫檀屏风,衣衫随着步子摆动,在微弱的烛光下,慕宜瞧见衣衫里的那一滴鲜红的血。
“卫川,你受伤了?”
16. 第 16 章
安静的屋内,听得烛火滋滋作响,慕宜的话音落下,卫川愣在原地,二人均未出声,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
他不知慕宜为何会这般道,只是莫名的,让他有些心慌,这种感觉,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
“娘子何意?”他静了静心神,问道。
“我瞧你衣衫上有血。”
闻言,卫川眸子瞪大,禁攥拳心,他回身,无意抬了眸,见那幔帐缝隙处探出一张小脸,她卸去了平日的妆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红润,看来病已然大好,但眉头轻蹙,似是有些担心他。
他不敢多看,赶忙移开视线,望向衣衫下摆,他爱着玄衣,易隐匿于黑暗之中,即便沾上了血液,也不易瞧见,可他今日着的这套,恰有一道白色祥云纹,那滴血,便溅在了上头。
“嗯。”他淡声道。
慕宜听他这样说,更为着急,欲要从幔帐里出来,但好在想起了礼仪规矩,只好继续漏出小脸同他说话,“可严重吗?我唤回春堂陈郎中来替你瞧瞧。”
“不必。”卫川回绝道,他的语气有些冷,怕眼前的小娘子多想,他又放软了语气,“是一些小伤,于属下来说算不得什么,不必大费周章。”
慕宜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愿,便不再坚持,“那你快些回去歇息,可别累着了。”
“是。”卫川应声,怕她再瞧出些什么端倪,赶忙退了出去。
待走出春华院,他才松下一口气,没成想慕宜竟如此眼尖,待回了屋,他又将衣衫脱下,细细看了一番,却见衣衫上只染了那一滴血,好在不多。
翌日,赵文煜的死讯传遍全城,赵府挂了白,从外头都能听到赵夫人道碧霄山贼寇当道,贼寇一日不除,俞州便一日不得安宁。
慕宜本也是要去吊唁的,但顾氏觉着她身子刚好,此时身子弱,怕她过去一时受不住,便让她在府内呆着。
终于得以到院中走动,慕宜心情甚好,唤玉净去回春堂抓两副外敷伤口的药,而后朝卫川的院内走去。
他屋门未关,此刻恰好从里头出来,撞上了走来的慕宜,他今日并未着玄衣,而是着一身墨蓝色松鹤纹圆领袍,腰间佩一墨色蹀躞带,头发束成马尾状,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慕宜盯着他看许久,丹唇微启,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下更让人赏心悦目了。
“娘子?”
她望出了神,待卫川唤她时,才发觉他已然走到她跟前。
她痴痴一笑,“你日后便多多这样穿,这样好看,别再着你那玄衣了,显得沉闷。”
这是她第二次说他好看,卫川未作声,只忖着这句话。
“对了。”慕宜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往下道:“我替你抓了两副药,你晚上便敷在伤口上,好的快。”言罢,慕宜将药递给卫川。
她一瞬想到了什么,方才痴痴的笑脸倏然不见,她上前一步,面色严肃同他道:“卫川,你老实同我说,那是不是你的血?”
他身上出现血迹,定不会是自己磕着碰着,排除这个可能,便是出去同人打架了,而他武功高强,她直觉,受伤的人并非是他。
慕宜的眸光紧紧盯住卫川,卫川欲从她的面容中瞧出些端倪。
他一向隐藏得极好,行刺多次从未暴露,他不信她一介女子竟能瞧出。
他很会洞察人,与她相处这么多日以来,约莫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于他而言,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娘子,但现下,他心生怀疑,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故而生了警惕。
他想试探她。
“我杀人了。”
卫川盯着慕宜的眸子,不紧不慢说出了这句话。
而后只见慕宜瞳孔放大,面色一瞬被吓得煞白,她直直退后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语气寒而冷,再加上这一句,让慕宜心生恐惧。
“杀人?你杀人了?”慕宜用拇指紧掐食指,自顾自地重复道。
过了一瞬,似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她拉过他的袖缘,话语中的惊恐仍未消失,“别怕,同我去见爹爹,他会替我们想办法的。”
她害怕,杀人是要被官府抓走的,可是她想知道原因,她不愿卫川不明不白的走。
我们?
卫川脑海中浮现她方才说的二字,原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何干?
但瞧着慕宜的面容,他大概知晓她只是担心他,是他多想了,故而他方才的寒意少了一分,语声放缓道:“属下说笑罢了,昨日习剑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娘子无需忧心。”
慕宜一愣,侧过首不去看她,显然是有些生气,她腮帮子鼓鼓,“这一点也不好笑,日后莫要再说这些了,既然受了伤,便好好敷药罢。”
言罢,她往院外行去,随着她的裙裾摆动,一股清香蔓延在空气中。
卫川望着手中的药,心里涌起一股异样,她看起来很担心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这般对他。
他将视线移至她离去的院门,她若知道他骗了她,该会如何?
思及此,眸光逐渐暗淡。
春华苑内,慕宜坐至榻上,想起方才,她实在是生气,怎能将杀人当玩笑呢?她以为是真的,甚至想到了该如何替卫川辩解。
玉净将一盏茶放至她跟前的矮几上,她鲜少见到慕宜生气,如今见她脸上不悦,忙问她怎么了,“娘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慕宜将方才的事道与她听,说完后,她埋怨道:“他这样不爱笑的人,真一点不会说笑。”
“娘子,他是用剑之人,难道指望他会说些什么笑话吗?”玉净宽慰她道。
“他说的固然不好笑,但你可知我心中所想?”慕宜将茶盏捏在手中,小嘴嘟起。
“娘子同我说说?”玉净搬来一张小杌放置在慕宜跟前,而后坐在上面等慕宜启齿,她知慕宜的脾性,若心中有事憋着不言,是要憋坏的。
“我害怕。”慕宜望着玉净道,“我不想失去他。”
闻言,玉净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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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不知慕宜说的是哪种“失去”。
只见慕宜面色有些沉,继续启齿道:“他会带我看星星,还会带我出府,护我安危,若是他不在,我出府的机会更少了,方才我心想,若是他真的杀人了,我定要爹爹差个水落石出,给卫川一个说法,我信他绝不是那种人。”
玉净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小娘子情窦初开了,“若是没有他,便会有第二个卫侍卫,家主是替娘子寻侍卫,而非一定要卫川……”
玉净还欲往下说,慕宜便打断她,见她声音细微,“玉净……我不想要旁人。”
她好似已经习惯卫川了,若再换个人,她还需重新熟悉。
她不要。
这下玉净无言,只能宽慰她:“娘子且放心,他是家主亲自选的,必然不是那般不好的人。”
慕宜轻轻颔首,如玉净所言,她要相信爹爹才是。
是夜,慕崇瞻同顾氏回府,正院屋门半开,院内的下人皆已散去。
两人疲惫一日,慕崇瞻此刻在案桌前处理公事,顾氏则在一旁打香篆,她用香筷子松着香灰,见慕崇瞻打了个哈欠,便停下来手中动作。
“不若让卫川带蓁蓁去京城,你觉得如何?”顾氏向前探了探身子。
慕崇瞻忖了忖她的话,“不失为一个办法,京城的人未见过蓁蓁,不知她的身份,应是不会怀疑。”
如今朝中言相问政,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风声,道言相把目光放到了俞州,若当真如此,最先做的,便是换掉俞州的人,慕崇瞻一心为俞州,从不在朝中站队,先帝在时,只要俞州不出动乱,先帝鲜少会管,如今,怕是不行了。
他们夫妇二人居安思危,早在几年前,便鲜少让慕宜出府,若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能保下这一个女儿。
本是顾氏想的法子,过了一瞬,她便摇摇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是虎狼之穴,若当真有人见过蓁蓁……”她愈想愈害怕,“不妥,此法子不妥。”
“眼下确实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蓁蓁久居深闺,女大十八变,应不会有人怀疑,京城天高皇帝远,更是无人知道,且若当真发生此事,卫川定会摆平。”
“是吗?”说到此,顾氏有些不满,“你这么相信卫川?你别忘了,那赵文煜你可是看过眼的,谁知他竟是这样的人,你不也看走眼了。”
“赵文煜,我只是打听了大体,且无论如何,到了后头,我思索了许久,定是不会让蓁蓁嫁与赵家,还未来得及同你说,蓁蓁便先否了这门婚事。”慕崇瞻同顾氏道。
“但卫川,我敢拿命担保,若你我二人皆不在了,唯有托付给他。”
慕家官商均有所涉及,若言相当真要动慕家,必会是大动作。
顾氏叹了口气,不知这日子,还能多过几日,“我不知你为何如此信任他,但你既拿命担保了,我姑且信你。”
话音甫落,便听到林妈妈的话音从屋外传来。
“娘子,你怎的一直站在这?”
17. 第 17 章
入夜渐冷,慕宜裹了裹衣领的白绒,方才屋内二人的话,尽数被她听去。
林妈妈端着炭火从院外进来,见她在门前驻足,便唤了她一声。
慕宜有些慌张,“林妈妈,我正欲叩门呢。”
林妈妈“哦”了一声,“快别站着,如今这天愈来愈寒了,娘子身子刚好,可别又落了风寒。”
屋内慕崇瞻同顾氏夫妇二人闻言到屋外来,见慕宜站在跟前,顾氏蹙了蹙眉,“天气这般冷,你来做甚?”
顾氏拉着她的手进屋,甫一进屋暖意便裹满身体,林妈妈将炭火置在榻前,母女二人便在榻上坐定。
“赵家发生此事,我应是要去的,今日未去,便想来问问阿娘。”慕宜回道。
顾氏替她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在外头站很久了?”
慕宜摇摇头,“并未,我刚到,同林妈妈碰巧了。”她不欲顾氏知道她已然将方才的话皆听了去。
顾氏是不愿她知晓朝中之事的,见她未听到二人的对话,这下便放心了,“那赵家也是可怜的,谁知竟遭了这样的祸事,不过你不必忧心,我们长辈的到位便可,你们小辈不去,他赵家也是能理解的,更何况你是身子不适。”
先前出了那样的事,知道赵文煜的为人,顾氏虽不喜赵文煜,但一条生命这样无端没了,也实在唏嘘。
慕宜颔首,又望向慕崇瞻,“爹爹,近些日子公事可是很多?我瞧着你很忙,要注意些身子才是。”
慕崇瞻未想到她会突然关心他,反应过来后便道:“是、是很忙,蓁蓁放心,爹身子好着呢。”
“那便好。”慕宜笑道。
顾氏倏然想起什么,“对了蓁蓁,明儿你祖母要来,你且准备好,她一贯是最挑剔的,莫要被她挑了错处。”
闻言,慕宜眉头轻蹙,祖母刘氏不喜热闹,与大伯一家同住老宅,偶会到俞州来瞧二伯同她们一家,她规矩甚多,故而每每来时,皆要挑他们错处。
慕宜轻轻颔首,“女儿知晓了。”
三人又话了些家常,慕崇瞻将平日里遇到的事儿挑着给她说,快到歇下的时辰,顾氏便让林妈妈送慕宜回春华院。
一夜间温度骤降,好在屋内早已铺上了厚被子,厚厚的锦被盖在身上,慕宜便也不觉得冷了。
冬日的夜总是这般安静,周遭幽暗无比,慕宜侧了个身,想到方才慕崇瞻说的话。
“若你我二人皆不在了,唯有托付给他。”
托付?爹爹难道要将她嫁与卫川吗?可若是要嫁与他,为何只让他来当她的侍卫?
她想不明白,逐渐进入了梦乡,天愈是冷,慕宜便愈是贪睡,翌日起身时,便见卫川侯在院门处。
望着他的身影,慕宜倏然想起昨夜慕崇瞻说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面对他。
她行至他跟前,“你怎的在这?”
他鲜少会在此处等她,平日若非有危险,他是鲜少出现的,除非她有事寻他。
卫川还当她在生昨日的气,他不知该如何哄人,今日上街,瞧见一支玉簪极好看,便买下了。
此时他手执一个紫檀木胎漆盒递与慕宜,“昨日是属下的不是,还望娘子宽恕。”
慕宜一怔,她脾性是极好的,昨日她是有些怨怪卫川,可不过一瞬便好了,没成想他竟是放在心上。
“我从未怪你。”她道。
“娘子且收下。”卫川见慕宜有些犹豫,又道:“不然属下心中不安。”
他并非威胁,确如他所言,怕她因此事不悦,故而他昨夜并未睡好。
慕宜抬眸望他,见他面色肃然,便伸手接过,她并未直接打开,而是叮嘱他道:“天色渐冷,我唤玉净给你添些厚被褥。”
卫川颔首,待他走了,慕宜才拿着漆盒进屋,她坐至榻上,玉净取来一面小绒被盖在她的腿上。
她打开漆盒,里头装的是一支玉簪,玉簪通体透亮,瞧着便是上等品,她的首饰里正好缺一支玉簪。
“以前觉着玉簪老气,从未让阿娘买过,现下不知怎的,竟觉得很沉稳。”慕宜瞧着手中的玉簪道。
玉净笑笑,“那是娘子长大了。”
慕宜收起漆盒,思索了一会儿,朝玉净问道:“玉净,你说我若是嫁给卫川,会如何?”
昨夜爹爹的话,她愈想愈觉着爹爹是这个意思。
玉净本在擦拭屋中物什,听到这话,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刚忙走到慕宜身边道:“我的娘子诶,你可切莫说笑,他只是侍卫,娘子未来的夫婿,应是门当户对的公子。”
玉净心有余悸,她家娘子到了说亲的年纪,情窦初开也是正常,可她是万万不能看上卫川的。
慕宜抿了抿嘴,未就此事再说什么,她环顾了四周,“屋内院内的东西皆要收拾好,叫祖母瞧见,免不了要被说一通的。”
玉净应是,不多时正院的人便来知会,道祖母刘氏将要到了,顾氏让她到府中正门去一同等候。
府门前,慕崇瞻及顾氏并两个姨娘生的小公子皆站在抱鼓石旁等候,见慕宜前来,顾氏唤她到她身旁站着,约莫一刻钟后,便见巷子尽头拐角处驶来两辆马车,慕崇瞻见状,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马车停在众人跟前,门子上前放好踏凳,只见平日在刘氏身边的姜嬷嬷掀开车帘,刘氏便从里头出来。
她满头银丝挽在脑后,额间布满几道深深的皱纹,目光扫过眼前的一行人。
慕崇瞻上前搀她,满脸笑意,“娘,可算是到了,舟车劳顿,外头风大,快些进府。”
顾氏唤身边的人将刘氏的行囊搬进府内,而后携一众小辈上前行礼。
刘氏很满意地颔首,由着慕崇瞻同顾氏搀扶进前厅,两个小公子坐得端正,刘氏问了他们近些日子的事儿,二人皆一一回答,刘氏知孩童生性爱玩,最是坐不住,便让他们回院去,此时厅内便剩慕崇瞻夫妇及慕宜。
刘氏将视线定在慕宜身上,待啜了一口茶,便问道:“蓁蓁近些日子在做什么?”
“回祖母的话,孙女鲜少出门,平日在府内习些书画。”慕宜回道,她不欲将旁的事情告诉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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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被斥责。
刘氏缓缓“哦”了一声,“这书画呢,多学些也没问题,可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你娘可有教你些中馈之事?”
此话一出,慕宜同顾氏皆一愣,顾氏讪讪一笑,“娘,中馈之事急不得,便慢慢来罢。”
“急不得?”刘氏一听这话,心里十分不满,“你们二人未替她相看,难道不应做些准备吗?真想把她一直留在家中不成?”
“娘你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顾氏上前递了一盏茶,示意她喝。
慕宜深吸一口气,“祖母,中馈之事孙女已在认真学了,并非阿娘不教,是孙女悟性差。”
如今都督府人不多,中馈之事亦简单些,顾氏不是没教过,只是见慕宜每次都兴味索然,便只同她说了些皮毛。
“你一个女郎,女红不行,又不学些中馈之事,日后过了门,叫夫家怎么看我们,难道让他们觉着我们慕家的女郎不行吗?”刘氏继续逼问。
慕宜见刘氏这般,想来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便转过话头,“祖母,孙女日后定好好学,待年关回去之时,定让祖母好好考察。”
见她这般,刘氏不好再说什么。
只见慕宜又问道:“祖母约莫住几日?近些日子爹爹阿娘皆忙,便让孙女来给您安排罢。”
刘氏啜了一口茶,“后日便去你二伯家了,此次来只是有事同你爹娘商议,顺带来瞧瞧你们几个孙儿,并无其他事。”
闻言,慕宜松了一口气,好在不过两日。
刘氏与慕崇瞻夫妇二人有要事相商,慕宜便先回了春华院。
她坐在榻上,矮几上放了一本书,屋内的平头小案上,亦放了些颜料同画,依着她对祖母的了解,商议完后,定要来她的院内。
果不其然,待她回来的约莫半个时辰,刘氏便来了。
慕宜笑意盈盈,从屋内出来时,小脸红扑扑的,“祖母,您快进来。”
“想是做了万分准备,屋内已是挑不出半分错处了罢?”刘氏一眼看穿慕宜的心思,她也一改方才的严肃,笑着同慕宜道。
慕宜挽着刘氏,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看来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二人一同进屋,待刘氏坐在榻上时,慕宜上前替她捏了捏肩,刘氏环顾四周,倒算是井井有条,十分满意。
“我同你娘寻了些账簿,你来瞧瞧,这中馈之事,拖不得。”刘氏从姜嬷嬷手中取了账簿过来。
慕宜撇撇嘴,心里是万般不愿,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坐下翻开账簿细细看起来。
看到了后边,慕宜有些走神,约莫看了两刻钟,刘氏当她看完了,终于发话,“若是看完了,祖母问你些问题。”
“唔。”
慕宜一贯看不进这些,这下被问到,竟不知怎么回答,就在她绞尽脑汁时,屋顶上传来阵阵响声。
那响声有些频繁,慕宜的心被扰了去,更无法专心回答,这下只好道:“祖母,我去瞧瞧。”
待她出了院子,往屋檐上望去时,竟瞧见卫川的身影。
18. 第 18 章
因着门窗紧锁,屋内炭火又足,慕宜看着账簿一时便昏昏沉沉的,此刻出了院子,一股冷意将她吹醒。
她的目的是要出来解解闷,却也没忘方才跟刘氏说的话。
此时往屋檐上瞧去,并未见到什么异样,她疑惑了一瞬,便见卫川从屋顶另一侧露出个头来,他虽面无表情,但慕宜知他的意思,故而朝他眉眼弯弯。
她抬起手,幅度并不大,朝卫川挥了挥,示意他莫要让人瞧见,卫川颔首,待他走后,她又在院内站了一小会,再次往屋里走去。
刘氏瞧见慕宜脸上的倦意荡然无存,问她道:“是什么东西?”
慕宜摇摇首,步子轻快地走到榻上坐定,“一些小动物,已叫人去驱了,但一时半会应是驱不掉。”
刘氏“哦”了一声,“那便继续罢。”
慕宜对这些一窍不通,她又到了说亲的年岁,左不过是这两年了,刘氏便想让她多学些,可方一开口,那屋顶上又传来声音。
脑海中想起卫川在上面的样子,慕宜低头笑笑,未等刘氏发觉,她便起身走到刘氏身旁,双手挽着刘氏,脑袋轻轻靠在刘氏肩上。
她语声软软,“祖母,这吵得我实在无心瞧账簿,不若祖母安排些任务,我每日都瞧,让阿娘来督促我,如何?”
刘氏闻言有些不悦,“你净知道躲懒。”但她深知慕宜的性子,若是逼她,她也瞧不进去,故而道:“罢了,便如你说的,让你阿娘每月给我汇报。”
“蓁蓁定不负祖母期望。”慕宜笑道。
刘氏颔首,慕家三个女郎,慕宜最不让她省心,她总觉得慕崇瞻夫妇对慕宜太过宠溺了些。
刘氏望着慕宜轻叹一声,既不愿学,说再多也是叫慕宜心生厌烦,故而她说起另一桩事,“祖母今日要住在此,住处可替祖母安排好了?”
往日皆是顾氏来安排住所,可这次刘氏来得急,只好将此任务交给慕宜。
“我瞧着隔壁院子空着,不若便住隔壁院子罢。”
话音甫落,慕宜被茶呛了一口,连着咳了几声。
刘氏并不知卫川住在隔壁,若是叫她知道了,定会被数落一顿。
刘氏替她拍了拍背,待她顺了气,才听得她道:“隔壁院子多日未打扫了,积了些灰,正院旁的院子一应准备好了,祖母便住去那,如何?”
早在顾氏将此任务交给她时,她早已叫人洒扫了那院子,里头的物件陈设也是把关过的,定叫刘氏挑不出错处。
慕宜说的话固然没错,可她有些心虚,不知阿娘是否同祖母说过卫川的事。
好在刘氏并未怀疑,见慕宜安排得妥当,竟也十分满意。
待送刘氏回院,慕宜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匆匆往卫川的院内走去。
这厢屋门紧闭,慕宜轻轻叩了叩门,待门开了半扇,她快步往里走去,而后将屋门关上。
“娘子?”卫川不解,只见慕宜将纤指放至唇上,示意他声音小些。
“我祖母回院去了,方才谢谢你帮我。”慕宜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卫川平日会注意春华院的动向,且他耳力极好,方才从祖孙二人的谈话来看,慕宜并不喜看账簿,故而他才做出了那一番动作。
“娘子不必客气。”他道。
“那我应如何谢你?”慕宜仍是望着他。
卫川见她十分真挚,却又觉得不过是小事,“不必。”
他的话并非十分热情,与慕宜判若云泥,慕宜显然有些失落,抿了抿嘴不再说话,而是径直往屋内的平头小案走去。
见着她失落的面庞,卫川心里有些异样,不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平头小案上的笔架正好缺一支好使的笔,卫川顺势道:“那几支笔皆有些磨损了,不知娘子可否帮属下寻一支新的来。”
此事对慕宜来说十分简单,见他提了要求,她一瞬起了兴致,“明日我去文林阁替你寻一支来,可还缺些什么吗?”
卫川摇摇头,“只要这一个便好。”
“好。”慕宜道。
屋内重归于宁静,慕宜看着案桌上的字,竟是十分工整,在她的印象中,像卫川这种持剑之人应是不大会写好字的。
慕宜翻动着桌上的纸,那上头除了字,还画了些图案,她瞧不明白,只觉得有些像布防图。
“娘子日后可是每日要看账簿?”卫川打断这屋内的宁静。
本就瞧不明白这纸上画的,卫川一发问,慕宜的注意力便移到他的话上去。
“你都知道了?”慕宜轻叹一声,“阿娘前些年便让我开始学,可我实在看不下去,每次看到账簿,便脑袋沉沉,故而学得笼统,这日后还不知怎么同祖母说呢。”
“我会。”
卫川说得这样轻松,以至于慕宜听到时并未反应过来,但不过一瞬,惊讶的表情便出现在她的脸上。
“你会?当真?”慕宜从圈椅上起身朝卫川走来,脸上充满期待。
见卫川颔首,得到了他的肯定,她才雀跃,“那日后你教我,好不好?”
“好。”卫川轻声道,见眼前的少女掩饰不住的开心,他竟也勾起了唇角。
“祖母明日才离开,待她离开后我再来,她好似还不知你的存在,莫要被她发现了。”慕宜压低声音同他道。
他颔首,其实他早已知晓。
到刘氏走之前,并未出什么岔子,慕崇瞻忙于公务,只顾氏同慕宜二人相送,刘氏叮嘱母女二人关于中馈之事,二人也忙着应好,刘氏这才放心走。
待马车消失于府门前,二人才吁了一口气。
“这账簿之事,你得需上心些了。”顾氏道,她平日由着慕宜,可如今祖宗发话,不得含糊。
“祖母说得并无道理,慧卿她们都学了许多,我即便想躲懒,也不能够了。”
见慕宜有这翻觉悟,顾氏才放心。
回了春华院,慕宜唤来玉净,让她去文林阁选几支好的笔来。
她想自己去挑,但没有卫川跟着,顾氏许不让她出府,可她又不愿卫川跟着去,若是跟着去了,便没有惊喜可言,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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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才出此下策。
慕家从文林阁采购过不少文房四宝,那掌柜做俞州世家的生意,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一个时辰后,玉净携着文林阁的掌柜到前厅。
慕宜早已在前厅等候,见掌柜进来,她客气道:“劳烦掌柜,我爹爹阿娘皆不得闲,我前些日子又着了风寒,又碰巧府中急用,只好让您走一趟。”
掌柜自然是不介意,此次带了几十只上等的毛笔,他一一为慕宜介绍,慕宜最后看上了一支乌木紫毫笔,又并其它几支一起买下。
这些笔皆不便宜,掌柜一一装好递给慕宜后,才让玉净送出了府。
慕宜拿了一本账簿,将紫毫笔放在袖口掩住,就这般往卫川的院子走去。
卫川在院内习剑,见慕宜来,便停了动作将剑收至身后,慕宜蹙眉,现下天已然十分冷了,在屋内都要用炭火,他竟还在习剑。
“快些进屋,外头冷。”她道。
她先进了屋,那平头小案已被收拾干净,显然他并未忘记她的话。
卫川随着她进屋,屋门半开,只因他知若是屋子太暖和,她定是要打瞌睡的,故而由着些冷风进来。
慕宜将账簿放在案上,侧首道:“天这样冷,待暖和些了再习剑罢。”
“若是一日不习,便会生疏,若不想退步,便要日日操练。”卫川道。
慕宜闻言怔了怔,此话好似在点她。
“娘子不必往心里去,这只是属下对自己的要求。”卫川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
“娘子不是要看账簿吗?”他将话题引开。
慕宜反应过来,一应将方才的话抛于脑后,“是要看的,但看账簿之前,你猜我带了什么来?”
这般明显,卫川早已猜到,“是属下要的毛笔吗?”
“猜对啦!”慕宜从袖口取出那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予卫川,“快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卫川接过,那盒子里是一支乌木紫毫,瞧着价值不菲,他本不愿要如此贵重的东西,可这点钱或许对慕宜而言不算什么,他若是不收,恐她又多想。
“娘子有心了。”他道。
见他收下,慕宜甚是开心,拉着他的袖缘到案桌前。
她翻了几页,放在卫川跟前,“阿娘以前教过我,可我记得不太清。”
卫川大致瞧了瞧,欲让慕宜从最基础的学起,基础的记牢了,待用时方能熟练。
“账簿多为四柱结算法,四柱分别为旧管、新收、开除、实在……”
怕慕宜听不清,他语气放缓,手指指向账簿上与之相关的收支。
最先还能听清他说的话,视线望向他指尖指向的地方,到了后头便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的手背白皙,衬得凸起的青筋尤为明显,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手指在她面前移动,衣袖亦随之移动,而后他身上的皂角香沁入她的鼻尖。
他不仅脸生得好看,这一双手也生得好看。
她从未这般仔细观察一个男子的手,不知怎的,她的脸渐渐起了红晕。
19. 第 19 章
出神的时间久了,卫川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女心思不在,他停下手中动作,少女也停下神游。
慕宜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背移到他的面容上,看起来并无移开的意思,十分大胆。
卫川被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他喉结滚动了一瞬,欲问她是不是屋里太闷了,谁知她开口问道:
“卫川,可曾有人说过你生得好看吗?”
她一手抬起托住下巴,亮亮的眼眸就这么望着他。
卫川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该问题,只好道:“娘子今日是要看账簿的,莫要分了心。”
“我想知道。”
慕宜的声音轻柔,她的视线不曾移开,想来是要寻出个答案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终是卫川轻轻颔首。
他身量高大,这一张脸生得俊美,极具记忆性,以往出任务时,皆要将面容遮住,便是怕有人瞧见,若是被人记住了,恐生出祸端。
唯独有一次,他的目标是个女子,此人十分棘手,上头的人让他牺牲美色,待对手放下警惕,方才得手。
“常有吗?”慕宜又问,换做往常,她本对这些问题无兴趣,可不知怎的,她竟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不常。”卫川应声,将以往被说的几次皆同她一一道出。
待说到那一个女子时,慕宜倏然一愣,她纤指紧攥裙裾,“那你们……”
卫川识得的东西比她多,她不愿再往下想,丹唇微微嘟起,将案上的账簿阖起,而后听得卫川道:“娘子莫要多想。”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涩,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出现,她不知为何这般,只知道不能再在此呆下去了,“今日便看到这罢。”
待话说完,她便拿起账簿往外走。
卫川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只当她是不愿看账,觉着无趣了,这才说完走。
他料想到她会这样,问她道:“那娘子明日还来吗?”
走到屋门的慕宜闻言定住脚步,“且再看罢。”而后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卫川料想到她会这般,看着慕宜走远,他才回过神来,坐至圈椅上,取出方才慕宜送他的那支乌木紫毫笔在纸上写了些字。
而后几日慕宜并未再踏入卫川的院子,平日她烦闷时,还会让玉净来唤他,这几日净是一点动静都无。
如今将要入冬,天亮得愈来愈慢,屋外蒙天色只亮了一分,还未照到屋内,卫川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望着床顶,慕宜的脸映入他的脑海,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失落。
但此想法很快便被他否认掉,他知为何有这种感觉,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有这种情感。
思及此,他重新闭眸,迫使自己去想另一桩事。
春华苑处,账簿摆在塌上案几处,慕宜这几日皆是这么过来的,笼统地看了半本账簿,虽仍看得不是很明白,但好歹看进了些不是么。
此刻她双手托腮,看似在盯着账簿,实则心绪已飞,玉净见她这样,觉得她过于劳累,便道:“娘子不若休息一会儿罢,这账簿是瞧不完的。”
听了玉净的话,慕宜觉得不无道理,“你说的是,这个月只需把那些账簿看完,便算给祖母一个交代了。”
她将账簿阖上,接过玉净递来的茶小啜了一口,“我想去陆府瞧瞧。”
陆家同慕家对门,自陆家被抄家后,那大门便一直紧闭着,慕宜早些年时常从角门偷溜进去,到了后面,府内无人打扫,渐渐变得荒芜,她便不怎么去了。
她心里仍有些介意卫川同她说的那一桩事,这两日并未寻他,此时略觉得无聊,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故而想到了这一桩。
慕府角门不常有人值守,慕宜换上了玉净的衣服,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角门处,见此处无人,慕宜悄声道:“我约莫半个时辰回来,届时你来接应我。”
玉净应声,她是十分信任慕宜的,先前并未出过什么意外,这次应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放心让她去。
之前偶然听起慕崇瞻说陆家的地契已被人买走,但具体是谁,慕宜并未听清,但既然还未有人来修葺居住,她便还是能进去的。
陆府东北角的角门偏僻,此门从里头落了锁,但慕宜儿时发现这锁不过是个空壳,她并未费功夫,便溜了进去。
此门离内院甚远,慕宜一壁往内院去,一壁观察这府中变化,那杂草愈长愈高,地上的落叶并灰尘厚厚的一层,尽显着凄凉。
她停下步子轻叹一口气,想起儿时来陆家时,陆伯伯同陆伯母客气地招待她,还让澄哥哥带她一起玩,如今时过境迁,那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又继续行至熟悉的院子,每每来陆府时,她都要来此处,那屋里的陈设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厢踏入院子,院内的树一年不见,长得更高了,慕宜想也不想便顺着游廊往屋内行去,待看到屋门时,她倏然一愣。
那屋门不知被谁打开,她往地上瞧去,只见那灰尘上印着两个脚印,看着像刚印上去不久。
而后一层衣物扫过屋门,慕宜瞪大双眼,旋即将自己隐于柱后,她屏住呼吸,双手紧攥裙裾,一动不敢动,只盼那人未发现她。
过了一会儿,未见有什么动静,慕宜欲往后退去,她动作极轻,方迈开半步,那人便即刻从柱后闪出,利剑搭在她的脖颈处,一股冷意传来。
“啊!”
慕宜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双腿倏然变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那持剑之人看清来人时,眉头紧蹙,将利剑插入剑鞘,上前将慕宜扶起。
“娘子怎的在此?”
是熟悉的声音。
慕宜心有余悸望向眼前人,面上的恐惧变成了疑惑,“卫川?你又怎的在此?”
“你可知这样很吓人?”慕宜嗔怪道。
此时她已站起身,轻拍着裙裾上的灰,看得出来仍有些未缓过神来。
吓人?竟不知是谁吓谁。
卫川心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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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慕宜进院,卫川便已觉察,但不知来的是何人,他不敢贸然行动,只在屋门后握紧佩剑,见对方迟迟不出手,他只能主动出击,只是未想到,来的竟是慕宜。
待将灰拍掉,慕宜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她放眼瞧去,只见卫川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拿着一枚白玉佩,玉佩通体莹润,慕宜对这玉佩再熟悉不过了。
慕宜将他手中玉佩抢过,卫川本就对她没有防备,就这样被她抢过去了,而后听得她质问道:“澄哥哥的玉佩怎的在你手里?”
慕宜来过多次,屋内的物件她一应皆知,从未见过这枚玉佩,儿时这枚玉佩不曾离过陆砚澄的身,她知道这玉佩对他有多重要。
“方才进来时,见草堆里有反光之物,此玉佩材质上佳,属下觉着是贵重之物,便先捡起。”言罢,卫川朝角落的那一堆杂草扬了扬下巴。
慕宜顺势望去,那杂草已枯,但不难看出夏日定是繁盛浓密,她从不往这些地方细看,故而卫川的话她是信的。
“那你为何在此?”慕宜又问,他还未回答她呢。
卫川犹豫一瞬,他来此处便是要寻此玉佩,定不能直接同她说,且慕宜似是对这玉佩十分在乎,她怕是不会给他。
“受都督之托来寻东西。”卫川找到了个理由。
慕宜擦了擦手中玉佩,而后收至袖口,好似这东西是她的一样,待收好后,才问卫川:“是什么东西?寻到了么?我知道这里的布局,或许可以帮你。”
卫川摇摇首,“不必,属下寻到了。”他望向慕宜,还是想试试将玉佩拿回,“这玉佩……娘子要收下吗?”
“这玉佩是澄哥哥的,我替他收着,若是他日后还能回来,我再还给他,若是不能……”说及此,慕宜的眸光暗淡,她心里知道,不能的概率会大些。
望着眼前小娘子的模样,卫川于心不忍,“属下已打听到他的消息。”
闻言,慕宜抬眸,竟激动地上前握住卫川的臂弯,“真的?他在哪?”
卫川朝臂弯处看了看,慕宜还等着他继续开口,见他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移动,这时知道失了规矩,赶忙把手放开,退后一步。
卫川将手负至身后,“只知他还活着,娘子或许能把这玉佩亲手给他。”
“那我定要好好保管!”慕宜又从袖口取出玉佩,摩挲了好一阵。
见她终于开心,卫川的心里一松,问她道:“属下答应都督的已经做到,娘子可要和属下一起回去?”
“好!”慕宜此刻正开心着,本来到此也是随意瞧瞧,如果得知这一桩大喜事,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看,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回府。
将要到慕府角门时,慕宜眼尖瞧到那角门处站着王管家。
“不好。”她赶忙停下步子,行至卫川身后,他身量高大,可以完全挡住她。
此时只感觉到慕宜轻攥他的衣袍,轻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王管家若是知道了,定会告诉阿娘,卫川你掩护我,莫要被他发现。”
20. 第 20 章
因着慕宜在身后,卫川步子放缓,但若要边走边将她掩盖住,瞧起来很是不自然,故而她走在卫川的左后侧,从王管家的角度看,应是能瞧见她的衣衫,但瞧不见她的面容。
原是几步路,慕宜却觉得似是走了一个时辰。
终于行至角门时,她内心祈祷王管家同卫川莫要说话。
天不尽人意,王管家那一声“卫侍卫”,叫卫川停下了步子,慕宜也因此止住脚步,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自己。
卫川除了在慕宜身边,平日常一人来往,如今带着个婢女,叫王管家心生疑惑,且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竟走最偏的一处侧门。
卫川本不欲同旁人多言,但王管家是慕崇瞻的远房亲戚,又多得顾氏信任,平日二人也打过几次照面,出于礼貌,他还是要同他打一声招呼。
慕宜的纤指轻拈他背后的衣衫,示意他快些走。她的动作轻柔,一股痒意传来,卫川紧攥拳心。
“这是?”
王管家疑惑,欲探头往后瞧,慕宜只好挨的卫川更近些。
卫川微微侧首,朝王管家视线的方向移了一步,他话语淡淡,解释道:“玉净替娘子去采买东西,女郎家的物件,不好拿到台面说,便从这角门进来,免得旁人瞧见。”
王管家闻言恍然大悟,笑道:“了解、了解。”
卫川颔首,欲要离开,又觉后背被手指轻轻戳了几下,而后听得慕宜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唤他。
“卫川…王管家…嘘。”
她的声音极小,怕说多了会被听见,故而只说了这几字,卫川大概懂她的意思,又对王管家道:“小娘子面皮薄,还望王管家当作无事发生。”
“叫娘子放心,我明白。”王管家笑笑,而后走出了角门。
慕宜从卫川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到王管家走远才松了一口气,“我们快些回院罢,可不愿再叫人瞧见了。”
卫川想起她方才心虚的样子实在想笑,他勾了勾唇角,并未让慕宜发觉。
慕宜一路垂首跟在他身后回了春华院,院内的玉净见到她,险些跳起来,赶忙上前来拉着她进屋。
玉净挽着她的手臂,又走得飞快,慕宜还未反应过来,便要到了屋门前,此时回眸来望卫川。
少女的眼眸盈盈,发丝上的系带被风吹拂着,衬得她十分灵动,只见她丹唇微启,唇形是“谢谢”二字。
卫川颔首,眸中带了些暖意,慕宜见他回应,面上的愉悦更是多了几分,直到看着她进屋,他才离开。
“娘子你怎的回来了?不是说需半个时辰吗?无人瞧见罢?”玉净惶恐。
“瞧见了王管家。”慕宜道。
玉净两眼瞪大,“这可怎么是好,奴婢一会儿去同主母说,她是会谅解娘子的。”
慕宜摆摆手,“无妨,他不知是我,卫川替我掩护了。”
待换下了身上的婢女衣裳,重新穿回她自己的衣裙,在玉净替她挽好头发后,她倏然想到方才卫川同她说的话。
她将那枚玉佩放在案上,迫不及待跟玉净说,“我今日听到了一个消息,你猜是什么。”
她面容带笑,想来是个好消息,玉净替她簪上最后一个发簪,笑问她:“是什么好消息?”
“卫川说……”慕宜脱口而出,突然止住了话头。
她只隐约听说过陆家所犯罪责,但京城具体的旨意她并不知,若是全家皆问斩,她就这么说出去,恐会生出事端。
思及这一层,她不再同玉净说此时,而是道:“卫川说日后会常带我出府玩。”
她笑意盈盈,此对她来说倒是个极好的消息,玉净亦笑道:“那娘子可要注意些。”
慕宜道好,卫川同她说的事她不可同旁人说,但爹爹与陆伯伯关系是极好的,她务必要去告知爹爹。
是夜,慕崇瞻用完晚饭后,便到了书房继续忙公务,慕宜快走到他的书房前,见王管家在此处。
他一贯是替慕崇瞻做事的,有时为防下人们来打扰,他便会在此守着。
慕宜看见他时有些心虚,但却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她拢了拢带绒衣领,继续往前去。
王管家远远的瞧见慕宜来,恭敬同她行过礼,慕家最是疼爱这个小娘子,他便也不过多阻拦。
书房房门紧锁,里面透出些烛光来,慕宜走到门前,正欲叩门,里头人说的话被她悉数听去。
“言相已对慕家动手了,彦儿大军溃败,圣上问罪于他,人押回了京城,还不知言相要他如何,霖儿的生意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赔款数以万计,言相这是在逼我。”
“据我所知,赵司马早已向言相示好,言相想要俞州,但我们决不能给他,都督可有旁的法子?”
此话说完,屋内传来深深的叹气声,而后静默许久,才继续开口。
“我便是豁出了命,也要保住俞州,彦儿同霖儿定同我一般想法,只是言相早已窥伺多时,陆家便是他的第一步。”
“你收拾行囊,尽快回上京,将这一封信递予我的同窗——吏部尚书裴勇,他会帮我们。”
“此人可信得过?”
“信得过,虽几十年未见,但我二人有书信往来,可放心,若是言相想要我的命,只要能保俞州,给他便是了。”
慕宜从未听爹爹谈论起大哥哥同二哥哥,她原以为大哥哥为国征战,二哥哥为家奔波,谁知今日竟听到他们如今的处境。
慕宜双手捂嘴,害怕自己发出声音,眸中开始盈起泪,原来父亲一直在瞒她。
她心疼起两位哥哥,隔了一会儿,听到卫川的话音从里头传来。
“那娘子呢?都督可有想过,言相可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慕宜闻言抬眸,仔细听着接下来的话。
“蓁蓁,我会想办法。”
“若是都督信得过我,我带她走。”
“我只这一个闺女,自是希望她好好的,可你如今要尽快回京,带着蓁蓁,会耽搁。”
“我知道了。”
卫川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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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说的事无关紧要,是关乎公务之事,慕宜听不明白,也不愿再听下去,方才要告诉慕崇瞻的事儿已抛至脑后,步子沉重地回了春华院。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玉净吓了一跳,哄着她坐在榻上,用帕子给她拭泪。
“怎么了娘子,可是受伤了?”
慕宜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
玉净见状更为担心,“那可是有人欺负娘子了?”
慕宜还是摇头,她伸手抱住玉净,泪水打湿了玉净的衣衫,就这么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
“我那些干了的叶脉,你替我寻来,还有,去库房寻几张小毯子,另外再拿几块好些的布。”
慕宜说得很急,声音又带着哽咽,玉净没继续问她怎么了,而是连忙应声出去。
屋内重归安静,只慕宜一人,她又开始害怕起来,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听爹爹的意思,大哥哥现下在京城,是被关押起来的,至于二哥哥,在哪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处境也不好,如今天气冷,不知那些人会不会折腾两位哥哥。
还有卫川,他应是要走了,她要拿些东西给他,好叫他别忘了给一个小娘子当过侍卫,且他要去京城,保不齐会同哥哥见面,便让他一并带走罢。
这一番想着,玉净便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娘子要的东西皆在这了,叶脉还未拿,我去取。”
慕宜取出布料,又从妆匣最里头拿出些针线,她想亲手给卫川缝汤婆子布囊,这样在路途上不至于太冷。
她的女红不好,拆拆补补缝了好久才做好一个,玉净唤她歇息,待天亮了再缝,可她听不下,只想快些缝好,到天亮时,终于缝好了六个。
那布囊歪歪扭扭,可装下一个汤婆子不成问题。
她将所有物件包起来,“刚好每人一份。”
此时见玉净在打瞌睡,慕宜也没叫她,自顾自地拿了收好的行囊去寻卫川。
卫川的屋门紧闭,慕宜上前叩了叩门,却迟迟没有回应,因平日他的东西皆带在身上,故而他的屋门一贯是不上锁的,慕宜只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她环顾四周,剑架已然空空,案几也收拾地整齐,那一支乌木紫豪不见踪影,她走入里间,只见卫川平日穿的衣衫只剩一套。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卫川昨夜便离开了。”
顾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闻言,慕宜心中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手中的行囊直直掉在地上。
慕宜小跑过去,拉住顾氏的手,眸中尽是委屈,“他去哪儿?日后还回来吗?”
顾氏于心不忍,抚了抚她的脸庞,犹豫了一瞬还是摇摇头,“他有急事不得不走,日后……应是不回了。”
闻言,慕宜心里的委屈一涌而出,泪水也止不住地滚落,她整个人埋在顾氏怀中抽泣,顾氏只好抚着她的后背,让她释放情绪。
为何,为何她已经尽全力备好的行囊,还是晚了。
21. 第 21 章
夜深时,寒风吹得更烈,慕府阖府点起了炭火,除了走道那几盏灯零星的灯,其余一片昏暗。
春华院的屋顶上,少年半倚在檐柱上,屋内灯火通明,慕宜作息还算规矩,鲜少会出现这种情况。
只是今日他不能再去洞悉其中缘由,若是小娘子明日发觉他走了,不知会不会失落。
卫川轻笑一声,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何故生出这种心思?
思及此,他闭眸沉思,过了许久,才拿上行囊赶路。
翌日天且微亮,慕宜发觉卫川离开,心中万般不舍,在顾氏怀中哭累了,似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就这么靠着顾氏,不喜也不悲。
顾氏轻叹,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自小到大从未这般让她哭过,上一次,还是陆家被抄之时,现在瞧见她这样,别提心里有多痛了。
“不若阿娘再替你寻个侍卫来可好?”顾氏轻声试探道。
“不要。”慕宜摇摇首。
再寻一个来,有卫川长得好看么?
“那阿娘陪你去街市可好?”顾氏又道。
换做平日,慕宜早已开始准备,可现下她仍是摇摇头,“阿娘,你先回罢,我一个人可以的。”
顾氏闻言轻抚了她的发,她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故而不再坚持,“若有什么便告诉阿娘。”
慕宜颔首,送走顾氏后径直回到屋内,直躺在架子床上,现下除了卫川,恐不再有东西可以让她起兴致了。
玉净拿着一本册子进来,细声哄着她:“娘子,你瞧瞧这是什么?”
慕宜略略瞥了一眼,以为玉净手里拿的是话本,她无心看别的东西,但深知若一直这般下去恐伤身体,既然不愿做别的,听个话本也好。
“是什么话本?”
见她不排斥,玉净笑着坐在床沿边,“不是话本,是卫侍卫留给娘子的东西。”
闻言,慕宜方才的悲伤一瞬消失不见,她坐起身来,探过头看玉净手中的册子,那册子外面什么都没写。
“是什么东西,他为何不自己给我?”慕宜期待地从玉净手中取过。
“主母说他走得急,怕扰了娘子歇息,便让主母转递给娘子。”玉净道。
慕宜翻开册子,原以为是卫川要同她说的话,再不济也应是话本子,谁知那上面写的却是如何看账。
慕宜抿了抿嘴,本是要让他教她的,可那时他说起别的女子,她心生不悦,便不愿再让他教,谁知他竟写成册子。
瞧得出他十分用心,写的步骤十分详细,绕是慕宜这种对数字不敏感的人,都能按着步骤一步一步学会。
“他有心了。”慕宜道,虽有些恼他没给她留话,但好歹也不是全然忘记她。
而后一个多月,慕宜每日到卫川的院子里,就在卫川曾用的那张平头小案上学着如何看账。
慕崇瞻搬到俞州,阖府关系简单,吃穿用度记录也不难,难的是慕崇瞻的人情往来,身居高职,每月的人情往来必不可少,且十分复杂。
好在卫川这一份册子教得十分详细,待慕宜学完时,连顾氏都吓了一跳,平日里面对面教她都学不会,参照这一小本册子竟学会了。
正院内,顾氏在圈椅前替慕崇瞻捏肩,他已好多日未归了,丈夫操劳,她心疼得紧,不知如何宽慰他,便将慕宜近些日子的成长说与他听,“我原以为蓁蓁会萎靡一段时日,没成想她竟当日就好了,且还能学到此番境界,实在是我意想不到的。”
慕崇瞻颔首,“我瞧着她有些依赖卫川。”
“这是好事儿,卫川咱们信得过,平日无人同她一起,好不容易来个品行好的人,她自是会多依赖些的。”
顾氏轻叹一声,“彦儿那是什么情况,你在京城可有人能救他?”
她不是没烧香拜佛,可这次烧香拜佛也无用,言相遇发逼近,近两日更是剑拔弩张。
言相一党频频在圣上面前弹劾慕崇瞻,道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边境,一个从商,若是慕崇瞻起造反之心,便能与两个儿子里应外合,届时朝庭再想镇压,怕是不能够了。
思及此,顾氏十分愤怒,“我慕家致力让俞州百姓安居乐业,那奸人这般不是寒了老臣们的心吗?”
慕崇瞻摇摇头,一手盖住眼睛,声音竟带着哽咽,“言相怕是要我的命,彦儿同霖儿怕是……”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不是没争取过,可言相势力庞大,他实在是有些累了,想起那自己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只怪自己没保住他们。
顾氏闻言一愣,神色开始紧张,她话语颤抖,俯下身来望着慕崇瞻,“你同我说清楚,如今已到什么境地了!”
她体贴丈夫这段时期的辛苦,相信他会处理,便也从不过问,哪知连两个儿子都搭进去了。
她开始怨怪慕崇瞻,看着他憔悴的面色,竟也心软一分,“你给我个准话,最后到底会如何。”
慕崇瞻掩面哭泣,半晌才道道:“同陆家那般,且……很快了。”
顾氏跌坐在地上,二人就这般无声哭泣,直到叩门声响起。
外头传来林妈妈的声音,“家主主母,小娘子来了。”
而后听得慕宜问道:“爹爹阿娘,我能进来吗?”
她的话音清脆而悦耳,一瞬便将顾氏的思绪拉回,二人拭去泪水,整理了一番,才道:“进来罢。”
屋门打开,慕宜进来乖巧地同他们二人行礼,她手上拿着账簿,得了顾氏准许,便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阿娘让我算的那些账我已然算好了,请阿娘过目。”慕宜上前将账簿放置顾氏跟前。
这一个月以来她日日在学,只因这是卫川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定不能辜负了他。
顾氏略略翻开,因着方才的事,她并无心思看着账簿,看着慕宜的脸庞,她五味杂陈。
慕宜生得清丽,俞州各世家的女郎站在一起,她也是头等的好样貌,若真如慕崇瞻所言,她不愿慕宜牵扯进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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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也要保下她。
故而她看着账簿轻轻颔首,对慕宜笑道:“蓁蓁是愈来愈熟练了,日后出阁,也定会叫旁人刮目相看。”
“阿娘~”慕宜嗔了一下,示意她莫要再说此事。
可顾氏不同往日那般,现下神色肃然,“阿娘替你相看了沧州表姨家,明儿她们母子二人来俞州,订了八仙楼的雅间,你届时要好好打扮一番。”
慕宜的沧州表姨自幼与顾氏交好,她前些年同顾氏表示很是喜欢慕宜,若是得慕宜这一儿媳,定会好生相待,顾氏觉着沧州远,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今得知慕宜还未婚配,朝中之事又有耳闻,便择了日子,再跑来俞州一趟。
“不要。”慕宜摇头,“阿娘最是疼我的,怎舍得让我去沧州这么远的地方?”
圣上只是想要慕崇瞻的命,若慕宜远嫁沧州,兴许能躲过一劫。
顾氏怕她不答应,没再强求她,想着等时机到了,再慢慢同她说如今慕家的处境,“阿娘只是有这个想法,无论嫁与不嫁,人家是客,来了俞州我们还是得招待,你也不能失了礼数。”
闻言,慕宜道“是”,礼数么,她知道怎么做。
屋内静默,慕崇瞻终于发话,“你可好好考虑这门亲,那孩子品性不错的,先前赵文煜一事,是爹疏忽了,害你平白被人议论,但你表姨与你阿娘关系甚好,知根知底的,日后也免了许多矛盾。”
慕崇瞻知道顾氏的意思,便也开始考虑起来,嫁去沧州,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大事上,慕宜一向听慕崇瞻的,如今他发话,慕宜竟也没那么排斥。
翌日天还未亮,慕家的见面礼便备好在正厅,只等天亮后去往八仙楼。
春华院内玉净替慕宜梳洗完毕,如今已到深冬,昨夜落了一夜的雨,玉净替她取了一件金丝云纹披风。
“娘子且稍坐,奴婢去瞧瞧马车备好了吗,待备好了再去,外头冷。”言罢,玉净便往外走去。
等了两刻钟,仍不见玉净回来,慕宜将披风披上,而后打开屋门,大雨落在院中,打湿了院内的每一处,这个时节鲜少会落这么大的雨。
慕宜笑笑,正欲探出手去接那落雨,只见玉净跑得急,摔落在春华院门口,油纸伞滚在一旁,还未等慕宜上前,玉净便即刻起身朝慕宜跑来。
她跑得很急,大口喘着气,语气颇为着急,未驻足在慕宜跟前,而是直接往屋内去,拿起一个囊袋,将平时慕宜着的衣服一应收起。
雨水从玉净的发丝上滴落,她一身衣裳全然被打湿,竟的顾不得先收拾自己。
玉净这番异样,慕宜有些疑惑,随着她进屋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官兵…官兵朝都督府来了,娘子快收拾行囊,跑……”玉净说得急促,手中动作依旧未停。
简单几件衣裳及绒毯子装好,玉净快速将囊袋绑起。
慕宜愣了一瞬,想起以前的那个梦,反应过来后回身朝正院跑去。
22. 第 22 章
慕宜双脚已然迈出,却被玉净紧紧握住,玉净将行囊挎在肩上,“娘子莫要去了,王管家的儿子王沉回来时衣裳都摔破了,说官兵冲着咱们家来,方才在已到扶柳巷,现在应是快到了,家主同主母听闻后,命我带你走,来不及了娘子,快走。”
玉净说得急,但从她口中慕宜已了解个大概,只是还在疑惑为何会有官兵到她家来,又为何爹爹让她走。
还在思忖着,前院突然传来巨大嘈杂声,便是大雨也掩盖不住这声音。
慕宜回过神来,玉净将她推出去,“从角门走,快!”
而后前院传来叫喊声,慕宜才知事态的严重,她听着玉净的话往外跑,到了屋门倏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进去。
吓得玉净上前拽她,她走得很急,玉净没拽住,只见她跑到架子床前拿了个物什,而后拉起玉净一起跑。
屋外的雨轰隆隆地下,伴着前院的哭喊声,显得更加凄楚,慕崇瞻从不同慕宜讲朝堂之事,慕宜不知其中缘由,但她知,此次慕家会同之前的陆家一样。
主仆二人急匆匆跑去最偏的角门,玉净欲为慕宜打伞,可她嫌累赘,便冒着雨跑出去。
甫一跑过拐角,便听到后头有人大喊,给我全抓起来!”
慕宜心生害怕,那人一叫,她便加快脚步,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厚重的披风沾上雨水,让慕宜愈发动弹不得。
从慕府角门出来,约莫跑了半刻钟,慕宜便气喘吁吁,两个小娘子哪里跑得过一个官兵,寒冬时节,放眼望去皆是光秃秃一片。
那官兵早已看到她们,此刻穷追不舍,玉净把行囊放至慕宜肩上,而后将她推开。
“娘子快走,奴婢托住他。”
“不、不。”慕宜不愿,眸中泪水滚落,参杂着雨水,本为了赴宴化的妆已花,瞧起来十分狼狈。
她同玉净一起长大,又怎能丢下她?
“娘子保全自己,才能救家主主母,快走。”玉净重重一推,不等慕宜反应过来,便朝那官兵方向跑去。
慕宜伸手欲抓住她,可她跑得很快,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角,便只能眼睁睁看她走远。
玉净的话点醒了她,她带着哭腔轻唤了一声“玉净”,而后将身上披风取下,同身上的行囊一同抛下。
披风同行囊浸了雨水,她要跑,就得舍弃这些,本就单薄的衣物贴着身体,让她生起寒意。
她顾不得什么,只往反方向走,不知跑了多久,那官兵又追上来,玉净拿命替她拖延了时间,她绝不能辜负她。
可她到底是一个小娘子,官兵不多时便追了上来,他将利剑扬起,慕宜回首一看,恐惧将她笼罩,而后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她闭上眸子,拿出方才在春华苑带走的物什,是卫川赠与她的那一柄短剑。
卫川说过,只要出府,便不能离它。
先前卫川教她舞的剑花她已十分熟练,此时手腕一转,直直朝那官兵刺去,而后便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她睁开眼眸,鲜血伴着雨水流淌一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鲜艳的红,只见她的短剑刺入官兵的左胸,而他的腹中还有一柄剑穿刺而过。
她瞪大眸子,双手放开短剑,身体禁不住的发抖,官兵腹中的长剑被抽出,而后便躺倒一旁,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是卫川。
此番重逢,慕宜却无任何惊喜可言,她两眼皆是恐惧,嘴里喃喃道:“我杀人了。”
卫川收起长剑,见眼前少女青丝凌乱,雨水顺着发丝滴落,那似玉的面庞沾满泥土与鲜血,衣衫也沾上淤泥变得褴褛不堪。
他眼中是无尽的心疼。
他上前,将少女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细声哄道:“娘子别怕,属下在。”
许是见到熟悉的人,慕宜终于放下戒备,在他的怀中大哭,“卫川,你不要我了吗,我以你不要我了,我害怕,害怕你不要我了。”
卫川闻言将慕宜的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道:“属下一辈子都在娘子身边。”
慕宜许是累了,不再说话,只任由他抱着,静静的靠着他抽泣。
此地不宜久留,一辆马车驶过,卫川抱紧怀中的少女,马车驶离时,只有车轮碾过的两条痕迹。
穿着被雨淋湿的衣裳,又因天气寒冷,慕宜受了惊吓,高热三日还未退,再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
这三日她做了许多噩梦,梦到爹爹阿娘同哥哥皆被杀了,他们同她说要好好活下去。
屋里点着微弱的烛火,窗外寒风呼啸,慕宜有气无力的睁开双眼,只见床前有一小圆杌,卫川就坐在那上面,身子倚靠在床边,他眸子紧闭,不知是在沉思还是睡着了。
慕宜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先前穿的那一身衣裳已被换下,她再望了望卫川,双手不自觉拢起锦被盖住自己的身体。
就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卫川便睁开双眼,他这三日一直守着慕宜,面上有些憔悴,但看到慕宜醒时,他终于放下心来。
“娘子醒了?”他问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属下去唤郎中来。”
慕宜摇摇头,此事对她影响甚大,她不想见到外人。
“我家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慕宜声音淡淡,望着卫川,只盼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卫川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女神色严肃,犹豫了一瞬终是颔首,但他并没有继续说的打算,直到慕宜再问他。
“你不打算同我解释么。”慕宜的双眸紧盯卫川,像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卫川不再敢直视她,侧首望着那桌上微亮的烛火。
“都督府被抄了,圣上要慕家人命,朝臣极力争取,圣上才改口只要都督同两位公子的命,慕家其余人等虽能留下性命,但名下钱财房屋皆要上交国库。”
“那我阿娘呢?”慕宜问道。
“主母她……势必跟随都督。”卫川犹豫道,怕此言一出,慕宜承受不住。
慕宜闻言,双手紧攥,她开始抽泣,开始怪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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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早些知道,她或可为爹爹分忧,而不是当做无事人那般。
她将锦被拉过头顶,将自己一整个人窝在被窝里,“我什么都没有了。”她抽泣道。
卫川看着她的模样,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一味的心疼。
沉默良久,他道:“我在。”
此话一出,被窝里的哭泣声才渐渐变小,卫川知道她在听,继续道:“圣上针对的是都督府,慕家其余人等未危及性命,属下尽力了。”
被窝里的慕宜情绪渐渐平复,她哭的累了,便把头探出来,只是向着架子床里边,背对着卫川,“这不怪你。”
“圣上发话都督的子女一应押入京城,都督府的两位小公子年岁尚小,现已被押入京,娘子莫名失踪,他们定会寻及。那官兵是下死手的,当日属下便用其中一个婢女的尸体冒充娘子,所以娘子现下不能回去。”
慕宜闻言沉默,卫川为了救他,竟想得如此周到,“那我们能去哪儿?在俞州多待一天,便更会让人发现,我身子虽未大好,但赶路不成问题,我们今晚便走罢。”
既已到了如今境地,慕宜只能想办法保全自己。
但卫川的话让她有些惊讶。
“我们不在俞州。”
慕宜这才回身望他,“不在俞州?那是哪儿?”
“永州。”
永州离俞州约莫五百里,官兵如今以为她死了,定不会再寻她,她不常出府,莫说永州了,便是俞州,能认得她的人也甚少。
此地还算安全。
“我如今被圣上任为黜陟使,来永州已有半月有余,待你身子好了,我们便回京。”卫川望着慕宜道。
慕宜丹唇微启,面上不可置信,质问他道:“你竟是帮圣上做事的?”
知她误会,卫川赶忙解释,“若如娘子所言,我便不会极力救下慕家人,要扳倒言相,就要学会演戏,还望娘子信我。”
他将自己的身份托出,只为让慕宜相信他。
慕宜缓缓垂眸,他心思竟如此深沉,她知道他不是坏人,从一开始,她就选择无条件相信他,“我相信你。但你方才说,我们要去京城?”
慕宜思忖,“京城天子脚下,你就不怕他们认得我?”
卫川早已想到这一层面,慕崇瞻深思远虑,在少女模样变化最大的那几年鲜少让慕宜出府,见过她的无非是一些地方官,如今在外人眼里,她已丢了性命,京城世家盘根错节,无人会在意她,若真有认出的,只当是长得像罢了。
“若是有人认得娘子,你便否认,娘子如今的身份,是我在永州的表妹,家里做些小生意,但如今日子落败,只能投靠于我,可记住了?”卫川望着她,眼里是万分心疼。
日后,他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卫川,她相信他,愿意跟他走。
慕宜轻轻颔首,将头埋在被窝里,不多时,便听得外头传来叩门声。
“卫大人,汤药好了。”
23. 第23章
屋外传来男人厚重的嗓音的声音,借着微弱的烛光,还能隐约瞧见他的身影。
卫川朝他行去,打开房门将汤药取回,又对那男子说一声:“明日唤郎中来。”
将屋门关好后,卫川端着汤药走至床前,他依旧像前几日一样,将汤药吹凉,而后舀起一勺,看向慕宜时,他倏然一愣。
前几日慕宜高热,一直昏睡着,他便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她,可现在她醒了,一双眼睛望着他,叫他有些不自然。
他伸出去的手愣在原地,慕宜看出他的窘迫,“我来罢。”
慕宜伸手去接,卫川却不让了,一勺汤药送至她嘴边,慕宜看得出他有些生疏,动作十分僵硬,换做以往,她定会笑他,可如今却笑不出来,见他坚持,她便也不再推脱。
待汤药喝完,卫川将碗放置一旁,同慕宜说道:“既换了身份,娘子的名字也需更换,我的远房表亲姓司,娘子可要想一个名字?”
“既是用你表妹的身份,便用她的名字便好。”慕宜道。
卫川未同她说的是,其实他并无什么远房表妹,但有一远房表亲姓司倒是真的,“娘子可想一个名字,不会有人知的。”
即便是有人知道,他也会找理由掩盖过去。
慕宜思考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那便叫司瑶罢。”
去了京城,俞州就很遥远了,往前在幕府的种种,一应触不及了,他一定要尝尝思念。
卫川道好,并未问她缘由,他从圆杌上起身,“娘子今夜好生歇息,明儿属下让郎中来瞧。”
他知她不想见外人,可在永州的公务已然结束,他要知道她的身子状况,方可考虑最快回京复命的日期。
“可不可以不走。”
慕宜静默一瞬,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像在询问又像在恳求。
卫川闻言一愣,“娘子害怕么?”
少女刚经历一场变故,眸中不再有先前那般无忧无虑,而是充斥着恐惧、紧张与悲彻。
此时只见她轻轻颔首,掀起锦被,朝卫川微微移动,而后双手轻握他的手腕处。
“求你了。”
她害怕,一闭眼便是她把官兵杀了的画面,以及爹爹同哥哥被斩首,她摇摇头,不敢去想,泪水如珍珠般滚落。
卫川蹙了蹙眉,他想摸摸她的头宽慰她,却不知如何下手,那日见她狼狈的模样,他心疼不已,顾不了这么多,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属下不走。”卫川道,“娘子躺下歇息,属下就在一旁,若是害怕了,便唤属下一声。”
慕宜颔首,终于躺下,卫川替她将锦被拉上,听得她道:“日后莫要再自称属下,若是叫旁人听见,定会心生怀疑,我不想连累了你。”
闻言,卫川静默,过了一瞬才颔首,她思虑得很周全,她虽是被宠着长大的,但心思很细腻,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
“睡罢,我在此处守着。”卫川语气轻缓,如她所言改了称呼。
许是见到信任的人,慕宜的心终于放下一些戒备,这一夜睡得比前几夜都要好,虽偶尔惊醒,但看到卫川在身边守着,终要放下心来睡过去。
翌日天亮时,卫川睁开眼眸,只见慕宜一双眼眸直愣愣的盯着他。
二人对视了一瞬,卫川问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慕宜说道,但视线不曾离开他。
原以为她是身子不适,他又生了一些担心,见她并无大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叫他很不自然,只好移开视线。
“天亮了,可还害怕吗?”
慕宜摇摇头,“不怕了。”
有他的地方,便不怕,她相信他会保护好她,就像在慕府一样。
“那便好。”卫川起身,替她倒了一碗水,送至她身边。
慕宜如今感觉身体轻快不少,起身接过瓷碗,水放凉了,他不需他来喂。
过了一瞬,屋外传来声音,那人轻叩了叩门,卫川走到门前,隔着屋门问他何事,听得那人道:“大人,有急报。”
“知道了。”卫川冷声回道,但那人走了,他才走到支摘窗前开了一小条缝隙,屋内空气浑浊,皆是汤药的味道,他又将架子床上的幔帐放下,紧紧遮住架子床,正好挡了寒风。
“我有要事出去一趟,会尽快回来,娘子莫怕。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吩咐外头的人一声。”他嘱咐道。
慕宜道“好”,而后便听得屋门开了又阖上的声音。
屋内重归静默,她希望他快点回来,但想着他昨夜未睡好,又想让他去歇息一会儿。
遇到安静之时总是会乱想,她又想起还没见到家人最后一面,一整个人又躺在被窝里抽泣。
府内书房处,卫川直直走进去,那书房站着一位束马尾的女子,她手执封函,那封函上盖着一个印章,是红色的“急递”二字。
女子一身赤红色圆领袍,腰间佩着黑色蹀躞带,衬的她有些英姿飒爽,此时见卫川进来,她回首朝他挑了挑眉。
“哟,卫大人几日不见,竟这般憔悴。”她话里有些戏谑,“卫大人守着表妹多日,踏出房门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可见对这位表妹很上心啊。”
卫川闻言斜了她一眼,冷声道:“不该管的别管,急报给我。”
燕扶柳并未因他的冷漠而恼,她早已习惯,反而听他这般说,还勾了勾唇角,她将手中急报递给他。
“我猜无非是京城让你快些回去复命。”
卫川打开封函,将里头圣上亲笔取出,寥寥几行字,他看完便将纸张叠起,俯下身去,连同封函一起放到炭盆里,二者一瞬变成了灰。
“如你所言,圣上命我们明日回京。”
明日?
卫川在心里默念,慕宜的身子不知可担得起。
“府衙还有些杂事,我要出去一趟,替我照看好她。”
卫川说完,拿起披风径直出了府。
燕扶柳看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她两眼一翻,“我说要替你照看了吗?”
明明都是做刺客出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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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了大人的位置,便开始使唤起她来。
燕扶柳冷哼一声,话虽如此,但在卫川走后不久,她便往慕宜住处的方向走去。
府邸不大,是为卫川临时租的,但此府邸位置偏僻,很是安静,卫川反倒是很满意,他任黜陟使,永州官员势必有人怕危及自己,而派人杀他,故而府内除了他二人,还多了几个侍卫,那些侍卫是精挑细选的,一应瞧起来瘦弱无比,伪装成小厮模样,可个个皆武艺精湛。
其中一个侍卫在院中打扫,燕扶柳路过他,倏然停下同他道:“平日都是大人照看,今日大人离开的早,不知大人备了早饭没有,你去备一些过来。”
那侍卫应“是”,燕扶柳便走到门前,她并不知慕宜醒了,卫川要她帮忙照看,她怕小娘子醒了身边无人,便想要进去照看。
甫一开门,便对上一张脸,里面的人应是也未想到会突然有人开门,二人皆大叫一声,府中几个侍卫闻声而来,以为府中来了刺客,可只见两个女郎面露惊恐,
待燕扶柳反应过来时,回身同他们道:“这里无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那几个侍卫颔首,即刻离开,燕扶柳打开门进屋,慕宜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倏然后退得离她甚远。
燕扶柳看着眼前慕宜,虽面色有些苍白,却难以掩盖她那一张芙蓉似的脸,她见过无数好看的女郎,但那些女郎要么是浓脂艳抹,要么便是世家里千篇一律的气质,独独她不一样。
啧啧啧,难怪卫川一直守着不出房门,原来是金屋藏娇呢。
燕扶柳心里道。
不过眼前的少女眸中有些敌意,燕扶柳不解,但想到闺阁女子见到陌生人有敌意,也不足为奇。
她放缓声音:“小娘子别怕,我不是坏人,侍卫大人派我来的。”
她似是哄着她,她可从未同任何人这般说话。
“我不需要什么人来。”慕宜充满戒备,“你出去吧。”
燕扶柳有些为难,“卫大人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小娘子这是要为难我呀,不若我便在门口站着,小娘子有任何吩咐便唤我来,我叫燕扶柳,小娘子唤我扶柳便好。”
慕宜一怔,弱柳扶风、身姿纤柔,这名字同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子不甚匹配。
见慕宜犹豫,燕扶柳又道:“卫大人若知娘子醒了,定十分开心,他可是守着娘子好几日,连屋子都不曾出。”
慕宜一愣,卫川他……竟好几日都未睡好么,就为了她?
“娘子身子刚好,莫要落了风寒,回头卫大人知道了,又要罚我。”燕扶柳说完,方才吩咐的侍卫已然拿了早饭过来。
燕扶柳接过早饭,放在屋内的案几上,“娘子若是饿了便用早饭。”
而后一阵寒意吹来,她看到支摘窗开了缝,不禁小声抱怨道:“卫川也真是的,明知小娘子身子不好,还不看着点,回头小娘子落了风寒,又怪我头上。”
她声音很小,私以为旁人听不见,却听得身后传来卫川的声音。
“是我开的。”
24. 第 24 章
一股冷风吹过,卫川的声音响起,慕宜同燕扶柳一同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慕宜看了看燕扶柳,又看了看卫川,他一张小脸怯生生的,慢慢挪到卫川身后,探出两双眼睛看着燕扶柳。
从前的慕宜本对旁人皆无忸怩之态,如今家里生了变故,见到外人时,眸中生起恐惧之意,现下除了卫川,她谁也不信。
燕扶柳不知慕宜的遭遇,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她这般害怕,难道她是什么很凶的人吗?
“你不是说要出府?”燕扶柳疑惑道。
“郎中来了。”卫川朝屋外看去,郎中提着药箱站在门边,同他二人颔了颔首。
卫川给燕扶柳递了一个眼神,燕扶柳便去将支摘窗关上。
“你先出去。”卫川道。
屋内人多,慕宜便会无端紧张,他想要慕宜放松些,也恐她紧张时让郎中误诊。
燕扶柳出去,将门带上后,屋内只剩三人。
“莫怕。”卫川宽慰慕宜,“你的身子瞧着比先前好多了,但还需郎中问诊后才知是否康健。”
慕宜轻轻颔首,卫川将她带到圈椅上坐下,在她手腕上覆了一层帕子,郎中上前把脉,卫川细看着,只担心她的身子还未好,好在过了一会儿,郎中对他们笑笑。
“小娘子身体健朗,大人照顾的妥当,若非前些日子按时喂药,想来现在还是虚弱状态。先前开的药方按时用,日后只要不吹风便可好全。”郎中见没什么大碍便收起药箱。
“劳烦郎中了。”卫川道。
将郎中送至屋外,燕扶柳还在门口处候着,见她给了郎中一些银子,卫川便对她说:“你先去忙吧。”而后转身回屋将屋门阖上。
慕宜此刻还坐在圈椅上,视线就这么跟随卫川,他走到哪,她便瞧到哪。
卫川并未朝他去,而是走到架子床前将幔帐半掀开。
“此幔帐密不透风。便是怕娘子吹了风又引起高热。我本欲让些新鲜空气进来,好让娘子舒畅些,娘子自己的身子重要,可知?”他叮嘱道。
“我知道。”慕宜回应,“可这幔帐密不透风,炭火又将屋内烧得闷热,我便想着起身透透气,谁知那女子竟也不打招呼,便直直开了门。”
“她是谁呀?”慕宜问道。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不知身份来历,她便不敢多言,怕给卫川惹麻烦,也怕自己丢了性命。
“她同我先前一般,是一名刺客,此人可以信任,我府中无侍卫,便让她来担任,怕换那些不知来历的人,然后生出麻烦。”卫川同她解释。
“她叫燕扶柳,是我唤她来的。许是以为你还未醒,怕你一人会有意外,便直接进来了,我日后让她注意些。”
慕宜走到他面前摇摇头。“不必,既是你信任的人,我便也信任她。”
卫川看着眼前的少女对自己十分信任,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他宁愿她还是先前那个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
自离开幕府一月有余,慕宜的脸总是在暗夜中浮现在他的脑海,他迫使自己不去想,只当是他人生中的其中一个任务而已,可总是不自觉的浮现,令他心生烦闷。
他不是没见过闺阁女子,于他来看,这世间女子皆一样,为何会对慕宜这般?许是她说他生得好看的时候?又或者是害怕别人误会他,为他解释的时候。亦或者是相识不久,他便可以无条件相信他的时候。
他不记得了,只知到了后面,他不愿再看到她受到伤害。
看着眼前的少女这般,他垂下头,勾了勾唇角。
他掀起幔帐的手仍未放下,慕宜知道他的意思,便重新回架子床上。
卫川替她找来一张矮几放置床上,而后将先前案几上的早饭端过来,上面是一些清粥小菜,和几个大白馒头。
许是身子好了,慕宜感觉十分轻盈,她好几日未吃东西了,此刻看到这些清淡的菜,仍咽了咽口水。“我确实饿坏了。”
“那便吃罢。”卫川道。
慕宜拿起一个馒头,一大口塞到嘴巴里,脸颊鼓鼓的,十分可爱。她嚼着馒头,腮帮子一动一动,像那紧藏食物的仓鼠。
卫川看着他吃,见她胃口大好,他竟心情舒畅,此刻公务之事抛之脑后,便也觉得轻松不少。
一口馒头吞下,慕宜觉得有些咽喉咙,便又吃了一口粥,这才感觉好些,他拿起另一个馒头递给卫川。
“你用过了吗?同我一起用罢。”
他醒来便去书房,而后招待郎中来,确实还未用早饭,但燕扶柳带来的早饭只有一人份,慕宜已甚是饥饿,卫川便让她自己吃。
“你吃。”慕宜将馒头递到他嘴边,她神色认真,好似一定要卫川吃下去。
见卫川面露为难之色,慕宜又道:“你吃呀。”
卫川不再推脱,拿过她手中的馒头,轻咬了一口,慕宜见到他吃,便弯着眼笑笑。
见眼前少女终于可笑,他也毫不吝啬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二人就这么安静地用完了饭,慕宜吃掉最后一口清粥,便听得卫川同她道:“娘子有戒备之心是极好的,日后到了上京,仍需这样才是。”
卫川突然夸她,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倏然想到什么,问道:“那燕扶柳姐姐呢?她知道我……”说起过往,她有些不愿面对,便顿住了。
卫川摇头,“只有你我知道,在旁人眼里你便是司瑶,是我的远房表妹,娘子可要记住了。”
“好。”慕宜回道。
因着卫川有公务在身,同她吃了早饭。他便矮几撤下,唤慕宜再一躺会儿。
屋内又只剩慕宜一人,卫川怕他闷着,便准她在屋内走动,而不是放下幔帐将她拘在架子床上。
这两日从卫川口中,她已知道大致情况。
如今在外人看来,她家道中落,见卫川来永州,便投奔于他,因着冒雨见他,高热了好几日。
她知道要怎么做,到了上京,若是有人问她叫什么,她便说她叫思瑶,至于那些朝堂公务么,她一概不知,家里只是行商的小商户。
因着先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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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同二伯伯皆从商,她对商道略有些了解,这些对她小商户之女的身份够用了,足以应付询问她的人。
京城人心复杂,她定要时时注意自己言行,不可叫人看出错处,只有这样,她才能为爹爹阿娘同哥哥们报仇。
慕宜紧攥锦被,眼眸坚定。
用了饭,她听着卫川的话又多睡了一会,直到中午听到叩门声。
“小娘子,是我,我替娘子拿来午饭,可以进来吗?”屋外传来燕扶柳的声音。
慕宜简单收拾自己,对着门外道:“进来罢。”
而后见燕扶柳拿着食盒进来,她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将里头的饭菜一应拿出。
因着早上那般,燕扶柳怕慕宜有些介意,故而从方才进来并未看她,她觉着慕宜不喜旁人,便想着将饭食取出后,在门口守着。
可当她转过身时,便见慕宜已经走到她身旁,她对上慕宜那一双眸子,只见眸中已没有了今早的戒备,一双眸子因休息的好,水灵灵的就这么望向她。
燕扶柳刚要开口同慕宜就今早的事赔不是,便先听得慕宜开口。
“燕扶柳姐姐,我因着这几日睡多了,今早有些懵,我并非对你有意见,实在是对不住。”
见小娘子同她道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是我为未敲门便进来,实在是没有规矩。”
慕宜连忙摆摆手,“不、不。”
燕扶柳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宠溺笑笑,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过去的事便不说了,快些用饭。”
慕宜笑着应“好”,这饭菜也是十分清淡,许是因她的病,才做的这些,但慕宜吃得很香。
燕扶柳看着慕宜的模样,对她十分喜欢,觉得她不矫揉做作,又长得好看讨喜。
燕扶柳再一次感叹,难怪卫川会抛去公务亲自照顾她,以前可从未见过他这样。
是夜,卫川忙完公务回来,最先到慕宜的房间来,他敲门,得了慕宜的应允才进去。
此时见到慕宜盘腿而坐,手上拿着一本册子,册子已然翻到中间,应是看了许久了。
“娘子看什么这么入迷?”他问道。
“是兵书。”慕宜道。
卫川面上有些惊讶,“娘子竟会看这些么?”
慕宜打了个哈欠,“我无趣得很,让燕扶柳姐姐寻些话本与我看,可是她说府中只有兵书,我便也让她拿来了。”
卫川闻言“哦”了一声,想起今日那一封急报,险些忘记告诉她,此时她道:“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城,我唤燕扶柳来替你收拾行囊。”
玉净替她收的行囊在她逃跑时便扔掉了,当时只一身湿漉漉的单衣,哪有什么行囊。
思及此,慕宜看到身上的衣裳,已不是先前穿的衣裳,她的脸颊染上绯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支支吾吾的,“衣裳……我的衣裳……是……你替我换的么?”
闻言,卫川身体一怔,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耳缘处也开始渐渐染上红晕,屋内的气氛开始诡异起来。
25. 第 25 章
灯火摇曳,映出屋内二人的影子,二人此刻皆脸颊绯红,屋内的氛围略显怪异。
因着慕宜话音落下之时,卫川便愣在原地,见他许久未做解释,慕宜便垂下头,用纤指攥了攥领口。
他帮她换了衣裳,那岂不是什么都瞧见了?
思及此,慕宜的面颊更红了,她有些不知所措,虽知他是好意,但日后不知怎么面对他。
她垂着的眸子微微抬起,只见卫川此时穿着官袍,同以前在幕府时不同,那时他常一身玄衣,很是有剑客气息,可如今这一身官袍,显得他更有威严,他身量高大,又因着习剑的缘故,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很是养眼。
此时他背对着她,慕宜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见他的手微微一抖。
慕宜更加坐实自己的想法,耳缘处的红晕漫的更开来。
然后听得卫川轻咳一声,他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是燕扶柳替娘子换的,这身衣裳也是她的。”
府中只燕扶柳这一位女子,且又是他信得过的人,他顾及小娘子名声,且他一个大男人实在难为情,故而此项任务便交给燕扶柳。
慕宜本还在忸怩之中,听到他说时还未反应过来,待过了一瞬,反应过来时,那面上的红晕竟漫到脖子上去。
她在做什么?!
她竟问出了这一问题,甚至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正要说服自己,他不过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谁知竟是她自己多想了!
此刻慕宜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可这屋内没有地洞,只好扯过锦被盖住自己。
她很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把自己全身捂在锦被中,又觉得这样不够,起身把那密不透风的幔帐放下,只要看不到卫川,她并不觉得尴尬了。
“卫川……你出去……出去。”她话语逐渐变小,十分窘迫。
本是十分难为情,但看到慕宜此时的情形,卫川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他能想象幔帐里的她脸红成什么样子。
“娘子好生歇息,明日约莫午时才启程,待明日早上再收拾行囊也不迟。”卫川回首看向那被幔帐紧紧遮住的架子床,勾了勾唇角。
平日慕宜定会回应他,可现下却迟迟不见幔帐里头的回应,过了一瞬,卫川才道:“我走了。”
听到屋门阖上的声音,慕宜才从幔帐里探出一颗脑袋,她撇了撇嘴,欲哭无泪。
日后要怎么面对他?这比叫他给她换衣裳还要难为情。
这一夜慕宜睡得并不好,及至第二天燕扶柳来叩门唤她起身。
她双眼惺忪,燕扶柳见她这般,问道:“娘子昨晚没睡好?可是又做了噩梦?”
燕扶柳不知她的遭遇,但卫川同她说,慕宜家中家道中落,父母皆已故去,实在是可怜的,人受刺激时,便会做噩梦,她也经历过,故而她更同情慕宜。
“嗯。”慕宜的声音很轻,她想起昨夜的事,并未告诉燕扶柳,而是顺着她的话说:“昨夜外头狂风呼啸,我有些害怕。”
“卫大人昨夜竟没守着你吗?”燕扶柳将盥洗盆放在案几上。
慕宜沉默一瞬,是她叫他走的。
燕扶柳见她不说话,怕她心里多想,宽慰她道:“此次回京很匆忙,永州这边还有许多事物未处理,卫大人许是昨儿连夜处理去了,娘子莫要多想。”
“我知道的。”慕宜道,而后走到案几前,自己拿起帕子沾上温水,拧干后擦了擦脸。
这些事往前都是玉净替她做的,她只要做一件同以前相似的事,便会觉得伤感。
她心里觉得愧对玉净,若非是玉净用生命替她争取逃跑的时间,她早已命丧在那官兵的刀下。
不多时,燕扶柳又取来一些早饭,“娘子洗漱后尽快用饭,车马约莫一个时辰后备好,届时便要出发赶路了。”
燕福柳知道她身子刚好,更为需要好的睡眠,故而来叩门时,已是巳时三刻。
慕宜道“好”,待用完饭,便见燕扶柳拿了好几套衣裳,只见她一一摆在慕宜面前。
“娘子来时并未携带衣物,卫大人唤我做了几身衣裳,不知是否合身,娘子试试,若是不合身的,便不必带上了。”燕扶柳道。
这几套衣裳里,有一套是她那日逃命时穿的,已然洗得非常干净,上头的血迹及淤泥早已不见踪影,慕宜看到之时心底无端涌起恐惧之意。
“不,这套不要。”慕宜别过脸,不愿再去看。
燕扶柳瞧出她的不喜,赶忙将那一套衣服拿起来。“其他的呢?”
慕宜皆比量了一下剩余的衣裳,许是按照那旧衣所制,每一套都是合身的,且每一套的材质及颜色皆不同,瞧得出十分用心。
“都好。”慕宜道。
“那我便将它们全收起来了。”得了她的回应,燕扶柳将它们一一收起。
慕宜在一旁同她一起收,她已不再是那爹娘宠爱的娇娇娘子,日后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待将最后一件衣裳收完,慕宜便听得烟拂柳道:“卫大人要以最快的速度回京复命,故而赶路只有两辆马车,娘子与大人同坐一辆。我则守着行囊。”
“唔。”慕宜一愣,永州无水路,走陆路回京至少要十日,昨儿才闹出那一番笑话,教他怎么面对卫川。
“怎么了?娘子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燕扶柳问她道。
女子会来月事,她是理解的,但她与卫川皆当刺客多年,那些男女之间的条条框框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更别说女郎来月事这种平常之事了。
不方便倒是没有,这样安排是十分妥当的,她如今是卫川的表妹,燕扶柳定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守着行囊,而卫川如今是官身,更不可能独自一人守行囊。
故而慕宜摇摇头,“并无,辛苦姐姐。”
十日么,她忍忍就是了,就当昨儿什么都没发生。
一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停在府门前,因着此府邸不大,从慕宜的住处到府门只需走一刻钟的路,可即便如此,燕扶柳执意要慕宜披上斗篷,并将斗篷的连帽戴上,道这是卫川嘱咐,怕冷风吹着她。
不多时,二人便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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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处。两辆马车封的严严实实,燕扶柳打开后面那辆的车门。让慕宜快些进去。
此时已至深冬,即便是一刻钟的路,慕宜也感受到了外头的寒冷,甫一开门,便感受到马车里传来一股暖意。
只见里头座椅上已铺满绒毯,那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炭盆,应是放了好一会儿了,里头暖融融的。
慕宜走进去,回首朝燕扶柳颔首感谢,燕扶柳笑笑,而后将车门阖上,车内只慕宜一人。
十日的路程,是十分疲惫的,慕宜在想路上该怎么打发时间,正思忖着,车门便倏然打开,而后见那一张熟悉的脸。
卫川看向慕宜,只见慕宜发现他后,赶忙垂首,且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让出些位置。
待车门再次阖上时,车内重归静默,慕宜此刻的思绪已被打断,用余光看着卫川,见他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应是未把昨夜的事放在心上。
也好,他不说,她便当没发生过,既已发生,她便厚着脸皮。
思及此,她终于敢抬眸看卫川,马车还算宽敞,二人并非贴得很近,此时慕宜正对着车门,卫川坐在她的左侧,她偷偷观察起了他,只见他鼻梁挺拔,薄唇紧抿,下颌是好看的弧线,而他脸上最好看,是那一双眉眼,剑眉星目,十分俊朗。
许是感受到炽烈的目光,卫川侧首,只见慕宜即刻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慌张。
“赶路有些辛苦,且马车数量有限,暂时委屈娘子。”卫川同她道。
慕宜晃晃脑袋,“不委屈。”
“日后到了京城,说话做事皆需谨慎,不得叫外人瞧出异样,也委屈娘子了。”他语气放缓,说得很真诚。
慕宜终于对上他的眸子,她微微蹙眉,“你不要这样说,我反而担心你一人应付不过来,你放心,我定会谨言慎行,绝不拖你的后腿,若是有我帮的上你的,你尽管同我说。”
“我并非此意。”卫川解释。
他从未这般想过,只要她在身边能好好的,便好。且保护她这个任务,从他离开之时,只是中断,并未结束,他会竭尽全力完成主上递给他的任务,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好。”慕宜轻声道。
“娘子瞧。”卫川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慕宜。
这是先前在陆府拾到的玉佩,是陆砚澄的,她一直带在身边,若非卫川拿出,她险些忘了。
“我还以为丢了呢。”那日逃命十分狼狈,莫说玉佩了,便是头上的发簪都已掉落,身上除了那一件被雨浸透的衣裳,旁的皆没有了。
“想来娘子很是在乎这枚玉佩。”卫川话语落下,看着眼前的慕宜,她用袖缘轻轻擦拭玉佩,十分小心,待擦干净了,才将它放好。
这枚玉佩的主人——她的竹马,陆砚澄,这么多年了,竟还会一直想着一个人么?
卫川心里默念。
他从不知道,一直记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哪怕到现在,他也记不得过往的那些人了,只有慕宜,在他离开的一个多月以来,仍会想起她的面容。
26. 第 26 章
路程已将近一半,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是因家中缘故还是因误会之事,慕宜同卫川二人在马车中并不常说话,换做以前,慕宜定要将卫川走的那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一遍。
因着赶路,这些日子都未曾停靠于驿站,且马车不算很大,慕宜困时,便只能靠在车架子上歇息,偶尔觉得累了,便伸伸腿,只有路过饭馆之时,才会下来走动。
此时已至半夜,马车内透着一些熹微的月光,卫川此刻毫无睡意,他与慕宜隔着些距离,此时她双眸紧闭,一张小脸裹在颈间的毛绒衣领上,睡得十分安详。
卫川终于放下心来,她不再同先前那般恐惧。
他自请调任永州,是因在调任的几个地方之中,永州离俞州最近,若出了什么变故,他第一时间便可到都督府去,那日收到主上的消息,他第一时间赶去,却还是晚了,让她看到了血腥的一幕。
正出神想着,突然见慕宜微微蹙眉,而后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逐渐开始发抖。
是又做噩梦了吗么?
卫川开始担心,上前轻轻推了推她,嘴里不断呼唤她。
“娘子?娘子?快醒醒。”
卫川叫了好几遍,慕宜却抖得愈来愈厉害,听得她嘴里喃喃,甚至声音带着哭腔:“不要……不要……不要杀我。”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闪过一道白光,照得马车内亮堂一瞬,卫川看到她额上涔满细汗。
他正欲加大些力气将她推醒,只听得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隆,把他和慕宜皆吓了一跳,而后下起了滚滚大雨。
慕宜被吓得大口呼吸,此时她眯着眼睛,意识还有些混乱,她看到黑暗中眼前有一个人。
是阿娘么?
她默念道。
巨大的雷声再一次传来,她即刻扑到那人怀中,此时她害怕极了,身子不断颤抖,泪珠也随之流下。
“阿娘……我害怕……你不要离开我……阿娘……”
她嘴里念叨着,将眼前人抱得更紧。
卫川此时直直愣在原地,他心跳加快,屏住气息,双手抬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怀里的小娘子。
可是怀中之人颤抖得更厉害,那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半片衣裳,他犹豫了一瞬,抬起的双手一只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轻拍着她的背。
“不怕。”
他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慕宜,她是将他认成阿娘了,既如此,他便不着急澄清,扮作她阿娘的模样,好让她有安全感些。
他的安抚有些作用,过了一会儿慕宜便不再愁泣,呼吸逐渐均匀,在他的怀中再次睡着了。
卫川一夜未睡,因着昨夜雨大,马车行驶的速度放缓,待天微微亮时,车夫突然勒马,马车停下,而后燕扶柳打开车门。
待她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她微微一愣。
此时慕宜躺在卫川腿上,正睡得香甜,而卫川坐得笔直,一只手搭在慕宜的肩上。
“额……”
燕扶柳抿了抿嘴,对上卫川的一双眸子,见卫川瞪了她一眼,她识趣地转过去,将车门拉上。
她一拍脑门,竟险些忘了车上有个小娘子。
不过一瞬,她突然笑了笑,颇有些戏谑。
她从未见过卫川对哪个女子这般,可见这表妹并非普通表妹。
因着方才的声响,慕宜被惊动了,这是赶路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次,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坐直了身体,用双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她疑惑的问道,显然把昨晚的噩梦忘了。
待她清醒后,才发现她与卫川靠得极近,突然想起她方才起身之前,靠着的地方十分舒适,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了看卫川的双腿,那上头的衣衫上洇了一滩水,然后她用指腹碰了碰唇角,竟是湿漉漉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双手轻攥裙裾,“实……实在抱歉。”她难以想象卫川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什么时候靠上去的,我自己都忘记了。”
她的话音轻细,听起来有些懊恼。
少年本没有任何波动,见小娘子睡得香甜,他倒也宽心,可现在听到她的话,他的耳缘竟也红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他声音淡淡,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好。”慕宜应道,带卫川走出去,她才敢抬眸去看。
难怪昨夜睡得这么好,但是……真真是丢死人了!误会之事好不容易过去,竟又生出这一件事来,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呢。
慕宜闭上眸子,憋了憋嘴,像泄了气一般。
马车外仍下着微微细雨,说来也是奇怪,今年的深冬竟下这么多雨。燕扶柳同两个车夫在装行囊的马车前抬着车轱辘,那车轱辘陷入淤泥里,又因着行囊重,陷得很深。
燕扶柳看卫川走出来,见他耳缘上泛着绯红,她憋住笑,故意问他道,“卫大人,你的耳朵怎么了?”
卫川懒得看她,径直走向那车轱辘去,两个车夫见他来,便停下手中动作,“大人,实在拔不出来。”
两个车夫是先前府中的小厮,其实是身怀武艺的侍卫,连他二人都拔不出来,可见陷得有多深。
他未说话,沿着车轱辘四周看了看,而后从燕扶柳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利剑,起先燕扶柳以为他要刮掉旁边淤泥,便道:“没用的,早就试过了。”
而后却见他将利剑压在淤泥上,剑尖直插在车轱辘下方的淤泥,“上马试试。”
车夫得令,上马“驾”的一声,那马儿便跑起来,刚开始有些费力,但坚持了一瞬,便见那车轱辘从淤泥中松动,而后压着利剑而上,就这么从淤泥中出来了。
燕扶柳双眉一挑,“不愧是卫大人啊。”见卫川仍不为所动,她便觉得有些无趣,开始认真起来,“已经赶了好些日子的路了,除了下来吃过两次饭,皆未走动过,不知小娘子可受得了,恰好炭火也不足了,不如咱们进城歇息一日罢。”
卫川想了想,燕扶柳说的不无道理,慕宜肯定也累了,思及此,他颔了颔首,“就这样吧。”
言罢,他回身上了马车,打开车门,边见慕宜直愣愣地盯着他,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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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害羞的垂首,现下怎的竟这么大胆,依他对她的了解,事情发生后,应是要一两日才会好的。
卫川有些疑惑,“娘子怎么了?”
慕宜的视线移到他的脑后,面上有些担忧,“方才听燕扶柳姐姐问你的耳朵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受伤了吗?”
卫川不语,她这一问,竟让他想起方才,他咽了咽口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无事,外头下着雨,刺骨的寒凉,冻得有些红罢了。”
慕宜并未怀疑,看到他的发丝及衣衫皆沾上了点点雨水,她朝他摆了摆手,“你过来。”
卫川疑惑地走过去,坐在了离她稍远的位置上。
“坐近些。”慕宜道。
卫川不明所以,朝她的方向挪了挪,但二人仍是离得有些远。
慕宜抿了抿嘴,然后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绣帕,她忽然移到他身边,用绣帕轻轻擦拭他衣衫上的雨水,她先是擦靠近她的那边,待擦完后,一手绕过他身前擦另一边,衣衫擦完,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另一手擦拭他的头发。
少女的手晃在眼前,一股清甜的气息沁入他的鼻尖,是很好闻的气息。
他垂首不去看,待过了一瞬,慕宜才坐会原来的位置,她将绣帕收起。
“谢谢娘子。”卫川道。
“不客气。”慕宜语气十分轻松,好似并未将这亲昵举动放在心上,“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
“嗯。”卫川回道,他咽了咽口水,赶忙移开话题,“赶路多日,娘子也累了,我们今日进城休整一日,明日再继续赶路。”
“好呀。”慕宜颔首,她终于肯笑,“这几日一直坐着,身子确实是有些乏了,且我们路过的那些饭馆皆在荒郊野岭,一点儿也不好吃。”
卫川闻言同她笑笑,“那一会儿便带娘子吃些好吃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向益州城中,此城是交通枢纽,是从俞州那一带到京城的必经之路,故而此处十分热闹。
即便是天气寒冷,也有许多人走在街上,到了此处,雨已经停了,他们一行人寻到一间较好的客栈,共要了四间上房。
此地颇有益州特色,屋内的布局陈设慕宜皆未见过,十分稀奇,她将身上的斗篷摘下,坐在屋内的榻上,那榻上垫了细绒垫子,十分软乎。
慕宜闭上眼,享受着这一舒服,从逃命那日到现在,她慢慢接受现实,既回不到过去,便要在未来努力,为爹爹阿娘报仇。
稍坐了一会儿,慕宜在榻上险些睡着,而后一阵叩门声将她唤醒,那外头是燕扶柳的声音。
“娘子,卫大人寻了个郎中来,你且开门,让他替你瞧瞧。”
慕宜一愣,径直走向门前将屋门打开,只见燕扶柳身旁站着一个老郎中。
“郎中请。”慕宜规矩道,她回屋坐回榻上,十分自觉地伸出手,而后将绣帕盖至手腕处。
启程前一日她的身子刚好,又连着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卫川会担心她的身子也情有可原。
郎中替她把脉之时,卫川从外头走进来。
27. 第 27 章
郎中把完脉,慕宜便将绣帕收回,此时魏川走到他们旁边。
“如何了?”他问道。
“娘子身体康健,已无大碍。”郎中回道。
慕宜知道自己的身子,尤其是昨夜睡得好,今早起来便觉得一身轻,哪会有什么问题。
除了睡得有些窘迫外。
她看了看屋内周遭的陈设,这屋里十分暖和,今晚定会睡得更好。
燕扶柳给郎中一些银子后便将人送走,屋内只剩慕宜和卫川二人。
慕宜靠在软枕上,已好多日都没这么舒适过了,此处与马车天差地别,若非到此,他还会觉得坐马车有这么累,如今尝到了甜头,她实在是不想再坐那马车了。
“这儿离京城还有多久?”她问道。
卫川知道她累,但为着赶路,也只能如此,“约莫还有三四日罢。”
慕宜轻轻“哦”了一声,而后“咕咕”的声响从腹中传来。
她将双手放在腹上朝卫川讪讪地笑了笑,“有些饿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吃好吃的吗?”
卫川见她如此,便也轻轻一笑,“益州的牛肉最是爽口,娘子既饿了,咱们便下楼去罢。”
慕宜道“好”,二人一起走至楼下大堂处,此地是益州数一数二的酒楼,因着天气寒冷,众人皆喜欢点上一锅牛肉汤,大堂内位置基本坐满。
闻到了牛肉香,慕宜咽了咽口水。不愧是以牛肉出名的益州,那牛肉汤的味道比八仙楼的还要香。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吃了。
小二将二人引到一个稍偏的位置,卫川点好了菜,燕扶柳不多时便也来一同坐下。
“这外面的天是真冷啊,菜什么时候上呀?我要饿死了。”燕扶柳搓了搓手,打断二人间的静默。
“方才点好呢,这儿座无虚席,后厨估计忙坏了,应是还要等一会儿。”慕宜道。
燕扶柳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她同卫川说话,除了些重要的事能得到回复,旁的是不指望他有回应。
此时不过是嘴快一说,她早已习惯得不到回应,然而慕宜此刻却回应她,叫她一愣,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有人回应的感觉真好啊。
燕扶柳笑着回道:“小娘子说的是,那我们便等上一等罢。”
“嗯!”慕宜亦同她笑笑。
燕扶柳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对了小娘子,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日后到了府里,总不能一直唤你小娘子罢。”
卫川此时看了慕宜一眼,见她投过来目光,便朝她轻轻颔首。
而后慕宜便对燕扶柳道:“我叫司瑶。”
“司瑶。”燕扶柳重复了一遍,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那牛肉汤终于上来,牛肉汤分量很足,上头飘着一些油花,用汤勺轻轻搅动,便见沉底的牛肉冒了上来,那底下还伴着些粉丝。
慕宜瞧着,又咽了咽口水,她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燕扶柳替她和卫川皆盛上一碗,“来,小娘子,快吃。”
喝上一口热汤,便觉汤里的热气蔓到全身各处,喝得她通体舒畅,牛肉汤鲜甜,肉片及粉条入口即化。
“好好吃,不愧是益州的牛肉,先前听他们说还觉得有些夸张,待亲自尝到,才觉得是真的美味,俞州的菜都不及这一盆牛肉汤的。”慕宜说道。
她开始生了兴致,若非天寒地冻,她倒真想逛一下益州城,她还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呢。
“好吃便多吃些,大人不缺银子,不够再来。”燕扶柳又替慕宜盛了一碗,慕宜本不愿麻烦她,却争不过,只好妥协道谢。
三人真是饿坏了,许久没见到这般油水,一连吃了好几碗都不说话,也从未注意过旁边之人。
待吃的有些饱了,才开始注意到大堂内十分嘈杂,说话的声音不间断。
“言相真乃国之栋梁,当今圣上年幼,在圣上还是太子之时,言相变竭尽全力辅佐,若非是他,我们大梁今日恐乱了。”
不知是哪桌的人说的话传到了他三人耳中,燕扶柳闻言蹙眉,她握紧手中佩剑,仿佛那人再多说一句,她便要上去把人杀了,卫川无意中扫过她,她便只好作罢。
“是啊,听说前段时日还抓了些贪官,像俞州都督,身居要职敛财,若非言相,还不知俞州的百姓被瞒到什么时候,听说他的大公子在边疆,先前深得圣上信任,谁知竟有谋逆之心,若他父子二人当真联手,外贼从俞州而进,我大梁必乱,还是言相高明,阻止了一场动乱。”
听到旁人谈及慕崇瞻,慕宜还有些骄傲,他爹爹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俞州城的百姓皆十分敬他,可听到了后头,却是将他爹爹说成一个恶人。
慕宜忍不下去,已然起身,正欲开口辩解,便被卫川一把拉下,直直坐在了凳子上。
他拽的有些生疼,慕宜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唤了小二来结账,见慕宜有些生气,他便放缓了语声,“我们先回房。”
听见有人说她爹爹不好,她还不能反驳,心里实在憋屈。
话音落下,见慕宜不为所动,一双眸子里轻打着泪,咬着唇角极力压抑自己。
燕扶柳瞧见后便慌了神,她没未过小娘子哭,更别说安慰了,此时看向卫川,看着他也不似会安慰人的样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都怪卫川这么用力,人家小娘子肌肤细腻,哪里遭得住他这一拽。
正当她开始发愁,觉得安慰慕宜的事情要交由她手上时,只见卫川拉住慕宜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更显得慕宜纤细。
慕宜一贯这样,即便再生气,只要对方同她好好说,她便不会有忤逆的想法。
这时任由卫川拉着她上楼,待进屋后,卫川将门阖上,“随我来。”他道。
他唤她坐至榻上,见她还是不愿看他,他便轻声道:“我并非故意,弄疼娘子了罢?”
听到他的解释,慕宜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开始愿意同他沟通,声音带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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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我并非因你弄疼我而生气,我生气是因你不让我反驳他们,我爹爹在俞州,谁人不敬?但凡去问一问俞州的百姓,便知我爹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应是造福于俞州。”
为何?她爹爹这么为国为民,圣上竟听信谗言,不留他一条活路。
卫川开始有些心疼,他知道对一个闺阁娘子而言,这些意味着什么,待他思忖了一瞬,才听得他道:“我知慕家的不公,但我如今是言相的人,娘子若一时激动,落人口实,我丢性命是小,娘子丢性命是大,娘子还要替都督报仇呢。”
慕宜闻言一愣,她方才激动,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时愈想愈后怕,眼泪也不掉了。
若当真被知道她是慕崇瞻的女儿,知道她没有死,圣上定会大怒,进而查到卫川头上。
不、她绝不允许。
“是我冲动了。”慕宜倏然起身,惶恐道,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她有些疑惑,“当真如那人所说吗?是言相?”
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此时望着卫川,希望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只见卫川颔首,面色十分严肃,他将手指放于唇上,做出“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
民间传言言相为国为民,早出晚归,就为了辅佐新帝,她也是信这一番说辞的,此时竟觉得心中的认知有些颠覆。
待知了真相,慕宜又跌坐回榻上,她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扳倒他?”
“这过程恐有些久,快则几年,慢则十几年,需一步一步来,隐忍、隐藏。”卫川道。
他不想慕宜知道这些,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告诉她。
“好。”慕宜语气坚定,像下了某种决心。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与她爹爹为敌,她便也与他为敌。
思及此,慕宜咬咬牙,手上一阵痛楚倏然传来,她想起方才卫川拽她那一下,便揉了揉手臂,轻声道:“疼。”
卫川闻言蹙眉,上前一步,“我瞧瞧。”
慕宜的手轻搭在案上,卫川轻轻将她的袖缘卷上去,直到漏出半截小臂,只见小臂上红了一块,与一旁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是他用力了,只怕她说出不该说的,一时失了分寸,瞧着手臂上那块红肿,依他以往的经验来看,第二日便会呈青紫色淤青。
慕宜垂下眸子,见卫川微微蹙眉,浓黑的鸦睫遮住一半的眼睛,他很是认真地看着她受伤的地方。
自他在身边,慕宜俞发喜欢偷偷看他,她以前就觉得他比其他男子皆要好看,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
望着他的侧脸,她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心底涌起一番异样。
她已经失去家人了,她不想再失去卫川,她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她要一辈子都在卫川身边。
思及此,她隐约想起那日卫川来救她时,是不是他说过一辈子都会在她身边。
许是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卫川抬首,与慕宜视线对上,而后见她慌乱地低下头。
28. 第 28 章
卫川对上慕宜的眼睛,瞧见她慌乱的样子,略有些不解,许是见他许久未说话,慕宜又微抬眸子看他,谁知又对上了他的视线,这下又即刻垂下,显得有些心虚。
“等我。”
卫川好似并未将她的动作放在心上,她起身朝慕宜嘱咐道,而后出了房门。
见他走了,慕宜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她的纤指轻轻抠着裙裾。
他发觉了么?应是未看到吧,不然怎么这般无动于衷的。
卫川出了房门,却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方才慕宜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般了。
他轻轻咽了咽口水,她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他,当真以为他没发现吗?以前偶有人这样做,可那都是带着目的,而慕宜同他们不一样。
卫川摇了摇头,实在不解,而后他朝大堂走去,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葫芦及一张帕子。
他叩了叩门后走进去,站在慕宜面前,同他道:“忍着些。”
慕宜不解,但仍是道“好”,而后瞧见卫川将那葫芦用帕子裹住,而后轻轻触碰她的伤口。
“嘶。”她深吸一口气,“好冰。”
那葫芦里装满了水,应是在室外放久了,十分冰冷,淤青时冷敷,她是知道的,但这未免也太凉了。
她忍了好一会儿,才见卫川敷完,而后听得他道:“待明日便可热敷,如此便可化瘀。”
言罢,卫川愣了愣,他何必同她说这些,反正日后皆是他来替她敷的。
慕宜颔首,如今吃饱喝足,卫川唤她再歇息一会儿。
她许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汤了,到了晚饭的时辰,又唤卫川点了一份,许是怕后面赶路没得这般美味,这次竟还续了两次。
一行人在此酒楼中歇了一夜,精神十分饱满,翌日又上了马车开始赶路,在走之前,还不忘捎上两袋牛肉饼。
而后路途通畅,中途未有什么困难,在第四日卯时便到了京城外,因着如今天色亮得晚,一群人在城外等了一会儿,直至城门打开才进城去。
天微微亮之时,便有许多商贩开始吆喝,路上也有许多人开始采买,嘈杂声传至马车内。
慕宜此时还睡眼惺忪,方才到京城时,她好奇地打开车窗,只见城门雄浑磅礴,青砖垒就的城门在熹微的晨光照耀下泛出些锈红的颜色。
这就是京城么?果真是天子居住的地方,就连城墙都这么磅礴大气。
她从车窗望出去,众多摊贩前都围满了人,她在俞州可从未见过此情景,这个点儿,俞州还仍在安静之中。
她对此处十分好奇,回首朝卫川道:“日后我能常出来玩吗?”
过了这道城门,她便知要谨言慎行,可她不想像从前一般拘在院子里,她想接触些新鲜的事物。
“自然可以。”卫川毫不犹豫回道。
京城且不说世家众多,便是普通百姓,都要比俞州城多出好几倍,只要不宣扬,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
“但……”卫川倏然想到什么,“但你要让燕扶柳在身边陪同。”
他还是不放心她的。
“好。”慕宜笑道,只要能让她出来便好了。
从进城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经过闹市区,便到了两坊之间的交界,穿过交界后,马车进了一道巷子,此处稍微安静,慕宜又从车窗望出,只见户户紧闭大门,偏门大开,小厮在门前洒扫。
待行到巷子最深处,马车便停了下来,而后听见车夫从外头道:“大人,到了。”
慕宜心跳得有些快,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从下马车开始,她就像是新生,在这儿,她有新的身份,也要重新适应环境,不知日后是好是坏。
不多时,燕扶柳便把车门打开,她十分客气道:“回来之时已嘱咐人将府内打扫好,大人走吧。”
卫川先下马车,慕宜紧随其后,几个小时从府里出来卸货,他的府邸并非十分宽大,不过慕宜第一眼瞧见时,便觉心里舒适,她不是很喜欢大府邸,总觉得瞧不见的地方,心里不安。
卫川先是进府,慕宜同燕扶柳跟在他身后的左右,从进府之时,慕宜便一直观察着周遭事物,燕扶柳瞧见她这般,同她笑道:“娘子这般好奇?日后便当是自己府中一样,在府里可随意走动,无需拘着。”
“嗯!”慕宜笑笑。
她还在观察周围,便听到燕扶柳对卫川道:“方才下马,便见府门拐角之处有个人影,我猜应是公主的人。”
“嗯。”卫川淡声,听她的话并未惊讶,好似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替我收拾一番,我要速去复命,既是公主的人,到了下晌回来之时,便要有客来了,府内也好好收拾一番,要做全了礼数。”他嘱咐燕扶柳道。
燕扶柳应“是”,便辞身而去。
待嘱咐完,卫川看向慕宜,只见她一双眸子转呀转,对周遭十分好奇,此时见卫川看她,她便收回目光,“奔波这么多日还未坐下,你别要去复命?这事儿这么着急吗?”
她私心想让他休息一下,可她哪里不知道,这么多日赶着回来,圣上定是等不及了。
“是,你随我来。”此事虽然着急,但卫川还是要先安顿好她。
慕宜紧跟卫川身后,随他进了后院,约莫走了一刻钟,二人便停在一个院子前。
“以后你便住这儿,我在你的隔壁,若是有什么问题,便可第一时间来寻我。”卫川道,说完又径直往院里走。
同在幕府一样,还是住隔壁院子么?
慕宜这般想着,不断观察四周,迎着冬日的缘故,院内冷冷清清,显得有些简单,她随卫川走着,到屋门前,卫川将屋内打开,她一瞬瞪大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些粉色物件,譬如什么香炉、屏风、锦被等等……
卫川瞧见显然也怔了怔,他同燕扶柳道辟出他隔壁的院子给慕宜,里头装潢稍稍显得柔些。
可燕扶柳是个刺客,哪里懂得闺阁女子的房间,又觉得慕宜一个娇滴滴的女郎,选这些应当不会错。
卫川沉了沉声音:“娘子且先收拾,若有什么需要更换的,便同燕扶柳说。”
慕宜回过神来一笑,“此处挺好的,我很喜欢。”
卫川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但此刻他必须要走了,只好同慕宜轻轻颔首,“我晚些回来。”
慕宜道“好”,随着他一起出去,走到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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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川见她还没有停下的打算,转而同她道:“快回屋,外头冷。”
“我要送你到府门。”她道。
“不必。”卫川回道。
何故麻烦?
他的拒绝有些效果,慕宜停下了脚步,但面上却有些失落,他倏然不忍。
她一向是知规矩的,如今到了这儿,身份转变过来,他是这府中的主人,依他对她的了解,若是不让她帮他做些什么,她便会开始有些自责。
思及此,卫川不再坚持,“走罢,正好熟悉府里。”
得了应允,慕宜道出的一声“好”都带着雀跃。
到府门时,已见燕扶柳提着些册子等卫川,二人看着卫川的马车走远,燕扶柳才唤慕宜回去。
“姐姐,卫川如今是什么身份?”慕宜问她道。
“娘子竟还不知么?我原以为娘子同大人相处时早已知晓。”燕扶柳有些惊讶。
她以为二人相熟,又见卫川这些日子对慕宜的种种,毕竟她可从没未见卫川放软过态度。
此时见慕宜摇摇首,她解释道:“卫大人如今是吏部侍郎,因得尚书提拔,在圣上面前美言,故而那重要的差事便落到他头上了。”
“哦~”慕宜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懵,他原先是她的侍卫,竟摇身一变成了吏部侍郎,他不仅武功好,连官场之事也很好么?
慕宜随着燕扶柳走进前厅,见燕扶柳一一检查案桌上的茶具,即便每日都有人清理,燕扶柳还是要亲自来瞧一番。
慕宜看她一人在忙,便欲上前同她一起,燕扶柳赶忙打断她,“娘子放着让我来便好,我是让卫大人知道,恐要说我几句的。”
“我既来此,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姐姐你同他皆这般,让我有些愧疚。”慕宜委屈道。
闻言,燕扶柳虽不解,这难道不好么?若是卫川让她歇息,她定要烧香庆祝了。心里这么想,但仍寻了些轻松的给她做。
慕宜摆齐茶具,忽而想到卫川说的客人,她停了停手中动作,“今日要有客人来吗?”
想起转角的那一人影,她道:“应是。”
话音甫落,便见一门子从外头进来,那门子瞧了慕宜一眼,而后同燕扶柳道:“公主来了。”
燕扶柳闻言挑了挑眉,对慕宜道:“喏,客人来了。”
慕宜停下手中动作,正欲问燕扶柳她是不是要回避,便见从屋外洒进来的日光一暗,门口处便进了个人。
是个美娘子,只见她穿着孔雀罗毛氅,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虹彩,发上的发簪是纯金打造,呈孔雀样式,随着她的走动,那孔雀似在起舞,一整个端的是雍容华贵的气质。
燕扶柳见这娘子之时,赶忙给她行礼,“公主万安。”
闻言,慕宜赶忙收回视线,怕多有冒犯,便随着燕扶柳一同行礼,“公主万安。”
原是方才他们口中所谈及的公主,难怪此人如此有威严。
方才还是神采飞扬,待进了门,瞧见慕宜时,李衔英便一直将视线投至她身上,那面上的笑容也倏然止住。
“这是卫川带回来的奴婢么?侍郎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当奴婢的,给我倒杯茶,我瞧瞧你够不够格。”
29. 第 29 章
李衔英路过慕宜走到案几旁的圈椅前坐下前,并未正眼瞧她。
听她所言,慕宜愣了愣,李衔英倏然有些不耐烦,“是听不懂话吗?”
“公主,这是卫大人的表妹,并非奴婢,是属下怠慢了公主,属下这便替公主奉茶。”燕扶柳见李衔英故意刁难,赶忙上前解围。
慕宜今日着的是藕荷色的袄子,那面料是上等的织锦,在永州之时,燕扶柳去最好的成衣铺替她裁了几件衣裳,李衔英见多识广,不可能瞧不出她这一身衣裳的材质,非奴婢所能穿。
她是在故意刁难慕宜。
李衔英闻言挑了挑眉,她开始用目光审视慕宜,见她一双眼眸盈盈,肤如凝脂,一张小嘴紧抿着,发上的流苏轻轻浮动,与她藕荷色的袄子甚是相衬,显得她愈发灵动。
“哦。”在燕扶柳替她倒茶之际,李衔英不紧不慢的一声。
“表妹?我怎的从来不知卫川有个表妹。”李衔英问道。
燕扶柳欲要启齿,便被李衔英打断,她手指轻抬指向慕宜,“你来说。”
李衔英不苟言笑,神色淡漠,加之她身上的威严感,换做旁人,恐已被吓到了,可慕宜并未怯场,只见她福过身。
“回公主的话,我阿娘同表哥的阿娘是远亲,从小本就未见过几次,我阿娘嫁去沧州后,更是不常往来。此番恰逢我家经营不善,家道中落,又因我阿娘身子不适,于前段时日病逝,她托人让表哥日后关照我,表哥见我可怜,这才带我回京。”
李衔英早就暗里调查过卫川的身世背景,并未听过他有什么表妹,可如今见慕宜说得头头是道,倒也未曾怀疑,毕竟远亲么,谁能想到有多远。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可怜人。”李衔英看着慕宜道,“我话说的难听,卫川前途无量,而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切莫生出些什么心思来。”
李衔英一番话说完,欲从慕宜脸上瞧出些什么神情,可慕宜并未如她所愿,见她面上非但没有委屈与不满,反而是十分镇定。
只见慕宜轻声道:“民女谨记公主之言。”
她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卫川对一小娘子关怀备至,二人还同坐一辆马车,她虽不知眼前这小娘子的心思,但她从未见过卫川对谁这般,她的直觉告诉她,哪怕二人当前无意,但日子久了,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思及此,她袖缘下的手倏然紧攥。
“我在此等卫川回来,你下去吧,让她来伺候我。”李衔英对燕扶柳道。
闻言,燕扶柳犹豫了一瞬,她能看出卫川一直护着慕宜,此时见李衔英有些敌意,若是走了,按李衔英的性子,一定会折腾慕宜一番。
“怎么?怕我使唤她,你不好跟卫川交代?”李衔英看出了燕扶柳心中所想。
燕扶柳咬咬牙,目光看向慕宜,只见慕宜轻轻同她颔首,丹唇做出“放心”的形状,示意她走。
而后屋内只李衔英同目慕宜二人,李衔英用纤指轻轻敲在茶盏旁的案几,案几传来清脆的响声。
李衔英不说话,但慕宜能意会出来,她走至李衔英身旁,双手捧过茶壶,将茶倒与茶盏之上,而后轻声道:“公主请用茶。”
那茶沫子倒得八分满,倒入之时一滴均未溅出,且几乎无声。
李衔英侧眼而望,竟挑不出什么错处,她仍旧不语,需要用茶时,便轻点案几。
将近过了三个时辰,李衔英都未让慕宜坐下。
慕宜闲暇之余动了动脚趾头,她的动作极轻,李衔英并未看出来,她望着李贤英的侧脸,不愧是当朝公主,身上的气质无人能比,即便坐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倦怠之意。
她抬眸微微观察,终于听得眼前人道,“茶凉了,去替我换一壶。”
慕宜福过身应“是”,正欲往外走,便见宽大的身影从外头进来,还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公主光临,应是唤人来知会一声,臣今日刚回京,府内一应未准备好,恐怠慢了公主。”卫川走到李衔英面前同她作了一揖。
看到熟悉的面庞,慕宜面上浮笑,她同卫川对视一眼,而后便见李衔英起身,方才肃然的神情一应消散,现下她终于展笑。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我什么时候唤人来知会过?”李衔英走到卫川身旁,二人将近靠在一起,她一双眼眸望着他。
二人看起来十分相熟,慕宜抿了抿嘴,垂下眸子。
“公主要喝茶,同燕扶柳说一声便是,何故要为难一个女郎。”卫川余光看向慕宜,见她垂着脑袋。
李衔英是圣上的同胞姐姐,二人相差十多岁,长姐如母,圣上最是听这位公主的话,每年给李衔英的赏赐数不胜数,在京城,无人敢同她唱反调。
听到卫川如此说,李衔英愣了愣,她面上的笑容忽然间消失,“你什么意思?”她问道。
“是怕我折腾了你的……表妹?”她特意将后两个字说得大声些。
卫川走到慕宜身前,她是被千宠万宠长大的,与李衔英不同。他不在的这三个时辰里,不知李衔英对她做了什么。
“臣以为公主不是这样的人,于公主而言,除了圣上,其余人均是要服从您的,可我这表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我都未同她讲,臣恐她冒犯公主。”
李衔英望向卫川身后的慕宜,卫川身量高大,显得她小小一只,再瞧她那一张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倏然有些羡慕,卫川话里话外皆是护着慕宜,方才她还真当二人直接不过是平常的表兄妹关系,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既然你说了规矩,倒不如让她到我那去住,我来教她规矩,岂不更好?”李衔英道。
她步步紧逼,卫川此时将视线放予她身上,一双眸子变得冷淡而疏离,让她有些不甘。
只听得他冷声道:“公主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臣的意思,还望公主不要逼臣。”
李衔英冷笑一声,“为了一个沧州来的小小商户之女,你敢忤逆我?”
天下谁人不惧她,唯有卫川,他不就是仗着她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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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分情意吗?
李衔英没有了方才的威严,她的话说完,卫川还是用那淡漠的神色望着她,并未回应。
二人就这么相视一会儿,终是李衔英败下阵来,她最害怕卫川的这种神情,叫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既不愿,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为了庆祝你回京,五日后在郊外沁园组织了场马球,你可一定要带你的表妹来呀,叫她见见京城的世面。”李衔英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府,她在此自讨无趣,实在是没有必要。
待她走了,慕宜探出头望了望,见李衔英的身影已然淡出视线。
“你怎么不送公主呀?”她问道,语声轻而柔,好似方才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她一贯如此,卫府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日后你需习惯,见到她的身影时,躲着些。”卫川因着慕宜放柔了语声,与方才同李衔英说话的语气如云泥之别。
“是该躲着些,公主实在是威严,在俞州时,偶听过她的传闻,知她是雷厉风行的人,比男子还要厉害,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慕宜话里有些崇拜。
卫川瞧着她的样子蹙眉,她竟还生出些崇拜来,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他开始为她的以后担忧。
“她可有为难你?”卫川问她道。
慕宜回过神来望向卫川,而后摇摇头,不过是让她站了几个时辰,这点事情,于公主来说都是轻的。
“当真?”卫川有些狐疑,他甫一进府,燕扶柳便赶忙同他说公主要慕宜伺候,依李衔英的性子,会放过她么?她在撒谎。
见卫川追问,慕宜只好抿了抿嘴,“她让我一直站着,偶尔想喝茶便让我给她倒,她说让我伺候,我觉着伺候人便是要这般的,且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这不算为难。”
卫川看着她,并不像是在说谎,不过正如她所言,于李衔英来说,这是轻的。
他唤她坐下,从案几上拿出另一个茶盏,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渴坏了吧。”
慕宜一饮而尽,确实渴坏了,待润了润喉,她终于觉得舒适些,问他道:“刚才听公主说要打马球,我也要去吗?”
卫川颔首,他已拒绝过李衔英,她提的如此要求不算过分,若他再拒绝,恐将她惹恼,怕她日后叫慕宜难堪。
“那我是去瞧你们打,还是要上场?”她一双眼眸盈盈问他道。
“你恐要上场。”卫川回道,李衔英断然不会让慕宜在一旁观看。
慕宜蹙了蹙眉,“如今还未开春,天寒地冻的,当真能打马球吗?”
“沁园的马球场在室内,圣上花几十万两银子建此马球场,便是要在冬日给公主消遣用的。”
慕宜闻言嘴巴张大,十分震惊,她想说耗费钱财,但这是皇家所建,定与她见过的不同,故而她将此话吞回腹中,而是道:“可我不会打马球。”
“我教你。”
卫川一早料想到此,不说让慕宜在球场上得心应手,但不让她被众人笑话,他还是有底的。
30. 第 30 章
冬日的太阳不如夏日那般火热,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前些日子那般寒冷,又因着天气放晴,日光照耀,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要学打马球,便要先学会骑马,用了早饭,逢卫川从吏部回府,他同慕宜此刻在府中马厩处。
只见慕宜今日一改往常,为了方便骑马,她换了一身眉粉色团花纹圆领袍,腰间佩着墨绿色团花刺绣腰带,并淡粉色的刺绣飘片。头发也未梳成发髻,而是拢进幞头内,但能瞧出她有些生疏,幞头并未戴正,且发丝有些还在外头。
慕宜身姿纤细,现下将腰束起,更显得单薄,此时见卫川看着她的着装,便弯着一双眸子问他道:“如何,像不像男子?”
卫川缄默,她这个身板,再加上这一张芙蓉面,他想说十分不像,又怕扫了慕宜的兴致,便道:“是另一种感觉。”
“连你也这么觉得吧?日后你若怕带我出去被人议论,我便穿成这样,就没人发现我是女子啦。”慕宜又朝他走近一步,她歪头甜笑,瞧起来天真无邪。
她当真这么觉得么?
卫川抿了抿嘴。
“若想出去,无需遮掩,莫怕别人议论。”他回道,伸出手替她将幞头正了正。
她一贯被人伺候惯了,如今是自己梳洗打扮,应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可我觉得这样很有趣。”慕宜扶了扶幞头,她还是头一次穿成这样,换做以前,阿娘是万万不允的。
卫川倏然轻轻勾起唇角,她还是同以前一般,喜欢有趣的事物。
“你若是觉得开心,如此也好。”卫川道,而后同她挑选起今日要骑的马。
府里只有四匹马,有两匹是先前在沧州一同回来的,另外两匹她头一次见,一匹黑色的鬃毛油亮,肌肉虬结,很是高大威猛,另一匹枣红色稍小些,脖颈修长优雅,显得十分温顺。
“这是燕扶柳昨日购的马,此马温顺,却又十分有劲,很是适合你。”卫川站在那枣红色马儿前同慕宜道。
慕宜上前轻抚马儿的鬃毛,有些惊讶,“是特意给我买的?”
马儿感受到慕宜的抚摸,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它很有灵性。”慕宜笑道,愈发喜欢眼前的马儿,能有一匹自己的马儿,她想都不敢想。
卫川将马牵出,同她道:“上马试试。”
慕宜收起方才的笑意连忙摆手,“我、我不会。”
“我替你扶着,别怕。”卫川轻声,抓住缰绳。
慕宜开始尝试,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扶着马鞍,抬脚踩至马镫上,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上去,马儿许是感受到她的生疏,也并未惊动。
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坐至马鞍上,慕宜的视野一瞬变得开阔,平日从她的视角看,卫川身量高大,可今日从上头俯视卫川,瞧着也不过如此嘛。
正这般想着,卫川便翻身上马,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一挥马鞭,喊出“驾”的一声,马儿便开始跑起来。
慕宜瞪大眼眸,此时还未出府,马儿速度并不快,可她已然有些害怕起来,待出了府,那马儿更是开始加速,她坐直的身子一下蜷缩起来。
“卫川,你、你慢点,我害怕。”她紧紧抓住缰绳,声音有些发颤。
谁知卫川似是没听见一般,骑着马出了城,直至到了城外的空地,才听得他“吁”的一声,马儿缓缓停下。
慕宜终于深呼一口气,见他翻身下马,话语里有些嗔怪,“我还未开始学呢,你怎的就骑这般快,我的心险些都要跳出来了。”
“害怕么?只有适应这般速度,才能在马球场上保证自己不掉下来。”卫川看着她被吓得煞白的面容道。
他只有五日时间,必须让她学会。
“可如今距马球赛时日已不多,我一点儿也不会,当真能行吗?”慕宜蹙眉,问道。
“自然可以。”卫川上前调整了缰绳,“若要学会骑马,坐姿便是最重要,你这般蜷缩,只会让马儿感受到你的紧张,马儿紧张便容易受惊,你需背部挺直,自然放松。”
他神情开始严肃,一一同慕宜道。
“臀部贴合马鞍,随马匹自然摆动,膝盖轻贴马鞍,双手各执一缰。”
慕宜闻言,即刻按他说的做,她背部一挺,方才害怕的神情也消失无影,现下眼眸坚定,倒真有几分像样。
“小腿轻夹马腹,喊出‘驾’的口令,马儿便会走。试试?”卫川松开缰绳,开始让慕宜自己控制马匹。
“驾。”慕宜按他说的做,缰绳轻轻一拉,马儿竟真走了起来。
慕宜又惊又喜,这于她十分新鲜,“我竟真能让马儿走了!”
“不可走神。”谁知卫川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同她道。
“哦。”慕宜闻言一瞬收起笑意,抿了抿嘴,将心思重新放在马儿上。
卫川见她语气一变,便望向她,倏然觉得自己有些严肃,便开始放缓语气。
“若是要马儿转弯,转去哪边,便将哪边的缰绳往后拉,若要马儿停下,便将两边将绳一同往后拉,喊出‘吁’的指令。”
慕宜颔了颔首,照他说的去做,只要是感兴趣的东西,她一贯学得很快,不过重复了两三遍,她便已然适应,能让马儿缓慢走动。
卫川惊讶,未成想她竟能学得这般快,原以为这基础的动作,至少一日才能教会她。
此时他站着不动,慕宜控制着马儿,绕着他转圈,她话里有些得意,“然后呢?我想学下一个。”
这本就是很基础的动作,卫川看她学得差不多,便决定教她如何让马儿快步走。
“既已学会如何控制马儿,便开始学如何让马儿快速走动,待熟悉了,你便可跑马。”
“好呀。”慕宜雀跃道,她现下已然喜欢上这种感觉,反而开始期待自己能控制马儿,能让马儿跑出刚刚卫川控制的那般速度。
“加大夹马腹的力度,马儿便能快步走,先轻轻地来,再逐渐加大。”他嘱咐道。
慕宜按着他说的做,力度先轻后重,马儿的速度竟当真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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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些,但离跑马的速度还差得远。
到了这一步,须留神仔细,卫川跟在她的身后,随时观察马儿的变化。
慕宜逐渐习惯,她开始不满足这一速度,想要再快些,她倏然夹起马腹,那马儿竟轻轻跑起来。
她本只想要同方才比快些,现下力道有些大,马儿跑起来她不太适应,欲要减缓速度,便双手向后拉住缰绳,谁知道马儿似不懂一般,竟开始加大速度,慕宜有些慌张,一边喊“吁”一边拉住缰绳,愈是害怕,双腿便夹得愈紧,马儿收到指令,愈跑愈快,逐渐失控。
慕宜开始慌了,她身子开始蜷缩,前胸将要贴至马上,嘴里带着哭腔大喊道:“卫川!卫川!”
马儿跑起来,离卫川愈发远,方才他已觉察到,朝她的方向跑去,他眉头紧蹙,听得她大喊“救命”。
眼瞧着要追不上马儿,卫川捡起身边的一根枯树枝,朝那枣红色马儿扔去,他的力道大而准,枯枝飞掠而至,马儿感受到疼痛后受惊扬起前蹄,慕宜被颠得双手放开缰绳,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将要摔落下马,卫川快步朝她跑去,在她摔落之际,一手抓住她腰间的刺绣腰带,然后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拉过,刺绣腰带因着他的力道被撕落下,圆领袍倏然散开。
卫川环抱住她的腰肢,而慕宜慌乱之下乱抓一通,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卫川的衣衫,而后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不敢睁眼。
伴随着马儿一声长啸,二人紧紧摔落在地,卫川怕她摔疼了,便将她抱住,而后是他自己的后背摔落地面,慕宜则摔在他的身体上。
二人皆吃痛的“嘶”了一声,卫川后背被摔疼了,慕宜则是摔在他的结实胸膛上,虽不及地面那般疼痛,但鼻子也撞的生疼。
二人此刻十分狼狈,尤其是慕宜,幞头掉落,青丝如瀑布般散开,圆领袍也因着腰带的断裂而变得宽大,卫川方才被慕宜乱抓,衣衫十分凌乱。
慕宜还未反应过来,她的青丝便落在他的鼻尖,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他的鼻子,他竟贪恋得多闻了几下,青丝挠得他的鼻尖痒痒。
而后感受到胸前的柔软,绯红开始蔓延在他的脸上,他心跳加快,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赶忙将慕宜扶起。
慕宜吃痛得揉了揉鼻子,这男子的胸膛怎的这般硬,同墙壁一般。
但她知是卫川救了他,这下赶忙去瞧卫川的伤势,可看到他的一瞬,她便懵了。
此时卫川的面颊同耳缘皆很红,他并未瞧她,而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卫川,你、你是不是摔疼了?我瞧瞧。”慕宜见他这般脸红,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赶忙要上前看。
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她拉过他的手,这时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竟直接把他的袖缘拉上。
卫川瞪大眼睛,即刻收回手臂,他正要说“无碍”。却不想慕宜将他的手拉得很紧,呵斥道:
“受伤了便让我好好瞧瞧!若是拖着,更严重了怎么办!”
31. 第 31 章
今日的日头虽好,可到底是冬日,偶然吹来一阵风,将二人吹醒了几分。
方才那一番折腾,慕宜身上沁着薄汗,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动作太大而致,这一阵风吹来,她终于觉着舒适,此时她跪坐在卫川身旁,一头青丝垂落,没有任何发簪的修饰,美得十分清丽。
她也不管鼻梁上的伤,而是紧紧抓着卫川的手,将他那衣袖拉至肩膀上去,一整个手臂就这么显现出来。
青筋蜿蜒在他遒劲的肌肉上,慕宜深吸一口气,未成想他衣衫下的手臂竟这般虬结。
此刻只见刺目的红肿擦伤在他的臂弯处,那衣袖轻轻扫过,卫川吃痛地“嘶”了一声。
慕宜眉头轻蹙,动作尽量放得轻柔些,她用指尖轻划过伤口的周边,“伤得这样重,是不是很疼?”
“还好。”
她怕他疼,指尖轻柔,肌肤接触的地方有些痒意传来,这比疼痛更让他不适应。
卫川见她满脸担忧,却也不忍再次打断她,只能忍受着这种奇怪的感觉。
慕宜向后看了看马儿,马儿已然变得镇定,方才受惊之色全然消失,此时正垂着头,尾巴轻摇。
“不若你在此等我,我回去唤燕扶柳姐姐来。”慕宜欲起身,但她的身子倏然一僵。
她还未逛过京城,在城内都不一定能寻到回府的路,更遑论这城外了。
似是看出来她的窘迫,卫川缓缓起身,将她掉落在地上的幞头与腰带捡起,“无妨,一些小伤。”
曾经险些丧命的时候都忍过来了,这点疼痛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将幞头同腰带递与慕宜,“先收拾一番,我们回去。”
他们二人如今衣衫不整,若被人瞧见了,指不定被说些什么。
慕宜道“好”,不多时二人均已收拾整齐,只是那腰带被撕毁,已然系不上去。
慕宜委屈地望了望卫川,而后将腰带绕在腰间,虽不及最开始出来时,但好歹像样些。
她手抓着腰带断裂之处,只见卫川将马匹牵过。
看见这马匹,慕宜有些懊悔,“是我急于求成了,这才酿成错,还害得你受伤了。”
卫川这时同她笑笑,“不必自责,你已然学得很好,大多数人学了几日都未回让马儿转弯。”
“当真?”慕宜有些狐疑,莫不是卫川为了宽慰她才这般说的。
“当真。”
得了卫川的肯定,慕宜才笑笑,她愈发想尽快学会,只是卫川手臂受伤,这几日她不想再让他的伤加重,马球而已,输就输了罢。
“且先上去。”卫川扬了扬下巴示意慕宜。
她脚踩马镫,拉紧缰绳而上,这次不如今早那般生疏,十分顺利,待她扶稳后,卫川才翻身而上。
慕宜这时才发觉,二人在马上靠得极近,几乎是紧贴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在身后传来的气息。
“你的伤,当真可以吗?”她僵着身子,细声问道。
卫川未回答她,而是用行动回答她的问题,只见他“驾”的一声,马儿便朝城内奔去。
甫一进府,瞧见燕扶柳后,慕宜便唤她唤郎中来。
燕扶柳闻言,倏然开始紧张,她瞧慕宜衣裳有些凌乱,以为是她受了伤,这么一个冰肌玉骨的小娘子,若从马背上摔下来,如何能承受得住。
她紧张兮兮地问,还给了卫川一个眼神,责怪他不会怜香惜玉,没成想听到慕宜的解释后,竟是卫川受了伤。
她紧张的心一下变得平静,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但见慕宜这般惶恐,她只好出府去把郎中叫来。
此时卫川坐至前厅的圈椅中,手臂伸出搭在案几上,由着郎中给他包扎伤口,慕宜则在一旁围观着,直至郎中包扎结束。
“如何?”她问道。
“无大碍,大人身子骨很好,很快便能痊愈,只是换药之时会疼,需忍着些,痊愈之前,尽量莫活动这只手。”郎中叮嘱道。
这一幕似曾相识,慕宜生病时,卫川也是这般。
“这几日便不学骑马了,你需好好休养。”慕宜道。
“不可。”他拒绝道。
她现在学的这点儿基础,根本不够上马球场的,李衔英本就想要她出丑,若是不学,不就遂了她的愿吗。
“可……”慕宜实在不忍。
见他二人如此,燕扶柳道:“我来教罢,正如娘子所言,大人这几日好生休养,我定能把小娘子教会。”
此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今日实在不宜再继续学,且卫川今日下晌还需到吏部一趟,府中又只剩慕宜一人。
她在院内觉着无趣,便在府中四处走动,卫府不大,约莫两刻钟便走完了,府中陈设也十分传统,并无新鲜之处。
直至行到账房处,慕宜想起卫川教她的那些知识,此时账房的房门大开,她走过去探头往里瞧了瞧,竟见燕扶柳在里头皱着眉头。
燕扶柳瞧见她一双眸子打量着屋内,而后二人相视后,均笑了笑。
慕宜大步走进来,“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她瞧了瞧桌上之物,好似是在算账。
燕扶柳闻言轻叹一声,“大人一贯爱清静,不愿府里多几个人,故而管家都不雇,我既要当他的护卫,又要替他打理府中事物,实在累人的很,尤其是这账务,我常常算错。”
言及此,燕扶柳颇为埋怨,月例竟还不涨!
“咦?”慕宜瞧了瞧,“这个我会呀。”她拿起账簿,指尖在算盘处轻轻拨动,不多时便把那一页账算得清楚,十分熟稔。
燕扶柳取过账簿十分惊讶,她就说这样的事儿便是要懂的人来,不过一会儿的事儿,她有时竟要花半日。
慕宜看她这般,十分热情地将此活揽过来,“我在府中也无事,不若日后让我来罢!”
燕扶柳虽有想法,但这是万万不敢的,“无妨无妨,还是我来罢。”
“没关系的,我今夜便同卫川说,他定会同意我的。”慕宜眉眼弯弯,她十分乐意做此事。
“不过……”慕宜疑惑道:“我瞧见上面写的奴婢支出,我怎的未见到府里有任何婢女?”
她这才想起,方才在府里走动之时,同在沧州一般,皆是小厮在做洒扫的活,至于奴婢么,她是未瞧见的。
正这般想着,一个小厮进来在燕扶柳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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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几句,燕扶柳便道:“现下有了。”
话音甫落,便见一个老妇与十几个女子进屋来,乌泱泱一片。
慕宜被吓得后退一步,“这是?”
“这是大人唤我给娘子寻的奴婢,娘子可从里挑出两三个。”
燕扶柳方要那老妇介绍,慕宜便蹙着眉头,她摇了摇燕扶柳的袖缘,“我不要什么奴婢。”
她说得很认真,十分不愿去瞧那些人,燕扶柳不解,但见她这般抗拒,便只好同那老妇说十分抱歉。
及至晚间,卫川从吏部回府,待回屋用了饭,慕宜觉着有必要同卫川说一说,便直直地往他的院内去。
到院门前,见一小厮端着药走进去,她便拦住那人,眉眼弯弯同他道:“让我来罢。”
小厮倏然惶恐,早听燕扶柳道,大人十分疼惜这位沧州来的小表妹,他哪儿敢让她来,故而道:“不不,娘子,小的来便好。”
慕宜拦住他的去路,“让我来罢,我知道他的伤口在哪,今日瞧见郎中敷药的手法,我已然学会了。”
卫川是因她受伤,她十分自责,此时只想为他做些什么。
二人僵持不下,屋内人的一句话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长兴,让小娘子进来罢。”
得了卫川的令,长兴“诶”了一声,这才将药递给慕宜,“劳烦小娘子。”
慕宜接过长兴的药,往屋内走去,待叩了叩门,得了卫川应允,她才开门进去。
屋里的陈设十分简洁,左不过一张案几,两张圈椅,并一个黄花梨山水屏风。
卫川从里间走出,只见他已把官服换下,着一身浅色圆领襕衫,颇有文人气息,同之前的他大相径庭。
“方才那人是我的随从,唤作长兴,前些日子有事回了老家乡下,日后若是有事寻不到我,可让他转达于我。”卫川轻声道。
慕宜道“好”,将药放置桌上,而后很是自然地将卫川拉过,她唤他坐下。
“郎中说每日要换两次药,现下还疼吗?”慕宜十分熟练地拉起他的衣袖,她不禁感叹,这般有文人气息的衣袍下面,竟藏着这么虬结的手臂。
“不疼了。”卫川说道。
看着慕宜坐在他身旁,仔细地为他撕下纱布,许是怕弄疼他,她的动作很轻,将药膏轻轻点涂于伤口之上。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羽睫轻轻扇动,因着屋内的烛光,羽睫的影子盖住她一整个眸子。
“多谢娘子。”卫川倏然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嘘。”慕宜将手指放在丹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叫娘子显得生分了,若旁人听见,怀疑我们不是表兄妹怎么办?既然我如今名为司瑶,你日后便唤我瑶瑶罢!”
卫川闻言抿了抿嘴,望向她的面容时见她并未说笑,而后犹豫了一瞬,有些生硬地启齿。
“瑶瑶。”
慕宜旋即面上盈笑,“诶”了一声。
待上完了药,换上新纱布,慕宜便端坐在圈椅上望着他,似是还不愿走的样子。
“怎么了?可有什么事儿同我说吗?”卫川问道。
“有。”慕宜轻声。
32. 第 32 章
二人的身影被烛光拉长,侧脸均投出一个好看的光影,一阵风吹过,光影轻轻摇曳,两人的目光相视着,均等对方先说点什么。
终是慕宜先启齿,她眸中眼波流转,语声轻柔,夹杂着些委屈。
“我不要奴婢,我一个人也可以。”她直白道。
卫川闻言一怔,今日见她幞头戴得歪斜,那发丝也不曾全部拢起,先前在慕府,她得人伺候惯了,如今什么都靠自己,实在有些委屈,他便唤燕扶柳寻一批奴婢来。
现下瞧见慕宜面带委屈,他虽有些不解,但仍是想自己哪儿做得不好。
“卫府仆人不多,左不过几个洒扫的小厮,不能伺候你,燕扶柳平日忙于府中事宜,精力有限。我想着娘子院中是需要人的,且也怕你觉得无趣。”他解释道。
“我知你的意思。”慕宜自然是早已想到,自那日狼狈地逃命后,她能感受到卫川尽力为她着想,可奴婢,她当真是不需要的。
故而她道:“我本已当是过去,直偶尔会想起,可若是真有人在我身旁贴身伺候,我便会想到玉净……”
言及此,她垂下头来,尽量不让他瞧见她眸中盈起的薄泪。
她每次要哭时,眨眼的频率便会更快,约莫是觉着每次眨眼,泪水便不会轻易留下,此时见她丹唇微启,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向下。
玉净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她很是自责,是因自己玉净才会丧了命,脑海中忽而想起以前二人的种种,她便愈发觉得难过起来,向下的嘴角倏然间控制不住,泪珠滚滚,开始抽泣。
卫川蹙眉,见她抽泣,心竟也像被揪起一般,是他思虑欠周,“我知晓了。”他语声放缓,似是在宽慰她。
“那日后娘子觉得无趣了,可寻燕扶柳,亦或者……寻我。”
他此话说得有些生硬,若换做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可如今,竟不知怎的开始有些羞怯起来。
“好。”得了他的回应,慕宜才渐渐停止抽泣。
待她情绪好些后,卫川忽而从案几上的小陶罐里取出一小块乳饧递到她跟前。“来。”
慕宜用帕子拭干泪水,看到他手中的乳饧后,有些惊喜,她不觉得卫川是一个爱吃甜食的人,屋内竟会备着这些,实在意外。
但她已许久未吃了,此时瞧见,确实馋的很,她取过来放入嘴中,牛乳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伴着些甜味,却又不是十分腻人。
吃着这块乳饧,那些不悦之事便抛之脑后。
“好吃。”慕宜道,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你怎么会有这些?”
“方才回来的路上偏见,想着你应该爱吃,便买了些。”言罢,他将小陶罐放与她面前,“好吃便好,待吃完了,再多买些。”
从俞州到京城,路途奔波,她竟无一丝抱怨,前卫府不比幕府,因她来得突然,很多物件皆未备全,因他答应过慕崇瞻,不让慕宜有遗憾,故而他有些自责,今日路过卖乳饧的铺子,想着她这段日子实在苦了些,便想让她吃些甜的。
特意给她买的?
慕宜红唇微张,有些惊讶,既如此,她便要收下了。
此时她眉眼弯弯,羽睫还有些湿润,只见她把小陶罐抱在怀里,盈盈冲他一笑,“那我便收下啦”。
“好。”卫川终于放下心来,“时辰不早了,多谢娘子替我换药,快些回去罢。”
“唔。”慕宜抿了抿嘴,“我还有一事。”
卫川挑了挑眉,以为她要提些什么要求。
“我今日见燕扶柳姐姐算府内的账务,我见她平日操劳府内之事,不如此事便交给我罢。”
卫川有些狐疑,“可是娘子……会么?”
见他不信任她,慕宜鼓起腮帮子,假装生气,“你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你自己吗?你给我写的那一份算账的教程,我可是都看了的,就连阿娘最后都夸我。”
“哦?”卫川惊讶。
她当真学会了?用不到一月?
不过府中账务简单,交予她也不是不可,正好解了她的闷,若是当真算错了,也无妨。
思及此,卫川道:“好。娘子去同燕扶柳说,她会整合之前的给你。”
“嗯!”慕宜笑道,“那你快歇息,入睡之时,切莫压到伤口,那我走啦。”
卫川颔首。
慕宜嘱咐完了,起身要回自己院中,正走至屋门处,故而想到什么,又回眸同他道:“你又忘了我同你说的。”
卫川闻言忖了忖,却实在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慕宜见他疑惑,直接同他道:“你不能再叫我娘子,你要叫我什么?”
卫川闻言咽了咽口水,侧眸犹豫了一瞬,才道:“瑶瑶。”
“诶。”慕宜应声道,面前终于盈笑,“这下要记着了,然后出了府,也要这般叫,莫要让有些人觉得我们二人生分,怀疑我们的关系。”
此话说完,慕宜便轻快地往院外走去。
此时屋内重归安静,卫川仍坐在圈椅中,望向阖上的屋门,他的心久久未平复。
他原以为是她突然想听,没成想她想的竟如此周全,他并非大意,而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的时候,他就会疏忽一些细节。
忽而想起今日胸膛所触及的那处柔软,与她担忧的模样,他的心开始有些触动。
卫川深叹一口气,闭上眸子,将案几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而后的这几日,因着卫川的伤,慕宜坚持不让他教她骑马,而是去燕扶柳,燕扶柳教得细心,且她倏然下决心要学好,便从一早就开始练,直至要用晚饭之时才回府。
她已学得很熟练,甚至学会如何一手拿着鞠杖,另一手控制马儿。
待到马球赛这日,天气有些回暖,慕宜梳洗完毕,便乘府中的马车赶往郊外沁园。
她一身淡鹅黄色的袄子,外头拢了一件披风,此时她端坐在马车内,双手搭在膝头上,垂着眸不说话。
“紧张么?”卫川见她如此,问她道。
慕宜颔首,“紧张。”
听闻燕扶柳说,今日马球赛,京城的世家闺秀及郎君均会来,京城的世家很多,比俞州要多得多了,她在俞州的宴席上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姿态,可如今竟有些胆怯起来,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除了卫川。
“无需紧张,我今日会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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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边。”卫川唇角微微扬起,示意她放松些。
慕宜眨眨眼,“你不用和其他郎君一起么?”
在这种场合,应是男子与男子在一起,女子与女子在一起,他当真能一直在她身边吗?
“不用,我一向不将心思放在无用的社交上。”卫川望着她,此话一出便见她面上的紧张之意少了几分。
从卫府到沁园,路程并非很近,又因起得早,慕宜在马车上打了一会儿瞌睡,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
慕宜还有些睡眼惺忪,“到了么?”
此时已听见马车外传来说话声,卫川将水囊递给慕宜,慕宜接过喝了一口,方才的困意才变得少些。
“此番人不少,你是新面孔,定有许多人瞧你,莫怕,无需顾虑别人,只做你自己便好。”卫川同她嘱咐道。
慕宜颔首,因着卫川,她已然没有方才的紧张。
随着车门的打开,卫川最先走出,而后是慕宜,待下了马车,卫川伸出手臂,慕宜很是自然地扶着下马车。
此处并非沁园正门,应是供给各家停马车的地方,不远处的软轿候着,陆陆续续地接到了的娘子郎君进园。
卫川今日头戴乌纱幞头,身着墨绿色祥云文圆领锦袍,腰系蹀躞金玉带,很是有世家郎君的气息,若非慕宜知晓他的过去,定也会被他的外表骗去。
甫一下车,周围的目光便纷纷投来,而后有不少郎君上前作揖,闺秀们不好上前,便同闺中密友频频议论。
吏部侍郎卫川,不过一月便因政绩被言相赏识,又因相貌俊美,名动京城。
其中一位郎君上前,那郎君穿着不凡,他身后跟随一小娘子,那小娘子的目光一直投在卫川身上。
“卫侍郎,平日约了你几次都未曾约到,原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那人客气道,身后的小娘子也同卫川福过身。
卫川恭敬回礼,含笑回道:“公主的邀约,不敢不来。”
“是啊,公主难得兴致。”那人笑道,言罢,他才注意到卫川身后的慕宜。
见慕宜生得芙蓉面,他多瞧了一会儿,慕宜见他这般,朝他轻轻福过身。
此次来的皆是世家女世家子,虽不知身份,但行礼总不会错。
那人眸中含笑轻轻颔首,“我应是没记错,卫侍郎并未婚配,且家中并无姊妹,这是?”
“萧世子并未记错,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妹,司瑶。”
言罢,卫川回首望了望慕宜,“瑶瑶,这是镇国公府的萧世子萧晏。”
“见过萧世子。”慕宜再次福身。
未等萧晏回应,他身旁的娘子便因此注意到慕宜,此时有些疑惑,目光打量起她。
“卫侍郎的表妹?可是来京城游玩?日后可与淮儿一同出游,淮儿定会安排妥当。”萧晏道。
见哥哥给了理由,萧月淮即刻朝慕宜笑笑,“是呀,妹妹远道而来,卫大人若是不得空,我可陪着妹妹,近些日子正愁无人同我说话呢。”
“在下谢过娘子,只是她并非来京城游玩,而是久住。”
卫川话音落下,便见眼前二人变了脸色。
33. 第 33 章
周围来往的人愈来愈多,许多目光投在四人身上,有些相熟的便上来同卫川寒暄,但更多的,则是在一旁端详着慕宜。
方才那一番话,众人皆听闻了,卫川在京城名声大噪,便连家底都被人议论了去,众人皆知他府中不过自己一人,连父母都不曾有,如今来了个表妹久住,任谁都会多想。
卫川却是毫不在意,他本可不必现在就解释,待日后旁人自然知晓,可若真如此,届时被议论的便是慕宜。京城世家本就瞧不起外来世家,更遑论慕宜如今是小商户家的女郎。
与其让议论之声逐渐增多,倒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
“久住?久住好啊,京城比沧州好得多,但愿侍郎的表妹会喜欢京城。”萧晏回过神来,赶忙笑笑,而后轻推了一下萧月淮。
萧月淮被这么一推,旋即朝慕宜含笑,“是啊是啊,妹妹便安心住下,我兄长同大人交好,你我二人便同姊妹一般,无需客气。”
“谢过萧娘子。”慕宜再次福过身。
一阵寒暄过后,沁园里的内侍便上前来,道:“各位贵人,软轿已然备好,请移步室内。”
软轿缓缓驶向沁园内的长乐殿,沁园占地广大,约莫两刻钟才行至正殿,卫府离城门较远,此番来到之时,受邀的世家郎君娘子皆以至此。
软轿落下,卫川和慕宜一同走出,众人的视线纷纷投来,他们先是同萧晏与萧月淮见过礼,到了慕宜这儿,颇有犹豫,不知如何称呼。
萧月淮是镇国公府嫡女,在京城闺女中颇有声望,此时她过来挽起慕宜的臂弯,慕宜方还有些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萧月淮笑着同众人道:“这是卫大人的表妹,日后我们需多多担待。”
慕宜一一同她们福过身,萧月淮将众人的名字皆介绍一番,京城贵女很多,她尽量将名字与人对上。
“不必刻意去记,日后交道打多了,便自然而然记住了。”萧月淮瞧见慕宜神色有些严肃,便宽慰她道。
慕宜朝萧月淮笑着颔首,同她道谢。卫川很难约,好不容易来一趟,郎君们皆上前唤他一同玩乐,卫川却一一拒绝了去。
萧晏知他所担忧之事,便道:“有我妹妹在,你无需担心。”
此话一出,一旁的郎君们皆应和,萧月淮见状,又拉紧了慕宜一番,同卫川道:“是呀,卫大人放心将瑶瑶交与我,我定替你照顾着。”
话虽如此,卫川还是不放心慕宜,他对上她的视线,正欲继续拒绝旁人,只见慕宜朝他轻轻颔首,示意他同他们一起去,她自己可以。
方才在马车上还有些许紧张,如今到了此地,见过京城各家贵女,并无想象中胆怯,只要谨言慎行,定不会有什么错处。
见她坚持,卫川只好道“好”,他望向一旁的萧月淮,“劳烦萧娘子”。
待郎君们离开,一众小娘子们一应上前围在慕宜身边,她们并非对慕宜好奇,只因萧月淮一直挽着慕宜的手,瞧起来很是亲密。
众人将慕宜问了个遍,她挑着话来讲,萧月淮在一旁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待过了一瞬,萧月淮便要拉慕宜远离此处,“你们可别吓坏瑶瑶,她方来京城不久。”
言罢,便同众人辞身,拉起慕宜到外头的亭台坐定。
此处本种满荷花,可如今季节已过,池里空荡荡的,但心今日暖阳高照,在此处晒晒日头是极舒适的。
萧月淮拿起桌上的糕点递与慕宜,有些好奇问道:“想来你到京城只是公主已然知道了?”
“是。”慕宜回道,很是规矩。
“卫大人前段时间任黜陟使,听闻将陇西的官员调查个遍,不过半月,便将那些不做事的官员罢免,替朝廷收了好多银子,如今正得言相重用,他非世家,关系简单,更是得言相赏识,日后前途无量,公主应是顾虑这一层,便将你这个沧州来的表妹也邀来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萧月淮同她道。
“你不必同我这般客气,在这京城中,卫大人与我哥哥最是要好,在我面前不必拘着,且大人不爱社交,你既然来了,便要多替他笼络世家,故而方才那些贵女们,你日后是要多多接触的。若有什么困难,你寻我便是。”
萧月淮说得很是认真,她给她的建议听起来很是受用,慕宜心底半信半疑,卫川不曾同她说过这层,故而心底有些心眼。
她心里虽怀疑,可面上还是尽是感谢,“多谢娘子同我说这些,日后还要娘子多多关照才是。”
萧月淮见她终于放下戒备姿态,即刻给她倒了杯茶,“公主还未到,我们便在此等候罢。”
慕宜道“好”,她四下观察四周,只见每个人脸上皆洋溢着笑容,似是好久都未曾出游一般。
“如此场合,常常会有吗?”她问道。
萧月淮啜了一口茶,“并非,天气好时,偶尔会有,可到了冬日,更不常了。这沁园是公主的私人花园,外人几乎一年才能来一次,而公主邀的人是最多的,又无人敢不来。众人来此,不只是为了出来游玩,更是给娘子同郎君们看对眼的机会,故而大家皆开心。”
萧月淮言及此笑了笑,“我还以为今年不会有了,谁知在冬日时节,公主竟来了兴致。”
萧月淮觉得慕宜从沧州而来,又不知晓世家的事情,故而事无巨细地给她托出。
“原来如此。”慕宜笑道。
萧月淮颔首,“你若是有什么不知,可常常问我。”
慕宜道“好”,二人吃着茶点,不多时便有宫女上前,道“公主已然摆驾,请贵人更衣。”
“走罢。”萧月淮道。
李衔英邀世家儿女来此,只为打马球,她一贯是爽利的性子,便不曾同众人寒暄些什么。
因着李衔英先前到卫府时,便暗示慕宜上场,卫川已替她备好上场的衣裳,此时她已然换上。
圣上替李衔英建的马球场极大,马球场周围与顶棚皆用琉璃围住,既能挡风,又能让日光洒进来,应是在里头放足了炭火,从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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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进,竟能一瞬感受到里面的暖意。
慕宜有些感叹,琉璃珍贵,用这么多琉璃将马球场围起,她还是头一次见。
“这琉璃自沁园建成,一直在此吗?”慕宜问道。
“琉璃易碎,即便是最上等的,也不能久用,只要打一场马球,便换一次。”萧月淮回道。
慕宜丹唇微张,心决有些铺张浪费,毕竟这琉璃价值不菲。
进了马球场,只见卫川同萧晏已然在里头,慕宜同萧月淮二人朝他们走去。
卫川的视线一直投在慕宜身上,此时见她已换月白素色团花纹圆领袍,领口微敞,衬得她的脖颈修长如玉,她的幞头今日戴得很是整齐,更显得她精神利落。
卫川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她:“如何?可还适应么?”
慕宜颔首,“自然是,你唤我无需紧张,我便记在心里,放心罢,定叫她们挑不出什么错处。”她笑笑,似是很得意。
卫川勾起唇角,他不过是怕她不适应,至于她所言的那些错处么,即便有,他也能应对。
但如今见她很是放松,他便也放心了,“过会儿上场时,你只要稳住马便好,进球之事便让我来。”
“好。”慕宜轻声道。
二人方才说完,便传来内侍的声音。
“公主到!”
众人纷纷行礼,只见李衔英从正门走进,她已换上骑装,同先前在卫府那华丽的穿着很不一样,此时只觉得她英姿飒爽,好似执上一把剑,便能上阵杀敌了。
她身旁还跟着一个郎君,那人虽也身着骑装,但与李衔英不同,他的文人气息很重,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温润公子模样。
甫一进来,李衔英便将视线投在卫川身上,可不过一瞬,她便移开视线,望向他身旁的慕宜。
此时见她垂首,样貌气质竟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女郎,李衔英不禁想起在卫府之时,她虽很守规矩,但眼波流转间尽是天真,她可从未在京城的任何一位女郎身上见过这种眼神。
“都起身吧。”李衔英淡淡道。
慕宜缓缓起身,见众人给李衔英让路,她亦侧身到一旁。
李衔英朝此而来,竟停在了她的跟前,慕宜有些不解,却又不敢抬眸正视,而后静默一瞬,便听得李衔英道:“你上场,做我的对手。”
此言一出,众人皆屏了一口气,纷纷望向慕宜。
李衔英马球打得很好,全京城皆找不出一个对手,往日举行马球赛,不管对方球技如何,皆随便点人上场,她可不会放一点水,故而众人皆不愿被点到,此时皆为慕宜捏了一把汗。
卫川早有预料,这几日的练习并非儿戏,慕宜此刻毫无震惊之态,只恭敬地应“是”。
见她面不改色,众人又小声议论,觉着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是沧州来的,不知李衔英的可怕。
而后这一句,更是让众人惊呼。
李衔英侧眼看她,“本次马球赛的头彩,便是……你”
34. 第 34 章
在京城众人眼中,李衔英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先帝子嗣单薄,皇子只当今圣上一人,公主只李衔英一人,先帝在时,便十分宠爱李衔英,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想尽给她摘下,如今先帝走了,当今圣上念极只有李衔英这一手足,更是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早已料想今日她会提些荒谬的要求,可众人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只望着慕宜,原以为她现在知道怕了,谁知她仍十分镇定。
“我?”慕宜轻声问道,有些不解。
从未听过马球赛的头彩是一个人。
“我身边缺一个伺候的人,你懂礼数,知规矩,来伺候我,刚好。”李衔英此时终于正视慕宜。
她想试探,慕宜在卫川心中,是否仅仅是“表妹”的存在,既然先前卫川不愿,她便将她推到众人跟前,由这一场马球赛做引子,名正言顺。
李衔英提此要求,于众人而言,便已是定数。
“殿下,是否需同臣商量一番。”卫川见李衔英有些过分,往前靠着慕宜走了一步。
马球场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换做旁人,是万万不敢忤逆李衔英的,可卫川在京城形单影只,不怕李衔英威胁,如今来了个表妹,自然是要护着。
“无需,我同英国公世子一组,你们二人自行组队罢。”李衔英拒绝了他,与先前在卫府不同,现下她同卫川很是疏离,甚至让众人觉着她不喜卫川。
往前马球赛,由李衔英点名组队,众人即便不愿,也需硬着头皮上场。如今她未点名,谁也不愿当她的对手,一是知球技不如她,二是怕得罪于她,恐连累家族。
因着众人并无主动同卫川组队的,卫川又是京城新贵,与京城世家并非十分交好,一时竟也找不到组队的人来。
正当慕宜望向卫川,欲要问他怎么办之时,只见萧月淮轻轻摇了摇萧晏的衣袖,而后萧晏便向前一步。
“我与我妹妹同卫川一队,殿下,若是一会儿打得投入了,得罪与殿下,还望殿下海涵。”萧月淮同李衔英作揖,而后朝卫川颔首。
镇国公曾为先帝守边境,多次击退外贼,很受先帝重用,先帝在时,镇国公一家得到的殊荣可谓无人能及,如今先帝虽已去,但萧家的名望在京城还是头等的。
也只有萧家的儿郎站出来,才是最合适的。
“好,两个钟后开始。”李衔英并不惊讶,转而朝那宫中内侍备好的马而去。
李衔英走后,众人开始纷纷议论,萧月淮此刻站至二人跟前,朝卫川盈盈一笑,“大人无需担忧,我与哥哥虽不能保证你们赢,但定会尽全力。”
“多谢娘子。”卫川朝萧月淮颔首。
萧月淮摆摆手,“卫大人不必客气,快些准备罢。”
待萧晏同萧月淮先行走远,卫川才注意慕宜的面色,她的面色仍是不解,为何李衔英非得要她,先前在卫府便提过,被卫川回绝了去。
卫川语声放缓,“你无需担心,公主不会把你怎么样,一会儿记着我说的话,上场时只保证自己不掉下马便好。”
慕宜道“好”,二人一同朝马球场走去。
两刻钟很快便过去,马球场周围皆围满了人,本次马球赛与平日的十人制不同,此次每队只设四人,两男两女。
红队为李衔英,并方才站在她身旁的温润郎君,另还有英国公府世子谢修同娘子谢如殷。蓝队则为卫川同慕宜,并萧晏、萧月淮。
八人皆已着上骑装,如今骑于马上,各执一鞠杖,只见李衔英一队的眼神十分犀利,衬得卫川这边的气势有些弱。
“可别忘了此次头彩,若是我赢了,卫侍郎可不能反悔。”李衔英胸有成竹道。
“殿下一言九鼎,若是我赢了,殿下亦不能反悔。”卫川望着她的眸子道。
李衔英冷哼一声,不再同卫川说话,而是将目光放在慕宜身上,见她一双眸子十分雪亮,日光照着她的青丝泛上一层金色。
两队人马各自散开,因慕宜未打过马球,卫川让她在防守位,守住对方的球,萧晏与萧月淮均为主进攻位,卫川则是攻防兼备。
唱筹官鸣鼓为号,比赛开始。
朱漆木球被抛在空中,李衔英打马而上,手中鞠杖一挥,动作利落,精准击中木球,木桥在空中抛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直直朝对方球门而去。
慕宜见木球飞来,她正欲抬手执起鞠杖,只见卫川飞驰而来,用鞠杖将木球拦住,然后用力一击,木球向对方球场飞去。
李衔英眼疾手快,将木球击到对方前半场场地,萧月淮看准时机,伸出鞠杖,而后李衔英同一旁的谢修颔首示意,只见谢修驰马而去,冲过萧晏的防线,从萧月淮手中抢过马球。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将马球与地面推至球门,谁知他鞠杖一挥,木球再次飞向空中,卫川稍未留神,那木球便朝慕宜而去,慕宜伸出鞠杖,与木球擦肩而过,而后便听得众人欢呼。
“第一局,红队,得筹!”
红队突然勒马,谢修的嘴角扬出好看的弧度。
英国公府同镇国公府一向不对付,二者对朝政之事多有不同的想法,先帝在时,甚至有一次在早朝上争吵起来。而后英国公唯言相马首是瞻,而镇国公时有忤逆言相之举,到了萧晏同谢修这一辈,矛盾更是变大。
谢修望着萧晏,不过一个花花公子,有什么资格来逞能。
李衔英则朝卫川挑了挑眉,颇有些得意。
慕宜眉头紧蹙,见卫川将马骑到她跟前,她懊恼道:“若是我的手再伸长些便好了。”
卫川见她有些丧气,赶忙宽慰她道:“就差一点,无需自责,换了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呢,球就进门了。”
慕宜知他是在宽慰,便颔了颔首,她紧攥鞠杖,暗里告诉自己一定要看准,她不要去伺候公主,她要在卫川身边。
第二回合开始,双方策马奔鹏,尘土飞扬,因有第一回合的教训,这一次场上众人皆屏气气息,十分专注。
李衔英一队仍是打得很凶狠,她步步紧逼,由不得卫川一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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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喘.息的机会,熟知对方战略,卫川将对方的攻势一一挡了下来,见两队开始陷入僵局,李衔英策马而上,紧逼卫川,卫川上前拦截。
谢修见卫川顾及不了,便赶忙将木球击飞,木球划过萧月淮的上空,她将鞠杖扬起,触碰至木球边缘,使木球的轨迹改变,却并未将它拦下。
不好!
卫川同萧月淮皆瞪大眼睛。
“瑶瑶,快拦住!”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朝慕宜喊道。
慕宜看着飞驰而来的木球,咽了咽口水,紧紧攥住鞠杖,在木球进门之际用力一挥,竟将它朝反方向挥去。
卫川终于松下一口气,萧月淮见状将手中鞠杖一丢,竟开始庆祝起来。
“第二局,平局!”
几人翻身下马一同来到慕宜身边,萧月淮激动地抱住她,“你竟挡住了谢修的球!瑶瑶真是太厉害了!”
慕宜这时也开心而笑,方才她十分紧张,此次为三局两胜,若让公主进球了,她便真的要去公主府了,因为心中万般不愿,便用尽全力去击球,谁知竟真挡住了。
卫川此时欣慰地望着她,他本未指望过她进球与守球,见她守住之时,是十分惊讶,“做得很好。”
“嗯!”慕宜两眼弯弯。
李衔英这边见战况不妙,赶忙更换策略。
“从未同卫川打过,试了两局,知他防守很好,那我们便逼他进攻,待他们防守薄弱之时,我们便进球。”李衔英道。
待两队商量完毕,不多时那唱筹官再次击鼓。
此番还是李衔英抢先拿到球,她将球击到谢如殷手中,谢如殷球技不是很好,木球在她手中,让萧晏一眼看出她薄弱之处,赶忙策马过来抢夺木球。
此番正中李衔英之计,木球被萧晏夺过,而后他紧紧护住,传到卫川手中,卫川扬起鞠杖,将木球击飞,朝对方的球门飞去,李衔英早已看准,旋即拦过那飞驰的木球。
而后转守为攻,很是强势,卫川见状蹙眉,赶忙策马而去,谢修见状上前拦他。
萧晏本就看不惯谢修,谢修离卫川还有些许距离,他旋即上前,欲要阻挡谢修,好让卫川能与李衔英决战高下。
他快速策马而去到谢修跟前,谢修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到,来不及勒马,二人的马直直相撞,扬起的一番尘土迷住卫川同李衔英二人的双眼,而后二人滚落在地。
唱筹官鸣鼓,比赛即刻暂停。
如今场面混乱,慕宜翻身下马去寻卫川,见他两眼微眯,赶忙问道:“还好吗?严不严重?”
卫川摇摇首,“我无事,去瞧瞧他们。”
二人走到混乱的跟前,只见萧月淮同谢如殷皆去瞧各自摔倒的兄长,萧晏擦伤了脸,其它并无大碍,而谢修的马直直撞上萧晏的马,马儿一时受惊,扬起前蹄,谢修从高处摔下,腿骨折得厉害,看起来有些骇人,此时见他吃痛地抱着腿在哀嚎。
李衔英此刻终于看清状况,略有些着急:“快。快传太医!”
35. 第 35 章
萧月淮用帕子轻拭萧晏的伤口,欲将粘在上边的尘土扫下,她紧紧蹙眉,这伤口还不知何时才能好。
谢如殷一贯强势,如今看到谢修的腿这般骇人,竟开始害怕,眼泪哗哗留下,她手足无措,想去瞧谢修的伤口,却又害怕把他弄疼了。
她咬咬牙,侧首怒瞪萧晏,而后即刻起身朝他走去,重重推了他一把,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又拉起萧晏的衣领,在他脸上的伤口处重重拍了几下。
慕宜见状瞪大眼睛。
萧晏本就捂着脸喊疼,这下更重的痛意袭来,他嗷嗷大叫,萧月淮看清来人时,赶忙起身质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如殷也不管,直直将萧月淮一推,便见她踉跄摔倒在地,而后谢如殷又欲去打萧晏。
“看你把我哥哥的腿撞成什么样!我打的就是你!”
萧晏此刻已然反应过来,双手紧护面庞,大喊道:“你这个泼妇,明明是你哥撞我!”
萧晏需护着脸,反手不得,只能任由谢如殷打,萧月淮即刻起身去阻止,谁知谢如殷竟连她一起打。
见场面愈发混乱,慕宜便同其他人上前去将三人分开,谁知谢如殷力气极大,竟一人对起了劝架的多人,到最后,连李衔英劝阻都无用了。
慕宜不知被谁推了一下,重心不稳,便朝人后倒去,卫川本还在看望骨折的谢修,这下瞧见她被推到,赶忙过来扶,他面色担忧,“无事罢?”
慕宜摇摇头,她的幞头被打得七扭八歪,里头的发丝略有些凌乱,这时由着卫川搀扶,她才有些艰难地起身,她拍了拍自己的圆领袍,看着眼前的人开始打了起来,朝卫川问道:“这下怎么办?”
卫川蹙眉,眼前的小娘子们打作一团,郎君们怕伤及无辜,不好上前用力拉开,正愁之际,门外传来内侍尖锐的声音。
“皇上驾到!”
此言一出,马球场内的混乱倏然停止,众人看清来人,纷纷朝那人下跪。
慕宜不敢抬头直视,这是在她第一次离天子如此之近,而后听得一声稚嫩的声音喊“平身”,众人才纷纷起身。
慕宜方才摔出人堆外,此时在众人的最后,她轻轻抬眸,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身着明黄龙袍,他手中拿着糖画龙,眼神很是天真地望着马球场内的众人。
而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约莫是知命之年的老臣,他身着深绯官袍,虽须发斑白,但眉眼锐利如剑,身量高大板正。
天子打量着众人,眼见他视线将要扫过,慕宜即刻垂下眸子,而后便听到稚嫩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玩什么?朕也要一起。”李昭珩的话音夹杂着雀跃,“是摔跤游戏么?看起来很是有趣。”
众人沉默不语,便听得李昭珩身边那人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
“陛下龙体金贵,若要一起恐误伤陛下,今儿是公主组织的马球赛,不若便看了看马球可好?”
言罢,那人扫了李衔英一眼,李衔英便即刻垂眸,默不作声。
“好。”李昭珩蹦蹦跳跳朝着高台上去,待他坐定,便同众人道:“开始罢!”
圣上在此,众人不敢造次,李衔英重新将队伍安排起来,许是知慕宜不会马球,此次竟未让她上场。
而后的几场马球赛,让李昭珩很是满意,他给的头彩,皆是些贵重的宝贝,在马球赛结束之时,又重重赏了在场的所有人。
晚间回到卫府,劳累了一日,慕宜瘫坐在前厅的圈椅上,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小厨房将晚饭一一端上,因着卫府人少,并不会另辟一个小厨房给慕宜,故而用饭时,皆是同卫川一起。
卫川从外头进来,瞧她满脸疲惫,好似今日是她上场对战了几场,不过瞧她如此,他竟很是舒心,这恰恰说明她在卫府得以放松。
“今日这一场面,应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场面了,如何?可还能适应?”卫川问她道。
今日京城的郎君娘子们基本在此,还出演了一场在圣上面前打群架的戏码,若非亲眼目睹,她万万不敢信,这京城这么戏剧。
“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了。”慕宜回道,她回想起今日,忽而端坐起,“为何公主一定要我去伺候她?先前在你我二人跟前便提过一次,这次又如此,她身边当真缺人么?”
卫川将乘好的饭放置她跟前,“她像你先前在幕府一般,觉得无趣罢了。”
“可是……可是她可以举办马球赛,也不必拘在府内,我如何替她解闷?难道她想听我说永州的事儿?”慕宜仍然不解,望着卫川认真道。
卫川见她很是认真,倏然“噗嗤”一笑,她还同先前在幕府那般,问一些天真的问题,或者说……并非天真,只是于她而言,只能想到这些。
李衔英一贯会折磨人,卫川得言相赏识,又生得貌美,只要同他有任何苗头的女子,李衔英都要趁火苗没起之时掐掉,只是慕宜的身份与卫川有关联,如今又身在卫府,并非如先前那般容易。
“你笑什么?”慕宜望着他,更为不解,不过她的注意力倏然从方才的事转移到卫川脸上,“你笑起来真好看。”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卫川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突然变得认真地同她道:“无需担心,她日后不会再提,快吃。”
“我是认真的,卫川,你该多笑笑。”慕宜笑道,看着满桌的佳肴,她确实饿了,这时也不管卫川,赶忙埋头用饭。
许是真的饿坏了,她用得很快,待用完最后一口,见卫川碗中仍有半碗饭,她取了一双新筷箸,不断给他布菜。
她双眼汪汪地看着他,叫他有些不适应,待坚持了一会儿,他默默放下筷箸,犹豫了一瞬道:“娘子……你……用完了么。”
“嗯!”慕宜颔首回应,却不见她有移开视线的想法。
“那……要不要回屋歇息。”
慕宜摇摇头,“不,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
“哦?”卫川闻言,方才的不自然才放下,被她直愣愣盯着,心底总是有种异样,如今知她是有事,便让她继续问。
“无非是今日之事。”慕宜移开视线,又给他布了一块煅烧茄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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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年岁尚小,如今一直是言相辅佐,今日圣上身旁那人便是言相罢?”
卫川颔首道“是”。
此人同她心中的言相很不一样,她原以为言相就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今日一见,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但想起慕家是被言相陷害,而言相的名声,在民间竟然极好,她便觉得这番容貌,才配得上如此心计。
思及此,她咬紧后牙,想要扳倒言相,并非容易。
卫川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语气放缓同她道:“现下还不是时候,忍一忍,待时机成熟,才能将他一举拿下。”
慕宜虽心有不甘,但她对朝堂之事并非在行,只能听卫川的。
“好,我相信你。”
卫川用了一口饭,忽而放下筷箸,将大致的情况同她道:
“圣上如今只信言相一人,故而言相在朝中很有威望,许多朝臣上前巴结,他看似在辅佐圣上,实则野心勃勃,以圣上为傀儡,把持朝政。”
慕宜丹唇张大,用手轻掩,又听得卫川继续道:
“镇国公跟随先帝,先帝赐予巨大殊荣,在朝中,也只有镇国公敢与言相唱反调,言相要拉拢镇国公,这也是我方才为什么同你说,公主日后不会再提。”
卫川言及此,已是很明了了,他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觉着这两件事为何会联系在一起?”
他欲看慕宜是否能理解其中,再决定日后是否要继续同她说这些,谁知慕宜而后说的竟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你是说,言相要拉拢镇国公,但我今日瞧着,英国公与镇国公两家家的郎君同娘子不对付,如今两家打起来,反倒不利于言相,此次马球赛为公主举办,他定会问责公主,公主因忌惮,日后便会收敛些,便也顾及不到我了。”
言罢,她清浅一笑,很是满意自己的回答,“我说得对吗?”
“对。”这时卫川唇角微扬,他原以为慕宜只能说对一半,没成想竟全然理解了。
“我忽而觉得我有些聪明,卫川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去官场了?”慕宜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完美,此时十分得意,等着卫川夸她。
谁知卫川实在不解风情,很直白地戳穿了她:“还差些火候。”
慕宜笑意消失,腮帮子微微鼓起,嘴里嘟哝道:“就不能夸夸我么。”
卫川见她这般,嘴角再次不自觉扬起好看的弧线,而在她望向自己时,瞬间将笑意藏了起来。
“那……那你再继续教我好了,我悟性很好的。”她心里虽有些嗔怪,但仍是十分虚心地如此道。
“好。”卫川淡声回道。
见他不苟言笑,慕宜将纤指放置自己的嘴角旁,提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许严肃,要多笑笑。”
见她很是认真,卫川终于有所回应,朝她展颜一笑,轻声道:“好。”
二人相视而笑,且过了一瞬,慕宜又倏然道:“可是,我今日见谢世子的马并非是因萧世子而摔。”
闻言,卫川拿着筷箸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