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碎裂钢魂》 第509章 影渡长天(6) 罗格·多恩短暂地凝视了一下康斯坦丁·瓦尔多,毫不掩饰他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他的情绪针对的并不是如同机械般遵循指引赶来山阵号的瓦尔多,而是他自己。 “我了解了你所描述的情况。然而目前,这件事不会被通知至我们之外的人耳中。”多恩开口,双臂环抱在他的胸前。他的腰间挂着一枚沉默的金色颅骨。 他站着,眼睛里承载的是房屋近端绘制图板上的美杜莎行星图,与临近处被标明的,如同一只眼睛一般的亚空间风暴汇聚点。那就像是两团互相连接的深邃阴影。 在他们周围,星语合唱团刚刚获得解散命令,只留下许多张贴在墙面上,以短钉和线绳相连的地理标识,与一些记录星语符文的图集:一些是抽象的繁杂符号,一些是具象的飞禽走兽,如同土耳其花押一样,誊写在厚重的羊皮纸上。 在一些转译完成的草稿记录上,还书写着一些需要向其他组织,包括帝国内政部、法务部、极限战士舰队、吞世者舰队等等发送的信息。这都是在最近一个月内未能穿过星空送达指定地点的信件。 只有最近几则星语成功送出,在瓦尔多一眼扫过之后,他判断出这是关于美杜莎状况的叙述,接收方是钢铁勇士舰队。 是的,瓦尔多发现自己能够理解星语图纹的含义,而解读这种具有无限细微变化的符号语言,是他以前不曾学习的。 “这是否是拒绝?”瓦尔多问,语带锋芒,“你不是一个说谎者,也不是一个委婉折中的人。我与星语同步抵达此地,不是为了与你共同确认星语传达的内容,再帮你把模棱两可的信息送回佩图拉博耳边。” 多恩的目光稍稍偏移,在这片刻的不悦的停顿中,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拒绝?你假设了我的想法,康斯坦丁。康斯坦丁。”他迈开步伐,双手交叠在身后,如同将自己锁入了某种无形的束缚之中。“在你抵达这里之前,比你想象得更多的准备已经做好。一场与第二十军团的小型拦截战已经结束,据其所称,第十五军团已经因背叛而覆灭。” “那么,你放弃泰拉禁卫的职责?” 罗格·多恩从绘图板边阔步离开,将遮蔽舷窗的挡板向上猛然掀开,露出外侧飞旋的杂色星澜。 瓦尔多注意到那块挡板理应由自动电机而非人手控制。 青紫色的宇宙风暴如怒涛般翻滚,卷起红色的云层,仿佛远处的星辰正被无尽的漩涡吞噬——福格瑞姆所在的星辰。 原体侧过身,背手而立:“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我放弃与否的疑问并非迫在眉睫,甚至你和佩图拉博所言是否为真,也需容后再议。我不会因为我是泰拉禁卫,就无视你的警告。”他扫了瓦尔多一眼,“同样地,我不会因为我与佩图拉博交好,就相信他的蛊惑。” 他的陈述似乎因为其话语的内容而染上了一丝情感。 “现在必须立即解决的,是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的问题。”他继续说,“我无法看见在那颗卫星上正在发生的具体事项,但他们身上的异变已经开始辐射影响他们的子嗣。你既然被帝皇授予使命,成为一柄弑神之矛,那么你或许即将发挥你的第一个用场。稍后,我会带你前往美杜莎卫星,在必要的时候,处决堕落原体。” 瓦尔多看着他,一时无法确认罗格·多恩的情况。 帝国之拳军团领袖的观点一贯如此直接,甚至过于直接,以至于令人情不自禁地按照常理推断,猜测他的话语背后另有隐情。 多恩皱起眉毛,轻声说:“停止你的猜测,康斯坦丁·瓦尔多。我现在的情绪非常恶劣,我不希望动手杀死我的兄弟,这让我感觉尤为糟糕。故而,我不需要你来进一步惹怒我。” “在百年之前,我已经遭遇过我兄弟之中的堕落可能性,自那以后,杀死一个叛徒的准备已经做好。”多恩继续说,隐去了他口中的后半句话的主语,“我不需要更多的犹豫来恶意彰显我的不舍。” 瓦尔多的目光从多恩脸上移开,他的心平静如水。“那么,我们将找到你的两个兄弟。我们何时动身?” 多恩向瓦尔多伸出手,他的手指落在瓦尔多苍白的矛尖,接着微微用力。 顷刻之间,瓦尔多的长矛与多恩之间产生了一种超越物质的联系,无可言明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流动。 一股鲜血迅速从他被刺破的皮肤中溢出,转瞬间凝固成朱砂般的痕迹。 多恩收回手指,盯着自己的伤口,而瓦尔多从一座高塔的幻影中脱离。日神矛带给他的认知如雨水落在他心中,短暂地激起涟漪后恢复长久的平静。 “你的确有杀死我们的能力,”多恩说,语气凝重,在被刺伤的瞬间里,他毫无疑问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因素——一种超越平时物理伤害的损失。瓦尔多想起佩图拉博做过一模一样的测试。 “所以?”瓦尔多问,长矛斜向敞开的舷窗,指向那颗被污染的云雾团团包围的星球。 “走。”多恩点头。 他们快步在宽敞的走廊中穿行,瓦尔多坦然迎接并无视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标志性的盔甲和违背常理的出现,足够引起任何凡人与阿斯塔特的关注,但这些都不是当前的重点。 罗格·多恩已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远去,几乎接近奔跑,他的斗篷高高地扬起,背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锋利的金黄残影。康斯坦丁·瓦尔多追在他背后,追随着罗格·多恩奔跑的速度,前往山阵号的甲板。他们的盔甲不断发出喀拉的碰撞声,像溶解在滚烫铁水中的冰。 瓦尔多的大脑中依次闪过一系列问题,包括帝国之拳这支军队中的阿斯塔特是否和罗格·多恩一样,至少愿意暂时无视钢铁勇士的邀约;包括他们是否要面对两个可能已经堕落的基因原体,而罗格·多恩凭什么相信他能以一敌二——何况那是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以及更多的疑惑,比如他连一个卫队成员都没有带在身旁,没有西吉斯蒙德,没有阿坎姆斯,这在自信与悲观的两极之间,究竟归属向哪一个端点。 但他所做的只有奔跑,以及握紧他的长矛。 ——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费鲁斯,”福格瑞姆无声地对费鲁斯说,虽然他意念中的语气温和,但他知晓自己正紧张起来。 “什么不是好主意?”费鲁斯问,他的声音从包裹着福格瑞姆的钢铁肋骨中传来——像是一个无形的笼子,福格瑞姆想。 “信任……这一位帝皇。”福格瑞姆说,他的意识里涌出苦涩。他们目前所处的银湖,多么像费鲁斯·马努斯水银般的眼睛啊……多冷酷的光泽,多么不可摧毁的忠诚。 他抬起头,感受到他正在被他的兄弟注视,继而,他看见自己映在费鲁斯眼中的意识倒影……并非真实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流动的、火红的情绪,充满犹豫地探着飘摇的火舌。 “我不明白,福格瑞姆。”费鲁斯低沉地回答他,他的声音被压低了。“你来寻找我,这让我无限地感激你,但你在说什么?我的兄弟。难道你是说,我们不应当信任帝皇?不应当履行我们的誓言和使命?” 在那片银湖的背面,幻觉般的光影正在被一片深邃的黑雾一点点蚕食,带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逐步逼近。 这进度很缓慢,给了福格瑞姆一种感觉,那就是黑雾似乎并不能完全与绚烂的游云相抗……还不够强大,不够无坚不摧——还不曾真正诞生。 但是,倘若他们两人主动靠近,那么黑雾的力量,就足够把他们带走了…… 他们都听见混沌的低语在气恼地尖叫,诅咒“受诅咒者”的干扰…… 那么,黑雾是帝皇的力量吗? 它与他的父亲相近又相悖,和福格瑞姆记忆中的璀璨光辉截然不同……可除了这一份感觉,他还有什么证据呢?又或许,这是帝皇的力量在百年间发生了变化,还是他自己的信仰开始崩塌? 福格瑞姆的心动摇起来,他深深地吸气,无法止住脑海中翻滚的杂念。而在这片由心灵构筑的海洋中,所有情感都被具象化,他周围的银湖不安地在流血般的鲜红色彩中沸腾。 “我感受到你的情绪,”费鲁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柔情,他的银色湖泊温和地揽住了福格瑞姆的身躯,抚慰他的神经。“为了营救我,你在不确定的魔域——我们暂且这样称呼,”他厌恶地说,“你消耗了太多的精神,这让你心中充满怀疑。我们不会怀疑帝皇,我们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力量。” 福格瑞姆沉默不语,费鲁斯说的话合乎道理,他的话语冷静而清晰,但福格瑞姆心中的那团火焰却始终无法平息。 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你是对的……”他迟疑地喃喃回答,“可是……” “什么?”费鲁斯安静地说,“至少给我一个理由,福格瑞姆。” 他的声音稍有颤抖,福格瑞姆立刻意识到,那颤抖的原因并不是怀疑,而是痛苦。 通过他们紧紧相连的精神,福格瑞姆迅速感知着费鲁斯的存在——感知着他残破缺失的灵魂。 他的意志滑过费鲁斯,触及了一处处被这片领域所伤的缺口,每一个破洞都连接着至深处的贪婪深渊,每一道伤痕都无法愈合,湿润而滚烫的液态金属从这些缺损中溢出,染上一种惊心动魄的紫红色泽,而后散逸至昏暗的朦胧虚无之中。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而且——福格瑞姆深深地怀疑着,这不可逆转。 决定必须尽快做出。 “你变得虚弱了,费鲁斯,”福格瑞姆说,近乎带有些许爱怜,“你的力量被夺取得太多了,你正在被撕裂,我从这片混沌之中夺取了你,可你正被亚空间再度夺走……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的兄弟。” “你在做什么?”费鲁斯紧张地喊了一声。 凤凰的火焰从钢铁的栅栏中如喷发般涌出,红焰穿透水银的封层,转瞬之间在银湖波澜跌宕的表层燃起,将液态金属封在烈火的内侧。 “我担心你离开。”福格瑞姆模棱两可地说。 这样,费鲁斯就不必继续接触混沌的侵蚀。 同时,他也杜绝了他的兄弟投身于帝皇黑雾之中的可能性。 他对自身在神秘学上力量的掌控,比费鲁斯·马努斯要娴熟许多……是的,帝皇之子之中固然没有智库,有智库的反而是钢铁之手,但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尼凯亚会议过后培养的帝皇之子智库的能力,可以胜过光辉灿烂的紫衣凤凰。 只不过,这一点罕有人知晓。 “福格瑞姆!”费鲁斯大喊着,“停下!” 凤凰观察着组成自己身体的源泉缓缓地飘散进周围动荡的亚空间环境中。 他同样无法阻止这一历程,只能勉强将它延缓. 他的头脑之中噼啪地发出响声,似乎是无形的薪柴,又或者是正在折断的骨头…… 在整个逃脱与挣扎的过程中,他们与这里的环境牵扯得太深,几乎达到了无法分割的层次——正如染色后的墨水,最终仍将再度溶入水中。 而在那片怪异的云霞深处,似乎有一束全新的阴影正缓缓凝聚成型。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万花筒般变化无穷的亚空间光彩,而是专注于自己内心的火焰,催动着它继续燃烧,隔断混沌与费鲁斯的牵扯,勉强烧灼着他们与这片空间相连的纽带…… 宛如以烈火去烧断瀑布一样,终究会有落入徒劳的时刻。 除非——他们放弃自身被污染的力量。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只需一个刹那的动摇,失去保护的意志就必然会在侵蚀下蒸发,沸腾的污浊亚空间力量将取代他们的意念,在他们残存的躯壳里涌动,将他们变成一种面目全非的产物,一种对他们自身的模仿品。 他的心智尖叫着呼喊他避免这一结局。 “停下吗?不,相信我吧,”福格瑞姆苦涩地说,“或者,至少给我一个理由,费鲁斯。”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银湖炽热地沸腾着,在信任、不舍与犹疑之间,激荡出不同的情绪。 其中,费鲁斯那一丝针对他行为的怀疑让福格瑞姆心碎,他永远无法证明帝皇不是帝皇——而他已经如此坚信。 —— “根据计算,我们即将抵达密室底层。” 罗格·多恩喘着气说道,他们刚刚从一堆现世未诞者组成的军队中冲出,那些被依附的钢铁之手的尸体在隧道里不断堆积…… 不,他们本来就已经是死者,依靠密室的低温冰封,依靠钢铁之手自己的科技修复并沉睡,直到他们的原体唤醒了他们。 至少,费鲁斯确实提供了一个让罗格·多恩快速驱逐这些东西的方法,他的风暴之牙刀如其名地将这些尸体撕裂,未诞者成片地不甘尖叫着,被帷幕卷回它们的来处。 至于康斯坦丁·瓦尔多,被他的长矛所杀的东西,连一声濒死的喉音都不曾发出,直接在闪烁的纯白光芒中,化作纯粹能量的一缕。 而他对曾为阿斯塔特之物的杀戮有时比罗格·多恩自己还要干净利落。也唯有在这些时候,多恩才发现自己仍然有拒绝接受的事。 他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感受着腰间的金颅骨擦过腹甲的边缘,全力取消了自己有过的任何犹豫。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些是不应该出现在罗格·多恩身上的东西——或许这只是不为人知。 “你听到了。”瓦尔多说,这不是一个问题。 罗格·多恩停顿了一下,将武器收在腰边,开始掰动半掩的最后一扇门。这扇门并未锁定,但它的轮轴却彻底卡死,抗拒着外来者的入内。 以及,是的。 他听到了。 (本章完) 第510章 影渡长天(7) 多恩突然猛地发力——不,这扇门扉忽而变得脆弱,如同一面铁色的帷幕,在多恩掌下向两侧扭曲着敞开……露出了通往密室底层的道路。 他的神色仍然凝重,因为他听见了。 一股低沉的诡异气息涌入他们的意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扭曲现实,阴影开始在他们周围不断蔓延,仿佛整个空间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分解,毁灭…… 属于钢铁之手的密室正在朝着另一种非现实的状态沦陷,一股冷风带着焦炭般的气味卷来,侵入了他们的嗅觉之中。 “已经靠近了。”瓦尔多低声说,无情的眼中闪过警惕。“那是福格瑞姆?” 他已经从黑暗中看见了帝皇之子基因原体的身躯:在密室深处,紫衣凤凰狼狈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他的面色苍白暗淡,沉浸在忍耐的痛苦中。另外,他的手臂紧紧搭在某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上,在这片特殊的昏暗里,瓦尔多看不出那是什么。 就在这一刻,黑暗中的低语开始在他们耳边回响,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萨姆斯靠近了你……萨姆斯听到了你的终结……黑暗与死亡就在你身旁……” 声音如同千万道耳语重叠在一起,回荡在山脉的幽谷之中,罗格·多恩的心被一股不该存在的恐惧揪紧。他立刻知道这种情感不属于自己,咬着牙紧握风暴之牙,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黑曜石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气味愈发浓重,充斥在空气中,那是腐烂的脏器和鲜血混合的味道。无形的黑暗像是海潮般不断涌动,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终结已至……萨姆斯看见了世界的终结……” 突然,罗格·多恩后退一步,只见一道巨大的漆黑身影如一道黑色的海潮,从他脚下的阴影中向上攀升,转瞬间便与他一般高低。伴随着金属碰撞和诡异的低语声,六条手臂、机械蛇尾、半人半兽的身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多恩试着向自己的影子挥刀,他不确定这是否有效,但无疑为时过晚。阴影恶魔顺着刀锋切过的痕迹分开,单独地站在黑暗里。 它是一种扭曲的、超现实的存在,似乎身体由纯粹的暗影构成,表层的皮肤像浮动的黑油一样变换不定,覆盖在一副由铁网、荆棘、刀片和金属装甲构成的骨架上。 它的肢体环节带着机械的质感,关节纷纷包裹在球形的外壳之内,却又兼具恶魔的狰狞特征,前额、双肩、小臂侧面、膝盖都分布着锋利的尖刺;每一条手臂各握一把不同的武器,每一根手指都是短而锋利的刀刃;如蛇的长尾在它身后甩动,发出刺耳却诡谲地动听的刮擦声。 一根脐带从恶魔的腹部向外延伸,迅速变作无形的透明状态,不知去向。 “准备战斗。”多恩低吼一声,手中的风暴之牙锋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双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恶魔,即使他想不到该如何与一片影子抗争。 不需他的提醒,他注意到康斯坦丁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在战斗开始的那一刹那,罗格·多恩就意识到,这不是禁军统领能够抗衡的对手。 黑暗中的恶魔猛然向多恩扑来,六条手臂如同般迅捷地袭向他。多恩眼神一凛,抬剑迎击,风暴之牙与恶魔的利爪碰撞,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的对抗中扭曲。 这只恶魔的速度超乎寻常,且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极度的破坏力,手臂如漆黑的闪电迅捷,长剑、镰刃、战锤与弯刀不断朝多恩打来,企图将他碾碎。多恩不断挥剑,挡下一轮轮攻击。他的动作稳如磐石,宛如不可动摇的堡垒。 康斯坦丁·瓦尔多有意在他周围配合,然而以瓦尔多被创造出来的实力,他极难追上他们二人的速度,那柄苍白的长矛时而向着黑影刺出,但又常常静立在原处。这是他快速思考的体现。 黑影的每一条手臂各有不同的攻击方式,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穿透的进攻网。多恩必须不停地招架与反击,风暴之牙在他的手中化为银色的风雪,沉闷而凛冽地在这片黑暗的密室中降下。 “康斯坦丁。”多恩说道,“去看福格瑞姆。” 与此同时,他步步向着黑影紧逼上去,纠缠住这只庞大的恶魔。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不断低语的“萨姆斯”,但这根本不重要。 康斯坦丁观察了一刹那,而后撤出合战,警惕地迈向福格瑞姆身边。凤凰凌乱的白发就在他战靴前方,然而靠近至如此距离,他仍然看不出福格瑞姆究竟环抱着什么。 他探出日神矛,矛尖缓缓挑开黑暗,靠近福格瑞姆抱着的东西。 在他身后,战斗愈演愈烈,恶魔的每一次攻击都试图打破多恩的防御,逼迫他进入困境。 它的尾巴猛然甩出,试图缠住多恩的腰间,将他拉向黑暗深处。多恩低吼一声,举剑劈向恶魔的尾巴,打出一阵金属交错的激荡回响,他默默记下这个特征:柔软的肢体、坚硬的尾部。即使此物通体黑影,这不妨碍他加以判断。 多恩闪身躲过利爪,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猛击恶魔的肩膀。剑刃砍入了恶魔的血肉,带出一串黑色的液体。继而,他补上一剑,庞大的巨剑撕开黑影恶魔的臂膀,斩断了理应是骨头的部位。 一时之间,恶魔停顿了片刻,随后便响起齿轮运转的琐碎声音,断裂的硬物被迅速焊上,恶魔再度发动攻击,利刃刺破了罗格·多恩的手腕,接着顺势切上小臂,掀开一块臂甲与一捧血花。 多恩谨慎地回归防御姿态,恶魔立刻要向着瓦尔多的方向游去,多恩果断地无视伤势展开追击,将时间和空间留给瓦尔多。 作为那个握着日神矛的人,康斯坦丁·瓦尔多受命于帝皇,他必定更清楚如何应对并解决非现实的困扰。 “黑暗会吞噬一切……”萨姆斯的声音如雷鸣般在他们的意识中回荡。 瓦尔多站在战场的边缘,眼神转向自己手中的日神矛。目前这片区域之内,唯有一样东西值得怀疑,那就是福格瑞姆怀抱的黑暗之物。 他感受着掠过矛尖的浓重黑暗,手腕迅速一翻,一根无形的卷须状物体便断在矛下,腐败馨香的风从地上扬起,掠过他的面甲。 相应地,从后方多恩战斗的挥刀声音之中,他听出恶魔因此而略有受创。多恩乘胜追杀,恶魔的一部分被击穿,湿润的淋漓声音沉闷地炸开。同时,多恩的喘息一瞬间变得粗重。原体遭到了一次反击。 康斯坦丁目不斜视,没有回头,做出更多判断。 ——是的,这里仍然是现实宇宙,恶魔的入侵并不稳固,源头就在他的长矛下方。 虽然福格瑞姆的姿态看起来竟然是一种保护…… 康斯坦丁没有犹豫,立即将日神矛的锋刃刺入福格瑞姆怀抱的事物之内。 一瞬间尽是金属撕裂的脆响,紧接着,日神矛带给他的画面向着他的头脑涌来。 日神向持有者揭示真理,他的确准备好接受一些图像,正如他最近屡屡所做的那样。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在他面前闪过的是一片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银湖幻景,湖泊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随时可能向内侵蚀。湖水中央沉着一枚钢铁之茧般的卵形物体,用银丝编成间隔松散的圆形笼体,火焰从一根根丝线中溢出。隐约能够看见,囚笼中似乎有着两个人的虚影。 “萨姆斯就在黑暗中等待……”萨姆斯的低语依然在持续。 在一阵接连不断的喀拉破碎声音之中,日神矛的锋刃转瞬刺穿现实世界内的仍然被黑暗笼罩的存在——即使康斯坦丁已经对这件事物的由来有所猜测,他的穿刺依然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名执行者的精准与决然。 长矛中的力量正在不断汇聚,仿佛无形的光线从矛尖延伸而出,穿透了现实,连接了一个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区域。光线似乎延伸至他脚下,等待着他向前去。 什么能让日神矛成为能量联通的管道? 康斯坦丁集中全部的精神,这是他首次用这把长矛真正刺穿一名原体。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背后的战斗声音更为激烈。随着战斗的继续,密室的墙壁开始扭曲,仿佛受到恶魔气息的侵蚀,石块无声地崩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与烧焦油料的毁灭气味交织扩散。 “多恩,拖住它。”康斯坦丁高声提醒。 多恩没有出声,依然专注于战斗。刀刃与刀刃交织出迸溅的火星与电弧,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动荡。 雪白的光芒贴着日神矛涌起,宛如从被刺破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康斯坦丁听见自己的金甲嘎吱作响,温度亦不断升高。他半跪在地,垂下头,双手紧抓矛柄。 就在那一瞬间,康斯坦丁的意识被撕扯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的身体依旧跪在原地的黑暗中,但他的精神已经通过日神矛的引导,进入了他所见的银色湖泊之中。 —— 康斯坦丁的战靴踏在湖面上,金红的火焰在他的金色靴子周围跳动。四周的黑暗在缓缓下压,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瞬间给康斯坦丁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他无视自己骨骼的脆响,低下头,目光穿透湖水。 在通透的银色湖水深处,他看见了两个原体——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 他们躺在一枚钢铁编制的茧中,茧的空隙很大,足以让康斯坦丁看清他们的存在。 福格瑞姆的身体如今半虚半实,仿佛一道美丽的鬼魂。银色火焰映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那张高傲的面容如今双眼紧闭,疲惫不堪。 费鲁斯的身体同样虚实不定,他躺在福格瑞姆怀中,四肢已几乎消失,银色的光芒在他残存的躯干上闪烁,他的呼吸微弱,但他依然清醒,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兄弟。 康斯坦丁沉默着将日神矛刺入湖面,银湖的潮水像被吸引般涌向矛尖,经过无形的过滤,通往至高的十字路。 水面开始下降,湖面占据的空间宛如反向的涟漪,一圈圈地缩小,直到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露出水面。 福格瑞姆睁开眼睛,残缺的手臂紧紧搂住费鲁斯的身体。他看见了康斯坦丁,并认出了曾经的禁军统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试图保持找回一丝昔日的姿态。 是罗格·多恩将他带来了吗? “禁军统领……”福格瑞姆沙哑地开口说,烈火在他的控制下稍稍后退,让康斯坦丁靠近。 他勉强笑了笑:“看来,我们给父亲增添了麻烦。那么,这片力量果然不属于王座。费鲁斯,你觉得呢?” “康斯坦丁?”费鲁斯低声喃喃,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康斯坦丁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福格瑞姆和费鲁斯,手中的日神矛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宛如一道来自天际的寒星。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他一步步走向两位原体。 福格瑞姆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心中的喜悦逐渐被不安取代。 他看着康斯坦丁越来越近的身影,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柄锋利的矛尖上,心中一股寒意涌上。伴随着康斯坦丁的靠近,他感受到那柄长矛带来的威胁也在迫近,就像那柄长矛对他们而言,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抵挡。 福格瑞姆的心跳得极快。这是一种古怪的濒死感受,在他的头脑中拉响了警铃。 他的双臂更紧地抱住了费鲁斯。而费鲁斯也感受到了异样,即使对福格瑞姆的判断感到怀疑,他仍让钢铁之茧收紧,保护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你来带领我们离开吗?”福格瑞姆犹豫地问。 康斯坦丁的脚步没有停下,仿佛根本听不见福格瑞姆的问题。 他以自己的方式评估着周围的情况,随后举起日神矛,对准他们所在的银茧。 凤凰的火焰突顿时剧烈燃烧起来,仿佛受到了威胁,银色荆棘从火焰中疯狂生长,想要阻止康斯坦丁的靠近。 “你要做什么?”费鲁斯冷硬地质问康斯坦丁,声音中带着威严。 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地维持着握矛的姿态:“奉帝皇的命令,我有权处决基因原体。你们已经沾染堕落,足以化作吾主的养料。” “父亲的命令?”福格瑞姆惊讶地问,难以相信耳中所闻。 银湖残存的水波动荡起来,从周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种似乎是急切的情绪,泰拉王座的存在感越发强烈,漆黑的鹰爪从黑暗中突现一闪而过,将防备不及的康斯坦丁打到一旁。昔日的禁军统领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焦痕,撑住长矛重新站起。 福格瑞姆隐隐听见一些声音,似乎是来自王座的低语…… “吾儿,吾受了背叛……”他听见帝皇的声音低沉地从黑暗中响起。 这是帝皇的声音吗?是谁背叛了他?一丝怀疑在他脑中闪过——康斯坦丁? 下一刻,他迅速压下了这股怀疑,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这不是帝皇。 费鲁斯也显然听见了那低语,他的眼神中带着愤怒,直视着福格瑞姆:“有人背叛了帝皇。” “那不是帝皇!相信我,王座正在欺骗我们,费鲁斯,”福格瑞姆激动地说,“真正的父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的矛盾让他一时语塞。真正的父亲……派康斯坦丁来处决他们?这怎么可能?康斯坦丁是帝皇的工具,怎么可能为了帝皇的死亡而杀害他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开始吞噬银湖的微光。低语声如潮水般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是王座的声音,又似乎是某种更深层的恶意。 “背叛……帝皇已受了背叛……”他听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掐住他的喉咙,让福格瑞姆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福格瑞姆,你在说什么?”费鲁斯望着福格瑞姆,眼神中积攒起疑惑和痛苦,他的脸色泛白,仿佛从未见过眼前的兄弟一般,“谁在欺骗我们?你还清醒吗?” 福格瑞姆的喉咙紧缩,他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到言语。那些他曾坚信不疑的信仰和誓言,如今在他内心深处如同砂砾般迅速崩塌。他的心中充满了混乱与矛盾,而费鲁斯的质疑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 康斯坦丁迅速站起来,黑暗的鹰爪穿透天鹰胸甲,在他胸前烙下一对焦炭般的伤痕。他体内理应带来恐惧的激素在迅速增多,但他理智的头脑里什么情感都没有。 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一边观察是否有新增的袭击,一边重新向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靠近。 福格瑞姆的心里乱成一团,然而他仍然意识到,他们需要真相,是的……至少,他们需要得知在星炬暗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错过的真相——兴许这样就能抵消费鲁斯的困惑,或者让改变康斯坦丁的想法。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高喊,将视线勉强从费鲁斯的脸上挪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奉命处决我们?这道命令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做了什么?” 康斯坦丁停了下来,漠然的目光透过烈焰和荆棘,直视着两位基因原体。火光在他盔甲上跳动,却无法渗入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用日神矛拨开钢铁荆棘,银色的光芒顺着矛尖闪烁,将福格瑞姆的火焰以精神力量构筑的屏障逐渐吸收殆尽。 两名基因原体通过精神力量构筑的阻碍,在他的长矛面前不堪一击。或者,那柄长矛就是为此而生? “帝皇已经故去。”康斯坦丁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如同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什么?”福格瑞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猛然捏紧,脑海中一阵眩晕,周围的银湖和火焰在他视线中模糊不清。 父亲……已死? 他的手指颤抖着,紧紧抓住费鲁斯的肩膀,不敢松手。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过去的每一个瞬间——帝皇的命令、兄弟们的誓言、他们一起战斗的时光……如今这一切,真的就如康斯坦丁所言,只剩下谎言的影子了吗? “这不可能……”他低语,几乎将康斯坦丁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抛之脑后,紧抱费鲁斯的手臂也轻微颤抖。 康斯坦丁直白地说:“王座上的不再是你们信仰的帝皇,而是黑暗之王。吾主的王座依然存在,但王座早已被侵蚀。” 费鲁斯的目光转向康斯坦丁,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为冰冷的杀意。“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康斯坦丁?”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你说我们父亲已经……”他无法让自己说出那致命的词语,但心中的怒火已经点燃。 康斯坦丁继续开口,令真相如冰雨落下。 “黑暗之神已经登上王座,帝国将散播对祂的崇拜。你们可以继续效忠一个虚假的影子,但你们不会有机会步入一个谎言的时代。” 日神矛闪烁着炽烈的光辉。 “在那之前,你们就将为帝皇的复生献上你们的本质。” (本章完) 第511章 影渡长天(完) “什么本质?”福格瑞姆急迫地问,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银湖表面的火则愈发衰弱。日神矛冷酷地蚕食着他们的力量。 “作为亚空间的产物,你们的力量会为寂静界域的稳固与吾主在十字路重生的祭礼。” 康斯坦丁声音低沉,不吝于阐明真相,不同于帝皇,他并不关心真相会如何掀起基因原体的情感波澜。 “至于你们的心智,命运将决定你们是否得以寻找到一个长存的凭依。” 费鲁斯·马努斯带来的钢铁荆棘依然在不遗余力地阻挠他。这正好给了他解释的时间,否则福格瑞姆怀疑他是否会一言不发地动手。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低语亦在诉说:“……不再是禁军统领……是叛徒……大逆佩图拉博的同谋……” 福格瑞姆低头看向费鲁斯镜面般的双眼,他看见了自己的茫然无措,以及费鲁斯悲伤的恳求。他的心里一阵刺痛。 “有一方在说谎,我的兄弟!”费鲁斯痛心地说,如果他残缺的本质还拥有手臂,他或许会向着福格瑞姆苍白的面容伸出手,“你认为一个如帝皇一样的强者,会有朝一日身死吗?禁军统领为了杀死我们而来,福格瑞姆!不论那是因为什么!我们应当为帝皇效忠,而不是在谎言之中引颈就戮。” 康斯坦丁毫不在意费鲁斯的情感波动,他的逻辑冷酷地运转:“你们遭受了污染,腐蚀已无法逆转。为吾主献上你们的死亡,将是你们最后的效忠。”他停顿片刻,目光审视着费鲁斯:“至少,费鲁斯·马努斯无可挽回。至于你,福格瑞姆……” 透过金甲的目镜,康斯坦丁的目光评析着他所见的紫衣凤凰:“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的力量能否保留,取决于吾主最后的抉择。” 福格瑞姆的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地加紧了对费鲁斯的保护。他舒缓气息:“这能拯救我们?” “何为拯救?”康斯坦丁漠然地说。 “福格瑞姆?”费鲁斯轻声问,费力地开口,“你听从一个污蔑王座的谎言?”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兄弟,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誓死守护帝皇荣耀的福格瑞姆,如今在紧要关头,却如此动摇不决,甚至……可能有心站在错误的一边。 “不,”福格瑞姆说,“王座的声音才是谎言。康斯坦丁·瓦尔多看见了真相,佩图拉博看见了真相。如果战帅或禁军统领中的一人怀疑王座,那么一切尚有未定之处。但他们不会同时犯错。” “福格瑞姆……”费鲁斯的声音如刀锋般割裂了湖泊的寂静,“你……王座遭到了背叛。而你也背叛了吗?告诉我你没有,我的兄弟。” 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福格瑞姆嘴唇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开口反驳。他知道自己无法辩驳。 “费鲁斯,我……”福格瑞姆的声音低沉,他不可能说服费鲁斯·马努斯放弃对王座的忠诚和对帝皇的信任……还是在他迟来的这段时间里,费鲁斯的灵魂已经被这片空间污染得太过严重,正如康斯坦丁所言,“无可挽回”,以至于他看不穿王座的骗局? “我不想再听你的借口了,福格瑞姆。”费鲁斯低声咆哮着,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曾相信你……我曾以为你会和我并肩作战,直到最后。可现在,你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受欺骗的背叛者!真的吗?你确定吗?福格瑞姆,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费鲁斯的话语如鞭挞般袭来,刺入福格瑞姆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犹如刀锋般割裂他,刺穿他心中的防线。 他的双臂微微松开,仿佛承受不住这份来自兄弟的沉重责备。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填满了福格瑞姆的脑海——那些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为了帝皇而共同奋战的光辉岁月。可是,如今呢?这一切都被抛进了深渊的黑暗之中,无从挽回。 “我的兄弟,”他沉声说,“求你听我说,帝皇一定出了问题,我们要站在正确的一边,我请求你好好想一想,康斯坦丁·瓦尔多是帝皇的使者啊!” 费鲁斯的双眼闪烁着银光,透过一片薄雾般的愤怒,他的声音冰冷而尖锐:“从王座遭到背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了!” “我不向你说谎,我也看得见真相。费鲁斯……” “那么,你要把我献给他,让他杀了我?”费鲁斯吼道,他的脸泛起绝望的血色,愤怒的火焰燃烧在他银色的眼眸中,即便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但那双眼睛,仿佛足以将福格瑞姆撕碎。 这一瞬间唤醒了福格瑞姆回避着的思考,他一直试图说服费鲁斯,却忽略了一个冷酷的事实——康斯坦丁·瓦尔多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处死他们。 福格瑞姆的目光重新转向康斯坦丁,内心的挣扎开始愈演愈烈。他无法……他无法让费鲁斯死去。 康斯坦丁依旧在步步靠近,手中的日神矛闪烁着致命的光芒。矛尖轻轻敲响了银茧的外壳,他已经穿越了荆棘丛,抵达两人面前。凤凰的火焰若有若无地在周围小幅度地燃烧着,迟疑着。 “打开它,日神矛将使你们获得纯洁的解脱。”他说,这层外壳并不容易开启,他暂且先回身应付追来的钢铁荆棘。 费鲁斯愤怒地斥骂道:“背叛者!你敢玷污王座的名誉!我依然听得见王座的指引,福格瑞姆!别听他的!”他的声音中燃烧着无法扑灭的怒火,如同钢铁的交鸣。 福格瑞姆讶异地低头,他没有听见费鲁斯口中仍然存在的“王座的指引”。 一丝绝望从他心里蔓延,是的,他们两人所遭受的腐蚀程度恐怕的确有所不同。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沉吟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游离地在康斯坦丁和费鲁斯之间徘徊。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兄弟,费鲁斯的面容依旧倔强,眼中燃烧着不可动摇的忠诚。那是曾经让福格瑞姆敬佩的力量,如今却让他无比痛苦。 “我们已经迷失在黑暗之中……”福格瑞姆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转向康斯坦丁,眼神中透露着一种疲惫又带着决绝的光:“但费鲁斯是我的兄弟……我不愿看着他死去。” “那么,你准备如何拯救他?”康斯坦丁冷漠而耐心地回应,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你难道真的相信帝皇的命运已如此绝望?”福格瑞姆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我们是他的儿子,是他亲自赋予生命的创造,难道就这样任凭自己的力量沦为一份祭品吗?” 康斯坦丁没有丝毫动容,保持着冷酷的态度,“你信任我的身份,福格瑞姆,却抗拒我的决定。” 他伸出手,覆盖着金色手甲的手掌盖在费鲁斯·马努斯编制的铁笼之外,栅栏之间的缝隙处存在着无形的屏障,阻拦了他的前进。他固然可以消耗时间将日神矛刺入其中——倘若他没有感受到萨姆斯降临的冰冷。 黑暗王座的使者正在临近。这迫使他改变思路,为避免腹背受敌,以言语说服早已动摇的福格瑞姆。 “你们被腐蚀了,”他再一次强调,“故而,你们只有一个结局。我见过你们的三名兄弟,我没有要求处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们活着,作出的贡献比死亡大——而你们恰恰相反。” 一缕凤凰之火蔓上囚笼,康斯坦丁收回五指。凤凰依然没有被他说服。 福格瑞姆苦涩地开口,如果是混沌污染,那么还有一点儿回转的可能。 “我们忠于帝皇,康斯坦丁,大可除去我们受侵蚀的一部分,就让我们衰弱吧!然而,只要我们能离开这儿,我们总是愿意为父亲效劳,任谁来帮助我们吧,若父亲此刻陷入了困境,那么至少马格……” “马格努斯已死。”康斯坦丁·瓦尔多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福格瑞姆的火焰战栗了一刹那。“谁!谁做的!” “没有任何人。”康斯坦丁轻声说,他的声音里竟然有少许含有的尊重,“绯红君王为吾主换取了一条生路。在马格努斯之外,工匠莫尔斯与摄政马卡多步入星炬,无人可以挽救你们,而你们的存在,已经成为污染军团的源头。” 福格瑞姆怔住了,康斯坦丁的话语如冰冷的利剑,直插进他心中最深的地方。 “原体与阿斯塔特密不可分。就在外界,你们的军团正在堕落,基因原体。只有死亡,才能保留你们以及军团最后的纯洁。”康斯坦丁顿了顿,审判如铁般冷酷地落下。 福格瑞姆恍惚着。自步入这片混沌空间以来,他首次如此动摇。 有多少次他幻想过自己能带着费鲁斯逃离这一切,逃离黑暗与腐蚀,重新找回他们曾经的荣耀与信仰呢?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吗?他自问着。 他一路坚持到这儿,心中所秉持的希望,希冀有人来营救他与费鲁斯,期待着真正的父亲降临……而这都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泡影吗? 而他们两人,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军团带去灾难了吗?那些期待着他,信任着他的子嗣? “别听他的话,福格瑞姆!”费鲁斯的劝告从他的怀中传来,依旧带着冷硬的坚韧。或许,费鲁斯仍然相信福格瑞姆还能被他说服。 “福格瑞姆,你不要为他的背叛而伤感,与我一同驱逐他,回应我们的父亲,回应王座的呼唤,你听得见,对吗?纵然他有一千条花言巧语,即使他曾经是帝皇的左手,在他妄言帝皇之死时,他的背叛就昭然若揭。你要被他所欺骗吗?不要为了谎言露出这样的哀伤,我的兄弟!” 说到后来,费鲁斯的情绪已然变得激动。他对王座的信仰几乎变成了一种固执……或者,他只是在某个瞬间,再一次作出了最为忠诚的选择,而费鲁斯·马努斯从不是会心生动摇的人。 福格瑞姆沉默了。他的手指抚过费鲁斯紧皱的眉心。 “不,费鲁斯。康斯坦丁·瓦尔多诉说了真相,”他的声音空灵而遥远,有时他想到他们的军团,有时他想到帝皇,有时他想到费鲁斯。一个个熟悉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闪现,每一段记忆都在某种无形的天秤上,衡量彼此的分量。 “帝皇不再是……我们的父亲。而你,你的意志损伤确实很严重了……否则,你不该感应不到的,你不应该误认了我们真正血脉相连的对象。” “福格瑞姆……” “费鲁斯,别说了。”福格瑞姆温和地垂首,银发荡过费鲁斯受伤的脸。 “不,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从未见过这样的焦急和恳求出现在钢铁之手基因原体坚毅的脸上。钢铁般的坚毅表情破碎,露出了他一种从未展现过的情绪。福格瑞姆花了一瞬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他认出了恐惧和绝望的色彩……不是对自身命运的担忧,费鲁斯·马努斯不畏生死,他恐惧着福格瑞姆行将踏错,步入深渊,羽翼蒙尘。 他恐惧着福格瑞姆失去光辉。 而他恐怕不会知道,错了的是他自己——他恐怕不会相信,拼尽一切拯救了他的福格瑞姆,到最后一刻却犹豫着是否要放弃他们共同的光辉未来。 福格瑞姆想着,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呢。他牵了一下嘴角。 “福格瑞姆,你不要再被骗了!你不要误入背叛的道路!这不该属于你!” 福格瑞姆的双手在轻微颤抖……但他必须做出选择,此刻,作为兄弟、作为帝皇之子。 而康斯坦丁·瓦尔多只看见一条道路——终结基因原体的腐化,收集遗留的残骸,以便为帝皇的复生铺平道路。 康斯坦丁冷眼旁观,他现实中的身体上开始划出漆黑的鹰爪烙印。萨姆斯的逼近让他感受到时间的紧迫,罗格·多恩独自面对两个恶魔,无法长久支撑……他的身躯正在受创,这影响到他身在此处的精神。 他在撕破费鲁斯倾尽全力构建的铁笼与抵御黑暗入侵之间,迅速选择了后者。 “尽快抉择,福格瑞姆,”他冷漠地说,“或者,我们在黑暗中一同亡故。” 福格瑞姆轻声开口:“费鲁斯,我并不想失去你。” 费鲁斯没有回应,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他银镜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与痛苦的火焰。 “你还是要背叛。”他失望地说。“而我却无力为王座杀死你,福格瑞姆。” “背叛吗?不,费鲁斯呀……我将最后的抉择权力交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福格瑞姆问。 “永不堕落,”费鲁斯说,似乎被福格瑞姆的问题又勾起了一些期待,他的眼睛亮起来,“看清我们的道路,福格瑞姆。” “不惜代价?”福格瑞姆问。 “任何代价。敢于阻拦与反抗我们的,只会成为战车下的废墟。”费鲁斯沉声地诉说,如此真诚而满怀期待。 福格瑞姆眨了眨眼,凤凰的火焰不断收敛,没入他自身体内,宛如一颗星系中央正在衰亡的血红恒星,在宇宙的深处濒临消失。 “那么,这也会是我的选择,费鲁斯,”福格瑞姆微笑起来,“我们会保证你与我忠于帝皇。” “康斯坦丁……我来结束这一切。”福格瑞姆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冷静,他将目光从费鲁斯的脸上移开,转向康斯坦丁的背影。 那柄日神之矛在康斯坦丁手中,闪烁着璀璨的雪白光芒,不断驱散着周围迫近的黑暗。从他的背影中,福格瑞姆辨析出一些来自帝皇的武艺,他的父亲通晓着人类数万年积攒的种种战斗技艺……但更加相似的,是什么? 在他的气场上,有一种相近的、由帝皇浸染而去的气息…… 康斯坦丁没有回应,但他一定听见了。他不关心福格瑞姆和费鲁斯的犹豫,他需要的只有结果。 “我的兄弟……”福格瑞姆低声喃喃,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想请求费鲁斯的原谅,但又在最后一刻将那些话语咽下。 “尽管取走我们的本质吧。”福格瑞姆对康斯坦丁说,“如果这就是忠诚的代价。” 这是他能为费鲁斯·马努斯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这就是费鲁斯的抉择。 不惜代价的忠诚。 他的兄弟是那样忠诚于那他再也看不清的王座——而他已经听清了帝皇想要从他们身上索取的。 福格瑞姆低下头,以费鲁斯·马努斯赠送给他的银手,抚过他的兄弟的额头。 他的银手五指合并,化作一柄银剑,一簇火焰覆上剑刃。 不合时宜地,他回忆起许多年前在奥林匹亚,他与费鲁斯共演的那一幕戏剧。那时的一切是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如今想来,如今想来…… “汝便听吧,便认吾成此凶相,竟欲夺汝命罢!呀,汝竟无言呀……” 他轻唱着,目光深深地锁住费鲁斯,直视费鲁斯杀机灼灼的双眼,在他动手之前,他自己的心恐怕已被费鲁斯的眼神刺穿了吧。他宁静地想。 他的银手贴着费鲁斯的鼻梁拂过。 上一次他取他头颅,是怀着救下他的希望,将他从钢铁躯体的束缚里解脱,故而毫不迟疑。 如今,他的剑锋几度逼近,又悄然挪开。 他低声吟唱,荒诞地流露出一丝柔美的笑容:“昔容何在?旧美何逝?汝之赠礼,竟成吾夺汝命之技艺!此吾所愿乎?临终之际,汝尚有何言?” 费鲁斯定定地看着他,他也记得那一幕戏剧。福格瑞姆的面容在他瞳孔中燃烧。 “吾之心魂,永遗深恨。”他冷漠地说。 剑光倏然一闪,世界仿佛变得寂静无声,只见戈尔贡的头首从他虚化的身躯上落下,坠到银镜般的湖面上,眨眼之间凝固成钢铁。福格瑞姆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将兄弟的头颅紧紧揽入怀中。 而保护他们的银茧,随着费鲁斯意识的终结,顷刻之间崩解,散落成大片大片的银屑。康斯坦丁第一时刻抓紧时间,将日神矛插入湖中,银屑汇聚成蝴蝶般的风暴,纷纷涌入长矛之中。 费鲁斯的身躯也快速化为虚无,一部分作为澄澈的银光上升,一部分漆黑的残渣从他原先所在的地方落到地面上,溶入深处的黑暗。 那些黑暗恐怕已经无可挽回,因为在费鲁斯对他的庇护终结后,福格瑞姆再一次听见深处细碎的尖利笑声,它终究还是得到了些什么,在这漫长的拖延里,它终于有所收获。 很快,银光彻底干涸,只剩凤凰的火焰,如同纱羽一样披在凤凰低伏的身上,轻柔而逐渐消融。 康斯坦丁的目光转向福格瑞姆。“时间不多了。”他说,不知不觉间,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金甲上分布了众多极深的黑色伤痕。现实中的恶魔依然存在,罗格·多恩仍在与之对抗。 “我明白,”福格瑞姆沙哑地说,火焰向他身上裹起来,如同他正扯着薄纱抵御不存在的寒冷,“我也是一个被污染的灵魂。” 康斯坦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举起日神矛。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 —— 他仍听得见那一声稚嫩的童音。 +足够了。+那道声音说。 于是,他从噩梦里醒来…… 福格瑞姆从意识深处缓缓苏醒,感受到自己仿佛从深渊中挣扎出来。 周围的火焰与银湖皆已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现实世界。他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面上,感到怀中依然有一个重量。他低下头,终于看清自己抱着的东西。 在他怀中的,是费鲁斯封存在钢铁中的银色头颅。他的眼睛依然睁开,目光带着无尽的痛楚与哀伤,仍浸在兄弟的背叛之中。 福格瑞姆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费鲁斯的头颅,指尖在他坚硬冰冷的金属表面滑动。 他不再去思考身体的虚弱,也不再去追寻内心那些纠结的答案……他只是感受到一种出奇的平静,就像命运的洪流已经将他彻底吞没, 帝皇的声音证明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不论是因为什么,他再次从现实里睁开眼睛。 他帮助他的至亲兄弟免除了蛊惑,将一切奉献给了他所忠诚的人类之主。 虽然,费鲁斯·马努斯不会知道。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伴随着诡秘的低语声从远处传来。福格瑞姆转过头,看见罗格·多恩依然在与恶魔激烈地战斗着。 那只恶魔的形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六条手臂挥舞着利刃,似乎被赋予了更多的活力,它的形影正变得更加具象……当福格瑞姆就望去时,他很确信恶魔也转头看向了他。 一条明悟陡然诞生:他们之间有着一种联系…… 他打量着它,从它模糊的面部,他逐渐辨认出一些特征……或许他该感到惊讶,但他心里什么都没有。他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做出反应,他分辨着送到他面前的信息,沉默而理性地猜测着。 种种猜测在他心中滑过,它的战斗姿态和谁类似?它的面容是对谁的仿照?它握着的武器,利刃和战锤,拿谁做了原型……它的每一次挥击、每一个动作…… 什么有能力创造出一个新的恶魔,而这个恶魔足够与多恩缠斗如此之久……福格瑞姆依然记得他当年在腐败花园中的战斗有多酣畅淋漓…… 那是他的倒影。 不,不只是他的倒影。那也是费鲁斯的倒影。 那是他们二人的影子,一个用被夺取的力量拼凑起来的东西…… 那就是福格瑞姆在亚空间中最初见到的东西,那台钢铁机械的变体。它的面容和手臂是福格瑞姆的,它的身躯和武器是费鲁斯的。他们遗失在黑暗中的血液,就催生了这样一个造物。 一个不应诞生的生者。 一个不完整的堕落恶魔。 但足够强大,甚至还能更加强大。因为它并不完全,它仍然本能地渴望着变得完整,希求着拥有福格瑞姆和费鲁斯·马努斯的本质与心智,来填补它空白的力量和头脑。 黑暗的形体逐渐扭曲,似乎在准备靠近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撑着地面站起来,浑身流血。他从灰烬里拔出日神矛,那柄象征着真理的武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缠斗中的多恩,手腕一抖,日神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飞向多恩。 多恩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住了飞来的长矛没有一丝迟疑,长矛在他手中如同天雷降下,直指恶魔的胸膛。 黑暗的形体在银色光芒的灼烧下开始崩解,像是被撕裂的阴影,在彻底破碎前,它陡然消失,随之而去的是亚空间在这里投下的影响。 黑暗的大潮没入帷幕之后,失去最后的锚点,混沌放弃了维持对现实的渗透,转瞬褪去,也带走了它所觊觎的某些东西。 多恩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长矛,双眼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 他皱着眉,念着日神矛给他带去的真理:“这只恶魔……它并非仅仅是混沌的仆从……它来自费鲁斯与福格瑞姆的力量,它是它们的创造……一个属于远古之四其中一人的王子。” 他抬起头,看向福格瑞姆,脸色冷峻:“它将追猎,福格瑞姆,它永远不会放过你。” 福格瑞姆没有多少反应。他甚至有时间思考自己是否过于冷漠。这种空缺的感觉令他感到奇怪,他依旧抱着费鲁斯的头颅,目光凝滞在那残破的脸庞上。 但是费鲁斯·马努斯解脱了。他想,在心里回答罗格·多恩的话。 忽然间,一阵畅快的笑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 (本章完) 第512章 痛苦誓言 罗格·多恩来到山阵号的中心。誓言圣殿就在这里。 圣堂武士把守着漆黑房间的门扉,见到他们的基因原体后将大门打开。这里是新战士宣誓的圣地,亦是圣堂武士活动、训练和聚集的地点。由烈火烧灼带来的黑色焦痕仍然铺满了整个房间的每一块砖石,带来一股不应存在的焦骨的气息。 周围纯白灯光幽幽亮着,像一圈闪烁的群星,照亮了黑曜石的广阔墙壁,它们非必要时并不熄灭;中央的宣誓铜盆之内,新的燃料已经填补,等待着下一次帝国之拳战士立誓时被点燃。 ……就像是对浩瀚宇宙以及中央星炬的一种比喻,暗示着他如今所见的局势。绀青的影子在燃烧后的庞然漆黑中延伸,凹凸不平的曲面和伤痕宛如一只只嚎叫挣扎的痛苦面孔和狰狞恶魔;而中央如灯塔般的立柱,虽然依旧莹白,但那一捧火却静静地熄灭了,仅仅依靠周围晦暗的光,勉强衬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形象…… 他试着将这种无谓的对应从大脑中抹除,他也确实做到了。在他面前,誓言圣殿只是圣殿。 他取来引火的火炬,并没有立即点燃它。 “父亲。发生了什么?”西吉斯蒙德从暗门中匆匆走出,向他敬礼,他穿着宽松的冥想长袍,腰间简单地挂着一把训练剑,金发汗湿。 “无事。”罗格·多恩凝视着火炬。“我来看一看。” 西吉斯蒙德没有放下心。作为与他最为亲近的战士,以及他两支护卫队伍之一的创始者,西吉斯蒙德一贯十分了解他。 或许这也是他来找西吉斯蒙德的理由。 西吉斯蒙德顺着多恩的目光,看向中央的铜盆。“我听闻福格瑞姆大人已经苏醒,父亲。” “他很平静。比我预期得好。”多恩说,他刚从福格瑞姆那儿离开。 即使是一筹莫展的药剂师试着给他展开一些治疗的时候,福格瑞姆仍然没有放开费鲁斯·马努斯钢铁化的头颅。当他醒来后,他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郑重而冷静地阐明了费鲁斯离去的遗憾,以及日后该如何统合钢铁之手的残余氏族。 除此之外,他轻声告知他,王座的确已经沦没在黑暗中。 紫衣凤凰精神不济,寥寥数言过后,便再度沉睡在药剂部的病床上。 “那么,请问福格瑞姆大人的伤势如何?” “等他醒来再说。从表面上看,他的四肢不应当无法移动。”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从石柱下方的格子中取出火石,为罗格·多恩手里的火炬点起一把火焰。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父亲,你救了他们。” “我并没有做到什么。”罗格·多恩说,“康斯坦丁·瓦尔多让福格瑞姆苏醒,而费鲁斯·马努斯,我们都失去了他。一位值得尊敬的基因原体。” 基因原体摇了摇头。“我心中有犹豫,西吉斯蒙德。同样地,我错过了机会。” 他将窜着火苗的火炬探向铜碗中的燃料,火焰顷刻扬起,炽烈地闪着滚热的光。 西吉斯蒙德庄重地开口:“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我们能力之外的事,父亲。洛嘉·奥瑞利安不是我们能够阻拦的,美杜莎上空的亚空间力量,不是帝国之拳能够轻易驱逐的。自封闭网道节点以来,您未有一刻不在尽您所能。” “我知道这些事实。”罗格·多恩轻声打断了他,“我不需要重复的强调。” “但您需要冷静。”西吉斯蒙德固执地说。 “不,我需要抉择。”罗格·多恩否决了他的子嗣。他专注地将手伸入燃烧的烈火中,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他带着自己的新兵宣誓时一样。 火焰裹住他握紧的拳头,刺痛让他思维清晰。在适度的痛苦中,一个人将更专注于他内在的生命。 多恩再度想起他听闻两个基因原体之死时的心境。 马格努斯、费鲁斯·马努斯,他没有见证,他是一块等待着的顽石,追逐着这个向深渊滚落的世界。他知道自己未曾有一刻放松,他亦知道自己满心苦痛。他做得不够,远远不够。 那么,他的子嗣呢? 坚不可摧的帝国之拳,将追随背叛的步伐,还是坚守他们的堡垒? 后者才是数百年间整个军团上下最受推崇的坚韧品质。如磐石坚毅。永不变乱。从不动摇。 这不止是对泰拉的背叛。真正困扰他们的,是对他们过往的背叛。 西吉斯蒙德盯着他的脸,然后绕到他身旁,同样将手掌靠近火焰。 “是的,父亲,我们需要抉择。”西吉斯蒙德说。 在这名星际战士的眼神中,除了沉静的执拗之外,罗格·多恩看不见其他情绪。 他等待着西吉斯蒙德的回应。 “净化是火焰,”圣堂武士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响,穿透时间,与他们最初的誓言相互交叠。 “灼烧是洁净的代价。火焰焚烧之后,留存的便是新时代的基石。” “我们身负重任。”罗格·多恩接着他子嗣的话说,低头看着西吉斯蒙德的手。那是一只握剑挥刀的手,此时就拱卫在他苍白而坚硬的手指边,在痛苦之下微微地颤抖着。跃动的火焰在熔化它的同时,令它变得足够温暖。 “生存是火焰。”西吉斯蒙德继续说,“我们战斗,净化,活着。我们将化身烈火。” “因为人类生存的宇宙遥远而冰冷。”罗格·多恩回答,这种感觉足够奇妙,他的战士变成了他的引导者,这是否是因为他正在征询他的意见? 西吉斯蒙德给了他一组暗示。一组关于燃烧银河的话语。一种果决而叛逆的抉择。 他是否真的是这样思考的?他会将它问清。 誓言圣殿内没有回避和困惑的容身之地。 他从火焰中抽出手掌,西吉斯蒙德亦然。他们的血顺着破碎的伤口向下流淌,落入黑曜石凹凸不平、布满错综复杂的文字与花纹的表面。血迹探索着一道道凹痕,向深邃虚空般的地面各方延伸。 罗格·多恩的心跳迅速变得平稳。 他面向圣堂武士,轻声开口。 “西吉斯蒙德,我的孩子,我的战士,告诉我。你是否选择了背叛泰拉的一方。” 西吉斯蒙德眉头紧锁。他可以为选择寻找任何能够洗清自己行为的理由,但他没有。 “整个圣堂武士皆已作出决定,是的,父亲。哈斯卡尔卫队亦然。” “我更多的战士呢?” “有所犹豫乃是常情,就像您一样。”他直言不讳地说,当他仰头看向他的时候,罗格·多恩知晓他继承了自己具有洞察力的双眼。 “很好。”多恩说,顿了顿。 “您感到苦恼吗?”战士不留情地追问。“不确定您对钢铁勇士基因原体的情谊,是否影响了您的决断?不确定您的犹豫,是否又耽误了一种更好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罗格·多恩思考着,“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要做的一切。” 正如他们庞大的舰队已经派出使者,前往奥林匹亚星团。山阵号是其中之一。 在导航员的描述下,金色的指引不断出现,他们正将这种新的现象命名为“金色通道(Golden Path)”。 西吉斯蒙德将手伸向腰间,抽出了他的训练长剑。那依然是一把沉重的钢剑,只不过并未附着力场。 “我为我的冒犯道歉,父亲,但我希望这样做。”西吉斯蒙德说,将剑双手递给罗格·多恩。 原体接过这把剑,在他的手中,这把星际战士所用的单手剑宛如一把薄而脆的匕首,他却感受到一种不可抵挡的重量。这重量来自剑刃上沾染的血,他们共享誓言时,手上流出的鲜血。 “我再次向您宣誓。作为一名叛乱者的骑士。”西吉斯蒙德说,凝视着罗格·多恩的脸孔。火焰的影子在他双眼中不间断地燃烧。 罗格·多恩将长剑抬起,轻轻置于西吉斯蒙德肩头。 “我接纳你,”罗格·多恩回答道,“接纳一名行走于真理之道的骑士。” “我的骑士,我曾经思考,我将选择坚守泰拉,回归王座,履行禁卫的职责;还是带兵离去,与战帅同路。我曾经质问,我是否被蒙蔽,是否受到蛊惑,因为个人对怀言者的矛盾与厌恶,便贸然选择背叛之路。在这之后,我询问我们将要为银河带去的伤痛,对人类而言是否值得,是否治疗腐疮放出的血将多过一个种族能够承受的限度。” 这一切思虑都发生在他的内心深处。 当他行走在山阵号中,经过训练大厅,路过隐修之所,在军火库中审视一排排的弹壳,他仿佛看见激光在高空中切割云层,爆炸带来的碎片如暴雨倾落,光矛将船体的外壳顺着走向一路剥离,刺眼的闪电火花在顷刻间被冷凝成宇宙间的一缕微尘。 他评估着,比较着,试着推导将要发生的一切,试着在变乱的银河里构筑理性的堡垒。 他看见世界在他的头脑中一次次燃烧,最后他看见泰拉,看见他亲手建造的皇宫破碎。 他知道这也是佩图拉博会看见的。 “我得不到答案。在战争结束前,我们都得不到答案。”多恩继续说,“然而,我们必须选择一条背叛的道路。因为回归王座更加简单。” “那么,战争会结束吗?”西吉斯蒙德问。 多恩没有立即回答,他静立着,他的思绪进展得如闪电一般迅速,这道闪电将他的心灵灼痛。 他将剑还给他的战士,转身离开。“会的。”他坚定地说。 不论是结束在谁的胜利之中。 经过计算,他们就要回到现实宇宙了。他将做好面对佩图拉博的准备。还有福格瑞姆,他希望这名兄弟能够及时地再度苏醒。 他希望如此。 多恩离去之后,西吉斯蒙德转向仍在燃烧的誓言之火。火焰的温度抚上他的脸颊,从颧骨开始扩散,让他双眼之中烙下烈火的幻影,这股灼痛仿佛穿透了他的骨髓。 他的心灵却如此宁静。就好像他们已经来到了火焰的上空,乘着纠结与徘徊、难以置信与悲恸难抑、恐惧与愤怒构成的气流,抵达了一个足够心无挂碍地盘旋的高度。 在这样的海拔下……就像因威特风雪呼啸的冰山上……他俯瞰并审视他们真正的信念,思考宇宙带来的一切行为之中暗含的逻辑与法理(Ley),重新洞察隐藏的真理和永恒……永恒的唯有战争。 西吉斯蒙德单膝跪下,将长剑静静地立起来,以钢面抵住自己的额头。一股冰冷由此蔓延。 (本章完) 第513章 铁手凤凰 “我恶鬼缠身了。”福格瑞姆微笑着说。 他依然捧着费鲁斯的钢铁头颅,坐在佩图拉博不知从哪儿取出的轮椅上——一个奇妙的物件,据说是佩图拉博知道他的情况后,为他临时制造的,隐藏着火力系统和引擎能源,设计虽然奇妙,但妥当而且成熟,恐怕铁之主曾经制造过类似的物品。 他的剑客跟在他身旁,看护着他的轮椅。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的战士中,也各有三到四人在这附近,协助完成短会的记录,和其他临时任务。 “我听说了那个恶魔。”佩图拉博回答。 在福格瑞姆眼中,他看起来与以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亦没有他在美杜莎所见的种种腐化迹象。铁之主穿着铁灰色的薄甲,双肩分别以钢铁骷髅和黄黑色条纹进行装饰,双臂环绕在宽阔的胸膛前方。 天花板上垂下一些沉重的链条,展示着一件件新制盔甲和武器的原型设计,它们的阴影垂落在铁原号大厅冷色调的衬托下,他的双眼颜色偏深,更显阴郁。 “它一直在,”福格瑞姆叹息道,“我一直听着它的低语。它一直缠着我……恐怕我们确实牵连在一起了,给它一个机会,我相信它会迫不及待地赶到我们的现实里,将我剩下的一部分也夺取呢。” “如果它再次出现,你无力抵挡。”佩图拉博说,他的审视令福格瑞姆有一丝难堪,尽管这情绪来去匆匆。 “是啊,我很难再继续战斗了,”福格瑞姆怅然着说,“给我假肢,我能站起来。我依然是一名领袖。” “但不再是剑士。”铁之主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却没有像兄弟一样触碰他,或者给他带来一些安慰的言语。他确实改变了,抛弃了一些他曾经拥有的性格——或者说表象。 “我们并不总是需要基因原体在前线作战。”罗格·多恩说,低头注视着全息影像的沙盘,伸手调整了几个参数。“基因原体的存在本身,对一个军团而言就是不可估量的鼓舞。” “费鲁斯·马努斯大人的牺牲,的确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吞世者的卡恩偶尔地开口说一句,来证明他的存在。安格隆最近回到了努凯里亚。 他注意到多恩在调整预设系统中,对钢铁之手军团参数的全面调整。科技方面的种种参数调整不大,包括对人员杀伤和对装甲杀伤的随机范围则有所下滑,同时军团组织度和杀伤接近折半。 福格瑞姆仅存的可以移动的钢铁手臂抚了抚他怀中的头颅。“是啊——你在推算什么,多恩?” “重置帝皇之子的参数。”多恩说,“你不能上战场,但纳尔尼之庭中的数据基于军团全盛状态生成。演算初始值需要修改。” “听起来我们真是一百多年前就做好叛乱的准备了。全面的数据收集,是吗?也许我们该感谢我们当时的念头……”福格瑞姆调笑着仰起头,望向佩图拉博,试着让氛围缓和些。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肃穆而冷酷,他是一个例外,而这儿会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 “是的。”佩图拉博说,“但没有必要。一个已经落幕的时代,不需要用现在的时间去怀念。我一生都在向前行进,你们亦然。” 他从福格瑞姆身旁退开,来到沙盘旁,从罗格·多恩手中,接过了沙盘的控制权力。很快,一个充斥着沸腾光芒的危险斑点在模拟战场上方升起,狂暴的气流肆虐在雷暴和紫红的暴雨之中,内部的团块状固体在青蓝眩光中疯狂地时聚时散,大量无常的碎屑从中溢出。 “美杜莎上空的现象?”多恩问。 “我曾在奥林匹亚见到它。一颗注视大地的眼睛,一片星辰的漩涡,尽管我只见过它一段时间,它依然足够难忘。” 佩图拉博说,他产生了一种预感,有朝一日他会深入其中,与他的记忆诞生之初的第一印象做出了结。 也许会在卡迪亚,他想。如果在愤怒的钢铁之手清洗那颗临近星辰漩涡的星球地表后,卡迪亚仍然存在的话。 他将深入漩涡,深入—— 他顿了顿,到今天,他依然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 愚昧无知的人称它为天境之眼,天国门扉,如此种种带有情感色彩的词汇,夹杂着对信仰的亵渎或虔诚,就像任何一个古老神话会做的那样。越是虔敬,越是平凡。 而目前,它在人类帝国之内的官方编号是天鹅座X-1。 同样太普通。无法彰显它的危险,无法体现它的本质。 当他征服它,他会重新给那里命名。 “你知道那是什么?”福格瑞姆怔怔地问。“费鲁斯都不清楚。” “我知道他不清楚。我问过他能否看到,答案是不能——那是一处空间的异常,一道大型的亚空间裂隙。其内部的亚空间能量浓度高于任何现实宇宙已探查区域……但不该轻易进犯现实。它会入侵美杜莎,无疑与最近的亚空间风暴带来的环境波动有关。” 佩图拉博平淡地说,手指继续在操纵的面板上轻轻滑动。 一个新的数据构造正在实时成型,加入伊斯特凡三号的地表……作为第三方的力量。 “你会上战场,福格瑞姆。”他突然开口,“你将出现在伊斯特凡三号。” 福格瑞姆没有立即推拒。他努力将上身前倾,以便更加看清佩图拉博所做的战术布置。 在新成型的沙盘上,旷野已经遍布漆黑的烟云,一道防线如同崩解的雪山般轰然开裂,进攻指示的箭头交错穿插,鲜血的焦痕在防御线上蔓延。 “我现在不是很能运动,战帅,”福格瑞姆偏了偏头,嗓音一如既往地动听,他注视着佩图拉博的演算,看见影月苍狼的军队节节败退,“为我换一双金属的腿吧,那样我便能以意念去操控它们了。还有,我需要有人帮我锻造一条新的手臂,哪怕我是福格瑞姆,我也不能只靠一条手臂挥动锻造锤的。” “为了什么?”罗格·多恩直白地发问。“福格瑞姆暂时不可能恢复到原体的战斗水平,我不希望在战场上出现一个需要严加保护的重要将领。这会影响我们的作战规划。” “嘴上不留情。”福格瑞姆轻轻地哼了一声,低下头,长发扫过他怀中的金属头颅。 他时而怀疑,是否是费鲁斯手上的活体金属,尽数转化为了这一颗头颅。 但他不会像罗格·多恩一样,将一枚颅骨悬挂在腰间。他出神地想着。费鲁斯·马努斯是一个追求实用的人……钢铁之手…… 佩图拉博继续说:“洛嘉·奥瑞利安认定了他自己的正义,他心中对兄弟的爱,更胜以往任何时刻。所以,你要向王座世界求救,福格瑞姆。告诉他,你正在被追杀,你需要一份营救。他会为了你来到伊斯特凡三号,为了情谊,为了信仰,否则他将饱受煎熬。” 在沙盘上,新出现的恶魔正与怀言者激烈交战。 “佩图拉博。”多恩脸色一肃,当即严厉地说,“你要主动引出恶魔?” “不需要。在这方面,我们将获得帮助。”佩图拉博不为所动,就像罗格·多恩方才的语气之中没有任何质疑和指责似的。 一个新的指标被加入战场衡量要素,恶魔和星空漩涡的构成得到了更改——由人类智库的灵能模仿并取代。 “千子?”福格瑞姆扬起了一个问句,深红的光映在他的白发上,“什么是……他们和第十五军团有什么关系?” “千子就是如今的第十五军团。”佩图拉博不容置疑地说,“马格努斯已死,其军团的剩余战士将在修整完毕后,由阿蒙带领前来。还有任何问题吗?” 他扫视一圈,神情缓和:“那么,跟我去锻造工坊,福格瑞姆。我为你解决你的行动问题。罗格·多恩,铁环会与你分享当前钢铁勇士战备状况,不要吝啬于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纳入战略考虑。继续模拟吧,如果你喜欢。卡恩,和我的战争铁匠沟通,你是一个军团的领导者,我希望你不需要我控制你的所有规划。” “你应当给我更多信任,佩图拉博,就像我给你的一样。”多恩说。 “我给了你。”佩图拉博站在门口,平静地回答,就像这不是什么值得争论的问题。 罗格·多恩微微点头,奇异地接受了佩图拉博缺乏证据的声明。他解下腰间的金颅骨,将它放在桌面上,就在他手边。 —— 福格瑞姆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的长廊在他身边后退。 这里的一切都继承了佩图拉博自己的风格,他认得出长廊的两侧立柱般的支撑结构,那些线条简洁且毫不冗余的大理石雕刻,以及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美装点。那些几何图案——直线、螺旋与交叉的线条,勾勒着那种完美的秩序感…… 就像佩图拉博曾经应下友情的请求,为他设计的歌剧院一样,令人感受到那缥缈而朦胧的熟悉…… 唯一无法令人感到熟悉的,是佩图拉博本人。 当他与他重逢时,他还以为—— 什么呢?认为他会心怀种种的激动与犹豫吗?以为佩图拉博的眼中会怀有对兄弟之间的情谊消长失落和追忆吗?认为他坚毅的脸庞上会敏感地浮现出痛苦吗? 不,实际上,这是一丝一毫也并未带有的。就连罗格·多恩,都比佩图拉博隐藏着更多的伤感。 “我对费鲁斯·马努斯感到遗憾。”佩图拉博突然开口,他就站在福格瑞姆身旁,手掌搭在轮椅上方,像一座高大的铁塔一样耸立着——一个精通建筑与战争艺术的天才,在他的太空堡垒中,秩序与力量被推向了极致。 他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了吗?福格瑞姆想。也许,因为佩图拉博对情绪十分敏锐。 福格瑞姆抓住自己转瞬即逝的思绪,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至少……以他会满意的方式离去了,假如他还能有幸知道的话。”福格瑞姆凄然地笑了笑。 “他保持了纯洁。”佩图拉博回答,“宇宙中最低和最高的幸运与仁慈。你呢?” “我被缠上了,你知道的。”福格瑞姆向后靠。 “这算不了什么。有一天,这一问题将被终结。”佩图拉博平淡地说,“这是一场必然会取得的胜利。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福格瑞姆。” “你如此自信。” “当然。” 不知怎么的,福格瑞姆从佩图拉博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些安慰。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钢铁头骨。 在余下的路途上,当佩图拉博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世界中时,福格瑞姆用这段时间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我对你的图纸很满意,佩图拉博,我也很感激你的帮助,以及对我们两支军团的接纳,我的兄弟。” 福格瑞姆赞许着战帅百忙之中抽空为他设计的钢铁手足,顺便再次对钢铁勇士接纳两支出现变异的军团表达谢意。他不如费鲁斯一样擅长这方面的艺术,但仍旧能够看出数据和比例的完美。 “提出你的要求。”佩图拉博看着他,他看透了他的未竟之言。 福格瑞姆从怀中托起钢铁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凝望这凝固了费鲁斯最后一刻痛苦面容的金属,他的拇指擦过它的下颚,留恋地看着它。 “我没有时间拖延。”佩图拉博提醒。 福格瑞姆笑起来,耸耸肩。“很漂亮的金属,不是吗?然而,单独存在着的金属,既没有作用的延续,亦没有不朽的价值……他应该拥有生命。” “你怀念他。” “我当然怀念他,”福格瑞姆嗔了一句,嗓音忽然哑了,“你就不这么觉得吗?至少,你失去了一个可能支持你的完整军团……” “或者反对我的军团。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人惋惜。” “我从未读出过你的这一份高傲,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轻声地笑起来,“假装让他在我身上涅槃吧,铁之主,让这块原料成为我的钢铁之手。” 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最好的抉择,我的兄弟。” “去吧。”福格瑞姆催促着,看着佩图拉博沉默地接过那块金属,步伐坚定地步入他的锻造车间。 钢铁的气息随着铁之主的离开而远去,福格瑞姆出神地望着,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鼻尖似乎掠过一抹金属油膏的辛香气息,墙壁上泛着玻璃玄武岩的光泽……就像费鲁斯的私人铁匠铺。 虽然并没有那么像。 他叹了口气,还是准备离开。刚刚驱动载着他的小载具移动了一段距离,他就感受到一阵风吹过了他。 福格瑞姆顿了一刹那,眼皮颤抖着闭上眼睛,将手搭在自己肩上。“你其实仍注视着我,是吗?费鲁斯?” 恍惚间,他感受到自己的手上盖起了另一只手。福格瑞姆侧过头,不敢睁开眼睛。 “走吧,”他轻轻地耳语,“回去吧。我知道你感谢我呢。” 他的头发垂下来,落进他钢铁之手的指缝间。 福格瑞姆歪了歪头,白发就全部从他肩上不舍地滑开了。 “不用谢,费鲁斯……感谢不必出现在你我之间。” 那金属的辛香飘远了,融进锻造厅透过墙壁隐隐传来的火焰燃烧声中。 福格瑞姆重新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金属之手,将它放回座椅扶手上,操控着轮椅离开。 他的连长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等待他,还有罗格·多恩,以及随时可能前来拜访的千子残部。他该回去了。 当他快要见到最后一个转角折射的光线时,他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轮椅重了一刹那,然后,他被轻柔地向前一推,让大厅通明的亮光彻底接住了他。 福格瑞姆没有去看。他知道自己周围什么都不会有。 (本章完) 第514章 荷鲁斯苏醒 今夜就要索回你的灵魂,你所备置的将归谁呢?——古泰拉先贤,圣依拉良 —— 欧兰涅乌斯·佩松不确定以前的泰拉是不是这么冷,一栋栋高耸且顺着高原蔓延的金属建筑仿佛被冻得松脆,每一寸都泛着一层闪烁的冷光。宫殿、塔楼、城门,太多的行政部门从下往上堆积,像漂浮在无形海洋表面的累累冰山…… 他们沿着阴影里的路一段一段地小心潜行,就像在灯光飘忽的舞台上不断趁着黑暗换位的演员,寻找着目标的踪迹…… 难闻的化学物气味烧灼他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机器在他们躲藏的排风通道之外游走,透过滴水兽口部的缝隙,欧尔可以看见它们滚动的履带在光滑地面上留下的油性痕迹。嗡嗡作响的悬浮装置在暗沉的走廊上方运转,传令智天使以古怪的姿态飞行,欧尔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重新缩回通道内。 在他身旁,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拿着碳条当即在墙壁上书写起来,他们只会来这儿一次,当有人发现他们遗留的痕迹时,或许他们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要再转移一次,”约翰龇牙咧嘴地写着,捂着他的嘴,“冷厅应该不远了。” “你的咒言用得越来越好了。”欧尔用口型说,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飘浮的灰尘。 “还不够,按照那个男孩的说法,我不应该受伤。”约翰郁闷地放下碳条,抓住欧尔的肩膀,喉咙颤抖着。他决定一鼓作气,再用几句话,将他们两人拽到冷厅之中。 他对咒言的掌控几乎全靠查阅前帝国工匠本难以理解的教科书,自学语言是件靠天赋和自信的事,以至于他每次动用新的咒语组合,都像是在抛出依靠命运决定的骰子…… 空气中弥漫着羊皮和陈旧纸张的气味,灰尘颗粒在幽蓝的照明灯光下沉浮不定,欧尔只觉得脚下忽然失重,下意识伸手一拽身旁的灯球,一连串相互连接的圆形照明装置被全部扯开,一组星系般的提灯纷纷陪着欧尔与约翰砸向展厅中的一座书架,上百本珍贵的古籍在顷刻间如雪崩般纷纷地涌出柜中。 欧尔摔在书堆里,还没等起身,胸口又砸下一幅装裱好的图画,一个肤色如象牙的女士画像边框把他的头砸回了纸张之中。 约翰·格拉玛提库斯落在他右手边,身上缠着被他方才拽下来的灯带,为了使用咒言而流的血有不少落在古老的书册之中。 “你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欧尔喘了口充满尘埃的气,摸索着抱住图画撑起上半身。他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拎着长袍匆匆赶来,震惊地瞪着他们。 “你们从哪里来?”来者痛惜的目光移向地面上散乱的书籍,他从坍塌的书堆顶部拿起一本名称陌生的书,见到内容未有损坏时,浑身一阵放松。欧尔发现他带着一副用来保护书籍的手套。 欧尔找了落脚点起身,把约翰拎起来,挂在自己肩上。 “我是欧兰涅乌斯,他是约翰。奉帝皇的命令,我们来寻找补全一种暗语的方法。”他沙哑地说,举起自己空闲的手,以示他没有敌意。“它在人类之中初现于古泰拉,我们只能贸然闯入冷厅——我们授命于帝皇……” “帝皇?”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还算年轻的形象有些胆怯地出现在高大的展柜后,她穿着绝缘的厚重工作服,腰间挂着一串晶体钥匙,还有一盒帝皇塔罗。 听见欧尔提起她理论上的主宰,女人的眼眶都开始发红,她别过头,似乎在嘟囔什么。 老者的目光凝聚在欧尔和约翰身上,语气压抑:“你们听从皇宫王座的指示?” 约翰猛然抬起一只手,使劲左右摇晃,以示反驳。这位年轻的永生者已经缓过劲,放开欧尔,从兜里掏出碳条,打出一串比划,似乎在凌空书写哥特语。 “泰拉的人都知道王座完蛋了吗?”约翰无声地问。 老者放在身后的手松开,垂在了身边。 “只有我。”女人转回头,她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还有辛德曼。我们两个知道。我……我是莉莲·蔡司……这里的档案管理员。他是凯里尔,凯里尔·辛德曼。以前是宣讲者……乌兰诺之后,跟着荷鲁斯大人回来的。现在是我的搭档。” 她抬起头,观察约翰的伤势,试探着问:“这是使用咒言的伤吗?” 现在震惊的轮到了约翰·格拉玛提库斯。 “你怎么确认的?”欧尔警觉地问,他不认为他的老友会将巴别塔的秘密告诉一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但这里突然出现的两人,知道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多。 “我之前给莫尔斯大人做助手,在他离开皇宫之后……我接替了档案管理的岗位。如果你们确实和现在的王座……” 莉莲止住话头,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表情,她缩了缩肩膀,找出几块晶体钥匙,“我们去底下说,这里太靠上了。” 辛德曼叹了口气,“不知你们从何处而来,但我想我无法指望你们收拾这些残局。跟莉莲去下层。禁军应当要来了,我便让他们协助把这些古籍归位。” 他一一捡起染着约翰血迹的那几本书,递给欧尔。“带走这些。我应对他们。” —— “你们可能来错了地方,我想这儿没有什么你们需要的——如果你们在寻找咒言的秘密的话,”莉莲·蔡司压低声音,他们行走的回环走廊上刻满魔纹,每一个符印都在未被完全点亮的暗淡灯光下微微扭曲,顺着螺旋竖井和旋转阶梯的朝向不断增多。 帝国摄政花了很大的精力,守护这间据传收藏着帝皇本人秘密私藏的档案馆,在黑暗登上泰拉王座的如今,掌印者进行的屏蔽和保护措施,让他们有了一个喘息与密谋的地方——或者,至少莉莲和辛德曼至今还没被拖出去扔进火堆。 “至少让我们找找这里的书,我想不到还有哪儿能有更多古老藏书了,帝皇给了我们一个苦差事,”约翰说,左顾右盼地张望着,他的伤已经好了,“寻找一门古老的语言……而且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完善它!” “哦,确实有一本叫《咒言入门》的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在……我需要查阅一下目录,大人们。我不确定这对你们会不会有用,我看了一点儿……不,我没看,但我不确定。”莉莲局促地说。“那应该是一本比较久远的小册子,我不知道内容。” “听起来内容不太理想?唉,没事——我们没资格因为你偷看帝皇珍藏责怪你,你可以放松些。而且你好歹当过那个大名鼎鼎的莫尔斯的助手,你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奇怪的。” “我……” “好了,约翰。”欧尔低沉地说,“蔡司女士,带我们去看看。还有,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察觉王座有异?” “帝皇他……很久没有离开王座厅了,真的。而且最近,我们只看见怀言者和阿尔法军团在皇宫进出,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莉莲答道。 “这都是推测,女士……” “得了吧,莉莲小姐,你就是偷偷学了点咒言,这帮助你做了判断。你偷看王座厅了还是偷听禁军那群灵能白痴聊天了?不用害怕我们俩给帝皇通风报信,我们想找他都找不到呢——全靠瓦尔多来来去去。” 约翰说着,扫视他路过的书架,大量帝皇藏书令他眼花缭乱,他出色的语言天赋帮助他认出了大约一小半的内容,剩下的则需要一台翻译机。 莉莲·蔡司尴尬地埋头咳嗽,但她的脚步一点没有停,他们穿过昏暗的电烛台光,深入恒温控制的冷厅下层,通过电梯井抵达这座神秘档案室的更低处。 档案管理员紧张地锁上晶体电子锁,贴着门放松。掌印者遗留的魔纹环绕着门框盘旋。 “我的确自己学了一点儿咒言……我一直很好奇,在冷厅工作让我感到很荣幸,可我还是违规了……” 她自己闭上嘴,知道两个突然到来的访客都不想听她的自我告罪。 莉莲从厚厚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皮革包,解开皮带后,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书籍异常古老,装订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书脊上用古哥特语写着一行“咒言入门”,欧尔觉得那不像他的老朋友的笔迹……但他也知道,当年巴别塔覆灭时,并非所有人都为尼奥斯所杀死。 她小心地翻动着它,找到一段咒语,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它。 在她面前,水晶般的画面立即铺开,展示了泰拉皇宫内的一角。由一个蹲在台上的内政部成员监督着,上百个文员正勤勤恳恳地聚在小房间中永不停歇地抄写一些文字,内容勉强能看出是一颗星球三年前农业歉收的求助。莉莲擦了下头上的虚汗,又念了几个词,把画面挥开。 “你没有支付代价?”欧尔问。 比起莉莲·蔡司展示的能力——假如她曾经是那名工匠的助手,她能有一些超凡之举并不出奇。但蔡司轻松展示咒言而不受其伤害的能力,是欧尔自与帝皇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上一次还是在巴别塔中,那段记忆已经太久远。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书上写的做。”莉莲低声说,不自信地缩了下肩膀,“我以前从来没有成功过——第一次成功,就是最近在帝皇回到王座之后,我很害怕,我觉得不对劲,我就试了一下……像这样……” 她换了几个音节,一幅画面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景象遥远不清,隐约能够看见广阔而阴暗的厅堂,和烟雾缭绕的黑暗中,隐约闪现出的一抹金属光泽。 王座厅。欧尔立即得出结论。 “你这是胆子大还是小。”约翰懊恼道,自惭于他引以为豪的语言天赋和工匠本人的卷轴,还比不上冷厅里随便一个管理员。 莉莲咬了一下嘴唇:“我——我很谨慎。我刚才还想过要怎么验证你们的身份呢!但现在帝皇都不是帝皇了,我大概也证明不了什么……唉,你们看吧!” 她将小册递给两人,约翰接过,席地坐下开始翻阅。他很久没有休息,此时依然精力充沛,这项任务令他充满了活力。这本书是第三十多次再版的手抄本,最初的作者名叫F.C.鲍尔……他承认自己没听说过。 “蔡司女士,”欧尔压低声音说,“你们是否还发现了任何关于王座厅的异常?尽管这并非我们的任务,但我想我们应当更了解这里发生的种种情况,来协助在外作战的人。” “作战?” “战帅佩图拉博有一个计划。”欧尔说,提及此事令他怅然。他也参与进毁灭他诞生之地的计划中了吗? “哦,你说吧。”莉莲·蔡司也就地坐下,不安地轻轻呼气,“我不知道……但我和辛德曼都在等待转机……呀,我猜泰拉上有很多人也一样想!因为,这太不对了,虽然总还是有很多人相信帝皇的……为什么听起来我像个叛徒?” 欧尔回过神,挑选着可说的内容,与这位工匠昔日的文书助手对话。 一段时间过后,凯里尔·辛德曼下到冷厅底层,加入他们身旁。 他有时会加入一些他自身的思考与评价,荷鲁斯·卢佩卡尔在乌兰诺遇刺至今,在时间上令他恍如隔世,在记忆里却令他一秒也难以忘怀。他仍然记得,战帅授勋戴冠的那一日……一股苦涩在他胸口回荡。 约翰找了个角落,远离了两个档案管理员的一大堆疑问。 他正在平心静气地阅读作者冗长的前言,试着从作者对“天使语”和“方言”的感悟中,找出莉莲·蔡司能自由动用咒言的细节……咒言入门的作者是个虔诚的神学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真的要按照上面所说的,相信什么神的存在才能免除副作用,他恐怕自己不能胜任。 这也和他对莫尔斯与原体马格努斯的了解完全相悖。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他似乎看见一道白亮的色彩,缓缓步入了莉莲·蔡司维持的窥探画面中。 他抬头一看,一时面容失色。 “这不……”凯里尔·辛德曼震惊地怔在原处,一股寒流贯穿全身。 —— 他走了多久? 他走在寒冷的金色大道中,黄金之树的叶子如金箔般铺在洁白的石面上……遥远不可触及的虚空中,他受着庆贺与鼓舞,那些虚幻而寂静的力量,推动着他继续站着,继续向前行进…… 他的父亲还好吗?他的兄弟呢?子嗣呢? 不知道,不会被知道,也无处得知。他只是沉浸在空茫的光辉中,静静等待着自己的苏醒。 他似乎记得,他将自己的职责托付给一位他很信任的人——他似乎相信着,那位受托之人,一定能肩负起每一份重任,因为那个人永不动摇,坚韧如钢铁…… 他昏昏沉沉地迈开脚步,继续在他无尽的道路上前进。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步,他知道自己要一直地走下去,等待着他醒来的一日。 他们这一生的征伐,他隐隐记得已经步入尾声……就在他进入昏迷的深渊之前,所有现世的路都行到尽头了。 那么,将会有很好的未来等待他。 他微笑。 渐渐地,有了一片漆黑的星空,接着是微小的恒星,在无垠深空之中悄然燃烧。淡淡的熏香气味在周围蔓延,他脚下的黄金叶纷纷碎开,化为灰烬,仿佛他就是炉中的那一支火烛,将这条道路缓慢地点燃…… 星空向他涌来,在他身上迸发出恢弘的黑暗,每一处与黑暗相接之地,他的盔甲都熠熠生辉,如游丝之雾的黑光勾连着他,引动他往前走。 他茫然地受着牵引,欣喜与慌乱并存。 父亲——这个词忽而跃上他沉眠的意识。一想到他正被父亲带领着,他的心就轻盈地扬起……然而,然而,他为何无法彻底安心,他舌尖为何涌起铜与铁的气息? +来吧,荷鲁斯……+ —— 静滞力场所在的阿斯塔特塔之外,凡人仆役纷纷停下手上的修缮与维护工作,仰起头凝视这座象牙般的高耸白塔上方骤然溢出的一圈圈黑暗之火,黑焰转瞬之间将整座高塔全部包裹,由内而外地熊熊爆燃…… 发生了什么?这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大人静息的塔楼,什么东西在其中燃烧——这是一场失火,一次袭击,还是通灵神迹的降临? 一颗颗心在强烈的恐惧中挣扎,就在凡人们断断续续的无措祈祷之中,塔楼开始融化,一滴滴滚热的金属在下坠的过程中带出一道骷髅颅骨的黑暗残影。 见到这一景象的仆役全部痛呼一声,跪倒在地,捂住剧痛的眼睛。整座高塔如融蜡般向内塌陷,在庭院间以铁水的形式充盈出一片银黑色的深潭;泪水和血、与仆役的骨与肉,全部封在浩浩汤汤的铁水之内。 铁水在触及内廷之前停止,昔日的阿斯塔特誓言塔消失不见,整片区域笼罩在厚重如幕布的黑雾中,一切都归于封冻的,如同某种外部凝固的凝胶。旋动的黑暗浪涛在圆形广场内卷曲、缠绕、蒸发又液化,循环往复。 寒风吹过空旷的广场,黑雾中传来气流刮过孔隙一样的风之呜咽。叹息的声音飘荡着,迅速沉寂下去,回到空荡荡的沉郁深处。 直到寂静被一个来客的脚步声打破。 洛嘉·奥瑞利安自港口匆忙而至,在第一时间赶往荷鲁斯·卢佩卡尔沉眠的高塔。 他胸中澎湃地涌动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他的战士已经将第三军团的灾难转述给他——为人类帝国远征超过百年,纵然他已经抛弃了对佩图拉博的错误崇拜,找到了内心深处真正的神圣信仰,他仍然为佩图拉博的残酷而愤怒。 福格瑞姆身受重伤,费鲁斯·马努斯下落不明,混沌恶魔正在追猎他两名无辜的不幸兄弟……而如今,他们身在伊斯塔万三号,钢铁勇士的舰队环绕星球,每一枚舰炮都在炮管中蓄势待发。 一想到他听见的星语,他便不得不咬紧牙关,在心中默诵一些经文,从仁慈的黑暗王座的存在中获取安慰,以及对未来确定的许诺。 但他现在有更为紧迫的事情要去做,他深深地呼吸着,品尝着曾经阿斯塔特塔周围的焦灼空气,让金属与血的气味抚慰他急速跳动的心脏。 “王座在上啊……”他喃喃,挤出些笑容,为了迎接他如今最为期待的兄弟。 一切都因为乌兰诺大捷庆典前夕的刺杀而改变,一个错误的魔鬼通过阴谋诡计窃取了所有人的信任与荣誉。自那以后,希望似乎就从这世界上离去……但仍然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兄弟会从灰烬与尘埃中复苏,在王座的祝福之下取回他应得的一切。 他在胸口比出祈祷手势,赞颂王座的恩赐与伟力,赞颂父亲从混沌与背叛者的诡计中,夺回祂真正的长子,将荷鲁斯·卢佩卡尔从半生半死的炼狱中带回。 这似乎再次证明了他所追寻的崇高意义,证明他所相信的恩赐无比真切地存在着。 洛嘉闭眼挡住即将流出的眼泪,他的眼睛酸痛不已。 他将手紧握在身旁,让身边跟随的最新两任教团之首在外围等候,自己急切地踏上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重见的道路。 他要向他致歉,向荷鲁斯说清他自己受蒙蔽犯下的过错,王座之上等候着真正长子的受难之父,还有如今动荡不定的银河局势…… 受命于王座之启迪,他有许多话语需与荷鲁斯·卢佩卡尔直言。 他拨开厚重的迷雾,深吸着环境中焦炭的气味,与皮肤熔为一体的盔甲缝隙间再次开始流血。 他的战甲终于取代了他的皮肤,不必反复熔炼便已永久地贴在他的身上。 父亲宽恕地默许了他的自我赎罪之路,这样,在他心中最不安的时候,他就能从自己的痛苦中获得与祂共苦的慰藉。 在浓雾中,洛嘉看见了他久未见面的兄弟。 荷鲁斯已经从他往常躺着的白石平台上坐起,虚弱地撑着平台的边缘,缓慢地重新适应他所在的现实。 他们周围的黑雾变淡,洛嘉得以重新看清荷鲁斯的存在。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首归之子俊美的容貌被重伤不愈的苍白遮蔽,显得枯槁如风化的岩石。现在,坐在这儿的战士面容红润,双眼有神,往昔充足的生命力正回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不过,这还不足以让荷鲁斯双眉舒展。高空的人造花园,华丽的立柱与拱门,还有一道道空中连廊和拱桥勾勒出的丝织网络一般的图案与印记……牧狼神凝望着周围的黑雾,视线穿越重重烟霾,缓慢地顺着皇宫蜿蜒曲折的轮廓线上移动…… 顺着荷鲁斯的目光,那些灿金的尖顶令洛嘉短暂地回忆起帝皇的两位建筑师,他把他们从思想中抛开。 即使他们往常十数年未见也并不罕有,但再次见到荷鲁斯仍然令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真挚的微笑。 “你回来了,我的兄弟,”他迫不及待地说,“我很高兴能再次与你见面,这让我很感受到降临在我身上的喜悦。” 荷鲁斯摇摇头,抬手揉了揉他自己的喉咙,然后稍稍愣住,观察他自己的手掌掌心。 这是他曾经受伤的地方,如今那仿佛永不愈合的伤口已经无声地缝合,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刺青,从奥瑞利安的角度去看,那应当是一个星座。 辨认出刺青之后,牧狼神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声如海潮般回荡,起初生涩,很快恢复往日的洪亮。 “现在是何年何月,我的兄弟?”荷鲁斯·卢佩卡尔望向洛嘉,声音一顿,“王座啊,你的盔甲怎么……” “不必担心,兄弟,这是我所得的恩赐与罪罚,我能有幸身着此物,”洛嘉颔首,一滴泪水情不自禁地贴着他的面颊淌落,“已经是祂的垂怜和眷顾——这银河间还有太多需要你关心的事,不要将你珍贵的担忧用在我身上。” 荷鲁斯勉强地点头同意,他的力量正在重新注入他的身体,他摇晃着慢慢站起来,屹立在洛嘉面前,贴心地不再多问赎罪盔甲的事情。 他伟岸的身姿让奥瑞利安回想起科尔基斯的山峦,如今科尔基斯已然毁灭,但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归来,让往日过错的焚毁变得不再值得惋惜。 “好吧,让我听听在我睡觉的时间里,有哪些大海化作群山,江湖变为原野吧。我相信我错过了许多值得珍惜的故事和奇迹,告诉我,是这样吗?我的心情该为什么振奋?我的父亲是否在等待着我?或者,至少告诉我,为何我一睁开眼,阿斯塔特塔就不复存在了吧!” 荷鲁斯的嗓音动听而高昂,他亲切地走向奥瑞利安,小心地用手指象征性地拍拍奥瑞利安的肩甲,唯恐伤及他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兄弟。从牧狼神灼灼的明亮目光中,洛嘉·奥瑞利安看见一个对现实满怀期望的原体,他笃定的口吻,就好像他已经清晰地看见所有的壮举。 就好像他仍然活在大远征的余晖里。 “荷鲁斯,我的兄弟……”奥瑞利安不忍地避开牧狼神的双眼。“或许这世界并不如你所愿。” 他们周围的黑色雾气已经完全消散,泰拉皇宫璀璨的琼楼玉宇再度映入荷鲁斯眼帘。牧狼神高贵的面容露出沉醉的喜悦。 “我在你的声音里听出沮丧,我的兄弟,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又苛责人了?宽容地对待你自己和其他人吧,奥瑞利安,不要总是生怕你不够顺从父亲,或者看低你自己的成就。唉,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让你吞吞吐吐了?我到底睡了多少个日子,以至于你看我的模样那样陌生啊?” 洛嘉一时失语,荷鲁斯的关怀令他沉默,一时并不忍说出他准备好的陈述。对于王座的虔诚信徒而言,这些自私的情感和忧虑有违他的信条——他所尊敬的兄弟,即使只是一个笑容和几句话,就让他重新地犹豫起来了。 “现在是第三十一个千年首年的年末,荷鲁斯。如你所见,这里是阿斯塔特塔的旧址,夷平高塔的则是祂的神迹与恩典,让你重归俗世的亦是如此。” 荷鲁斯松了口气。“听起来我并没有错过太长时光,我还能赶上我的兄弟们,为帝国作出些贡献……唉,你们可有担心我?至少,赛扬努斯肯定怀念着我,我希望他把我的军团带的不错……真令人伤感啊!那么,这世界能有多不如我所愿呢?” 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喋喋不休:“至少,我看这皇宫还很亮光闪闪,这不是很好吗?父亲呢?他最近怎样?我要如何感谢他赐予我第二度生命?” 他活动着自己的臂膀,满意地打量自己手心烙下的射手座刺青:“我似乎比之前更具力量——我感觉,好极了。” “帝皇在王座上等候你。” 荷鲁斯兴奋的表情收敛了。“父亲怎么了?”他严肃地问。 洛嘉没有直视他。 “父亲在王座上守望着他受损的国度,我的兄弟。” “什么?”荷鲁斯颤抖了一下。 “帝皇需要我们的帮助,人类帝国需要我们的挽救。在你沉眠的时间里,一个新的混沌之神正缓缓成型,随时可能降临在星辰之间,与王座为生死之敌。那受诅咒的仇敌,将诞生的罪人,挑衅父的存在,在虚空中汲取死亡而诞生。” 荷鲁斯没有开口,洛嘉继续痛苦地说:“我们已经遭受了悖逆,我的兄弟。无法被宽恕的叛徒让神皇深受重创,代泰拉承受撕裂与焚烧的毁坏和亵渎。你在沉眠中,可有看见那梦魇的咆哮与背叛的影子?你如今抬头望去,可看得见千疮百孔的黑暗王座,可否嗅到那愤怒与苦难的气息?” 一阵沉默落下,荷鲁斯双眼睁大,一时无法承受他所听闻的消息。悲恸在他心头升起,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父亲便受到伤害了吗?帝国便……遭到背叛了吗? 他不能相信——他明明记得,大远征已经落幕,此后唯有延续帝国,振兴人类的任务犹在;他们明明都盼望着在漫长的生命中时而散如流星,时而欢聚一处,共享一生征战的硕果……他们中或许有人还沉浸在战争与力量之中无法脱离,但他们迟早会熟悉这光明的未来,明晰父亲的指望…… “你……奥瑞利安……” “我从不夸大,我的兄弟,以王座的名义起誓,以信仰的真名,我口中没有谎言。”洛嘉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脸上划过悲哀。 “我知道,”荷鲁斯说,勉强重新调整好他的心情,暂且送别他心中的光辉想象,心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期待看见的兄弟把手言欢都无从得见了。 是哪些叛徒伤害了帝皇?是那些巫术行星施展的亵渎咒语?是不服帝国的行星和贪得无厌的联邦举起反对的旗帜?是亚人和异形的假意臣服?还是——更大胆些,叛徒在帝国行政体系之内?凡人政客们一见到银河和平,就迫不及待地搅弄是非? 他想起自己沉睡前托付的职责,不禁默默感叹佩图拉博身上恐怕重任甚多,此时多半正在应对这场足以伤及帝皇的变乱。为免军权变动引发混乱,他们至少要在此事解决后,再商议战帅职责的交接。 荷鲁斯厉声说:“我只是一时惊诧又不忍。然而,正如古泰拉之言,世事本如此,灾难总有降临之日!那么,唉,人类帝国听起来战事未休……银河仍有需要阿斯塔特征战四方的任务。好吧,这也是我们诞生的使命所在!这正是我们步入星海的初衷!”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如金铁铿锵,掷地有声。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变回了帝皇天鹰旗帜下最为出色的将领,如果他腰间有一把长剑,手中有一把战锤,或肩上有一面军旗,他可以即刻重归战场,继续履行他的战斗誓言。 他向洛嘉颔首,珍珠白战甲在泰拉皇宫的人造日光下泛着炽烈的光。 “告诉我,是什么带来了这场背叛?主谋是否明了?责罚是否已经开始?” 洛嘉脸上渐渐浮现怒气,只是思及这场背叛,就足以让他重见荷鲁斯的百感交集一扫而空。 他抬起手,默默祷告,慢慢平复心情,并迎上荷鲁斯的双眼。 “主谋已经明了,大逆已经昭然,如今缺乏的只有更多的铁证,与足以联系银河,召集各个军团返回泰拉的亚空间环境。这两则条件都要具备了……我的兄弟。在亚空间暴风动荡的时间里,我已尽我所能,去抵抗此事的发生,为叛逆者的从属带去天火与宣判。你的军团表现英勇,此时应当已经将要返回泰拉。你无法想象……” 他沉默了一刻,似乎是想到了影月苍狼送来的回信。 “谁是大逆?”荷鲁斯追问,心中的不安越发高涨。洛嘉·奥瑞利安似乎不敢正面回答他。 “这不是你抉择有错,”洛嘉说,“我们都认错了真假,蒙蔽了视线。但将权力为叛徒拱手送上,以至帝国真理蒙受篡改,泰拉背面的幽径四分五裂,神圣泰拉的主宰居于王座不起……乃至科尔基斯焚烧,你我的无辜兄弟生死不明,甚至你的遇刺,乃至更早些时候的重重疑点……我何尝不曾屡屡推动,无意间沦为帮凶!” “你说吧。”荷鲁斯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洛嘉。“是谁。” 洛嘉抬起头,在人造的玻璃穹顶之内,太阳光在灰白而斑驳的高空中灼烧着皇宫,令他双眼刺痛。有多少次他这样直视苍穹,备受煎熬,期待着帝皇能再度离开王座,来到他面前,亲自认同他的忏悔。 “佩图拉博。” 洛嘉轻声说。 “谁?”荷鲁斯仿佛没有听清。 “第四军团,钢铁勇士之首,帝国战帅,奥林匹亚星团之主,帝皇的建筑师……佩图拉博。”洛嘉一个一个地报出那些光荣的头衔,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移动,喉咙则颤动不已,最后,他将那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充满亵渎的名字吐出。 “不,”荷鲁斯喃喃,“不。” 洛嘉深深地呼吸着。 尘埃的微风在他鼻尖扬起,科尔基斯焚烧之日的灰尘回到他的感知之中,谎言,屈辱,蒙骗,毁灭……他的心脏因仇恨而跳动。 “佩图拉博背叛了帝皇,我的兄弟。他的阴谋如毒蛇潜伏,在光芒下完美无瑕,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他的右手是马格努斯,其修改了神皇的真理,毁坏了神皇的谋划,已经由神皇亲手在世界背面的道路交汇处永世绝罚,普洛斯佩罗踪影无觅,第十五军团如尘埃灰飞烟灭,尽作尘土; “他的左手是那名工匠,其篡夺了星炬的光辉,在亚空间中掀起黑暗的风暴,遮蔽我们的视野,好在神皇尤有亲自指引吾等之能…… “而钢铁勇士正追猎我们两名无辜的兄弟,其一饱受恶魔侵扰追逐,无从逃脱,另一人则生死不辨,或已一去不返……” “不,我不能……”荷鲁斯抓紧了洛嘉的肩膀,他的手指重新开始痉挛,英俊面容全然惨白,几乎比他因伤势而沉眠时还要黯淡。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我的兄弟,荷鲁斯·卢佩卡尔,我理解你的惊骇和痛苦,但你必须接受现实。”洛嘉强硬地说,紫罗兰般的眼睛里幽光闪烁,“遵神皇的启迪,大逆佩图拉博所崇敬之伪神必有冒犯王座的恶念,钢铁勇士及其叛逆共犯必有进攻太阳星域,与我等决一死战之日。他的野心必须被挫败,他的面目必须被揭穿。大远征步入终结,但圣战没有。” 他抬起手。“以王座之名,神皇的舰队将再度鞭笞银河——但现在,跟我来吧,我的兄弟,我们将亲自面见黑暗王座。” (本章完) 第515章 王座厅与开战 多么的昏暗……这是他并不了解的泰拉地宫,他感受到这里无限的广阔,但死寂的氛围让王座厅缩小至有如不过方寸。昏昏的深红色黯淡人造微光透过花饰的窗棂,旋转着落在这片虚空般的幽冥中,时而痉挛般颤动着勾过金属的轮廓。 灰尘从压印着古老神话场景的拱形穹顶上空凛凛地飘然落下,伴着沉闷的微弱光线,轻轻地依附荷鲁斯·卢佩卡尔厚重的狼皮裹肩披风上,如久已干涸化灰的枯血,逆着野兽皮毛的流向,无形地扎进他身躯的深处,带来阵阵战栗的隐痛。 荷鲁斯辨析着这深邃的黑暗中能够勉强窥见的人形,在隐隐晃动的冷光里,他见到一抹灰白的印痕,勉强地存在于由重重电缆与金属线垒砌堆积而形成的冰冷王座深处;仿佛与周遭精金和塑钢的浮雕一同组成了一副古老而腐朽的壁画,一同蒙受了灰尘的覆盖与镀层…… 这才过去多少日子呢,一年的时间,却宛如……千百个年份的岁月共同在此终结——回归一段被超物质的力量缩减成一个刹那的微秒,在人类起源的地方,冻结在不存在的终结与幽邃虚无之中。 荷鲁斯站着,双脚如同打开了磁力锁扣的战靴,死死固定在乌玉般的地面上,而他眼前的世界则不断旋转,明明静止不动,却好似被抛入了一处疯狂盘旋的涡旋或万花筒中。他从自己的呼吸里嗅到冰冷的窒息。 当洛嘉将他带来,而他真正步入王座厅之前,他思绪万千…… 神皇?黑暗?不,洛嘉·奥瑞利安纵使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但他对事理的认知不可尽信。荷鲁斯了解他,故而,他不敢全盘依赖他的说法…… 可是,他会在事关帝国命运之事上口出狂言吗?他不会…… 而佩图拉博呢?他会背叛吗?背叛?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会背叛吗?他最信任的兄弟会离弃人类吗? 现在,在这消亡的王座厅里,透过所有冰封或石化的静滞的昏昧,荷鲁斯的质疑被一并地静止了。 他的思绪被展开,他的想法被抽空,在一个瞬间内他动荡的心灵被拆解为千丝万缕的网,每一根线都单独地落入黑暗的远端——他在被翻阅,被品读……他被取走,他的存在也许不在他身体内,也许不在近处,也许不在现实的泰拉……那么,他在…… 一声尖啸。 一阵漫长的、不休的尖叫,永无止境地涌现,如同滚烫蒸发的海潮在他的耳边起落,所到之处只剩飞扬四散的焦骨尘灰…… 而荷鲁斯的意识被还给了他的头脑,眼前这张王座上的存在,已经完成了一次对他心智的洗刷…… 谁在尖叫…… 父亲……他想,父亲? 他惶恐地凝望着他能看见的黑暗边缘,逐渐地发现王座周围的光线似乎正在逐渐地缓慢亮起,那些冰冷轮廓的基本框架变得愈发分明。 那枯槁如朽骨的形象正倚靠在庞大的王座之内,憔悴不堪,血肉凋零,就好像此地已经是他一人的墓穴坟茔—— 而他周遭的光却不断地扭曲、沸腾和融化,无穷无尽的力量通过这种浅显的方式外溢并折射于现实,渴望着向外喷发而去,将现实撕扯进一个黑洞般的终点深处。 “父亲?”荷鲁斯·卢佩卡尔怯声询问,终于迈开腿,试着向王座靠近。 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惧油然而生,从他内心的至深处延展而来,刹那间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内。 在他执旗挥锤,征伐银河的生命中,在他所见的无数次纷飞战火之下,他从未诞生过这样无法抗拒的无力与恐惧。 但他仍然要往前方去,他要亲眼地看清他的父亲,至少,让他分辨清楚他所经受的苦难,品尝他此时的百般情绪……就像他曾经从帝皇的举手投足间辨认出他的豪情与喜悦一样。 一段段细微而刺骨的疼痛宛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骨髓,这阵疼痛从他掌心的射手座刺青向外扩张,他痛呼一声,半跪在地,手掌撑住了一些湿润的团块…… 一具尸首,还有更多,这些尸体全部属于凡人,他们脆弱而小巧的骨骼在短暂的时间里风干开裂,里面的血液、骨髓和种种基质都干涸在王座厅的地面上,就好像是浇灌土壤的养料,滋养着这间可怕的宏伟厅堂。 这些尸体向着王座之下延伸,缓慢地堆积起来,从他们尚存的一套套制式高领长袍与颅骨上的植入物来看…… 灵能者。星语院的灵能者。以及未受训的灵能天赋者。各种通过了早已敲定流程的认证仪式的灵能者……他们的灵魂是王座之上的生命维持存在的乳香与没药,他们的元灵献给了他们所尊崇的帝皇,正如他们昔日立誓却从未想到真正有必须履行一日的誓言。 赞颂不朽的帝皇,因为祂是我们的庇护。钦佩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为人类作牺牲……[1] 荷鲁斯的胃部一阵抽搐,他推开尸体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进。能量的密度不断加大,他感受到自己步入了一片浑浊的泥浆之中。 直到某一个瞬间,一股巨大的空无轰然撞击了他的精神。 +叛徒……+一道声音降下。 荷鲁斯如遭雷击,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得到这样残酷的批语。紧接着,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给他的。 +我们的禁区、终结、人类、朝圣者、背叛、扭曲、封锁、罪恶……+ 无数个词语在他的头脑里高声呼啸,每一个单词都隶属于一个完整的句子、一段完整的思维,上千个思维的洪流在同一个瞬息里奔涌,仿佛时间也被撕裂成无数个断裂织锦般的弦线…… 他听不清他的话,但他知晓在王座之上痛苦的尖声中,每一句话都具备完全的语言要素——被囚禁在此地之人,以清醒的意念,监察着他无尽视野所能企及的范围。 只是他,荷鲁斯·卢佩卡尔,他超凡却依然凡俗的意志,不足以直面这张王座上即将降生的半神的全部思想;他脆弱而纤细的意念,依照自我保护的想法,拒绝接受如此不可抵挡的宏伟意志。 他回忆起自己童年的时光,他记得父亲少言寡语、惜字如金的指令与暗示,和藏在苍白言语背后的情感与思想,而他就是那些思绪之后的脚注,补全连篇长文的间隙中必须存在的潜台词,完善这一切的意义。 但是,就在今天,在帝皇的座下,他无法完成这样一份填补。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抓住了他。 “父亲?”他低声地问。 词语的流动终止了,他得到了父亲冰冷的注视。在那注视之下,不再有昔日的疲倦与悲哀,不再有无言的倾诉……太过陌生,毫不掩饰的陌生。 +我的孩子。+王座之上的声音冷漠地说,稍稍地点燃了荷鲁斯心中的惊喜,却只有一个刹那。 “父亲?我能为你做什么?”他忧惧着问。 许久之后,他得到了回应。 王座回答:+你的祈祷将得到回应,你们之中的所有人皆如此。+ 这不是荷鲁斯所熟悉的语气。这不是他记忆中,帝皇会对他说的话。 一个可怕的猜想落在了他身上。 “父亲,你还认得……我吗?”荷鲁斯的嘴张开。 +战争将要被举行,令士兵投身其中。我的孩子将步入战场,由此,祈求是将被应允的。+ 荷鲁斯深深地呼吸着,王座厅飞扬的灰尘仿佛在他胸膛深处沉积,他自己苏醒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待被一点一滴地填埋,封存在岩层的下方,或许永远难以寻回。 他……祂并未能够再认出他来。而祂口中的孩子,也不再是一个特指。 那一个词汇,已经提升至一个更为广阔的范畴。 洛嘉·奥瑞利安的祷词出现在他心中。荷鲁斯曾经多次拜访他的圣堂,故而他记得那句话:唯祂在上,其下平等。 祂的孩子是人类本身。 荷鲁斯缓慢地挺直身体,他烙印刺青的手掌一阵阵抽疼。这个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印记,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除了他本人之外,不再有人能意识到射手座对他的意义。 父亲不再记得他曾经拥有的情感与子嗣,父亲他…… 不,并不是他的父亲。 已经不再是了。 存在于那里的,是人类之主昔日的凡俗身躯,和从那身躯之中孕育着将要降生的…… 一种全新的力量,一颗全新的烈日,以往昔力量和灵能填充为燃料点燃的一簇火星。由此将要诞生的全新人类神明。 荷鲁斯·卢佩卡尔弓身向王座行礼,他的肢体沉重,他变得疲惫不堪。 “再会,父亲。”他嘶哑地说,那股凝望他的目光便轻而易举地消散了,凝视的思绪再度拆解成无数分散的思想,以破碎词语的形式表现在外。 他没有被挽留。 荷鲁斯勉强地拉了一下嘴角,长靴越过地面上累积的尸骨,寻觅着能够落足的缝隙。 当他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感受到黑暗的潮水向后退去,停滞在泰拉地宫有限的范围之内,在浓重的阴影深处,由珊瑚礁般的尸体铸造的王座之间,似乎升起了隐隐的称颂之声……由不同地区的方言和舌音构成,有些发音粗重笨拙,有些发音细长而充满嘶声,但同样痴迷于一段同一的颂词…… 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在刻板的虔诚中,对曾经的人类之主的虔诚赞美,退化成一种因循守旧的仪式。受到崇拜的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也不再有真心的爱戴与亲密的临近——这一切都伴随着人类之主的献身,以及全新神明的诞生,滚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可是,荷鲁斯情不自禁地想,可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吗?还有令他凡间的父亲回来的机会吗? 奥瑞利安的确没有说谎,但他期待的并不是一个新神…… 荷鲁斯掌心的刺青剧痛不已,悄然打断了他的悲恸。 他的耳边回荡着无休无止的祷告……颂扬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严格的指引;崇敬不朽的帝皇,因为祂不懈的守护……膜拜不朽的帝皇,因为没有祂,我们一无所有。 离开王座厅,洛嘉·奥瑞利安在中庭等待他,他剥离了手甲,以便用羽笔书写他笔下的内容。他总是在写一些东西。 “你看起来很疲倦,我的兄弟,你难道没有见到我们的神皇吗?”奥瑞利安温和地说,放下笔,邀请他一同在中庭的葡萄藤长廊下落座。人造的温暖光线透过木棱落下,在地上投射出监牢般的影子。 “那不是我的父亲,奥瑞利安。”荷鲁斯喃喃,“那是……” “我知道。”奥瑞利安奇异地微笑起来,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当然,那不仅仅是我们俗世里的父亲,而是我们万全的父,是将要走到尘俗之城里的父——你所熟悉的父亲,就在祂之中。” “可是那不是我……” 奥瑞利安紫色的眼睛向他看来。 “什么呢?”他平和地问。“你怀念着一段早已结束的时光,我的兄弟,那已经被叛逆者结束的日子。帝皇从俗世的身份里离去了,重临的是祂无私的灵。比独一的父亲更高,超越了凡人存在的界限。但……依然是同一个存在,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父亲。” “人类之主。”荷鲁斯垂下头,用手按压自己胀痛的脑袋,不断回忆他方才见证的王座。 抛去奥瑞利安那些值得斟酌的字词,他不得不直面一个真相:“人类之主”,是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一重身份的重要性,在帝皇的心中,凌驾于“二十个儿子的父亲”之上。 如果有此必要,是的,帝皇会再进一步,甚至成为人类种族的神灵也在所不惜。早在乌兰诺战役期间,他就早早有此预感。 奥瑞利安将手搭在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上。 “还记得你的临战誓言吗?我知道……你立誓时,我并不在近旁。我若在了,我绝不会让你被宿敌刃所伤及。但是,在神皇座下,我见到了你的过往。荷鲁斯·卢佩卡尔,你还记得吗?” 荷鲁斯轻叹一声。“为背弃帝皇光辉者挥刃死斗,为不若吾等强大者举剑坚守……” 奥瑞利安笑了,他的笑容比大远征时期更加天真纯粹。 “我很高兴,我的兄弟,我知道你是信守诺言的人,你不会背誓。这就是为什么伊斯塔万三号在等待着我们,荷鲁斯——你的四王议会已经在港口等待你了。阿巴顿、托加顿、洛肯、阿西曼德。他们都是优秀的指挥官。” “洛肯?加维尔·洛肯?赛扬努斯呢?” “记为失踪,”奥瑞利安不忍地说。“第十五军团带走了他……他是拜访普洛斯佩罗的使者,之后再没能返回影月苍狼舰队。” 荷鲁斯从奥瑞利安手下抽出手掌,捂住自己的面颊,无声嘶吼。 —— “最后一艘殖民船已经撤离,丹提欧克。”阿蒙说,目送着指挥台上方投影中,远处的那一颗明亮的小点从巢都航空港口升起,迅速消失在宇宙深处。 “令人想起黎明星。”三叉戟丹提欧克回答,“阿扎克·阿里曼还在英特雷克斯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抉择和道路,三叉戟。”阿蒙回答,对阿里曼目前执着的内容避而不谈。 丹提欧克见此没有追问,他对黑鸦的首席有一定的了解,阿里曼值得信任。 此时铁血号的战略室中指挥官人数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吞世者、帝国之拳的各一个连长,以及第三军团的领主指挥官;后三人都沉浸在通讯频道中,与各自的原体进行实时沟通。 他们的原体们纷纷前往战场前线,考察战术布置和火力阵地的状况。其中帝皇之子和吞世者分布于伊斯塔万三号巢都之中,帝国之拳、钢铁勇士和人数稀少的千子在太空中等待海战。 伊斯塔万三号巢都初建于黑暗科技时代,大远征时期,最早来到这里的是科拉克斯的暗鸦守卫,之后第十九军团将星系转手交给第十五军团,第十五军团又把任务托付给了第四军团。 这就是为何钢铁勇士掌控着整个巢都的防御要塞和轨道系统,甚至当地的总督曾经都是奥林匹亚人——考虑到帝国内政部分配的上一任总督早早有了反抗帝国的苗头。 在主将进行军事安排的同时,他们这些副手在这段临时的空闲时间内,负责了转移伊斯塔万三号巢都本地居民的任务。 伴随着运输战备物资的运输舰,大量帝国民用殖民船同时被调用至此,这些人口将分散在奥林匹亚星团各地,但以他们紧凑的规划而言,不可能做到每一个平民都对自己被分配的地点心满意足。 他们不得不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一部分诉求,而一些小型的冲突已经在此地的首都圣歌城提前展开。 所有军团的高级将领,乃至所有军团成员都知道,这是佩图拉博提供给他们的一次缓冲机会。在日后的进攻战争中,他们不会每一次都有机会进行平民的撤离行动,甚至在许多时候,战争难以避免地将从军事区域蔓延至民用工作与生活用地。这些都是以后需要面对的。据说帝国之拳的圣堂武士已经为此集体立下内部誓言。 “等我一会儿,让我进椅子里。”丹提欧克过了一会儿说。 他靠近了操纵面板前的座椅,一排伺服机械臂从上方垂下,环绕在他周围,拆卸了他的一部分外甲,并帮助他接入控制台前的座椅附带的辅助型盔甲之中。 一组环形的铁灰色屏幕从他周围升起,他将手掌深入冰冷的金属长护手之内,感应器捕捉着他的手指运动信号,为他导入了信息分流和多个通信频段。 他不适地挺了挺自己的背,这张椅子不是为了老人准备的。 “亚空间没有波动。”阿蒙说,“你可以过一段时间再开始等待敌方信号。” “你们人数太少了,阿蒙,而他们或许会得到伪神的祝福,从而蒙蔽我们在亚空间的探测。”丹提欧克说,“伪神”这个词让他舌头发烫,“但不论如何,我再检查一轮武器弹药,以及联络地面要塞。” 伊斯塔万三号已经不再是一座纯粹的巢都,这是一座成功的驻军要塞——巢都昔日纵横交错的通道和废弃的楼群如今被精密地整合为驻军和防御系统的核心。在帝皇之子的安排下,不同的岗哨和监测站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昔日钢铁勇士留在这里的少量驻军加速了这一进程。 他的目光扫过吞世者潜伏在星系出口另一端的舰队标志。接着是陨石带和星球卫星阴影内的火力端口。原本钢铁勇士布设的防御系统被快速扩建,隐藏于废弃矿场中的防空平台,如今和新建的高能火力点结合,构建出一个多重火力覆盖的立体防线。当然,还有那些埋藏着的足以令行星要塞爆破的备用反应堆。 大约二分之一的钢铁勇士舰队就在这里,处于主攻位置,依托之后的防线准备迎接可能在任何时刻抵达的敌人。帝国之拳与主力共同行动,罗格·多恩果断地放弃任何在帝国面前的掩饰,将自身战力布置于行星各关键点。这两支军团的关联太过紧密,一方出现动乱的情况下,另一方没有任何理由置身事外。 “影月苍狼会来吗。”阿蒙问,使用了陈述的语气,这个向来冷静的人声音里多了一线期待。受屏幕阻隔,丹提欧克看不见阿蒙的表情。 “他们会的,”三叉戟判断道,“过了这一场战役,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在第一声炮击打响之后,我们就会出现在泰拉的议会的桌面上。奥瑞利安无疑对此极为期待,而影月苍狼必定急于挽回他们在普洛斯佩罗的过失——去确认信号等级,哈科。还有反应堆控制程序。” “过失。”阿蒙说,品味着这个词汇,一股尖锐的金属气味在他的舌头表面上浮。 他转身在软垫上落座,体会灵能在心灵上的涌动和冲击,浩瀚洋的不稳定性与日俱增,从逻辑上来推测,这意味着泰拉的军队离得不远了。 影月苍狼、怀言者,或许还有阿尔法军团,他们的到来完全可以预见。奥瑞利安是否有可能依托伪帝的命令,找到第四支、甚至第五支军团?这是有可能的,而这支未知的增援军团很难猜测…… “X-27扇区的出口有灵能波动。”一名千子通过他们内在的联系网络,呼唤了他们所有人。这是阿里曼的法术的后续作用,他们千人一心,不可分割——这也意味着迟早有一天,活到最后的人将尝尽前面所有兄弟的死亡时刻。 阿蒙将灵能信息转译给其他指挥官,屏住呼吸,凝神等待着。+干扰阵列。+他发送道。 帝皇之子的领主指挥官与紫衣凤凰福格瑞姆同时进行联系,确保他们依然在朝着泰拉方向发送求救信号,而在场的千子则按照正常手段进行星语方面的干扰,模拟他们设下的骗局。 “战帅佩图拉博为我们发布了一则普通的平叛任务,称伊斯塔万三号星球上的总督瓦杜斯·普拉尔宣布伊斯塔万星系从帝国独立;帝皇之子与钢铁之手抵达此地后,发现总督普拉尔早已在六年前遭到钢铁勇士的暗杀,而忠于帝国的军团在背叛者手中步入了一个无可抵挡的囚牢……” 星语持续不断地将这条信息拆解成分段的星语合唱,断续着向外零零落落地发送。 艾多隆对他们行为的性质心知肚明,这是在利用影月苍狼和洛嘉·奥瑞利安对兄弟情谊的看重。某种意义上,这次诱敌对帝皇之子而言是抛弃荣誉的耻辱之举,他压下心里的不快。 在远端的探测范围之内,一道黑暗的闪电骤然劈落,如长鞭打向现实脆弱的帷幕,盘旋的能量涡流瞬间贴着这道破口向外宣泄,比虚空本身更加浓重的黑暗敞开海洋巨兽般的大口,而其中一组组的舰船就是巨口有形的尖牙利齿,意在啃噬伊斯塔万星系的物质结构。 亚空间能量的风暴渐渐削减,维持在稳定的范畴之中,而敌人的舰船仍在源源不断地从裂隙中出现…… 影月苍狼色调明亮的珍珠白旗舰,如同一颗颗帝国名贵的明珠,映着露娜卫星的柔和光辉;阿尔法军团的青绿色战斗驳船上蜿蜒着蛇麟的标识,但无疑还有更多的第二十军团舰队正隐藏在暗处;至于怀言者,他们是宇宙流淌而出后被烧干的血痕,战舰上巨大教堂的玫瑰色轮廓清晰可见。 “看看有谁来找我们了,”艾多隆低语,“果然是他们三个……从亚空间……发送了通讯请求……信件……来源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伴随着讯息的到来,复仇之魂号出现在现实之中,护卫的舰船如同头狼身周追随的狼群,拱卫着形成一道阻碍攻击的屏障。 荷鲁斯·卢佩卡尔,理应在乌兰诺一直沉睡下去的未登位的战帅,帝皇最为青睐和宠爱的战士领袖,回到令他熠熠生辉的天川银河之中了吗? 一阵惊讶窜上心头,他没有权限查阅那不知真假的荷鲁斯到底向伊斯塔万三号的首都发送了什么信息,而他也没有理由好奇。作为一名阿斯塔特,尤其是一名帝皇之子,他似乎应当无条件服从原体的命令。 在下一个紧随其后的瞬间,他们就收到了来自佩图拉博本人的指示。 “以第一道虚空海战防线,尽全力削弱敌方力量,以便减轻帝皇之子和吞世者的地面作战压力。让我们的死亡在银河中积攒灰烬。” 钢铁勇士的舰队群集列队,在千子的掩护下排列开来,对准伊斯特万三号的伪装炮火逐渐停歇。 越过虚空之中分布的第三与第十军团战舰残骸,咆哮的钢铁炮火冲向了无畏迎击的狼群。 —— 上百艘战舰组成的战斗单位在太空中彼此撕咬,如同一场参与人数极众的多人共舞——在宇宙的尺度而言,海战是一场独特而静默的艺术。 即使是炽烈爆发的沸腾弹药照亮的火花,在广阔的虚空中也不过转瞬即逝的一丝亮点。 虽然成千上万的船员在一次次船舱破损的减压中,化作游离于虚空深处的一捧捧血花,在广阔的尺度下依然不过一缕不足为道的飞扬纤尘。 纵然战船的船长以惊人的效率,在信息的大潮下每秒发送出或许十数条指令,每一条战船依然以独特的缓慢节律,进行着从容不迫的运作。 燃火的弹药贴着舰船的脊背擦出明亮的蜿蜒火光,闪烁的弹丸在虚空盾上弹射出一道道波纹,有如猩红的雨点落入水面…… “阿尔法军团的泽塔舰队联合了四分之一的军团,准备从侧翼试探钢铁勇士布下的信号干扰阵列。不可能只有钢铁勇士在这里,荷鲁斯大人,干扰源清除后,我们很可能发现还有其他军团在和他们合作。” 加维尔·洛肯说,忠实地为荷鲁斯·卢佩卡尔转述导航屏幕上呈现的局面和分析。 围绕着他们的目标地点,大量战舰和自动防御平台呈现出交错的火力网,精妙地将钢铁勇士自己的舰船划分在网格之内,而将忠诚于帝国的舰船逼迫至网格之上。 这份布防的手法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空隙,不过分布的范围却超出了通常的作战模式。 “至少,第十五军团会在这里吧。”荷鲁斯叹息着,纹着刺青的手支撑他隐隐作痛的头。 或许他受的伤并没有痊愈,只是潜伏在他身体深处,时而带来一阵他必须忍耐的隐痛。他的精力亦不算充足,时而需要一段休息的时间——在凡人之中理所应当,但不适合牧狼神。 荷鲁斯抬起手,手指划过现实屏幕上微小的闪烁点:“这个间隙就是诱饵之一。” 洛肯再次观察布防区域,不得不承认,他的基因原体轻易地找到了被他错过的作战布置。 荷鲁斯继续若有所思地说:“这是针对我们设计的布局——否则,福格瑞姆的信号怎能穿过佩图拉博布置的干扰呢?不论他的立场如何,他为何要与我们为敌,他都是一个缜密作战的战争大师,容许缺漏的存在绝不是他的性格特质。如果罗格·多恩也在这里,我们要找到福格瑞姆所需付出的努力还需加倍。” 洛肯深吸了一口气:“多恩坚毅不屈,我但愿帝国之拳没有倒向他们的旧友,大人。” “在这之前,我也认为佩图拉博的忠诚坚毅不可动摇,加维尔,”荷鲁斯说,“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在巢都数十上百亿人口的残骸上,布下一个诱杀兄弟军团的骗局。” 他稍稍一顿:“你知道的,费鲁斯·马努斯恐怕真的离开了我们,福格瑞姆无论如何都不会拿钢铁之手原体的性命开玩笑。” 洛肯陷入沉默。 佩图拉博的忠诚似乎一直如钢铁般牢不可破。 直到哈斯塔·赛扬努斯,那位引领他进入四王议会的新月生死未卜的今日,他仍然无法理解,是什么折断了这样一块钢铁,又有什么更高的诱惑能够让钢铁的战士锈蚀。 战帅的身份属于佩图拉博,帝皇的信任同样在他身上。甚至泰拉凡人议会在工匠的影响下,也极大地倾向于钢铁勇士的阵营。 还有什么能让第四原体的心智蒙尘?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我以为……”荷鲁斯短促地说,他带给佩图拉博的信件无人知其内容,但洛肯能够猜测出其中的一部分话语——以及他的基因之父得到的深重失望。 荷鲁斯没有继续解释,战争图像带来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瞳孔中燃烧。 “那是一个卫星要塞的爆炸。钢铁勇士在许多要塞中布设了爆破炸药,在恰当的时候将防御工事爆炸。”洛肯为他的原体补充说明,即使荷鲁斯未必需要。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什么。 “说吧,吾儿,”荷鲁斯说,眼睛仍然盯着流淌的数据。阿尔法军团的突击撕开了信号屏蔽区域的一角,试探结束后,他们随即鬼魅般地没入阴影,尽量避免受到钢铁勇士的追击。 影月苍狼的矛头逐渐成型,在普洛斯佩罗一役中,他们失去的主要是人员而非舰队,真正几乎失去一切的还是第十五军团。 而怀言者已经冲至战场最前沿,以毫无顾忌的阵型向前压去,他们的死亡散布在整片战场的各处,几乎盖过了帝皇之子和钢铁之手在这里留下的战舰残骸。 洛肯指向一处红色标记密集的地点:“这些爆破是一次性的决策,一旦一系列的防御卫星全部依次破碎,这是我们的突破口。甚至——我们可以主动引爆……” 荷鲁斯·卢佩卡尔将目光转向洛肯,眼神中带有鼓励:“那就要依靠跳帮来夺取控制权,这给星际战士的撤离带来了困扰。不过,考虑时间因素,速攻确实可以加入考虑。很好,吾儿,你在你的职位上做得足够出色。” 洛嘉·奥瑞利安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响起。荷鲁斯没有将他们的谈话屏蔽在最高级信号频道之外。 “你的孩子提出了一个优秀的建议,荷鲁斯。”奥瑞利安喜悦地说,声音里洋溢着一种澎湃的满足,“怀言者很愿意执行这套战争策略,你知道我们有多么羡慕王座厅中早早献身的殉道者——为我们准备掩护部队,我的兄弟,第七、第十二、第二十三分队将首先尝试。” 荷鲁斯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中却没有真正的喜悦。奥瑞利安的观念打碎了他刚刚上扬的情绪。 “战争,”他抬高声音,几乎怀着一种愤怒,“我曾以为这是我们至高的荣耀和使命。但我今天无法不告诉你,奥瑞利安,在这里我只看见了残酷的死亡,以及旧有理念的凋零。我欣赏你愿意做出的奉献,却无法认可你对死亡的盲目艳羡。影月苍狼将与怀言者同去,如果你还有一丝珍惜你同伴的性命,那就也让你的孩子珍惜自己的生命。” 洛嘉陷入沉默,数十秒后——洛肯深刻地怀疑在这段时间里洛嘉正在默诵他的圣言录,怀言者原体更改了他的说辞:“你刚刚醒来,我的兄弟,还不了解我们真正的本质。然而,你是对的,神皇赐予我们形体,我们当珍惜祂的无上馈赠。那么,让我们共同成为父亲意志的延伸……” “帝国之拳也在。”阿尔法瑞斯,或者理论上目前应当是阿尔法瑞斯的人陡然开口,“果然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细微的幽深浅笑,这种态度令荷鲁斯恼火,他将声音压沉:“并不意外。我已经听说你在太阳星域边缘与他的冲突,但现在不是阿尔法军团再次与帝国之拳缠斗的时刻。” 荷鲁斯没有搀扶任何东西,径直挺身站起。 他注视着战局的图像,看着交叉的火力由现身的帝国之拳彻底补足,阿尔法军团成功试探出了他们的埋伏,这至少避免了他们贸然深入后遭到夹击的严重后果。原本崎岖的战线开始逐渐拉平,即使是以怀言者的狂热,也在理智的思考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后撤。 三十度角方向突破的区域没有必要继续深入,那里的太空环境难以取得舰队的立足点;从伊斯塔万三号星球向外延伸,最优秀的进攻方向是行星塞昆图斯——一旦击溃那附近的要塞,周围钢铁勇士并不容易填补防线的空缺,如果他们能够尽力维持一段时间的海战火力优势,那里将是叛军鲜血流淌的第一个大型创口。 “……影月苍狼维系太空战火力,怀言者进行大规模登陆作战,阿尔法瑞斯,完成你们的所有隐秘任务与佯攻,仅在必要的时候与帝国之拳或钢铁勇士正面冲突。一周之内,我们需要降落至伊斯塔万三号地表。” “这样时间安排可能太过紧凑,大人,”洛肯在心中计算着,一直到荷鲁斯话音落下,他才敢于打扰他的基因原体,“后续部队……” “福格瑞姆没有时间空等了,吾儿。”荷鲁斯冷静地说,“我的兄弟呼唤了我们。钢铁之手或许已经逢难,这已经是绝对的遗憾。如今,帝皇之子的安全才是我们首要的胜利。” (本章完) 第516章 伊斯塔万三号(1) “怀言者敌舰沉没。”指挥大厅的飞行传令天使拖着金属管沿大厅边缘经过,就像古代留声机的指针固定地滑过碟片的冰冷表层。 西吉斯蒙德透过全息影像的描绘,凝望着战船在炽烈的光芒中撕裂成无数碎片。 在内部,等离子的光顺着能源池向外延伸的管道节节爆破,翻滚的逸散液体在虚空中迅速冰冻成一条条破碎裹尸布般的深色长带,在其中和周围,许多船员的残躯缓缓地如光点般静止,或者不受力地向无限的远点飘去。大块的装甲与撕裂的护板在光影之下宛如苍白骨骼的化石,笨拙而迟钝地反射光线,向漆黑虚空中散去。 “他们没有引爆最后一个要塞,西吉斯蒙德,”艾多隆透过通信频道说,在一室的安静之中,领主指挥官带有一丝讽刺的语气格外引人注意,“影月苍狼他们察觉到不能继续深入了?” “不,只是来引爆要塞的人不小心死了。”法夫尼尔·兰恩嘟囔着。 他穿着背后吸附一双手斧的明黄色帝国之拳装甲套组,在周围静静看着屏幕的指挥组成员之间逡巡,一个个扫视他们的屏幕,检查实时更新的战报以及可统计的战损比。按照平均船员人数来乘算估计,辅助军死亡人数可能在七十万左右。 与兰恩相对,圣堂武士的若干成员身着漆黑的特化装甲,矗立在固定的位置上。在他们冰冷的面容上,除了眼中锋锐的杀心之外一无所有。 “帝国之拳打得太卖力了……”艾多隆轻声说。 吞世者的副官指挥官德勒拉克斯出现在屏幕上,挤占了艾多隆一半的位置。虚空战的火焰在他背后燃烧,似乎要从屏幕中涌出。 “西吉斯蒙德长官,敌军没有后继的舰船补充。科特里米斯要塞损毁程度在百分之三十之内。”德勒拉克斯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西吉斯蒙德闭了一下眼睛,评估着这里的战场。 他们不能轻易将敌军放入伊斯塔万三号的地表,然而同样地,敌军必须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进入帝皇之子在地面准备的口袋之中。 一个长而窄的大纵深防线穿刺,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保存力量的优秀方案;而科特里米斯要塞在星系地图中更是一个优秀的地点选择,一旦突破,周围相对广阔的虚空环境将欢迎帝国军团长驱直入。 但相应地,敌方的指挥系统也可能在无法确保速攻补给线和局面稳定的前提下,放缓进攻趋势,选择更加保守的小规模突破——这对他们这些叛军而言,固然可以接受,但不是最优的情况。 最好的结果,就是帝国的军团愿意再次尝试炸开这道缺口。 “他们有后退的意图,”兰恩说,“护卫舰正在转向——钢铁之手的信号仪截获的,他们的指挥官肯定在考虑转攻为守,等待战线尽量拉平。” 钢铁之手军团破碎不堪,佩图拉博没有让他们参战,而福格瑞姆从第十军团的武库中取出了一些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狼群是出色的猎手,西吉斯蒙德想,保有谨慎之心。 “联系快速炮艇,向影月苍狼舰队发射鱼雷,并以此引爆诡雷区西侧。同时,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东侧装甲护板。”西吉斯蒙德轻声下令,他的副官看了他一眼,迅速替他传递命令,指令如涟漪般层层扩散。 “给狼群创造一个缺口?”艾多隆问,“他们会相信?” 西吉斯蒙德没有理会,只是下完了剩余的命令。 “帝皇之子,从靠近行星一侧派遣舰队偷袭科特里米斯要塞,接着向后方小行星带逃逸。要塞守军分配小队登舰追逐,与第三军团一同撤离战场。其他扇区分队正常压制影月苍狼,继续尝试截断对应进攻线路。” 艾多隆迅速沉默,他知道在福格瑞姆与其他原体的约定中,西吉斯蒙德有权暂时指挥这一片扇区的帝皇之子。 命令下达结束后,他的副手补齐了后续指令,包括设置的稀疏哨兵机械,故障船只和一系列设备,以鱼雷和火箭弹制造的大规模动荡,以及要塞外围守护武器平台和快速艇制造的零星阵位信号。 若非设计之初的安全考虑,要塞各处的自毁反应堆与雷管与帝国之拳手中的遥控终端,也会直接相连,而非需要要塞之内的成员手动参与自杀性爆破行为。 尺寸硕大的等离子光团和宏炮炮弹在要塞周围一圈圈爆炸,一根根骤然亮起的赤红高热射线如剥皮切骨般切割着两方舰船的阵型和甲壳,新星炮滚烫的光处处绽开,炮弹带来的火光不断扩大、变得更为明亮,接着在最盛之时迅速而猛烈地褪色,等待着下一次点燃。 数小时后,如他所愿,影月苍狼一方开始冲击快速炮艇舰队,这层脆弱的筛网正一点点索取进攻舰队能够承受的最后一部分牺牲。 数百艘激战中的舰船和战舰残骸溶解在深邃的虚空中。在可见的希望与可控的损失之下,影月苍狼的第二支部队终于跟进,从要塞防线东侧试图直插入场,与正面推进的第一支舰队共同配合,在帝国之拳泥潭般的防御阵地之中突破一处处工事,向着要塞缓慢逼近。 “调动要塞内剩余守军,登上战舰,拦截影月苍狼,全力守卫要塞。”他继续下令。“同时,向伊斯塔万三号秘密转移弹药库存、防御装置和部队。” 兰恩惊讶地看了看他。 如果舰队全力阻拦,在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的合力下,影月苍狼和怀言者的这一分支部队根本不可能正面突破防线,从而爆破科特里米斯要塞——那方寸之遥的要塞装甲护板缺口将变成可望不可及的绝望幻影。这违背了基因原体们亲自制定的战术计划。 “为了多恩的意志。”兰恩简单地念了一句,没有提问。 不论如何,西吉斯蒙德的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圣堂武士之首注视着全息投影,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一条条战斗舰船从行星要塞港口启航,如游鱼落入汪洋,向着影月苍狼的舰队涌去,很快与对方撕咬在一处。 在环绕伊斯塔万三号行星周围的星域之间,无数场冲突都在不间断地爆发。 在内森小行星带中,两艘舰船紧紧相依,互相跳帮,如同一对相吸的铁石,这是整个充满辐射的片区内最后两艘存活的舰艇。 在普洛拜尔斯卫星,一个次级的桥头在另一个邻近伊斯塔万三号的要塞附近搭建,大量等离子宣泄而出,但很快桥头遭到拆除,进攻舰队被钢铁勇士逐回除了战士残骸之外空无一物的后方虚空之中,只留下了间断发动小规模进攻行动的能力。 而科特里米斯要塞这一处突破口无疑是一个合格将领眼中的重中之重。有多少双眼睛正注视着此地的战火,评估并讨论着下一步的举措? 在西吉斯蒙德的余光之中,他意识到靠近穹顶的边线上,帝国的天鹰仍然压印在指挥大厅内部的棱带上,或许是考虑到拆卸室内结构带来的不便……由此,金色的双头鹰也注视着他。 是否基因原体们口中的两位帝皇——十字路的星辰和王座的伪帝,也如天鹰的双首一般,在无穷的远处注视着这场燃烧的博弈? 西吉斯蒙德再次感受到自己额前的冰冷。他将这些思维轻轻推开。 在这片战场上,他被称为指挥官,但他只是一把被握在手中的永恒利刃。 或许他们这些叛乱者之中,有些人还沉浸在昔日的光荣和隐藏的同伴情谊中,对原体的决策心生犹疑…… 但过度的哲学和敏感的迟疑永远不会属于一把利刃胸膛内的心脏。 塑造西吉斯蒙德的并不是面对帝皇的荣誉或热情,而是他被锻造为武器之初,用以锤锻他的熊熊烈火。 那就是他的誓言。 时间仍然在推移,对于星际战士而言,以天为单位的计数周期和他们的休息周期无需重合。在科特里米斯周围,一些小型的卫星平台和前哨站被帝国军队夺走,一段时间过后,这些平台转而向着要塞本身开火,一簇簇火苗溅出微小的亮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帝国之拳的舰队永久熄灭。 应当不会太久,西吉斯蒙德在心中计算。但是,如果局势持续如此,他必须考虑下一种战术策略,来打破此刻的僵持。 突然间,一组新的信号送入西吉斯蒙德面前。 就在科特里米斯内部,一片神秘的、满怀敌意的阴影似乎正在钢铁要塞之内迅速蔓延。 一系列内部陈设接连发生电子故障,石像鬼滴水兽的空气循环系统中,微型颗粒的成分指数好过了警戒值,空气内的有毒神经物质检测系数急速上升,净化系统没有撑过多久就全面失效。在整个几乎被帝国之拳主动掏空的要塞之中,最后的少数守军和哨兵接连倚靠着墙壁或就地倒下。 新的、未曾经过涂装的盔甲出现在隐蔽摄像装置的死角,并在下一个瞬间里将一个个监控点依次破坏。红色警报的数据仿佛一场针状的暴雨,从屏幕侧面一阵阵地滚落,每一个信号都象征着一次彻底的摧毁。 从外界看来,科特里米斯要塞比起外界接连爆炸的船只而言,仍然堪称安然无恙。但在它的内部,依然在发送信号的仪器正在减少,传感器纷纷失效,各个通讯频道逐步陷入沉默,陷阱在遭到触发后,纷纷与指挥大厅断开联系。 “阿尔法。”德勒拉克斯恍然地开口。他们的指挥官没有把入侵的机会留给影月苍狼,西吉斯蒙德只是确保帝国的集群部队无心撤退。 要塞爆破需要的只是一次成功的渗透。不论阿尔法军团是如何做到的,看来他们的确贯彻了自己的能力。 当入侵者的进攻信号抵达一处弹药库,发现其内已经空空如也时,法夫尼尔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他们既然要交出一个要塞,就断然不会保留要塞能够从后方攻击己方舰队的机会。 西吉斯蒙德静静地呼吸着。一颗空荡荡的要塞行星对阿尔法军团而言是否拥有作用?他们是否会如实执行统帅荷鲁斯制定的爆破计划? 监听设备之中的杂音如水流泛滥,鲜红的危险信号停止流动,最后一道讯息停留在屏幕下方不断闪烁。主控舱在热熔之下敞开。 与此同时,要塞周围的帝国舰队推进器喷出火焰,一条条舰船忽而放弃取得的优势,开始向后撤退。 无疑,阿尔法军团遵守了荷鲁斯的军令。 兰恩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长官。”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让我们的舰队撤离。” 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数据流在计算模块中穿梭,激发出一波波高能反应。 直到一道闪光顺着行星表面的装甲裂隙,向外骤然一闪。 在帝国之拳的战舰远离科特里米斯要塞的过程中,整个要塞已经开始了自爆的流程,未知的数据在阿尔法军团渗透队伍的操控下流淌于无数台仅仅忠诚于数字的庞大机械之中,一阵阵高温诱发的光亮在要塞内部猛烈地燃烧,整个行星要塞如同不稳定的老年衰败恒星,内部承载的力量随时可能过载,从而带来彻底的爆发。 “瞄准撤离口。”西吉斯蒙德下达了最后的收尾命令。 不久之后,一条从要塞侧面撤退的青蓝舰船炸成一颗短暂的流星。 科特里米斯的金属板在震颤中扭曲,通道中的传输管线断裂,从火光中爆裂出钢铁的碎片,向四周喷溅,片片钢板被迫剥离。纵横交错的裂缝向外喷射着熔融金属般的液流,灼热而致命。每一次微小的爆炸似乎都将这个曾经屹立不倒的军事堡垒推向毁灭的边缘。 十八分钟之内,科特里米斯要塞的反应堆彻底爆炸,阵阵闪光之中,大片如山峦般的钢铁板块从星球表面脱落,结构支撑崩溃,曾经由机械教挖空的星球内核四分五裂,火光和烟雾中,庞大的前哨站要塞残骸漂浮在太空里,化为冰冷的碎片。 “科特里米斯要塞爆破。”传来钢铁勇士的通报。“传大指挥官佩图拉博命令,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将迎接帝国军队的到来。” “我们这边的任务完成了,长官。”德勒拉克斯沉声说。 西吉斯蒙德微微点头,将缠绕铁剑所用的锁链在腕上重新整理,解开一个错误扣死的环,让链条重新顺畅地绕着手腕盘好,在坚不可摧的战甲上碰撞出一段段挥剑般的噼啪声响。 “接下来,伊斯塔万三号将要燃烧。”西吉斯蒙德平静地回答。“准备地面作战。” —— “不论我们星际战士身上有多少荣誉和奇迹,在大远征中制造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军事壮举,我们都知道,在根本上我们的战甲仍然包裹着一副血肉之躯。我们如此,我们如今面对的敌人亦然。巢都密集的楼房与高塔、不可逾越的高墙,下巢复杂的地势环境和底巢无穷的管道与有毒淤泥地,都是我们天然的堑壕与掩蔽部。” “故而,我们要充分利用地下的铁道和水道,当前季节地下水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对准备工作有利。” 战争铁匠盖伊说着,将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圣歌城的分层地图展现在全息投影中。 一根红线自高耸在浓重灰云中绵延数英里的黄金尖塔向下,越过壮观的辉煌教区和无数平民居住的广阔住宅区——这里分布着一层层逐步过滤的空气和循环水资源管道路线,用以把上层居民享用过的芬芳空气转化成的污浊气体送往脏乱阴暗的下方。 继续往下,穿出昔日过度拥挤、充斥着种种爆炸事件和突然坍塌的中巢区域,直到鲜红的箭头抵达饱受污染的下巢,化作一个边际不定的红色圆圈,将一大片区域框定在内。地图的其他部分被虚化,只剩一层磨砂水晶般的虚影。 “我们新得到的作战区域,在下巢和底巢。”盖伊说,“这是战帅佩图拉博为我们划分的职责。” “我没有反对意见,在守城和埋伏这方面,帝皇之子愿意服从钢铁勇士的召唤。你们呢?”帝皇之子的十连长索尔·塔维茨说,偏过头看向吞世者的连长厄尔仑。 “当然。”厄尔仑简单地回答。 “我欣赏你们的态度,表亲们。”盖伊说道。 “感谢你的赞赏了,不过,难道我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值得赞扬的态度吗?”塔维茨问。 “不用在意。”盖伊将此事带过。“时间紧迫。” 在钢铁勇士内部,高级指挥官们知道——并不意外地得知,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参与这一场针对帝国军团的战争。在他们之中,的确还有一批品德高贵的忠诚者,犹豫不定地暂时压下自己的质疑,跟随原体的步伐…… 佩图拉博得到他们的报告后,让指挥官不要贸然为此改变战术安排。瞬息万变的战场中,每个人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继续评估着新一轮的计划:辅助军和阿斯塔特组成多个小队,被分布在巢都深处蜂房般的住宅、漂浮着彩色油腻光泽的管道和孤立的竖井之间,随时预备伏击,以及处理渗透至下巢和地下区域的敌方部队。除此以外,当前他们更主要的任务是后勤运输和固守并扩大防御面积。 自科特里米斯要塞敞开,又经过一段漫长的近地轨道舰队作战之后,帝国军团大约百分之五十的主力抵达了伊斯塔万三号空降作战范围之内。 在那之后的三天内,怀言者首先连续地轰炸了首都城及另外两座巢都的外围区块,上千架大小轰炸机在重型战机的护卫下加强轰炸活动,以及执行效果不明显的远程遮断。这是一次努力的举措,可惜在钢铁勇士的自动拦截系统下,他们的尝试不断被粉碎。不论如何,他们至少为己方的降落提供了一定的掩护。 怀言者灰烬之环和影月苍狼的突击队伍迅速降落,第一场作战就在圣歌城一大重要地标协奏宫周围展开——一座曾经属于帝国之前的本土宗教活动环境的小型宫殿,早在数年前就被钢铁勇士改造为一片贸易往来的登陆场,如今在拆除地表长直道周围安装的指示和灯牌后,直接转为航空兵起降的基地之一。 钢铁勇士的两个大营用了一周时间结束第一场小型战役,并在这一过程中将降落的敌军彻底粉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帝皇之子位置的情报。后者是没有必要主动呈现给帝国军团的,战帅佩图拉博显然乐于看到敌方在他铺设的防线之内苦苦探寻。 随后的各场战役在不同的地区爆发,帝国坦克军在巢都过于拥挤的地形中难以行进,机械化摩托和空降兵搜寻着突破口。先遣支队在每一个昼夜试图分割出小规模的防线缺口,而阿尔法军团则可能在任何时刻出现在一片混乱之中。 主要战场从外向内转移,进入圣歌城所在巢都境内,帝国军队的数个团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相应地,钢铁勇士所构筑的一部分防线也在后撤。帝国之拳大批从宇宙撤回,超过十个连队从虚空返回地面投入作战。地面上时刻组织新一轮的对空射击,最大目标在于尽可能拦截敌方降下的大量空投舱,并射击盘旋的风暴鸟运输艇。 而吞世者和帝皇之子仍然被要求暂时按兵不动,等待着总指挥的集体调令。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座次级巢都被夺取作为敌方第一座基地的当天,一道指令从领唱宫——圣歌城曾经的总督府,如今的战帅指挥部——迅速传来。 “厄尔仑,你需要带队通过列车前往巢都外欧南荒原的弗格森峡谷地域,切断最新降落的部队和敌方主力集团的联系。”盖伊用征询意见的语气说。 “都有谁参与?”厄尔仑问。 “还有你们第十四连里的五个小队,他们目前已经在战线前端准备作战。以及一名帝国之拳的副官指挥官。” 厄尔仑冷笑了一声:“我等待很久了,我很愿意作为吞世者取得专属于我们的第一滴血。或者第二滴。” “我们呢?”索尔敲了一下桌面,“既然吞世者行动了,在我们的敌人眼中,帝皇之子的忠诚与否恐怕也值得推敲。” “当然。”盖伊赞许地点头,“索尔·塔维茨,战帅需要帝皇之子参与对敌军初步建立的临时指挥中心的掠袭。在敌方基因原体下至地面之前。” 塔维茨的手甲拍了拍他身旁的动力剑,站起来,紫金的战甲微微闪光:“当然。” “那么,我去西城的走廊组织突击,援助反冲击防线的防御,在那边我们需要再啃下一块地域来恢复纵深……不过,注意一点,索尔,即使我愿意信任你的部队,但或许你还是应当留心,是否你的战士中的每一个都愿意称帝国军队为‘我们的敌人’。”盖伊根据佩图拉博留在通讯中的最新指示提醒道。 “我知道,”索尔·塔维茨在心中叹息。他能够理解为何这句话要单独对他说,毕竟帝皇之子甚至至今仍在使用这曾经是无上荣誉的军团名。 —— “有一个地方有点奇怪,”托加顿说,声音透过内部频道传达到洛肯耳边。 二连长目前正带队进攻前日渗透小队探查的街区,扫视着周围拥挤而狭窄的闭塞环境,引爆那些被发现的简易爆炸装置,让它们的爆炸影响在可控范围之内。那边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咒骂,以及忙乱的脚步声。 相应地,加维尔·洛肯守在刚刚建设的堡垒之中,这是一处曾经被改建成居民收容点的旧教堂,现在则再度更改为临时的地面指挥处之一,内部结构极为繁复,这是钢铁勇士加上本地原住民两方共同为教堂设计添砖加瓦的后果。 透过已经拆除的花窗留下的空位,他能眺望周围开阔的高地环境,下方的居民区建筑物方正整齐,大量房屋雕梁画栋,中间还留有一片带有人造湖的绿地公园。 这里的建筑环境令人能够想象昔日居住者的那副形象,比起轨道上让他们狠狠吃了苦头的防御平台,伊斯塔万三号内部甚至具有一种平和的美丽,只不过如今已经衰败。 在漫长的岁月中,钢铁其外就是钢铁勇士给整个帝国带来的印象,这支军团与其他军团情谊的巩固完全处于潜移默化之中,比起他们原体光芒四射的魅力,佩图拉博获取他人信任的方式,更加悄然而难以察觉,而且带来的影响也更加难以抹除。 洛肯知道,他们中——主要是在那些凡人中,还有一个个小型团体在默默地怀念以前的日子。当然,这不会影响他们与战帅佩图拉博誓死为敌的决心。 洛肯苦涩地将手搭在玫瑰木的窗框上。他是其中之一吗? 阿巴顿和阿西曼德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在赛扬努斯离他们而去之后,仇恨就已经在死亡这份酵母的催促下发酵,并随着每一个战斗兄弟的死而愈发加深。这在他们两人身上很有些体现。 不过,首先被他们的原体荷鲁斯派往地面的,反而是托加顿和他洛肯。想必四王议会的另外两人还需进行舰队战的指挥,毕竟敌方的太空舰队从未放弃对他们的纠缠。 某种意义上,这成功让怀言者失去了释放灭绝性武器的契机。钢铁勇士不会给那群狂人两败俱伤的机会。 “哪里奇怪?”洛肯将思绪抽出,听着他的朋友最新的分析。 “居民。”托加顿回答。 “你遇到真正的本地居民了?不是他们凡人仆役的伪装?”后者为他们带来过出乎意料的杀伤。 “不,当然没有——但这就是问题所在……等会儿再说。” 传来一阵子弹四处弹射的爆裂声,击破空气的强烈呼啸让作战队员统统举起各自的武器,巨大的反震带动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垮塌,洛肯仿佛能看见他们的小队在巷道里躲避、瞄准和疯狂开火的模样。 托加顿说得不对,洛肯想着,他看见过许多具本地居民的尸首,大部分集中在各个广场或工厂空地区,也有在各自家门之中,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大面积干涸在墙上的,至少有几百…… 太少了。 他的心脏因为一种危险的预感而跃动。 是的,他们管不到怀言者的事情,但影月苍狼还是会稍稍避开主要的居民生活区——但是,仍然,他们见过的居民人数太少了。哪怕是死尸,这座巢都仍然过于空旷;尤其是对于曾经钢铁勇士治下的城邦而言,这不是常规的人口密度。 居民处于他们目前不知道的位置?经过了撤离?谁有这个能力,钢铁勇士?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一批人口? 不论怎样,他们,敌方和他们自己,都在用自己军队的骸骨去填补这一部分空缺,很快,伊斯塔万三号的地下河中都会涌动着滚滚的血液…… 那种危险的预感愈发强烈,过了几秒,加维尔·洛肯陡然下蹲,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顶上方飞掠而过。 “袭击!”洛肯一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声音,接着发现那是托加顿。他的朋友在频道里愤怒地大喊,听起来不乏惊诧。 洛肯暂且无暇顾及托加顿那边,他迅速从过于空旷的长廊区撤离。大教堂下方某处已经起火,应当不是他们的军火库,那么就是原有的大片木质陈设…… 光线在弥漫的烟雾中忽明忽暗,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建筑群的钢铁骨架之间。洛肯穿过一条倾斜的通道,周围的金属墙壁被爆炸震得颤动,碎屑从上方不停掉落。 他奔跑着,喉咙绷紧,通过通讯器大声喊道:“影月苍狼立刻集结反击!第一小队守住东侧通道,设置火力压制点,第二和第三小队立即封锁西翼的防御节点,务必阻止敌人推进!” 燃烧带来的浓重黑烟在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中漂浮,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洛肯扣好头盔,快速拔出爆弹枪,侧身避开一片燃烧的残骸,手臂上溅满了来自破碎管道的油污。他的步伐急促,心跳在胸口剧烈撞击,通讯频道中时断时续传来各处的混乱呼叫。 “洛肯?”托加顿也听见了他的大吼。 “我们各自有战斗——”洛肯的视线穿过震荡的火光,下方螺旋楼梯上,一队影月苍狼正迅速聚集,不远处传来金铁交织的近战声。 洛肯抬起枪,复又放下,咬紧牙关绕过交战区继续奔跑。他要回到用作指挥室的监控侧楼,在那里有监控教堂及周围区域的内部网络,以及联系复仇之魂的移动终端。 与此同时,无线电音阵中传来其他队伍汇报的遇袭情况,后勤点、独立分队和各个通讯指挥站都有类似的情况。敌方组织了大量的突击队伍,在全线绽开一朵朵充斥着油雾气味的火花。 ……钢铁勇士或者帝国之拳还有额外支队执行这么多突袭任务?这不符合阿尔法军团对敌方战线兵力分布的侦测预期。 左侧有一扇较小的窗口,处在教堂结构靠内侧,而且直到他们抵达这里,作为教堂的修补部分,这里甚至都没有完工。 洛肯早就已经背下这里的扫描地图,在那里可以通过短梯向上快速攀爬。 他跑向窗口,翻过围栏抵达邻接的另一半楼房,屋内还是一个由红砖和混凝岩构成的方形空壳,有零星的碎土堆。地面结构并不齐全,许多横框空荡荡地架在高空中,他在这里没有遇到突袭者,这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机会。是否是因为这段全新的临时维修结构,是钢铁勇士一方所不知道的? “报告敌方身份。”他对频道里说,脚步一转,回到教堂钟楼内部的旋梯间,在楼层之间跳跃着向上攀爬。监控室在高层。 “见鬼了,加维尔,”托加顿开口,洛肯回想起他也在内部频道,“我都不敢相信,那些人是……” 而他自己麾下的军官也在同时满怀惊慌地开口:“报告长官……” “……吞世者。”托加顿痛苦地说,“恐怕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袭击者是帝皇之子!”他的军官咬牙怒吼。 一把宽刃的利剑从上而下劈落,洛肯当即松手,降回下一层,并重重地翻回螺旋长梯内部,第一时间开火。 下一刹那,一股滚烫的痛觉擦着厚重肩甲的边缘斜向穿透他的肩膀,朱砂般的血液从他体内溢出,很快在对应器官的作用下凝结,但他的爆弹枪已经脱手。他顾不得远程兵器的丢失,拔出动力剑,拖出壁龛中的金银摆件作为临时的阻挡物,隔开了敌方的下一次挥剑。 那一身盔甲令他感到十分熟悉,洛肯仿佛明白了托加顿的愤怒根源。 “索尔,”他怒吼,“索尔·塔维茨!” “加维尔。”帝皇之子的十连长回答了他。“我很遗憾。” 他在往昔的战役里早就认识的旧友此时正俯瞰着他,那身紫金盔甲背后是窗外沉重的灰云和飞扬的尘埃。那是这场战役造就的燃烧天空。 洛肯手中的剑变得难以握紧,他心念电转,一瞬间脱口而出:“骗局!你们根本没有被钢铁勇士袭击——钢铁之手也参与阴谋了?” 塔维茨的阔剑已经当面刺来,这名帝皇之子的剑术大师完全没有留手,而洛肯知道自己不能与他拖延。在索尔背后是他带来的小队成员,出于某种未知的缘由,他们没有围攻他一人,而是目视塔维茨与他单挑。或许是因为楼梯太过狭窄? 但不论原因如何,就算他能够侥幸在剑术上赢过他的旧友,剩下的四名战士在最后一刻绝不会继续保持观战的礼节。 他心中升起一阵凄然的苦楚,在一个刹那间情不自禁地质问,为何影月苍狼要无端遭受这样的欺骗和背叛。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很快,这种情绪被战斗激起的激素覆盖,洛肯挥动着长剑,在索尔如雨连绵的攻击下寻找空隙。死亡的危险预兆时时刻刻高悬在他头顶。 “可以这样说。这不难猜。”索尔在交锋的间隙里回答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遥远,无法盖过洛肯耳边的蜂鸣。 “为什么,索尔?你背叛了我们,你们杀死与你们为友的战士……帝皇之子为什么要站在叛徒那边?” 索尔步步紧逼,将洛肯在台阶上逼得不断向下方倒退。居上临下,这场打斗对洛肯天然不利。 “因为你们错了。你们忠于的皇帝,早已——”索尔说,语气里怀有一种深重的情绪。 “我们错了什么?影月苍狼错了什么?荷鲁斯又错了什么?我们的父亲为什么要被佩图拉博阴谋刺杀?赛扬努斯为什么会失踪?” 他们之间的仇恨,层层叠叠,已然尽是累累白骨…… 洛肯扑向索尔·塔维茨,对方迅捷地闪身躲过,阔剑贴着洛肯的剑一擦,将他的力量轻巧地偏转。下一刻,索尔的剑锋贴着他的侧腹切过,割开一道数英寸的裂口,战甲破裂的碎片扎进洛肯肋间,扬起一股剧烈的疼痛。 不需要盔甲注射任何止痛药品,洛肯上涨的怒气就抵消了生理反应的警告。他的头盔里一段段地响起同伴汇报阵亡情况的冰冷话语,嘴里燃烧着一种辛辣的金属气味。几秒后,他在面罩里喷出一口血雾。 “为什么不回答父亲向你们寄去的信?是因为叛乱的愧疚吗?” “加维尔——” “不要称呼我的名字,叛徒。不论你有什么理由,我们之间只能以血终结!” 他们在战斗中不断向下退,洛肯受到的第二次严重伤害落在他的左侧小臂中段,那里几乎被索尔·塔维茨连骨斩断。楼梯之下没有出现新的突袭士兵。洛肯审视着脚下的石阶,那些带着血迹和金属划痕的台阶逐级向下延伸。怒火如烈焰般驱使着他思考。 他要带着自己的消息、性命和仇恨离开……他必须找到一条通向生还的路。 他放慢脚步,稍微侧身,错位避开了塔维茨的下一击。塔维茨迅速调整,刀刃追随而至。就在两刃交错的瞬间,洛肯猛然扭身,将剑脱手扔出,全身用力撞向塔维茨。 塔维茨被这一突击扰乱了节奏,长剑在重压下严重偏移,切过洛肯的胸甲后被迫脱手。而洛肯在短暂的间隙中迅速转身,跨级跃下,直接跳出了楼梯边缘的窗台之外,吊在窗沿上两次下降,回到了他来时的临时施工通道,寻路逃脱。 ……耳边仍回响着塔维茨最后的命令,以及帝皇之子一方随之响起的爆弹枪声。 洛肯奔跑着,伤口的疼痛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暂时被压制,只有咸涩的血液从嘴角不断滴落。 (本章完) 第517章 伊斯塔万三号(2) 他紧闭的眼皮上闪烁着不断飞散的五彩斑点,一些惨白的模糊方块在两侧颤抖……白色方块凝聚成一簇团团聚拢的萤火,带走了周围破碎的光斑,向着越来越高的方向攀升,在过程中放射出多芒星的星爆状亮光,每一根放射出去的光线都牵连着一道暗淡的斑点,一颗天降的星辰……陡然,煞白的光环分作两半,各自向着极远的高空疾速蹿升,顷刻不见…… 洛肯猛然睁开眼睛,两颗心脏剧烈跳动。在他头顶,临时药剂室中的两盏灯高高照耀。 “你醒了,长官。”他听见药剂师说。 这唤起了他最后的一小段记忆,关于他如何从帝皇之子的追捕中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亡,不顾一切地想要联系到他带去的部下,不论是为了与他们共同抵抗帝皇之子,还是只是希望临时指挥部的大教堂里,能多留下几个活着的影月苍狼…… “你终于醒了,加维尔。”从旁边传来托加顿的声音,他听起来中气不足,或许吞世者一斧头劈中过他的肺,“你再不醒,我怕我三十小时之后就要在逃跑时背上你了。” 洛肯感受着自己自己体内的状况,他觉得自己像一座熔炉,内脏在封闭的炉膛里熊熊燃烧,但曾经作为柴火添加的阿斯塔特改造基因足够强壮,所以他还能……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平复呼吸,喉咙里一阵吞咽砂砾般的干痛。药剂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被固执的战斗兄弟拒绝过太多次,他放弃了过来阻拦洛肯的贸然动作。 “我的小队还剩多少人?”他问。 “你的还剩三个,我这边四个。吞世者的近身战比我印象里还厉害,但他们的速度还是差了一点,”托加顿说。他站在旁边,一侧的臂甲全部剥离,同一侧肩甲烧毁,融化成看起来随时要滴落金属血液的扭曲聚合物。 “你那边通讯断了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失去你了,但我接着想起来,你说过伱更希望葬身在一场辉煌的战斗——对战像冉丹一样强大的异形国度之类的,所以我赌你不会就此轻易牺牲。” “赛扬努斯离开我们时,就没有什么辉煌可言。”洛肯说,心情沉闷。 “是啊,事情就是会那样发生。”托加顿点点头,“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避免的。现在联络站占线严重,但我想,下一批支援部队很快就会抵达地面了。” 洛肯回答:“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所能想象的多。帝皇之子、吞世者,可能还有钢铁之手。” 想到还有多少未知的星际战士军团在他们不知道时投向了佩图拉博一方,洛肯几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怎么可能如此呢? 难道他们心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帝皇的忠心与毕生所求的荣耀了吗?这些铭刻在他们骨骼中的记忆,莫非是可以轻易动摇的? 尤其是帝国之拳,泰拉禁卫,所有军团中最不应当倒向叛乱者之一。 而战帅佩图拉博,他几乎拥有了帝国的半壁江山,甚至更多。还有什么更高的权力值得他去谋求? 许多的问题在他心脏之中盘旋,一股苦涩的气味愈加浓重。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体,最后想起索尔·塔维茨向他挥剑的那一刹那。 “我错过了多长时间?下令让深入下巢的战士暂时后撤了吗?”他问。 “我一醒来就这么做了。阿尔法军团是最早确认我们新增了两個敌人的军团,他们的情报一送过来,我们的战士都自主调整了攻守计划。” “但还是太晚了,我想。”洛肯说。 托加顿颔首,默认了洛肯的判断:“需要我把沙盘端到你膝盖上吗?” 洛肯站起来,小腿骨一阵发抖,但很快重新适应了他的体重。 这里没有什么沙盘,只有一张粗糙的手绘草图,挂在大厅的墙壁上,以细笔简略勾画出他们所在区域的大致地貌——无疑是机械教的无人机探测所得,并用加重的碳条标志出双方的动态。 象征着他们一方的部队箭头正在由东向西地进行撤离,一些细小的敌军箭头绕着他们周围制造了小规模的动向,而在巢都地下的内侧,虚线标出了两支新增敌方军团的推测动向和态势,一部分虚箭头向中心前进,另一部分则追逐着撤离军队的后方。 应对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两支铁石军团的战略部署,已经实为不易。不过,即使他们对敌人的了解或许仍旧是整座叛乱冰山的一角,影月苍狼的意志也不会有分毫畏缩。 “你怎么看?”托加顿问,拍了拍洛肯的背,给他一瘸一拐的兄弟一些支撑。 “怀言者为什么还在深入?”洛肯情不自禁地问,注意到地图上一根另类的图线。 “他们无惧生死,或许过于无所畏惧了。客观而言,”托加顿压低声音,耳语道,“我怀疑我们的生死迟早也不会被他们考虑在内。” “我们的父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还是不喜欢怀言者。” “你不也一样吗?”托加顿耸了耸他完好的一侧肩膀,“那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差的盟友,毕竟哪怕佩图拉博都知道要移走平民。” 钢铁勇士迁离伊斯塔万三号居民的缘由无人可知,但洛肯更关注他的朋友大胆地直呼一名基因原体姓名的事。说真的,在最初的诧异之后,这让他感受到一阵隐秘的快慰和自由。 托加顿继续说:“……不论我们父亲是如何遇刺,又是如何对怀言者的两个团长不计前嫌,我仍然记得是谁动了手……唉,这听起来并不理性。那么,你当做是我的直觉吧。” “直觉,这听起来像是另一支以狼为名的队伍,我的兄弟。”洛肯严肃地说,“但我们是影月苍狼,所以我们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 托加顿摆出一个笑的表情,但这只是他咽下心底怒气的尝试。他移开视线,忽然透过凸窗,在远处看见一粒跌落的流星。 “那是我们的支援信号吗?”他轻声问。 “你觉得是谁先来?小荷鲁斯?” “很可能。他行事相对谨慎。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他下到地面——但伊泽凯尔肯定忍不住要亲自去见西吉斯蒙德。” 洛肯打开内部频道,等待着支援部队靠近至能够维持联络的范围。 “或许伊泽凯尔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延续刀锋盛宴上未能成功的胜利。倘若忠诚与否足以评定胜负。”托加顿说,“那么,这将是一次值得赞许的胜利。” 很快,一声蜂鸣在两名指挥官耳边炸了一瞬,然后回归平静的电流声。 “祂的忠诚子嗣们,你们遭受的痛苦将被一一报偿给令你们令你们受苦的仇敌。同袍的复仇之火已经抵达了这颗浸透罪恶的星球,在此之后,我们仍要有更多的援手,而他们已在路上了。为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人数是众多的,而我们的意念将拯救我们脱离敌人和仇恨我们之人的手,使我们的仇敌成为世界步入天上的踏板……” 托加顿的嘴唇扭了一下:“哦,原来是奥瑞利安大人。” “你听起来很失望,塔里克。”另一道声音说,声源就在这处临时药剂室的另一个出入口,那清朗的嗓音如流水般将两个指挥官的心灵托起。不论过了多少次,与声音的拥有者直接对话都会令洛肯感受到一阵荣幸。 “荷鲁斯大人。”两个指挥官纷纷侧身迎接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可没有感到失望,大人,相反地,我很期待呢。”托加顿说。“尤其是当我看见您的时候。” “好了,”荷鲁斯笑了一下,“奉承是讨好不了我的。但你的战功可以。” 在接近一月的内战中,总指挥牧狼神风采依旧,只是他虽未直接参战,但他的战甲上却仿佛已经蒙上一层微微的薄尘。 他的到来让原本宽敞的室内陡然显得有些狭小。跟随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的除了一些阿斯塔特之外,还有各种凡人:包括书记员、医务人员和武备检修人手,各种工程兵,一些看起来像是怀言者那边的圣职十字褡牧师,以及一些穿着蓝灰色制式服装的军人。 泰坦控制组成员。洛肯认出了他们,这背后的含义让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至少,奥瑞利安从火星找来了几台‘神之机械’来给我们助阵,我的战士们。”荷鲁斯抬起手臂,比了一个类似于高大的手势。“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到地面上来。他仍在自己的圣堂中冥想。我为他带来了他有心在伊斯塔万三号广播的录音而已。” 洛肯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但你伤势未好,而这点事何须你亲自至此,大人?” “你作为劝谏者真是称职极了,加维尔。至于伤势……那真是一把带毒的利器,若是帝皇无法脱离王座,我再过十年恐怕都好不了。”荷鲁斯说,“实话说吧,过一段时间后,我仍要回复仇之魂上去,同时兼顾地面和太空,以及迎接下一支来帮助我们的军团。” “那是谁呢?” “取决于星语送达的时候,谁在泰拉周围。我相信在太阳的照耀范围之内,任何能收到我们消息的军团都保有着值得赞扬的忠诚。” 荷鲁斯走向他们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地点,最后视线定格在巢都的核心区域。 “佩图拉博在那里吗?”他问。 洛肯意识到,荷鲁斯所指的是位于这张平面地图未能表示区域的上巢中央,伊斯塔万三号昔日的总督府。 “我方能够截获的信报中,都能推断出该结论。”洛肯谨慎地说,“除此以外,该处的防御最为完善,恐怕整个伊斯塔万三号陷落时,领唱宫都仍然屹立。” “有时候我真想当面见见他,”荷鲁斯说,洛肯从他父亲的面孔上窥见了一抹难以消除的暗淡。大多数人恐怕甚至不会相信,如此情绪竟然能够属于伟大的牧狼神。“我冥冥中觉得,我们应当谈一谈,就像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似的。” “大人!” “当然,我不会贸然前往领唱宫。”荷鲁斯坦然地说,“那将伴随着可怕的风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希望把更多潜在的损失增添在我们的列表里。所以,先试一试我们以前和他们并肩作战时的公开频段还能不能用吧。” —— “荷鲁斯的耐性还是这样不错。你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安格隆微微一叹,想起七十多年前荷鲁斯力排众议以外交收复一个口袋帝国的事情。他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但近期却时常记起许多事。 “星语对话的可信度极低,如非必要,我们无需与敌方进行星语对话。” 罗格·多恩代替佩图拉博说,他还在山阵号上繁忙地维持太空战的指挥,以及追查神出鬼没的阿尔法瑞斯。此刻抵达领唱宫的只是他的一道全息投影。说了一句话之后,多恩就匆匆转头离开,消失在投影中。 “但这一次是音阵,在这颗星球上,钢铁勇士总能确保音阵信息正确传达了。”福格瑞姆说,他的双手流动着璀璨的银色光芒,再加上他此时披着一身出乎意料的朴素浅色长袍,与领唱宫内原有的乳白光辉和水晶吊灯呼应着,整个人都如同随时会化光而去。 他微笑着望向领唱宫中首座上的佩图拉博,“无疑,先前荷鲁斯在星海之中未能听见你的声音,恐怕也是你不愿意对荷鲁斯开口吧,战帅。” 如绷带般一圈圈环绕的钢铁向两侧逐次张开,战帅佩图拉博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下昔日总督铺设的仪式台阶。 他的左手裹在一只钢铁手套内部,手套内置的传感器为他提供对伊斯塔万三号首都城市内部各个板块与平台的操控,就在他步行的这几秒钟,一组铁灰色的武器平台已经从大地深处升起,耸立在原本青绿的公园区之上。 大厅中央的全息沙盘亦实时投影出这片场景。在一片上巢的精美宫殿与塔楼之中,这片冰冷的武器组显得格格不入。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才能确认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确已经从泰拉苏醒。”佩图拉博说道,“而不是阿尔法瑞斯以及洛嘉·奥瑞利安的诡计。关于对荷鲁斯开口与否,我并无介怀之处。” 他来到安格隆与福格瑞姆对坐的中央长桌边,注视着台上的沙盘,与此同时,更多武器结构还在不断出现于沙盘上。接连不断的变换让外界传来隆隆的振荡声,就像他仅凭双眼的凝望,就让伊斯塔万三号翻天覆地。 在任何时候观看佩图拉博对战场的把控手段,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罕见的享受。 “通过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公共频段中发送的信息,我们得以进一步解析帝国军队内部当前使用的信息加密技术。”佩图拉博淡淡地解释了他的行为,“至少我们知道,奥瑞利安终于抽调出了泰坦。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炮火,将它们熔化在旷野之上。” 他抬起手,空响的细微电流声在室内展开。 “我期待着荷鲁斯·卢佩卡尔在约定的时间,让我听到他的声音。” “每一条数据都是战场熔炉之中的一片碎钢,想必你的信息分析小组也做好了准备。”福格瑞姆悠然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我去看一看我的连长们,究竟和安格隆的部队能不能形成配合。”吞世者的战术倾向依然是带着他们格外高昂的情绪,高歌猛进地正面猛攻;而帝皇之子精巧的技艺并不总是适合和他们搭配。 “安格隆,若你有此闲暇,那么你去。”佩图拉博制止了福格瑞姆,转而对紫衣凤凰说:“依据我们——我对他的了解,荷鲁斯·卢佩卡尔至少会希望听见你们二者之一的声音。” 福格瑞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无奈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真正做好面对荷鲁斯的准备,而佩图拉博无疑在他敏锐的沉默中,用一双审视的冷峻眼睛剥开他外在的思维,直刺他心中的那一丝犹豫。 试着分析对方的信号是其次的,不论一个单独设置的音阵频道能够传递多少信息,佩图拉博能够获得的信息都多于影月苍狼有心加密之时送来的几句谈话。他们在灵能上拥有千子的襄助,而在纯粹的技术手段上,佩图拉博本人就是真正的大师。 如果佩图拉博愿意与荷鲁斯对话,那么这场对话就是为了他,紫衣凤凰福格瑞姆而准备。 而他不会违背自己替费鲁斯做出的选择。福格瑞姆想。 —— “我知晓你心中有怎样的伤感,我的弟兄,但你不可悲哀地落到他设置的圈套里面去。佩图拉博必然为他的恶行作种种辩解,去申辩他何以破坏神皇的功业,妄图为他的背叛增添道理,然而……”洛嘉·奥瑞利安恳切地在投影中劝告。 “足够了,奥瑞利安。”荷鲁斯说,打断了奥瑞利安。他洪亮的嗓音在此时变得深沉。“我不需你将我当做幼儿来嘱托。” 那位怀真言者将游子圣堂的一部分背景带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所在的掩体环境内部。黑暗环境中隐约可见的圣坛、阴暗壁龛中的一盏盏电烛台以及高悬在花岗岩塑像上的帝皇天鹰,宛如第二道室内的幽邃镀层,覆盖在尘沙飞扬的战区临时指挥部中。 一缕晃动的光映射在荷鲁斯面颊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红润,与他冷色的剔透眼睛对比分明。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么,我会寂静无言。”奥瑞利安和顺地说,向着荷鲁斯点头,果真收住了他的劝慰。 奥瑞利安平时表现的态度总是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不久之前主张将伊斯塔万三号地表用火焰风暴灭绝性清洗的军团主宰。 荷鲁斯靠着搬空的货箱,仰头看向高处灰云密布的天空。他清了清嗓子,等待着云层在自然风的吹送下,逐渐遮住极高远处的恒星光源。他的指挥官环绕在他左右手,见到他们的基因之父垂下目光,两个自诩纪律严明的狼崽子也抬头冲他鼓励地微笑。 荷鲁斯不禁失笑。不过一年时间,他似乎就成了他子嗣的小辈了。 很快,计时器跳过最后一格,而音阵通讯器果然被接通了。 起先,他们之中没有人说话。随后,传来一道比荷鲁斯预料的更加无情的声音。一道机械合成的声音。 “荷鲁斯·卢佩卡尔。”机器代表佩图拉博说,“你终于苏醒了。” 荷鲁斯站直了身体,在精神的高度集中下,他感受到自信的力量重回他的四肢之中。过往的情谊化作谈判桌边的一盒棋子,只有在事前与之后收拾棋盘之时,才足以引起一阵难言而绵延不绝的隐痛。 “佩图拉博,你真的选择了这条道路吗?”荷鲁斯开门见山地沉声询问,“与人类帝国背道而驰?” 机械的声音冷漠地回答:“我没有选择一条道路,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于人类,这是唯一一条道路;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帝皇不再是你所熟悉的帝皇。如果你如此仍有意说服我,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对话。” 他记得佩图拉博一贯冷静而坚定……何时他冷漠无情到以机械的合成音代言? “我知道,佩图拉博。”荷鲁斯说,声音里蕴含着恰到好处的沉痛。 “你知道?”机器合成的那道声音是冷酷地嘲笑了一声吗?还是那只是一些传输过程中带来的杂音呢?“不。正如我若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亦宁愿相信战帅会背叛,也不会相信帝皇已经面目全非——当我发现我手中的证据无法说服我自己时,我并不期望以言语让牧狼神倒戈。” 这是语言上的圈套,还是佩图拉博对情绪的抒发?当背叛发生时,荷鲁斯过往印象中的佩图拉博陡然变得如此模糊不清,难以捉摸。 “你曾是我最信赖的兄弟,”荷鲁斯恳切地说,意图以声音洞穿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佩图拉博,我从来不相信是你安排了我的遇刺,我还没有盲目到那种程度。” 他用一个眼神压下洛肯与托加顿听见此话时的惊诧,他必须亲自从佩图拉博的嘴中亲耳听到这一切。 荷鲁斯继续说:“但在那之后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沉默的蜂鸣过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你眼中,帝皇如今怎么样?”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荷鲁斯内心中的疼痛之处,他眉头紧锁:“就因为帝皇不再独独是我们基因原体的父亲,你便将其称为面目全非?” 现在,荷鲁斯很确定那是一声机械模拟的低哑笑声,似乎附带着一种阴森的冷酷。 “我很惊讶有朝一日能从你口中听见这段话,荷鲁斯——很可惜,你的思维仍然被困锁在是与否的谜题中。从始至终,帝皇都不是我们二十人的父亲,在他的一切头衔之中,首位即为人类之主。” 机械之声冷笑着,仿佛佩图拉博早已对他过往的情谊毫不留恋,反倒将之视为一种沉重的枷锁。 奥瑞利安在一旁悄然点头,他不吝于赞同敌人口中的正确之语。 荷鲁斯抬手示意奥瑞利安保持静默,并严厉地回答:“你弱化了帝皇对我们所展现的人性,佩图拉博,这是父亲身上值得尊重与珍惜的那一部分。我想在这方面,父亲给你的并不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少。而你却在否定他。” “或许吧。”机器轻声说,“然而,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不论人性与否,拜你身旁的洛嘉·奥瑞利安所赐,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腐尸,并意图颠覆你真正所仰仗的帝皇深爱的人类种族;而我们所追寻的,乃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之间那道意志的降临——那是真正的帝皇在脱离躯壳后的去向。” 荷鲁斯几次呼吸,回归平静。他从洛肯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愤怒。托加顿的眼中同样闪动着复杂的情感。 腐尸吗?他在王座之间觐见的帝皇,确实已经是他往昔姿态的憔悴残片了,然而,腐尸吗?不,他感觉得到,他明明被听到了,被注视到了,只不过他未被在意罢了。 升格了。蜕变了。转化了。成为了人类种族的神明。 然而,那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帝皇。依然是人类之主。为人类而生,为人类而存在。如此真切,不可否定…… 他手心的射手座刺青如火焰灼痛般警醒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吗?”荷鲁斯哀痛地说,“我不愿假设你是正确的。可,哪怕如此,这就是你对昔日手足刀兵相向的缘故了吗?这就是你让战火燃烧的根源吗?不,就算你杀死了所有不赞同你的人,这也不会让神皇重新回到人间。你得到的只有无穷的权力,以及满目疮痍的银河。” “这是真正帝皇降临的必需品——” “无数人类的死亡吗?”荷鲁斯低吼道,“这是你将为银河唯一带来的东西!” 佩图拉博那边沉默了,但没有过去太久。 “你拒绝了事实,荷鲁斯·卢佩卡尔。我并不意外,因为你仍然困在过去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对话注定毫无意义。” 荷鲁斯闭上眼睛。已经有许多条生命死去了,而这仍然不过是一个开端。他的眼前闪过马格努斯与费鲁斯·马努斯的影子。继而,是影月苍狼上万条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失去的同胞,其死伤频率甚于大远征以来的任何一个年头。 奥瑞利安说,佩图拉博会为他破坏帝皇的遗产作辩解——不,功业吧,他永远不愿意承认帝皇的离去。 是的,他最信赖的兄弟果真在这么做。他为帝国带来的只有死亡与背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我们的使命,是为银河带去启迪与文明。”荷鲁斯说,他记得帝皇对他的每一次嘱托,一些模糊的场景被重新赋予颜色。“在战争与死亡之中,不存在一场真正的胜利。大远征的时代结束了,战争也本该告一段落,而你却将这一切都带回这片终于应当享受宁静的宇宙。” 战帅。 战争的统帅。战火的掌控者。战局的锻造者。 这样的一个称号……一个注定与战争和鲜血密切相关的称号,他几乎就要受到其赐予,又或者说受到其诅咒。 荷鲁斯想着,或许,终于地,他能够理解,为何在乌兰诺早期的种种讨论之中,便有宣讲者曾经提及,这注定不是一个和平的称号;为何他们屡次写下对过往葬送在战争泥潭中的无数性命的纪念;为何凡人的泰拉议会不断提出关于阿斯塔特军事制度和荣誉的异议…… 因为这是注定伴随死亡的称号。 如今,此时此刻,站在伊斯塔万三号染血的大地上,当他回忆起战利品陈列室众多架子上沾染鲜血的武器,与种种吹毛断发的利刃和攻城拔寨的高科技枪炮时,他产生了一阵轻轻的瑟缩。 奇迹般地,曾经令他见猎心喜的强大武器和血腥凯旋在他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曾经被他征服的文明本身建造的所有辉煌之物。那些被建造而非摧毁的设施,那些明亮的厅堂和庆祝的宴席,以及拥抱他心灵的笑容和欢迎…… 也许,他确实仍然困在过去之中。 “我曾将战帅的职位托付给你,佩图拉博。”荷鲁斯·卢佩卡尔朗声说,被他胸膛中激荡的悲伤与愤慨所战胜,“大言不惭地说,我将原本属于我的半个帝国交给了你。因为我如此相信你和我、和帝皇怀有同一个理想,而你有能力去实践它。 “我信任你足以担任战帅,不是为了让你辜负这份信任,不是为了让你摧毁大远征终于缔造的光荣和希望,不是为了让你毁灭父亲留给全人类的功业与恩泽!” “佩图拉博,我曾经的兄弟,从何时起,你的理想在你心中死去了?” 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拉博忽而轻轻地直呼了他的名字,以他原本的声音。 他的声音如此之轻,以至于任何情绪的外溢都被掩盖在了流淌的细微杂音之中。 随后,他的声音扩大了,变得坚实而决绝,正如他为军团所选择的名字一样,比机械合成的声音更具钢铁交击的铿锵之声。 “你后悔了吗?”他冷酷地质问。“后悔将战帅的职位交给我?” “那么你呢?”荷鲁斯反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战栗,“你后悔接下它吗?” “荷鲁斯,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我只后悔没有更早地争夺它,以至于为愚人寻找到权力的空隙,进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在一开始就从你手中夺走战帅之位,我可以保证一切都不会进展到今天的地步。” 佩图拉博以荷鲁斯所陌生的决绝口吻冷硬地说着,“力量具有引力,力量的核心则是一片真空。你期望和平,但如果不夺取力量,不驱逐足以干涉和平的混沌实体,那么这片真空就会为他人所占据——比如你效忠的伪帝,比如伪帝忠心的仆从,我们那愚蠢的兄弟洛嘉·奥瑞利安,以及更多受伪帝欺骗,实则真正背弃一切的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感谢我的过错将我推上了这条道路;这条令我再做一千次选择,我都不会抛弃的道路。” “一条背叛与死亡的道路?一条大逆的道路?” “一条背叛人类帝国的道路。”佩图拉博不可撼动地说,“一条诛灭伪帝的道路。不过,记住一点,荷鲁斯·卢佩卡尔,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介意与你共享我们的胜利果实——” “收起你的侮辱,佩图拉博。影月苍狼不与叛徒为伍。” “叛徒。”佩图拉博玩味地说,不知这是对荷鲁斯的代称,还是对自己身份的评估。他的语气深深刺伤了荷鲁斯。 他的下一句话又变回了机械合成的替代品,无疑,佩图拉博对这段谈话失去了最后的兴趣,重新投入他最为得心应手的工作中去。或许,就在他们对话的短暂时间里,就又有数架飞机毁在了钢铁勇士阵地射出的炮火中。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荷鲁斯?”机械冷淡地说。 “费鲁斯·马努斯还活着吗?”荷鲁斯由衷地问,不知道自己正期待着什么。 即使,倘若费鲁斯还在这片现实之中,便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的敌人又增其一,他仍然期待着他的存活……就仿佛这是某种精神上的重要证明。 一阵电流的静默,随后响起了另一个清亮而动人的声音:“他离去了,荷鲁斯。我很遗憾。” 随后,对面首先切断了频道。随后,奥瑞利安冲他笑了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随之终止投影,整个室内为之一亮。 荷鲁斯就近拍了拍洛肯的肩膀,毕竟他另一侧托加顿的肩膀伤势未愈。他是否是想确认他身边的战士们依然对他忠诚,依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荷鲁斯抛去杂念,挤出一丝笑容:“多么遗憾,看来佩图拉博是打定主意要摧毁我们费尽心思建设的一切了。” “大人,”沉默几许后,洛肯开口,“新的战争已经开始许久。” 荷鲁斯微微点头,“我知道。这里是伊斯塔万,不是乌兰诺。就连福格瑞姆都有提及费鲁斯·马努斯之死的时候,还有怎样的背叛是不可能出现的?”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思考他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很奇怪,他才苏醒这少许的日子,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一名基因原体也会心生疲倦吗? “你们读过支援名单了,我出色的战士们。”他回过神,“在这场通讯之前,我留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去分析战场。那么,我们来聊一聊伊斯塔万三号战争本身。托加顿,从你开始汇报。” 托加顿走到荷鲁斯面前,他确实对自己的战争准备胸有成竹。 “在帝皇之子的伏击中,我方的损失不轻,但战线已经重新稳定。我们注意到钢铁勇士的人手极有可能与整个军团的人数不匹配,但仍然要考虑类似普洛斯佩罗藏匿钢铁勇士一事的隐藏军力——通过合理推断,过去钢铁勇士上报的损耗人数很可能言过其实……” “不,我可以确定,佩图拉博曾经没有背叛的意图。” “那您可不能把这句话在奥瑞利安大人面前说,他现在正从一百个蛛丝马迹里,分析出佩图拉博藏了两百年的野心。” “唉,你当我像奥瑞利安一样看不清他人吗?我一年没管你,你就这么大胆了,托加顿?”荷鲁斯笑骂一句,在身旁洛肯悄悄笑出声的时候,给了他第二记温和的拍击,把洛肯推到和托加顿并排。 “继续吧。”荷鲁斯说。 托加顿点头:“在圣歌城周围,如果泰坦能成功抵达,我们就能有机会让那边的守军连滚带爬……” 他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轰鸣就震颤起室内的陈设,每一盏灯都剧烈晃动,碰撞出刺耳的噪音,大地在他足下悲哀地嗡鸣。 远处,炮火如狂热的火雨轰然坠落,浓烈的火光撕裂了天际。巨大的火柱腾空而起,远方的土地在这无情的轰炸下颤抖不止,如同被巨锤敲击锻打。厚重的黑烟在燃烧的焦土中升腾,天际线映出一片炼狱般的红光,毁灭的余波在周围蔓延扩散。 托加顿惊讶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荷鲁斯。“那是我们泰坦的阵地。”他脱口而出。 荷鲁斯默然望去,倏地冷然一笑。“我还是低估了我曾经的兄弟。大逆佩图拉博。” (本章完) 第518章 伊斯塔万三号(3) “泰坦来了,长官。从罗斯里弗门的西南向棚区出现,预计进攻将往外城的弱音宫方向实施。” 战争铁匠布朗恩倾听着他手下数名连长的汇报,从圆桌边抬起头,与他的同僚以眼神交流。 那些负责防守的高级指挥官已经以各自习惯的方式,对最新情报作出反馈。有些人在用古典的语音或者文字,也有一些人效仿他们的基因之父,开始逐步用神经交流的束状链路,取代了非必要的物理发声。 布朗恩选择以管线连接自己的太阳穴和数据板。尽管在战争之余,他始终是一个极其优秀的雕刻石匠,但他也和任何奥林匹亚人一样,并不排斥更加新式的生活方式。 而大殿首座上,他们沉默的总指挥官在战争中的表现仍然如此赏心悦目,他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依次敲击在不同的钢铁屏幕上,数字流像风一样,在不同的水平面上横向滚动。一切都宛如一场井然有序的锻造,而佩图拉博似乎为此而生。 “有几支泰坦部队?”布朗恩转回头,让他的副官在内部频道中回答。 “经过轰炸,敌方部队重组后,目前有两支队伍。除此以外,有两支对应的骑士部队,三支空中掩护支援部队,和一支空中运输部队。千子战士正在破译敌方的集结指令。” “联系地下巢都那边的战争铁匠,让他们把炮抬到地上去。我们要给他们一场战争。” 布朗恩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侧面,向后仰身,闭上眼睛。数据与思维在一个空无的领域中交融,使之深入到向他敞开的战争堡垒外探测器系统之中。 他听见堡垒内的凡人士兵和机仆忙碌地填装并发射炮弹,在漫长的通道、滚烫的机库和轰鸣的能源室步道之间,匆忙地、永不停息地、脚步沉重地前去完成自己的战争任务。每个人只来得及负责一项单一的动作,无暇去关注那此起彼伏的炮声究竟炸碎了多少掩体和血肉之躯…… 晃动的虚空盾上绽开一束束黄玉及红榴石般的璀璨光斑,滚烫的链锯替换了那些巨型机械的手臂,成簇的炮管飞旋着,蓝焰的闪光从炮管侧边的椭圆形通风洞中炸出,伴随着的是过载反应堆狂怒的咆哮。地面的混凝岩在它们的巨足下皲裂破碎,白光在四处的汽化蒸汽中弥漫…… 整片战场如此匆忙,每一个战争中的零件都不过是蜂巢之中的工蜂,也许巢都注定被某种巢中的生命填满,不论是伊斯塔万三号的本地居民,还是如今交战双方的身体,活着的或者死去的。 这一幅漫长的画卷似乎在不断运动,又似乎已经永恒定格,就像他曾经刻刀下的石雕,截取了时间的刹那断面…… 他们头顶的高空熊熊燃烧。火焰正从高空接连不断地坠落,数十粒渺小的反光点如流星逆着烈火之雨飞起。战机的机翼在矢量加速下冲刺、近乎悬停、飞旋和躲闪,划出极为大胆的锐利弧度,与刺破黑烟的明亮光束,还有那勾勒出火弧的导弹,共同编织着这片灰蒙蒙的天空…… 炮火轰炸的雷鸣…… 惊声尖叫般的破空声…… 一阵杂音。 寂静的杂音,突然在种种音频中切割出一片宏大的空白——又或者说,是一道尤其黑暗的鸿沟。 战争铁匠猛然睁眼,他的同僚也纷纷有所感觉。 有一种悄然行进的力量,陡然盖过了他们链路设备中的信息传播,在所有高呼、喊叫和滚滚枪火声汇聚的洪流中,撕裂出一道截然不同的静默。 “汇报情况,技术军士,”布朗恩低声说,“这是什么?” 他的技术军士小组没有回答。在他们来得及回答之前,寂静的嗡鸣里,一道声音仿佛从虚空中降生,又如洪流中的歌颂: “……怀抱着神圣的启示……战火之外,是神皇的慈悲在召唤你们。你们忠诚错付,罪责尚未定局……你们的双手不再需要染血,而是将被托起,接引至那通向光之王座的和平彼岸……真正的荣耀只有帝皇的圣名……想一想,你们为何要对自己的同胞,自己的邻人动手;唉,弟兄啊,你们该何时来弥补这份罪恶和耻辱……” 战争铁匠布朗恩的眉头皱得深如刀刻,他拳头紧握,其他战争铁匠或是严肃,或是恼火,有些人暂时关闭了自己的耳麦,为怀言者的颂唱正在四处传扬而不忿。 一股愤怒在布朗恩钢铁的胸膛内翻滚。“怀言者疯了?来动摇我们的忠诚?”他说。 “对谁的忠诚?” 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地落在他们头顶,铁之主佩图拉博从他被链条状的管线层层包裹的宝座中起身,双眼目光遥远,似乎仍然沉浸在他全神贯注的战争指挥中。 当他的眼神直接与布朗恩接触时,布朗恩陡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一座城市全部的武器系统锁定的寒意,即使这种感受稍纵即逝。 “对您的忠诚,大人。”布朗恩说,神经紧张起来。 佩图拉博不置可否,“对这片战场,你有什么看法?” 这则问题让布朗恩的精神继续绷紧,他的头脑快速运转起来。他需要给出一個概括性的全面布局,就像对石像的雕刻,从最大的轮廓开始敲击,随后更换器具一点点地凿出细节,最后才是碳化硅触针的打磨和砂纸的调整…… “我们要将战线维持在这一地区,这是圣歌城的首要任务。”布朗恩站起来,调出全息图,以数据笔在地图中绘制出一条绵长的红线,“在这一区域,敌方需要至少八到九个连队,以及所有对应的凡人辅助军、工程兵、医疗兵、空中支援队伍和后方火力;而他们的进攻半径应当在这一区域,”他补充了两条虚线,“我们必须把守陆地列车的第四干线,来向前方补充兵力,确保能够稳定控制航空起降港。为此,我申请向该区域额外调动两支火箭团。” “你认为这样就足够了吗?” 布朗恩沉默了一刻。“首先,要恢复通讯频道的正常运转。” “那么,如果难以完成呢?” “不,大人,我们能够——” “我们要有此假设。千子的力量太过孱弱。”佩图拉博说。 布朗恩明白了铁之主的暗示。怀言者动用的不是纯粹的科技手段。当然,在他们齐声颂唱的祷言中,他们将亚空间的巫术伪装成了神皇赐下的神术,将自身腐败血液的流淌看作忠烈的体现。 “我们的忠诚不会被怀言者的花言巧语动摇,大人。” “对谁的忠诚?”一个重复的问题。 “忠诚于帝国。”布朗恩脱口而出,那是多么熟悉的回答,可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却逐渐丢失了往日的坚决。 佩图拉博的眼神如同利刃般切入。“一个崩塌的帝国?” 布朗恩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钢铁勇士的战甲似乎化作铁链,紧锁着他的胸膛。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了原体的提问。 在往常,这不是一个问题——忠于帝国,忠于帝皇,忠于理想,忠于原体……他可以从中给出任何一个答案,而整个钢铁勇士都会满怀自豪地认同他。 现在呢? “忠诚于我们的理想。”布朗恩忐忑地回答。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似乎感受到一些古怪,仿佛这句话和他的信念格格不入。 “一个为人类征伐的理想?” “是的,大人。” “这样就能追求一段黄金般的和平未来?” ……伊斯塔万三号在他们的手中蒸腾成漫天的灰烬,与战争本身的饲料。 “对,大人。”布朗恩说,嘴唇紧抿。 佩图拉博冰冷地笑了一声,浅色的眼睛落在布朗恩脸上,反射的光像是手术刀表面的锋芒,将布朗恩的心智轻而准确地剖开。 “那你应当听奥瑞利安的话,选择王座世界一方。”佩图拉博说,“因为我们在主动发动针对人类的战争,这必将把半个帝国化为尘土。” 布朗恩沉默了。他的脸上一片火辣。 “我们该遵守的应当是对您的忠诚,大人。”他再次说出这个答案,即使这不是佩图拉博想要的,这也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 “坐下吧。”佩图拉博说。 布朗恩扶了一下座椅扶手,重新坐在圆桌边。 “是,大人。”他勉强说。 “上一个令我们忠诚于他个人的,是人类之主。”佩图拉博轻轻地说。 战争铁匠们全数沉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原体。 “人类之主。未来。理想。帝国。这些都过去了。我们在流血。在泰坦的炮火下蒸腾成烟雾。这一切不再是为了忠诚和我们昔日的誓言,因为我们已经将它们全部违背。故而也不再有荣耀。”佩图拉博有力地说。 “忠诚于痛苦。忠诚于死亡。忠诚于战火。忠诚于伱们被锻造时的天赋。忠诚于你们其外的钢铁,和其内的钢铁。我们要给出的只有战争。更多的战争。我不论你们忠诚于谁,我的战士们,我只要战火焚烧到王座之下。” 布朗恩感受着自己的骨骼在盔甲内微微发颤,一半是后天教导的道德规范下产生的恐惧,一半是血脉与基因中动荡的兴奋。 他仿佛听见石钻在头骨前缘嗡鸣,钉入一枚永不锈蚀的铁钉,贯穿他的头脑…… “是的,大人。”布朗恩喃喃,几乎是本能地回应,仿佛从未怀疑过。“我们准备好了。” 佩图拉博转过身,跨过雕刻着大量纹饰的金色地板,他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怀言者宣讲的节奏。 “内外皆钢。”布朗恩听见他的搭档颤抖着说。他跟着低声这样说,自己心中积攒的愤怒和惶恐奇异地平静下来。 如钢铁般平静。如此冰冷。 “安德拉兹,去找安格隆。让他过来。”佩图拉博忽然说。“而布朗恩,我希望你记住你看见的所有画面。” “作何用处,大人?” 佩图拉博顿了一刻,在他的钢铁王座上重新落座,那些金属横板开始滑动,将他层层盖住。 “因为你是一名石匠。”佩图拉博回答。“总有一天,我们需要记住正在发生的一切。那时你不再是为了自己而雕刻,而是为了未来的某个人。任何人。” 布朗恩沉重的心轻轻地扬起了一个边角,这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佩图拉博向他们亲口承诺,会有一个未来存在。 ——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加维尔·洛肯听见牧狼神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荷鲁斯的眼神无比冷冽,但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他侧身,挥剑,刀锋刺穿一片蓝白的盔甲,格挡反击,右手一提。一次击杀。 吞世者向他们扑来,源源不断,脚下踩着累积的尸骨。他们无暇收殓,也无心去做。 雨丝打在他的面甲上,转瞬蒸腾成白汽。圣歌城正在下雨,而钢铁勇士的炮火就是雨幕中的雷鸣。雨幕模糊了远方的视野,那些神之机械如同魁梧的巨人,撕咬着炮铜色的城垛……那些锋利的巨型动力爪和旋转的刀刃切割出一片碎光。 一架稍小的骑士,像一只小型的鸟兽,带着飘扬的旗帜之羽飞入战阵,接着被一簇炽热的射线当面击中,一捧白雾在火中喷发,骑士向下跌倒,变形的金属细腿折断在地面上,驾驶员湿漉漉的柔软尸体从敞开的舱室中滚出。 尸体……在雨幕中堆积,在无数个战火熄灭的日子里,尸骨就是伊斯塔万三号地表全新的山脉,层层叠叠的历史,将是山脉层层叠叠的岩层本身。 “我们要给他们吗?”洛肯回忆起自己的回答,带着复杂的纠结。“给他们战争?” 他记得荷鲁斯最后给他的表情,记得他提及佩图拉博时眼中的深思,以及——伤感。一种细腻的心灵动荡,让牧狼神的神情难掩暗淡。 他向着侧前方瞄准,心中的准星在蒙蒙雨幕中的几处地点游移,判断巢都楼房内隐藏的狙击者的藏匿地点。一阵冲击波在他周身炸开,气浪将他向后推开,他当即扣动扳机,爆弹越过气浪打中了高处的目标,几片崩碎的金属切过雨滴,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外。 更多的爆炸发生在他周围,整条街道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动荡,就好像他本身正站在一支翻滚的万花筒中。他喘息,躲避,浓重的油料和血腥味被面甲过滤,只留下浅淡的一丝,而他的舌尖本身充斥着滚热的金属气味。 他脚下的石板在跳跃中震动,洛肯的身体本能地向前倾,紧握着长剑,迎接着一阵凌厉的反击。吞世者从浓重的雨幕中冲出,巨大的战锤挥下,空气撕裂,他没有时间思考,直觉与训练让他侧身避开,长剑划过空中,与对方的战锤擦肩而过。剧烈的撞击让他几乎失去平衡,但他的脚步依旧稳如磐石,迅速反击,一刀挑开敌人臂甲上缠绕的金属锁链。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回答简短,语气中没有一丝动摇。几天后他从地面离开,返回到伊斯塔万星系高远的星空中,指挥永无休止的虚空舰队战役,让火光在极远的高处燃烧。 暴雨加大,或许是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地促进了雨云的聚集。再一次,雨水与血水混合成一片,洛肯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向前。前方的骑士正在推平这片巢都城市中如羊肠蜿蜒的湿滑街巷,一座楼房完整地自上而下陷入薄薄的地板下方,双方都有人从破口边缘向下坠落。 洛肯打开音阵,颈部肌肉收紧,喉麦开始捕捉声音信号。他迅速下达了一些指令,提高对布雷、壕沟、工程障碍的探查,以及加强前方防线的支援。在这混乱的战场上,任何一秒钟的犹豫,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激光束擦着他的小腿飞过,他感受着血液从伤口中飞溅而出,在他身旁,影月苍狼正在新一轮隐蔽的齐射中死去,被撕扯、伤害,不断地累积在这遍布着尸骨的潮湿雨季街道上。怀言者倒下时的红甲,填补了一抹鲜艳的朱砂血色…… 如果战场无人清理,或许在脆弱的凡人之中最终将爆发一场危及双方的瘟疫,这是一颗伤人伤己的隐形炸弹——却不难想象它可悲的可能性。 毕竟,尽管洛肯的指令已经发出,尽管他全力让每个细节都已精确无误地布置,他们仍然只是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白费功夫,日复一日地堆积自己的尸首。 钢铁勇士把守的地面、帝国之拳防卫的天空,还有吞世者与帝皇之子……他们无法打败敌人。而无论经过多少次冲锋,或者轰炸……战场似乎只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回环,重复着同样的血腥与毁灭。领唱宫仍然高傲地屹立在上巢之中,尖端的黄金与红钻反射着雨幕里蒙蒙的白光。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接近两个月。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洛肯低声自语,那句话像钩子一样,深深地钩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怀疑这场战斗的意义——如果它真有意义的话。在一个短暂的弹指刹那间,这种怀疑几乎盖过了他心中此前积攒的一切愤怒和悲伤。 在他心中升起的消极情绪消散之际,战场的空气忽然一变,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 在他不断捕捉隆隆战火和紧急指令的传音念珠中,传来了奇异的声音。它起初只是一个微弱的、尖利的忙音,在雷鸣般的炮火之中难以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变得不容忽视。 是一种合唱的歌声。 它并非来自任何单一人类的喉咙,而是某种机械化的合唱,空灵、怪诞而神圣,仿佛深藏于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令洛肯几乎疑惑这是否是怀言者星语合唱团最为名副其实的杰作。 那旋律轻盈、悠远,却也极其侵蚀心神,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毒蛇,慢慢攀爬上神经,撕裂理智的壁垒。 “……一切荣耀归于我们的神皇,你们的英勇与罪行会在清算之日被统计……我们为你们切望祂的慈爱,求祂转面向你们真正的心看来…” 歌声缓缓升起,在这片半废墟般的城市中回荡,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神圣气息,仿佛这片血淋淋的湿润战场本身也被赋予了崇高的意义。它像是一种强迫症,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尽管炮火依旧雷鸣,尽管四周弥漫着血腥与腐烂的味道…… 怀言者怎么做到的?洛肯心中无声地想,面甲内侧滚动着一连串新增的数据——怀言者一方的识别代号。 但是,这些狂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全面占用音讯信息频道?总不能是真的依照他们所说,依靠对神皇的虔诚? “我们深信在这世界上,必然能见到拥抱所有信徒的国,你要有勇气,找寻真正的忠诚……” 他一旁身穿血色红甲的所有的战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呼唤让他们的心灵找到了寄托,不难想象那些面甲之下的面容如何微微颤抖,神情如何变得恍若迷醉——而在这些虔心信仰之人身上,一层暗色的无形薄膜一闪而过,一些火光在舔上他们的盔甲表面之前消弭无痕。 即使下一刻,钢铁勇士一方的攻击重新命中了实体,将那些侥幸逃得一秒性命的人,在下一秒如履行无声诺言般重新取走了生机。 不论如何,这短暂的奇迹更加促进了怀言者的狂喜,他们的战吼声隔着头盔也可听得。 ……音阵之内,那歌声越发清晰,像是来自天际的号角,让某种神圣的狂热在队伍中蔓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洛肯深深地怀疑这是否影响到了影月苍狼。 帝皇正看着我们吗?洛肯惶然地想。 如果这是由他内心诞生的感受,恐怕他不会这样不安,但是——是怀言者引来了这一股神圣的源泉。这为所有光荣都增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说到底,他无法消除自己对怀言者的偏见,或许这源自当年的刺杀,或许这是一些天性上的敌对。 也就在这曲广播的歌声里,所有的痛苦和鲜血都被神圣化,所有的暴力和屠戮都被赋予了意义。歌声愈加响亮,像是焖烧供奉的香料,晦暗的闪光扑向他的每一寸皮肤,浸入他的每一滴血液,令音符染上狂热,而这狂热又如雨幕一般,为此地的所有死亡与痛苦蒙上泛光的纱。 有一个瞬间里,他感觉自己被暴雨隔绝在世界之外,与这场战争格格不入。 即便他的爆弹枪口正喷出绚丽的火光。而他的动力剑正深入敌人的肋廓之内,他猛然拔剑,旋身格挡。 “狼群为此而生……”荷鲁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平静而深沉。 继而,是索尔·塔维茨沉重的回答,以及对他的——手下留情。毫无疑问。 洛肯深吸一口气,放空了他的思绪。他让爆弹枪在他手掌间嘶吼,决意将这场战斗看作另一次难以克服的挑战,另一重难以翻越的山峦。仅此而已。 直到他收到新的消息。他等待已久,如今听见时仍然心生一丝喜悦。 洛嘉·奥瑞利安召来的援助军团,已经从伊斯塔万三号的亚空间航路中脱离,抵达了现实空间。 —— 毫无关联地,他想起了一个曾经被他亲手处决的世界。 那时,他站在舰桥上,将镰刀指向前方,于是星球表面的大气在破碎的地核爆炸下向外撕裂。这片本就被毒雾染成轻微脓绿色的气体犹如一弯被打破的碎月,向着周围的黑暗里扩散,渐渐稀薄,四散开来。 土壤、岩层和少许矿石飘散成细微的尘埃,向宇宙的每个角落漂浮。有一部分如被无形的手掌轻轻捏碎,永远沉入深邃的黑暗;而另一部分则被无情的引力吸入了旁侧的伴星,演绎出第二场浩劫,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摧毁了更多的生命。 他在舰桥上目睹生命的死亡,心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即使对他而言,他的情绪仍更偏向前者。 因为他是帝皇的镰刀,镰刀为收割而生。不论是作物还是其他,被收割者只能是生命。 然而,即使在那段时间里,被他处决的星球仍然留下了一片片残渣,作为宇宙中废弃的残渣,等待着有朝一日化为养料。总有一天,从死亡的酵母菌里,新的生命的甘冽美酒将得以酿造,献给所有应当继续存活之人…… 普洛斯佩罗则拥有着不同的命运。 马格努斯亦然…… 他们的消失是彻底的、不留余地的、灰飞烟灭的。 当他想要去追寻,怀着难以置信的、遭受背叛般痛苦的心,质疑普洛斯佩罗的结局时,他得到的只有一捧灰尘。 莫塔里安在坚忍号装饰朴素的长厅中阔步掠过,宛如一道灰白的阴冷鬼魂——但足够高大,以至于这种脆弱的苍白本身化作一种洋溢的恐怖。他的愤怒隐隐在胸腔中蒸腾,几乎要从他灰黄的长袍中浮起,变成另一捧灰尘,怒火与痛苦凝结成的惨白灰尘。 最后,在圆顶的数学占卜厅外,莫塔里安停下步伐,低下头回应一道跟随着他的脚步声。 对于卡拉斯·提丰,他愿意接受对方即将要提出的疑问。 提丰的盔甲上刻着许多几何图案和简略的公式,以及莫塔里安亲手研究的命理学说符文,和马格努斯补充的阵法印章。在提丰身上,这些纹路只是用刀刻出的装饰,不具备真正的力量。这是他曾经学习过程的实体刻录,如今则几乎变成了寄托记忆的载体之一。 “大人,”提丰看起来有些困惑,“你真的相信怀言者的话吗?” “一群谄媚而不自知的弄臣的话?一个在尼凯亚大会上被逼当众下跪的胆小鬼的话?”莫塔里安说,以镰刀勾开占卜厅的门,他的长袍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而起伏。 提丰点了点头,自从洛嘉·奥瑞利安在莫塔里安和马格努斯联手召开的尼凯亚大会上,当众“以那些神秘废话”表达反对后,莫塔里安对怀言者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正面评价。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直离莫塔里安很近,嗅得到他身上刺鼻的恼火与彷徨,这些情绪激素仿佛伴着他身上悬挂的小香炉中的烟雾一并飘荡在外,笼罩在死亡之主身上。 他眯起眼睛,沉思着,评估着当前的情况。当莫塔里安跨入占卜厅时,他大胆地跟了进去。果然,他的原体在他进门后,才让门扉自然关闭。 “可是,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大人。千里迢迢,赶来伊斯塔万三号。” “因为这是帝皇的旨意。”莫塔里安说,跨过地面上陈列的水晶镜面圈,来到厅室中央。碎水晶绕成一个个互相嵌套的循环圆圈,以无机物体现出某种生生不息的特质,将死亡之主环绕在内。 “至少,是禁军亲口传达的帝皇旨意。”原体补充道,面容笼在灰黄的兜帽阴影中。 (本章完) 第520章 伊斯塔万三号(5) 占卜厅里弥漫着浅淡的胆黄雾气,散发出轻微的刺鼻气味,但对于巴巴鲁斯出身的原体与一连长而言,这种熟悉的环境并不会让人呛咳不止——这片浅雾正是莫塔里安从巴巴鲁斯带进宇宙虚空中的母星空气。 在莫塔里安的默许下,死亡守卫母星的空气已经得到了审慎的治理;如今对过去大气环境的部分保留,反而是为了照顾当地人适应有毒空气的肺部,提供一段漫长而温和的缓冲。 提丰看着他的原体在占卜水晶之间踱步。 经过精密设计的排布之后,这些水晶似乎原本能通过特定角度下的明暗搭配,来计算莫塔里安想要推断的现在,甚至一部分未来的断片。 但是,在他们这一路满怀焦虑和难以置信的航行中,水晶似乎失去了效用,不论莫塔里安如何念念有词,反复推导他自己定义的算法,他都看不清马格努斯因何而死。 或者,他看到了一部分,但既无法窥得那一段历史的全貌,也不足以说服莫塔里安心中的抗拒。 毕竟提丰感觉得到,灵能的影子游荡在莫塔里安周围,超现实物质带来的荧光隐隐地伴着他手中巨镰的晃动而缤纷闪烁。这意味着他的原体仍然在以他独特的方式,暴露在亚空间的神秘巫术能量前,并实现着对它的利用——以一种或许莫塔里安本人都无法完全认知的方式。 就像阿里曼说的——提丰想起他在千尘之阳结识的首席智库,他的主君就像行走在悬崖旁的盲人,用一根精心设计的拐杖小心地确保着脚下的路。 但他已经太习惯一根拐杖,而他走得已经太好了,或许贸然强行抹去他眼前的阴翳,反而会将他的固执击碎,变成心惊胆战的茫然和一朝踏错的脚步。 阿扎克·阿里曼对他悄声诉说时,浅色的蓝眼里总是带着他特有的忧郁。提丰不禁想要知道,那只天赋异禀的黑鸦是否也与普洛斯佩罗一同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大人,我还没有听过禁军到底在王座厅外对你说了什么。何况离开泰拉之后,你一直深受它的困扰。”提丰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地询问,深知莫塔里安对任何的客套和阿谀礼仪都深恶痛绝,而他们之间的情谊经得起这样对于其他军团而言或许堪称冒犯的提问。 莫塔里安憔悴的脸孔一半陷入黑暗,只剩明黄的眼睛暴露在室内黯淡的黄昏光线下,此时这双眼睛中氤氲着更深层次的不快,甚至某种愤怒。 他的前半句话听起来还算平和,说话时原体在水晶圈中央的织锦软毯中屈膝坐下,把镰刀以特定的角度平放在身前。 “那些金甲禁卫先宣布了佩图拉博的背叛,以及帝皇打算重新宣布荷鲁斯·卢佩卡尔为战帅……” 莫塔里安若有所思地说,水晶在他身周明灭不定地闪动起来。“就等荷鲁斯从伊斯塔万星系回去,泰拉议会就会正式启动这个流程……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执着在形式上不成?” “另外,奥瑞利安。难道我会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莫塔里安讽刺地冷笑一声,说到这里,突兀地顿了顿,然后沉闷地继续:“最后,马格努斯真的……不在了。” “我明白了,大人。”提丰摇了摇头,判断出莫塔里安的态度。 莫塔里安抛给他一份复杂的答案,他不确定此时自己要怎么同时表现出对怀言者的同仇敌忾,还有对佩图拉博背叛的不敢置信。当然,最重要的,他该为赤红原体的离去而闷闷不乐吗?哪一种情绪最能迎合他面前满心愤懑的原体? 不。他想。对于莫塔里安而言,未出口的话语里才藏着最为不可接受的伤情。 “帝皇的沉默对我们是不幸的,”他劝告道,记忆里隐隐掠过百余年前来到巴巴鲁斯化身隐士的帝皇,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些真情实意,“但我们总要有自己进行决断的时候。事实上,大人,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当然。”莫塔里安皱了皱眉,伸手抚上镰刀以布条包裹的长柄,旋即紧紧抓住,手背青筋鼓起。锋利而沉重的巨镰转瞬一抬,钩尖陡然钉穿了许多块水晶中的一块。 一捧连提丰都看得见的黑雾从那块纯净的水晶中喷出,提丰一阵惊讶。在他的视角中,这意味着在他们所处的环境中,一股他们从未察觉的巫术灵能已经密集到足以凝聚为液滴,隐隐透过盖勒力场的防护,从虚无的巫术海空气中析入现实。 莫塔里安站起来,阴沉地死死盯着那块破碎的水晶。黑雾很快散去,浅黄的怡人雾气里不再有那股危险的烧灼气息,以及可怕的毁灭预兆。但这一意外发现无疑紧紧扎根在原体的心头,密布下大范围的阴云。 “我们距离伊斯塔万很近了。”提丰在惊讶之余提醒。“这股雾气与伊斯塔万三号正在发生的事有关吗?” 莫塔里安缓缓吸了一口气,从咬紧的牙缝间吐出。他此刻澎湃的强烈情绪似乎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视线扫过来:“我的计算结果没有提供这方面的答案。我们快到了?很好,我要去见荷鲁斯。” “怀言者那边呢?”提丰问。 “没人在乎那个小人。”莫塔里安不愉地否决,眼睛里闪动着思考的幽光。 在伊斯塔万三号附近,谁有能力引动一片神秘的巫术? 不是他们死亡守卫自己,他们纯净于亚空间;不是影月苍狼,不是钢铁勇士或者帝国之拳,他们拥有已经建立的智库制度,但还不足以模糊他命理卜算的精确度。 阿尔法军团?值得怀疑,那群活在阴影与潮湿中的真菌,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但他从未在他们的原体,或者可能是原体的人身上嗅到巫术的臭气。 当然,他阴沉地想,当然,只能是怀言者。那群人——但是,那群将绝大部分帝国真理条例推崇备至的人,难道会沾染亚空间巫术?如果真是如此,那洛嘉·奥瑞利安倒是终于学会公然践踏信条,展现自己的阳奉阴违了。那么,他恐怕失去了自己最后的珍贵品德。 “那么,我们见过荷鲁斯大人后,就径直去伊斯塔万三号参与战争,而不顾帝皇给您的建议之一了吗?”提丰问。 莫塔里安默不作声。 “请容许我直说吧,大人,不论您对怀言者的态度如何,不曾见过他们,我们都会有许多疑问无法解答。”提丰将拳头放在靠近心脏附近的位置,越过了莫塔里安无声的反对,“那么,大人,我请求为您去面见洛嘉·奥瑞利安。作为你的战友,以及你的一连长。” 莫塔里安有心拒绝提丰的提议,但他的一连长是对的,而死亡守卫不是一个面对困难选择绕行的军团。 他的有些兄弟或许会灵活变通地挑选最令他舒适的道路,但死亡守卫只会以厚重的甲胄和坚韧无情的履带碾过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命运般的关头,当他必须找到那片毁灭性黑色灵能的来源时,他不能轻易放过最触手可及的机会。 “我不会与你一同前去见到洛嘉·奥瑞利安,他憎恶马格努斯与我,正如我憎恶他。但我亦不会让你单独前往。让战斗连长陪同你。” 他的一部分军团还有其他的战斗任务需要应对,不是每个连长都抵达了伊斯塔万星系。 “你们将为我带来奥瑞利安的态度与消息,寻找巫术与邪能的踪迹。你们要回到这里,回到我的身旁,向我交上你们的收获,多或者少。” 七连长内森尼尔·伽罗?军团中为数不多的泰拉裔战士,提丰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瘦削而冷静的脸孔。 “是,大人。”提丰微笑了一下,再次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莫塔里安眯了一下眼睛,看着那些水晶中自己小灯般亮色眼睛的倒影。一种并不好的直觉顺着他冰冷的镰刀渗入至他的手指之间。 “不,”死亡之主改变了主意,“我不会放任奥瑞利安单独与我的死亡守卫接触。你们与我一同去见荷鲁斯。相应地,我与你们一同前往三圣祷言号。正好去见见机械教送给他的那条新船……呵,那群盲目的火星人。” —— 托加顿推开半掩的金属门,手里抱着他的头盔。他的脸上横着几条短小的血痕,一股战斗后的热气卷着浓重的铜铁味,瞬间充斥在有限的室内空间中。其他挤在这里的战士不由自主地为托加顿让开些距离,随后大家很快重新忙碌起来,回到自己的任务上。 “我听说死亡守卫来了,洛肯?”托加顿把头盔往桌上一抛,双手撑在桌边,探头看向嵌在可移动金属台面中央的沉思者陈列。莹莹的冰冷绿光在他的同伴半个身体上闪烁。 “我希望他们也带了给其他表亲军团友情提供的解毒药剂。”托加顿说。 “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会对着我们释放毒素?”洛肯没有因为俏皮话就从眼前的信息中抬头,他毕竟和死亡守卫的战士合作战斗过,甚至和他们的七连长建立过一段友谊。而他没有托加顿那么习惯开各种小小的玩笑。 “来看这个。” 他让开位置,托加顿扫了一眼屏幕。“哦,卡恩。” 吞世者的军团长已经在前线现身,那边送来的重伤报告数量正在激增,被征用的卫生列车即将载着三分之一个药剂部和大量工程兵前去完成他们所需的工作。 那个方向的敌方总阿斯塔特数量预计超过万人,辅助军不会少于百万人,三百多架飞行器在城堡上方盘旋,而且那边的敌军补给无法从地面观察,恐怕有大量守备部队编在中巢至下巢的阴影内部。 甚至,一架泰坦被一队吞世者硬生生扒开甲壳拆解开来,就像被一群疯狗咬死的巨象——当然,在钢铁勇士火炮的辅助下。 “他们甚至打算往外发起进攻。”洛肯说,“卡恩正在从我们的阵线里找到突破口。” “没办法,吞世者是进攻的好手,而卡恩作为军团长,”托加顿笑了一声,“啊,作为军团长,当然是整个军团作战风格的浓缩。正好死亡守卫来了……”他的笑意消失了,“他们之间的碰撞会带来最大限度的流血。” “等到原体亲自加入战场后更是如此。”洛肯轻声说,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基因原体直接出现在前线作战。 “帝皇之子呢?”托加顿问。“塔维茨呢?” “等我们重新夺回我们失去的第一个基站,我们才能再次见到他。”洛肯说,注意到一个新的信号,他将讯息打开在屏幕中央。 消息来自怀言者的旗舰,称死亡守卫原体莫塔里安和他们完成了一次令人愉快的会面,他们分享了当前伊斯塔万三号的作战情况,仔细研究了钢铁勇士的恶行,相互介绍了各自的战略计划草案,以及互相宣誓了对帝皇的绝对忠诚等等。 “听起来没有任何谈妥的地方,”托加顿敏锐地指出这一点。 “还是有不少新的军令下来的。”洛肯反驳了他的朋友,“死亡守卫会顺着吉雅美特荒原深入圣歌城与赋格城之间的缝隙,摧毁地层以隔断两边的交流联系;参与粉碎领唱宫以西的帝皇之子防线;一连长提丰和莫塔里安本人从正面大道直指佩图拉博所在的领唱宫;全军行动,没有后备队待命。” “这说明我们接下来要加强重点进攻了。”托加顿专注地考虑着,从这些条令里分析出主将的一些倾向。“帝皇在上啊,他们真的有和平地坐在同一张会议厅长桌边的一天?” “哦,我不能确定,因为这些命令是从复仇之魂号来的。”洛肯补充说明,解答了托加顿的疑惑。 洛肯相信原体莫塔里安已经和他们的父亲荷鲁斯·卢佩卡尔见了面。他们会谈论什么?洛肯无法确定…… 他可以想象其中的一部分:想象阴沉寡言的莫塔里安如何在尊敬的荷鲁斯面前被轻易地,再一次地软化了心防,就像他们的父亲每次与莫塔里安见面时一样。 死亡之主会为荷鲁斯的苏醒而欣喜吗?那一定是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程度上,一个只有他们父亲那颗敏感而充满活力的心灵能够触及的程度。 但是,这份和谐将是刹那即逝的,不可抹除的痛苦横亘在他们之间,以及随之而来的怀疑裂痕……因为,奉命毁灭普洛斯佩罗的,是影月苍狼。而荷鲁斯与马格努斯,恰恰又几乎是唯二真正触及莫塔里安之心的原体…… 死亡,已经在任何地方蛮横地割开永不愈合的伤疤,在军团之内,以及军团之间。 “长官,”他的副手呼喊了他,“你该看看这个。” 洛肯止住过头的思考,在短暂的失落后,迅速重振精神。“来。”他严肃地说。 副官为他调整了数据板内的通行密钥,来自另一方战斗的部分影像立刻在室内呈现,进一步挤占了本就不够宽裕的空间。 托加顿盯着投影里浮动的影像。“我几乎怀疑他们是第十五军团。” “因为那些光环?” “因为他们的盔甲颜色变成了红的,加维尔。但调色远不如我们在普洛斯佩罗见证的那一种好看,”托加顿说,“尽管从敌我分明的角度而言,我应当夸奖的是怀言者。他们怎么做到的?就靠——” 他停顿了几秒,倾听通讯中传来的齐声歌唱,接着继续不可置信地说,“就靠歌颂帝皇?靠他们的信仰与狂怒?” 奇迹。或者诅咒。洛肯心中默想。 原谅他只能想到这些违背帝国真理客观理性的词汇——因为这就是他目前所见证的,在与帝皇之子的浴血厮杀中,明显因落单而陷入死境的几名怀言者正在拥抱的超自然现象。 怀言者显然通过某种可控的形式,跨越了帝国科技的限制,披上了一层足够灼烧敌人、庇护自己的无形璀璨盾甲。 在他们对帝国真理条例的高声念诵,以及手指在胸前比划的天鹰徽章作用之下,爆弹如雨朝他们泼去,继而纷纷落下,堆入他们战靴下的尸首之中。锋利的刀剑和轰鸣的武器撞在他们的盔甲外层,要么顺着曲面滑开,要么崩出处处裂隙。 即使敌方的动力剑真的勉强破除那层闪烁的坚甲,致命地砍入怀言者的腹部,洛肯依然亲眼见证着那名战士豁免了至少应当落入假死休眠的状态,用灼烧的重锤砸进帝皇之子紫金色的肩带处,让他的敌人在半面身体的破坏和燃烧中倒下……当然,怀言者的气力和速度也超过了他们本应拥有的极限。 在战场周围,鲜血不断在细若游雾的金色光晕中升华、消失,仿佛正在将整个区域笼罩在某种真正降临的圣化光辉之内。 虽然,这个范围性的奇迹很快就结束了…… 鲜血不再升腾,耀眼的光芒逐步淡去,怀言者高昂的祷词变回低声的喃喃,他们又再度回到足以被杀伤的血肉之躯,而方才灵巧地游走开来暂避锋芒的帝皇之子迅速包围上去,将那半支怀言者小队尽数处死。 尽管如此,在短促的奇迹时间内,三名怀言者仍然让超过十个帝皇之子倒在他们身前——这是一个惊人的比例,尤其是对于在近身剑斗方面表现并不差的帝皇之子军团而言。 “难道黄金王座……真的在庇护怀言者?”托加顿深陷精神的冲击之中。一则可怕的事实出现在他眼前,那就是怀言者真正得到了可见的祝福——在过往的大远征中,从未有任何一整支军团真的获得过的神圣祝福。 “我必须承认,这也不在我的预想之内,莫塔里安。也许这就是奥瑞利安敢派遣他的子嗣如此激进地推进战线的原因。”荷鲁斯·卢佩卡尔说,自下而上地探出手,让手指拂过复仇之魂指挥舰桥内安装的投影虚像,仿佛他正在托举着下方地面战场的一角。 “我就说在我的印象里,怀言者的战士们并没有死亡守卫天生那么结实。”荷鲁斯补充道。 “你相信他们?”莫塔里安说,然后紧紧闭上嘴巴。 即使他眼前的投影,已经随着怀言者战士的倒下,而跟随镜头一同跌入一片隐隐透光的漆黑,他仍然凝视着那片对他而言异常可怕的画面,手指在灰黄色长袍的皱褶间勾勒着一些计算符号。几秒后,他抓住长袍,手指收紧,然后松开。 他一无所获。他的头脑里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怀言者奇迹的答案,一切似乎都位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后…… 但是,莫塔里安怀疑地想,他的确发现奇迹的表现形式与帝皇曾经为他展现的灵能巫术如出一辙。 难道他误会了洛嘉·奥瑞利安?就像他在三圣祷言号上,除了奥瑞利安一成不变的惺惺作态之外一无所获一样? 或者这也是一个花招,用以掩盖他们深藏不露的叛逆? 但是,他心中的不快迅速压过了他对奥瑞利安难得升起的宽容。奥瑞利安的思想和态度从来没有发生转折,而他提起他们曾经争执过的话题时,那种过度痴迷的固执仍然深深刻印在奥瑞利安的骨髓里,正如他面皮上的金色文字镌刻在他的体表一样。 多么令人憎恶的偏执,莫塔里安唾弃地在心中默念,怀言者已经破坏了帝国真理对巫术的唾弃,毁坏了帝皇曾经对他的许诺——许诺在一切结束后牢牢控制亚空间巫术的未来。他污染了死亡与战争的纯粹本质。 他偏过头,等待荷鲁斯的回答。如果说在伊斯塔万星系,他还有谁能够相信——那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他最初给予信任的血脉兄弟。在动荡的世界上,荷鲁斯是一个珍稀的不变之人。他的眼睛明亮如初,丰沛的力量永远支撑着那具庞大的身躯,仿佛曾经的重伤没有影响他分毫。 十几分钟前,莫塔里安已经将帝皇授意将战帅之位重新授予荷鲁斯之事告知了当事人。荷鲁斯欣然点头,畅快地接下了本就属于他的职责。 牧狼神告诉他,权力必须处于在能够掌控局面的人手中,这是一则极度傲慢的真理,也是必须实施的正确抉择。有人犯过错误,或许他至今仍在犯错。但局面必须被继续推动,不论他们要以什么作为燃料。 莫塔里安在沉默中倾听。 荷鲁斯从全息投影中收回手,甩开披风,转身大步回到他的座位上。在他身后,影月苍狼和帝国天鹰的旗帜依然悬挂在复仇之魂号的指挥舰桥中,在后方昏暗的光线里凸显出一根根绣品中的金丝。 莫塔里安在荷鲁斯鼓励的目光下向他走去,登上台阶,站在荷鲁斯身旁。 这里的光线更暗,与影月苍狼和他带来的死亡守卫离得更远。他看见那些海绿的盔甲和自己子嗣未经装饰的暗白盔甲相互交融,他们中的一些人互相认识,那阵低沉的话语声像蚊蝇的振翅般萦绕着他。 当距离拉开之后,他突然获得了某种奇异的视角,就像他正站在一个更高的——远比台阶高的地方,陪伴他的是荷鲁斯·卢佩卡尔,脱离人群后,牧狼神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低哑而柔和,与其他人更远,与莫塔里安更近。 荷鲁斯平和地说:“莫塔里安,你的到来是打开局面的一把钥匙,你看得出我们的战场局势有多么焦灼,而继续这样作战下去……你看到了,吞世者已经展开反攻。” “你们缺乏足够的攻坚力量,当然不足以克服钢铁勇士的战术防御,以至受阻如此之久。”莫塔里安说,略带一丝满足的得意,“一项正适合死亡守卫的战争挑战。” “在突击的任务上,我会把决断的权力交给你。你从外界来到这片战场,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审视它,当然,你现在的视野一定比我们更加清楚。”牧狼神的声音中蕴含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莫塔里安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他的兵力将如何配置在战线最前沿,集结所有武器,所有重步兵、坦克、飞行器和火炮,倾尽全力施加重压,为钢铁勇士……是的,为钢铁勇士带去一场沉默。带去毁灭与死亡。 ……为什么是钢铁勇士?莫塔里安短暂地垂下眼睛,心里的悲哀与不解郁积如云,又转瞬被一股遭到背叛的怒火盖过。 荷鲁斯好像对他的动荡心绪一无所知,又或者他贴心地没有揭露出来。 他话锋一转,“我其实有些意外,莫塔里安,你向我询问了许多现状,帝皇的、伊斯塔万三号的、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的,还有帝皇之子和吞世者。我们制定了这些进攻条例……我感谢你的到来,我是不是忘了说这句话?让我现在补上——” “你没有遗忘。”出于某种独特的执着,莫塔里安强调。 荷鲁斯一怔,自然地微微摇头,笑道:“好吧,那就没有遗忘。但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莫塔里安。如果你想听听我的观点,那就告诉我吧。否则,如果你果真不愿意知道,我也不会多干涉你的。你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与坚持。” “我当然没有不愿意。”莫塔里安说,“我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马格努斯的子嗣带走了我的新月,带走了我上万子嗣的生命,他们引以为傲的灵能全数倾注在这一场内战之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马格努斯究竟做了什么,才引来了帝皇极端的震怒,和明确的审判——不,容许我修正。恐怕除了佩图拉博之外,没有人会知道。” “佩图拉博向你透露过什么吗,荷鲁斯?” “他只是重复揭示了一条真理,我的兄弟,”荷鲁斯说,“战争会毁灭一切。曾经我们将毁灭带给银河中抗拒屈服的千百个势力,现在这场毁灭的风暴仍在饕餮地扩散,吞噬着它所接近的每一缕空气,而直面风暴的,终于只剩下我们自己。” —— “我好像在见证一场奇观,表亲。”艾多隆说,语调轻快上扬。 “你如果没有足够的驱动力,在无人询问时就说出你的观点,那就不要开口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兰恩说,坐在长厅边缘的石凳上,以软布擦拭着他的一双战斧。 他的长官西吉斯蒙德刚刚出去西城检查战争实况,或许还包括了一部分亲自战斗,兰恩不得不留在这里,暂代他的长官的位置。 “你的脾气太差了,帝国之拳。”卢修斯微笑着说,他脸上的伤疤层层叠叠地皱起,像一块过度洗涤的褪色毯子。 “就像兰恩说的,我们可以更直接地表达我们的观点,兄弟们。”维斯帕先开口说,他的解围让兰恩松了一口气。 被一群紫金色的帝皇之子包围在内,法夫尼尔·兰恩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在毫无缘由地增加。其中给他感觉最好的是他们的另一名高级将领维斯帕先,他欣赏这位领主指挥官平时与人交谈的态度。 “你想说的是怀言者和死亡守卫,他们并肩作战了。”兰恩说道,竖起战斧,擦拭刻上一些擦痕的斧柄。 他粗糙的手指触碰着上面的一道深深的劈断口,不久前他险些被斩断一根手指,那次战斗以伤痕的形式刻印在他的武器上。 “这不令人惊奇吗,表亲?”艾多隆语气带有遗憾地说,眼睛盯着兰恩,“最反对超自然力量的死亡守卫,与正在用着火的石头砸我们城门的怀言者。因为什么?帝皇的赐福不算巫术?就像莫塔里安的算命不等同于巫术一样?” 他笑起来。兰恩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武器上的刀痕。 “这让他们成为了更加有价值的对手。”卢修斯说,“更加强大,他们的尊敬和倒下也更加有意义。” 战斗中的光辉荣誉的确是阿斯塔特难以抗拒的诱惑,兰恩想着,但倘若像卢修斯这般……的剑客,也在锲而不舍地追求它,那么这一切对于兰恩而言,就变得似乎……不再纯粹。 “更有意义的是,找出他们到底用什么换来了祝福。这不符合亚空间运行的定律。”兰恩说,“全靠伪帝的青睐?那伪帝不如直接降下天火,”他加了重音,模仿怀言者浮夸的语调,“把我们父亲这些毫无荣誉的叛徒原体,和他麾下臭水沟里不辨是非,但‘犹可迷途而返,以事圣工’的阿斯塔特全部化为灰烬呢。” “恐怕是因为‘犹可迷途而返’?”卢修斯用手指敲了敲剑柄,忽而抽出他的利剑,在空中挽了一道雪亮的刀光,他将剑尖探向沉思者,意图指向他们上次听见这段话广播的战斗地点。 维斯帕先按住卢修斯的肩膀:“你会损坏我们的机械,卢修斯。” 他旋即转头问兰恩:“这是你们智库的推论?” 帝国之拳的确拥有自己的智库,但罗格·多恩并不热衷于亚空间的技巧与戏法。故而,第七军团的智库在所有军团中并没有太多实战带来的名声,除了他们确实有一个智库图书馆部门之外。 “嗯……我想不是。”兰恩停下手里的动作,“是千子的。” “当然,当然。”艾多隆说,“我祝愿阿蒙有所收获。他打算怎么寻找?上前线迎接天上荷鲁斯制定的每一个决策吗?” “你认为我知道他们亚空间敏感者的事?”兰恩说,“但我们确实该迎接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抉择了。也许是莫塔里安的。整条战线的重心已经偏移,外围工事正在遭到无效化,如果你们不想在被迫后退中失去战斗的荣誉,那就制定维护壕沟的计策吧……” 他有意地补充了人称:“尊敬的长官们。” “你的尊敬来得太晚,但这无关紧要。”艾多隆点点头,紧接着对卢修斯说:“而你,我想你一定对这几支小队在战斗中的失败有些看法,卢修斯。” 卢修斯立刻心领神会,刚刚挂回腰间的长剑被他再度拔出。他宣誓着自己即将主导一场必胜的小型冲突…… 兰恩眨了眨眼睛,重回沉默。奉罗格·多恩的指令,他并没有贸然道出,做了判断的并非阿蒙,而是另一些远道而来,又匆匆地离开的千子战士。 阿扎克·阿里曼,和他的浪子秘环。 (本章完) 第521章 伊斯塔万三号(6) 试图解释更新并放弃 等我考张证/写完一份结题报告/写完综述/整理好材料答完辩/手里另一个项目弄出来一点进展/批完作业/看了牙/老人出院/做完一份校对/毕业论文定选题/之后我再看看能不能快一点 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