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 第627章 送权 下马威 “同安县”这几个字,近一年来于管事等人听了无数次。 与之相伴的,还有“沈大人”。 所以...... 往日只出现在传闻中,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以一见的仙人,今日与他们同行,还主动帮了他们? 于管事等人感觉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于管事更是怔怔看着沈筝,思绪百转千回。 他就说,这般气势不凡的女子,放眼整个柳阳府,能有几位? 他就说,手握权势还能为他们这些下等人着想,主动替他们讨要工钱的,能有几位? 他就说...... 他早该猜到沈大人身份的! 他、他、他之前竟还作出一副长辈模样,劝沈大人莫要替他们出头!现在想想,真是丢人! 丢完人,于管事又不禁想到——沈大人来了,他们的工钱,那不是铁定有着落了? 说不准今日就能拿到呐! 沈筝依旧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看看晕过去的鸟儿,半晌才开口:“今日也是本官第二次见莫二爷了。” 莫二一听,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擦了把额间冷汗,弯腰笑道:“那日小人也是为了轻晚之事急了心神,出言不逊冲撞了大人。今日、待今日事了,小人自上同安县,给大人赔礼道歉。” “要送礼?”沈筝挑眉问道。 莫二神情一滞,有些拿不准沈筝话中之意,只得按自己想法答道:“是道歉,自要赔礼。小人学问不佳,自认嘴上道歉不够心意,得赔些薄礼,堪堪能够......” “哦——”沈筝点点头,看向莫轻晚:“本官与莫小姐有些交情,你拿莫家之物赔礼,岂不是算让本官占友人便宜?” 莫轻晚闻言看了过来,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感动与喜悦。 沈大人她......是认了她这个人吗? 她从未奢望能做沈大人友人,就算能替沈大人办事儿,她都觉得满足不已。 且沈大人当着莫二之面如此说,何不是在替她立威、让莫二往后都不敢轻视她? “这、这......”莫锦印又抹了一把汗,试探道:“小人不拿家中之物赔礼,小人......” 王广进翻了个白眼,听不下去了,“我们大人差你这点儿东西吗?陛下赏赐哪件不是珍稀之物?你岂能比得上?” 莫锦印一顿。 这世间,还能有人嫌金银多的吗!那他到底该说些什么得好! 不知不觉间,院外已围满了人。 码头上的劳工看到莫锦印马车过来,一传十十传百,有部分人直接跑了过来。 有小部分人想与莫锦印讲讲道理,让他给个准话,到底多久能发工钱。而绝大部分人都是心中带着怒气来的,他们在院外摩拳擦掌,直言若姓莫的今日不给他们结工钱,他们便堵在院门口不走! 莫锦印看着屋内于管事等人,以为是他们为讨要工钱寻了莫轻晚,莫轻晚又直接寻了沈筝前来。 他在心中暗骂:屁多点钱,连他一顿酒钱都不够,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竟直接叫来了整个柳阳府最不好得罪之人! 他这个好侄女儿,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他能咋办?顺着说呗! 只见他笑着看向于管事,似是埋怨:“老于啊,你说说这事儿,这点小事岂能劳沈大人大驾?都怪这赵于淳,让他记个工钱都办不好,让你们多等这些时日,着急了吧?” 于管事刚想说沈大人不是他们找来的,他们哪儿有这本事,便见沈筝朝他们摇了摇头。 他眨了眨眼,顿了顿,“是有些急,谁家中过年不需用银钱的?” 莫锦印被他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真是好得很,姓于的都敢跟他呛声了! 他压下心中怒火,依旧笑道:“这样吧,老于你们也都是码头的老人了,我自是信得过你们。该你们多少工钱,你这会儿算算,你说多少是多少,我这会儿便给兄弟们都结了,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于管事也算在外混迹多年,哪能听不懂莫锦印话中之意? 这是让他们开个价,他说多少,莫锦印都愿意付。就算他狮子大开口要十两银,想必这厮也是暗中心疼,但给,还是要给。 想来也是有些讽刺,若非沈大人来了,他们连本属于自己的那点碎银子都要不回。 于管事摇头轻笑,直言道:“多的兄弟们都不要,但兄弟们干了活儿该得的,自是不能少。” 莫锦印还以为他说的是在场十来个人,直接点头:“当然,有沈大人在,莫某自是半个铜板都不敢少你们的。” 于管事闻言点头:“旁的兄弟们我这边没记,我去将他们管事叫来。” 说罢,他径自朝外走去。 莫锦印见状瞪了眼,出声制止:“等会儿!” 于管事回头,面露疑惑。 莫锦印挤出一抹笑,问他:“还有哪些兄弟要结?” 于管事故作疑惑,反问道:“码头上那么多兄弟,莫不是除却我们,都结了工钱的?” “都要结?!”莫锦印下意识叫出声来。 如今码头上不服他的人大有人在,若他将工钱过给结清,他还如何拿捏对方? 他不就是瞅着年关将近,给这些不知好歹之人一个下马威吗! 于管事心中冷笑,戳破窗户纸问道:“难道二爷只想给咱们哥几个结工钱?让旁的兄弟们都喝西北风,继续码头上抢一文一石的活儿干?” 莫锦印自是不能承认,而是作势摸了摸钱袋子:“这好巧不巧,我这今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若是都结,完全不够呀!且老于,我这跟你说实话吧......” 一听他又要胡咧咧,于管事撇了撇嘴。 莫锦印当没看见,上前道:“码头大大小小诸多管事,我最信得过之人就是你,旁的管事干活儿都没你精细,也没你利索。所以他们的工钱,还是得后边儿老于你先拿着算算,算清了,我再结。” 在场之人除了两名憨厚之人,其余人都听懂了莫锦印话中之意。 这是借着于管事,讨好沈筝——看似是让于管事帮忙算工钱,实则是提携于管事,给于管事放权,往后这间屋子,便是于管事的地儿。 另外,还能名正言顺地拉拢于管事,继续给旁的劳工“下马威”。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8章 结工钱 莫锦印觉得自己将这些下等人看得挺清楚明白的。 他们要闹,为何闹? 因为没得到他们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闹,用“闹”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所以于管事这些人归根结底为了什么?还是为了自己,简称“自私”。 他们将想要之物得到了,安能管他人死活? 所以眼下他以一点儿小小的权势,便能将这些下等人分裂,让他们自己治自己,让他们狗咬狗。 于管事安能能抵抗得住这种权势的诱惑? “我有他人无”,本就是世间最诱人之事,莫锦印在等待于管事的回答。 他胸有成竹,于管事神色怪异地瞧了他一眼,径直道:“这活儿我干不了,我照顾手下十来个兄弟都够呛,二爷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什么?!”莫锦印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 于管事是高兴傻了吧?他难道不知道他一旦同意,往后迎接他的,将会是何等美妙场面吗? 码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上百个劳工,都要尊称他一句“于管事”,见了他不是点头就是哈腰。他一句话,便能决定别人“死活”,一句话,便能让别人跟个哈巴狗似的跟在他身后。 这难道不美吗? 他正欲再开口,王广进似是说给沈筝听,又似是说给他听:“大人,属下方才收到消息,漕运司替咱们采买的货船,还滞在码头上。” 沈筝故作讶异,配合道:“咱们的船到了?多久能卸?” 王广进思索片刻:“约莫还需两三日。” “啪——”沈筝沉下眉目,面露不耐:“真是让本官好等,让船转去同安码头,码头多久建成,咱们多久卸货。本官等得,船上的漕运司副都督也等得。” 这是宁愿多等,都不愿再用莫家码头。 莫锦印一听双腿直打哆嗦,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缩在角落的赵于淳。 好他个赵于淳,让他多盯着点码头,结果让他盯成了这副模样,就连这位祖宗的船来了都不知道!且船上还有个祖宗! 难道这就是天要他死吗! 不行! 他要做点什么,不能真将这位祖宗给得罪死了! “沈大人恕罪!沈大人恕罪!”他双手合十,连忙告罪:“小人竟不知大人的船到了码头,这简直是小人上辈子求来的福气!还望沈大人莫要让船只转走,小人这就安排,让您的船率先靠岸,再召集劳工,立马给您的船卸货,然后再给您将货拉到同安县去!” 沈筝单手摸着鸟儿顺滑的羽毛,低头道:“本官不搞特殊,漕运司的船也不搞特殊。人先前来的船都等了那般久了,本官可做不出来这事儿。” 莫锦印被沈筝一句话说得头都晕了。 ——啥叫不想搞特殊?此等权势在手,难道不就是为了“特殊”吗? 他无法解读沈筝话中之意,自是不知如何作答。 “这、这.......”他看了看莫轻晚,又看了看沈筝,片刻后才不确定道:“大人是想,等前边儿的船卸了,再靠岸卸货?” 可......这是为啥啊?难道这位祖宗就爱“等”? 沈筝轻笑:“难道要货船顶着漕运司与同安县的名号一路插队,让滞留在岸边的无数船只都心生怨怼?还是说,你办不到?王广进......” 莫锦印连忙摇头:“办得到!办得到!小人这便安排劳工挨个卸船,明日......不!今晚便能将您的货卸下来!” 沈筝不答,莫锦印只得偷偷揣摩她的心思。 莫轻晚也一直看着沈筝,神色中的崇拜之情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其实码头上“搞特殊”的货船不在少数,就拿莫家货船来说,若是回来,自是能别就别,能插队就插队。 就算旁的船只心中有怨,那也不敢表达分毫——他们还要靠着莫家码头吃饭。 而此事对沈大人来说,分明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她依旧为劳工们与旁的船只着想。 至于为何说沈大人为劳工们着想...... 莫轻晚一笑,看向莫锦印。 其实莫锦印哪会管理码头,此时要管着卸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赵于淳是个草包,他也不敢对莫轻晚开口,只得选了个在场最好拿捏之人:“于......于管事,你去给码头各管事传话,让所有劳工都集结岸边,一同卸货。” 但今日,这个“最好拿捏之人”,却不听话了。 只见于管事嘴巴一撇,眼睛一斜:“二爷,我可叫不动他们,得您亲自去才行。” 莫锦印眼睛一瞪:“就说我说的,他们岂敢不听?” 于管事嘴巴又是一撇:“那更叫不动了。” 王广进憋笑憋得双肩直打颤。 在沈筝面前被下面子,莫锦印气得直打哆嗦:“想结工钱是吧?给他们说,此次干完,便一起结!” “行。”于管事破天荒地答应了,“您来时当也瞧见了,门外便有几个兄弟,我先去问问他们,看看他们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在场众人心头都浮现出这个问题来。 那当然不能愿意啊! 被哄骗了如此久,劳工们能愿意就见鬼了!谁知道干完今天莫锦印又要以何理由推脱? 莫锦印终于明白,这工钱,今日是不得不结了。 他看向老神在在的沈筝,偷偷咬牙——既早就要他给劳工们结工钱,又何必让于管事嘲讽他一番?手握权势,便可以如此羞辱玩弄于他吗? “去将管事们都叫来。”他谁也不看,看向门口:“现在,便算工钱!” 于管事面上终于有了笑,“诶”了一声,“您且稍等。” 说罢,他带着兄弟们一同出去。 桌上鸟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沈筝凑上前伸手点了点它脑袋,又看着它两颗小小黑豆眼。莫锦印感觉屋内气氛压抑极了,主动说:“大人可渴了?小人去给大人沏壶茶。” 沈筝眼皮微抬,朝他摆了摆手。 他一走,王广进便对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大人,这人办事儿着实不好看,脑子也不灵光。” 说罢,他后知后觉看向莫轻晚:“不介意我如此说吧?”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9章 有赚才有出 对于王广进的问话,莫轻晚回以一笑:“我这二伯,蠢笨如猪,最怕有人瞧不起他。” 被人斜眼相待,她那位二伯气都能气死。 王广进嗤笑一声:“观里子,啥也没有,就那张面子比天大。都到这会儿了,大人人都在这儿坐着了,他竟还妄想以工钱拿捏劳工。” 莫轻晚看向门口,眼中划过一缕厌恶:“你信吗?他根本无法理解大人心中所想,他甚至会觉得大人只会为于管事等人出头,甚至还会刻意打压其他劳工,以彰显于管事等人的特别之处,以求得大人青眼。” 莫锦印心中的世界,是面子世界,是权势世界。 于管事等人与“权势”相识,便能得到特殊对待,便能高人一等。 而码头其他劳工不认得“权势”,便不配从“权势”上谋得益处,自是低人一等。他如此,不是给于管事等人面子,而是给“权势”之人——沈筝面子。 他甚至以为沈筝也享受这种以权势“训狗”的感觉。 “哈——”王广进大为不解:“这种人竟能活到现在。” 怎的没被人拖进小巷毒打呢! 莫轻晚一笑,不再说话。 沈筝依旧轻轻抚着鸟儿羽毛,想着它何时才能飞起来。 ...... 于管事迈出小院后,从未觉得码头的空气如此香甜过。 他身后之人脚步也是止不住的雀跃,凑上前道:“于哥,于哥!你不惊讶吗?那位姑娘竟是同安县的沈大人,她那样的大人物,竟然亲自帮咱们讨要工钱!” 于管事还在同手同脚往前走着,满脸憨笑。 那人又说:“我那会儿便觉得那姑娘不似常人,谁知她竟是同安县的沈大人!我妹妹可是天天都在那念叨着想见沈大人一面,今日回去......” 一说到这,他是止也止不住的欢喜:“她不知该有多羡慕我呢!” 于管事还是同手同脚往前走,这时其余人才发现了不对劲,凑上前一看——眼睛发直,还在憨笑。 “得——于哥都高兴傻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守在院外的人见他们一同出来,连忙跑了过来,心怀期盼道:“二爷是不是将你们工钱结了?是大小姐的意思吗?” 于管事一听到“二爷”两个字,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说话呀!”守在外面的人急了。 于管事卖了个关子:“没结。” “你骗人!”谁知有人不信,想上来掏他兜:“你从出来到现在一直都在笑,岂会没好事?是不是给你们结了,让你们别告诉我们?” 因为于管事等人与大小姐熟识,所以便能结工钱。 而他们不认识人,也不会说话,所以活该他们拿不到银钱! 这世界就是这样。 如此不公,如此恶心。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交不起孩子束修、买不起家人用的药,甚至要过年了都吃不上口好的,或许这便是他们的命吧。 于管事一个闪躲,不敢再卖关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们的工钱是没结,可待会儿便能结了。” 对方还来不及反应,便又听他说:“你们的也一样,整个码头的兄弟们都一样,待会儿就结钱!结全部!他一个子儿都不敢少咱们的!”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了刹那。 对方几人呆呆看着于管事,不可置信:“全、全结?” 莫二能答应给他们全结? 于管事轻飘飘地“啊”了一声:“全结啊,沈大人说的。这会儿我便去将码头所有管事叫来,算工钱,算了就结。” “沈、沈大人?”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愣愣问道:“什么沈大人?不是莫二爷?” 于管事伸手摸向对方脑袋:“你觉得莫二能平白无故将工钱给咱们结了?是同安县的沈大人,她有货到了咱们码头,这才得知了咱们情况,特意将莫二叫来给咱们结工钱的!” “同安县沈大人?!” 他们从早晨开始便一直守在门口,若说来小院的生人,那便.......只有一个! “你是说,之前与你们一同前来的那个姑娘,是同安县、同安县的沈大人!” 他们指着小院,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们、你们竟能与沈大人共处一室?沈大人她、她亲自替咱们讨要工钱的?” 他们这些干苦力的,沈大人何以能替他们说话? 于管事腰板都挺直了,点头道:“沈大人亲自开口,莫二焉能不结?咱们晚些还要帮沈大人的船卸货呢,愣着干嘛,还不去将各自管事叫来,早些算清早些结钱!” 众人闻言呼吸变得急促,两颊因着欣喜而变得胀红。 盼了那么久,本以为年前没着落的工钱,竟因为沈大人,在今日便能结清了! 这让他们如何不欢喜! 用不着于管事再多说,众人纷纷四散。 有人去寻各自管事,有人去寻亲友,只为将这个好消息传递出去。 不过顷刻,河风不再刺骨,风中传来的,是——“同安县沈大人替咱们将工钱讨回来了,快去账房!沈大人还在那儿呢!” 从上空看,他们像一个个撂开了脚的小蚂蚁,一同往账房小院涌去,还有些壮观。 一文一石的活儿也没人干了,身着旧衣的劳工放下担子,看着货主:“老板,您也听着了,这活儿,吹了!之前搬了的给您记账上!” 说罢,这几个劳工面上带笑,提腿便跑,风将他们的衣裳吹得贴在身上,他们却丝毫都不觉得寒冷。 “诶——干完啊!活儿干完再去啊!”货主在后面追了两步,叉腰喘气,撇嘴道:“这下又要多花银钱了......” 同行之人拍了拍他的肩,不以为意:“这才是对的,别不将人当人使,一文一石本就不合理。” 货主眉毛一抬:“你怎的胳膊肘往外拐!之前我请他们搬货你就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这会儿多花银钱你就舒坦了?” 同行之人无奈一笑:“百姓赚不到钱,谁来买咱们的货?总得让人赚点吧。你之前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他说,他生意若做成了,绝不当奸商。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0章 过年钱 莫锦印端着茶进屋,又笑着给沈筝倒茶:“沈大人,码头上只有粗茶,望您莫要嫌弃。” 说罢,他还给王广进和莫轻晚倒了一盏。 莫轻晚看着那套茶具发笑,那还是她之前带来,留在码头上用的。 “麻烦莫二爷。”沈筝叩着茶盏,却并未饮茶,反是问道:“二爷之前说身上银钱不够给大家结工钱,可要本官借你一些?不要利钱。” 王广进作势掏兜。 被羞辱之感又涌上莫锦印心头,他端着茶壶的手一僵,面皮上扯出一抹笑:“不劳烦大人,小人方才已派人去取银钱了。” 沈筝点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院外传来一声声嘈杂,沈筝听到了自己与莫锦印还有莫轻晚的名字。 “都说了沈大人就在里面啊!我方才看见莫二端着茶进去了,若非是沈大人,还能有谁?” 莫锦印一听,气得险些将手上茶壶都给砸了。 莫二,莫二。 这些贱东西就是如此唤自己的?他们有没有搞清楚,今日谁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又是谁给他们发银钱! 他气得想推门而出,但看到沈筝眼神时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门由外推开,于管事一脸笑意进门,连一个眼风都没给莫锦印,径自上前给沈筝禀报:“沈大人,码头管事与所有劳工都已集齐,在院外等候。” 沈筝笑着看向莫锦印:“二爷可准备好了?” 莫锦印僵硬点头,抬手将门外两个随从唤了进来。 二人将一个木质箱子搬了进来,箱子落地,砸起一片薄灰。看这模样,便是装银钱的箱子。 莫锦印上前将箱盖打开,箱内全是碎银子,沈筝夸赞:“还是二爷思虑周全,铜板太重,银锭太大,碎银子,刚刚好。” 莫锦印干笑一声:“沈大人谬赞。” 说得他好像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似的。 沈筝朝于管事招招手,于管事恭敬上前,沈筝道:“让各管事带着各自记账本于手下工人依次进来,你核算后,当场发放。” 于管事连忙点头,小跑着出去。 一出去,院外数百个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有不解,有期盼,有好奇,还隐隐有一丝欢喜在其中。 只见于管事一手一挥,高声道:“各管事手下之人,依次站好,依次进来领工钱!” 院外顿时一片哗然。 “是真的!真的叫咱们来领工钱的!” “之前不就给你说了吗?兄弟骗你不成?” 甚至有人当场落泪:“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若拿不到工钱,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家面对我老娘,她操劳一年,我就想着将这最后一月的工钱留着,给她买身暖和衣裳穿。” 说着说着,鼻涕顺着他的嘴巴滑下来,旁边人嫌恶地别开头,红眼小声道:“出息......” 还有人上前问:“于管事,真的是沈大人替咱们讨来的工钱吗?她这样的大人物,哪儿有空管咱们这档子事?” 于管事满脸笑意,看着院内:“真是沈大人,你们待会儿进去便能瞧见她。且沈大人的货船还停在码头呢,你们晚些搬货可要小心,莫不能磕碰了!” 于管事猜测沈筝采买的,必定是何珍稀之物,比如瓷器笔墨之类的物件。 知道今日这工钱是必发不可,众人也不争先后了,而是乖乖等管事们商量。 谁的账册最清楚、最好核对,那便谁先进去。 最先被于管事领着进去的管事,姓安,他手下有八个劳工,且大多都是少年人。 其中最大的二十有余,一身腱子肉,膀子在日光下都反光,而最小的少年才十四岁,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上没个二两肉。 他们低着头进来,不敢抬头,更不敢乱瞧,只知道房中是有两位女子,一位是往日见过的大小姐,而另一位...... 不敢看。 安管事也紧张得不行,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看了沈筝一眼便别开了目光,然后结结巴巴行礼道:“小人、小人码头管事安禄石,见、见过......” “不必多礼,你们算工钱便好。”沈筝温声道。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一般,让安管事几人都默默舒了口气,还真没方才那般紧张了,甚至还还敢偷偷抬头瞧上沈筝那么一眼。 这就是替他们讨回工钱的沈大人。 于管事上前接过安管事手中账册,拿到沈筝面前,提笔记道:“安管事手下劳工八人,共计搬货贰仟贰佰柒拾石,共计工钱四两五钱,其中,赵合七钱,吴小柱五钱......” 沈筝在旁认真听着。 活干得最多的,正是那年纪最大,身形最魁梧的男子,短短半月,便赚了七百文。 而排第二的,竟是那年十四的小少年!看着瘦瘦弱弱的,但竟也能赚五百文!真是人不可貌相。 于管事记完,莫锦印还在一旁发愣,一双老鼠眼提溜地转。 沈筝看了过去,王广进开口道:“莫二爷,是不是该把大家应得的劳动所得发给大家了?” 莫锦印回过神来,对上沈筝不悦的目光,一个激灵后赶紧笑道:“沈大人恕罪,小人是在想......想、想这会儿年关将近,大家也都是码头的老人,替码头干了一年的活儿,我莫家......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天知道,他哪里是在想这个! 他是被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个气啊!但沈筝那一眼,让他如坠冰窟,嘴上一慌便将“表示”两个字吐出来了。 沈筝闻言挑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知莫二爷想如何表示?” 莫锦印直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左看右看,最后目光定格在装碎银子的箱子,快步过去道: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小人方才便有这个想法,特意叫他们多装了些碎银子来。” 其实是来得急,没数钱,但这一大箱子,总归有多的。 “噢——”沈筝故作明了:“要发过年钱嘛?二爷倒也实在,说来我同安县也有这项传统,就是不知二爷欲给大家发多少?” “这......这.......”莫二一脸纠结。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1章 三百文,小钱! 若发少了,在沈筝面前丢了面子,比让他丢了命还难受。 若发多了,他又心疼得很!现在码头入账,可全都落他口袋里的! 这巨大的喜悦将安管事众人冲得头昏脑涨,小少年吴小柱最实在,他想要的不多,将他该得的结给他就是了,他会一分不落地交给娘亲。 若非要多给的话....... 他想尝一尝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一串糖葫芦,要八文钱,若他等小贩收摊,买别人挑剩的小串的话,说不准五六文便能拿下! 五六文的过年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对莫二这个铁公鸡来说,也算是拔毛了吧?说不准对方还不愿意哩! 他咽了咽口水,欣喜地对安管事说道:“安叔,我只要......唔唔唔......” 话刚起了个头,便被赵合的大手捂住了嘴。 赵合偷偷看了沈筝一眼,凑过来道:“不要说话,听沈大人的便是。” 吴小柱不懂为何,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一双眼巴巴地看着沈筝。 沈筝还在看着莫锦印,轻笑问他:“二爷还没想好?过年钱嘛,不都那样,多少是个心意。多大能力办多大事,若二爷觉得心疼银子,给个一个铜板,那大家伙也能买一小把米吃不是。” 一句话,将莫锦印激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 他不看沈筝,而是看着那箱白花花的碎银子。 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大能力办多大事?他莫锦印能力很小吗?现在他走出去,旁人谁不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莫二爷?这难道不是他的能力吗? 一文钱?一文钱能干什么? 他莫二爷高兴的时候,打发叫花子都不止一个铜板!若让他发给码头劳工们当过年钱,这不是等着被诸多同行嘲笑吗! 霎那间,今日在酒楼受到的屈辱又浮现在莫锦印心头。 那些嘲讽之语,那些放肆的笑声,不断在他耳旁回荡,让他一双眼气得通红。 王广进与莫轻晚暗自给沈筝比了个大拇指,王广进甚至还添了把火:“大人,您莫要为难莫二爷了,说不准二爷囊中......也羞涩呢,也不是哪里都能与咱们同安县比一比的。” 说罢,他侧身偷笑,莫轻晚眼中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沈筝“啊”了一声,有些歉疚道:“倒是本官为难二爷了,那便不要过年钱了。于管事,该大家多少,你帮忙点点吧。” 于管事也是个上道的,对着安管事等人说:“该多少就多少啊,多的半个铜板都没有!二爷一天多辛苦呐,能给咱结钱就不错了!” 说罢,他嗅了嗅莫锦印身上的酒气。 辛苦,辛苦哩! 于管事刚弯下腰准备拿银子,莫锦印在旁发出一声怒喝:“等会儿!过年钱给大家一并发了!” 于管事一脸震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二爷,使不得啊!沈大人都说了不为难您了!” “不为难!一点小钱而已,为难个甚!”莫锦印一张脸胀红,看着木箱大手一挥:“一年到头就过这么一次年,码头上所有劳工,发两百文......不!三百文过年钱,管事翻番!” “嘶——” 在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吴小柱更是当场开始掰手指。 三百文钱,能买多少串糖葫芦了!怕是一天都吃不完吧!他要给娘亲也带一串,剩下的银钱也交给娘亲! 于管事与安管事两双眼睛瞪得溜圆,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想过莫锦印禁不起激,可能会给他们给几十文,毕竟码头上上下下几百人,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可他们没想过,这人这么不禁激啊! 劳工三百文,管事六百文,这么一算,得上百两银了! 大周是有过年钱这个说法,可拿过年钱的都是什么人?是当官的!是大户人家老爷夫人们身边的亲信! 就连那些大铺子看店的掌柜,都不一定有过年钱拿呢! 而今日,他们这些做苦力的,在沈大人三两句话下,便白得几百文过年钱? 几百文啊......不是几十文.......于管事激动地两只手都在打颤,推辞的话是半点都说不出口了。 往日他咋没发现,莫二这人竟如此好拿捏呢? 就连坐在椅子上的沈筝都有些惊了,与王广进对视一眼后,假意劝道:“二爷竟如此豪迈,但三百文......本官觉得有些多了,放在本官身上,都心疼不已呢。” 莫二一听。 你个当官的都心疼?老子今日偏不心疼!胜你一筹! “沈大人这是哪里话。”他脸上的笑真了几分,“说来莫家码头建成多年,劳工们勤劳肯干,之前却一直未有表示,小人这会儿想起,真是满腔愧疚啊!” 说着说着,他话里还踩了莫轻晚一脚。 莫轻晚不以为然,轻笑:“二伯说得是,是我行事不周。” 莫二那颗“面子心”前所未有地得到了满足,转头对于管事说道:“老于,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按照刚才算出来的工钱,加上该发的过年钱,发给大家!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的!早点发完,早点给沈大人卸货嘛!” 于管事赶紧提笔,将过年钱给众人记上,而后拿起小称,开始合计起箱子里的碎银子。 他这会儿不推了,生怕莫锦印反悔,一双手简直要薅出残影来。 当那沉甸甸的碎银子落在安管事等人手中时,他们还感觉在做梦。 这被拖啊拖,等啊等的,等来了沈大人,还多等了几百文钱出来? “好了,你们各自点点,没问题就唤下一批人进来。”于管事一张嘴咧到了耳后根,连忙赶安管事等人出去。 安管事等人拿着银子也感觉不实在得很,赶紧行礼,直愣愣对着沈筝道谢:“多谢沈大人!沈大人,祝您新年快乐,升官发大财!” “大家同乐。”沈筝笑眯眯地朝他们摆手,嘴上假意说着:“还该多谢莫二爷。” 安管事等人又不情不愿地谢了莫锦印,这才转身出去。 莫锦印看着他们背影,总觉得事儿不是那么回事儿。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2章 船老板们讨好 安管事等人一出去,等候在院门口的劳工们便围了上来。 他们凑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样?可瞧见了沈大人?” 吴小柱还沉浸在激动中,说话都不太利索,但就是想说:“瞧见了,瞧见了!沈大人她、她跟天仙一样!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还帮咱们讨了过年钱!” 对方笑道:“哟嗬,小不点还知道过年钱了,你拿回家不也得交给你娘啊。” 吴小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咱们的工钱,是过年钱!” 这下换对方发懵了,不可置信问道:“你是说,还发了额外的过年钱?莫二给的?” 吴小柱直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这个,是多的。” “这么大块!”看着那块碎银子,院外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么大块是多少钱?得有两钱吧?是你们所有人一共两钱吧,待会儿去兑成铜板分?” 想来这个解释最合理,加上安管事,九个人分两百文,一个人也能分上二十文出头,也不少了哩。 可谁料吴小柱一把将碎银子揣进怀里,猛猛摇头:“什么大家分的,这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两钱,是三钱!” “啥?!” “你说啥?!” “你一个人三百文的过年钱?!” “凭啥给你!难不成是沈大人看你年纪小,让莫二照顾你!” “不是啊!”吴小柱总觉得将自己和沈大人放在一起,是轻慢了沈大人,连忙解释:“沈大人替咱们所有人都讨了,每个人都有三百文,你们待会儿进去也有的!” “啊?!” 此时的院外,听取“啊”声一片。 三百文,没人信。 但吴小柱这个小不点骗他们干啥? 所有人将目光都聚集在安管事身上:“安哥,真、真.......有三百文?” 安管事却卖了个关子:“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老季,该你们了,快去!” 季管事带着手下之人,迈着不可置信的步伐走进了小院。 一刻钟后,几人又迈着不可置信的步伐走了出来,不难看出人还是懵的,但脸上的喜悦却做不了假。 “是真的!”其余人一瞧,心中无比笃定,“咱们这些干苦力的,也能拿一回过年钱了!” 安管事是“当事人”,至此不再隐瞒,席地而坐,将之前屋内情景绘声绘色地说给众人听。 他们都清楚无比,若非沈大人替他们说话,莫二宁愿将这笔银子拿去丢了显阔,都不愿意给他们。 但...... “银钱好歹是从莫二口袋中掏出来的。”众人相视一笑:“那今日便不咒他喝水噎死、走路摔死、坐车撞死了,就希望他......今日也快乐吧。” 莫二快不快乐他们其实不知道,但他们的快乐,是真的! 这么一大笔银子揣在身上总归不安稳,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脚步大了将银子甩出来,更别说搬货了! 所有人一合计,先将钱放回家,再回码头,给沈大人搬货! ...... 一串忙活后,沈筝终于又回到了码头。 这回她算是在码头出了名,无数劳工包含情感的眼神聚集在她身上,倒是将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莫二跟在她身后,指着漕运司大船道:“沈大人,可是那艘船?” 沈筝点点头:“还是如方才说的,依次卸。但得先派个小船过去,将船上之人接下来。” 莫二留了个心眼,问道:“大人,你所说的漕运司副都督大人,此时可......还在船上?” 沈筝望着远处大船,“当在。” 莫二膝盖一软,他还以为之前沈筝说来吓唬他的,谁料那位还真不下船!在上面等啥啊! 他赶紧招呼人,派艘最大气、最干净的小船去将漕运司的祖宗给接下来。 沈筝带着王广进与莫轻晚缓缓朝岸边行去。 劳工们拿了应得的银钱,干劲也比之前足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还有人主动拿起扫帚,开始冲水打扫。 船老板们不明所以,逮住几个劳工问道:“方才你们过去,莫二真给你们结银钱了?” 他们比劳工们更了解莫二,知道那厮抱得是个何等心思,这会儿还是有些不信。 劳工看向沈筝方向,一脸骄傲,好似答非所问,又好似什么都说了:“沈大人在那呢。” 船老板们不再发问,而是看向远处缓步走来的女子。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沈大人,同安县在修建码头一事,他们早就听闻,想与同安县通商,想做同安县周边几个县的生意,那便要经同安码头。 说来,这位也是他们要讨好的主儿呢! 几个船老板对视一眼,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抹自认为最得体的笑意,迎了上去。 “沈大人!沈大人!哎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能在码头见着您,真是年前一大幸事,过年回家小人都得给亲里亲戚的讲上几十遍呢!” 沈筝正在无数小船上寻找卫阙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人拦住了去路。 她微微点头。 船老板们毫不气馁,开始介绍自己:“沈大人,小人是做绸缎生意的,说来与沈大人县中的棉布生意也有相似之处......” “小人是做首饰生意的!沈大人,小人觉得船上有不少首饰都像是为您量身打造一般......” 沈筝一边听他们讲话,一边看着河道。 有一个黑得不行,能与王广进一较高下的男子乘船而来,看那身形,好像....... 是卫阙。 她侧首道:“诸位,本官今日有事,若为生意,你们可以与县中商会会长一谈。” “嗯?” 船老板们对视一眼。 商会会长?哪儿呢? 王广进适时上前,拦在几人与沈筝中间:“在下王广进,同安商会会长,诸位有何事,与在下洽谈便是。” “呃......” 看着眼前的黑小伙儿,船老板们有些无措。他们哪是想谈商事啊,他们就是想先在沈大人面前露个脸罢了!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3章 翠船游湖 眼见着要过年了,几个船老板话都放那儿了,总不能丝毫没点儿表示吧? 转头一想,自己人不能在沈大人面前露脸,货物露脸,不也是露脸吗! 王广进都来不及拒绝,便被众多船老板塞了个满怀:“王会长,这是我王氏商行招牌绸缎,您先拿两匹去看看货。在下在柳阳府中也有铺子,若您觉得货不错,来王氏绸缎庄寻在下便好!哎哟,说来都姓王,都是本家,说不准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王会长!这是我刘氏瓷号的瓷器,上边儿花样都是请名画师亲手画上去的,您先拿两套看看......” “王会长,王会长......” 王广进手中放不下,船老板们自发将物件放在他脚边,活像将他圈在了岸边。 怀里抱的,是绸缎与成衣,脚步往前,是精美瓷器,往左,是一篮篮新鲜水果,往右,是一箱笔墨纸砚,就连脚后跟都堆满了物件! 王广进出了同安县后,啥时候受过这待遇啊,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着沈筝背影,提嗓喊道:“大人,等等属下......” ...... 飘在河面上的小船愈发近了,两个船夫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就想着赶紧划浆,将船上这位爷送到岸上去。 船上,卫阙负手而立,看着河岸,河风吹得他发丝与衣袂一同翻飞,却依旧无法侵扰他的视线半分。 他有无数次乘船靠岸的经历,但除却登陆任漕运司副都督那次,没有哪次能让他心神如此激动。 柳阳府,他回来了。 同安县,他回来了,他带着百姓们的希望与期盼,从大周最西面,回到了这个数次出现在他脑海深处的地方。 岸上之人双手高举,来回摆动,与他打着招呼。 卫阙被对方喜悦所感染,不禁伸出一只手,一边挥动一边高喊:“沈大人,幸不辱命,本官回来了!” 小船靠岸,沈筝又上前两步,莫锦印跟在她身后,看着踏岸而来的壮硕男子,气儿都不敢喘大了。 就是这种感觉,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和沈筝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让他看了心中就不舒服,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卫大人!” 见着卫阙,沈筝也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之情,或许是因为王广进率先下船独自“跑回家”,故而她反而在卫阙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迎接亲朋归来”的激动之感。 卫阙刚踏上岸边,脚步便停了下来,接着他提起双腿狠狠跺了两下,又在沈筝几人注视下蹦跶了两下。 “舒坦啊!”他大步朝沈筝走来,嗓音豪迈不已:“此去有大半时日都待在船上,这会儿终于有了脚踏实地之感!沈大人,终于见面了!” 沈筝笑着上前,看了他片刻:“卫大人一路辛苦。您也晒黑了,不过比王广进还好上那么......一点点。” 王广进的黑,有些过于“亮堂”,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卫阙却相反,在烈日与风沙的打磨下,他不但没有变老变丑,反而通身气势更加硬朗起来,像是在沙漠中伺机而动的苍狼。 卫阙抬起手来看了看,笑道:“本官觉得这模样还不错,沈大人觉得呢?” 沈筝竖起大拇指,狠狠点头——来自沈筝的肯定。 卫阙轻笑,又将目光放在莫锦印身上,莫锦印硬着头皮对他一笑,自我介绍:“这位大人,小人乃码头管事,姓莫......” 卫阙人虽在船上,但不瞎也不聋,听见对方是码头管事,顿时没了个好脸色,甚至连眼风都没给莫锦印一个。 他先是转头看了一眼还排在后面的货船,思索片刻后对沈筝道:“沈大人,咱们的船一时半会儿卸不了。” 沈筝闻言一笑,朝他挤挤眼睛:“卫大人莫急,莫大管事说咱的船今日能卸。您还没用饭吧?咱们先去搓一顿?” 说来沈筝也有些饿了,不论是她还是王广进或是莫轻晚,都还没用午饭。 卫阙立刻领略她话中含义,“那便依沈大人所言。” 莫锦印一听连忙上前:“卫大人,沈大人,我莫氏酒楼酒菜在府城中都是一绝,小人领你们前去吧?” 毫无疑问,莫锦印遭到了拒绝。 沈筝可做不出这种给莫轻晚添堵的事儿来。 最后还是莫轻晚这个本地人推荐了一所酒楼,四人踏上马车,一同前去。 莫锦印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屁股,朝着地下呸了一口:“牛气个什么劲儿?没老子带,好酒在哪儿你们都找不着!” 于管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若有所思。 ...... 马车上,王广进讲得绘声绘色,讲到激动之处还顺带模仿了起来。 “一听咱们大人都觉得三百文太多了,他脸上那个得意啊!心中肯定觉得将咱们大人比下去了!” 卫阙哈哈大笑,沈筝与莫轻晚只觉得有人在耳朵旁捶大鼓! 这人嗓门儿也太大了! 谈笑间,几人到了酒楼,莫轻晚本以为错开饭点儿来的,能有包厢,可谁料小二面带歉意:“这位小姐,包厢这几日,刚好错开饭点在修葺......” 一时间莫轻晚有些尴尬,感觉自己这个本地人反而带错了路。 正当她想与小二商量一番时,沈筝直接拉着她往大堂一坐,对小二道:“我们就坐这儿,大堂吃得香。轻晚,点菜吧。” 莫轻晚愣愣看着沈筝。 那位姓卫的大人是外出采买的,眼下归来,必定会有一些重要之话想与沈大人说。 若没有包厢......有些话自是不方便说的。 沈大人非但没放在心上,反而替自己解了围。 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次这样了,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就化解了自己难以言表的尴尬。 莫轻晚就这样愣愣地看了沈筝片刻,而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看起了柜上菜牌子。 “白切鸡。”莫轻晚点了第一个菜。 “......” “翠船游湖。”莫轻晚点了最后一个菜。 “嗯?”沈筝看着菜牌子,好奇问:“这是什么菜?” 小二“嗐”地一挠头:“白菜叶子汤。” “......”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4章 莫轻晚的请求 沈筝几人回到码头时,日头已有了西斜的架势。 橘黄日光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一时叫人错不开眼。 与他们离开之时对比,漕运司的船又往前进了好些个身位,前面只有两艘船在排队等候卸货了。 他们一回来,莫锦印便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信,在旁探头探脑,看那模样是又想上来找找存在感。 莫轻晚很讨厌他与沈筝说话,比跟自己说话都还要讨厌,见状她决定先发制人。 沈筝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 她回头看向莫轻晚,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莫轻晚松开她袖子,使劲摇头:“不累。就是......沈大人,小女有话想对您说。” “这会儿吗?” 此处人来人往,嘈杂不已,显然不是谈话的地儿。 莫轻晚顿了顿,又偷偷瞟了一眼在旁“蓄势待发”的莫锦印,点头道:“卸到漕运司的船应当还要一会儿,小女在码头有一个办公小院,若您与卫大人不嫌,可去那处稍作歇息。” 沈筝还在思索,便听卫阙大嗓门儿道:“有榻吗?本官脑子有些胀,想眯会儿。” “有!”莫轻晚赶紧道:“有专门用作歇息的小间,床榻俱全。” 有榻,那还等啥啊? 卫阙比莫轻晚都急,简直恨不得冲到前面带路。 王广进自请留了下来。 毕竟是他同安县的货,漕运司有人在场那不算,他同安县也得有人在场子上盯着才行! ...... 沈筝三人一到院内,卫阙二话不说便进了小卧房休息,不过片刻,便传来了呼噜声。 沈筝拿茶盏的手一顿,轻笑道:“开始拉锯子了,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他们。” 莫轻晚捂嘴轻笑:“都说舟车劳顿舟车劳顿,在船上和车上之人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累人得很。” 没坐过船但坐过车的沈筝深以为意。 饮下一盏茶,沈筝直接问道她:“你方才想说的,是何事?” 没了莫锦印在旁骚扰,莫轻晚反倒是泄了丝气,踌躇了好半晌,才揪着衣角说道:“大人,咱们之前来码头那会儿,您与小女说活在当下,要今生......” 她偷偷抬眼看了沈筝一眼,见沈筝点头,又暗中给自己打气,深吸口气道:“小女不知是不是小女领会错了,但......小女还是想问问您......” 沈筝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地看向她。 莫轻晚得了她神色上的鼓励,脊背打得直直的,一双杏眼闪着名为紧张的光辉。 “小女想问您,小女可不可以来您手下,替您办事儿。” 还真是沈筝想的那样。 见沈筝没说话,莫轻晚直接化身一名合格的销售人员,竭力向沈筝推销着自己:“小女可以不要工钱!住的地方......小女还有些银子,可以在同安县买一处宅子,不需您费心。但......” 她看向窗外,眼中尽是坚毅:“但小女一定要将母亲带在身边,如此,母亲的病症说不定能有所缓解。” 沈筝暗中点头。 若莫轻晚抛下母亲前来追随,自己怕是不会同意。 沈筝的思索,在莫轻晚眼中变成了考量。 考量她是否够资格、够能力去同安县,替沈大人办差。 莫轻晚有些急了,生怕沈筝拒绝,连忙继续推销着自己。 “小女管理过码头一段时日,对码头诸事颇有心得,您那边码头还在修建,小女也能帮忙看着点,给点建议!且、且......” 几道身影蓦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小女之前手下大大小小几个管事,如今都还没找到活干,您那边若人手不够,还可以叫他们前来帮忙,小女给他们结工钱!不用县里银钱!” “还有!小女对柳阳府周边众多商号较为熟识,往后您同安商会也少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小女可以给王会长打下手,给他出谋划策,替他跑前跑后!” “大人您有何事,也可以直接唤小女去县衙找您!不论白日黑夜,小女随叫随到!” 听着听着,沈筝的表情也逐渐从平静转为了震惊。 莫轻晚这哪里是来打工的,这是签了个免费“卖身契”,且还想往里倒贴的! 哪儿这样事儿的? “不行!”沈筝几乎脱口而出。 巨大的落寞涌上莫轻晚心头,一层薄雾笼罩住她的双眼。 她失落不已:“果然......小女还是不够资格......” 眼见她就要哭,沈筝直想伸手打自己嘴,连忙解释:“本官说不行,不是说你不能来同安县,是你说的这些,不行!” “啊?”一滴泪挂在莫轻晚下睫毛,要落不落。 沈筝压下心中的负罪感,认真道:“你来打工就来打工,又不是将自己卖给同安县了。” 莫轻晚还是不太懂,一双眼巴巴地望着沈筝。 沈筝叹了口气,“本官的意思是,工钱,该你的,一个铜板都会少。若你手下管事有能力出众又愿意来同安县的,县中自是欢迎,也不用你出银子聘请。还有,本官本就与你说好,要让县里大夫给你母亲看看身体,所以你母亲,也是一定要与你同去的。” 一口气将话说完,沈筝总算舒服了,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啪嗒——” 挂在莫轻晚睫毛上那滴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在桌上溅起泪花,沈筝拿着茶盏的手一抖。 莫轻晚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掩面道:“你让小女带着母亲找宅子那会儿,小女便如此想了,但小女不敢说。只有您收留了小女母女二人,莫家人才不敢上门骚扰......” 若说整个柳阳府哪里最安全,莫家人会忌惮。 除了柳阳府衙和知府府邸,那便是同安县了。 她去过同安县,心中自是无比笃定,只要沈大人接纳了她们,那同安县百姓,必定不会排外。 但正是如此,她与母亲本就是个“麻烦”,若她们前去,便是将麻烦带给了整个同安县。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5章 擦擦鼻涕吧 沈筝不爱用帕子,但在这个没有餐巾纸的时代,她还是有带帕子的习惯,或说必要。 不为别的,就为了吃完饭有东西擦擦嘴,去去油。 她从怀中左掏右掏,终于掏出一条洗干净的帕子,迟疑片刻后递给了莫轻晚。 莫轻晚抽抽噎噎接过帕子,轻轻抹泪。 “糊眼睛吗?”沈筝故意问。 “啊?”莫轻晚捏着帕子,不解。 沈筝轻笑,坏心道:“这是本官平日擦嘴的帕子,虽说洗过了,但本官还是怕有油污。” 莫轻晚非但不嫌弃,还轻轻嗅了嗅:“香香的。” “......”沈筝逗乐不成,还好像反倒被莫轻晚给“调戏”了。 不过她好歹止住了眼泪,沈筝也算成功。 莫轻晚将帕子视若珍宝,叠巴叠巴整理好了放入怀中,对沈筝说:“小女洗干净了再还您。” 沈筝本想大手一挥说送她了,但转念一想,送人一条用过的脏帕子,好像有些不礼貌,只得点了点头。 莫轻晚眼中还有暂未退却的泪花,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嗡着声音问沈筝:“小女真的可以带母亲一同去吗?明日......与您一同回同安县,可以吗?” 沈筝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目光,认真点头:“自是可以,你母亲身体不好,马车得行慢些。” 莫轻晚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心情,但终究理智回笼,占据上风。 她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儿在脑海中过了个遍,认真道:“小女可能会给您,还有同安县......带来麻烦,小女自知如此有些自私,可......” 可不论是理性或者感性,她都觉得同安县会是她们母女二人最好的归宿。 接纳她们,会给同安县带来麻烦,这点沈筝自是知道。 虽说眼下莫家自顾不暇,但莫夫人终归还是莫家妇。 若换成沈筝想给莫轻晚找不自在,那就会从被她带走的莫夫人身上做文章,并且如此,就连沈筝都不好直接制止,只能从中斡旋。 但...... “但你带给本官与同安县益处,是否能大过你们带来的麻烦呢?” 这是沈筝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说服莫轻晚的理由。 莫轻晚是个好姑娘,她前半生过得很苦,毋容置疑。沈筝欣赏她的能力,觉得她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故而屡次对她伸出援手。 但说到底,终归是有能力、有心性之人才能被欣赏。 莫轻晚也是靠自己的能力与心性,换来了沈筝的注视与援手。 这一句话,将莫轻晚问得愣在原地。 虽说方才她害怕沈大人不肯接纳自己,所以极力“推销”自己,但她所展示的那些能力,同安县真的.....需要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因不自信,什么都没说出口来。 沈筝笑着摇了摇头:“关键时刻,不要如此不自信。本官觉得你能,能给同安县带来麻烦以外的收益。正如你所说,此时同安码头还在修建,虽有漕运司众人帮忙,但终究不是自己人,本官用起来也不顺手。” 莫轻晚抬头,一双眼亮亮的。 沈筝又说:“码头用人安排、规章制度、船只接洽等问题,本官眼下都只能想想,真要付出实际行动,还是等懂行之人来,一同商讨而定。你觉得呢......前任码头大管事?” 前任码头大管事顾不上鼻涕快要流出来,猛地点头,一直点头。 “小女可以,小女可以!” 那亮晶晶的鼻涕,沈筝实在没眼看,别过头道:“擦擦鼻涕吧......” 莫轻晚一张脸“腾”地爆红,拿起帕子就跑了出去。 沈筝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发笑。 她只与莫轻晚说了码头事宜,但其实她想让莫轻晚接触的,不止码头。 只让对方看管码头,其实有些屈才,但码头的实权也不能一股脑地交到莫轻晚手中,毕竟同安县百姓与她接触不多,还谈不上信任。 得一步一步来,等大家真的接纳莫轻晚母女后,沈筝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交给她去做。 而莫夫人从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很特别。 若沈筝不提让李大夫给对方看身体还好,这一提...... 倒有点手握人质那味儿了。 ...... 天色渐暗,卫阙的呼噜声都还没停,莫轻晚羞红脸跑走后又回来了一趟,说出去有点事儿。 沈筝一个人坐在屋内点了灯,有些无趣,只得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开始编书。 货当还没卸下来,不然王广进该过来报信了,而他们一行人,今晚怕要在柳阳府留宿。 浓稠夜色中,正当沈筝欲出门寻找莫轻晚身影时,对方裹着披风,拎着食盒,踏着月色而来。 皎洁月光下,沈筝看见莫轻晚一见她,脸又红了...... “流鼻涕其实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沈筝轻咳一声上前,安慰道:“本官小时候那会儿还搓鼻屎玩儿呢。” 莫轻晚一双杏眼猛然瞪大,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真、真的......?” 沈筝一滞:“你小时候没搓着玩儿过?” 莫轻晚颇为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老实答道:“没有啊......丫鬟每日都给小女擦鼻子。” “......” 沈筝无语凝噎,肚子咕咕一叫,刚好给她解围。 她闻着食盒散发出来的香气,问道:“你是去买饭了?” 莫轻晚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她朝屋内走去,“下午您说这家酒楼的白切鸡与烧肉好吃,小女去买了些回来。又回了一趟家中,将您和卫大人,王公子的床铺收拾好了。” 沈筝一愣:“要我们住你家?” 莫轻晚拿菜碟子的手一顿,轻声问道:“您不愿吗?” “本官自是可以啊。”沈筝皱了皱眉:“就是卫大人与王广进两个男子,住你家干什么?让他们自己寻地方住去。” 就算沈筝不在乎这些,她也不想平白给莫轻晚惹麻烦。 话音刚落,卫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小卧房走出,嚎道:“肚皮饿咯!”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6章 不上夜班 这所院子之前好歹是莫轻晚的休憩之处,生活用品自是一应俱全。 照明用的油灯?没有。 用莫轻晚的话来说,油灯光弱还晃眼睛。说完她便从小匣子里拿出四五根蜡烛,作势要全点。 见状,就连卫阙拿筷子的手都是一滞,问道:“小姑娘,这般多蜡烛,你要全点?” 一根普通蜡烛小几十文,好的蜡烛大几十文钱,这小姑娘手中一把蜡烛,便要几百文钱。 商贾人家的日子,还真不错哩。 莫轻晚轻轻“嗯”了一声,借着烛光看向沈筝。 卫阙一见乐了,一边夹菜一边问她:“咋的,你是怕你们沈大人将菜喂到鼻子里去?” “咳咳咳——” 沈筝一听“鼻子”便联想到“自己爱搓鼻屎玩”,一颗饭好死不死正巧呛到了鼻腔当中,引得她狂咳不止。 莫轻晚见状赶紧给她倒水,卫阙沉默了,讪讪道:“还是全点了吧,沈大人若真出事儿了本官可担待不起。” 若这位出事,与她同食的自己也不用干别的了,就在此处等着陛下的人来将他押回去便是。 沈筝脑袋被卫阙两句话洗得锃亮,赶紧对莫轻晚道:“本官没事,点一根就够了。你赶紧坐下一块儿吃吧,吃完咱们再去码头看看。” 莫轻晚收起包含担忧的目光,乖乖坐下吃饭。 与沈筝相比,她吃饭就好看得多,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搞得沈筝都不由放慢了动作。 三人吃饱,莫轻晚提着一盏巡夜灯在前带路,往码头走去。 与往日的寂静不同的是,今晚的码头被各种声响笼罩。 劳工们干劲十足的喝唱声,卸货上车的闷响声,马车轮毂转动的轱辘声,让今晚的码头变得热闹不已。 莫轻晚看着这久违的一幕,叹道:“往日码头生意好、船舶多时,夜间也是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地上货卸货。” 沈筝蓦然反应过来,有些工种,是不分昼夜的。 有活儿来,劳工们就得干。若第二日还有活,人手不够,那他们也得干。 这种现象不论是前世与如今都还普遍存在,多出现在码头,也就是快递行业,还有作坊,也就是工厂当中。 好巧不巧,这两大行业同安县都有涉足。 所以她......当如何做呢? 这个“夜班”,到底上得值不值得呢? 先不论值不值得,沈筝先看的,是“夜班目的”。 夜班目的就是一个字——争。 争人手,争时间,争器械运转成本,或是折旧成本。 码头与作坊不是医院,没有“阎王要你三更死”的硬性影响因素,故而“人手”与“时间”,同样存在杠杆。“人手”多则“时间”短,这两者可以暂且不论。 所以放在同安县,她率先要考虑的便是器械成本。 而布坊和码头,有一旦开启便不能随意关闭的高端器械吗?很显然,没有。 那事情就好办了。 争“人手”与争“时间”,归根结底不就一个字——“卷”吗? 拿劳工的工作效率,去“卷”企业的应得效益,最后受益者是谁,不言而喻。 想通后的沈筝抿了抿唇,边走边对莫轻晚道:“先给你通个气,同安码头劳工不上夜班,你得往这方面规划。” 夜班上多了,与社会脱节不说,人也会垮的。她做不出拿百姓幸福感交换企业效益这等子糟心事来。 “夜班?”莫轻晚愣了片刻,“您是说码头晚上不开工?” 沈筝点头:“活儿是干不完的,有活儿白天干就成,晚上是休息时间。” 旁边卫阙一听也愣了,大嗓门儿道:“光白天干,晚上不装货卸货,码头哪里忙得过来?你那码头可不是普通码头,全大周上下都盼着棉布从那儿流出去。” 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个码头晚上不开工的? 沈筝叹了口气:“忙不过来,不止是时间因素。我们当想一想人手配比是否存在问题?若白天人手够,能确保装卸货速度,何必留到晚上再忙?” “再者,时间与人手以外,装卸货速度上,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文章?想办法利用工具提升速度,比压榨劳工更实在吧。” 卫阙承认她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工具带来的益处,他深有体会。 可前面那句...... 他想不通:“十个人就能干的活儿,怎的非得让二十个人来干呢?” “您也说了是人。”沈筝一双眸子在灯火下映得亮亮的:“把十个人当做二十个人来用,是可以少发一点工钱,可咱们当官的,为何要见不得百姓好?” 卫阙看着她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心口如挨重锤。 沈筝又说:“让他们多休息会儿,多赚点儿,怎么了?总归是在自己百姓手中,又没有丢海里去。上位者的利益与百姓利益,一定不能共存吗?您想用十个人代替二十个人干活,那是不是有更黑心之人,想用五个人代替二十个人?” 卫阙感觉喉咙又干又涩,不敢再看她。 沈筝的声音接着传来:“就连咱们都只想着节流,不想着如何开源,那百姓们还活不活了?难道生活,只能有‘活着’二字吗?” “砰——” 远处重货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卫阙没来由地一颤。 沈筝明白自己言语有些生硬,走过去与卫阙并排,看着映着点点火光的漆黑河面。 “卫大人,下官明白您心中所想,可以说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与您一样。你们的初衷是想用尽可能小的投入,换取尽可能大的利益。可投入分很多种,其中最特别的,就是人,有着鲜活生命的......人。” 码头上人头攒动,灯光照不清他们面庞,但照清了他们身影。 沈筝指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那个孩子叫吴小柱,今年十四。同样的年纪,可能有孩子在读书,有的孩子已经学会花天酒地,也有的孩子被长辈寄予厚望,不敢松懈半分。” “可他在码头搬货。”卫阙目光有些动容。 这孩子,确实苦了些。 “下官并非此意。”沈筝摇了摇头 :“都说人命一条,可人生来,便要融入各种环境。我们为官者,都暂且无力改变当下大环境,更何况他们?”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7章 妖魔鬼怪快离开! 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搬起了比他还要大的一袋货物。 他的腰杆快要弯得与地面平行,但他的头颅依旧昂起,注视着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 卫阙想,若是看得清,那孩子此时一定牙关紧咬吧?毕竟这样才能更好使力。 他有些懂沈筝想表达的意思了。 沈筝说:“我们没能力让他们一夜暴富,也没能力挥挥手就给他们官做,让他们住上梦寐以求的大房子。可......咱们有改善百姓生活的能力。” “让他们多拿几十文工钱,是咱们能力。”卫阙说。 “让他们晚上睡个好觉,也是咱们的能力。”沈筝说。 让那些黑心老板知道,有人愿意将十个人当十个人来用,也是一种能力。 百姓不蠢,什么活儿好干,什么活儿难办,他们知道。 “兄弟们再加把劲儿!”劳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马上就要卸到沈大人的货咯!到时候都当心些!切莫把货物弄坏了!” “诶——!”一呼百应。 “得百姓敬仰爱戴,是你的能力。”卫阙的声音伴着风传入沈筝耳中。 “不是能力。”沈筝笑着摇头:“是下官把他们当成人,有血有肉有家庭、饿了冷了会难受、高兴了会笑的人,而敬仰与爱戴,是百姓回以下官的善意。” 卫阙又一次感受到他与沈筝的差距。 或许沈筝内心,从未把自己当做“官”过。 她可以是码头上的劳工,也可以是同安县的织布工,她......或许一直都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除了夜间不上工......”卫阙借着火光,看向沈筝双眼:“你还准备如何做?” 风吹乱了沈筝头发,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看着黑夜中点点火光,轻笑:“您一下问到下官了,下官也没想好。县里要发展,府里要发展,大周要发展,也不能光看百姓,得从中寻得制衡之道才行。” 卫阙轻笑:“本官倒是问了个蠢问题。” “大人是关心百姓。” 一顶高帽子扣在卫阙脑袋上,他不禁想起了此次一同前去西部的船员们。 嗯...... 是得对他们好点儿了,他们也这么长段时日没与家人相见。 自己的手下,自己宠! 直到他们行至船只近处,莫轻晚都还在发愣。 沈筝说的那些话,如雷贯耳,不仅卫阙听了进去,就连她也受到不小的震撼。 “真大啊——”身旁,沈筝的感叹声传来:“自远处看便能看出这艘船不小,走近了看简直......” 沈筝比了个指甲盖,夸张比喻:“我就这么大点儿。” 卫阙哈哈一笑,有些骄傲:“这还不是司里最大的千石船,那船......在内河不好走,普通运河得卡住。” 说得沈筝真想见一见卫阙口中这船。 二人交谈间,劳工们欢呼传来,仿似打了一场胜仗——同安县货船,正式开卸。 因着漕运司船大,船舱也比岸边高上不少,沈筝有机会见识到码头的“简易传送带”——形似梯子,两边是两根竖着的、粗壮不已的实木柱子,中间横着无数根大小相似的粗木棍。 劳工们将“传送带”卡好位置,中间还临时搭建起一个临时的“货物中转平台”,以免“传送带”太长,承受不住货物重力。 “传送带”一搭好,数十名劳工蜂拥而上,踩着“传送带”两旁柱子便争先恐后冲上了船,为保持“传送带”平衡,他们竟还是两旁同时上人。 沈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好身手啊......” 王广进不知从哪儿钻了过来,又有几道人影从船上“逆行”而来,他们是一直留在船上之人,有船上舵手与船员,还有卫阙亲信。 夜色中,沈筝竟只能看见他们的眼白与牙齿...... “头儿!沈大人!”一行人打完招呼,便如卫阙之前那般舒展了下身子。 卫阙上前拍了拍他们肩膀,迟疑道:“换着去吃饭吧,今晚也......轮着看守,轮着歇息。” 此话一出,几人的眼白在夜色中更明显了。 他们面面相觑,一人急忙上前,有些惊恐:“头儿,您、您怎么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您与属下说啊,莫要吓属下。” 一行人目光惊恐,齐齐点头。 货船靠岸,头儿啥时候要他们出去吃过饭,又啥时候让他们歇息过啊! 拿头儿的话来说就是:“干粮吃不了?吃不了就饿着,饿够了就着河水一下都能吃十个!晚上想歇息?再等几十年,死了地下长眠!坟被刨了都醒不了!” 可今日...... 一行人中,有人默默做了个驱邪手势。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好心被质疑,卫阙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沈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他会如何给手下们说。 只见卫阙轻咳一声,别扭道:“今日这小姑娘带本官去了一家酒楼,味道还不错,你们就说去或不去?还有,人吃饱了就犯懒,本官不过允许你们歇息一小会儿罢了。” 别别扭扭的人,说了别别扭扭的话。 一行人还来不及开口,莫轻晚便小声道:“大人,这会儿......酒楼当打烊了。” “......”卫阙尴尬地直想一头扎进河里。 莫轻晚自觉说错话,赶紧找补:“但小女知道府中有一家味道也不错的食摊子,食材也新鲜。这会儿当还开着的,小女唤人带官爷们过去吧?” 卫阙不说话,一行人也不敢开口,巴巴看着他。 其实他们真饿了,也真的挺想念地上的吃食。 卫阙故意与他们对视片刻,又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看你们实在想吃,去吧。” “谢大人——!” 一群人其实年纪都不算太大,能跟着卫阙出来跑船的,除却两个船上老人,其他都是来“熬资历”的。 故而他们得了准,像是放归山林的猴儿一般,“呕吼呕呕吼吼”叫着,一溜烟跟着小厮跑了。 “诶——!”卫阙的声音很快就被嘈杂声淹没:“不许喝酒啊!本官都没喝!”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8章 石灰用完还能卖 夜色将一行人的身影笼罩,直至消失在众人视线。 “不是说换着吃吗?”王广进挠挠头:“怎的一溜烟全跑了。” 卫阙轻哼一声,“脚一沾地就都高兴傻了。算了,你不是对货物门儿清吗?你去船上看着点,箱子装的都让他们轻点儿搬。” “差点儿忘了!”王广进一拍额头:“小人给大人买的小玩意儿,也在里面!” 说罢,他双腿直忙活,三两下便上了船。 沈筝还来不及问卫阙是什么“小玩意儿”,便听一声惊呼传来:“这么大一包,咋都不咋重!” 只见一个个硕大的油纸包从“传送带”上滚落下来,劳工双腿扎起马步,本都做好了被砸一下的准备,谁料油纸包包裹之物虽然些重量,但却根本没达到他预期。 ——与扎扎实实的布匹粮食相比,差远了! “棉花......”有劳工一边将油纸包摞到一旁干燥地界,一边猜测:“这船是沈大人的货物,这个重量......当是棉花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那叫一个大彻大悟。 同安县往后要卖棉布这事儿,他们可是日日夜夜盼着的! “一定是棉花!沈大人用来织棉布的棉花回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棉花回来了”这句话又在码头掀起一股热潮。 沈筝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些许,她与卫阙二人避着人群,去了油纸包码放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从这些油纸包上闻到了货舱的潮湿味,还有棉花那股被太阳烘烤过后,散发出来的棉脂香。 “西部的棉花......”沈筝缓缓伸手,摸上油纸包。 油纸包被夜风吹得冰冰凉凉的,但她好像感受到来自白白软软的棉花暖意。 卫阙还来不及给她介绍,便听她肉疼发问:“油纸包挺贵吧?” 书写的纸张,分便宜纸与贵纸,但油纸,就没有太便宜的——上面那层桐油就不便宜,且油纸要防潮,自是不能做得太薄。 卫阙没想到都到这会儿了,她竟还能去心疼一点儿纸张,卡着喉咙道:“不是太贵,纸和油都是漕运司的......货船本就要用桐油涂抹,抹点纸而已,要不了几斤油。” 合着还是漕运司自制防潮油纸! 沈筝一听两只眼笑得弯弯的,“那回去后下官让人小心拆开,晒一晒下次还能用!” 用一次就扔,卫阙确实还是有些心疼,立即点头:“本官也是如此想的,您叫人收好,货船出发之时便带上,若有破损,漕运司也能.......及时补。” 还包售后。 这次沈筝是听得眼也弯弯嘴也弯弯,直夸卫阙是个大好人,就是不提钱。 卫阙拿她没办法,又突然想到一事,“对了!” 沈筝还在伸手感受着油纸包下的触感,闻言转过头去。 卫阙说:“本官差点将另一个正事儿给忘了!出发之时,沈大人你让本官带的......” 说及此处,他转头看了莫轻晚一眼,沈筝领会,直接道:“自己人,卫大人但说无妨。” 短短一句话,又让莫轻晚心中的小人儿提起裙摆,手舞足蹈。 自己人! 自己人! 她是沈大人的“自己人”! “石灰粉,简直太有用了!”卫阙一想到货舱情形,便激动地直做手势:“货舱壁比以往干燥许多,就连地上那种黏腻之感都几乎消失不见!” 他心中明白,此次棉花运回来都还能保持一定的干燥,功劳最大的不是油纸包,而是石灰粉! 他在自己宿仓书箱中也放了一小包石灰,每日都打开来看,直到昨日归来,书都没发霉。 “下官没骗你吧!”沈筝一下便想到之前与他的“对赌”,上前:“那您承诺之事,是不是......” 他之前可答应了,若石灰粉真能防潮,那棉花运费,就得听沈行简的。 卫阙“啧”了一声,斜眼埋怨道:“本官在与你分享开心事,你这双眼睛,就只盯着正事儿不放。” 他既然敢当着沈筝面,承认石灰粉有大用,那他答应的话,便必不会食言! 沈筝抿嘴一笑:“就是您这一说,突然想到了。石灰石既有用,那您漕运司便要做好采买准备了,往后都要备着。” “是要备着......”卫阙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包含心痛:“你的意思是......石灰粉不得重复吸水防潮?” 之前沈筝没说,他还以为石灰粉吸满了水,晒干后还能用!明日都准备让人搬出来晒了! “下官没说过吗?”沈筝侧头,狐疑看向他:“生石灰吸水就变成熟石灰,就是另一种东西了,光晒干,是回不去的......” 是回不去的...... 回不去的...... 回不去...... “回不去”三个大字在卫阙脑海盘旋,绕得他双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他扶着棉花纸包,心痛问道:“石灰粉......贵吗......” 这会儿他只知道同安县有石灰粉,卖高卖低,还不是沈筝一人说了算! “煅烧后磨粉的矿石。”沈筝给他算了下成本:“您就将开采到煅烧到研磨的人力物力,还有利润一并算进去。” 卫阙一听,两眼一黑:“那定是不能便宜到哪儿去了。” 可见识过石灰粉的妙用,他能说出“不用”两个字吗? 不能! 那不是再贵,都得买啊...... 沈筝见他快要哭了,连忙安慰:“您别哭啊,熟石灰也有大用的,您用完卖出去,亏不了几个钱!” “嗯?”卫阙顿时换上另一副面孔,看得沈筝与莫轻晚目瞪口呆。 “有何用?还望沈大人速速说来!” “太多了。”沈筝掰着手指:“改善土壤、提升作物产量与存活量,清理河道,抹墙灰......哦,还可以用来存放蛋。还有......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了。” 她每说一个,卫阙眼睛便亮上一分。 别说卖出去了,他漕运司拿着都有用啊! 夜色中,正当卫阙美好畅想时,一条由火把形成的长龙,有序朝码头而来。 喜欢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请大家收藏:()穿成荒年女县令,带家国走向繁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39章 柳阳车队前来相助 莫锦印正在畅想未来。 码头上啥多? 人手多,车马多! 眼下沈大人的棉花卸下来,最需要啥? 那自是人手上车,车马拉货! 这会儿,他将码头上所有车马汇集一处,就待船上货物搬下来,直接一个“一拥而上”,上去好好在沈大人面前露个脸,留个正面好印象! 就盼沈大人能承他这份情,知府大人那边儿,他也好说话不是...... “二爷!二爷!” 正当莫锦印嘴角噙笑,准备带人“露脸”之时,随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大声道:“二爷,有一长串车队,正朝着咱们码头来!” “你说什么?!”莫锦印赶紧朝随从手指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条由火把组成的蜿蜒长龙正朝码头游来。 垫脚放眼望去,这条长龙险些望不到头! “马车车队......”眼看着车队越来越近,莫锦印懊悔地直拍大腿:“晚了呀,咱们下手晚了呀!” 柳阳府中,能作出这架势的,除了府衙车队,还能有谁? 莫锦印那叫一个后悔莫及:“早知道卸一个装一个了!知府大人那边派了车队前来,老子还装个屁啊!” 码头上,沈筝看着越来越近的点点火光,也起了疑惑:“那些......是什么?” 卫阙正在眯眼看,便听阵阵马蹄声日密集鼓点一般,越来越近,到最后时,如雷贯耳。 “车队?”卫阙看向沈筝:“是来帮咱们运东西的?” 沈筝被他问得更迷糊了:“当不是吧......下官本欲明早再雇车队。” 卫阙眉头微皱,看着愈来愈近的车队不再说话。 但他总觉得,这延绵不绝的马车,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么大阵仗,不仅引起了沈筝二人注意,就连码头上正在搬货的劳工们都放眼看了过去,暗自咂舌:“不愧是沈大人啊,真大气......” 沈筝:? 众人议论纷纷间,车队真容显现,无数火把将码头照得更加亮堂,若不看漆黑的天空,只看当面,仿若身处白日一般。 在前领头的,是三匹高头大马,三匹马呈“品”自排开,马上各有一人,中间那人器宇最为轩昂,不为别的,就因左右二人手中都执有火把,就他打着空手,架势自就上来了。 沈筝有些错愕,不自觉搓了搓手指。 这领头之人,她好像还真认识...... 只见对方一见她便面露欣喜,直接一个潇洒的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沈大人!” “孙捕快!”沈筝看着眼前身着捕快服饰之人,迟疑问道:“余大人......派你......们来的?” 今晚一行显然让孙捕快也有些激动,嗓门儿都不自觉大了些许:“大人得知您来府城提货,特派属下等人前来相助!” 沈筝张了张嘴。 余正青这是给她撑场面来了! 这车队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见了,而上一次还是同安县运赈灾粮那会儿。 她自己出钱雇车队运货和余正青派车队前来相助,二者谁有排面,用脚指头都能比出来! 但看着孙捕快身后那一张张神采奕奕的面庞,沈筝似是想到什么,微微愣了神。 之前她还在与卫阙讨论“不上夜班”这事儿,转头便有一众人因着她顶着寒夜而来,其实心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思索片刻,她抬头认真道:“辛苦诸位!这会儿货还在卸,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一同上车运回县中。此时天色已晚,诸位若是家近......” 话还未说完,孙捕快急了:“沈大人,您可莫要赶属下们走啊!货虽没卸完,可那边不是已经堆了些吗?咱们依次往车上搬便是!” “对啊!沈大人,咱们来都来了,您让咱们再歇歇,反而不自在呢!” 说罢,有急性子之人一甩缰绳,催促着前方马车:“赶紧都过去排着!” “诶——!” 一转眼,车队便自发动了起来,有序朝着堆放棉花的空地而去。 一架架马车从沈筝身旁驶过,车夫们下意识昂首挺胸,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来,弯起的嘴角展示着他们的好心情。 “沈大人不必介怀。”孙捕快看着车夫们,站在她身旁低声道:“这会儿虽有些晚了,但大家都是经验老道的车夫,晚间驾车赶货之事也不是没有过,且这次......也不是大人强制要他们来的。” “不是说余大人派你们来的?”沈筝疑惑。 “是大人召的。”孙捕快嘴角带笑:“但并未强制,而是让他们自行决定来与不来。若家中有事,或是身子吃不消的,都可以不来。” 没人能保证自己身子一直利索,本就是临时召集,余正青自是要多考虑些。 沈筝闻言面色稍缓,孙捕快又笑着说:“且大人还说了,此次前去之人,回来后不仅可多休息一日,还能多拿一日工钱呢!其实钱不钱的不重要,就是这眼见着过年了,都想留出一日,与家人一同采买年货,贴对联啥的,大家伙自是一百个愿意。” 其实孙捕快都有些诧异,知府大人刚来那会儿,看谁都板着一张脸。 倒不是说对方不好,就是那双眼跟鹰似的,谁被他那么一瞧,身上那是诸多不自在。 可就这大半年来,知府大人身上的“人情味儿”是愈发重了,有些时候,还会为他们这些做手下的考虑,就像这次。仦說Ф忟網 沈筝闻言也笑了起来,思索后道:“还是辛苦你们,这样吧,车队分批回去,本官与第一批车队同行。” 一行人就着夜色,顶着一身寒气前去,她总不能让大家伙饿着肚皮打道回府吧? 想好后,沈筝与卫阙商量,她与王广进跟着前面车队先回同安县,卫阙在这边看着,与孙捕快最后回去,而莫轻晚则接上莫夫人与他们一道。 王广进个人带回的“宝贝们”有整整十个大箱子,待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后,车夫惊呼赶紧摆手:“小哥,装不下了,再来真装不下了!” 王广进咧嘴:“这次真没了。” 第640章 西密府采买经历 城门这头余正青也早早下了令,不论是靠沈筝这张脸,还是靠车队上熟悉的标识,他们都能毫无阻碍的出城。 方才在府城中时,他们担心吵醒熟睡的百姓,行得极慢,一出城门,马儿这才逐渐加快了脚步。 马蹄声与车轱辘声合奏,沈筝在车厢中被一颠一颠的,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推窗一看,夜色还是那般浓稠,漆黑中放眼望去,隐约只能瞧见藏在夜色中的街景,并不熟悉。 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搓了搓脸,沈筝掀开车帘弯腰走了出去。 凉风袭来,吹得她脑子清明不少,再看前方街景:“到永禄县了?” 王广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拍着胸口回头道:“大人您醒了?这会儿刚出永禄县正街,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咱们县,您再休息会儿吧?” 沈筝摇了摇头:“休息得差不多了。” 她又钻回车厢,从小抽屉中取出点心,出去分给王广进一包,“吃点儿?” 王广进也不推辞,单手接过糕点,边吃边说:“还真有些饿了,驾车的兄弟们......估摸着也饿了。” 沈筝点点头:“车上点心不多,只有带回县里,给大家买点热乎的吃。” 王广进一边啃点心,一边笑眯眯夸:“大人真好。” 沈筝笑着摇头。 总归不想睡,她索性和王广进一同坐在车板上,时而抬头看看闪烁着点点星辰的夜空,时而转头看看道路两旁林立的树木。 她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棉花味儿,突然问道:“棉花采买,你们是如何谈价的?” 终于问他了! 其实王广进早就想说这事儿了,但谁知道沈筝那般能耐得住,整整一日,都没问他! 眼见“邀功”的机会来了,王广进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拿手背一抹嘴角:“可憋死我了,大人您总算问了!” 瞧着样儿,还憋得不轻。 沈筝轻笑:“总归是木已成舟板上钉钉之事,早问晚问结果都一样。” 王广进暗中敬佩——这,就是大人的格局吗! 而后,王广进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与卫阙采买棉花的经历。 “属下与卫大人去的,是处于咱们大周最西边的西密府,那边并未通漕运。属下与卫大人到了邻边河塔府后,便骑马去的西密府,好棉区未在西密府深处,不然这会儿属下都赶不回来!” 西密府,是大周铁骑打下来府城。 这地儿是个肥地方,虽然粮食产量不高,但盛产瓜果,牛羊畜牧也较为出名,特别是此处马匹,耐力强,适应性好,是让无数军中之人眼红不已的优质马种。 而往前推上个百年,辽阔的西密府并不在大周境内,而是被匈奴占领之地,且再往西北去,也是匈奴地界。 前朝说,那块地界在更早之前是自己的,匈奴不认,双方拉锯多年,终于在百年前,大周先祖打响了这场筹谋已久的战争。 这场战争赢得艰难,但好歹赢了,大周将士骁勇,是其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不能说不光彩,只能说是匈奴的命——匈奴国西边的大食国,也同样觊觎匈奴马多年,正面打不过,只能趁着匈奴与大周交战之时搞偷袭。 这么一偷,还真就缓解了大周作战压力,等来了粮草与援军。 匈奴地儿没了一截,马种还被大食掠了不少,沈筝估摸着他们这会儿都还憋着一口气的,左看右看不知道先找哪边报仇。 王广进还在说着:“他们那边,大多棉区都不是专门开辟用以种植的,奈何这棉花在那边就是长势好,一朵一朵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喜人得很!” “属下与卫大人过去时,棉花早就成熟了,且好多地里的棉花都没人采,就那么等它烂在地里,属下看着......那叫一个心疼啊!” 沈筝估摸了一下,早棉八月成熟,晚棉最多十二月便要采摘,王广进与卫阙此去,也是赶上趟了。 “然后呢?”沈筝问。 “然后大多棉区里除了那种恶犬,都没人看守,属下与卫大人便......自己去瞧呗,看哪家棉花好,虫害少,多多对比嘛。” “恶犬你们都不怕?”沈筝惊讶。 西边儿的狗,高低得是个小藏獒吧? “狗看不过来。”王广进开始得意了:“那么大一片片地儿,起码得几十亩,一只狗哪里看得过来。且属下给您说......” 王广进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那些狗没吃过肉包子,属下将肉包子撇开扔在反方向,狗鼻子一嗅一嗅的到处找!光顾着流口水了,哪儿还有空看棉区啊。” “足智多谋。”沈筝夸完愣了一下,又问:“你们为何不......与棉区主人打好招呼再去看?” “噫——”王广进面露嫌弃:“那边小部分人有匈奴血脉,对咱们白白嫩嫩地地道道的大周人.......呃,说不上有多大敌意,总之就是不和善吧,进去看一次,要收我们两钱银!还不要铜板,只要碎银子!” 坏了呀。 沈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找他们买棉花,不是铁定宰你们的?” “属下与卫大人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王广进说:“所以我们探了下各个棉区主人的底,对咱们这边人不友善的,就直接不看,等他的棉花烂地里,等往后知道咱们的好了,看他们还宰不宰人。” 沈筝失笑。 采买本就是双向交易,西密府棉花盛产,可去采买棉花之人较少,其实要论高下,得是对方讨这点儿王广进二人的好才是。 不然就只有像王广进说的那般,等棉花烂地里。 而王广进说的“咱们的好”,则是对方空有棉花,却没多少“变废为宝”的手段,只得白白浪费。 而将棉花卖给他们,待下次船只再去,说不准还能带些他们所需之物,达到互惠互利。 “我们最后看中的那家,主人家是河塔府人,专门去西密府包了一大片棉地。”王广进说。 第641章 他差点给大人下毒了? 棉区主人,就是冲着西密府的棉花去的? 沈筝微微皱眉。 这是个信号。 能将目光放在那么大一片棉地上之人,必定是看中了棉花的商用价值,总不能对方就光爱看看棉花、摸摸棉花吧? 棉花率先被开发出商用用途,有好处,也有坏处,且这好坏,还称得上相辅相成。 ——棉花被开发了商用价值,就必定被货币所定义,这个价格可能与沈筝的心理价位有冲突。 她看着王广进,问道:“除了观赏外,那边的人,还拿棉花作何用处?” 王广进见她一下就问到了点上,认真道:“那边白日日头不错,可夜间特别特别冷,若不烧炕,冻得人睡不着。” 他连着用了两个“特别”,可见是真的非常冷了。 “然后便有人发现了棉花妙用。”王广进说。 “塞被子里?”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王广进点头:“其实咱们这边也早就有人用棉花塞被子了,不过棉花少又贵,一直不太盛行罢了。但那边与咱们这边不同,那边棉花多,夜间又实在冷,用棉花塞被子,正正好。” 沈筝点头认同,“所以那棉区主人,是想将棉花采摘下来,往周边卖?” “正是如此。”王广进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西密府之前其实没怎么通商,而其旁边的河塔府更像是个枢纽地区,故而那人看中了西密府的棉花,采摘后,便拿去河塔府售卖。而正是因为此人一开始便做好了售卖准备,故而产出的棉花品质才能优于其他大多棉区。” 时常照看打理,品质自然会好上些许。 沈筝又问:“采摘下来的棉花,想必也会额外打理吧?” “大人您真是......太敏锐了。”王冠锦叹道:“正因他们会将采摘下来的棉花晾晒去籽去渣,比价后,属下与卫大人才选中的他们。” 说到这儿,那这场谈话的重点便来了:“所以采买价是多少?不算其他采买成本的情况下。” 王广进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 “您没发现吗,在这之前,卫大人并未寻过西密知府。” 沈筝轻笑,这算啥关子。 她直接道:“因为卫大人与西密知府并不相熟,一去便上门,谁知道对方是向着自家商户,还是向着他?说句不好听的,西密府天高皇帝远,尽管卫阙此行带了皇命,对方打心底从不从,还真说不准。” 说对方坑骗卫阙,其实不至于。 而是对方若只站在西密知府的角度,那首要考虑的可能会是治下百姓与商户,毕竟棉花商潮还未兴起,价高价低的,还不是他与治下商户说了算? 自家百姓商户有赚,那他这个知府日子才能越来越好,官运才能越来越通达。 对方一口将棉花咬死至一个不高不低的价,那卫阙此行怕是吹了,得回上京对天子哭鼻子,等天子下诏才有用。 而对方有罪吗? 没有。 他又没卖过棉花,喊个不高不低的价,算个何罪?除非天子铁了心想降罪于他,但这压根儿不可能。 黑夜中,王广进两只眼睛贼亮,其中写满了崇拜。 “卫大人也是如此说的!”他眼睛看着前路,脸却直往沈筝这边偏:“所以我们看好棉花,又询了价之后,才去寻的西密知府,这样他便不得不帮我们再砍价了。” “聪明聪明。”沈筝的夸赞略显敷衍。 王广进毫不在意,嘿嘿一笑交了底:“从十文一斤砍到了八文一斤,其实属下看那样,觉得说不准还能再砍,但卫大人没让属下开口。” 他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不解。 甚至那时的他还在想,卫阙这厮该不会吃回扣了吧! 沈筝单手抱膝,轻笑:“总不能真逮着对方成本薅吧?棉区老板赚钱,百姓才有得赚,棉花种植业才能在西密府正式兴起,如此方为良性。” 她又沉默一会儿,思索后说:“八文钱......在本官的接受范围之内,造出来的棉布价格,当也在百姓的接受范围之内。” 王广进张了张嘴,这才明白。 原来卫大人与大人一样,他们考虑的,从不止是“一些百姓”。 而他们生意人做生意,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 将上头供应商户压狠了,对方撂挑子不干都是小的,怕就怕将对方攮死了,到时候双方都不好办。 二人交谈间,浓得发稠的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的灰。 再过会儿,火把就可以灭了。 “鸡快叫了。”沈筝望了望天,说道。 这会儿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比刚入夜那会儿还要冷。 王广进自己不觉得有啥,却转头对沈筝说:“大人,这会儿风大,您回车厢吧,到了属下叫您。” 沈筝还是摇头。 “好久没看过这会儿的天了。”说着说着,她吸了吸鼻子:“这个时候四周味道很好闻。” 王广进跟着她动了动鼻子,就是这个动作,又将他一段记忆唤醒。 “对了大人!”他反手指了指后面拉货马车,献宝似的:“棉花籽可以制油,您知道吗?还是棉老板给属下和卫大人说,我们才知道的。说是那油比猪油还香,可以炒菜,属下特地带了两罐回来,一罐给您!” 沈筝刚回忆起棉花籽,便又听他说:“棉老板说,若咱们能帮他打通棉花籽油在这边的销路,往后将咱们的油包了!” 这么一听,棉老板也是大方。 但沈筝却没王广进想象中那般开心,而是问他:“如何出的油?” 万广进想了片刻:“棉老板说他也是去年才发现......棉花籽可以磨出油,既是磨,那当是用磨盘吧?” 沈筝了然点头,这正是最初的榨油方式。 “这油吃了可能对身体有害。”她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很多植物籽都含轻微毒性,短期食用不明显,这样吧,先留着,等李大夫回来再看看。” 王广进闻言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吓得差点勒了马。 他差点给大人下毒了? 第642章 棉花回县 天色渐明,车厢顶部的霜开始化水,沿着车沿往下滴落。 “啪嗒——” 一滴霜水落入王广进后颈,他却丝毫未觉,反而一脸“请罪”模样看着沈筝。 “莫要作出这副表情。”沈筝说完又看向前路,“莫说是你了,就连那棉老板都没发现此事,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她的安慰丝毫不起作用,王广进甚至在想——不是说皇帝身旁都有试菜太监吗?皇帝吃之前,太监都要先吃一口,看看有毒没毒。 这会儿的他,有点想当试菜太监了...... 看他一脸复杂神色,沈筝又说:“一般植物籽都是微毒,不致命的那种,棉花当也是。但你也别多想,吃点儿不碍大事。” 她嘴上说得不笃定,但心中其实明白,棉花籽油若没专门处理过,就是含有微毒。 至于她为何会知道。 因为她小时候吃过。 在菜籽油兴起之前,有部分人会将棉花籽榨油以食用。 那时候吃肉都是奢侈事,人们肚皮里哪来什么油水,所以棉花籽油成了补充油水的最佳选择。 不难寻,也便宜,至于口感...... 比起菜籽油,其实也就那样儿吧,有些苦,有些涩。 而长期使用棉花籽油,会造成肝肾负担,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重点是,长久食用,严重还会对生殖系统造成损害,男性不育女性不孕。尛說Φ紋網 王广进回头看了一眼装在后面马车上的木箱子,捏紧了缰绳:“属下下次去,便叫那棉老板莫要卖这油了.......” 他若帮棉老板把棉花籽油的路子打通,那才真是害人害己,想想都有些后怕。 沈筝微微点头,有意转了话头:“你这次回来,都还没回家去看过吧。” 一说到“家”这个字眼,王广进眼中便蕴起了笑意,藏在笑意之下的,是满满的思念。 “还没有,属下昨日回来便被乡亲们拥着去了县衙.......” 不知道母亲身体如何,不知道婉莹长高没有,不知道来喜这臭小子想他没有。 他出发之时,来喜闹着要跟他一块儿,但比起有人照顾自己起居,他更担心在家中的母亲妹妹,没有自己信得过之人在身旁照顾,他终究不放心。 “婉莹想去县学读书。”沈筝说:“她偶尔会去县学听先生们讲课,本官遇到过一次,问她,她说想等你回来,与你商量后再看。” 王婉莹虽出生在地主家,但也只是认识些字,读过两本姑娘家“该”读的书,与在县学读书内容相比,还是有不小差别。 “我这笨妹妹!”王广进一听更急了,直想飞回同安县,“读书这般大好事儿,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李山长愿意收她,一定读!” 沈筝沉吟片刻:“她或许是怕你在外经商,往后不常归家,她又去县学读书,你母亲就独自在家了。” “县学才多远。”王广进有些没底气起来,“再说,属下在外跑商,绝不多做逗留,一旦正事儿办完,那保管往家里赶,弯儿都不带拐一个的。” 沈筝轻笑:“你们比本官了解吕夫人,这事儿,得你们一家人商量。” 王婉莹惦记着母亲,是孝顺。 可做母亲的,哪有不见得孩子好,只想着把孩子拴在身边的呢? 声声鸡鸣一过,时间就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天幕被掀开一角,日光渐显。 车队穿过一片荒田,再往前,便是同安县境内,王广进甩了甩脑袋,打起了精神,后面车夫们也开始扯着嗓门儿交谈。 “咱到同安县了!” “方才拐过那个弯儿,这边便是同安县地界了,兄弟们,冲啊——” 车队又走了一段路,再往前,便是同安县正街,街上,已有一些零星身影。 马车一多,那声音就小不了,百姓们循着声音望过来,一眼便见着坐在头车车板上的沈筝。 “沈大人!” “沈大人咋这时候从外面回来,那昨夜岂不是没歇息?” “王公子,你这事儿也办得忒不地道,哪儿有大晚上赶车拉货的?” 王广进拉着缰绳,一脸委屈,百口莫辩。 “是本官要拉的。”沈筝笑呵呵的,扒着车板往后给他们指棉包:“咱们的棉花,拉回来了!晚些后面还有马车呢!” “棉花!”一双双眼睛准确无误地落在后车棉包上。 “这包得严严实实的,哎哟,看不着呀!” “棉花回来了,那布坊岂不是要开工了?哎哟——盼着盼着这一天盼多久了,不行,我得赶紧给我姑娘说去!” 一时间,有人好奇凑上前看棉包,有人撒丫子就跑传消息,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整个同安县那叫一个热闹。 “这些棉花......”沈筝对王广进说:“先拉到粮仓去,咱们一起看看货。布坊那边仓库建好也还要先除除潮。” 王广进正点头应答,余光便瞧见一妇人托着碗在后面追马车。 转过头去,直听对方道:“沈大人!沈大人喝口热粥垫垫肚子,这会儿冷,肚子里没货对身体不好!” 王广进定睛一瞧,那白粥还冒着热气的,显然刚出锅不久。 再往后看,还有个小家伙跟在妇人身后巴巴盯着碗,直咽口水,“娘......那是我的粥......” 沈筝也将脑袋凑了过来,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这不孩子早饭吗?好意心领了,快给孩子吃。本官这马车一停,后边儿的都得跟着停!” 一队人在后面巴巴看着她喝白粥...... 沈筝都不敢想这个画面。 妇人看了看后面一串儿的马车,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直咽口水的小皮猴,叹了口气。 “吃吧吃吧,一碗都得喝完啊!若喝不完,明日就还吃窝头!”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马车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让开道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县衙后街。 马车刚停稳,沈筝便瞧见俩人往这边跑。 赵休在前,小袁在后,小袁刚都来不及站稳身形,便一脸委屈地问沈筝:“大人,您怎的自己去府城了,都没人在您身边保护一二......” 王广进抬手:“那个......我......?” 第643章 抢活之仇不共戴天 马车到仓库时,冯知一正在仓库中检查存粮。 ——“大人喜欢办事得力的手下。” 许主簿对她说的这句话,她一直记着。 她想做“办事得力的手下”得到大人赏识,也想像自家父亲那样,替同安县守好粮仓。 且她身上的任务比那时更艰巨,因为这会儿粮仓,有粮。 存粮不能有丝毫受潮,仓库破损之处也要及时修整。故而每日清点存粮数量,查看存粮与仓库状态,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要求。 为稳妥起见,许主簿经沈筝同意后,又给粮仓配备了两人。 此二人年纪不大,身强力壮,看守仓门与巡视粮仓外围,该搭把手时搭把手,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知一妹子!”此时两人急匆匆从仓外而来,急忙唤道冯知一。 两人年纪都比冯知一大一些,略高的那位叫李果,矮一点的叫屈花。 二人在来做工之前,并不相识,但就好巧不巧,一个叫“果”,一个叫“花”。 而屈花虽然名中有“花”,但人却是个实打实硬朗汉子。 冯知一刚收起库存册子,便听李果道:“知一妹子,大人来了!后面还有好多马车,应是有东西要入仓,你快出来!” “大人来了?!” 一股紧张之感涌上冯知一心头,但她更不敢耽误,捏着库存册子便往粮仓大门跑去。 仓门口,沈筝正与小袁说着什么,小袁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拍了拍胸脯:“包在属下身上,属下这就去!” 说罢,他便把着铁尺跑开。小說中文網 沈筝瞧见了冯知一,朝她招了招手:“快来。” 冯知一扯了扯衣角,快步上前,主动问道:“大人,可是有粮食要入库?” 沈筝摇头,笑着让她看后面马车:“是棉花,在仓房中暂放,可有空着的干净库房?” “有!有!小女每日打扫着的!”冯知一一听是棉花,赶紧在前引路。 仓房与沈筝上次来时相比变化不大,但小修小补明显有几处。 冯知一将沈筝带到东仓,推开仓门,“大人,小女不知棉花有多少,您看这间仓房可装得下?” 沈筝四看一番,点头:“就这间吧,采光也不错。” 仓房选定,马车依次驶入院中。 李果与屈花扛来大秤,主动问沈筝:“大人,棉花可需称重入册?” 沈筝看着那大小不一的棉包微微叹了口气,点头。 王广进在旁道:“大人,每个棉包封口处属下都贴了重量,称完重可以看看棉花一路上吸了多少水。” “这次是要全称,一是入库计重,二是看看棉花吸水多少。”沈筝走到马车旁,摸着棉包道:“但下次,你要与棉老板先说好,让他将棉包打包重量固定一下,不要时多时少。他出货是方便了,但咱们入库却麻烦。” 王广进闻言一愣。 虽然每个棉包都是他看着称重的,但他却没想过让每个棉包重量固定。 他竟将这么大的事儿都给忽略了!真是办事不力! 王广进暗自懊悔,沈筝转头问冯知一:“现在计数没问题了吧?” 冯知一认识的字不多,基本都是数字,且之前书写起数字来也有些磕巴,几个月过去了,不知眼下如何。 冯知一脸先是一红,而后立即点头:“没问题了大人......让小女来吧。” 日出东方,缕缕阳光从穹顶洒落而下,驱走了众人通身寒意。 眼见一切准备就绪,车夫们爬上马车便准备卸货,与出发之时的神采奕奕相比,这会儿的他们面上都难免有些疲色。 却没人说一句“想歇息”。 沈筝看了眼王广进,王广进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制止:“不必卸,大伙儿去一旁歇息吧!” “歇啥呀!”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一众车夫反对:“早些卸完,咱们还能回码头拉第二趟呢,是不是啊兄弟们!” “对——!” 说罢,众人又自发动了起来,但就在此时,粮仓大门口突然变得嘈杂,站在马车上的车夫抬眼一看,愣了。 刚到门口的一众人等也愣了,为首之人回过神来一吆喝:“兄弟们,有人抢咱们活儿干,快把他们拉下来!” “呔——!抢活之仇不共戴天,识相的,速速下车一边儿去!” 一边想将人拉下来,一边又死命扒着棉包不松手,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沈筝心疼喊道:“松手!油纸下次还要用的!可不能扒坏了!” 就这一声,打破了双方僵持局面。 同安县民大获全胜,一个个从车夫身旁走过之时,昂首挺胸,斜眼道:“赶紧吃东西去吧,我这吃了东西的人闻着都香。” 吃东西? 车夫们一愣,鼻子不自觉开始在空气中捕捉气味。 这是...... “包子味儿!”车夫们对视一眼,包子味儿他们哪儿能闻错! 只见同安县那小捕快从门口探出头来,唤道:“车夫大哥们,快出来用早饭咯!” ...... 沈筝与王广进一同出了粮仓,看着逐渐攀高的旭日,沈筝对他说:“你也快些回家歇息吧,真算下来你比他们都熬得久。” 本以为昨夜能在柳阳府歇一宿,没想到又让他熬了个通宵。 王广进伸了个懒腰,笑道:“说实话......属下真不困。之前在船上日日睡觉,睡得不分白天黑夜,如今‘脚踏实地’,一点睡意也没有。” “那也该回家看看你母亲和妹妹了,她二人在家,想你的紧......” 正说着,三道身影逆光而来,三人离他们愈近,脚步便愈急促,沈筝笑了:“瞧吧,定是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兄长!” 不远处,王婉莹一声喊,提着裙边便跑了过来,吕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加快步伐跟着她。 再看跟在二人身后的来喜,已经开始嚎了:“少爷——少爷!来喜好想你!” 王广进被王婉莹撞了个满怀,正当他忍住泪准备煽情之时,王婉莹蓦然抬头,眼角挂着泪,嘴上却说:“真的好黑......” “......”王广进咬牙,扶着她肩膀问:“兄长一去数月,来喜都说好想,难道你不想吗?” 这么一问,王婉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挽着吕夫人,出卖道:“母亲更想兄长一些。” 王广进侧头看去,吕夫人正偷偷抹泪,与他对上目光之时,又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广进鼻子一酸,上前轻轻抱了抱二人,轻声问道:“近来家中没出什么事儿吧?” 与她们担心他一样,他在外头,其实也时时惦记着家中。 王婉莹看向沈筝所在方向:“有大人在......诶,大人呢?” 方才还站在这儿的人,不知道何时悄声离开了。 第644章 奥数天才许主簿 “大人,吃饭啦——” 睡梦中,沈筝挠了挠耳朵,一个翻身顺手将被子拉过头顶。 紧接着,又是一声:“大人,今儿个吃馄饨,还带小菜——” 一听见“馄饨”二字,沈筝双眼“唰”地睁开,掀开被子就问道窗外:“纯肉馅儿的馄饨吗?” 方子彦声音传来:“馅儿只有肉,没有菜!是您喜欢的口味!赖叔说您辛苦一番,早晨特意包的!” “来了!” 沈筝是和衣而睡的,看着王广进一家人泪洒当场,她也不好多留,拐个弯儿便从后门回了县衙,本想着换身衣裳便出去,谁料困意反扑,一觉便到了晌午。 推开房门,阳光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沈筝抬手挡住刺眼阳光,再定睛一瞧,方子彦与余南姝正坐在台阶上啃生萝卜,余南姝手中的萝卜还剩一大半,而方子彦手中的快要见了底。 见沈筝出来,方子彦变戏法似又掏出一根白白胖胖的萝卜,问沈筝:“大人啃吗?” 沈筝见这根比她手臂还粗的萝卜直直摇头:“本官要将肚皮留着吃馄饨。” 方子彦一听笑眯了眼,左手萝卜啃一口,右手萝卜啃一口:“那我啃两根。” 沈筝轻笑,看了看四周,问道:“召祺呢?” “回家去了。”方子彦将萝卜嚼得咯咯作响,指着裴家方向道:“昨日县学一放假,他便回去了,说是过年这会儿生意好,他得回去帮忙。” 沈筝了然点头,三人朝沐着阳光朝公厨走去。 方子彦又有些得意地说:“用完饭,我与南姝也要去摊子上帮忙哦。” 沈筝先是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他:“你不回家过年?” 昨日县学便放假了,今儿个方子彦都还在县衙,晚些又要去裴家摊上,这是不准备回去过年了? 方子彦一脸正气:“县衙便是我的家!方家那边嘛......大年初一回去和大哥爹爹吃个饭便好。” 方家那边...... 沈筝在心中默默给方家父子二人道歉,劝道:“还是要回去的,他们定是想你得很。” 方子彦不知想到些什么,囫囵道:“那......我明日先回家看看吧。” 见他脸上写满了“不想回家”,沈筝无奈摇了摇头,又问余南姝:“南姝呢?要回柳阳府过年吗?” 余南姝想也不想,直直摇头:“祖父在同安县,我也不走,而且......我想与您一块儿过年!” 方子彦悄悄跟着点头。 “你们啊......” 观县衙众人,除了沈行简与梁复,其余人的家人皆在周边不远,沈筝本以为这个年她要与沈行简二人一同过了,谁料一个二个的都不走。 她嘴上不说,甚至还劝他们回去与家人一同过年守岁,可实际...... 还是有些想,有些想与他们一同看新年与旧年更替,再在那一刻对他们说......新年快乐。 方子彦与余南姝偷偷落后她半步,二人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偷偷击了个掌。 ...... 吃完馄饨,心满意足。 沈筝脚步轻快,与许主簿一同去了仓房。 继早晨之后,陆续又到了两组车队,这会儿正在下的,是第三批棉包。 一见她来,众人更是憋足了劲儿的干活,沈筝二人站在冯知一身旁看了会儿,又拿着前两批称过重的棉花记录一看。 重量确实有增加,且比例好像不是很均匀。 应当是垫底的棉花吸水最多,放在中间的情况最好,也最干燥。 沈筝正准备拿起笔打草稿,边听许主簿道:“当中最严重的,一斤棉花,吸了有半两水。” 沈筝闻言诧异歪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算术吃透了?” 她教他们乘除法才多久,别人都还在摸索十以内的乘除,许主簿竟能直接心算三位数的除法了?仦說Ф忟網 奥数天才。 沈筝暗自给许主簿安了个头衔。 他这绝对是将除法与算盘相结合,才能算得这般快。 许主簿谦虚一笑:“是大人教得好。” 沈筝看着册子,“本官可不会心算。” 在做好防潮措施的情况下,棉花重量依旧增加了些许......沈筝看了看堆放整齐的棉包,又看向许主簿。 许主簿似是懂了:“大人但说无妨。” 沈筝指了指棉包:“你算数好,今日得辛苦一番,让他们将吸水较多的棉包单独堆放,明日咱们先拆开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些棉包在河面上待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压底的棉包有无结块霉变等情况发生,沈筝也说不准,只得等拆开一看。 交代好后,沈筝走出仓房,正准备寻众里正议事,便见四五辆马车朝她这边驶来。 除却第一架马车载人,其余马车皆是载的物件,像是....... 搬家。 莫轻晚母女来了。 马车在离她几步之遥停稳,莫轻晚扶着莫夫人缓缓下了马车。 一下车,莫夫人便狂咳不止,沈筝赶紧对莫轻晚说:“今日日头好风却大,赶紧将你母亲扶上车。” 莫轻晚有些迟疑,但莫夫人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因着咳嗽,她的面色透露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润,她松开莫轻晚搀扶着的手,给沈筝行了个大礼:“多谢沈大人收留我母女二人,民妇......感激不尽。” 沈筝微微叹息,上前扶起她,摇了摇头:“莫夫人,之前本官便与轻晚说过,你们住到同安县来,她替本官办事干活,这或许可以称作交易。” 莫夫人也摇了摇头,与虚弱的身子相反,她的目光坚韧而有力:“您的好意,民妇岂能不懂......” 说完,她又咳嗽起来。 “既来了,便好好住下。”沈筝示意嬷嬷将她扶上车,又问道莫轻晚:“赁屋子还是买屋子?本官派人带你们去。” “买宅子。”莫轻晚说:“想买离县衙近一些的。” 沈筝点头,在前走着:“随本官来。” 同安县的“房地产行业”刚兴起不久,但势头却一日比一日更甚,至今,已有了两家房屋买卖中间商。 第645章 同安县房价飙升 同安县村里空房子多,但说是“房子”,其实算是美化了。 泥巴墙,茅草顶,篱笆院,连遮风挡雨都有些困难。 而同安县镇上的房子,眼下空出来都多少有点“瑕疵”,要不太贵,要不太破,要不太偏。 贵和破,在莫轻晚看来无所谓,她只看离县衙近的房子,牙人忖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古怪地问她:“县衙后街有一个二进宅子,要价不低,还年久失修,眼下是住不了人的......您要去看看吗?” 莫轻晚问:“离县衙近吗?” “近!”牙人拍着胸脯保证:“半柱香时间,保管您能走到,这是我们手中离县衙最近的宅子了。” “就它了。”莫轻晚唤丫鬟拿银票,问牙人:“多少银子?去哪儿签契书?要去县衙备案吧?” 牙人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迷糊,直直问:“您不看看宅子?姑娘,您是小袁捕快带来的人,我得跟您交个底儿,那屋子......说得大修都是好听的话,您要是想住进去,得拆了重建,原先留下的物件基本也都用不了!” 那脏的哟! 牙人一想到就觉得牙酸。 莫轻晚还是说:“就它了。县中不是有个工头,姓......伍?” 牙人一听,点头:“是,伍全伍工头,他手下人可不少,县中家家户户修葺屋子都找他。但眼下......这会儿那些个好手都在建布坊与印坊,您若想重建屋子,得等。” “我得等,住客栈便是。”莫轻晚接过丫鬟手中的银票,开始清点:“多少银?” 不待莫轻晚压价,牙人便交了个底价,“八十三两银,这差不多就是地皮银子。您是小袁捕快带来的人,牙行上下就赚您一两银。” 怕莫轻晚觉得贵,他赶紧补充道:“眼下咱县的势头您也知道,短短一年,这屋子价翻了好几番,若是一年前,这屋子十来两银便可以拿下。不过我估摸......一年您也不会来咱这地方买宅子。” 莫轻晚点点头,又从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碎银子:“辛苦小哥,请你吃茶。” 牙行赚的,那是牙行的,到他手里说不准还没这块碎银子多呢! 牙人掂了掂碎银子,那叫一个喜笑颜开:“姑娘这边来,咱们将契书签了,我再带您去县中官定客栈。客栈是新建的,屋子干净,老板也是姑娘家,您几位住着最是省心!”尛說Φ紋網 ...... 待牙人与莫轻晚将契书拿到官府备案时,沈筝正巧在前厅等众里正。 许主簿不在,她让莫轻晚二人在前等着,自己去了簿厅找房屋备案册子。 到前厅时,她随口问了一句:“多大的宅子?多少银?” 牙人头皮莫名一紧,莫轻晚道:“八十三两银,二进宅子,不过得重修,小女与母亲这段时日住客栈。” “多少?!”不怪沈筝对“房价”没有概念,而是她对房价的认知还停留在刚来同安县那会儿。 那会儿有点排面的同安县人都想逃离同安县,一众房屋自是低价甩卖,沈筝记得几两银便可以买个小小屋子,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但这一转眼,二进宅子都要卖上百两银子了?! 这价格听得沈筝直嘬牙花子,牙人在旁瑟瑟发抖,赶紧解释道:“大人,这价钱当真是最低了,若是、若是外人来,掌柜得喊一百两不止,小人是真没坑宰这姑娘!” “上百两?!”沈筝问他:“你们掌柜知道,上京城近郊一座二进鱼鳞瓦青砖房多少银吗?还是近年来新建的那种。” 牙人直摇头。 沈筝说:“也不过二三百两,合着咱们同安县房价直逼上京了都!” 沈筝在思考房价,莫轻晚还在旁边打岔:“眼下周围不少富商都想来同安县购置宅子,小女觉得这个价钱合理。” 牙人直点脑壳。 “对富商来说是合理。”沈筝说:“可对咱同安县百姓来说不合理。” 她想起之前还偶然听赵休听过,有些家长觉得孩子每日走一个时辰来镇上读书有些远,想攒攒银子买近点的屋子。 二进上百两银......那普通宅子也得几十两。 莫说现在攒不下,就说往后他们当真攒下百两银了,那宅子能不跟着涨吗? 等到头来,同安县镇上就没几个本地人,全是奔着县里来的富商老爷们的地盘了。 “这不行,不能让房价这么涨下去。”沈筝摸着下巴说。 牙人知道今日自己是摊上事儿了,哆嗦道:“要不......小的将掌柜给您叫来?” 他知道县里宅子贵。 可买宅子多大个事儿啊,他只是个带人看屋子谈屋子的牙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买宅子,故而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超脱”之感。 ——我又不买,贵?贵它的呀,说不准自家那小破屋子还能跟着涨点儿。 沈筝让牙人先走,说后边儿会唤掌柜过来,让他们近日就先别卖给外地人屋子。 这话若换在其他县,牙行从不从都要两说,但在同安县,沈筝吭个声儿,大家伙就愿意静候通知。 待牙人走后,莫轻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筝抬头说:“不关你事。只是屋子本是百姓的安身之所,本官不想让屋子变成某些人手中的权柄,以此拿捏百姓。” 屋子涨点儿,那是顺应环境,可若涨得太多,屋子就不再是屋子,而是“长期债券”了。 想炒同安县房价的富商,那般多屋子,对方能是买来自己住的吗? 莫轻晚沉默片刻,理解了沈筝之意:“小女觉得......咱们县里的房子出售,当设点门槛。” 这一想法与沈筝不谋而合。 “来人需县衙审核过后方可购置。”沈筝说:“往后镇上是必定要扩建的,各个村子里也要跟着发展,那可出售的屋子会变得更多。除去房价管控,最重要的便是......人才引进。” “人才引进?”莫轻晚有些不解。 “你来同安县购置屋子为了什么?”沈筝问。 “在您手下做事。”莫轻晚想也不想便答。 第646章 布坊分工 “这就叫人才引进。” 沈筝看着莫轻晚:“你有能耐,能为县中发展助力,与百姓携手共进,一同提升大家伙儿生活水平与幸福感,故而县里欢迎你来购置屋子,也欢迎你留下来做事。” 莫轻晚双眸一亮:“这样一来,能被批准购置屋子的外来人士,便不是那些为了倒卖房子的富商,而都是有一技之长之人!” 沈筝点点头,继续道:“但县中百姓也不能想买多少房子便买多少。这一细致规定......这本官得邀人共同商讨方能制定。” 沈行简这聪明脑袋肯定跑不了,然后便是许主簿、余时章、梁复、各村里正。尛說Φ紋網 集思广益嘛。 正说着,厅外边响起一阵阵脚步声,沈筝二人抬头看去,是里正们得信来了。 “你也可以先回去想想。”沈筝对莫轻晚说:“有何建议都可来与本官说说。” 莫轻晚认真点头,而后起身:“那小女便告退了。小女最近就住镇上官定客栈,大人有事可遣人来唤小女。” 莫轻晚走后,里正们行了礼,一一入座。 “大人......”周里正看着莫轻晚离去的方向,悄悄问道:“这姑娘是......?” “莫轻晚。”沈筝笑着说:“她经商经验不少,能给咱们县里帮上忙。” “莫......”周里正想了一会儿,然后瞪大眼睛:“莫家?!那坏小子的本家人?!” 瞧那年纪,当与坏小子莫宗凯差不多大吧! 都说爹坏坏一窝,那这姑娘......能好得了? 瞧着周里正一脸防备,沈筝沉吟片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生在莫家,我很抱歉。’约莫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啊......” 吴里正也是养女儿的,自认为看姑娘家为人比周里正准,“那姑娘看着还是挺不错的,小周,莫要以家世取人啊。” 周里正一脸噎:“大人说她是好的,那她必然是好的。” “这就对了嘛。”吴里正故作深沉。 衙役给众人上了茶,沈筝饮下一口,率先开口:“棉花的事儿,都听说了吧?” 里正们齐点头,周里正嘴快问道:“大人,咱布坊是不是可以开工了?” 这个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啊! 沈筝微微点头:“这之前本官去寻了乔老匠人,纺织机已进入最后调试阶段,待这两日检查完毕便可以全部投入使用。布坊的三合土地也已夯实,眼下已在建造坊舍主体,正月间便可完工,所有工人便可正式开工。” “伍工头他们建屋子可快了。”吴里正叹道:“小人天天看着的,简直是一日一个样!” “所以本官今日寻你们来......”沈筝将桌上的小册子推了出去,“织布前期流程,人手一本,都先看一下,看完咱们再讨论。” 织布前期流程! 这可是大宝贝! 各里正争着拿了一本,小册不厚,只有几页,但每页都有小字,沈筝怕他们认不全,还贴心的画了图在旁边。 “这是......”周里正指着第一幅画,挠了挠脑袋:“这是在打猎吗?可......织布与打猎有啥关系?” 沈筝瞳孔地震,咬牙道:“你再看看呢?” 周里正一个哆嗦,两只眼睛差点瞪到册子里去,在沈筝饱含威胁的目光下,他面上一喜:“我知道了!” 众人看过来,只听他道:“是射箭打猎!” “......” “这很明显就是弹棉花啊!”张里正面色复杂,道:“小周,你眼睛是怎么使的?” 周里正皱眉看了看自己手上小册,不可置信:“我看这......这也不像弹棉弓和棉花啊。” 张里正抢过他册子一看,瞳孔猛然一缩,然后抿紧嘴唇不吭声了。 其实有些事吧,真不能怪小周。 沈筝大受打击,缓了片刻才敛起神色,开口:“本官还是先给你们口述吧......正是织布之前,棉花要经过多重处理。弹棉花、搓棉条、拉纺线,而后便是洗、染、浆、晒,最后才是打筒拉线,有了线,方能成布。” 众里正听得是一愣一愣又一愣。 他们明白大人给他们发册子的意义所在了。 沈筝又说:“织棉布,不论是对咱们还是对整个大周,都是一次全新挑战。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一步到位,也没人有多么过人的经验,可以作为过来人传授给咱们。咱们能借鉴市面上部分布坊行事流程,但咱们,当也要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与规矩。” 里正们神色变得肃穆,点头认同。 “摸着石头过河不丢人,但这石头,咱们也得先看好点位,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摸到石头,少些跌进湍急河流的风险。” “弹棉花,搓面条......”沈筝掰着手指,将前期步骤分成了六步,“这六个步骤,将咱们前期工作分为了六个部门,本官要你们,每个村的里正,暂时负责一个部门,不过......你们要记住暂时这两个字。” 周里正闻言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不可置信:“大人,您要咱们来管?可、可小人只会管村子里的事儿,哪里......哪里管过作坊。” 放眼全大周,有多少双眼睛落在布坊上的?这么大的“官职”,大人说给他们,就给他们了? “你没管过作坊......”沈筝点头表理解,“说来本官也是第一次当县令,你们觉得本官这县令做得如何?” “您是全大周,不!全天下最好的县令!”周里正说。 “明白了吗?”沈筝轻轻一笑:“本官方才才说,咱们得摸石头过河,你转头便与本官说不行?” 周里正一愣。 是啊。 他咋就能这么怂呢! 各里正也是一顿,将到嗓子眼儿的话都给压了回去。 “大人要咱们干,咱们便一定干得!” “比起管人看人,你们经验说不准比本官还丰富。”沈筝说:“将这些步骤拆分开,其实单看每一步都不难,你们作为部门管事要做的,便是协调安排,寻到一条最适合咱们布坊的路子,顺带......” 第647章 拆棉花咯 “顺带看看工人中有没有可塑之才。”沈筝说。 “哦——”周里正明白了,“所以您方才说咱们管事之位只是暂时的,能者居上嘛!” 沈筝点头:“各部门人员可因能力调动,尽量让大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岗位。” 人与人之间能力侧重点不同,将人安排在最适合的岗位之上,对工人和布坊都好。 “我赞同!” “我也赞同!” 这么一说,里正们心中压力小了不少。 一双眼睛将人盯紧点,多多替大人发现些有用之人,说来也是大功劳哩! “那织布之人呢?”周里正不禁问道:“大人您亲自管辖吗?” 对比起那些前期工作,织布可就是真真儿的手艺活了,也是最需要注意之处! “暂时由许主簿和乔老匠人负责。”沈筝想了片刻:“工人们都是许主簿亲自过了眼的,他这人吧.......看人挺准。本官也想看看由他选中之人本事如何。” 说到当时选人,里正们可有话说了。 “那之后许主簿又将咱们都叫去县学一次过!各方面问得细细的,生怕在选人上出岔子!” “还来我们村了哩!但凡是被招进布坊之人,他都去家中看过!” “也来我们村了!” “我们也是!” 沈筝听完一愣。 这么看来,许主簿是家家户户都去看了的,这么一大趟下来,可要花费不少时日。 她就说,前段时日怎的老瞧不见许主簿人。 发年终奖! 必须发! “哟——”沈筝正想着要给大家伙发多少年终奖,便有一道男声从厅外传来。 就连她也想不明白,卫阙声音怎的就这般有辨识度呢? “这么多人在啊。”卫阙瞅了屋内一眼,给沈筝一拱手:“那沈大人,本官先去仓房。” 沈筝略微颔首:“卫大人先去,下官随后便来。” “那便就这么说好了啊。”她看着众里正:“有些棉花受潮,这段时日得拿出来晒晒,刚好等布坊建成。估摸着......还没出正月,布坊便要正式开工。这段时日你们可以来领些棉花,各自回家先上手试试,看能否掌握敲门。” 众里正一听,立刻眼巴巴看着沈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走吧。”沈筝率先起身,“先一会儿去看看咱们的棉花,若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咱们县就与棉花分不开咯。” 一串人从县衙前厅,去了仓房。 ...... 卫阙押的,还不是最后一趟车队,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总归在码头留着没事儿干,还不如先回来。 有六个受潮最严重的棉包,被许主簿命人放在了院中,卫阙上手一摸,然后便拍着胸口保证:“里面的棉花没事儿。” 大周国境内数条航道,他跑过的没有十成也有九成,装过的货更是不计其数,货有没有问题,自是一摸便知。 “石灰石起了大作用的。”他又忍不住说了一次。 说罢他看向沈筝,沉吟片刻道:“拆开看看吧,如此也放心,顺便还能晾晾。” 里正们双眼一亮,立刻上手。 经沈筝嘱咐,他们手上动作放得轻轻的。 轻轻推倒棉包,轻轻撕油纸封口处。 当那抹特别的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里正们的手皆是一顿。 人生由很多个瞬间组成,而今日这个瞬间,他们定会铭记在心。 内里的棉花被破布条扎了捆,上下左右都缠了个严实,但那朵朵白云,依旧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就像一个小白胖子穿了不合身的衣服,到处露肉。 “好香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偷偷动起了鼻子,就连沈筝都不例外。 浓郁的棉脂香似是有了形状,自棉花上散出,争先恐后地往众人鼻腔里钻。 众里正不由自主松开沾满灰尘的手,又狠狠在衣裳上擦了几下,生怕弄脏了白生生的棉花。 想摸,但不敢摸。 与棉花一对比,这手咋看咋脏。 周里正左顾右盼,终于在门口小舍屋中找到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招呼道:“来洗洗手,洗干净了再摸棉花!” 一通洗下来,桶里的水变得有些浑,里正们心满意足,在里衣上擦了擦手,然后...... “好软!” “一点都不冰手!” “像是在摸小屁孩屁股!” “......” 见里正们兴奋地对棉花上下其手,沈筝也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果然与他们所说一样——像小孩屁股...... 再观内里棉花,几乎不见杂质,只有少许小小黑点附着在上面,应当是不小心采下来的碎苞叶,弹棉花时应当能弹下来。 “本官没骗你吧?”卫阙感受着这熟悉的手感,笑道:“闻味儿便知道里面没坏。” 沈筝做事其实有些执拗,沉默片刻还是说:“当是没问题的,里面应当更要干燥才才是,但还是拆开看看吧?” 卫阙一笑:“既要晒,当然得看。本官就是想让沈大人你先安心,往后漕运司还要一直给同安县运棉花呢,这铁饭碗本官可不敢砸咯。” 油纸包刚好垫在地上,缠棉花的布条被一一解开。 解开后的棉包暂时没散开,但体积却大了不少。 棉花膨开了。 这一幕比之前更好看,里正们啧啧称奇:“像天边儿的云。” 就连在前搬货的县民也忍不住将头往这边支:“这好看哩,也不知道将棉布衣裳穿在身上是啥感觉......得跟睡在天上似的吧?” 生在同安县就是好! 他们怕是这个年一过,明年便能享受传说中的神仙日子了吧? 也不知道神仙穿没穿过棉布衣裳! 棉包被手动分开,果然如沈筝之前所说,内里更加干燥。 她拿起一朵完整的棉花,先是在手背上蹭了蹭,感受了下肤感,而后左右手各执一段,将棉朵拉开。 “果然与咱们之前说的一样......” 看着越拉越长的棉花,沈筝满意点头:“西部棉花不论是肤感还是绒段,都比县里之前买过的棉花,要好上不少,用来做衣服乃是上等选择。” 第648章 死脑子 快想啊 这几日日头不错,微微受潮的棉花可以提前拿出来晾晒,而仓房天井不算太宽,不够晒棉花,只得将棉花搬到了镇上大晒坝。 每日日出铺开晾晒,日落又打包回仓。 晒坝这一大片范围都是小袁的巡逻场地,见状他干脆不走了,抱着铁尺坐在晒坝树下,与屈花一同守着棉花。 有他在旁“虎视眈眈”,屈花总感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劝他:“小袁捕快,棉花在咱们自己地盘晒,不会被偷的,咱们县民哪儿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先不说会不会被当场抓住,就说真有人将棉花偷回去,但凡敢显摆,或是不小心被旁人看到? 那必是少不了揭发检举,人人喊打的! 一点儿子棉花而已,没人敢冒如此大风险,拿自己后半辈子来满足那丁点儿的好奇心。 小袁闻言面上写满了“你不懂”,正想开口,余光似是看到了什么,对着屈花身后力喝道:“小屁孩,不许摸!” 屈花回头一看,几个被逮住的小萝卜头脸一下便红了,为首的小胖子将手背在身后:“我、我就在这摸摸,我不拿走的......” 小袁看着他那挂着鼻涕的脸蛋,牙酸伸出手来:“手拿出来看看。” “我们真没偷!”眼见要被冤枉,小萝卜头们也急了。 “谁说你们偷了!”小袁蹲下身将小胖子的手拿了出来,顿时一脸黑黑线:“你方才玩泥巴了吗!” 只见那肉嘟嘟的小手黑一块灰一块,指尖上还有不少黏腻的棕色小疙瘩。 “我没有!”小胖子惊叫:“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不玩泥巴!” 小萝卜头齐点头。 说罢,小胖子好似觉得鼻孔有些痒,毫不讲究地拿食指掏了掏,小袁眼睁睁看着他指甲盖中的小疙瘩......又多了一块。 “......”他忍住那股糟心的感觉,扶住小胖子双肩,将对方翻了个面,“棉花一摸就黑了,摸不得,实在想摸去洗洗手再来,我揪一小块儿给你们。” 小萝卜头们闻言瞪大眼睛,喉间发出一声险些冲破云霄的欢呼,连成串儿跑走。 小袁抱着铁尺,对他们背影大喊:“手上鼻屎洗干净啊!一定要干净!” ...... 县衙后院,沈筝正在院中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咬笔头写着什么。 旁边坐在炭火小架上的茶壶正往外冒着白烟,茶香四溢,沈筝却毫无饮茶的心思。 “定滑轮,动滑轮,滑轮组......” 她正冥思苦想,想将滑轮公式融入到生活中去,以便看书之人理解。 想着想着,沈筝再一次展开草纸,将写着“滑轮”这一章细看了一番,而后双手交叠趴在桌上,下巴放上面叹了口气:“我是看得懂,可滑轮比杠杆还要复杂一些,他们不一定看得懂......” 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还是要等梁复忙完,邀他共同商讨才是。 “吱呀——” 小院大门被从外推开,余南姝先是凑了个脑袋进来,待看到沈筝后双眼一亮,费劲儿地拖着个大背篼往院内挪。 她身后还有一人,说来沈筝与对方也是有段时日未见,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再观对方背着个更大的背篼,刚想弯腰帮余南姝拖背篼,背篼中的东西便叮铃哐啷往她头上砸,吓得余南姝赶紧捧住她脑袋,将人“提”了起来。 “别帮我了别帮我了,待会儿你被砸晕了还要去找千枝看脑袋!”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站直身子,看着沈筝道:“沈大人......” “荷花?”沈筝看着她背上那大背篓都觉得重,赶紧招手道:“快过来将背篓放下。” 吴荷花一下便没那么紧张了,迈着小步便走到了沈筝面前,观她步伐轻松,好似背上的背篓压根儿没有重量似的。 放好背篓后,她又小跑到门口,帮余南姝将背篓一同拖了过来。 里边儿东西太多,沈筝竟一时不知道她们准备作甚。 “先坐吧。”沈筝给她们一人倒了盏茶,推过去后,想了个合适的形容词:“你们这是来......做手工?” 剪刀、针线盒、大红纸、大册子、小罐子...... 压下面的东西沈筝只能窥得一角,估摸着也是小工具。 二人相视一眼,余南姝偷偷瞟了一下桌上,然后迟疑问道:“您在忙呀......” 桌上纸张散乱,还有墨迹点点,沈筝看了一眼,将纸张拢起来,又将毛笔和砚台收好。 “忙得差不多了,可是有事?”她问道。 “有!”余南姝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赶紧弯腰掏背篓,大背篓就像个百宝箱似的,内里物件一个一个往外冒。 “对联!” “年画!” “灯笼!” “剪纸!” “还有......” 余南姝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叠红纸包,狡黠一笑:“红封!” 沈筝看着那红得耀眼的纸包一拍脑袋。 今年她变成发红包的人了! 之前她没收过几个红包,更没包过红包,一转眼到这会儿,她也没想起这事来——在县衙她就是大家长,上上下下都等着她给包红包的! 沈筝挽袖接过那叠红封,每个包的红纸不算厚,手感有些粗糙,想必余南姝也是“顺道”在街上买的。 再看红包大小,沈筝有些肉疼。 利是装少了,红包瘪瘪不好看,装多了吧...... 就变成她的口袋瘪瘪了。 装多装少,真得深思熟虑一番。 余南姝见目的达到,嘿嘿一笑:“然后便是咱们院子要贴对联,挂灯笼......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与荷花来,可是有更要紧的事儿的哦......” “更要紧的事儿?”沈筝看向她们。 余南姝弯腰从背篼中拿出量体尺,在面前晃了晃,她的脑袋也跟着晃悠:“新年穿新衣。” 吴荷花想了一会儿,接上:“万事都顺心。” 余南姝又说:“新年穿新鞋。” 吴荷花:“......” 来之前也没说过有这出呀! 死脑子,快想啊! 第649章 设计县学“校服” 屋内燃着炭火,沈筝穿着里衣,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人。 吴荷花叫她抬手她便抬手,叫她提脚她便提脚。 每量出一个数值,吴荷花便郑重其事地写在册子上,嘴上还说:“小女这次量过,往后给您做衣便不必再量了。” 沈筝下意识道:“那本官若是胖了呢?” 赖叔老是与方子彦凑头说小话,时不时整些新花样出来,那叫一个香,沈筝觉得自己不可能不胖。 “胖了小女看得出来。”荷花腼腆一笑,指着沈筝的腰道:“您的腰,便比夏日那会胖......唔唔唔——” “好了。”沈筝一手捂她嘴,一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再说就不礼貌了。” 余南姝在旁偷笑。 “可不要再自己花银钱扯布给本官做衣裳了。”沈筝一句话点明了两个小姑娘的小心思。 “我有钱的!”余南姝叫道。 “小女......”吴荷花朝沈筝一笑:“也攒下了一些银子,买些寻常布料足够了。” 沈筝又被要求转了个身,后脑勺对她们说道:“有现成布料,花那冤枉银子干啥,上次陛下赏的布料,都还放在小库房中没动,直接扯来用便是。再到往后,咱们都穿棉布衣裳,更没机会用那布做衣裳了。” 虽说那些绸缎摸起来确实顺滑细腻,可沈筝一将那种面料的衣裳穿在身上吧,就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 步子不敢迈大了不说,坐凳子之前还要先看看有没有毛刺,免得将衣裳勾丝,那种衣裳还是偶然穿一下,心香心香便好。 正在给她量背的那双手僵住了,吴荷花不自信地声音传来:“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怕做不好衣裳?”沈筝问。 吴荷花轻轻“嗯”了一声:“就算没看见,小女也知道,那些料子必然贵重不已。若是做不好浪费了......”安慕小说网 “啊——”沈筝故作叹息:“没法变成衣裳,那就只有将布裹在身上了。” 吴荷花刚一发愣,手便被余南姝抓住:“你这双手这么巧,有什么不敢做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在吗?我画的那些衣服样式,同安县上上下下,可只有你做得出来,若你都说不敢做,我找谁去?” “这......”吴荷花还是有些犹豫。 “就这么定了!”沈筝转头问道:“量完没有?” 吴荷花记下最后一个数,收起量体尺:“量完了。” 沈筝穿好衣裳,转身去内间拿了院中小库房的钥匙,带着二人便走了进去。 看见那些花色精美的料子,两个小姑娘说不手痒是假的,沈筝饶有兴致地在旁看着,也不知道二人想做个何等样式的衣裳出来。 二人左挑右挑,合计之下挑了三匹绸缎。 吴荷花激动得双颊通红,脚步发飘,双臂紧紧抱着一匹绸缎,跟着沈筝出了小库房。 今日日头好,三人坐在院中一点儿寒意都没有,甚至乎还有些发热。微风拂过,吹散了茶壶上缕缕白烟。 沈筝突然想到一件事,笑着看向二人:“说起做衣裳,本官还真有件事儿要麻烦你们。” 一听要她们有用,余南姝问都不问,将胸口拍得“啪啪”作响:“什么事儿,沈姐姐您尽管说便是!” 吴荷花跟着点头。 “给县学先生与学子们设计一款衣裳。”沈筝笑着说。 “先生和我们穿的衣裳?”余南姝眉头微皱,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您是说书院青衿?咱们县学也要有自己的青衿衣了?” “青衿”指得是一种衣裳样式——有着青色交领的长衫,多为青白色二色制成的服饰。 至今,这一词语也被用来借指学子。譬如有些老先生,便爱唤学生们为“青衿”。 但狭义上的“青衿衣”样式固定,袖口与衣摆都宽大不已,活动起来多有不便,用老一辈先生的话来说便是——此为文人风范。 但也有部分学子不太买账,觉得衣裳丑,不愿意穿。 沈筝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颜色与样式都由你们自由发挥,要方便活动的,不要束手束脚。先出几个版图,咱们再一块儿选,若觉得行,再做样衣。” 二人正要点头,便又听沈筝道:“倒时用棉布做,春夏冬各一套,冬衣里......” 她沉吟片刻:“塞棉花。” “塞棉花?”余南姝二人一同看了过来。 沈筝点点头。 “棉花衣裳,和暖和很暖和的。”她给二人比划了一下:“虽然有些厚重,但穿上后身上热气很难泄出去,捂出汗都有可能。” 两个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沈筝又说:“就是棉花可能会缩在在一起,所以缝制之时便要将棉花分开缝。县里这会儿有现成棉花,你们先画,选定样式后就领棉花去做。” 这么大一件事儿,如此轻飘飘地就交给他们了? 往后整个县学之人,穿的都是她们画出来的衣裳? 见俩姑娘有些紧张,沈筝继续加了把火:“还有布坊,年后便会开工,布料样式与衣裳样式设计得怎么样了?” 果然,此话一出,二人面上的紧张之色简直满得要溢出来。 余南姝小声道:“有一种什么都没记住,被先生抽起来背文章的感觉......” 吴荷花咽了口口水:“我也有一种绣坊师傅举着戒尺检查针法的感觉......” 二人虽嘴上如此说,但肚子里却是正儿八经有料的,好巧不巧,她们背来的背篓中小册上,便有不少棉布花样与衣裳样式。 虽不是成品,但也是二人多月来独自摸索与互相商讨的成果。 吴荷花压下心头紧张之感,舒了口气,拿出小册:“大人且看......” 因着棉布样式用黑墨无法展现,故而余南姝寻来了不少颜料充当油墨,她自己一份,吴荷花一份。 小册翻开,每页色彩都不相同,有明亮花哨,有成熟稳重的,还有仙气飘飘的。 说实话,沈筝这个外行人都觉得不错,但有一点,是她们在实践中需要注意的。 “颜料与染料颜色无法保证完全相同,把控好色差,这很重要。”沈筝指着小册,神色认真。 第650章 腊赐 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年三十。 沈筝一直觉得,正月初一前这几日,是一年中年味儿最浓的时候,因为期待。 今日是县衙众人上衙的最后一天,明日大家便正式休沐,开始享受新年假期。那公话来说,年假,又叫“封印日”。 从大年三十这一天起,所有官府封印,所有公事均不复签押,不论是官员或百姓,想办正事儿,就得等到“开印”。 而官府当中,需得留下官员值守,就是值班,同安县衙留谁不言而喻。 至于捕快们...... 律法并未有明文规定,故而有的地方会留人,有的地方则都收拾收拾回家过年。 好在县里的捕快都是“本地人”,故而沈筝与许主簿商量下,决定将所有捕快衙役都放去休沐,若实在有急事儿,再看谁有空,谁愿意来,当日按三倍工钱结算。 午时,沈筝将人唤到了一起。 她与许主簿身后桌上,是放了无数红封的木质托盘,其中每个红封都胀鼓鼓的,内里物件恨不得将红纸都撑破了去。安慕小说网 再看桌旁,栓了红布的米面肉摆得满满当当,占了好大一片地。 众人都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激动得直咽口水,一双双眼睛巴巴地黏在沈筝身上,就等她开口。 沈筝笑着看向他们:“这会儿咱们要作甚,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一双双眼睛更亮了,还有人直接点起了头。 “那便......”沈筝拿起名册与红封:“直接发咯?” 红封入手沉甸甸的,沈筝忍不住掂了掂。 “啊——” 众人闻言竟有些失落,有名新来的衙役问道:“大人不给咱们讲两句吗?属下来县衙这段时日,您都没给大家训话过。” 听说泉阳县巴大人隔三差五,就要给捕快与衙役们训话呢!怎的他们大人就是不喜欢呢? “就是!大人给咱们讲两句吧!这还是咱们与大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呢!” “讲两句,讲两句!”众人开始起哄。 就连许主簿都笑着说:“大人说两句吧,也算是让即将过去的一年完美收尾。” 都当官了,还是逃不过年终总结。 沈筝只得将红封放回托盘,看着众人:“其实......本官想说的不多。这一年来,咱们县虽然谈不上改头换面......但也算颇有进步吧。你们都说功劳是本官的,但实际县里的改变,绝非是本官一人之功。” 她看向许主簿:“这些改变,离不开幕后付出良多的许主簿。” 许主簿微微一愣,对她轻笑。 她又看向众捕快与衙役:“离不开跑前跑后保护县里安危,还有维持县衙运转的你们。” 捕快与衙役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打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 “还有同安县的所有百姓。”沈筝眼神无比认真:“多的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很高兴与你们共同走过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段路,也期待往后继续与你们......并肩前行。” 众人愣愣看着她。 他们还以为,大人至少会给他们训训话,说什么“来年也不能松懈”,什么“进了县衙也不能骄傲自满”之类的话语。 但她却一个字都没说,只说期待与他们并肩前行......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却将他们心中浪潮直直推向最高。 就连平时嘴巴子最利索、最会逗趣的小袁都抿紧了嘴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愣着了!”沈筝拿起名册,“今日衙中给大家发的物件,分为三份。” 一众人还是呆呆的,沈筝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听,还是许主簿轻轻敲了敲桌面,众人眼神才有了焦点。 她拿起第一个托盘的红封,介绍道:“这个看似是红封,其实......是你们这个月的月钱,装红封里沾沾过年喜气。” 说着,她又拿起第二个红封,“这里面装的,也是你们的月钱。” “嗯?”这话倒让回过神的众人有些疑惑了,赵休主动问道:“大人,是将下个月的月钱提前发给属下们吗?” “不是一个月的。”沈筝故意囫囵答道,然后她又将红封掂了掂,给他们展示道:“是俩月的。” “哦——”众人明了。 提前支两个月的月钱,口袋鼓鼓回家过年,确实不错嘛! “谢大人支月钱!” “......”沈筝拿着沉甸甸的红封,看向许主簿。 不论是之前的县衙,还是周边衙门,几乎都没给捕快衙役们发过“年终奖”,顶多发点米面,故而捕快衙役们压根儿不会往这方面想。 许主簿轻笑,看向众人:“大人可有说这红封是支的月钱?” 赵休一愣:“大人不是说那是俩月的.......” 还没说完,他便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大人只说红封里装的是俩月的月钱,却没说是支的还是.......” 还是年底多给他们发的! 俩月月钱! 多发的?! 众人对视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心口怦怦直跳。 不会真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我不行了......”小袁惊得直往赵休身上靠,一副“大鸟依人”的架势,“赵哥我身上没劲,得缓缓,你别推开我......” 赵休哪还顾得上他,一双眼黏在红封上,问沈筝:“大人,您的意思是......” 沈筝一笑,直接将手中红封抛给了他。 红彤彤胀鼓鼓的红封刚扔出去一下,便直往下坠,刚好落入赵休手中,内里银钱磕碰出一声脆响。 “年终奖励,拿咱们大周官话来说,也叫‘腊赐’,俩月月钱,人人都有,挨个来领。”沈筝感觉自己说这话时一定有点装。 但是爽啊! 众人乐得脑子发懵,两眼发直,就连什么时候上去将自己的红封领到手的都不知道。 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那沉甸甸的红封就已经在他们口袋里了。 听说...... 只有上京城表现优异的大官,在年终之时,方可得到“腊赐”。而他们,连官阶都没有的捕快与衙役,在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得到了来自同安县衙,来自大人的...... 俩月月钱的“腊赐”。 第651章 县衙年礼年饭 红封发完,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甚至有人心疼起了县衙的钱袋子:“大人,这......这会不会太多了些,属下若拿回家,家里那位怕是以为属下偷了县衙钱库......” 沈筝嘴角微弯:“咱们县衙账上咋样,许主簿最清楚,他若不想发,这么多红封,本官一人哪里封得了?既给了你们,就好好拿着,回去合计合计咋用,新年嘛,给家中添些新家伙事儿,一家人美美满满过个新年。” “诶——!” 见她如此,众人不再推脱,只是脑子还有些发懵,要时不时地摸下兜里,当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红纸时,才能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红封发完了,接下来就是......”沈筝抱起一个用红绳捆好的“大礼包”,伸手介绍道:“衙里替大家准备好的节礼!” “哗——” “这、这也是给咱们的?” 看着那标志性的米面袋子,还有一大块用稻草杆捆起来的肉,众人直感觉刚刚好起来的脑袋又晕了起来。 “既摆在这儿,不给你们给谁?”沈筝拍了拍“大礼包”,一股白灰从面袋子上炸出来,呛得她轻咳两声。 “咳咳——米二十斤,面十斤,猪肉五斤,县衙的一点心意。” 小袁闻言赶紧抬手接住下巴,“衙里的‘一点儿’心意,都够我们一大家子吃一个月了......大人,这也太.......” 太大气,太豪迈了吧! 进县衙当差,简直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其实年礼不应该只有咱们县衙有。”沈筝突然说:“往后不论是县里的布坊还是印坊工人,都会有年礼的,也与县衙一样,收益好的时候多拿些,收益差便少拿些,多少都是心意。” 沈筝没说的是,她希望每一个,为自己的小家、为大周这个大家奋斗之人,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米面袋子都有些出灰,但所有人都紧紧将它紧紧抱在怀中,袖子与胸口一片白都不在意。 见他们高兴,沈筝心中也高兴,拍了拍手:“好了,除旧迎新之时,当喜气盈庭,祝诸君新岁顺意,诸愿皆偿!多的本官就不唠叨了,散了吧。哦对了,晚上记得来衙里吃年饭!” 捕快衙役们听话地抱着“大礼包”转身,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突然转身大喊: “祝大人新年发大大大财!希望咱们县成为大周第一县!” “祝大人官运亨通,官拜丞相!” “......” 与沈筝的祝福比起来,他们的祝福更加简单粗暴。 但...... “丞相是不是有些太为难本官了?” ...... 给捕快衙役发完年终奖后,许主簿又扛着一份年礼,跟着沈筝去了公厨。 还没走到公厨,沈筝便闻到一股浓郁肉香,她嗅了嗅,笃定道:“老鸭汤。” 许主簿跟着嗅了嗅,“属下鼻子没大人好。” “......”沈筝感觉这不是夸赞的话。 迈过小门槛,两道身影正在公厨里头忙活,缭绕白雾将他们身影笼罩在其中,以至于二人没看见沈筝与许主簿。 “赖叔,赖婶儿。”沈筝走了过去,香味儿更浓郁了。 “哎哟——”赖婶儿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菜,满脸笑意:“大人来啦!里面脏,有何事您出去吩咐便好,您稍等!” 说着她便要脱下围裙,沈筝赶紧道:“没啥事儿,就是衙里发的年礼,本官与许主簿正巧有空拿过来,顺道看看晚上的菜。” “年礼?!”赖叔一听也凑了过来,连菜刀都来不及放下,吓得赖婶两只手一起招呼他:“你把刀拿过来对着大人作甚,放回去,赶紧放回去!” 好一阵推辞后,许主簿手中的年礼终于脱了手,沈筝二人也没多留,看了看菜式便出了公厨。 公厨内,剩下还在发愣的两口子。 赖婶儿揪了一把赖叔,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对方道:“好痛!老婆子你揪我干啥!” “是真的啊......”赖婶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角落的年礼,喃喃道。 ...... 后院中,沈筝在前,许主簿微微落后半步。 捕快与衙役们回家放东西,方子彦与余南姝都在裴家摊子上帮忙,余时章在印坊,沈行简在县学,梁复在布坊,卫阙在码头。 偌大的县衙一下就冷清起来,没人在身旁叽叽喳喳逗乐,沈筝还有些不习惯。 “你呢?”二人绕过景门,沈筝放慢脚步,转头问道许主簿:“今晚用了年饭便走,还是明日白天走回柳阳府?” 许主簿走上前来,与她并肩,思索片刻道:“属下初一再回去。” “又是初一?”沈筝看向他。 方子彦说初一回,许主簿也说初一回,难道柳阳府不兴家人一同守岁? “又?”许主簿抓住重点。 沈筝“啊”了一声,“方子彦也说三十不想回家,还说什么县衙就是他家,方家回去拜个年便是。你呢?县衙难道也是你家?” 许主簿家人都在柳阳府,甚至乔老还认识,可这大半年以来,许主簿拢共就回了一次家。 按他所说,是祖母寿辰。 不过这人......也忒不恋家了吧。 许主簿并未回答沈筝问题,而是笑了起来,“衙门封印,需留人值守,属下初一初二回家,初三就过来。” 沈筝了然点头:“你担心这个?本官一天到晚都在县衙,你不用来,安心回家陪陪家人便是,初七再来。” 封印日其实有长有短,有的地方封印三日,有的地方封印七日,有的地方封印半月,柳阳府这边的衙门,都默认封印八日。 也是个折中数。 “再看吧。”许主簿也没答应,而是囫囵答道:“属下还是初一回去。” 见他对打工的热情如此高涨,沈筝也不好再劝,与他说起了年后便要开工的布坊一众事宜。 落日西斜。 今日的县衙后院,足足摆了四桌,每桌上热菜凉菜再加上汤,共计十六个菜式,一桌险些放不下。 小說中文網 第652章 玻璃原料 高炉到县 翌日,大年三十。 鸟儿叽叽喳喳,缕缕阳光穿过窗纸洒进屋内,点点尘埃无所遁形。 沈筝顶着一头乱发从被子里钻出来,恼火地揉了揉脑袋。 昨夜的县衙着实热闹,年饭吃到最后,四桌简直像合成了一桌似的不分你我,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菜式,都能被他们拿起来换来换去。 沈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换个啥,就知道连从不饮酒的自己,最后都饮了两盏果子酒。 果子酒一点都不辣,甜丝丝的,但她知道这玩意儿也有后劲,故而特意没多喝,清清醒醒地回了房。 就是不知道为啥,今晨起来脑子还是有些疼。 沈筝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将原因归结于昨夜吹了冷风。 她还没掀被子下床,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余南姝声音轻轻,问她:“沈姐姐,您醒了吗?” 小姑娘都起了,她还没起! 沈筝赶紧拿起外袍,对外说道:“起了,可是有事?” “隔壁县那个姐姐来了。”透过门纸,沈筝看到余南姝的小脑袋越凑越近:“还拉了好些东西来,您说她是不是又来给您送礼物了?”尛說Φ紋網 “第五探微来了?”沈筝加快穿衣速度,“当不是送礼物,本官托她帮忙寻了些东西。” 余南姝“哦——”了一声,“那我在外等您,我给您带了早饭哦!” 听她话中意思,怕是都跑了裴家摊子一趟了。 沈筝收拾自己的双手愈发快了起来。 ...... 县衙前厅中,第五探微身着常服端坐在内,时不时抬头望向厅外。 终于,沈筝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内,她还未开口,便听刚迈进前厅的沈筝道:“久等了吧?” “不久。”第五探微看着她随意挽起的头发,笑着说:“今日年三十,衙门本已封印。是下官来得太早了,扰了您休息。”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沈筝尴尬一笑,看着院中停着的三辆马车,直接问道:“可是东西找齐了?” “找齐了。”第五探微很是笃定:“按照单子上找的,都在马车上,您可要看看?” 沈筝沉吟片刻,“稍等,本官去寻梁大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自门口逆光而来,瞧梁复那模样,比沈筝还激动,上来便问:“第五主簿,可是东西齐了?” 第五探微又乖乖回答一遍。 “好啊!”梁复一拍手,一副对琉璃势在必得的模样:“咱们先看看!该磨的磨,该晒的晒!” 沈筝早已将玻璃煅烧的流程给了他,其中所需要的前置处理可不少,虽说盐铁司那边还没将炉子送过来,但他们从这会儿便可以提前准备了,免得到时候抓瞎一团乱。 三人在第一架马车前站定,车夫揭开麻布,只见车板上一个又一个的木箱层层堆叠,见那模样,便知道分量不轻。 第五探微手拿“采货单”,一一介绍道:“这架马车上装的,基本都是白砂,只有车尾那两箱,内里装的是萤石。” 她介绍过后,车夫便会上前撬开木木盖,沈筝与梁复便上去“验货”。 白砂入手较为细腻,较为光滑,且还能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一定光线。 不可否认的是,第五探微找来的这些原料,皆是按照沈筝要求,选的品质上乘之物。 东西好,自是不用多验,不过一炷香时间,沈筝二人便看完了前两架马车的货。 当沈筝看向第三架马车之时,神色古怪了起来。 她托第五探微寻的原料,方才都看过了,货也齐了。这最后一架马车......该不会真被余南姝说中了吧。 梁复显然跟沈筝想一块儿去了,但他这人表达方式更为直白,直接问道:“第五主簿,最后这架马车,不是咱们托您寻的东西吧?” “梁大人好眼力。”第五探微一笑,直接道:“是下官给沈大人带的年礼,今日大年,下官自是不好意思空手上门拜访。” 瞧她这话说得,分明是沈筝托她帮忙,反倒搞得沈筝帮了她忙似的。 那架马车上也盖了布,沈筝看不出内里物件,但第五探微送的,能是什么平常物件? 收不得,真收不得。 正当她想着该如何拒绝之时,县衙大门外蓦然热闹起来,沈筝几人转头看去,一架四驾马车出现在县衙门口。 估摸着是马车上拉的物件着实太重,导致车夫拉缰都格外小心翼翼,不敢突然拉停。 “不会这么巧吧?”沈筝眨了眨眼,看向梁复。 马车上运的什么,梁复看不清。 但就冲那四匹骏马拉车的架势,他都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巧,都赶着年前来了。” 话音刚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前后迈入县衙,沈筝与梁复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欣喜之色:“还真是炉子来了。” 不待二人迎上去,方祈正便带着胖弥勒走了过来,沉声开口:“沈大人,你要的东西造好了。” 第五探微看着方祈正,又看了看沈筝,沉吟片刻后便告了辞。 今日她这礼,怕是送不出去了。 刚好,初一还能再来。 ...... 沈筝之前也想过,方祈正该用何等方式运高炉过来,今日她明白了。 高炉不是直接放在马车上的,而是炉子四周都架着大腿粗的木棍,将高炉卡在中间,如此众人便能合力将高炉扛上扛下。 但高炉最终没放在县衙,而是按照沈筝的意思,放在了印坊地界。 ——印坊地方开阔,建筑又少,离县衙也不远,还有自己人看守,用来放炉子再合适不过。 高炉落地,发出“砰”一声闷响。 这时沈筝才有空端详起来这一大炉子——通体黝黑,散着独属于铁器寒意的桶状巨兽。 说是“巨兽”,其实也不尽然,对于她前世了解过的高炉来说,这简易小高炉估摸着只有大高炉的脚撑那么大。 但对此时的沈筝来说,够用就行。 外观与她给方祈正的图纸相比,当称得上一模一样,就是不知内里功能如何。 “烧一下试试?”沈筝看向方祈正。 “......”方祈正沉默片刻,发出了最后的挣扎:“今日年三十。” 他能送来都不错了,还要再烧烧看? 第653章 传天子口谕的羽林军 柳阳府城外,两架马车慢慢悠悠地出了城。 前面那架马车是载人的,后面那家马车则载的货,满满当当一车的年货。 车厢中,夫妻二人面上都有些激动,时而掀窗看窗外,时而左右挪位置,总之就是手脚屁股都闲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妻子面上又有了一丝踌躇之色,迟疑问道:“老爷,你走了......当真没事儿吗?” 丈夫看向府城方向,沉吟片刻:“谁让他们一个个假得很,说什么让我放心,不用去看着,他们守着便好。夫人你说,这是我逼他们的吗?” 妻子似是被他说服了,点头道:“也是,给他们一些表现机会,倒也合理。” “诶——对咯!”丈夫满脸笑意:“不说他们了,咱们说点儿开心的事儿。夫人你说,晚些他们看见咱们,惊不惊喜?” “定是惊喜的。”妻子显然也想到了对方反应,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咱们一大家子难得在一起,还有筝儿也在,咱们一起守岁。” 她将头靠在丈夫肩膀上,叹息:“当真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不对啊......”丈夫显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神色古怪道:“咱们一大家子,好像人没齐吧......” 不是还有一个不在柳阳府的吗? “诶?”妻子面上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丈夫,二人目光相触间,顿时笑了起来。 怎的将好大儿都给忘了! 这二人,正是从柳阳府赶往同安县过年的余正青夫妻二人。 “也不知......九思今日有没有空守岁。” 这没将人想起来吧,倒还好。 一将好大儿想起来,庄知韫还真有些难受起来:“虽说李大夫制出了牛痘,可昌南府总归从阎罗殿门口走了一遭,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 见她都开始难受,余正青自是不能再承认自己也担心,而是揽过她肩膀道:“大风大浪都扛过去了,咱们儿子不差这点儿。明年,明年除夕咱们一大家子人当真一块儿守岁!” 庄知韫眨去眼中泪意,轻轻“嗯”了一声,“筝儿也要一起。” “那肯定一起的啊!”余正青压根儿没将沈筝划出去。 车厢内刚安静下来,便有一阵急促马蹄声掠过车厢,朝车头方向而去。 或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余正青对此类急行马蹄声很是敏感,故而下意识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眉头微皱起来。 庄知韫见状也将头凑了过来,看向前路,但恰巧前方是个弯道,她能看见的,只有一大片马蹄扬起的尘埃。尐説φ呅蛧 “老爷,怎的了?”她问道。 “那人穿的......”余正青不太确定,“好像是羽林军的常服。” 羽林军常服其实并无甚特别之处,若没见过之人,压根不会觉得此服饰有丝毫奇怪之处,若真要说有何特点,那便是有些像“夜行服”。 黑青色服饰,手脚处皆束起,且为方便活动,还没有外衫。 余正青一直觉得这有些像“小偷服”,也不知是谁给他们选的这套服饰,故而印象深刻。 “羽林军?”庄知韫疑惑不已,“羽林军不是在上京吗?怎会在此处?” 莫不是柳阳府有事端? 余正青沉默片刻,想到一件事:“上次沈筝受赏,父亲也是羽林军护送来的。” 庄知韫捂住嘴,下意识看向前路:“此去是同安县的方向,您是说......” “陛下派了羽林军去同安县,且......”余正青眯了眯眼,“一人行,大概率是传陛下旨意或者口谕。” 旨意内容,余正青无从猜测,但人就在前面,他作为沈筝的顶头上司,还不能跟上去瞧瞧了? “追上方才那匹马。”余正青冷静下令。 “啊?”车夫僵硬转头,拉着缰绳要哭不哭:“大人,咱们是马车......” 马车追马? 若是几匹骏马拉个空车说不准还能成,可他这一匹马载了三个人,如何追上人家单骑? “......”余正青烦躁地摆摆手:“让你追就追,赶快些。咱们轻车熟路,他一个人又没人领路,待会儿总归要问路的。” 这还真被余正青说准了。 对方不仅要问路,还刚好找上了他们问路。 柳阳府到同安县又没有官道,面对着面前大大小小三条岔路,羽林军将士勒了马,“咋连路牌都没有?” 马儿在他身下迈着蹄子打转,似是想自己选一条路出来,将士无奈,只得回头寻方才那架经过的马车。 这叫啥? “运气!”余正青一把掀开帘子,朗声问道:“阁下可是羽林军将士?” 对方一下便警觉起来,手缓缓移向身后剑鞘,肃声问他:“阁下是何人?” 余正青嘴角一抽。 问快了。 他从怀中掏出知府令牌,“柳阳知府,余正青。” 马儿脚步轻移,对方靠近认真端详了一番那令牌,而后收回了欲拔剑的手:“卑职见过余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余正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直接问道:“你这是要去同安县传信?” 对方沉吟片刻,点头道:“是,卑职先一步来传陛下口谕。” “先一步?”余正青一下便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后面还有?” 陛下私赏本就是明面上之事,对方直接承认:“是,后面还有陛下......赏赐。” 此话一出,余正青与庄知韫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去。 给对方指了路后,他们的马儿又吃了一嘴灰。 见着一下子便跑没影的羽林军,余正青摸着下巴:“先传口谕......不等赏赐一同去同安县......有猫腻!” 庄知韫笑意盈盈:“既有赏赐,总归是好猫腻,咱们静待消息便好。” 这话倒是一下便将余正青说酸了:“这丫头来了一年不到,便得了两次陛下赏赐,我呢?陛下连根毛都没赏!” “老爷你呀......”庄知韫拍了拍他的手,“怎的还跟孩子比起来了?” 余正青轻哼一声,但嘴角却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第654章 亲手准备的年夜饭 同安县,县衙。 黑金牌匾下,是两个随风而动的大红灯笼,漆门上,左右各一门神神色肃穆庄严,手持兵器注视着大门外,守护着门内众人。 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能在白日关上县衙大门。 门是关上了,能挡着内里画面,却挡不住内里热闹声响,且这声响,是直接从后院传到了前院。 “要切丝啊!这肉是专门拿来切丝的,本伯说过多少次了!你这大刀厨子,这么粗一根根肉条,炒都炒不熟!”余时章声音又急又嫌弃。 “啪——”菜刀拍案。 切肉之人嫌他烦得很,言语中是积压的不忿与委屈:“你会切你来!整个后院儿,就你手上最闲,嘴上最忙!我这不是在摸索吗,太久不动刀子了,手生!” 见梁复与自己叫起板,余时章一急:“我来就我来,刀拿来,让你看看什么叫手上真功夫!” 挽起袖子,拎起菜刀,余时章嘴上依旧不饶人:“亏你还是工部之人,平日的巧手哪儿去了?连个肉都切不好!” 梁复抿唇不语,面上委屈更甚之下,单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余时章一声“哼”,“看好咯!” 手起刀落间,刀光乍现,余时章这大厨姿势是拿了个十成十! “咚——” 菜刀落案,梁复喉间发出一声爆笑,终于能在言语上压上余时章一筹:“还说我呢!您这刀......连肉在哪儿都找不着,哈哈哈哈——!” 菜刀落案,真就落菜板上了! 再观那坨瘦肉,在旁完好无损...... 余时章一手拿着刀,一手摁着肉,一股红晕从脖子直接蔓延到脑袋顶。 他不敢再看梁复,偷偷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道:“这第一下,本伯是在试刀!天下菜刀千千万,若不试试,如何能知道顺不顺手?” “那您请。”梁复故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余时章看着右手菜刀,迟迟不敢再落下第二刀。 在另一个案板上切菜的沈行简见状叹了口气,放下菜刀走了过来:“您......您二老旁边歇着吧,这肉,下官来切便是。” 余时章眼中迸发出一股名为“得救了”的光辉,嘴上却拿乔对沈行简说:“小沈啊,可不是本伯非要你切肉的啊。” 那会儿分工之时便说好了,他与梁复切肉,沈行简切菜,若是被“工头”沈筝知道他们将活儿交给了沈行简干,免不得又要听她唠叨。 什么恃强凌弱啦,倚老卖老啦,总之就是说得他们两个老家伙面上无光得很。 沈行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绞尽脑汁替二老找补:“是......是下官想抢您二老的肉切,对,就是如此。” ——不是如此。 沈行简心里说。 他们二人在旁不是打嘴仗,就是过来骚扰自己,若非有他们在,自己早就将菜备好了。 与其受他们荼毒,不如将人送走。 霎时,余时章二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就差将“孺子可教”四个字写在脸上。 菜刀被“啪”一声拍在案板上,余时章与梁复便回“哥俩好”的状态,一边解围腰一边商量:“喝茶喝茶!” 俩人就差揽着肩膀一起走之时,一道女声从旁传来:“茶来咯——” 二人面色一僵,看着愈走愈近的沈筝,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沈筝将茶盘往小桌上一放,笑着对二人道:“都忘了给您二位备茶了,赶紧喝,喝了好......接着切肉。” 二人脚步渐止,心中哀嚎。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他们一个堂堂永宁伯,一个堂堂工部高官,为啥要听这个七品芝麻县令的话! “等会儿再切......”余时章试图与沈筝打商量:“行么?” “等会儿是多会儿?”沈筝指着一旁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沈行简:“等他忙完吗?” “......”余时章还欲再挣扎,便听沈筝道:“是您老说今日厨子不在,刚好咱们大伙自己做年饭,下官都说整点现成的,不弄这么麻烦,您就要全自己弄......” 赖叔回家过年,封印日内众人的伙食便成了问题。 好在街上有饭馆还开着张,沈筝一开始的意思便是每日订餐,拿回来热一热便好,但余时章非得说今日大年三十,得自己做菜才有意义。 这下好了,县衙众人,除了在裴家铺子的方子彦三人,其他人全都被抓了壮丁! 整就整吧,许主簿与沈行简还有乔老说他们几人,便能给县衙整上一顿丰厚的年夜饭。 但余时章又不干了! 说什么每人都要做一道菜,这哪儿行? 食材都是赖叔走之前提前采买好的,现成的,哪儿能满足所有人要求?尐説φ呅蛧 说到最后,变成了县衙众人齐上阵,一起弄一顿年夜饭。 弄着弄着,李宏茂拎着一只活鸡、一只活鸭还有新鲜蔬菜敲门进来。又过了会儿,冯千枝又抱着提前炖好的药膳来了,就连卫阙都换了身利索衣裳,说今年就在同安县过年了! 眼见人员逐渐壮大,十来个菜是不够打底了,沈筝只得给众人分了工。 许主簿洗菜择菜,沈行简切菜,李宏茂杀鸡鸭烫毛,冯千枝擀面皮包饺子,卫阙劈柴,乔老等着菜备好做大厨,程愈负责临时跑腿采买,沈筝自己则准备佐料、和调料,顺便再给众人打下手。 而余时章与梁复二人一同切肉,说来都是对他二老优待了!别人都是一个人单干,就他俩能轮着来。 就这,俩人都不想干! “你切。”余时章抬肘撞梁复:“我是永宁伯,你去切。” 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是永宁伯了? 梁复翻了个白眼:“您恃强凌弱。沈大人说,同安县内应当杜绝此等现象。” “我......”余时章总觉得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但一想到自己做菜是自己提议的,气势便弱了半分:“那你先切,本伯后切。” “不行。”梁复指着盆里躺着的一大坨切好的肉:“我都切过了,该您了。” 第655章 您眼中全是对炮仗的渴望 余时章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终于重新执起了刀。 正当他抬起手臂准备落刀之时,门外一阵巨响传来,而后便是熟悉的尖叫声。 “方子彦,都让你丢远些了!你怎的还往咱们脚下丢!”余南姝显然被这声炮仗吓得不轻。 “我......我之前没玩过这么大的炮仗,我怕它在我手里炸了,就想着赶紧丢出去......对不起,南姝。”方子彦道歉声传来。 “小胆儿!”紧接着便是余南姝的示范声:“你们站远些,看着哦——” 一阵窸窸窣窣。 “砰——” 不出片刻,又一声巨响传来,方子彦的夸赞声紧随其后:“南姝你好厉害啊!召祺,快,我们再放一个!” 院内,余时章沉思片刻,随即“啪”一放刀:“这丫头竟然在玩炮仗,这怎么行,万一伤着自己......” “不行!”他一脸担忧,看向梁复:“老梁你也听见了,不是本伯不想切肉,而是......” “您就是不想切肉。”梁复笃定地看着他:“您眼中全是对炮仗的向往。” “......”余时章沉默片刻,又看向沈筝:“本伯孙女来了!她岂能看着本伯切肉不为所动?再说,咱们在这忙前忙后,他们仨在外面玩炮仗,像话吗?得将他们叫进来才是!” 这一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话刚一说完,便有三个人影从前院蹿进来。 ——好家伙。 沈筝看清后咂舌。 “你们这是将炮仗铺子洗劫一空了?” 只见三小只一人背一个半人高的背篓,背篓里全是成串儿的大炮仗,塞得满满当当,简直要与他们脑袋尖持平。ωww.xSZWω㈧.NēΤ 余时章嘴角一抽,看向他们:“你们这是炸县衙来了?” 余南姝拉了拉有些勒人的肩带,对着方子彦说:“都是子彦带咱们去泉阳县拿的,他家的铺子,连钱都没给!” 方子彦羞涩一笑:“若大家还想玩,晚些叫他们送便是......” “......”众人沉默片刻,还是沈筝先开了口:“不要拿在手里玩便是,放在地上,点着了跑远些。” 说完她又看向一直在偷看这边的冯千枝:“千枝快来,别擀面了,待会儿我来便是,你快跟南姝他们去玩。” 余南姝也背着背篼跑了过去,撑着背篓肩带道:“我们方才去医馆没找着你,就猜你在县衙,快跟我们一起去放炮仗!我跟你说,子彦家的炮仗真的可响了!” “可......”冯千枝其实很想与他们一同去放炮仗。 长这么大,她只看过别人放,自己却一次都没放过,方才在院内听他们放,好像真的很好玩,炮仗也真的很响。 她看了看擀了大半的饺子皮,犹豫道:“南姝,我把饺子包完再去找你们好吗?” 余南姝看着桌上的面坨坨与一大盆碎肉,眼睛一亮:“这有什么!我们四个人一下就包完了!子彦召祺快来,咱们快些包完快些去玩!” 三人直接放下背篓,二话不说在旁边洗了手,直接凑上去开干。 裴召祺擀面,冯千枝扯面皮,方子彦与余南姝手艺稍微差一点,被安排到最不需要技术的“包饺子岗”上。 余时章拿着菜刀在旁,做了好久的架势,都没引得余南姝一瞧。 他举起菜刀,挤出一抹笑,选择主动出击:“那个......南姝啊,祖父在切肉哦?” 余南姝歪头看了一眼,“哇——祖父好厉害哦!” “......没了?” “没了呀......”余南姝疑惑,“还要说什么?” “......没什么,快包饺子吧,早些包完,早些......去放炮仗。”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到最后沈筝都看不下去了,想开口接刀——若再让这二位切下去,今晚都得上桌吃生肉。 她刚上前两步,县衙大门便响起了敲门声。 余南姝看向方子彦:“你将小门上栓了吗?” 方子彦边想边挠头,挠了自己一头白面,“没有啊,还是掩着的,推门就能进来。” “那怎么还会有人敲门?”余南姝透过洞门看着前院,又将包好的饺子放进簸箕里:“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沈筝也在想,会是谁来了。 第五探微?方文修?莫轻晚?或者是曼娘? 都有可能。 他们对县衙都称不上熟识,也不知道县衙小门经常不上栓,会刻意留门。 余南姝到了之后也没开大门,而是拉开小门一瞧:“呀——您是......?” 对方身着劲装,手上还牵着马缰,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刚到同安县,便直奔县衙来了。 她觉得对方的衣裳有些眼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对方看着来开门的是个小姑娘也是一愣,随即抬头望了望牌匾,确定是同安县衙后才问:“小姑娘,沈筝沈大人可在衙内?” 余南姝看着他背后的剑神色一顿,不答反问:“那你是谁?我先问你的。” 对方一愣。 说实话,在外人眼中他是个什么模样,他自己清楚得很,虽说不能吓哭小孩,但能面不改色问他话的小朋友,还真没几个。 他看了余南姝片刻,心中有了猜想:“可是余大小姐?” 余南姝更好奇了,还是问他:“那你又是什么人?找沈姐姐有何事?” 对方心中了然,看来这位正是永宁伯孙女,方才路上遇到的余知府的女儿。虽他只远远看过永宁伯两次,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位身上,颇有永宁伯风范。 “羽林军,何晏。”对方抱拳道:“自上京而来,前来宣陛下口谕。” “啪——”小门一关,下一刻大门从内打开,只见小姑娘扭头朝后院喊道:“沈姐姐、祖父!陛下派人来了——!” “将士大哥,方才多有得罪。”余南姝喊完,又对何晏行了个标准的礼。 何晏将马拴在门口,进来回礼笑道:“卑职贸然前来,大小姐并无得罪之处。” 第656章 这位明君 在替她铺路 “叮叮当当”过后,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听那架势人还不少。 何晏神色一愣,抬眼看去,一大群人从洞门跑了出来。 手里拿菜的、抓饺子的、拿斧头的、还有拿菜刀的,若说这些人有何共同之处,那便是身上都系了围裙...... 乍一看,还有些辣眼睛,他这是到厨子窝了? “这是......”何晏搓了搓眼睛,总觉得拿斧头和拿菜刀的两个人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 “!”他瞪大眼看向余南姝,不可置信问道:“大小姐,那是、那是伯爷......还有漕运司卫大人?” 但他们为何做这副打扮?! 平日在朝堂肃穆不已,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威风,引得众人直想顶礼膜拜的永宁伯,今日在同安县系个围裙,手拿菜刀?! 还有平日里豪迈不已,从不假以颜色的漕运司副都督卫阙卫大人,手上拿个斧头,衣裳上还沾了碎木屑?! 这个世界疯了吗...... 还有! 还有永宁伯身旁,正在指手画脚让他放下菜刀之人,他好像也在上京也看到过...... “工部的大人?”他喃喃道。 余南姝见他在辨人,自发给他介绍道:“手拿菜刀的,是我祖父,想必你认识吧?” 何晏呆呆点头:“伯爷风骨,见过一次便无法忘怀......” 余南姝一听,那个牙酸的呀。 她又指向将斧头丢向一旁的卫阙:“漕运司副都督卫大人,今年也留在咱们同安县过年,正在劈柴。” 何晏还是呆呆点头。 余南姝又一一介绍道:“工部梁大人,户部沈大人,切肉和切菜。” 何晏看向那两张越看越熟悉的脸。尐説φ呅蛧 连户部那个“怪人”在同安县都拿起菜刀切菜了?该不会被挟持了吧? 余南姝略过方子彦等人,伸出双手介绍道沈筝:“那位便是我沈姐姐啦,同安县县令,您此次要找的人!不过......你上次没来过吗?为何方才一副找不着路的样子?” 何晏看着走到前排的沈筝,囫囵答道:“上次卑职不在上京,没能随以统领过来。” 眼前的沈大人...... 与想象中,还有其他人口中描述的都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 ——不像头脑精明,运筹帷幄的女官,反倒像...... 像什么,何晏形容不出来,但他又看向余时章等人,突然明白了。 不仅是沈大人,而是眼前这些人,这一大群人,包括永宁伯,包括卫都督在内,都像是他路上见过的、与无数个大小人家一样的、忙忙碌碌过新年的......一家人。 一家人? 怎会如此...... 何晏不懂,分明有权势的地方就有斗争,他们羽林军,便是暗中帮助朝堂,解决那些无法抬到明面上的“斗争”之人。 他见过大户人家的腌臜,也见过亲朋手足为了权势利益拔刀相向,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甚至永世不得翻身的模样。 可他没见过一群毫无血缘之人,却宛若一家人一般,由骨子里透出一种亲近与信任。 这让他对眼前所见,甚至对自己存在的真实性,都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怀疑之色。 这些...... 会是真的吗? 正当他不知所措间,快步走来的女子神色变得肃穆,行礼道:“同安县县令,沈筝。将士此次前来,可是陛下有所吩咐?” 肃穆正式的声音,将何晏思想拉回现实。 眼前的女子......气势变了。 他顿了顿,赶紧回礼道:“羽林军何晏,俸陛下之命,传陛下口谕。卑职见过沈大人,见过伯爷,见过卫大人,见过梁大人,见过......沈大人。” 沈筝听着他着一连串的问好,嘴角微抽。 这么多官在这儿,也是为难他了。 正当她想着,何晏深吸一口气:“陛下口谕——” “哗——” 院子里跪了一地,众人头颅放低,又激动又好奇,静静等着天子口谕。 何晏高声道:“陛下口谕,伊始在即,大周民康物阜,政通人和,沈卿功不可没。故......太后寿辰在即,特召沈卿回宫,参加宫宴。钦此。” 一阵静谧。 看着砖缝的沈筝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何晏,确定道:“您是说,陛下宣本官.....回京?” “口谕宣完了,各位大人快快请起。”何晏可不敢受他们这么久的跪,等他们起身后才道:“正是如此,陛下还让您与伯爷早些出发,切莫卡着时日前去,误了宫宴。” 余时章眉头一动,“本伯也要去?” 何晏笑道:“您老人家自是要去的,也是陛下亲口下的令。” 余时章闻言好像不是很开心,喃喃道:“又要颠回去......” 下一刻他似是想到什么,看向还在愣神的沈筝。 这样也好。 若真让她一个人回京,他还放心不下呢。 沈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第一个看的人就是梁复。 梁复也正在看她。 他们谋划的事儿,快被抬到明面上去,真得加快进度了。 短暂的压力过后,沈筝又陷入一股复杂不已的情绪当中。 上京...... 她要去上京,她能亲眼一见上京的繁华,还能住进之前天子赏赐的宅子当中,更能......亲眼见一见这位明君。 但天子此举之意,沈筝也猜测到了一二。 这位明君,在替她铺路。 待她入了上京之后,必须谨言慎行,少说多看,不能辜负了天子的一番苦心。而她要面对的,也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充满了陌生目光的环境。 一想到这,沈筝心口怦怦直跳,又激动,又紧张。 余时章以为她光是紧张,上前拍了拍她肩膀,神色认真:“有本伯在,咱们全须全尾地去搓一顿,再全须全尾地回来便是,切莫忧心。” 何晏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永宁伯,跟安慰自己后辈似的安慰着沈大人。 又看着沈大人对永宁伯一笑,“有您与陛下在,下官不忧心,只是咱们这玻璃......真得快些了。” 玻璃? 何晏疑惑。 玻璃是什么? 第657章 天子自掏腰包 “沈大人要去上京了!” 院中,一个何晏不认识的小胖子正激动地手舞足蹈,比当事人沈筝都要激动。 他拉着旁边小书生模样的少年,激动地直甩手:“沈大人要和余爷爷,去上京见皇上,去参加宫宴!召祺,你听到了吗!” 被他拉着的书生小少年虽表现得没他激动,但张嘴数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看着前面的沈筝,一直点头。 若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的眼眶都激动得有些发红。 何晏目光微动,又看向余南姝。 只见她给了旁边小姑娘一个大大的拥抱,拉着对方手道:“千枝,你也听见了对不对!陛下亲自邀请咱们沈姐姐参加宫宴!我给你说,宫宴有好多好多人,皇后娘娘也在,太后娘娘这位寿星肯定也在!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很少回上京的!” 对面被唤做“千枝”的小姑娘也激动地直点头,目露崇拜地看向沈筝:“沈姐姐真的好厉害。” 突然,余南姝认真地看向她:“千枝,你想去上京瞧瞧吗?” 冯千枝愣住,缓缓抬手指向自己:“我......吗?” “对呀!”余南姝指着上京方向:“你去过上京吗?里面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要不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吧,到时候李大夫肯定回来了!到上京我请你吃东西,看戏!刚好,我还能看看如今上京时兴的衣服样式,回来给布坊设计!” 旁边的闻言小胖子也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她:“南姝,我也可以一起去吗?还有召祺,我们都一起去好不好?” 余南姝看着目露期待的方子彦,神色不显但同样看向她的裴召祺,小手一挥:“咱们陪沈姐姐一块儿去!保护沈姐姐安危!” 沈筝在旁轻笑。 一群半大小人,还要保护她来了。 “好诶——!”小胖子方子彦激动地在院内跑了两圈,嘴上一直嚎:“上京!上京!去上京!去上京!” 裴召祺听到这肯定的答案后,反倒有些纠结起来。 “算了......”他喃喃道:“如此开心的日子,后边儿再与大家商讨吧。” 因着对同安县的好奇,何晏将院内所有人的神色都观察了一遍。 激动、欣喜、骄傲、担忧,各种饱含善意的情感在每个人的脸上显现,没有一个人觉得诧异或是不满。 何晏终于确定——他们所有人,都在为沈大人高兴。 这该是怎样一种情感呢? ...... 大年三十身处异乡,何晏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他原本想着传完口谕便在同安县客栈住下,这个年就随随便便过了,之后再等赏赐车队前来,宣完赏便与车队一同回京。 可谁料...... “既是羽林军,又能被陛下派来亲传口谕的,必是陛下亲信。”余时章悄咪咪对沈筝说:“莫看他只是数万羽林军中一名,他们知道事情,可比咱们想象中多多了,在朝堂暗处,也少不了他们身影。” “所以这关系,能打好,便打好。”沈筝看着余时章说。 “对咯!”余时章拎起放在旁边的菜刀,走到何晏身前。 何晏一愣,赶紧行礼:“伯爷有何吩咐?” 余时章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身后剑鞘:“既会使剑,定也会使刀吧?” 何晏被他问得愣住,旁边沈筝无奈扶额。 “卑职......”何晏看着余时章手中菜刀,迟疑道:“会......吧?” 会菜刀,然后呢? 该不会让他去切菜吧!他哪儿敢! 余时章一把将刀把塞给他:“大小伙子家家的,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什么会吧都来了。既会切肉,就随本伯来后院。” “啊......”不是切菜啊。 “啊?”是切肉啊! 突然,何晏跟想到什么似的,跟在余时章身后的脚步一顿,“伯爷,卑职......” 余时章停住脚步,转头,目光中包含威胁:“不愿意切肉?” “不......”何晏赶紧摇头:“不是!愿意!卑职就是想起,还有一事忘了给您和沈大人说。” 余时章指着他:“陛下在,该说你办事不力了。” 何晏低下头去,初到同安县衙,他真的太过震惊,连还有一件正事儿都忘了...... “卑职失职,伯爷,可否邀您与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此话一出,旁边众人都看了过来,何晏头皮一紧。 余时章沉吟片刻,往前厅走去:“走吧。” 厅内,余时章与沈筝还以为何晏要说什么机密之事,可谁料他开口便是陛下还有赏赐在后面,估摸着还要几日才能到同安县。 “这用得着借一步说话?”余时章无语道。 “事关印坊......”何晏说:“卑职不知县内印坊有多少人知晓,故而才......” “哦?”余时章忽略掉他的问题,直接问道:“与印坊有何关系?可是陛下那头,想将印坊......” 将印坊纳入朝廷? 余时章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陛下应当做不出来。 “不是的。”何晏赶紧摇头,“是陛下命人搜罗了天下众人书籍,其中含有不少珍稀孤本,命人送往同安县。除却这些书籍外,还有陛下给沈大人的私赏。”仦說Ф忟網 “啥?” 余时章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一件事了。 “陛下不仅偷摸给咱们送书,还自掏腰包赏沈筝?”他指着沈筝。 沈筝也一脸错愕。 陛下自己掏兜赏她?为何?赏赐名义是啥?印坊吗?那为何不赏伯爷这个大功臣? 何晏面上一僵,小声道:“伯爷,倒也不是偷摸......” 当今天子所为,怎的能称作“偷摸”呢?陛下做什么,那都要叫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余时章鼻子轻哼,问何晏:“那放眼整个上京,有几人知晓此事?” 何晏噎住了,迟疑答道:“卑职知道,以统领知道,洪公公......好像也知道。” 说罢,他不敢看余时章,低下了头。 “没了?”余时章笑了:“还说不是偷摸。放心吧,你回去之后转告陛下,本伯与沈筝定当物尽其用,不辜负陛下所望。” 何晏松了口气。 还真怕这位让他传一些惊世骇俗之话给陛下。 第658章 独一份 后面沈筝才知道,何晏口中的私赏,陛下是以布坊名义赏的。 因为沈筝分了他三成利,他一高兴,便又忍不住掏了兜。 何晏还说,赏赐当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份儿,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打的新衣裳与首饰,专门送给“女官”的。 在整个大周,这都是独一份。 或者说这份赏赐,就是皇后专门为她定制的,让她到时候穿戴好,好去参加宫宴。 沈筝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心情。 ——去参加宫宴之人,拾掇不拾掇?打扮不打扮? 必定要的。 但沈筝当如何拾掇?又当如何打扮? 没人能教她。 就连余时章都难以给她意见,因为她是头一例。 但皇后就是注意到了此事,甚至在沈筝还未为之苦恼之时,便给出了解决办法。 沈筝突然对远在上京的皇后升起一股浓烈好奇。皇后她......该是怎样一位女子呢? 而正或许,只有如此心细温柔的皇后,才能与开明威严的陛下凑成一对吧。 ...... 县衙后院,余时章与梁复二人躺在躺椅上,二人中间小桌上摆放着茶壶,缕缕白烟从茶壶中飘然而上。m.xfanjia 余时章颇为惬意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拿起手中书册挡住刺眼阳光,叹道:“老梁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梁复也学着他抿了一口茶,舒服地叹息一声,“是啊,有些事儿,还是得他们年轻人去做才行!” 乔老坐在旁边小马扎上,猛翻白眼:“什么‘有些事儿’?不就是切肉吗?人家小伙子是来作客的,你们怎么好意思如此压榨别人?” 他身下的小马扎着实是太小了,从旁看去,他好像是蹲在地上一般。 梁复坐起身子,指着不远处几个连排躺椅道:“那边还有那么多躺椅,你在这儿蹲着干嘛?赶紧拖过来一块儿喝两口茶呗,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俩老头欺负你一个老头呢。” “就是。”余时章跟着点头。 乔老看着即将劈完柴的卫阙,咬牙问道:“您二位说我为啥不躺?” 为啥? 俩老头看向乔老,又抬头看了看比之前下滑好一截的太阳,“噢——大厨待会儿得炒菜了,让你家愈小子炒呗?” 乔老又是一个白眼:“我俩一块儿炒。” 其实他与程愈比厨艺的话,程愈都还要“略”胜他一筹。 余时章看着奋力剁肉的何晏,突然计上心头:“要不问问何晏会不会炒菜?” “不好吧......”梁复面带纠结,似是想到什么,“往后他回上京告咱们状怎么办?” 那他升官岂不是又坎坷了? 余时章“啪”一拍椅背,一脸正气:“咱们这是信任他!” 话音刚落,一阵奇怪的声响自前院传来。 一会儿“吱呀”,一会儿“轱辘轱辘”,又一会儿“砰砰咚”,还夹着一声声极其小声的“哎哟”“哎呦”。 仨老头对视一眼,不禁放低声音:“进贼了?” “你去看看。” “我不,你去。” “我也不,你们去。” “一块儿去!” “去就去!” 他们离前院最近,此时最闲的也是他们三人。 门洞边上,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三个脑袋刚冒出来。 “哎哟——!” “哎娘嘞!” 双方刚好碰见,皆是吓得一个哆嗦。 “怎的了?”沈筝听见动静小跑过来,待看到来人猛地一怔:“余大人?庄伯母!” “筝儿!”庄知韫轻拍了两下心口,穿过门洞快步而来。 门洞两旁,双方还在大眼瞪小眼。 余正青看着怒目圆瞪的余时章,干笑一声:“父亲,惊不惊喜?” 说罢他看向另外二人:“梁大人,乔老匠人也在啊。” “......” 没人理他。 “哈哈——”余正青径自一笑,指着门口道:“就知道小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 何晏看向这边,待看到余正青这张熟悉的面庞之时,突然埋下头,奋力切肉。 完了...... 又忘记给伯爷说这事儿了。 ...... 院中,看着毫不客气坐下来的余正青,余时章瞪眼问道:“方才你在外面哎哟啥?” “哎哟?”余正青疑惑。 “对!”余时章指着他:“就是刚才这样,哎哟——” “......”余正青扶着腰,指着一旁摆着的一大堆年货:“将如此多东西搬下马车,将儿子累着了。” 余时章想了片刻,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车夫呢?” 两个人,两架马车。 合着他们两口子,一人赶一架? “到门口便让他们赁马回家过年了。”余正青说。 父子俩说着话,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太阳隐隐有了西斜的架势,日光也从明媚耀眼的白,变成了柔美温馨的橘红。 一道道鞭炮声由远及近,余时章指着门口道:“你女儿野回来了。” 余正青不接茬:“是您带大的孙女儿。” “砰——” 门口又响了一声,接着便是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太好玩儿了,我们待会儿吃完饭接着放吧,叫上沈姐姐他们一起!” “好呀好呀!其实我都不饿......不想吃饭。” “笨啊你!我们小辈上桌,不是为了吃饭!” “那是为什么?” “嘿嘿——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今天里面的大人,一个都跑不了!” 正坐在一旁歇息的何晏闻言神色一滞,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百两银票来。 “只有一张......” 他这一路过来,基本都住馆驿吃馆驿,带的干粮也是从馆驿拿的。至于其他不得不花银子之处,刚好将自己带的那点儿碎银子花完。 此时他浑身上下,就剩下这张百两银票了。 一张怎么分? 一人撕一截? 何晏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找上了在旁与庄知韫唠嗑的沈筝。 “那个......沈大人,卑职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沈筝劝了许久,何晏还是坚持要给四个小朋友发压岁钱,说他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同安县,本就用不到什么银子。 沈筝与余时章商量下,决定让他发。 至于这份小小情谊...... 总有机会还的。 第659章 年 公厨中,乔老和程愈系好围裙准备炒菜,余时章带着梁复在旁,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看向案上备好的菜肉。 “您二位能出去吗?”乔老无奈地看向二人,指了指通身透着“不自在”的程愈:“您二位在这儿,愈小子都不会拿锅铲了。” 余时章双手背在身后,不以为意道:“男人,就是要在逆境中成长。” “......”乔老拿起油壶,问道:“您二位到底想干嘛?” “知道什么叫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吗?”梁复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乔老神色复杂,“然后呢?” “我俩虽不会掌勺,但我俩吃过的多啊。”余时章一脸得意,摸了把胡子:“搁宫里御膳房,这一活计叫试菜。膳食做好了,先给我俩试试,再给你们掌勺的指点。” 乔老闻言神色古怪起来:“那不是太监干的活计吗?” 眼见双方互相瞪眼,沈筝赶紧进去将余时章与梁复劝了出来。 “今日辅料都是下官配好的。”她指了指公厨中样式各异的小碗:“您二老就放一百个心吧,报官好吃,甜咸酸辣清淡口,应有尽有。” 就是这会儿大周还没有辣椒,可惜了。 等往后积分够多,一定得换点儿辣椒种子使使。 不过...... 沈筝记得,辣椒的历史有两个说法。 一是有人经研究认为,辣椒是从国外传进来的,二则是有古代文献表明,古时候,可能便有辣椒存在。 这么一想,好像不论是哪个方法,都比她用积分换辣椒划算?不过质量肯定参差不齐,没有积分换来的好。 成功将二老劝去喝茶后,后院中的石灯突然接连亮了起来。 院中石灯,是上次修葺时新建的,上部为空心的石柱,在其中放入油灯或者蜡烛,用以照明。 但别看后院空间看起来不算太大,但若想照明整个后院,需要的油灯或者蜡烛数量也不可小觑,故而这些石灯柱自修葺好以来,一直是个摆设。 今日,是继它们存在以来,第一次亮灯。 夕阳还未完全退去,橘黄的阳光与昏黄闪烁的灯光交错,映得整个县衙后院温馨不已。 余南姝四人点好灯,一脸骄傲地看向沈筝:“沈姐姐,好看吧?” 灯光与夕阳映红了众人脸颊,他们各自忙碌,身形交错。忙碌之余,他们嘴上还聊着闲天。 他们说——明日初一,衙里也要守规矩,要封刀,大家伙儿明日一同吃饺子,还有今日剩下的年夜饭。 他们说——今晚的同安县必定是鞭炮齐鸣,都得做好熬到天明的准备。 他们还在商量——大年初一应礼佛,求佛祖保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岁岁。可同安县的老庙早就荒废了,得去泉阳县寺庙才行。 沈筝静静听着,心头情感难以言喻。 藏在她心里那点隐秘的、平日难以察觉的情感逐渐涌出,直至将她整个人都裹挟其中——他们口中所有的话,都带上了她的。 她是吃饺子的一份子,她是熬通宵的一份子,她也是去礼佛的一份子。 第一次,能将年过得如此热闹。 第一次感觉到,“年”不再是一种时间概念。 第一次存在于,有“亲朋好友”,被亲情、友情所包裹的年。 余南姝看沈筝发了许久的呆,又听她唤道自己:“南姝,子彦,你们几个跑一趟。” 余南姝点头,“沈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沈筝看着裴召祺,笑道:“将召祺母亲接过来,一起过年。” 裴召祺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沈筝话之后双眼骤然亮起。 余南姝一拍脑袋,懊恼不已:“坏了,竟将裴姨给忘了!我早晨都还想过这件事来的......召祺,对不起。” 方子彦看着背篓中一串串炮仗,同样懊恼:“我也是,咱们去泉阳县那会儿我都在心里提醒自己,回来要去将裴姨接过来,结果......” 玩忘了。 真是邪恶炮仗,迷人心智! 四人说动就动,将各自兜里的鞭炮往外一掏,便朝前院跑去:“沈姐姐,我们很快就带裴姨回来!” “等会儿!”沈筝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他们道:“顺道去一趟官定客栈,问问莫轻晚母女要不要过来吃年饭,还有你们曼姨姨,若是她一人在客栈中,也将她请来,咱们一并守岁。” 莫轻晚好歹是为县中生意来的,母女二人眼下这会儿又没个家,留她们在外过年,终归孤独了些。 而曼娘...... 沈筝轻微叹息一声,阿梨若被强行接回家,那这个年对曼娘来说,或许并不开心。 她看向院内众人,眼中略带问询之意,余时章作为整个县衙的大家长,笑着说了一句话。 “年嘛,就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就像他们,不也是天南海北之人,因命运,而聚在了一起吗? 余南姝四人回来之时,身旁多了三道身影。 裴夫人、莫轻晚、莫夫人。 见后院中有如此多人,三人难免有些紧张不自在,四个小朋友主动开始给双方介绍起来。 没看到莫轻晚身影,沈筝心中有了猜测,将余南姝唤至一旁问道:“你曼姨姨......” 余南姝咧嘴一笑,给沈筝投来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沈筝嘴角扬起,问:“几个人?” 余南姝竖起三根手指:“曼姨姨,卫先生,还有阿梨。” “看来卫泾的追妻之路又往前迈了一大步啊。”沈筝笑眯眯的。 阿梨那孩子能留下来过年,应该有也有卫泾的功劳在其中,且阿梨愿意与他一同吃年夜饭,说明他平日也没少下功夫。 小姑娘在慢慢接受他。 “菜来咯——” 随着乔老的一声喊,凉菜热菜依次上桌,飘香四溢,昏黄的灯光衬得菜色更加诱人。 卫阙早已按耐不住,拎起背篓中最大的一串爆竹,敞开嗓子对他们道:“你们快入座,好了喊我一声,我就点火!” 说罢他还不忘回头指挥两句:“小胖子,快去帮忙端菜!” 第660章 新年快乐 “小孩”的红封 “叮——” 酒盏相碰,清鸣回荡。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觥筹交错,众人几乎将桌上所有菜都夸了个遍。 这个色好,那个味绝,另一个光看都饱了! 谈天说地间,终于到了余南姝几人最期待的环节。 余时章实在被她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夹不住菜,无奈一放筷子,开始掏兜。 他的动作似是一种信号,至此,所有余南姝眼中的“大人”都统一放下筷子,面带笑意开始掏兜。 见这一番大动作,余南姝就知道——今年这年,差不了! 一个个红封被众人从怀中拿出来,放在桌上,不过一转眼,样式相同,大小各异的红封便夺去了少年少女们的全部目光。 冯千枝、裴召祺、程愈三人还是第一次见此等“大场面”,嘴巴大张,神色呆呆的。 反观余南姝与方子彦二人那叫一个喜笑颜开,恨不得将所有红封都收入囊中。 二人对视一眼,拉着另外三人就站了起来,吉利话一股脑往外冒,听得众人哈哈大笑,心甘情愿地将红封递了出去。 待五人收完红封,屁股一抬就下了桌,走之前还不忘再给众人道个谢,又像模像样地拜了个年。 因着今晚要守岁,凌晨和清晨都要去门外放爆竹,众人并未过多饮酒,而是浅尝辄止。 今晚的饭菜对沈筝来说,格外好吃。 每一次动筷子,她脑海中便不自觉在想——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众人亲手准备。这一年夜饭对她来说,是这两世加起来,最特别的一次。 或许不止对沈筝而言是如此。 盘子里的菜肉越来越少,这场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也逐渐接近尾声。 将碗筷收拾洗净,再将桌椅摆放好后,已是亥时三刻。 裴母初一要出摊,提出先走,莫母身子不好,故而母女二人也要先回去歇息,李宏茂与许主簿主动相送,顺带吹吹风醒酒。 炮竹声响彻同安县,今夜的众人,睡意全无。 沈筝正想着要如何安排众人时,余时章突然神秘兮兮地站在了她身侧,问她:“本伯记得,衙中有弈棋吧?” “弈棋?”她愣了片刻,点头:“有,有两套,您老想......来两把?” 余时章口中的弈棋,就是围棋。 琴棋书画中的“棋”,也是平日不少人解闷的手段,但沈筝却从没下过,她会是会,可那点子技术与余时章这几位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咳——”余时章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问她:“在哪?” 沈筝思索片刻,透过暖黄的灯光看向前院,“应当是在前院书房中,下官去取。”wWW.xszWω㈧.йêt 她正要迈步,便听余时章说:“本伯跟你一块儿去,天黑,怕你看不清。” “......”沈筝看着亮堂的小道与洞门,正要拒绝,余时章便三两步走到了她身前,还不忘催促她:“赶紧的呀。” 有点怪。 沈筝心中想着,但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刚迈过洞门,余时章就停下了脚步,沈筝跟着一顿,问他:“伯爷,怎的了?” 余时章并未说话,而是左瞅右瞅,见四周没人,朝她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前院只点了灯笼,沈筝有些不太看得清,微微侧了侧身子,借着后院灯光看向余时章手中。 待看清后,她眼眸骤然瞪大,瞳孔一缩,这般模样,在黑夜中甚至还有点渗人。 但余时章不觉得渗人,只见他满脸笑意,又将手中之物往沈筝这头推了推。 而正在他手中躺着的,是一个红彤彤、胀鼓鼓的红封。 沈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看一眼余时章,又看向那红封——红封样式,与方才他在桌上发给余南姝几人的一模一样,但那大小...... 好似比给余南姝几人的还要大。 成年人收红包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使不得,使不得。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自己都能赚钱了,拿什么红封? 但沈筝张嘴数次,都觉得喉间干涩不已,堵得慌,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虫与鞭炮齐鸣,但沈筝的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去。 她一直不说话,余时章看了看她身后洞门,有些急了:“愣着干嘛,快收好!待会儿被他们几个看到,又要说本伯厚此薄彼了!” “我.......”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片刻后才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伯爷,这红封......我不能要,我都这么大了,还是一县县令......” 在不少人眼中,甚至在沈筝自己眼中,她都是整个同安县的大家长,是站在众人面前,为大家遮风挡雨的存在。 但不是的。 沈筝在心里说,至少在今晚,至少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不是这样的。 她是这么大了,可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年三十这天收到来自长辈的红包。 在福利院那会儿,孩子们身上是不能有现钱的。过年可能会有新衣服穿,也有平日吃不到的肉菜,但钱,他们不能拿。 因为福利院也有坏小孩,谁身上有钱,谁便会被坏小孩盯上。 他们会划破你的新衣服,往你的被子里吐口水,抢你为数不多的几毛钱。 沈筝没被抢过,但她看着别的小朋友被抢过,她没有勇气上前制止,她能做的,就是等坏小孩走后,将自己的食物分给被抢的小朋友一半。 有些窝囊。 但那却是小沈筝能想到的最优解。 “一县县令怎么了!”余时章一瞪眼,直接将红封塞到了她手中,“别说你这会儿只是个县令,就算以后你回京登上了青云梯,别人唤你一声首辅大人,在本伯这儿,过年你照样是后辈,照样有红封拿!” 红封入手,甚至比她发给捕快衙役们的还要沉。 她眼睛有些发酸,手中的红封似有千斤,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就算是大人了,也能拿吗?” 她只敢看着红封,不敢抬头看余时章,她怕...... “什么大人小人。”余时章的声音与平日也有些细微区别,“本伯不是说了吗,在本伯这儿,你只能称作大小孩。” 第661章 好 大小孩。 再大,也是小孩。 此时的沈筝不再是高坐公堂的沈县令,也不再是顶在百姓身前的沈大人。 “沈大人你在这儿啊!”正当她想开口说话,梁复的声音陡然从她身后传来。 她与余时章脊背皆是一僵,余时章眼神催促她赶紧将红封收起来,她刚准备将手往袖子里缩,梁复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你怎的一个人......”梁复刚开口,便看到阴影中站着的余时章,一个哆嗦后神色不自然道:“伯爷也在啊......” 余时章敛好神色,向前一步:“你有事儿吗?” 沈筝这丫头收了他的红包,连句“新年快乐”都还没说呢,就被梁复这厮打了岔! 他不甘心,他得赶紧将人赶走。 梁复闻言神色一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也没什么事,就是沈大人突然不见了,下官来找找。” 余时章感觉不对劲,但还是想着先将人赶走,神色傲然道:“她与本伯去取弈棋,待会儿咱俩来两把?敢吗?” 谁不知道他永宁伯棋艺精湛,论谁来,都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梁复果然受激,脖子一梗,“有什么不敢的?下官随你们一起去取棋盘!你我二人今日战到天明!” 说罢,他便直愣愣往前冲,片刻后又尴尬回头:“棋盘在哪儿?” 余时章嗤笑。 沈筝下意识抬手指向书房,还没开口,袖中红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这是......?”梁复脚步微挪,让出光源,待看清红封样式后猛地抬头看向余时章,“好啊!下官就说,取个棋盘怎的非得俩人一道,合着......” 他弯腰捡起红封,正欲递给沈筝,边听余时章威胁道:“不许跟其他人说。若被卫阙沈行简他们若是知道了,本伯又得掏兜补上,听到没有!” 梁复嘴角噙笑,不答。 余时章急了,凑过去恶狠狠问:“梁老头,你听到没有!” 梁复还是不答,只是对沈筝抬手,示意她伸手接着方才掉地上的红封。 沈筝抿唇抬手,待红封入手时,陡然一愣。 这哪是方才掉在地上那个红封? 红封样式与大小,借着灯光清晰可见,与之前余时章给的红封比起来,差别不说天差地别,那也是一目了然。 很明显,这,是个全新的、从梁复袖中滑出来的红封。 “梁大人......”沈筝呆呆抬头,看向梁复。 梁复突然笑了起来,“真以为本官只给几个小孩准备了红封,没给你准备?” “我......”就像方才那时一样,沈筝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好啊你个梁老头!”待余时章看清后,那种“被抓包”的慌张感骤然消散,“合着你也是来给沈筝偷摸发红封的!本伯就说,好端端的你找沈筝干嘛!” 梁复还在笑,又将余时章的红封一并给了沈筝,“就准您给沈大人发,不准下官发?” 余时章正欲开口,突然跟看到什么似的,疯狂给沈筝使眼色。 一回生,二回熟,沈筝不过片刻便读懂他眼神之意,但她还来不及动作,乔老就已经到了她身旁。 “你们三人在这儿作甚?” 沈筝脊背僵住,悄悄往袖子里缩手。 但她动作快,乔老眼神儿更快! “好啊!” 这一声喊,喊得沈筝三人都是一个激灵,余时章神色古怪看了乔老片刻,下一刻便直接朝对方伸出了手。 “你的呢?” 乔老撅了噘嘴,狠狠剐了余时章与梁复一眼,不满道:“倒被您二位抢了先,倒显得老头子不是那么特别了。” 下一刻,沈筝手中红封的数量上涨至三个。 与方才的感动相比,此时沈筝心中更多是诧异。 这三位......莫不是商量好的?ωww.xSZWω㈧.NēΤ 三个大红封真的太重了,压得她手腕一直往下沉。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三人,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筝儿,你忙完了来找伯母哦,伯母有点事找你。” 这...... 不是吧。 沈筝感觉这会儿的自己简直幸福得要冒泡了。 余时章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庄知韫,提高声音喊道:“有什么事儿直接过来说!” 庄知韫看了一眼身旁的余正青,二人一同走了过来。 还来不及找借口,便听余时章道:“红封呢?拿出来。” “什么红封?”余正青还在装傻。 庄知韫心思更细,先一步看向沈筝,待看到她手中那三个胀鼓鼓的红封时,突然笑了起来。 下一刻,沈筝手中的红封直接变成了四个。 在这之前,她有无数种词汇来形容这个新年,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除了手中的红封,什么都轻飘飘的。 ——好。 她想说,这个年真的很好。 “新年快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词汇。 压岁钱。 压岁,压岁。 ...... 子时中,县衙大门又一次响起了爆竹声,与此同时,整个同安县火光四现,爆竹声响彻云霄。 中途,沈筝又被余南姝几人拖去玩了炮仗,直到回县衙后,她都觉得耳朵嗡嗡一直作响。 辰时,爆竹声又起,初一的太阳冉冉升起,“新年快乐”回荡在同安县每一个角落。 熬了一整宿的众人丝毫不觉疲惫,在用过早饭后便直接出了县衙。 “昨日说好了要去礼佛!”余南姝拖着沈筝上了马车,方子彦正想钻进来,便被余南姝拦在门口:“你和召祺他们乘另一架,这架马车是我们女孩子坐的!千枝,快来!” 大半个时辰的颠簸后,马车停在泉阳寺门口。 人声嘈杂却又喜气洋洋,香火将整个泉阳寺笼罩其中,镀金的佛像在烟雾中仿佛真的活过来一般,嘴角含笑,低头看着虔诚的众人,聆听着他们的祈愿。 沈筝瞧见无数熟悉的面庞,他们神色真挚,动作虔诚。 而他们,正是一大早便从同安县出发,来泉阳县拜佛的百姓们,他们看见沈筝后,第一句话便是。 ——“沈大人,新年快乐!” 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佛,沈筝不知道。 但部分百姓们生活,或许需要信仰支撑,苦痛迷茫之时,他们便可以祈愿“佛祖保佑”,在心底留有一丝微乎不可察的希望。 同安县,或许需要一座寺庙。 第662章 看命 大年初一那天,成串儿的人来县衙拜年。 除巴乐湛、方文修父子、第五探微、莫轻晚等人外,拿了腊赐与年礼的各村里正也来凑上了热闹。但他们怕耽误沈筝正事,都没久留,只是将年礼送到,聊了会儿天后便起身离开。 初一一过,沈筝的时间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天子与皇后私赏正在路上,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到同安县,离太后寿辰还有三月左右,路上再刨除半月,那留给她与梁复的时间便就只有俩月多点。 两月多点时间。 一想到这,沈筝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正月初二这日便拉着梁复到了印坊,直接开工。 这几日,他们将所有原料收拾归整,研磨分类。这一步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格外顺利,但他们却高兴不起来。 二人都知道,难的在后面。 余时章几人跟着他们去了几次。 二人通身炭灰,手上脸上就没个干净地方,余时章看在眼中,每次想说些什么时,又望见他们发亮的双眼,只得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余南姝跟在他身旁,也没了玩炮仗的心思,只是皱着小脸说:“沈姐姐和梁爷爷好累啊,分明这会儿还在封印,一年到头就能歇息这几日......” 余时章微微叹息,反倒安慰她道:“待你沈姐姐真的将东西造出来,那咱们大周的腰板,便又直了一些。” 余南姝觉得他说得不对,噘嘴:“大周的腰板,一定要靠沈姐姐扛起来吗?她只是个县令,又不是皇......唔唔唔——” “你这丫头,真在同安县玩野了,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余时章松开捂住她嘴的手,点着她脑袋说:“大周的腰板,靠你,靠祖父,靠你沈姐姐,也靠你梁爷爷,还靠生活在大周的万万人,知道吗?” 余南姝其实是知道的。 她从来同安县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实在不想看沈筝那么累。xfanjia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日,余南姝几人都会拎着餐盒给沈筝二人送饭,吃了好几顿后,沈筝都能靠饭菜口味猜测,今日他们又是去哪里买的饭。 直到那一日,沈筝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这才看向印坊外。 她微微叹息:“初七都过了啊......” ...... 初七一过,布坊与印坊重新开工,二坊主体皆已搭建完成,这几日工人们要做的,便是铺顶与修葺坊中细节之处。 伍全说,三日内便能完工。 这日,许主簿寻到沈筝,说待伍全那边完工后,二坊便正式开始运作,也就是工人开工。 二坊选在同一日开工——正月十二。 沈筝将白砂倒回盆中,与许主簿一同走到视野开阔地界,看着初具规模的布坊,微微叹了口气。 县学后边还有个作坊在修建,在同安县算不上何等秘密,但大多人都不知道这一作坊是用来作何的,沈筝与李宏茂只是对外宣称,这一作坊是用来“拓书”的。 县学学子与先生们嘴巴严,信得过,就算是对各自家人,他们都从未主动提及过布坊事宜——这是李宏茂下了令的事儿。 众人只知道印坊是用来“拓书”的,而“拓书”,又分很多种方式,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手抄书。 所以...... “布坊可以隆重开工,可以剪彩,也可以允许旁人在外参观,但印坊不行。”沈筝说。 印坊只能悄悄开业,悄悄印书,再悄悄将书运出去,只有等到同安书肆开业,印坊才能大手一挥扯下面纱,挺直腰板对外说——“老子就印书卖书了,还卖得便宜,怎的了?” 下有万千百姓与学子的支持,上有天子撑腰,那时旁人想再对印坊出手,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了。 就是不知如此对比之下,学子们心头,会不会有落差。 许主簿猜到她心中之意,眸光穿过两道院墙,看向不远处的县学。 “他们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看向沈筝,开始站在学子们的角度思考这件事,“人前英雄是英雄,人群后的英雄,也是英雄。待到同安书肆在外闯出名堂,他们便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故作不经意地说......” ——“‘这些书,是同安县沈大人与永宁伯带着我们印的,还不赖吧?’如此一来,天下读书人谁能不夸他们一句‘吾辈楷模’?” 前半句话,许主簿连语气都代入了学子当中。 沈筝心中郁气一扫,轻笑起来:“如此......好像还真不赖?” 这难道不正是——要装,就装波大的? 许主簿回以她一笑,“大人莫要忧心,咱们县里的孩子们,比咱们想象中还要聪明、明事理。开工那日您能与他们说说话,就是让他们再遮遮掩掩好几年,他们都愿意。” 沈筝或许不知道,但许主簿却看得清清楚楚。 昨日县学开学,学子们一听说她在印坊捣鼓东西,一下学便都凑了过来。 不敢靠近,不敢说话,不敢打扰,只敢在远处看着,看着这位他们崇拜的沈大人,到底又要做个何等新奇物件出来? “对了。”沈筝突然想到什么,“伍全不是说初十便能竣工,为何要等到十二开工?可是有何事宜未准备妥当?” “这是其一。”许主簿笑道:“属下想将各部的职责与人员再细分一下,让他们提前两日便到布坊熟悉岗位。” 沈筝点头。 新作坊开工,不像老作坊那般有老人带,一切事宜许主簿都只能安排,但不能手把手指点,提前熟悉岗位,确实有必要。 “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许主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去泉阳寺那日,属下恰巧遇到觉案师傅,请他帮咱们算了下日子,他说,十二好。” “嗯?”沈筝愣了一瞬,“那位大师指点的?” 泉阳寺的住持师傅,法号“觉岸”,在柳阳府一带小有名气,善指点迷津,有人曾说,他那双眼,能看到普通人的“命”。 第663章 顺应因果 那日沈筝前去泉阳寺礼佛时,与觉岸对视过片刻,正当她想上前时,觉岸双手合十施礼后,转身便走了。 很明显对方是认得她的,但却隐晦地拒绝了她的交谈请求。 她不明白觉岸是何意,若硬要让她站在“佛法”的角度理解。安慕小说网 或许可以称作...... “二人缘分未到”? 但许主簿又是什么时候见到觉案的? 沈筝问了,许主簿思索片刻,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回忆道:“属下在偏殿捐香火钱时,觉岸师傅便恰巧在那处,而且......他认得属下,而后便说,十二是个好日子。” “他认得您,属下不觉得奇怪,可他认得属下.......”许主簿突然皱起眉:“说来也奇怪,那时属下觉得他认得属下,并非什么奇怪之事,可这会儿您提及这事,属下才觉得......” “你都没去过泉阳县,更没去过泉阳寺,他怎的会认得你?”沈筝将他的疑惑讲了出来。 许主簿点头:“在属下记忆中,并未见过他。” 说着说着,二人口中的话题愈发朝玄学角度进发。 沈筝摇了摇脑袋,“算了,莫想那么多了,佛门讲究因果缘法,若那位真有慧眼......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他说十二,那便就十二吧。” 觉岸与她对视之时,眸中带笑,不含丝毫恶意,那她便不想深究。 佛门不是还讲究顺应因果吗? 她与许主簿在做之事,就是本心,因果,他们自是担得。 听她如此说,许主簿眉间稍缓,笑道:“大人您说这话时,也像位得道高僧,颇有些玄妙在其中。” 沈筝疑惑转头,又抬手摸了摸脑袋,“.......这道还是你得吧,本官还是要行走在尘世中的。” 许主簿微愣,随即一笑:“那属下也跟着您走。” 二人正说着,梁复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从旁边走了过来,“沈大人,都准备妥当了,咱们何时开始试烧?” 沈筝沉吟片刻,抬头看天。 玻璃若用炉窑煅烧,将白砂等矿石煅烧到可塑形态,一般都需要半天时间,也就是一到两个时辰之间。 此时是申时,也就是下午四点的模样......若她与梁复在今日试烧,估计是赶不上县衙晚饭。 但觉岸住持的话,极大的引起了沈筝的好奇心,她想在正月十二那日去布坊多待一会儿,看看觉岸口中的“十二好”,到底好在哪儿? 是天气好? 还是这日众人运气好? 或是这日.......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其中? 听起来是有些玄学,但沈筝就觉得自己该去。 那.......被“浪费”的时间,便要在别处找出来。 “劳您准备一下。”沈筝对梁复说:“先将炉子烧起来,下官随后就来。” 梁复一口应下,提腿便往高炉房走去。 煅烧玻璃一事对他来说诱惑太大,他还怕沈筝今日不愿试烧。 梁复离开后,许主簿正准备开口回县衙,免得耽误他们时间,便听沈筝道:“开工红封发出去了吗?” 她在前几日便让许主簿着手准备开工红封,与年终腊赐不同的是,开工红封金额不大,只有一百二十文,寓在讨个好彩头。 “发出去了。”许主簿从怀中掏出一个胀鼓鼓的小红封,笑道:“属下的还没拆。他们收下红封便闹着要来印坊看您,属下没准。” 沈筝一愣,嘴角微弯,“来就闹哄哄的,耽误事儿,让他们好好上衙便是。” 待许主簿走后,沈筝去井边洗了把脸,用袖子擦干后,便进了高炉房。 柴火将炭引燃后,整个高炉房的温度急速升高,分明是凛冬之时,沈筝与梁复却先所有人一步,穿上了夏裳。 高温烘烤下,沈筝皱了皱鼻子,感觉有一团火从鼻腔钻进她的身体,游荡在五脏六腑之中,烧得她忍不住大口喘气,大口呼气。 反观梁复,他跟丝毫感觉不到热似的,神色淡然,甚至还拿起炭夹打开炉口,接着刨炭。 沈筝见状一咬牙关。 老头身体都如此扛造,她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上前将原料依投炉顺序放好,热气逼近,使得她呼吸却愈发急促起来。 梁复一手刨炭,一手从旁边盆中取出一条还在滴水的湿布递给她,“难受吧?” 沈筝一看见那湿布,就跟沙漠中看见水源的骆驼似的,赶紧接过,在口鼻间擦了擦。 梁复笑着说:“初入炉房,你能坚持这般久,已然算身子不错了,若实在受不住就出去透口气,莫要逞强。” 沈筝反复拿湿布擦着口鼻,但效果甚微。 不知是她呼出的气太烫,还是炉中温度烘烤着整个炉房,湿布都染上些许暖意。 反观梁复,分明双颊已经被炉火烤得绯红,但神色依旧沉稳,甚至还有闲心与沈筝说话:“本官方才的话,并非安慰你,炉房与别出不一样,咱们的身体适应也需要过程,体质好的或许只需要几日,体质差的嘛......” 沈筝闻言重重呼出一口气,问他:“差的需要几日?” 她感觉自己说不准就是“体质差”的那种。 梁复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带笑:“进一次炉房晕一次,压根儿适应不了。” “......”沈筝闻言脸都青了,挣扎问道:“真有人是这样的?” “你以为没有?”梁复放下炭夹,开始掰手指:“光在工部,本官便见过.......嗯,三个。这还只是这么些年来本官亲眼见过的,定还有本官不知道之人。说来他们看起来身子比你还好,都是青壮年男子,一进炉房就跟七旬老人似的,面红颈胀,咳个不停,最后还得本官将他们扶出去。” 沈筝一想到那个画面,神色怪异不已。 一个头发都要白完的老头,手脚矫健地扶起一个虚弱的壮汉...... 她可不能这样啊! 若被印坊众人看到,她面子往哪儿搁! 第664章 白砂入炉 就连沈筝自己都没发觉,与梁复说话间,她的呼吸竟逐渐平稳下来。 梁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沈大人,在炉房最重要的,就是控制呼吸,控制自己的身体去适应热气。说来咱们这炉房搭得简陋,降温之法几乎没有,之前本官说你还算好的,真是实话。” 他的本意是鼓励沈筝,顺便告诉她,窍门就是“控制呼吸”。 可沈筝个初入炉房的菜鸟哪能刻意控制?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起来,沈筝刚控制好的呼吸又逐渐乱了套,甚至还用上了嘴呼吸。 “......”梁复好心办了坏事,面上闪过一丝懊恼,绞尽脑汁转了话头:“你说咱们晚上吃啥?” ...... 两刻钟后。 梁复用炭夹将炉口顶好盖住,看向沈筝:“炉子要烧透了。” 沈筝面上蒙着浸湿的碎布,一缕紧张的光从她眸中闪过,“可以下白砂了。” 蒙湿布,是她想到的适应办法,湿布被高温烘干会有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所需时间,也是她逐渐平稳呼吸的时间。 这样一来,她呼吸气所感受到的误差,就比直接进炉房要小得多。 梁复用工具打开中部料口,沈筝端起早已准备好的小份白砂,站上小梯子,二人对视一眼后,盆口倾斜,白砂倾泻而下,自料口滑道一闪而过,迅速滑入炉中。 沈筝下来后,梁复又用工具关上料口,“接下来便是等了。” 等白砂煅烧到内外通赤,便可以下长石与莹石。 这一阶段所需要的时间就连沈筝都说不准,毕竟用炭煅烧玻璃的手法太过古老,炭的品质与高炉结构都会影响煅烧时间,若不尝试,没人能给出确切时间。 再加上条件限制,没办法给高炉配备可视化窗口,所以接下来每一次开炉查看,对沈筝二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在白砂烧制初期,是万不能打开炉口查看的,一旦冷空气进入炉内,导致白砂受热不均,那这炉料就算是毁了。 所以二人必须靠着经验与猜测估摸时间,要在白砂煅烧通赤后,方能打开炉口。 ——要作保险起见,但也不能太保险。 此时炉下正熊熊燃烧的每一块炭,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用多了难免心疼。 一出高炉房,沈筝感觉重获新生,就连白味儿的空气,都被她嗅出一缕香甜来。 她狠狠喝了两大碗水,刚到井边洗了个脸,便听见余南姝的惊呼声:“沈姐姐,您怎的了!” 沈筝疑惑抬头,余南姝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衣裙,快步跑了过来,眼中全是担忧。 “您怎的穿着夏装?外边如此冷,您赶紧将冬衣套上!”说着,她目光上移。 水珠自沈筝颚角滑落,余南姝一愣,又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不可置信问道:“您在这儿洗头了?” “洗头?”沈筝下意识摸向头发,一手黏腻,她笑着说:“不是洗头,是出的汗,方才本官与梁大人在高炉房中,那里面有些热,没事的南姝,咱们去那边待着便不冷了。” 余南姝看着她,眸中染上一丝难受,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去了高炉房外。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烘得余南姝浑身暖洋洋的。 “没骗你吧?这儿很暖和,穿夏装也不会受凉。”沈筝笑着问她:“不是让你莫要来了吗?怎的又来了。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事儿,你下学本就要完成先生留下功课,还要给布坊设计衣裳款式......” 估摸下时间,县学刚下学不久,余南姝若不是从县学跑回县衙拿食盒,便是提前逃课了。 余南姝静静听着她唠叨,过了片刻才说话,声音闷闷的:“若我不来,您与梁爷爷吃什么?” “你啊。”沈筝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在同安县,我俩还能挨饿不成?县学附近那么多小摊,想吃啥吃啥。” 就是没赖叔做的饭菜好吃罢了。 “这不一样......”余南姝将食盒放在小桌上,揭开盖子,一层一层将饭菜拿了出来:“我带来的,都是您爱吃的菜。您与梁爷爷在这儿这么累,若是还吃不好......” 将自己代入进去,余南姝一想便感觉天都要塌了。 说句有点羞的话,她方才看到沈姐姐那模样,就有点想哭。 她知道,这是沈姐姐愿意做的事情,或许要做一位好官,一位厉害官,一位受人爱戴的官就要经历这些。可就是不知为何,最近的她特别多愁善感,想“多管闲事”...... 梁复刚从高炉房中走出,便听见这句话,眉毛一挑:“小南姝,你说梁爷爷也累,那你带的菜怎的都是沈大人喜欢吃的?”xfanjia 余南姝下意识道:“您......不挑食。” 梁复一愣,又笑了起来:“那让梁爷爷看看,南姝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 余南姝不仅带了沈筝二人的饭,就连自己那份也带上了,非要留下与他们一起吃饭。 沈筝劝不走她,只得一个劲儿给她夹菜,余南姝见状也闷头给她夹菜,梁复举着筷子,看着手中冒着尖的白米饭,无奈一笑。 得,老头自己会照顾自己。 夕阳沉没之前,方子彦与裴召祺急匆匆来了印坊,待看见与沈筝坐在一起的余南姝时,二人松了一口气。 余南姝提着食盒跟他们离开之前,沈筝又一次让她明日别来送饭,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过了一会儿,劳工们也结伴离开,偌大的印坊地界,只剩下沈筝与梁复二人。 太阳彻底藏了起来,夜虫终于能开始活动,此时距白砂入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沈筝眯眼望向炉顶飘出来的白烟,对梁复说道:“梁大人,再过一刻,咱们便开炉看看。” 梁复沉吟片刻,不太确定:“一个时辰多点,当真够了吗?” 往日在工部之时,莫说一个时辰,就是烧上整宿,白砂都只能烧得黏连,却无法烧成沈筝口中那般——通体通赤。 尽管他相信沈筝,却依旧担心他们拿捏不准时间。 第665章 痛痛痛 在沈筝面前,梁复是长辈,官阶也比她高。 但在煅烧琉璃一事上,他是一丁点儿主都不敢做。 他没见过“琉璃”不说,若非是沈筝在,此时的他连琉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谈何做主煅烧琉璃? 故而锻造期间大多事宜,梁复都得跟着沈筝来,询问沈筝意见。 尽管他觉得一个时辰难以烧熔白砂,但他这人能走到这一步,靠得不仅是制造天赋,最重要的,是他这人从不自大。 既然沈筝说可行,那就先开炉看看,若是不行,二人再商讨试验便是! 有个人做主心骨拿主意,总比两个人都绵绵软软,没有主见的好。 二人一同进了高炉房,扑面而来的已经不能叫做“热意”,而是“烫”。 连空气都滚烫无比。 梁复调节着呼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了一眼四周,“沈大人,本官能感觉到,炉中温度已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就连工部中的地炉,都要逊色于此......” 这般下来,一个时辰说不准真够了! 他看向高炉,眸中闪着灼灼光辉。 这宝贝大炉子,若只用来煅烧琉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若工部有此炉...... 梁复心思逐渐飘远之时,沈筝已经拿起了炭夹。 “梁大人,炭火不能小,更不能熄,所以......打开炉口后,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能一眼看清,绝不能看第二眼。” 害怕冷空气进入炉内,影响原料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尽管内炉壁有隔热保温层,炉外的温度都灼热无比,表明此时炉内的热空气经不断压缩,已经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所以只要炉口一打开,迸发而出的热空气冲击绝对不小,查看之人一个不注意,就会受伤。 超高温灼伤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查看原料情况之人,也要承受不小的心理与身体压力。 沈筝将炭夹递给梁复,“您开炉口,下官来看,下官说关炉口,您便关。” 梁复皱眉看着沈筝,“本官看,本官早已适应此等灼热环境,身体反应会比你小一些,所以你来开关炉口为最佳。” “不行。”沈筝神色坚决:“下官年轻底子好,反应也快,如有突发情况,更能及时应对。” 这是他们第一次使用高炉,也是第一次煅烧白砂,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难以预判。 这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可贵的经验——沈筝可不相信自己一次就能烧出玻璃,毕竟各国工部都不是吃白饭的。 他们必须做最坏的设想,那就是若真有人受伤,那这个人也要是个反应快、恢复快的年轻人。 她与梁复搁那儿一站,应当没人会说梁复更年轻吧? “这......”梁复正欲在辩,沈筝已将炭夹塞进了他手里。 “梁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莫要耽误。”说罢,沈筝从外搬来石凳垫脚,目光与炉口平行,深吸一口气:“可以开了。” 梁复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沈筝已经站到了炉口旁,他每多犹豫一刻,沈筝便会多受一刻高温炙烤。 他没得选,只能对沈筝点点头,抬手一手压开炉口保栓,一手举起炭夹,用力勾开炉口盖。 “轰——” 沈筝早已微微侧身,想避开这最初的热浪冲击,但余下的热浪余波,也够她好好喝一壶了。一大团磅礴滚烫的热气,裹挟着她上半身,以至她呼吸困难,只能屏气。 额头痛,两颊痛,下巴痛,鼻子更痛。 这种痛不再像热气烘烤的痛,而是仿佛置身火海,蔓延的火舌一直在舔舐她的面颊,想将她融化于此。 时间不多,不能闭眼! 沈筝意志在与身体对抗,她很想睁开眼,但眼皮上传来的灼烧感却在控制她的身体,不断告诫她不能睁眼。 她偏要睁! 就连沈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服了身体对火舌的恐惧,怎么猛然睁眼,一眼便看到了炉内情景的。 “可以关了!”沈筝面色胀红,额间青筋暴起,喊完便弯腰跳下石凳。 梁复立刻关上炉口,拉起保栓,扯着沈筝袖子便往房外冲。 沈筝一愣,只抵抗了片刻,便跟着梁复跑了出去。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来,沈筝再也坚持不住,抱膝蹲下,大口喘气,喉间不断发出犹如拉破风箱的“嗬嗬”声。 她很确定,从她踏上石凳,再到她被梁复拉着冲出高炉房,莫说几分钟了,估计连一分钟都没有。 但就是这这一分钟,她的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炙烤一般难受。 梁复只知道,此时炉中温度很高,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但沈筝心中却清楚,炉中温度,已达千度,尽管她避开了最初的高温冲击,但余波也不可小觑。 沈筝还蹲在地上喘气,梁复在旁拳头紧握,突然开始骂方祈正。仦說Ф忟網 “方祈正分明知道查看炉料极其危险,竟不说给咱们送两件隔热头罩!亏你还将提纯铁矿的法子交给了他,往后还要教他们锻钢!他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 沈筝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喘着粗气,抬头看向梁复。 老头这是心疼她,难受了,又没地方撒气,只能将矛头对准了梁复。 “笑!”梁复低头看着她,一双眼通红:“本官在后头都能感觉出方才有多危险,这个炉子,比窑炉和地炉厉害得多!若早知如此,本官绝不同意你去查看炉料!” 沈筝呼吸逐渐平稳,笑着说:“下官也不能让您看呐。但这开炉时的冲击,确实超出了下官预期......而且方大人估计也不知,咱们会在中途开炉查看。” 方祈正没见过煅烧玻璃的流程,自是按照要求,将高炉锻造出来便算完事。 若是标准高炉,除却炉口、料口、排渣口等开口外,还会设计一个可视化窗口,目的就是用来观察炉料情况,用以避免开炉口的高温冲击,煅烧人员也能够更安全。 但他们的高炉造得急,可视化窗口的材料莫说盐铁司,就连工部都没有。 因为窗口锻造材料,就是他们此次煅烧的目的——高熔点的石英玻璃。 第666章 哈哈头发也没了! 说来也有些好笑。 在没有玻璃的情况下,他们要用没有玻璃作为窗口辅助的高炉,造出玻璃。 在逻辑上这似乎是个闭环,就像是在没有蛋的情况下,孵化出一只鸡。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其中最有可能达成的,便是......寻一块足够大,透明度足够高,内部晶体足够稳定的蓝宝石,以打磨后用作窗口原料。 要求如此高的蓝宝石,别说一时半会儿沈筝上哪儿找去,就是真想找,那也要大周有,才能找到。 数种方法都行不通的前提下,沈筝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那就是开炉口,支个大脸看料况。 梁复还想开口骂卫阙,但看向沈筝面容时,蓦然一愣,“你的眉毛......呃,还有头发.......” 看着他古怪的神情,沈筝神色突然一愣。 不会吧...... 她面色僵硬,缓缓抬手,摸向眉毛。 焦炭般的触感......像是烧剩的木炭渣滓...... 沈筝眉心一跳,手指不小心用力,一小片黑灰从她眉毛上簌簌掉落。 按照面部弧度来说,这些黑灰应当挂落在睫毛上,毕竟沈筝对自己的长睫毛还是有些许信心的,但她没想到的是,黑灰一路自由落体,掉落在她眼皮上,两颊上,鼻头上,就是没有落在睫毛上。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沈筝心头蔓延,她的手指缓缓向下移动...... “睫毛也没了!”下一刻,她惊叫出声,嗓音中是无尽的绝望。 她看向沾着黑灰的手指,口中喃喃:“我竟成了......无睫无眉大仙......” 梁复闻言,安慰的话一口气卡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沈大人...... 莫不是疯了?! 沈筝神色扭曲片刻,又想起方才梁复说了“头发”,又赶紧抬手摸向脑门上的头发。 下一刻—— “哈哈!也没了!” 她的手掌在脑门上一蹭,一大片黑灰落下,落得她面上黑点遍布,夜色中乍一看还有些骇人。 梁复默默咽下口口水,后退两步。 “那个.......沈大人,头发和眉毛,都会长出来的......你必不担心,给它们一些时间便好。” 沈筝没有回复,还是蹲在地上抱着膝盖。 正当梁复想开口继续安慰她时,她突然蹿了起来,脑袋撞到梁复下巴,痛得他捂着下巴连连后退。 “英雄!”沈筝突然扭头看向他,指着自己眉毛和头发:“英雄的身上,难免会留有成功路上的伤疤。下官没事,隔天去找千枝开点生.......呃,生发方子便可。” 眉毛和睫毛两三个月应该能长好,就是这额头上的头发...... 若不上点药,怕是两三个月刚长成个狗啃刘海,参加太后寿辰,难免有点没气势......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梁复上下端详她好一会儿。 “你......真的没事儿?”他问道。 “一点小状况而已啦。”沈筝摆摆手,玩笑褪去,神色认真起来:“做试验,哪有一帆风顺的。而且说来也是下官太过急切,疏忽大意了。只是一点毛发而已,不是眼睛,不是皮肤,不是命,已经很好了。这是下官应受的惩罚。” 就像梁复之前所说,梁复与卫阙可能不知道高炉的厉害之处,可她心中却清楚得很。 但她依旧因为急切而大意,没有事先准备保护用具,才酿成“悲剧”。 很多事,得吃了苦头才能长记性,这一道理亘古不变。 梁复定定地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不是疯了,而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驱散他这位老年人的担忧。 若不是沈筝刻意作出应激反应叫喊,他此时怕还在无尽的自责中,顺带还要骂两声方祈正。 梁复舒了口气,看向沈筝的目光更加慈爱。 沈筝顶着一张黑渣脸,从旁拿起毛巾沾上水,在脸上抹了两下,说起正事:“白砂已经烧熔了。”xfanjia 她口中的“熔”,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熔化,而是白砂内外通赤,已经达到了下一步操作的前提。 “真熔了?”尽管梁复早就预想到这一结果,可高炉煅烧的优势仍旧让他心口一跳。 “嗯。”沈筝笃定点头:“但高炉的上限也有限,下一步,咱们便要加入长石和石灰石助熔了。” 将提纯后的长石与石灰石倒入料口,用以降低白砂熔点,从而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熔化”。 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但...... 梁复纠结片刻,最终还是说:“后面的试验,咱们......盲试。” 没有防护面罩,眼下他们只能盲试,这便意味着他们不能再打开炉口查看原料情况,只能在下料后,估计白砂真正熔化时间,而后继续下料。 在整个煅烧过程中,他们都无法知道炉料情况,只有等到最后开炉方可知。 如果失败,他们甚至无法知道是在哪一步失败的。 但就算失败,也是经验。 就算看不到炉料情况,他们也能记下,在哪个时间段间下料是错误的,下次避开便可。 夜虫声越发大了起来,明月逐渐攀高,沈筝二人重新回了高炉房。 子时,整个同安县归于寂静,这个时辰对百姓们来说,正是安睡之时,但印坊高炉房中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咳咳——” “咳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高炉房内跑出来,边跑边咳。 “炉内炸了。”梁复站在门口,无奈看了里面一眼。 用炉子煅烧物品,炸炉是常事,对他们来说,只要炉子不崩烂,人不受伤,其他都是小事。 看着头顶滚滚黑烟,沈筝也叹了口气,“炸炉原因有很多,但咱们没有合适的检测手段,只能靠倒推......下官先想想,是哪一步不对。” 炉内温度、原料分布、炉子结构、操作方式不正确都有可能导致炸炉。 二人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等浓烟散去后,进去收拾残局。 第667章 魔怔的梦 翌日。 昨夜沈筝与梁复丑时才回的县衙歇息。 炸炉的原因,二人在高炉房并未找到,导致沈筝做了一晚上的梦,以至于她苏醒之时都还有些恍惚。 不可否认,梦在某些时刻会给人灵感,因为梦本来就是各种见闻碎片自由组合,偶尔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她昨晚的梦...... 沈筝一想到那个梦,神色便古怪起来。 她梦到......炸炉后,炉中的各种原料熔成了个有意识的、巴掌大的小人,她与梁复一开炉口,小人就扒着炉口爬了出来。 然后小人背过去对他们扭了扭屁股,还转过来说话了....... “说的什么来着......?”沈筝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她很想记起那句话,因为梦里的她和梁复一听到小人话,一整个茅塞顿开,直接就找到了炸炉原因。 “啊——”沈筝实在想不起来,只能情景模拟,一把拉过被子蒙头,然后躺了下去。 这一躺,还真让她有了些许记忆。 “小人说......”沈筝将意识沉入深处,独自念叨:“说......给他烧两根甜甜的糖葫芦香香的大鸡腿还有脆脆的炸肉,就不会炸炉了?!” “唰——” 沈筝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脸皱成一团:“什么玩意儿?!供灶神爷啊?” 关键梦里的她与梁复听完一脸崇拜,激动地拉着手一起转圈,毫不怀疑地信了! 一想到这个,后面的梦愈发清晰。 之后便是她与梁复跟魔怔了一样,先是从县衙公厨偷了两根大鸡腿和一盘炸肉,然后又骑着自行车去泉阳县买糖葫芦....... “自行车?!”沈筝顶着一脑门被烧得只剩一小寸的头发,猛猛拍脸:“沈筝,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梦里自行车都来了不说,就连梁复那把老骨头都把自行车蹬出了残影?? 梦里的他俩为了供“炉神”,真是费劲啊...... 沈筝坐在床上消化了好一会儿这个离谱的梦,才起身穿衣服。 卧房内的铜镜被她收了起来,在她头发与眉毛长起来之前,她是不会再照一次镜子的。 收拾好之后,沈筝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往县衙前院走去。 事实证明,开炉看料时,防护工具必不可少,得先向方祈正要两套才行。 前院中,赵休刚给各捕快安排完活儿,捕快们结伴朝外走去,落在最后的赵休与小袁余光瞧见了沈筝,正欲给她行礼,神色突然一僵。 “大人!”小袁惊叫一声,扶着铁尺就跑了过来,“您头发怎的了!还有眉毛,眉毛怎的没有了!” 沈筝正欲让他闭嘴,谁知这大嗓门儿将所有人都喊了回来。 下一刻,沈筝被一众捕快与衙役团团包围,甚至还有人猜测是县衙遭了贼,有人偷偷剃了沈筝的头发和眉毛。 他们越猜越离谱,高呼着要给沈筝报仇,沈筝眉心一跳,“这是本官自己弄的,没事儿别瞎猜,赶紧去办差!” “自己......” 众人神色一愣。 大人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爱好? 沈筝看着他们古怪的神色,牙关紧咬:“本官与梁大人在煅烧一新物件,不小心误伤了自己。” 众人这才想到,这几日是听闻大人与梁大人在印坊捣鼓一个大铁炉子,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们同安县的宝贝又能多出一样来。 就是大人付出这代价,是不是着实大了一些...... 有啥宝贝,能值大人一脑门头发,还有眉毛眼睫毛的? 除却小袁以外,其余人全都被赶走,沈筝这才开口:“你去府城盐铁司跑一趟,找方大人,让他赊给咱们两套挡热的护具。” 说完沈筝指了指自己的脸,“特别是脸上的护具。” 小袁一阵心酸,狠狠点头:“大人放心,属下就是抢,也要给您抢一套护具回来!” “......多谢你。”沈筝朝他摆摆手:“赶紧去吧,尽量今天回来。” 小袁自觉身负重任,牵出追风便冲了出去。 ...... 县衙,后院,凉亭。 昨天那炉原料炸了,今日没有护具,沈筝与梁复也不敢再莽,一同在后院中讨论炉原因。 整个讨论过程中,梁复没有看她一眼,但凡哪次他俩目光不小心相接,梁复的鼻孔都会微微张开,脸上肌肉疯狂抖动。 想笑,但不敢。 “......” 沈筝实在受不了了,“啪”一下将手中册子拍在桌上,将脑袋往前凑,咬牙切齿:“有这么好笑吗?” “没......不、不......”梁复刚一抬头,脸颊肌肉抖得更厉害了,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看着沈筝愈来愈黑的脸,他一边发抖,一边道歉:“对不起,沈大人......本官没能忍住......” 沈筝认命地闭了闭眼,“您笑吧,笑够了就不笑了。” 以后造出自行车,她才不给梁复这老头骑!就是摸都不给摸! 沈筝不再理他,低头提笔,开始利用时间线倒推炸炉原因,但“甜甜香香脆脆”几个字一直在她脑海中打转,气得她脸皱成一团。 正当她想开口让梁复一块儿推时,一名衙役从前院小跑过来,禀报道:“大人,王会长来了。” “王广进?”沈筝搁下笔,看向前院:“他有何事?” 衙役立即答道:“王会长说,他将从那边带回的东西给您带来。” 沈筝这才反应过来,王广进此去西部回来,是带了大大小小好几个木箱,说其中还有给她带的物件,这段时日她都给忙忘了。 “让他过来吧。”沈筝说。 衙役领命离去,不过片刻,王广进便领着好几个小厮,搬着箱子进了后院。 看着成排摆好的木箱,他满意地拍拍手,转头看向沈筝,下一刻神色骤然大变,连行礼都给忘了,直接快步走上前来。 不待他开口,沈筝抢答:“捣鼓东西自己弄的,没大碍,不用担心,不要出去宣传,若有人问,记得帮本官解释。” 王广进咽了口口水,默默点头。 第668章 蔬菜种子 为了缓解尴尬,王广进连客气话都不说了,直接走到木箱旁,弯腰将四个木箱一一打开,以此吸引沈筝注意。 见沈筝与梁复一同走了过来,他一一介绍道:“大人,这是属下此去从西密府和河塔府搜罗来的物件,吃的用的都有,还有几种咱们这边没有的作物种子。” 一听这话,沈筝直接将“吃的用的”四个字给忽略,直接问道:“什么作物?” 要知道,王广进此去的西密府在大周最西端,按她前世的记忆来说,那就是在意义重大的丝绸之路,都快被他走了一半。 虽然大周并没有她记忆中的玉门关、阳关,可之前她从第五探微那儿看过地图,从世界地区上来说,王广进此去的西密府,约莫就是前世丝绸之路上的“车师前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西密府的人文、作物、生活上都与大周内部有极大的不同之处,而“作物”,便是其中最值得考究的。 如今大周手握高产水稻,沈筝又在想办法捣鼓积分换红薯,温饱上的“主食”解决了,接下来值得关注的,便是蔬菜与水果。 “饮食多样化”几个字,光是听着就有大国风范。 之前那些菜蔬种子可能早就流入了大周,但又因温饱问题并未解决,所以并未得到重视。 田地用来种大米粟米都不够,谁会想着用来种植产量更少的蔬菜? 可眼下不一样了,就拿沈筝个人来说,想着那边儿的葡萄就直流口水,就算再酸牙,她也想那口味儿了。 王广进从最后那个箱子中拿出一个大布袋,布袋打开,又是好几个小布袋。 沈筝走过去动了动鼻子,“芹菜种子?!” 她从小便觉得芹菜的味道很特别,有一种很浓重的......药味儿? 沈筝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味道,小时候觉得臭,长大了又觉得还不错,能吃。 “芹菜?”王广进微愣,看向布袋上早已批注好的种子名称,“这个......他们叫‘胡芹’,说是胡人那边传进来的,大人,您吃过这个菜?” 大周往西的异域人种,都被统称为“胡人”。 沈筝还未开口,梁复便接过种子袋闻了闻,“上京酒楼有这菜,因着香味独特,还卖得不便宜。” “它还不便宜?”沈筝下意识一愣。 她记忆中的芹菜,应当是较容易种植的多季节蔬菜,应当卖不上何等高价才是,不过也不排除这会儿的芹菜不易种植,所以贵。 “不便宜。”梁复点点头,“此物一般生着吃,放点盐和酱油,拌着便可食用,听说某些酒楼会做成炒菜。” “酱油......” 沈筝心中了然,这会儿的酱油可不便宜,十斤大黄豆才能酿出一斤酱酒来,可是精贵得很,用来拌芹菜,难怪能卖高价。 “大人觉得这菜如何?”王广进看着梁复手中布袋,“这菜属下在西密府吃过,确实香味独特,且在那边谈不上贵价蔬菜,百姓多有种植。” “这菜不错。”沈筝笑道:“易种植,好养活,对人体好处也不少,能种。开春先在你家庄子上试种一些,看看百姓反响。”xfanjia “诶——!”带回来的种子得到沈筝认可,王广进乐得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他拿出下一个布袋子,看了看名称后递给沈筝,“大人您再看看这个呢,那边唤这个为胡瓜,说是也能生吃,还说这菜自带清香。” 黄瓜! 沈筝脑中自动将“胡瓜”二字转换成“黄瓜”,转头问梁复:“您吃过吗?” 梁复想了片刻,“听过,但没吃过。” 她又看向王广进,王广进摇摇头:“属下在那边也没吃成,过季了,只得买点种子回来自己种。” 这会儿的黄瓜可能与她认识的黄瓜也有所不同,沈筝不说自己吃过,只说:“带瓜的食物应当还不错,开春一块儿种。” 说起带“瓜”的食物,王广进双眼一亮:“大人,还有个带瓜的,不过不是菜,而是水果!” 沈筝一听带“瓜”的水果,心口猛地一跳。 不会......是西瓜吧? 对炙热的夏天来说,冰镇西瓜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之前她还想着等她老了,有足够积分了,换点西瓜种子来舒服舒服,谁知道转头王广进就从西密府带回来了? 可...... 若她没记错的话,西瓜的原产地是西亚或者非洲才对,为什么西密府会有西瓜种子? 难道这会儿的西瓜已经自己走完了丝绸之路,自己远渡重洋跋山涉水到了大周?! 这一认知将沈筝砸得头脑发晕,王广进嘿嘿一笑,打开写着“寒瓜”种子的布袋,向沈筝二人介绍道:“那人称这水果为‘寒瓜’......” “那人?”沈筝与梁复同时发问。 王广进顿了顿,“这人的名字有点长,叫......叫啥属下也记不住了,棉区老板叫他阿泰,长期住在西密府中,偶会在边境与胡人做贸易。属下以为他是胡人,因为他与胡人长得很是相似,但他说他不是胡人,他老家在更遥远的西边,叫......叫什么基。” “......” 王广进给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莫说是对方的名字,就连对方所属国叫什么都不知道。 沈筝眉头微皱,“可他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能在西密府定居?律法不是有规定,‘化外人,法不当城居’吗?” 化外人,法不当城居,意味来大周的外国人,不能随意走动,更不允许他们在城市中居住。 简单来说,就是你做生意就做生意,买卖干完该走就走。 但王广进却说,一个来自比胡人地区还要遥远的外国人,却在西密府定居了? 说到这儿,王广进轻叹一口气,“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但......他很厉害。” 接着,他便与沈筝二人讲了阿泰近些年来的遭遇。 “他并非是自愿来大周的......” 王广进开口第一句,便把沈筝二人讲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