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有命》 第1章 少年与老道 遥遥天极之处,在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中,有一道面容模糊的虚影闭目独立。 那虚影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双指并拢,指尖处一点灵光,在那黑白天地中一抺而过。 于此便抺出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长灰线。 那条细长灰线,穿越了光阴长河,凝练了八方寰宇,揉杂了人心百态。 这条细长灰线,便是一切的一切。 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默然凝视着那条细长的灰线,喃喃自语:“该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极快,或是极慢,就在某一个时刻。 祂将目光投向那人间。 祂看这人间的一切都太久太久,太多太多了。 祂闭上了那双粹然的金色眼眸,长呼一口气:“从此这世间变了人间,还是那人世间。”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 这人间。 百年前,大平顺德年间。 太平盛世。 大平王朝是一个古老的王朝,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疆域极其辽阔,土地富饶。 北靠雪山“太白”,气候常年严寒,人踪罕至;南至十万大山,尚未开化,一片蛮荒;西面是一片大漠,大漠中有诸多西域小国,与中原互通贸易,商业繁荣;东临大海,渔业兴盛,海运发达。 南北各有长江大河,南长江名为鸿江,北大河名为沧河,都水域辽阔,福泽一方。 又共有十四大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统共四百一十六城,至于围城而依的村落乡镇更是不计其数。 仙京城作为三十六主城之首,也是大平国都,最为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极尽盛世之象。 其“仙京”一名,传是仙人亲手所赐。 在大平王朝的国都仙京城深处,有一座小院,奇怪的是小院周围却无一户人家。这在寸土寸金的仙京城中,堪称奇观。 一株大桃树,满院桃花香。 小院不大,一株大桃树便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幅棋盘。 小院中,那株大桃树开的正好。此时虽已是入秋时节,但小院内依旧温暖如春。满树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浓,加上院内时不时腾起的和煦春风,让人只想饮酒一壶,醉倒于此地,什么也不去想,哪也不想去。 院内只有两人,一老一少,桃花树下,桃花树上。 老的白须白发,颇有些仙风道骨。一身松垮的紫金道袍,上面用金丝绣着北斗七星与太极八卦。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桃花树下,手中还提着一个酒葫芦,自饮自酌,醉眼迷离的望着桃花树上双眼微闭盘坐在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 那少年生的极其好看,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英俊中显着秀美,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柳叶眉,桃花眸,眉心处恰长了颗朱砂痣,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灵气。一袭红衣似火,便要与那满树桃花争艳。 “梦阳,想好了吗?”树下老道有些不耐烦了,他晃了晃手中酒葫芦,“酒,喝完了。” 树上少年仍双眸微闭,盘坐在桃花枝上,沉默不语。只是纤细修长的手指一挥,便是满树桃花惊动,落英缤纷。手指又挥,院内忽的腾起一阵春风,卷携着桃花飞舞。 漫天桃花,满院春风,如临仙境。 老道眯着眼睛,面色潮红,呆呆地看着这幅人间美景,打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这一声酒嗝,震的连小院都抖了抖。 树上少年听到这声响亮酒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是男子,但这一笑,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少年止住笑容。手指再挥,桃花与春风一起拂面,老道深吸一口气,已是二分醉意。 桃花落地,春风散去,老道晃了晃重新变满的酒葫芦,直起身子闻了闻酒葫芦中的粉红酒液,酒香与桃花香同时灌入鼻腔,酒香成了桃花香,桃花香亦是酒香,又是三分醉意,刚直起的身子又醉倒了下去。 此酒未饮,便醉了一半。 “这次总不是幻术了吧?”老道斜睨着少年。他知道少年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术士,更是大平国师,极擅术法,占卜,八卦,幻术与奇门遁甲。剑道也是绝顶,可称剑仙。 “新酿的,起个名字?”树上的少年淡笑道。 “哈哈,酒名:一醉桃花饮春风。”老道长笑,举酒邀天,神仙姿态,“当属绝世美酒。” “我酿的一杯寻常水酒你也这么说。”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只要是你酿的对我来说都是好酒。”老道仰头饮酒,双眼迷离。 这酒真好喝啊,比桃子还好吃。老道又醉倒在桃花树下,沉沉睡去。 少年摇了摇头,笑了笑。 又是十载,大平承天年间。 太平盛世。 腊九寒冬,大雪覆盖仙京城。百姓们燃起炉火,闭门不出。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桃花依旧,满院桃花香。依旧是那一老一少,一桃花树下,一桃花树上,一身紫金道袍,一袭鲜艳红衣。时光似忘记了这个仙境般的小院,又或许这本就是天上仙境。 总之,这里的一切与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十年一瞬,天上与人间,谁又分的清楚。 “梦阳,想好了吗?”老道隔了十年再次问道,他又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酒,又喝完了。” “喝完了?”树上少年问道。 “喝完了。”树下老道答道。 “那喝完就喝完吧,不给你变了。”少年嬉笑道。 这一次,少年并未再给老道变出一壶绝世好酒,而是缓缓睁开了那双桃花眸。 目光柔和却又藏着忧愁,似一汪春水涓涓东流。那不该双生在少年脸上的眸子,可醉人心。 刹那,桃花败落,春风四散。少年眉目含笑,朱唇轻启,轻轻唤了声:“仙升。” 树下的老道笑了笑,举起酒葫芦,仰头望着少年,也唤了一声:“梦阳。” 道无术不立,术无道不真。 少年与老道,不老的术士与长生的道人,李梦阳与赵仙升。 这一幕,可称绝世。 后有诗赞曰:大仙京中小仙景,小仙景中大桃树。树下老道白发仙,花上红颜美少年。 李梦阳伸手一挥,一抹红光从东破空而来,一柄闪着红光的桃木剑悬停在他的面前。那桃木剑通体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剑身处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桃花灿烂依旧,少年容颜不老。 天下十大名剑,第二柄!不老剑。 “等了你十七年,酒喝了一壶又一壶,你总算肯下来了。”赵仙升笑道,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埋怨。 “仙升莫急,光阴于你我来说便似流水,长久却留不住。”李梦阳一笑,朗声问道,“不知今夕是何夕?” “大平承天年间,太平盛世依旧。”赵仙升起身,抖落道袍上的尘灰,吐出积攒了十七年的浊气,“你已在桃花树上悟道十七年,悟出什么来了?” “十七年罢了,眨眼即逝。”李梦阳握住不老剑,手指抚过剑身,满头青丝与一袭红衣随春风飘扬,真乃绝世美少年。 春风裹挟桃花。抬首间,一双桃花眸明亮动人,少年的豪气溢满不大的小院。 “三千大道,十万法则,我独分九境!” 第2章 下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 大平朝皇都仙京城面积广大,周边四散城镇村落,人口众多。 仙京城分内外城,皇城宫城,外城便是寻常百姓居住之地了,内城是大贾富商所住,物价极高。而皇城便是王公贵族,王朝官员所居,豪宅众多,琼楼玉宇。宫城位于仙京城的最中心,是皇帝与皇族居住与处理政务之地。 就算是最好的快马,从城东跑到城西也需整整一天。仙京城外十八城门,内十二宫门,长街纵横交错,共三百零六坊。其中太平大道是仙京城主路,贯穿内外城,直通皇庭宫。 皇庭宫为大平皇宫,二十三宫十八殿,十二楼阁九花园,极土木之盛。 此时,金銮殿。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外披厚重狐裘,手中还揣着青铜小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呆呆地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眯着眼望着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的大殿,脑袋一沉一沉的,有些瞌睡。 此人便是大平当朝皇帝——承天帝。 片刻,承天帝晃了晃脑袋,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厚重狐裘,捂紧了手中的青铜小炉,一步一踱地走向大殿外。 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说不上好坏。 他仰头望着天色,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便舒展开来。 此时正值深冬,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可就在下一刻,风止雪停,云散光生,久久不见的阳光刺破灰白的云层,照耀着被大雪覆盖着的仙京城,冬雪消融,春光暖暖。 上一刻还是腊九寒冬,下一刻却是三月暖春。 “冬去春来,只消一刻,当真是奇迹。”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承天帝身后。 承天帝笑了笑,没有回头,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那是位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那女子右手持银柄拂尘,左手还盘玩着一串白玉菩提。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确实是位冰山美人。 “国师的大弟子,不待在生老宗内教习弟子,怎么有空来朕这了?”承天帝笑道,“莫莲姑娘,国师可是出关了?” 清冷女子叫作莫莲,是生老宗的首席大弟子。生老宗乃是大平国教,三百八十年前大平国师李梦阳与赵仙升共创。门内弟子三千余人,道术同修,研习剑道。生老宗传授大平百姓长寿与驻颜之法,使大平百姓人人若无横祸疾病便可八十而寿终。 这十七年以来,大平国师李梦阳闭关悟道,生老宗掌教赵仙升为其护法。这便苦了大弟子莫莲了,一直是她打理着门中各类事务,教习传法门内弟子,并为大平皇室观星卜卦,主持祭祀。 “一日之内,一城之间,而气候不齐。”莫莲轻笑,眼眸明亮,手中的白玉菩提重新带回皓腕,“师父,他老人家出关了。” 仙京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打开房门,感受着久违的暖春阳光。可城外的守门的兵士却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暗骂一声:“他娘的鬼天气!风雪真大,真他娘的冷。” 三月暖春便只在仙京城内,城外依旧是腊九寒冬。 “天生异象,城内暖春,城外寒冬,国师还真是仙人啊。”承天帝脱去厚重的狐裘,将手中的青铜小炉抛给莫莲:“这青铜小炉,便算朕送给国师的出关礼了。” “八卦炉?”莫莲佛尘一甩卷住青铜小炉,在手中掂了掂,轻笑道,“圣上终于舍得将炉子还回来了。” ------------ 小院内,赵仙升望着春风得意的李梦阳,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噼啪作响:“天下三千大道,何来九境之分?” “第一境——入臻化境。”李梦阳不老剑随意一甩,负剑而立,春风拂面,风华绝代,“大道始,万法初,调内息,正视本心,渐入佳境,人人皆可。” 他的气息渐渐升起,却并不强烈,如寻常百姓一般,而非承天帝口中的仙人国师。 不错,返璞归真。赵仙升笑了笑,暗暗在心中赞叹。 那袭红衣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捻过一朵飘飞的桃花,展颜一笑,万般风采:“第二境——立命凡境。入大道,万法知,立身命,安本心,九境根基,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他的气息猛然暴涨,掌心的那朵桃花瞬间化为粉末。李梦阳轻轻一吹,桃花粉末飘向空中,在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粉红光芒,手中不老剑泛起微微红光。 李梦阳凝视着不老剑,修长的手指轻抚绯红剑身,一颗澄澈道心无比纯粹,一身剑气温暖至极。 李梦阳微笑道:“第三境——空明心境。勤耕心田,泛舟心湖,叩问心关,我心澄澈空明,若无所依,不可染指污邪。” 好一个我心澄澈且空明,当有大光明!赵仙升手抚白须,微笑不语。 “仙升,我想去看看海。”李梦阳忽然转头看向赵仙升,突然说道。 赵仙生愣了愣,随即应道:“那便去看。” 他眼中闪过清光,紫金道袍一扬,便从宽大的袖中拔出一柄无鞘的青色长剑。 那青色长剑如碧玉般晶莹,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小楷,剑刃上光华流转,剑格似是白玉,用道家符文刻着“长生”二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下十大名剑,第一柄!长生剑。 长生剑一出,李梦阳手中不老剑嗡鸣不止,红光闪烁,向他传达出喜悦的情绪。 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 “紫金道袍,道家至宝,袖里乾坤。长生仙剑,天下第一,剑中仙人。加上早年你打赌输出去的八卦炉。”李梦阳打趣道,“仙升啊,你宝贝是真的多。” “得了,论法宝谁比得上你这天下第一的炼器师?”赵仙升笑了笑,“走,咱们去看海。” 赵仙升随手挥剑,于虚空中一斩。一剑斩碎虚空,便是天旋地转,清光浮现包裹二人全身。下一刻,二人便已身处碧海之上,踏波而立,四周皆是茫茫大海,一片碧蓝,不见陆地,渺无人烟。 “此地可好?”赵仙升足尖踏海,紫金道袍滴水不沾,海风吹起他的白须白发,恍若天上仙人。 “正好!”李梦阳长笑,朗声道,“第四境——浩瀚海境!” 第3章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 “第四境——浩瀚海境!” 李梦阳一剑向上挑出,不老剑红光大放。一剑掀起了足有数十丈高的大浪,碧海如被惊醒的巨兽,露出凶相,要将惊醒它的渺小人类吞个干干净净。 “身处大道,命浮碧海。怒海狂涛,惊涛骇浪。气势浩瀚,内息滚滚。”李梦阳瞥了一眼大浪,满脸不屑,“小,太小了,海神威势,不过一剑之间。” “再起!”李梦阳怒喝,不老剑再起,又一次挑起大浪。 大浪再起,已成巨浪,有滔天之势。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天上仙人接连打下一掌又一掌,巨浪之中竟还藏着隐隐约约的鳞光闪烁。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红光天幕向那滔天巨浪压去。 巨浪狠狠拍打在红光天幕上发出轰鸣,化作无数白色浪花炸裂开来,那滔天巨浪被这一剑之威生生压下。 “剑名:桃花压枝。”李梦阳收剑颔首轻笑。 就在此时,一抹黑色鳞光破海而出,撕裂红光天幕。 巨大的身躯长满黑色鳞甲,足足有百丈之长,一颗硕大丑陋的蛟头张开大嘴,露出锐利的蛟牙,一口咬向李梦阳。 蛇者,鳞之长也。十年为蟒,百年成蛟,千年化龙。这是一条百年黑蛟,已是初具龙形,是这片大海无上的霸主,李梦阳惊扰了他。 “一条小虫罢了,回海里老实待着。”李梦阳轻笑,手指抚过不老剑,不老剑再次泛起莹莹红光。 “小桃夭。”李梦阳轻声喊道。 海面上,一个身穿粉裙,发鬓上别着一朵桃花,似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悄然浮现,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娇小可爱,惹人喜欢。 名剑有主,宝器有灵。这是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剑的剑灵,李梦阳唤作“小桃夭”。天下名剑无数,可真正能称作宝器的,拥有器灵的,拥有大神通的,也不过几柄,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天下人公认的那十柄名剑,而不老剑排在第二,能压它一头的唯有天下第一名剑,被称作剑中仙人的长生剑。 小桃夭冷冷扫了一眼黑蛟,不屑的哼了一声,旋即踏波跃起,对着那颗硕大的蛟头便是一掌落下。 “畜牲!还敢兴风作浪,讨打!”小桃夭冷冷笑道。 桃花开,桃花飞,桃花落。那掌化作一朵巨大的桃花,压在黑蛟头顶。桃花绽放,那黑蛟哀嚎一声,脑袋一沉,便连带着刚出海面的巨大身躯一起被打回海中,溅起一道十几丈高的冲天水柱。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一步踏出,已在海面,小桃夭一伸手,红光于海中乍现,黑蛟被红光卷携,破海而出。 小桃夭一拳隔空打出,拳力直冲黑蛟内丹,如海浪拍石,一波连着一波,直至黑蛟内丹出现裂纹。 黑蛟全身鳞片炸裂,艰难开口,口吐人言:“求仙人……饶我这条畜牲一命。”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痣,这十七年过去了,小桃夭还是这般性子。 “小桃夭,得了,收手吧。”李梦阳开口道,“念你修为不易,且饶你一条命。以后不可兴风作浪,祸及渔人性命。” 那黑蛟大喜:“谢仙人饶命。”随即一头钻入海中。 小桃夭斜眼看着剑主,啧啧嘴道:“你倒是个老好人。” 手中红光不老剑,直斩黑蛟海水开。赵仙升扬了扬手,向小桃夭打了个招呼:“小桃夭,好久不见。” 小姑娘挺有脾气,理都不理赵仙升,飘到李梦阳面前,大声喝道:“以后这种货色,你自己解决,别唤我出来。”言罢,重新化作一抹红光回到不老剑中。 李梦阳早已习惯了自己剑灵的脾气,哈哈一笑,岔开话题:“入浩瀚海境者,内息滚滚,气势浩瀚,百人难挡一人。” “习惯了,你这剑灵,谁都不服。”赵仙升耸了耸肩,“一境入臻,二境立命,三境空明,四境海境,那这第五境为何?” 李梦阳答非所问:“仙升,回去吧。” 赵仙升愣了愣,没有多问,笑道:“那便回去。” 长生剑又是一挥,虚空破碎,天旋地转后,四周景物忽变,二人已脚踏大平国土,大平国土还是风雪与寒冬。 极北之地。 李梦阳俯身摸了摸冰冷的雪地,抓起一把混着雪的碎土,攥在手中后却又将它抛回大地:“极北之地,呵,仙升怎么来这了?” 不等赵仙升回答,他又问道:“仙升,你说我们活了多久了?” “大平开国之初,你得不老法门,我悟长生法门,天上仙人又赐你我长生不老两柄仙剑,此后,你我便同行大道,长生不老,逍遥天地间,后又创立了护国之教生老宗。大平也有五百多年了吧,你我也就五百多岁了。”赵仙升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轻声感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具体年数呢?” “没那功夫去记。” “你一个老道士也会说儒家的东西吗?”李梦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么久了吗?” “这十七年间,我卜了三卦。你知道的,我是个术士,你们道家虽然也会这个,但肯定不如我精通。” “卦象……如何?”赵仙升察觉出李梦阳有些不对劲。 “一卦大平朝灭国,二卦生老宗灭门,三卦我身死魂散。这三卦,皆大凶之卦。” “你算错了。”赵仙升笃定道,“你们术士不是说过人不可自算吗?” “不会的。你可见这五百年间王朝兴衰我可有算错过?”李梦阳躺在雪地上,任由雪花落在脸上,“罢了,罢了,天命不可欺,天命不可改,天命不可违。” “天命吗?”赵仙升望着灰白的天空,问李天阳也问自己,“你我长生不老, 也会因那天命而死吗?” “我们都会死啊。生老有命,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站在李梦阳身旁,沉默不语。他自然明白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可那又如何?他一个人度过了很长时间,所幸他天生入道,无亲无故,无欲无求。 早年间,入龙虎,拜武当,游青城,登齐云,集修天下道法于一身,自然不必去经历那些红尘中的生老病死。漫长的时光只让他感到寂寥与无趣,好在他遇到了李梦阳这个同他一样的人。他与李梦阳已相伴许多年数了,早已看惯了他的那袭红衣,喝惯了他亲手酿的酒。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的黑暗,而是长生的孤独与无趣。 二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风雪渐渐将二人埋没。 李梦阳忽然翻身跃起,抖落一身积雪,朗声说道:“第五境——载物地境。身处大道,命踏大地。高山平原,承载万物,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他的气息平稳深沉如山岳一般,手中不老剑红光莹莹,四周温度迅速升高,冰雪消融化作流水。他从怀中摸出一颗桃核埋入地下,又将不老剑插入土中。手指翻转作桃花状,掐指念诀。 “世间万物,应当生生不息。”李梦阳轻点眉心朱砂,“极北之地,大地苍凉,仍有大桃树。” “生!” 寒风变暖,一颗绿芽从泥土中冒出,一抹绿色在这苍凉的大地上如此显眼。 李梦阳拔出不老剑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着寒风绽放,土中绿芽飞速生长。 片刻,一株大桃树便在这风雪肆虐的苍凉大地上迎着风雪,傲然而立。 “开花。”剑花再舞,李梦阳手腕一抖,那红光向四周笼去,一丈之内,风雪皆止,温暖如春。 “春来。”李梦阳低喝,“极北之地,大地苍凉。我有一剑,剑名:桃花迎春。” 那株大桃树已是桃花灿烂,千朵万朵压枝低,似天边朝霞。 雪中仙景,美不胜收。 李梦阳收剑,眉心处的那颗朱砂痣愈发殷红。他扭头看向赵仙升:“仙升,吃桃子么?别不开心了,反正那是百年之后的事。百年后的事,百年后再想。” 他的语气像哄赌气的小孩儿一般。 “不吃。”赵仙升冷着脸,冷冷回道,“风雪中的桃树,活不过几天。” “想吃?好,结果。”李梦阳笑容灿烂,一双桃花眸中闪着光亮,“百年前,我也经常给她变桃子吃。” 风雪中的桃树是活不过几天,但这几天是它一生最美的时候,它见过了其他桃树不曾见过的风景。所以,管它风霜大雪,尽情绽放便好了,纵使极北之地无人可见自己满树桃花灿烂,那要绽放给自己看。 百年大道太短,所以只争朝夕。 不老剑再起,一道绯红剑气斩出。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而是温暖柔和,如温柔女子的怀抱一般。温暖柔和的剑气环绕大桃树,大桃树一丈之内,已是盛夏。桃花败落,落在土中,缓缓消散,树上冒出青色的果子,果子迅速变大变红。不多时,便是桃挂枝头的景象。 桃挂枝头的景象常见,但在这冰天雪地中,倒是一种仙境。 “剑名:桃挂枝头。”李梦阳手指一勾,两颗大桃子隔空飞来,他将其中一颗递给赵仙升,“喏,尝尝吧,很甜的。” 赵仙升冷哼一声,接过桃子收入袖中,依然冷冷道:“不吃。” 李梦阳见他接过桃子,便安下心来。自己与他相伴这么多年了,他什么脾气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五百多岁的老道士了,已经是快成仙的人了,还跟个少年般好面子。不过她满头白发时,好像也是跟个少女似的爱吃甜食又爱笑。想到某位女子,李梦阳笑了笑,不由地握紧了剑柄,咬了一大口桃子。 “仙升,你说成了那仙人便可随心所欲嘛?”李梦阳嘴角流下桃汁,含糊不清地说道。 “成了仙,也有天地压着,倒不如一介凡人游红尘,图个逍遥自在。” “仙升,我想去那天上看看。” “天,没什么好看的。”赵仙升望了望灰白的天,“真的,不骗你。我去过,比这极北之地还无聊。”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天。”李梦阳咽下口中桃肉,“去看看那所谓不可逆的天命。” “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你要看哪个?” “我都要看,我要看云天白云悠悠,看长天星汉灿烂,看玄天日月同辉。” “唉,那便去看看那天吧。” 长生剑出,清光乍现,溢满此间天地。赵仙升剑指苍穹,浑身气息与气势如天山,又如深渊。紫金道袍猎猎作响,道袍上北斗七星与太极八卦闪耀,脚下浮现了巨大的太极八卦阵与北斗七星图。眸中清光不灭,白发飘飞,白须四散,手中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闪烁。 仙气飘飘,仙风道骨,仙人临世,仙剑开天!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赵仙升朝天一剑斩出:“我有一剑,可称绝世。剑名:开天门!” 剑气,剑光,剑罡,剑意,剑势,剑心,剑鸣……此间之大,万物皆寂,唯有一剑,此剑可开天门! 漫天剑气,泼天剑光,滔天剑罡,齐天剑意,震天剑鸣,斩天剑心,开天剑势! “梦阳!随我飞升。”赵仙升举剑飞升,李天阳紧随其后。 长生剑以无匹之势,破开层层天地禁锢,引着二人入了云天之上。 我为何名仙升?因为我生来便可成仙飞升,生来入道。可天上太过无趣寂寥,不若人间潇洒一趟,倒也算是逍遥游,勉强也算自由行。 第4章 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 云天之上,一袭鲜艳红衣,一身紫金道袍,四目相对,隔空相望。 “怎样?我说了天上是很无聊的。”赵仙升懒洋洋地躺在一朵白云上,白发随意披散着,手抚白须,打着哈欠。 李梦阳盘坐在不老剑上,依然一口口地啃着桃子:“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此不过云天罢了,虽见白云万朵,风雨霜雪,但终不及那长天星汉灿烂。” 赵仙升笑问:“那又当如何?” 片刻,李梦阳啃完桃子,桃核被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果肉。他将桃核收入怀中,豪情万丈:“此地还不够高,我要的是一步登长天之阶,一睹星汉灿烂!” “那便去登那长天之阶。”赵仙升长笑,一股百年前从未有过的豪情在心中炸裂,“我生而这般,应一步登天!”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饮酒,却发现酒早已在人间喝光了,一滴不剩。 赵仙升眉头紧皱,有些落寞:“酒……喝完了。” “凡间浊酒,怎能于天上豪饮。”李梦阳红袖一挥,揽过一朵白云,“于云天之上,当饮浮云美酒。” 那朵白云在他手中揉捏盘转, 若即若离,眨眼间便已拉扯成洁白的云丝。 他手一探,从赵仙升手中接过酒葫芦,将洁白的云丝灌入,手心缊出莹莹红光,酒葫芦口生出茫茫白雾,飘飘仙气,悠悠酒香。 晃了晃酒葫芦,酒葫芦中传来清脆悦耳的水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赵先升两眼放出精光,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把抢过酒葫芦,便是仰头豪饮。他抹了把嘴,朗声道:“清新淡雅,口感柔绵,当属绝世好酒。” “醉饮云天上,当浮一大白。”赵仙升倚剑饮酒,双眼微眯,白发飘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少年风流气。 若这股少年风流气,出现在李梦阳身上,倒也没什么奇怪,他本就是极其俊美的少年郎。可是这股少年风流气,偏偏出现在了赵仙升身上,出现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道身上。 可能因为,他曾经也是个俊美的少年。 赵仙升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那个少年,那个曾经一人一剑拜访道家四大名山的少年,被这一壶云天之酒唤醒。 赵仙升,他醉了。 李梦阳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赵仙升倚剑饮酒,眉目含笑。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赵仙升,可以千杯不醉,也可以一杯而倒,醉与不醉,皆随己心,自在逍遥。 不听人间帝王令,不服天上仙人命。 他就是他,世间第一等! 我身无拘,道法无穷。 他是天下道法集大成者,也是天下剑道魁首。藏美酒有甚者?谁敢说自己放肆醉过?都已经是五百年的老道士了,心中却始终藏着一个风流少年与豪情江湖。 片刻,那壶浮云美酒已只剩半壶。赵仙升喷出一口酒气,长喝一声:“起剑!” 他剑指长天,长生剑全身燃起幽幽青色火焰,脱手飞出,直冲云天之上的长天。 御剑之术。李梦阳的目光紧随着长生剑。 长生剑化作飞龙,以剑气作骨,剑势作身,剑光作鳞,剑罡作爪,剑意作角,剑心作眸, 剑鸣作龙吟之声,一飞冲天而开天。一剑刺破云天与长天的交界之处。 一剑罢了,却至长天之上。 “传说天有三阶。一阶云天,见白云悠悠,风雨霜雪。二阶长天,见银河明暗,星辰灿烂。三阶玄天,见日月同辉,仙人天宫。”李梦阳环顾四周,笑道,“身至长天,得见星河璀璨,心向玄天,欲睹日月同辉。” 二人四周皆是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足下银色长河熠熠生辉,明暗交错,如漆黑一片的天幕上被仙人一笔划出一道银白色的长河。 银河之中是万千星辰,颜色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位置与序列,构成了不同的璀璨星图。 星河揽人目,星汉西流夜未央。 星稀河影转,长河渐落晓星沉。 此天上仙景,人间不可睹。 “足下银河,万千星辰。长天之上便是玄天,还要去看看吗?”赵仙升不看星河美景,直直看着李梦阳,笑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李天阳望着周身万千星辰,喃喃自语:“已至长天,那又为什么不去看看玄天?” “看来还是不够高,那便再高些吧!”赵仙升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你疯了?动用本命精血干什么?”李梦阳一惊,急忙按住赵仙升的手。 连破云天与长天两阶,饶是赵仙升也有些力竭,若要再登玄天之阶,那就势必要用出本命精血才可。本命精血用出,虽不至于与玄天玉石俱焚,但也势必折损大半道行。 不过没关系,道行这种东西赵仙升也不在乎,反正他长生,道行折损了,重修便是了。 “带你去看日月同辉,仙人天宫的玄天之景。”赵仙升脸色有些苍白。 李梦阳摇了摇头:“你已为我连破两阶,破这玄天便让我来吧。” 赵仙升皱了皱眉:“你确定?破这玄天之阶,可比连破云天与长天更难。” “我,确定。你,安心。” 赵仙升不再多问。 李梦阳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玄天,又低头看着星河璀璨的长天:“我于人间观天,悟得不息天境,天境又分三阶,一阶云天,二阶长天,三阶玄天。” “第六境——不息天境。”李梦阳桃花眸中红光闪烁,手中不老剑红光莹莹。一身修为随气势暴涨,一瞬便从载物地境连跃三阶,直登不息天境——玄天阶。 一旁的赵仙升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在心中默默道:“梦阳啊梦阳,像你这般绝世的少年,怎能身死?若因那飘渺的天命而不得不死,那我逆了这长生,斩了这天命如何?” “身处大道,命悬苍天。白云悠悠,星汉灿烂,日月同辉。自在红尘,逍遥人间。”李梦阳眉心朱砂殷红如血,生出了五瓣血色花瓣,眉心处如盛开了一朵红艳的桃花。 “仙升,酒来!”李梦阳大喝,向赵仙升伸出手。 “梦阳,酒来!”赵仙升亦是大喝,将手中酒葫芦抛给李天阳。 遇此等仙景,又有友在旁。试问哪个少年不想饮酒一壶,一剑开天? 左手酒葫芦,右手不老剑,李梦阳满头青丝飘扬,一袭红衣飘飞。剑尖抵地,仰头饮酒,一双桃花眸缓缓闭上。 “淡了,太淡!这种酒也配称绝世美酒?”李梦阳双眸微闭,步若莲花,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不老剑舞出千百朵剑花,剑花化作红艳的桃花绽放,莹莹绯红点缀在漆黑的长天之上。 “我当以银河作水,星辰作粮,酿绝世美酒。” “我当以星河作酒,狂饮一壶豪气。” “桃姝!你可愿重回我身边,与我交杯共饮星河?” “点点星光也妄想与红日争辉?可笑!可笑!” 李梦阳狂笑不止,俊俏的脸上不见一丝谦和,只剩下肆意嚣狂,剑指星河。不老剑一挥揽过一抹灿烂星光,不老剑一点引来一股银河溪流。 星河黯淡几分,唯剩千百朵莹莹绯红的桃花依旧耀眼。 李梦阳仍双眸微闭,眉心桃花愈发红艳。星光与银河汇聚,随不老剑的指引流入酒葫芦中。手心红光大亮,酒葫芦亮起紫金光芒,还带着点点星光,若有若无的酒香弥漫于无际的长天之中。 一旁的赵仙升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喉头滚动,咽着唾沫,高声喊道:“梦阳,切记给我留几口!” “哈哈!仙升会的!”李梦阳哈哈狂笑,好似疯癫。他举酒邀天,仰头豪饮,一条闪着银光,带着璀璨星光的酒液拉出一道晶莹的细流缓缓流入口中,脸上的红晕若天边彩霞一般。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大白?” “酒入喉头,更入肝肠,才可称绝世,此酒乃天宫仙酒。” “酒名:星汉灿烂!” 李梦阳双眸猛然睁开,一双桃花眸中满是赤色,一轮红日在眸中深处熊熊燃烧。 桃花夭夭,红日灼灼。 “小桃夭!”李梦阳握紧不老剑,奋力嘶吼着,眸中的那轮红日蒙上了层淡淡的水雾。眼中淌下了几滴泪水,转瞬即逝。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粉裙,似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 小桃夭牵起他握剑的手,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都已经是五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你酒量不好,为何还要放肆饮酒?百十年都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忘不了啊!她可是春天最好看的一朵桃花啊!”李梦阳带着哭腔,痴痴的回答道。浑身好似没了气力,就连握紧不老剑的手都松开了几分。 “忘不了啊!她姓桃,单名姝。她叫桃姝,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忘不了啊!她喜欢穿粉红叠罗衣裙,喜欢看桃花,喜欢抚琴,还有……她最喜欢吃桃酥了。” “忘不了啊!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李梦阳目光呆滞,嘴中呢喃着。小桃夭始终牵着他握剑的手,不曾放下。 赵仙升始终立在那里,望着李梦阳,沉默不语。忽然,他从袖中掏出那颗李天阳递给他的大桃子,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桃汁入口却是苦涩。 他的思绪神游至许多许多年前,他刚刚遇见李梦阳,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 李梦阳呆坐在桃花树下,独自饮酒,独守孤坟。身旁是一座石碑,碑前摆着一碟桃酥,一盘桃子。碑上刻着:吾妻桃姝,化大桃树,生生不息,桃花灿烂。夫,梦阳立。 第5章 心劫本心 论道一场 “忘不了啊!”李梦阳痛哭流涕,泪水沾满红衣,“答应了你共白头,我却食言了,那我要这不老容颜又有何用?” “生老有命,天地无上法则,不可逆的。乖,不哭了。”小桃夭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她也不喜欢看到你哭。” “可小时候,我一哭,她就会弹琴给我听的。”李梦阳自言自语道,“她要是哭了,我就去给她摘桃子。” “我都成神仙了啊,为什么啊?”李梦阳抿着嘴唇,有些委屈:“我明明什么术法都学会了啊?” 有时长生不老不是天赐福佑,而是一种诅咒。 在看不见岁月尽头中,独自一人活着,看着在乎的人慢慢的满头白发,容颜衰老,两眼一闭,与世长辞,而自己依旧风华绝代,容颜不老。 李梦阳自诩少年风流,却始终忘不掉那一袭红裙的女子。而且可笑的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是一百年?五百年?还是成千上万年?自己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便在这光阴的长河中无终蹉跎着。 生我者,父母也,但早已逝去。 我生者,子女也,但不敢有后。 唯爱我,我爱者,吾妻也,可一生一世共白头矣!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问何缘由起?只道君已老。 又是一年花开日,只见花开不见君。 问何缘由起?只道君已逝。 烟花易逝,且看且不忘。 光阴易逝,且行且珍惜。 “小桃夭!伴我一曲剑舞,可好?!”李梦阳猛然握紧不老剑,俊美的脸庞有些扭曲,好似疯魔。 “梦阳,别这样。”小桃夭说道:“那女子已成了你的心劫了。” “梦阳……”赵仙升欲言又止。有些话是自己不能说的,有些事是自己不能干的。 心劫还需本心渡。赵仙升离得远了些,远远看着。同时也明白李梦阳这十七年悟道,不止是为天下划分九境,更是自叩心关,自渡心劫。 修道之人,修心修力,远离红尘。如一位修剪匠不断修剪着自己的七情六欲,以至自己的大道不会乱枝横生,只会笔直通天。 涉红尘,染因果,心劫起,有愧有悔,道心即崩。 “我有剑舞一曲,名曰:桃夭。”李梦阳眼中泪光闪烁,好似一眼看穿百年光阴,看见了他所至爱的那位天下最美的红衣女子。 小桃夭叹了一口气,身为剑灵她无法违抗剑主的命令。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桃夭与李梦阳一起握住不老剑,剑身上镌刻着的朵朵桃花盛开。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老剑舞动,小桃夭粉裙飘飞化作一朵飘飞的粉红桃花,随剑尖而动,依剑光而舞。 此地无桃花,却剑引千百桃花。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剑气纵横,红光流转,似有万般光华。 静若春云,动若春风。 形似春雨,声似春雷。 此地无春景,却剑起暖春美景。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不老剑行若游龙,翩若惊鸿。或挑,或点,或搅,或刺,或劈,或斩……一曲剑舞,满眼泪光,满眼皆是那百年前天下最美的红衣女子。 一袭红衣,起起落落。这一曲剑舞惊了赵仙升,也惊了这玄天。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红衣飘扬,红袖翻飞。李梦阳轻点眉心桃花,眉心的红艳桃花渗出一滴鲜血落在不老剑上。 不老剑上缊出绛,赤,朱,丹,绯,五种红光,颜色分明,夭夭且灼灼。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李梦阳一剑挥出,剑引的千百桃花瞬间炸裂,散作无数桃花花瓣。又是一剑斩出,一道温暖的剑气卷携着无数花瓣凝成一朵巨大的剑气桃花。 那朵剑气桃花绛红中透着赤红,赤红中带着朱红,朱红中附着丹红,丹红中染着绯红。五种红色,迷人眼球,煞是好看。 剑中桃花斩出,剑舞桃夭所终。 桃夭剑舞,多年之前,大平国师为至爱之人所创所舞。至美至暖,至情至爱,非有情人不可舞。 剑舞之时,满天桃花,五种红色染红剑气,剑气凝成桃花。 一舞倾国,一剑倾天,一朵桃花可倾心,世间最美剑舞。 巨大的剑气桃花缓缓升空,看似来得很慢,却眨眼间便撞在了长天之上。整个长天都染上了一层红缊,层次分明,最外层是绛红,后是赤红,再是朱红,朱红后又是丹红,最后一层是绯红。 长天如燃烧的残阳一般灿烂,照亮了整片黑暗。 百年前,李梦阳一曲剑舞桃夭,得天下第一美人倾心。 百年后,李梦阳一曲剑舞桃夭,便破长天见玄天之景。 “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剑舞桃夭,只为你而舞。”李梦阳在心中默默道。 “李梦阳。”一个声音在红衣少年身后突兀响起。 李梦阳猛然收剑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置身于一片黑白之中。 黑白一线间立着一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 李梦阳喃喃自语:“这里是…玄天。” 红衣少年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双目含笑,伸出手掌。 二人两双桃花眸对视着,只至李梦阳也伸出手掌,二人手掌贴在了一起。 二人心意瞬间相通。不,应该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心劫显现,道心动摇。 “坐下,我与我,互为道友,且就于此论道一场。” “你我,一直到现在还爱她吗?” “你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位姑娘。” “你我,这辈子很长很长的。” “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袭粉红叠罗裙。” “你我,如何确定她也会有一直的爱?” “你我,都确信她的爱于她的光阴来说是永恒。”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在你的面前离世,而不出手干预,你有办法,也有能力,让凡人多活些岁月。” 良久…… “大道循环,生老有命,术士更应如此。” “既然放不下,寻她两次转世,却也只是看着?” “转世后的她,还是她吗?看看就好。” “你有办法让她恢复前世记忆的。” “第一次转世,她成了一只水上蜉蝣,我用一夜的时间看完了她的一生,短暂但精彩。” “第二次转世,我寻到她时她已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在烛光下织着蚕丝。那男人 耕田回来,也会给她带几块桃酥。” “你觉得这样很好,很安详?” “我觉得她吃桃酥时边吃边用手接着落下的酥渣时,笑得很开心。” “这样就足够了吗?” “很好,够了。”李梦阳长舒一口气,轻笑道,“我看着她幸福就好了。” 红衣少年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四周黑白开始缓缓溃散。 在李梦阳看来此次我与我论道,本心更胜心劫,此心劫已过,大道更进一步。 在那红衣少年即将消散之际,突然如闲聊般问道:“那你还打算与她再一次相守一生吗?” “当然!”李梦阳目光坚定,眉目含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快乐往事。” “等待到什么时候?”红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有缘自会重修。”李梦阳喃喃答道。 “缘分?!”红衣少年的虚幻身影,骤然凝实,放声大笑,“你把她交给了虚无缥缈的缘分!” “人间多疾苦,你如何保证她每一世都可以幸福?你如何保证她爱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去爱她?”红衣少年的眸中充斥着怒火,愤怒使俊美的脸微微扭,“你我那么的爱她,你我怎么放心将她交给那虚无缥缈的缘分!” 红衣少年怒视着面前的自己:“如果那缘分你我永远等不到,修不到呢?难道也让她在轮回中苦苦等待,无尽蹉跎吗?!” 李梦阳脸色僵硬,没有一丝生气,喃喃自语道:“大道循环,生老有命。” 红衣少年嗤笑一声,起身俯视着李梦阳:“你爱的好懦弱啊,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让我来吧,我会带她回家,重看满院桃花。” 第6章 妙云玄境 长天天幕逐渐碎裂,狂暴的能量席卷长天,星辰与银河暗淡无光,就连赵仙升都横剑护在身前,浑身清光闪亮,竭力抵御着那股狂暴的能量。 李梦阳却迎着那股狂暴的能量一剑又一剑斩出,将涌向他的狂暴能量一剑剑斩的粉碎。 他立于长天之上猖狂大笑,直视着那逐渐显露的玄天。 李梦阳咆哮:“繁星光茫也敢与红日争辉?” 他眸中的那轮红日已是赤金色,如太阳般耀眼,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何谓玄天?天空最高者,即是玄天。 一白一红,一轮红日,一轮白月,同辉共存。除此之外,再无此物,皆是茫茫混沌。 玄天之上,日月同辉。 仙人所居,天宫所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哈哈!这里才是玄天!这里是天之最高处!” “真我!我见真我了!!!” “那不是心劫!那是真我!” 李梦阳一改平时的温和谦逊,如疯魔般放声狂笑。 “梦阳……”赵仙升眉头紧皱。 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状态不对,有些走火入魔,但又不敢出手干预,万一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李梦阳的证道契机的话,那等于说是自己亲手断了好友的通天大道。 “第七境——妙云玄境。”李梦阳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出神的望着那轮巨大的红日,沉声低吟,“万物合一,玄妙难言。玄之又玄,妙之又妙。我观我,不知谁,道中道,何来道?心中明道,方见真我。” 李梦阳闭上了眼眸,长叹一声。他的气息忽跌,一身修为瞬间便从天上掉到人间,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赵仙升等不下去了,刚想上前帮忙护道,却见他将手中不老剑与酒葫芦一起抛给他,轻声说道:“仙升,莫拦我。入妙云玄境者,一身修为忽跌,心中大道笼上一层云雾,云雾散去,方见真我,见真我者,方见心中大道。” 李梦阳从长天之上急速向下坠去,星辰白云从身边掠过,红衣凋零,如一只濒死浴火的凤凰。 “这是心劫?还是本心。”李梦阳愣愣看着四周飞退的景物,自言自语,“李梦阳,见真我。” ----------- 仙京城,皇庭宫。 大殿内,承天帝捂着心口,面色有些苍白,瘫坐在龙椅上。龙椅的下方站着面色冷峻的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文武百官跪伏在两侧,浑身颤抖不已,满头冷汗。 “咳咳!莫莲,这天到底是怎么了?”承天帝不断咳嗽着,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此时,殿外的天色十分诡异。虽已是子时,但仍天光大亮,正西边一轮红日高悬,将天染成红色。 绛,赤,丹,朱,绯五种红色,颜色分明。本应是明月星河高悬之景,如今却成了残阳血色,又持续了整整六天。 仙京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闭门不出,市井中有传言流出,说是承天帝昏庸无道,故天降血色,要诛杀大平朝,断其国运,灭其种! 人言如刀,可斩国运。承天帝深刻明白这个道理。虽第一时间派遣密探阻止流言传播,可是却无丝毫效果。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十四州内并无叛乱,但若天色一直如此,难免会有野心家作祟,借此为由,掀起战火。 承天帝已在位一十四年,虽比不上先帝的光荣成就,但总体上来说也是个好皇帝,绝谈不上昏庸无道,只是对比先帝略有平庸罢了。但大平在他手中也延续了太平盛世。 “莫莲!朕问你,这天到底怎么了?!”承天帝强撑起身子,怒声问道,“大平五百年基业,岂能毁于朕的手上!” 台阶下,莫莲狭长的眉毛皱在一起,双眸紧闭,清冷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身子微微颤抖,手上那串白玉菩提飞速盘动。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白玉菩提盘动的声音,让人心慌。 莫莲明白这一卦所牵扯的因果太大了,肯定与师父脱不了干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莫莲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面色苍白如纸,七窍尽在流血,那串白玉菩提已然布满裂纹。 “莫莲,卦相如何?”承天帝问道。 “圣上安心,大平国运连绵不绝。剩下的莫要再问,天机不可泄露。这对圣上与国师都好,安心当你的皇帝便可。”莫莲声音冰冷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此事与国师有关?”承天帝愣了愣,问道。 莫莲已无再言语的心力,拂尘一甩,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莫莲!回答朕!”承天帝怒吼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左右,拦住他!” “锵。”殿内响起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左右侍卫齐齐拔刀,千百闪着寒光的利刃拦在莫莲面前。 莫莲头也不回,冷冷道:“让开。我没工夫与你讲道理。” 承天帝身子一僵,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这几天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如火山一般喷发:“朕!斩了你!” “尽管试试。”莫莲冷笑。 手中拂尘扫过,万千白色羽丝飞扬,闪过宝剑独有的寒芒。羽丝聚拢,变直变硬,形成了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十大名剑,第四柄——天地人! “你可认得此剑?”莫莲转过身,剑指承天帝。一身气息已然至不息天境最高阶——玄天阶。 手中“天地人”挥出,剑气纵横大殿,拦在身前的利刃全部被拦腰截断,但手握利刃的侍卫却无一人受伤。 “莫莲!你要造反吗?!”承天帝血丝密布的眼中死死盯着莫莲。 莫莲长剑拄地,冷笑道:“要打一架?” 承天帝强压下怒气,缓缓坐下,咬牙切齿道,“莫姑娘,请走。朕就不送了。” “呵。”莫莲扫了他一眼,手中七尺羽剑重新化作拂尘,转身便走。走至大殿门口处,止步,冷冷嘲讽道:“你与先帝相比差了很多。” 承天帝猛的站起身,怒目圆睁,身体因暴怒微微颤抖,右手死死握住了腰间佩剑。他脸色极差,眸中怒火滔滔,身上气息升腾,一股帝皇之势伴着龙吟之声降临大殿,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两侧大臣头埋的更低了,根本不敢直视这位暴怒的人间帝皇。 大殿之中,只剩下承天帝与莫莲还站着。 莫莲猛然发现承天帝的气息竟与她不相上下,都已是玄天阶修为。 “莫莲!朕与兄长相比究竟如何?”承天帝起身,拔出腰间佩剑。 剑出。一抹金光闪过,锋芒毕露,威压更盛。一条紫金龙影于承天帝身后若隐若现。 莫莲身子颤抖,双膝微微弯曲,竭力抗衡着这股威压。她想要迈步跨出大殿,只是却连半步也迈不出。 强行卜的那一卦,所牵扯的因果太大,对她的损伤极大。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承天帝沉吟。龙吟之声响彻大殿。 “天下十大名剑,第三柄——传国剑。”莫莲看着承天帝手中宝剑,冷冷道。 “是啊,传国之剑乃千古一帝始皇所铸,乃帝皇之剑。自古便是天命与王朝的象征。”承天帝手指轻抚赤金色的剑身,冰凉的触感由指尖传遍全身使暴怒逐渐变为平静。 片刻,收剑入鞘,威压顿时消散。莫莲咽下喉头腥甜,长舒一口气。承天帝颓然的坐回龙椅,释然道:“是啊,朕不如兄长,天下皆知。” 承天帝一扫颓然,声色俱厉:“但!朕却敢言,即位至今,无愧于兄长传位,无愧于腰间传国剑,无愧于大平千万百姓! “朕!有颜死后下地府面对大平列祖列宗!” 声如洪钟,作龙吟长鸣。 第7章 往事知多少 承天帝是弟承兄位。他的兄长便是那位被誉为大平开国五百年来最优秀的帝皇——顺德帝。 顺德帝在位二十一年,重用贤臣,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开疆拓土。使大平达到了五百年来的国力巅峰,可称太平盛世。 史称“顺德盛世”。 何谓太平盛世?无冻死之骨,无饿死之身;有孩童所乐,有孤寡所安。 便是“太平盛世”。 可以说上一句:王朝兴,百姓幸。 莫莲转身扫了一眼颓然的承天帝,有些意外,索性不再言语,快步离去。走出大殿,她仰头看着正在熊熊燃燃烧的天空与西方的那轮如血残阳。 莫莲揉了揉眼,不知是被残阳闪了眼,还是如何……眼中泪光莹莹。 她轻轻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缓缓地盘动把玩,喃喃自语:“师父啊,此劫命中应有,便顺了天命吧。” 莫莲向小院方向走去,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莫莲,在师娘的桃花树下等您回家。” 苍天之上,一袭红衣如流星般坠落。红衣身旁一位白须白发的老道护在他的身边,随他一起坠落。 赵仙升眉头紧锁,几次想伸手揽住李梦阳,但都忍住了。他明白那位百年前的红衣女子已成李梦阳的心魔,心魔不除,难证大道。 李梦阳双眸紧闭,满头青丝随风飘散,一袭红衣狂舞,耳旁风声猎猎作响。仿佛偌大的天地间独剩他一人,枯坐在庭前,看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他似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日。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桃树下舞剑,少女桃花下抚琴。 剑气如风,春风温和,一舞便惊得满树桃花纷飞。 琴音似水,春水柔和,一曲便引得满山百鸟齐飞。 少年剑舞止,收剑入鞘。 少女一曲终,花落琴弦。 二人红衣配红裙,皆是天仙容貌,似是画中人物。双眸相望,一双温和如春风,一双柔和似春水。 此情此景,便已胜过人间无数。 桃花缤纷,百鸟齐鸣。少年少女就这样望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一切尽在不言中。 “桃姝,我喜欢你。”少年用眼神说道。 “梦阳,我也一样。”少女用眼神回答。 那年少女十七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少女生辰。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任大平国师,术法天下第一,剑法天下第二。 女子成大平国手,琴艺天下第一,容貌天下第二。 少年一人驻国门,仗剑仙京城头,一剑挡九千叛军。 女子孤身入皇宫,抚琴皇庭宫中,一曲得皇帝倾心。 皇帝欲将女子纳入后宫。 少年一人一剑怒闯皇宫。 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皇帝亲下圣喻,少年随怀抱美人,手持仙剑,潇洒离宫,无一人敢拦。 夕阳之下,仙京城外,桃花林中,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那年女子二十三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女子大婚。 那年,那月,那日。 少年守在一位老妇的床边,寸步不离。 少年满头青丝,声音温和。 老妇满头白发,声音嘶哑。 少年依旧风华正茂,老妇却只能从那双依然如春水般柔和的眸中,窥见半分人间绝色。 剑起,琴起。剑气凌云,琴声婉转。一曲剑舞,一曲终老。长剑入鞘,琴弦崩断。 少年舞剑,老妇抚琴,一切都如那年,那月,那日一样。不同的是长剑入鞘,琴弦却崩断了。 一曲剑舞已完,一曲琴声未完。 “君生吾亦生,幸甚幸甚。君未变而吾已老,可悲可悲。”老妇强撑开双眸,死死盯着少年,“原来,你真的不会老啊。” 末了,老妇合上双眸,回忆着与少年相伴到老的点点滴滴。如少女般笑骂道:“说好的此生共白头,你骗人啊。” 少年终于开口:“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你别走好不好?” “算了吧。出门在外,别人总以为我是你奶奶了。”老妇睁开双眸,侧头看向门外的大桃树,轻笑道:“生老有命,我陪你走过一程,你伴我走过一生,这样挺好的。” “梦阳啊,你要好好的。” “梦阳啊,你要多替我看看这盛世,我喜欢这样的世界。” “梦阳啊,像你这般绝世的少年仙人,就应该在人间逍遥自在啊,你说你老栓在我身边算是个什么事啊?” 老妇眼角流出一滴滴泪珠,依旧如少女的泪一样澄澈晶莹。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一边抓紧了她布满皱纹的手,一边用衣袖轻轻拭去老妇脸上的泪水。 “要是实在想我的话,唔……那就吃桃子吧。”老妇笑了,如那年那月那日在桃花下抚琴的少女那样灿烂。 老妇眼中噙着泪,脸上却带着笑,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少年俊美的脸庞:“走了。若有来生,你会来找我吗?” 少年轻声道:“会的,会的,人会有来生的,我一定去找你。” “唔…转世的我,还是那个我吗?”老妇如少女那样轻皱眉头,旋即舒展开来,“算了,不想了,伤脑筋。” 少年笑道:“没事的,没事的,不用去想了。” 老妇看着少年好看的桃花眸,笑得好开心。她在少年耳边,轻轻说道:“走了。此生遇见你,一切足矣,我好幸福。” 桃花败落,桃花纷飞,桃花漫天。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唯君怜。 知我意,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山无棱,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那双春水般的眸子终是闭上了,少年将她葬在了小院中,在她坟前种了一棵桃树,她最喜欢桃花了。 那年老妇八十六岁,那月三月暖春,那日春分,老妇身死。 李梦阳就静静坐在院中,看那棵桃树生长,开花,结果,这一看,便是百年。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李梦阳有时会对自己不老绝美的容颜产生厌恶。不过,好在他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此后也不至于孤独。 那人是个云游四方的老道士,名叫赵仙升。 少年不老,老道长生。他们一起在那个小院中度过了许多许多年。他们又创立大平如今国教“生老宗”,教大平百姓驻颜与长寿之法,大平百姓若无横祸恶疾,皆可八十而寿终。 李梦阳缓缓睁开眼眸,眸中流出两行清泪,一眼望穿百年光阴。 “桃姝,答应你的共白头,我绝不失约,说到做到!” “我入十万法境!”李梦阳青丝飞扬,眸中红光荧荧,气息比海更浩瀚,比地更深厚,比天更高远! 身上法袍青红黄白四色变幻,整个人与四周自然无比契合,好似天地与之共生。 “梦阳!成了!”赵仙升饮尽壶中美酒,颇为欣喜。 不老剑鸣颤不止,挣脱他的手,向李梦阳手中飞去。 李梦阳御空而立,接过不老剑,含笑看着一直护在他身旁的赵仙升,轻声道:“回家。” “嗯,回家。”赵仙升应道。 二人同时出剑,剑碎虚空,一抹红光与清光分割天际。 红光与清光消散,二人已至小院当中。莫莲站在小院门口,笑语盈盈地等着他们。 第8章 一念之间,升仙堕魔 “师父。”莫莲轻声唤道。她看着那袭风华绝代的红衣,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缊。 “莲儿。”李梦阳笑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又强行卜卦了吧?” 莫莲轻咬红唇,微微低头,不敢在直视李梦阳。 “喏,吃下去,补血补气的。”李梦阳从空中捏出一枚赤红丹药,弹给莫莲。 “你从哪捏出来的?没见你用法器啊。”赵仙升斜睨着李梦阳。 李梦阳没好气道:“你管我?十万法境的术士不会凭空变物?” “世间有法则十万万,谓之十万法境,入此境者,借天地自然法则之力。”赵仙升也看着李梦阳,感受着他身上的法则之力,“第八境,你起这么个名字,是这么个意思吧?” “第八境——十万法境。我观大道,手握法则。我即真我本心,我即万物之一。身成法则,法则于心,一念大道,一步登天。”李梦阳低吟着,向前走到大桃树前。 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抚摸少女的脸庞那样小心翼翼。 他仰头看着满树桃花灿烂,轻声念叨着:“院有大桃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依旧桃花灿烂。” “桃姝啊,你真美。”李梦阳将不老剑插入桃花树下,“我愿此方寸之地,四季如春,满院桃花,风吹无尽。” 曾有那么一天,这院中的桃花被风吹尽,花落满地,一地残红。 “春来!” 刹那间,桃花败落,桃花灿烂,轮回不止,生生不息。漫天桃花飞舞,满树桃花灿烂,似一位红衣女子笑语盈盈。 这便是李梦阳的法则,人间至暖,春暖花开。 莫莲在一旁目瞪口呆,愣愣看着那株大桃树。 这便是十万法境吗?可以改变世间规律的力量。可师父本来就是这个十万法境了,闭关十七年难道是要入那更高的…… 赵仙升出现在李梦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梦阳,那你说我是什么境界?” “你啊,差一步便入那一念仙境,乃半步仙人境。”李梦阳笑道,拔出不老剑,轻轻拂过剑身桃花,一身气息又是再涨! 赵仙升大惊,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气息已然超过他,但身上却有一股魔气缭绕。 李梦阳怒喝:“而我亦能直入那一念仙境!” 满头青丝瞬间成白发,桃花眸中浮现出一轮血日。 “梦阳,你在干什么?”赵仙升怒声喝问,便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李梦阳不答。一掌缓缓推出,打向赵仙升心口。 赵仙升收手,横剑挡在身前。这一掌打在长生剑上,赵仙升被这一掌震的连退七步有余。 “第九境——一念仙境。”李梦阳双眼布满血丝,全身各处渗出鲜血,不老剑上出现的不再是至暖的红光,而是一抹凄厉的血光,“一念之间,神游万里。可一指担山,一掌倒海,一拳开天。我本天上谪仙人,人间红尘,山海天地,不过一念之间。” 赵仙升破口大骂:“放你屁的一念仙境,你他娘的入魔了还不自知,你渡了个屁的心劫!” “入!”李梦阳长喝,嘴角一缕鲜血流出。 “封!”李梦阳握住剑刃,割破手心,以血绘符。不老剑上浮现出一条条符文,死死封住身为剑灵的小桃夭 “桃姝,入了一念仙境,应该就可以强开鬼门,逆转轮回,修改六道,便可带你回来了吧?”李梦阳低吟着抹去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如今,我也满头白发,答应你的此生共白头也不算失约了。” “可惜……你看不见了。” 李梦阳狂笑着,笑着笑着却哭了。 “一念升仙,一念堕魔。 一念之间,成仙成魔? 仙魔无异,仙魔同心。 仙不收我,我必诛仙。 道不容我,我必逆道。 因道入魔,无怨无悔。” 李梦阳剑指苍天,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连破云天和长天,直冲玄天之上。天穹中,雷鸣炸响,一道紫色天雷瞬间劈落,直击李梦阳。 天地不容魔存,当以雷劫诛灭! “梦阳!” “师父!” 赵仙升与莫莲同时大喊,想要阻止那道天雷落下,却已是来不及了。 “来啊!”李梦阳仰头看天,手中不老剑嗡鸣作响。 紫色天雷轰然落地,李梦阳被巨大的天雷光柱吞没,溢散的狂暴雷霆席卷着小院。 “莫丫头!”赵仙升低喝一声,迎着四散的雷霆向前。 莫莲会意,拂尘一甩化作一柄七尺的白色羽剑“天地人”。莫莲手掐剑诀,轻声念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成!”莫莲飞身退后,躲避着雷劫余波,一朵白莲自她周身绽放开来。 白莲飞速转动,越来越大,直至包裹住整座小院,隔离出一方小天地。 如今小院受天地人的神通影响,自成一方,是隔绝外界一切事物的小天地。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的神通“隔离天地,自成天地。”在此天地中剑主便是主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实力更上层楼,越境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莲手一抬,雷劫余波瞬间四散。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五心朝天,感受着此方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为主宰,我为众生。 赵仙升眯眼感受着此方小天地,长生剑身金色小楷闪动,剑刃光华流转,万般风采。 如今整座小天地都站在了他这边。 “李梦阳!还不醒来!”赵仙升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长生剑脱手飞出,剑上燃起幽幽青焰,随心意而动。 这是御剑之术?!不是!这青幽火焰……莫莲心中大惊,愣了下神。 “莫丫头,别分心!稳住心神,抱守灵台!”赵仙升怒喝,紫金道袍大袖一挥,浑身燃起青焰,气势与气息瞬时爆涨,已与雷劫中的李梦阳不相上下,离一念仙境一步之遥。 莫莲回过神来,急忙抱元守一,固守灵台,稳住此方小天地,安抚因二人而躁动不安的天地人。 长生剑刺入雷劫光柱半尺,便再也无法深入半寸。赵仙升怒目圆睁,双手径直探入雷劫光柱之中,竟是要硬生生撕裂雷劫,将里面的李梦阳强行拉出来。 “天,尚能一剑斩之,区区雷劫又当如何?”赵仙升怒喝,“云墨!还不出来!” 长生剑清光大放,金色小楷闪耀,一只巨大的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携来一阵清风拂面。 那仙鹤全身雪白,每根白羽尾处点缀金光,头顶丹红,眸子清亮,口吐人言:“赵仙升,唤本座何事?” “破雷劫!”赵仙升焦黑的双手用力,雷劫光柱中竟真被他撕裂出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袭红衣的焦黑如碳的人尸。 莫莲无助的瞪大美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手死死捂着合不上的嘴,一手捂住疼的厉害的心口,努力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她从未见过自己那个风华绝代,万般风采的师父这般凄惨模样。 天罚!雷之刑!万刃加身!避无可避!直击神魂体魄!死则死矣! 雷霆中的李梦阳浑身焦黑,全身无一丝气力,只能倚着剑勉强而立。 在这雷霆之中,无论是身上的法袍,还是一身的法宝,甚至是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都帮不了他,只能由自己受着。 他倔强的抬头看天,眸中一轮红日愈发鲜红。 “桃姝”他闭眼轻声念道,“如果说生老有命,那么我这不老的怪物又该如何呢?” “回来吧,院中的桃花开了,看看吧。” “我带你回来。” “来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心劫啊!”李梦阳轻声笑道,“这一直才是我的本心啊!” “仙升,我没有入魔,我只是见真我了!我入一念仙境了!” “破。”雷劫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雷劫瞬间连带着此方小天地应声而破。 莫莲呕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天地人重新化作拂尘。 “退。”李梦阳轻轻一掌打在赵仙升的心口。 赵仙升被这一掌震退十几丈,长生剑也被震飞,那白鹤振翅远离。 赵仙升震惊地看着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形焦炭:“李梦阳,你是真的疯了。” 那人形焦炭一点点撕下自己脸上及身上焦黑干裂的皮肤,露出黑红色的血肉,一步步向赵仙升走去。 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新的雪白皮肤,雪白长发生出垂下。不出十步,一位身着血衣,满头白发,眉心朱砂滴血的绝美少年手持绯红桃木剑站在赵仙升面前。 那少年眉目含笑,轻笑道:“仙升。” 第8章 一念之间,升仙堕魔 “师父。”莫莲轻声唤道。她看着那袭风华绝代的红衣,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缊。 “莲儿。”李梦阳笑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又强行卜卦了吧?” 莫莲轻咬红唇,微微低头,不敢在直视李梦阳。 “喏,吃下去,补血补气的。”李梦阳从空中捏出一枚赤红丹药,弹给莫莲。 “你从哪捏出来的?没见你用法器啊。”赵仙升斜睨着李梦阳。 李梦阳没好气道:“你管我?十万法境的术士不会凭空变物?” “世间有法则十万万,谓之十万法境,入此境者,借天地自然法则之力。”赵仙升也看着李梦阳,感受着他身上的法则之力,“第八境,你起这么个名字,是这么个意思吧?” “第八境——十万法境。我观大道,手握法则。我即真我本心,我即万物之一。身成法则,法则于心,一念大道,一步登天。”李梦阳低吟着,向前走到大桃树前。 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像抚摸少女的脸庞那样小心翼翼。 他仰头看着满树桃花灿烂,轻声念叨着:“院有大桃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依旧桃花灿烂。” “桃姝啊,你真美。”李梦阳将不老剑插入桃花树下,“我愿此方寸之地,四季如春,满院桃花,风吹无尽。” 曾有那么一天,这院中的桃花被风吹尽,花落满地,一地残红。 “春来!” 刹那间,桃花败落,桃花灿烂,轮回不止,生生不息。漫天桃花飞舞,满树桃花灿烂,似一位红衣女子笑语盈盈。 这便是李梦阳的法则,人间至暖,春暖花开。 莫莲在一旁目瞪口呆,愣愣看着那株大桃树。 这便是十万法境吗?可以改变世间规律的力量。可师父本来就是这个十万法境了,闭关十七年难道是要入那更高的…… 赵仙升出现在李梦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梦阳,那你说我是什么境界?” “你啊,差一步便入那一念仙境,乃半步仙人境。”李梦阳笑道,拔出不老剑,轻轻拂过剑身桃花,一身气息又是再涨! 赵仙升大惊,他明显感觉到李梦阳的气息已然超过他,但身上却有一股魔气缭绕。 李梦阳怒喝:“而我亦能直入那一念仙境!” 满头青丝瞬间成白发,桃花眸中浮现出一轮血日。 “梦阳,你在干什么?”赵仙升怒声喝问,便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李梦阳不答。一掌缓缓推出,打向赵仙升心口。 赵仙升收手,横剑挡在身前。这一掌打在长生剑上,赵仙升被这一掌震的连退七步有余。 “第九境——一念仙境。”李梦阳双眼布满血丝,全身各处渗出鲜血,不老剑上出现的不再是至暖的红光,而是一抹凄厉的血光,“一念之间,神游万里。可一指担山,一掌倒海,一拳开天。我本天上谪仙人,人间红尘,山海天地,不过一念之间。” 赵仙升破口大骂:“放你屁的一念仙境,你他娘的入魔了还不自知,你渡了个屁的心劫!” “入!”李梦阳长喝,嘴角一缕鲜血流出。 “封!”李梦阳握住剑刃,割破手心,以血绘符。不老剑上浮现出一条条符文,死死封住身为剑灵的小桃夭 “桃姝,入了一念仙境,应该就可以强开鬼门,逆转轮回,修改六道,便可带你回来了吧?”李梦阳低吟着抹去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如今,我也满头白发,答应你的此生共白头也不算失约了。” “可惜……你看不见了。” 李梦阳狂笑着,笑着笑着却哭了。 “一念升仙,一念堕魔。 一念之间,成仙成魔? 仙魔无异,仙魔同心。 仙不收我,我必诛仙。 道不容我,我必逆道。 因道入魔,无怨无悔。” 李梦阳剑指苍天,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连破云天和长天,直冲玄天之上。天穹中,雷鸣炸响,一道紫色天雷瞬间劈落,直击李梦阳。 天地不容魔存,当以雷劫诛灭! “梦阳!” “师父!” 赵仙升与莫莲同时大喊,想要阻止那道天雷落下,却已是来不及了。 “来啊!”李梦阳仰头看天,手中不老剑嗡鸣作响。 紫色天雷轰然落地,李梦阳被巨大的天雷光柱吞没,溢散的狂暴雷霆席卷着小院。 “莫丫头!”赵仙升低喝一声,迎着四散的雷霆向前。 莫莲会意,拂尘一甩化作一柄七尺的白色羽剑“天地人”。莫莲手掐剑诀,轻声念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成!”莫莲飞身退后,躲避着雷劫余波,一朵白莲自她周身绽放开来。 白莲飞速转动,越来越大,直至包裹住整座小院,隔离出一方小天地。 如今小院受天地人的神通影响,自成一方,是隔绝外界一切事物的小天地。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的神通“隔离天地,自成天地。”在此天地中剑主便是主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实力更上层楼,越境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莫莲手一抬,雷劫余波瞬间四散。她盘腿而坐,双手捏诀,五心朝天,感受着此方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为主宰,我为众生。 赵仙升眯眼感受着此方小天地,长生剑身金色小楷闪动,剑刃光华流转,万般风采。 如今整座小天地都站在了他这边。 “李梦阳!还不醒来!”赵仙升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长生剑脱手飞出,剑上燃起幽幽青焰,随心意而动。 这是御剑之术?!不是!这青幽火焰……莫莲心中大惊,愣了下神。 “莫丫头,别分心!稳住心神,抱守灵台!”赵仙升怒喝,紫金道袍大袖一挥,浑身燃起青焰,气势与气息瞬时爆涨,已与雷劫中的李梦阳不相上下,离一念仙境一步之遥。 莫莲回过神来,急忙抱元守一,固守灵台,稳住此方小天地,安抚因二人而躁动不安的天地人。 长生剑刺入雷劫光柱半尺,便再也无法深入半寸。赵仙升怒目圆睁,双手径直探入雷劫光柱之中,竟是要硬生生撕裂雷劫,将里面的李梦阳强行拉出来。 “天,尚能一剑斩之,区区雷劫又当如何?”赵仙升怒喝,“云墨!还不出来!” 长生剑清光大放,金色小楷闪耀,一只巨大的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携来一阵清风拂面。 那仙鹤全身雪白,每根白羽尾处点缀金光,头顶丹红,眸子清亮,口吐人言:“赵仙升,唤本座何事?” “破雷劫!”赵仙升焦黑的双手用力,雷劫光柱中竟真被他撕裂出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袭红衣的焦黑如碳的人尸。 莫莲无助的瞪大美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手死死捂着合不上的嘴,一手捂住疼的厉害的心口,努力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她从未见过自己那个风华绝代,万般风采的师父这般凄惨模样。 天罚!雷之刑!万刃加身!避无可避!直击神魂体魄!死则死矣! 雷霆中的李梦阳浑身焦黑,全身无一丝气力,只能倚着剑勉强而立。 在这雷霆之中,无论是身上的法袍,还是一身的法宝,甚至是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都帮不了他,只能由自己受着。 他倔强的抬头看天,眸中一轮红日愈发鲜红。 “桃姝”他闭眼轻声念道,“如果说生老有命,那么我这不老的怪物又该如何呢?” “回来吧,院中的桃花开了,看看吧。” “我带你回来。” “来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心劫啊!”李梦阳轻声笑道,“这一直才是我的本心啊!” “仙升,我没有入魔,我只是见真我了!我入一念仙境了!” “破。”雷劫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雷劫瞬间连带着此方小天地应声而破。 莫莲呕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天地人重新化作拂尘。 “退。”李梦阳轻轻一掌打在赵仙升的心口。 赵仙升被这一掌震退十几丈,长生剑也被震飞,那白鹤振翅远离。 赵仙升震惊地看着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形焦炭:“李梦阳,你是真的疯了。” 那人形焦炭一点点撕下自己脸上及身上焦黑干裂的皮肤,露出黑红色的血肉,一步步向赵仙升走去。 血肉蠕动着,重新长出新的雪白皮肤,雪白长发生出垂下。不出十步,一位身着血衣,满头白发,眉心朱砂滴血的绝美少年手持绯红桃木剑站在赵仙升面前。 那少年眉目含笑,轻笑道:“仙升。” 第9章 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赵仙升死死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好友,冷冷道:“何必如此?非要如此?” 李梦阳轻笑道:“本心如此,随心而行。” “来。”赵仙升不再言语,长生剑直指昔日好友,“打醒你。” 李梦阳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走向昏倒在地的莫莲身边,蹲下身将她揽在怀中。 赵仙升默默看着,并未阻拦。 他明白李梦阳此时的状态十分玄妙,并不是完全疯魔,而是清醒理智的,只是他所选择的大道于天道所违背不容,不属于三千大道之中。 三千大道,无始无尽,即是天地正道。这是世间修士所公认的道理。超出这个三千大道之外的道,即是所谓的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梦阳现在所求的便是邪魔歪道,理应被天地人间的一切所诛杀殆尽。 李梦阳凭空捏出一枚灿金丹药,喂入莫莲口中。随后手中出现几枚银针,扎入莫莲几处重要窍穴。 片刻,莫莲呕出一口淤血,悠悠转醒。她看见师父的一瞬,清冷的眸子一亮,想伸手摸摸那张绝美的侧脸,却又缩了回去,拽住了李梦阳的袖口。 “师……师父。”莫莲带着些许哭腔,死死拽住师父的袖口,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了,好了,放手吧莲儿。”李梦阳对着莫莲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师父,还有场架要打。” 李梦阳站起身,看向一旁剑指自己的赵仙升,笑道:“要打架?来吧。” “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的。” 赵仙升冷冷一笑,手中长生剑清光大亮:“一念魔境如何?魔终是魔,大道之外!半步仙境又如何?仙就是仙,三千大道。” “低你半境,照样打醒你。” 李梦阳依然笑道:“半步之差而已,已是天壤之别。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仙升,我最后说一次,让道吧。” 赵仙升一剑挥出,便是千百剑齐齐挥出。这一剑来得极快,长生剑化作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李梦阳涌来,避无可避。 “那就论剑一场。”李梦阳转身挥剑,不老剑上血光大放,血色剑光画出了一个圆,那圆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散去,将四面八方涌来的剑影击得粉碎。 赵仙升欺身上前,剑招变化,一剑劈出,势大力沉,剑光当头劈下。 李梦阳向后微退,旋即横剑身前,硬生生格下这一剑。足下土地崩裂,他微微侧身,不老剑搅动,卸去这一剑的巨力,随后一剑直刺而出。 这一剑,直指赵仙升咽喉处,锋芒必露,已是杀招。 赵仙升眼神忽的冷了下来,身子后仰,连退数步,避其锋芒,长生剑一甩,一抹剑光闪过,甩掉那一剑。 后又身子一闪,便至李梦阳身后,一掌便以仙人抚顶之势拍向李梦阳的颅顶三花处。 李梦阳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转身收剑,一掌轻抬,与之相对。 二人击掌,血光与清光相交相融,混乱猛烈的气机四散开来。 二人抵掌不散,相互对拼角力,以二人为圆心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四散的混乱气机一一吸回拘押在身。 二人同时后退几步,对视一眼,拂手散去那股狂暴的气机。 如果不是这样,刚才的那股溢散的气机足以让这座小院夷为平地。二人在这座小院中打,都不敢用出全力。 “云墨!看够了吗?!”赵仙升怒吼,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嘴角泌出血色。 这一次对拼,看似不相上下。但赵仙升自己明白李梦阳留手了很多。 远处,那仙鹤飞来掀起一阵清风,淡淡道:“又来何事?” 赵仙升指着李梦阳,没好气道:“你说呢?和老子一块打醒他。” 仙鹤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本座乃白羽仙尊,岂能与你做着以多欺少的下烂之事?岂不丢了面子。” “云墨!我就问你一句话,打不打!”赵仙升真怒了,“不打话,就给老子滚回长生剑中呆着,贴张锁剑符,再也别出来!” “打!必须打!”那仙鹤猛的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对于堕入魔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完了!” 仙鹤振翅高飞,白羽飘扬,化作人形,竟是位身穿白色羽衣,手拿羽扇的俊秀道士。 这是……长生剑的剑灵!莫莲瞪大双眼,瞳孔中满是震惊。要知道那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长生剑的剑灵啊! 这已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斗争了,这是真正的仙魔之战与大道之争了。 单是那长生剑灵都已是十万法境了,何况那赵老道更是公认的人间第一剑仙,道法无穷,剑法魁首,举世无敌。想到这莫莲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柄。 李梦阳啧啧笑道:“一个出家道士自称老子,成何体统?该替你们祖师教育一下。” 赵仙升嗤笑了一声:“道士称老子,仰望祖师,天经地义。” 李梦阳又看向云墨,轻轻颔首:“云墨,很久不见了。”顿了顿,又说道:“小桃夭,有些想你。” “那小姑娘现在可不愿被你握在手中了。”云墨冷冷的看着李梦阳手中死死握住的不老剑,“回头吧,还有路。看在小桃夭的面子上,本座轻点打你。” “别浪费口舌了,一起吧。”李梦阳摇了摇头,淡淡道,“仙升,我会打服你,打到你不会拦我的道。” “得了,我最后问一句,你想怎么干?”赵仙升问道。 “寻她本世,无论是什么东西,只管杀了后,送她轮回。魂入轮回,强开鬼门,重塑肉身。”李梦阳望着院中的那株大桃树,痴痴笑着,“只有这样她才真的是她,我们才能跟原来一模一样。” “非人哉!你她娘的病得不轻,脑子抽风抽残了,还是泡水囊肿了!不用了拿去当黄瓜切丝凉拌,老子给你吃了!”赵仙升指着李梦阳鼻尖,重重跺脚,破口大骂,“老子他娘的一巴掌给你脑浆子抽匀乎了。” 赵仙升一直骂着,李梦阳一直听着。一个要打醒对方,一个要打服对方,这个架算是非打不可了。 过了阵子,赵仙升不骂了,骂累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那去天上打吧,别再伤着这颗桃花树了,不然你心疼死,打都不用打了。” 李梦阳忽然弯腰作揖:“仙升,这百年多谢相伴,梦阳于此谢过,他日定携吾妻来拜。” “打啊!老子懒得骂了!” 下一刻,一道清光,一道血光,相互碰撞,冲天而起,直上云天。一只仙鹤紧随其后,追光而去。 莫莲的目光也随他们远去至那云天之上。她就站在那儿,从皓腕上摘下了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从东想到西,想了很多很多。 第9章 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赵仙升死死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好友,冷冷道:“何必如此?非要如此?” 李梦阳轻笑道:“本心如此,随心而行。” “来。”赵仙升不再言语,长生剑直指昔日好友,“打醒你。” 李梦阳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走向昏倒在地的莫莲身边,蹲下身将她揽在怀中。 赵仙升默默看着,并未阻拦。 他明白李梦阳此时的状态十分玄妙,并不是完全疯魔,而是清醒理智的,只是他所选择的大道于天道所违背不容,不属于三千大道之中。 三千大道,无始无尽,即是天地正道。这是世间修士所公认的道理。超出这个三千大道之外的道,即是所谓的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梦阳现在所求的便是邪魔歪道,理应被天地人间的一切所诛杀殆尽。 李梦阳凭空捏出一枚灿金丹药,喂入莫莲口中。随后手中出现几枚银针,扎入莫莲几处重要窍穴。 片刻,莫莲呕出一口淤血,悠悠转醒。她看见师父的一瞬,清冷的眸子一亮,想伸手摸摸那张绝美的侧脸,却又缩了回去,拽住了李梦阳的袖口。 “师……师父。”莫莲带着些许哭腔,死死拽住师父的袖口,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了,好了,放手吧莲儿。”李梦阳对着莫莲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师父,还有场架要打。” 李梦阳站起身,看向一旁剑指自己的赵仙升,笑道:“要打架?来吧。” “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的。” 赵仙升冷冷一笑,手中长生剑清光大亮:“一念魔境如何?魔终是魔,大道之外!半步仙境又如何?仙就是仙,三千大道。” “低你半境,照样打醒你。” 李梦阳依然笑道:“半步之差而已,已是天壤之别。一念之差,大道殊途。” “仙升,我最后说一次,让道吧。” 赵仙升一剑挥出,便是千百剑齐齐挥出。这一剑来得极快,长生剑化作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李梦阳涌来,避无可避。 “那就论剑一场。”李梦阳转身挥剑,不老剑上血光大放,血色剑光画出了一个圆,那圆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散去,将四面八方涌来的剑影击得粉碎。 赵仙升欺身上前,剑招变化,一剑劈出,势大力沉,剑光当头劈下。 李梦阳向后微退,旋即横剑身前,硬生生格下这一剑。足下土地崩裂,他微微侧身,不老剑搅动,卸去这一剑的巨力,随后一剑直刺而出。 这一剑,直指赵仙升咽喉处,锋芒必露,已是杀招。 赵仙升眼神忽的冷了下来,身子后仰,连退数步,避其锋芒,长生剑一甩,一抹剑光闪过,甩掉那一剑。 后又身子一闪,便至李梦阳身后,一掌便以仙人抚顶之势拍向李梦阳的颅顶三花处。 李梦阳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转身收剑,一掌轻抬,与之相对。 二人击掌,血光与清光相交相融,混乱猛烈的气机四散开来。 二人抵掌不散,相互对拼角力,以二人为圆心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四散的混乱气机一一吸回拘押在身。 二人同时后退几步,对视一眼,拂手散去那股狂暴的气机。 如果不是这样,刚才的那股溢散的气机足以让这座小院夷为平地。二人在这座小院中打,都不敢用出全力。 “云墨!看够了吗?!”赵仙升怒吼,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嘴角泌出血色。 这一次对拼,看似不相上下。但赵仙升自己明白李梦阳留手了很多。 远处,那仙鹤飞来掀起一阵清风,淡淡道:“又来何事?” 赵仙升指着李梦阳,没好气道:“你说呢?和老子一块打醒他。” 仙鹤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本座乃白羽仙尊,岂能与你做着以多欺少的下烂之事?岂不丢了面子。” “云墨!我就问你一句话,打不打!”赵仙升真怒了,“不打话,就给老子滚回长生剑中呆着,贴张锁剑符,再也别出来!” “打!必须打!”那仙鹤猛的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对于堕入魔道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完了!” 仙鹤振翅高飞,白羽飘扬,化作人形,竟是位身穿白色羽衣,手拿羽扇的俊秀道士。 这是……长生剑的剑灵!莫莲瞪大双眼,瞳孔中满是震惊。要知道那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长生剑的剑灵啊! 这已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斗争了,这是真正的仙魔之战与大道之争了。 单是那长生剑灵都已是十万法境了,何况那赵老道更是公认的人间第一剑仙,道法无穷,剑法魁首,举世无敌。想到这莫莲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剑柄。 李梦阳啧啧笑道:“一个出家道士自称老子,成何体统?该替你们祖师教育一下。” 赵仙升嗤笑了一声:“道士称老子,仰望祖师,天经地义。” 李梦阳又看向云墨,轻轻颔首:“云墨,很久不见了。”顿了顿,又说道:“小桃夭,有些想你。” “那小姑娘现在可不愿被你握在手中了。”云墨冷冷的看着李梦阳手中死死握住的不老剑,“回头吧,还有路。看在小桃夭的面子上,本座轻点打你。” “别浪费口舌了,一起吧。”李梦阳摇了摇头,淡淡道,“仙升,我会打服你,打到你不会拦我的道。” “得了,我最后问一句,你想怎么干?”赵仙升问道。 “寻她本世,无论是什么东西,只管杀了后,送她轮回。魂入轮回,强开鬼门,重塑肉身。”李梦阳望着院中的那株大桃树,痴痴笑着,“只有这样她才真的是她,我们才能跟原来一模一样。” “非人哉!你她娘的病得不轻,脑子抽风抽残了,还是泡水囊肿了!不用了拿去当黄瓜切丝凉拌,老子给你吃了!”赵仙升指着李梦阳鼻尖,重重跺脚,破口大骂,“老子他娘的一巴掌给你脑浆子抽匀乎了。” 赵仙升一直骂着,李梦阳一直听着。一个要打醒对方,一个要打服对方,这个架算是非打不可了。 过了阵子,赵仙升不骂了,骂累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那去天上打吧,别再伤着这颗桃花树了,不然你心疼死,打都不用打了。” 李梦阳忽然弯腰作揖:“仙升,这百年多谢相伴,梦阳于此谢过,他日定携吾妻来拜。” “打啊!老子懒得骂了!” 下一刻,一道清光,一道血光,相互碰撞,冲天而起,直上云天。一只仙鹤紧随其后,追光而去。 莫莲的目光也随他们远去至那云天之上。她就站在那儿,从皓腕上摘下了那串布满裂纹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从东想到西,想了很多很多。 第10章 帝皇合道,龙鸣云天 皇庭宫,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群臣皆散,独剩承天帝一人,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帝王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阴沉的面容。 他的手上有一张碧蓝符箓,符上以道法刻录着六个字:师入魔,天下危。 这是莫莲传来的风语符,以此快速传递重要信息,阅后即散。 手上符箓符胆灵光溃散,自燃殆尽。承天帝缓缓起身,传国剑出鞘,一步步走向殿外。他停步,拄剑而立,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分为青红两色,分庭抗礼,隐约可见两剑交锋。 他握紧了传国剑的剑柄,怒声喝道:“朕的王朝,朕自己来守!” 传国之剑,昔日始皇上寻碧落,下引黄泉,斩其金龙,熔其六千里疆土所铸,乃帝皇之剑,更是天命的象征。上刻剑语:“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龙吟之声,响彻身后大殿。承天帝身后浮现紫金龙影。他向前走去,每一步踏出,紫金龙影便凝实一分。 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闪出细碎金光,眼前浮现了一位身穿龙袍的虚影,伸手拦在他的面前,这个虚影眉宇间与承天帝竟有八九分相像。 承天帝止步,弯腰作揖,轻轻呼了一声:“皇兄。”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道虚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大平开国以来最优秀的皇帝——顺德帝。 承天帝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夜,顺德帝病重,急诏他入殿觐见,立嘱传位于他,而不是太子。 兄传弟位,弟承兄位,这在史书中极为罕见。 顺德二十一年,大寒时节,雪夜。 皇兄靠坐在龙椅上,他跪在龙椅下,不敢抬头。 “朕欲传位于你,意下如何?”皇兄有些无力的问道。 “臣惶恐,难当大任,愿在圣上边上尽犬马之力。”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了些,身子颤抖的厉害。 他深知无情莫过帝王家,古往今来为这皇位,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可不少见。 “起来吧,地上凉。”皇兄轻轻摇头,想来是有些失望。 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冷汗早已浸湿了整片后背。 “别怕,离朕近些。” 他打着哆嗦,向前迈了几步。 “上来,站在朕的身旁。” 他一步一顿,有些滑稽,慢吞吞地站在了顺德帝身旁。 “接剑。”皇兄将腰间佩剑递给他。 那是传国剑,帝皇之剑,天命之剑。他认出了那柄剑,不敢接剑。要知道除皇帝之外的人碰了这柄剑夷三族,剑出鞘则诛九族,其罪等同谋逆。 “拔剑。”皇兄直直地看着他。 他索性心一横,眼睛一闭,便接过了那柄剑。剑入手,很沉很冷,他慌乱的心却平定了下来。 皇兄黯淡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朕问你,何为心中天地?” 拔剑,独属于帝皇的势从心中生起。他轻轻开口便作龙吟长鸣:“祖业根基为地,万万百姓为天。” “如何去做?” “顶天立地。” “何解?” “受命于天,受命于民;既寿永昌,太平永盛。” 皇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忽的释怀长笑:“莫要愧了这柄传国剑,莫要愧了大平与百姓。”顿了顿,皇兄又道,“但我求你一事,我的孩子们就那样吧,给他们条活路,若他们造反,你可诛杀。” 他明白了,兄长为的不是一家皇位永传,兄长求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社稷永安,兄长为的是天下。 “真的很想很想再看看这属于大平的盛世啊。”兄长缓缓起身,踱步走向殿外,看着殿外的漫天大雪,轻轻笑道,“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呀。哈,瑞雪兆丰年,想必来年有个好收成了。” 他手捧传国剑,默默站在了兄长身后。 兄长扭头看了他一眼,猛然向着漫天大雪怒吼道:“李先生!凭什么我的天灾甚重!为何天公负我?!” 吼声中其实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带着不甘,只是带着不平,只是带着委屈。 末了,兄长跌坐在雪地上,一身气势尽散,闭眼长叹:“二十一载霸业宏图,尽说与漫天风雪听。” 三日后,顺德帝驾崩。他登基称帝,国号“承天”,寓意着“承天命,顺民心”。 承天与顺德,两位大平帝皇对视着。顺德帝似乎笑了笑,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承天帝,身形逐渐破碎,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这权当是兄长送你的登基大礼。”他的耳边响起了兄长的声音:“去吧,守祖业根基与万万百姓,莫要愧了传国剑。” 承天帝闭眼,腰间双龙环形玉佩金光大放,身后紫金龙影凝实,合道之势显现。 兄长最后的礼物是助他合道法则,登临法境。 妙云玄境,转瞬即破。一步跨出,入十万法境。合道:帝皇。 一道金光携龙吟冲天而去,一剑破开了长生与不老两柄交锋的仙剑。 “够了!你们神仙打架在天上,可遭祸的却是仙京城的百姓。”承天帝怒目圆睁,一身五爪金龙袍随风猎猎作响。 “承天?” “圣上?” 李梦阳与赵仙升同时惊呼出声,就连一旁的剑灵云墨都愣了愣。 “啧,十万法境?”李梦阳十分吃惊,他十分清楚这位人间帝皇的实力,按理说顶多不息天境,还是拿钱堆出来的,如今却一跃至十万法镜。 “李先生!朕且问你,无论你干什么,能否不要牵扯大平万万百姓?”承天帝看着面前的李梦阳问道。 李梦阳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上,心中有了些答案。 一旁的赵仙升怒道:“他要强开鬼门,干涉轮回!对大平国运影响极大!” “赵老剑仙可有办法?”承天帝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仙升。 赵仙升忽的心中有了个主意,捻须沉吟道:“承天,为我拖个一时半刻。” 承天帝苦笑道:“可我怕打不过李先生啊。” “云墨会助你的,半炷香就好。”赵仙升说罢,便盘腿悬坐于云天中,闭目沉吟。 “圣上,请让路。”李梦阳眼中血光愈发浓重,手中不老剑剧烈颤抖着,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承天帝身子抖了抖却没动,反而坚定的握紧了传国剑,低声道:“李先生,回头吧。” “圣上,生死自负。”李梦阳一瞬间便出现在承天帝头顶,当头一剑劈下。 云墨手中羽扇一挥,长风席卷,一道道风刃斩向李梦阳。 承天帝迎着这劈下的一剑,也是一剑挥出。 李梦阳袖中忽地飞出一张符箓,符箓自燃,御风符——风墙。 无形的风之屏障护在李梦阳身旁抵挡风刃,风刃全都散去。 传国剑与不老剑相撞。“当”的一声巨响,惊动天地,巨大的气机席卷天空,将附近的白云吹得干干净净。 这声巨响惊动了仙京城的百姓,众人向上看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刚入十万法境的承天帝,怎么可能打得过入一念魔境的李梦阳?可他毕竟是十万法境,却连一剑都接不住,这便是差距。 “纸糊的境界。“李梦阳目光冷冷,杀心已起,紧跟着承天帝身形下坠而去,一剑斩下。 云墨身形一掠,御风而行,羽扇轻摇,怒喝:“亢龙卷破!” 天空中狂风大作,这风来的奇怪,不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来,而是由地而生,从天而降,于半空中笼住李梦阳,形成狂暴龙卷。 承天帝擦干嘴角血迹,稳住身形,再度腾空,飞至云墨身旁问道:“这个术法能困住他多久?” 云墨的羽衣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不清楚,但应该有一刻钟。” 一刻钟嘛?承天帝看向不远处的赵仙升,眉头紧皱。 “坤字——地岩!” “巽字——御风!” “乾字——天云!” 龙卷狂风中的李梦阳掐指捻诀,一连念出三诀,龙卷狂风风势瞬间小了很多。 第一道法诀施给自己,使自己有千斤重;后两道法诀则是减小风势所用。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破。”李梦阳一剑斩出,“剑名,桃花压枝。” 风中,红光大放,剑光交错,组成红光天幕,将那龙卷狂风生生压散。 “一刻钟?云墨,你有些托大了。”李梦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衣,冷冷说道。 云墨与承天帝都愣住了,他们虽知道李梦阳很强,但这也有些超出了二人的预期。两位十万法境的强者,在李梦阳面前不值一提,横在二人面前的好像是一道天堑。 “入我奇门术数。”李梦阳轻轻抬手,“巽震卦——八面风雷。” 右手袖中又连飞出十八道紫色符箓,驭雷符——雷落。 刹那之间,空中雷声炸响,乌云滚滚。李梦阳右手缓缓落下,十八道紫色天雷随之落下。 十八道天雷向二人劈下,二人刚想闪避,却发现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是雷云密布,避无可避。 第11章 道法终极——逆长生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是雷云四溢,雷霆当头劈落。 云墨羽衣一抖,便化为一只仙鹤想要振翅远离,却被一道直直雷霆劈落。 云墨嘶吼着,浑身焦黑,重显人形。 就在雷霆一道道劈落之时,承天帝腰间的那块双龙环型玉佩金光大放,形成一个硕大的金光罩子,将二人笼在其内。 先帝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用心了,不仅让道还护道。李梦阳微微抬眉,看向那块玉佩。 雷霆劈在金光罩子上瞬间散去,金光罩子上雷霆游走不停。 “圣上,再说一次,让路如何?”李梦阳剑指这位人间帝皇,身上杀气四起,冷冷说道。 “朕在位一十二年,无愧兄长所托,无愧大平百姓,无愧手中传国剑!”承天帝面容扭曲,愤怒如虎,凶狠如龙,“朕为帝皇,当镇杀一切逆臣!” “给朕跪下叩头!” 承天帝怒吼着,一剑斩出。 一剑出,煌煌天威,万物臣服。帝皇法则,便是跪下臣服。 巨大的天威降临,压在李梦阳的身上,竟让他微微低头,身形也矮了几分,就连那脊梁都弯了下去。 而此时的云墨也被这种天威所压制,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抗衡,身形被一点点压了下去,竟被直接压下云天,直接落地。 落地之后,威压仍在,云墨狼狈地蹲在地上,双手撑地,才没让自己跪地。 承天这玩意,干你娘的!傻子不成!云墨抗衡着天地威压,心中破口大骂。 李梦阳看了眼被压下去的云墨,有些诧异:“帝皇法则,万物臣服,不错。” 堂堂万物臣服的帝皇法则在李梦阳口中也就落了个不错的评价。 “人间帝皇令还想命我?“李梦阳微微抬头,嘴角上扬,露出冷笑,抬手便斩出一道腥红剑气,“圣上,看好了,这一剑名为桃挂枝头。” 这一剑与在极北之地挥出的那一剑虽剑招相同,但剑意却完全不同。后者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反而尽显温柔。如今这一剑,尽显杀意,纵横天间。 承天帝急挥传国剑,连斩十三道剑气,却被那道腥红剑气接连破散。 腥红剑气已至身前,承天帝横剑护在身前。腥红剑气拦腰斩过,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他的身前再次浮现金光罩子,勉强挡下那腥红剑气。 犹是如此,承天帝还是倒飞出去,口鼻喷血。 李梦阳瞬间闪至承天帝面前,一剑斩在金光罩子上,金光罩子破碎成细碎金光,那块双龙环形玉佩道道裂纹。 “这玉佩还是我当年炼制送给先帝的。”李梦阳露出妖冶的笑,又是一掌击在承天帝胸口。 承天帝登时胸前凹陷了一大块,口喷鲜血,暴退百丈开外。 一袭红衣瞬至他的头顶,以仙人抚顶之势按在他的颅顶,冷冷说道:“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就请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帝。再要干预……” “必杀之。” “去你娘的,朕的头顶,纵使神仙也摸不得。”承天帝怒吼着,反手一剑削向李梦阳的手。 李梦阳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继而伸出两指夹住传国剑剑身,两指骤然发力。 承天帝只觉一股恐怖的劲力从剑身传来,瞬间震裂虎口,整条右臂扭曲成麻花,传国剑脱手而出,被李梦阳握在手中。 李梦阳挥出传国剑,一剑削去承天帝右臂,旋即一剑刺入承天帝大腿。 “啊!”天空血花绽放,惨叫划破天际。 “不够,还不够。”李梦阳轻轻摇头,一掌打在承天帝丹田上。 一掌打的承天帝根基尽毁,十万法境瞬跌至立命凡境,大道断绝。 此时的这位大平帝皇哪有半分帝皇模样,龙袍破碎,鲜血顺着断臂一滴滴落下,一柄长剑贯穿大腿,半死不活的被李梦阳捏住脖颈。 李梦阳随手将他扔了下去,如丢一个破麻袋一般。 此时,忽的一阵长风拖住承天帝破败的身躯,云墨出现在承天帝身旁。 “带他走。”李梦阳一袭血衣,满头白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如天上血阳俯视人间苍生。 “李梦阳!跟老子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如雷霆,“逆长生!” 李梦阳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青焰缭绕的年轻道士手持一柄仙剑正怒视着他。 年轻道士身后是一尊身穿紫金道袍,苍白须发飘扬的巨大法相。 “道法终极——逆长生。”李梦阳死死盯那位年轻道士及身后的巨大法相,放声狂笑,“仙升!总算动真格的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赵仙升双手翻转,瞬间便结成九印,长生剑悬于身前,清光沐浴剑身,剑身金色小楷闪耀,“镇!” “敕命!” 一座大阵于李梦阳脚下凭空浮现,阴阳旋转,八卦闪耀,五行相生,北斗七星图高悬于他的头顶。 不好!障眼法!那法象是假的!李梦阳瞬间反应过来,便想要脱阵。 “锁鬼——阵成!”赵仙升长舒一口气,身后法象忽散。 “明以法象引我注意,暗以大阵镇压。”李梦阳嗤笑一声,“仙升,你还会耍这种小手段?” “啧啧,手段虽小,但有用。”赵仙升长生剑入手,一步踏入阵中,笑道,“不这样做,怎么让你这个天下第一术士入阵?” “呵,班门弄斧。”李梦阳轻轻抬手,“且看破阵。” “乾坤卦,天诛地灭!” “巽震卦,八方风雷!” “坎离卦,水火无情。” “艮兑卦,山川大泽。” 李梦阳抬手便是四卦丢出。刹那间,天地自然变色,空中风雷滚动,山川大泽凭空而生。天威浩浩,地怒煌煌,一条水龙,一条火蟒,相互交错,向赵仙升袭来。 “锁鬼阵中皆虚妄,胆敢僭越!”赵仙升拂袖一挥,嘴中轻声念,“散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安抚天地自然一般,风雷散,山泽平,水火灭。 “锁鬼!”赵仙升怒喝,长生剑横于身前,左手握住剑刃,一划而过,手掌鲜血淋漓。 左手一甩,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滴蕴含清光的鲜血甩向大阵。 “十八滴本命精血?你比我还疯!”李梦阳苦笑一声,一剑挥向那些本命精血,阻止其融入大阵。 赵仙升不顾手上剧痛,飞身上前,也是一剑挥出。 两剑相切,剑光交错,转瞬又连对二十一剑,二人出剑速度极快,身法近乎诡异。阵外云墨只见一道血光与一清光相撞,发出金石撞击木器的砰砰巨响。 十八滴蕴含着清光的本命精血融入阵中,锁鬼大阵生出十八根粗如水桶的金色锁链,上刻符文,清光闪烁,向李梦阳袭去。 第10章 帝皇合道,龙鸣云天 皇庭宫,金銮大殿。 金銮殿内,群臣皆散,独剩承天帝一人,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帝王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阴沉的面容。 他的手上有一张碧蓝符箓,符上以道法刻录着六个字:师入魔,天下危。 这是莫莲传来的风语符,以此快速传递重要信息,阅后即散。 手上符箓符胆灵光溃散,自燃殆尽。承天帝缓缓起身,传国剑出鞘,一步步走向殿外。他停步,拄剑而立,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分为青红两色,分庭抗礼,隐约可见两剑交锋。 他握紧了传国剑的剑柄,怒声喝道:“朕的王朝,朕自己来守!” 传国之剑,昔日始皇上寻碧落,下引黄泉,斩其金龙,熔其六千里疆土所铸,乃帝皇之剑,更是天命的象征。上刻剑语:“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龙吟之声,响彻身后大殿。承天帝身后浮现紫金龙影。他向前走去,每一步踏出,紫金龙影便凝实一分。 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闪出细碎金光,眼前浮现了一位身穿龙袍的虚影,伸手拦在他的面前,这个虚影眉宇间与承天帝竟有八九分相像。 承天帝止步,弯腰作揖,轻轻呼了一声:“皇兄。”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道虚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大平开国以来最优秀的皇帝——顺德帝。 承天帝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雪夜,顺德帝病重,急诏他入殿觐见,立嘱传位于他,而不是太子。 兄传弟位,弟承兄位,这在史书中极为罕见。 顺德二十一年,大寒时节,雪夜。 皇兄靠坐在龙椅上,他跪在龙椅下,不敢抬头。 “朕欲传位于你,意下如何?”皇兄有些无力的问道。 “臣惶恐,难当大任,愿在圣上边上尽犬马之力。”他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了些,身子颤抖的厉害。 他深知无情莫过帝王家,古往今来为这皇位,父子兄弟相杀的惨剧可不少见。 “起来吧,地上凉。”皇兄轻轻摇头,想来是有些失望。 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冷汗早已浸湿了整片后背。 “别怕,离朕近些。” 他打着哆嗦,向前迈了几步。 “上来,站在朕的身旁。” 他一步一顿,有些滑稽,慢吞吞地站在了顺德帝身旁。 “接剑。”皇兄将腰间佩剑递给他。 那是传国剑,帝皇之剑,天命之剑。他认出了那柄剑,不敢接剑。要知道除皇帝之外的人碰了这柄剑夷三族,剑出鞘则诛九族,其罪等同谋逆。 “拔剑。”皇兄直直地看着他。 他索性心一横,眼睛一闭,便接过了那柄剑。剑入手,很沉很冷,他慌乱的心却平定了下来。 皇兄黯淡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朕问你,何为心中天地?” 拔剑,独属于帝皇的势从心中生起。他轻轻开口便作龙吟长鸣:“祖业根基为地,万万百姓为天。” “如何去做?” “顶天立地。” “何解?” “受命于天,受命于民;既寿永昌,太平永盛。” 皇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忽的释怀长笑:“莫要愧了这柄传国剑,莫要愧了大平与百姓。”顿了顿,皇兄又道,“但我求你一事,我的孩子们就那样吧,给他们条活路,若他们造反,你可诛杀。” 他明白了,兄长为的不是一家皇位永传,兄长求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社稷永安,兄长为的是天下。 “真的很想很想再看看这属于大平的盛世啊。”兄长缓缓起身,踱步走向殿外,看着殿外的漫天大雪,轻轻笑道,“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呀。哈,瑞雪兆丰年,想必来年有个好收成了。” 他手捧传国剑,默默站在了兄长身后。 兄长扭头看了他一眼,猛然向着漫天大雪怒吼道:“李先生!凭什么我的天灾甚重!为何天公负我?!” 吼声中其实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带着不甘,只是带着不平,只是带着委屈。 末了,兄长跌坐在雪地上,一身气势尽散,闭眼长叹:“二十一载霸业宏图,尽说与漫天风雪听。” 三日后,顺德帝驾崩。他登基称帝,国号“承天”,寓意着“承天命,顺民心”。 承天与顺德,两位大平帝皇对视着。顺德帝似乎笑了笑,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承天帝,身形逐渐破碎,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这权当是兄长送你的登基大礼。”他的耳边响起了兄长的声音:“去吧,守祖业根基与万万百姓,莫要愧了传国剑。” 承天帝闭眼,腰间双龙环形玉佩金光大放,身后紫金龙影凝实,合道之势显现。 兄长最后的礼物是助他合道法则,登临法境。 妙云玄境,转瞬即破。一步跨出,入十万法境。合道:帝皇。 一道金光携龙吟冲天而去,一剑破开了长生与不老两柄交锋的仙剑。 “够了!你们神仙打架在天上,可遭祸的却是仙京城的百姓。”承天帝怒目圆睁,一身五爪金龙袍随风猎猎作响。 “承天?” “圣上?” 李梦阳与赵仙升同时惊呼出声,就连一旁的剑灵云墨都愣了愣。 “啧,十万法境?”李梦阳十分吃惊,他十分清楚这位人间帝皇的实力,按理说顶多不息天境,还是拿钱堆出来的,如今却一跃至十万法镜。 “李先生!朕且问你,无论你干什么,能否不要牵扯大平万万百姓?”承天帝看着面前的李梦阳问道。 李梦阳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承天帝腰间的双龙环形玉佩上,心中有了些答案。 一旁的赵仙升怒道:“他要强开鬼门,干涉轮回!对大平国运影响极大!” “赵老剑仙可有办法?”承天帝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仙升。 赵仙升忽的心中有了个主意,捻须沉吟道:“承天,为我拖个一时半刻。” 承天帝苦笑道:“可我怕打不过李先生啊。” “云墨会助你的,半炷香就好。”赵仙升说罢,便盘腿悬坐于云天中,闭目沉吟。 “圣上,请让路。”李梦阳眼中血光愈发浓重,手中不老剑剧烈颤抖着,好似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承天帝身子抖了抖却没动,反而坚定的握紧了传国剑,低声道:“李先生,回头吧。” “圣上,生死自负。”李梦阳一瞬间便出现在承天帝头顶,当头一剑劈下。 云墨手中羽扇一挥,长风席卷,一道道风刃斩向李梦阳。 承天帝迎着这劈下的一剑,也是一剑挥出。 李梦阳袖中忽地飞出一张符箓,符箓自燃,御风符——风墙。 无形的风之屏障护在李梦阳身旁抵挡风刃,风刃全都散去。 传国剑与不老剑相撞。“当”的一声巨响,惊动天地,巨大的气机席卷天空,将附近的白云吹得干干净净。 这声巨响惊动了仙京城的百姓,众人向上看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刚入十万法境的承天帝,怎么可能打得过入一念魔境的李梦阳?可他毕竟是十万法境,却连一剑都接不住,这便是差距。 “纸糊的境界。“李梦阳目光冷冷,杀心已起,紧跟着承天帝身形下坠而去,一剑斩下。 云墨身形一掠,御风而行,羽扇轻摇,怒喝:“亢龙卷破!” 天空中狂风大作,这风来的奇怪,不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来,而是由地而生,从天而降,于半空中笼住李梦阳,形成狂暴龙卷。 承天帝擦干嘴角血迹,稳住身形,再度腾空,飞至云墨身旁问道:“这个术法能困住他多久?” 云墨的羽衣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不清楚,但应该有一刻钟。” 一刻钟嘛?承天帝看向不远处的赵仙升,眉头紧皱。 “坤字——地岩!” “巽字——御风!” “乾字——天云!” 龙卷狂风中的李梦阳掐指捻诀,一连念出三诀,龙卷狂风风势瞬间小了很多。 第一道法诀施给自己,使自己有千斤重;后两道法诀则是减小风势所用。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破。”李梦阳一剑斩出,“剑名,桃花压枝。” 风中,红光大放,剑光交错,组成红光天幕,将那龙卷狂风生生压散。 “一刻钟?云墨,你有些托大了。”李梦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衣,冷冷说道。 云墨与承天帝都愣住了,他们虽知道李梦阳很强,但这也有些超出了二人的预期。两位十万法境的强者,在李梦阳面前不值一提,横在二人面前的好像是一道天堑。 “入我奇门术数。”李梦阳轻轻抬手,“巽震卦——八面风雷。” 右手袖中又连飞出十八道紫色符箓,驭雷符——雷落。 刹那之间,空中雷声炸响,乌云滚滚。李梦阳右手缓缓落下,十八道紫色天雷随之落下。 十八道天雷向二人劈下,二人刚想闪避,却发现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是雷云密布,避无可避。 第11章 道法终极——逆长生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是雷云四溢,雷霆当头劈落。 云墨羽衣一抖,便化为一只仙鹤想要振翅远离,却被一道直直雷霆劈落。 云墨嘶吼着,浑身焦黑,重显人形。 就在雷霆一道道劈落之时,承天帝腰间的那块双龙环型玉佩金光大放,形成一个硕大的金光罩子,将二人笼在其内。 先帝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用心了,不仅让道还护道。李梦阳微微抬眉,看向那块玉佩。 雷霆劈在金光罩子上瞬间散去,金光罩子上雷霆游走不停。 “圣上,再说一次,让路如何?”李梦阳剑指这位人间帝皇,身上杀气四起,冷冷说道。 “朕在位一十二年,无愧兄长所托,无愧大平百姓,无愧手中传国剑!”承天帝面容扭曲,愤怒如虎,凶狠如龙,“朕为帝皇,当镇杀一切逆臣!” “给朕跪下叩头!” 承天帝怒吼着,一剑斩出。 一剑出,煌煌天威,万物臣服。帝皇法则,便是跪下臣服。 巨大的天威降临,压在李梦阳的身上,竟让他微微低头,身形也矮了几分,就连那脊梁都弯了下去。 而此时的云墨也被这种天威所压制,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抗衡,身形被一点点压了下去,竟被直接压下云天,直接落地。 落地之后,威压仍在,云墨狼狈地蹲在地上,双手撑地,才没让自己跪地。 承天这玩意,干你娘的!傻子不成!云墨抗衡着天地威压,心中破口大骂。 李梦阳看了眼被压下去的云墨,有些诧异:“帝皇法则,万物臣服,不错。” 堂堂万物臣服的帝皇法则在李梦阳口中也就落了个不错的评价。 “人间帝皇令还想命我?“李梦阳微微抬头,嘴角上扬,露出冷笑,抬手便斩出一道腥红剑气,“圣上,看好了,这一剑名为桃挂枝头。” 这一剑与在极北之地挥出的那一剑虽剑招相同,但剑意却完全不同。后者虽是剑气,却并不凌厉,反而尽显温柔。如今这一剑,尽显杀意,纵横天间。 承天帝急挥传国剑,连斩十三道剑气,却被那道腥红剑气接连破散。 腥红剑气已至身前,承天帝横剑护在身前。腥红剑气拦腰斩过,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他的身前再次浮现金光罩子,勉强挡下那腥红剑气。 犹是如此,承天帝还是倒飞出去,口鼻喷血。 李梦阳瞬间闪至承天帝面前,一剑斩在金光罩子上,金光罩子破碎成细碎金光,那块双龙环形玉佩道道裂纹。 “这玉佩还是我当年炼制送给先帝的。”李梦阳露出妖冶的笑,又是一掌击在承天帝胸口。 承天帝登时胸前凹陷了一大块,口喷鲜血,暴退百丈开外。 一袭红衣瞬至他的头顶,以仙人抚顶之势按在他的颅顶,冷冷说道:“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就请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帝。再要干预……” “必杀之。” “去你娘的,朕的头顶,纵使神仙也摸不得。”承天帝怒吼着,反手一剑削向李梦阳的手。 李梦阳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继而伸出两指夹住传国剑剑身,两指骤然发力。 承天帝只觉一股恐怖的劲力从剑身传来,瞬间震裂虎口,整条右臂扭曲成麻花,传国剑脱手而出,被李梦阳握在手中。 李梦阳挥出传国剑,一剑削去承天帝右臂,旋即一剑刺入承天帝大腿。 “啊!”天空血花绽放,惨叫划破天际。 “不够,还不够。”李梦阳轻轻摇头,一掌打在承天帝丹田上。 一掌打的承天帝根基尽毁,十万法境瞬跌至立命凡境,大道断绝。 此时的这位大平帝皇哪有半分帝皇模样,龙袍破碎,鲜血顺着断臂一滴滴落下,一柄长剑贯穿大腿,半死不活的被李梦阳捏住脖颈。 李梦阳随手将他扔了下去,如丢一个破麻袋一般。 此时,忽的一阵长风拖住承天帝破败的身躯,云墨出现在承天帝身旁。 “带他走。”李梦阳一袭血衣,满头白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如天上血阳俯视人间苍生。 “李梦阳!跟老子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声如雷霆,“逆长生!” 李梦阳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青焰缭绕的年轻道士手持一柄仙剑正怒视着他。 年轻道士身后是一尊身穿紫金道袍,苍白须发飘扬的巨大法相。 “道法终极——逆长生。”李梦阳死死盯那位年轻道士及身后的巨大法相,放声狂笑,“仙升!总算动真格的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赵仙升双手翻转,瞬间便结成九印,长生剑悬于身前,清光沐浴剑身,剑身金色小楷闪耀,“镇!” “敕命!” 一座大阵于李梦阳脚下凭空浮现,阴阳旋转,八卦闪耀,五行相生,北斗七星图高悬于他的头顶。 不好!障眼法!那法象是假的!李梦阳瞬间反应过来,便想要脱阵。 “锁鬼——阵成!”赵仙升长舒一口气,身后法象忽散。 “明以法象引我注意,暗以大阵镇压。”李梦阳嗤笑一声,“仙升,你还会耍这种小手段?” “啧啧,手段虽小,但有用。”赵仙升长生剑入手,一步踏入阵中,笑道,“不这样做,怎么让你这个天下第一术士入阵?” “呵,班门弄斧。”李梦阳轻轻抬手,“且看破阵。” “乾坤卦,天诛地灭!” “巽震卦,八方风雷!” “坎离卦,水火无情。” “艮兑卦,山川大泽。” 李梦阳抬手便是四卦丢出。刹那间,天地自然变色,空中风雷滚动,山川大泽凭空而生。天威浩浩,地怒煌煌,一条水龙,一条火蟒,相互交错,向赵仙升袭来。 “锁鬼阵中皆虚妄,胆敢僭越!”赵仙升拂袖一挥,嘴中轻声念,“散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安抚天地自然一般,风雷散,山泽平,水火灭。 “锁鬼!”赵仙升怒喝,长生剑横于身前,左手握住剑刃,一划而过,手掌鲜血淋漓。 左手一甩,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滴蕴含清光的鲜血甩向大阵。 “十八滴本命精血?你比我还疯!”李梦阳苦笑一声,一剑挥向那些本命精血,阻止其融入大阵。 赵仙升不顾手上剧痛,飞身上前,也是一剑挥出。 两剑相切,剑光交错,转瞬又连对二十一剑,二人出剑速度极快,身法近乎诡异。阵外云墨只见一道血光与一清光相撞,发出金石撞击木器的砰砰巨响。 十八滴蕴含着清光的本命精血融入阵中,锁鬼大阵生出十八根粗如水桶的金色锁链,上刻符文,清光闪烁,向李梦阳袭去。 第12章 净心神咒,太上忘情 赵仙升一剑拨开李天阳的剑招,向后飞身掠去,大喝道:“云墨!” 下方观战的云墨以长风托举承天帝,旋即腾空而起,羽衣大袖一甩,无数白翎闪着寒光,借着长风之势,在空中一闪而过。 “乾巽离诀,青天聚三昧风火!”李梦阳闪过一条锁链,迅速掐指捻诀,袖中又飞出一张金色符箓,“金甲符——护身!” 一股长风卷携一团团赤色火焰来袭,同时一副金光甲出现在李梦阳身上。 长风与火焰形成一道环形屏障,抵挡那十八条清光锁链。 李梦阳挥出一道剑气,打落大半白翎,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好在那张金甲符幻化出的金甲悉数挡下。 “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李梦阳双手结印,同时万千符禄自袖口飞出,聚成一道符禄长河向赵仙升涌去。 一瞬间,天地好似静止,风停云停,赵仙升与云墨身形俱是一僵,动作忽停。 机会!李梦阳眼神凌厉,便欲持剑飞身脱阵。 只是那天地止境忽然破碎,赵仙升轻轻跺脚,一道青色火环向四周扩散,那道还未近身的符箓长河便被青焰纷纷燃尽。 李梦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赵仙升,自己以仙境修为施展的定身诀,辅以万千定身符箓,竟只是让赵仙升身子一僵而已。 “风卷残云!”云墨此时也挣脱束缚,手中羽扇狂舞,一阵阵长风从万里而来,途中卷过大片残云,形成了一柄由残云汇成的巨剑。 云墨踏云乘风,羽衣飘扬,羽扇搅动气流,仿佛有千钧之重,向着李梦阳重重挥去。 白云巨剑划破万里长空,卷携嚣嚣狂风瞬间而至。 “浮云朵朵遮人眼,小鬼多多难尽除。”李梦阳冷笑,手中不老剑血光大放,一剑斩出,“剑名:桃花流水!” 桃花且随流水去,剑吼长风斩浮云。 一剑过后,长风散尽,白云无踪,云天清净,一片湛蓝。 “够了!云墨退阵!”赵仙升怒目暴喝,“锁鬼!” 云墨白羽飘散,化作白鹤,振翅远离。 十八条清光锁链瞬至,速度太快,李梦阳根本来不及回剑,一条清光锁链便以死死缠住腰身,两条稍细的直接贯穿锁骨,余下锁链死死锁住四肢,使其动弹不得。 “赵仙升!你要干什么?!”李梦阳眸中血日灼灼,拼命挣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除心魔,证大道。”赵仙升脸色苍白,重新变回那个老年道士模样,身上清焰熄灭,原本明亮的紫金道袍也黯淡无光。 锁鬼大阵,俗称雷池,阵中一切皆虚妄,故有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俗语。顾名思义是禁锢恶鬼与镇服魔道的大阵,可锁鬼而不灭,镇魔而不杀。就算是入了一念仙境的李梦阳也休想挣开赵仙升以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的锁鬼大阵。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不过是修行之人的定义罢了!”李梦阳怒吼着,死死盯着这位多年老友,“你赵仙升多厉害,天生入道,不染红尘,集天下道法于一身,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成仙飞升!” “不是人人都是你啊!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再带她看看满院桃花!!!” “红尘,凡间,人世;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应净身,净口,净心。”赵仙升语气平静,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辈修士理应顺应天道,调和人欲,太上忘情。” “去你娘的大道,老子不在乎,老子是术士,不是你们道士!我已经克己了百年,如今我只是顺心而行!”李梦阳怒吼,不断挣扎,锁链哗啦啦做响。 赵仙升向前几步,与李梦阳对视,二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一字一句淡淡道:“修心克己,修行随心,先修心而后修行。” “梦阳,断我执,回头有路。” “呵,好一通大道理。”李梦阳只是嗤笑,“你不是会劝人的人。” 赵仙升轻轻点头:“不常劝人。” “乾坤离卦——天地红日大光明!”李梦阳全身燃起血色赤焰与玄天之上的那轮血阳遥遥相映,“阵破!” 十八条锁链瞬间燃起血色赤焰,不断消融着锁链上的清光,锁链将裂将碎。 赵仙仙轻轻摇头,苦笑道:“我说过了,锁鬼阵中皆虚妄。” “镇。” 红炎瞬灭,清光沐浴。 赵仙升立阵中,两指并拢,放于唇边,轻声吟道:“太上忘情,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一语既出,话音未落,天地震鸣,一个宏伟庄重的声音如铁锤般重重砸入李梦阳脑海,又如铁锥直直钉入李梦阳心湖,使一切相思念想化作浮光泡影,触之即破。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李梦阳眼中血色退却,重新有了灵动,只是那双桃花眸中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了那一袭红裙。 “仙升,别这样……好吗?” 赵仙升并未理睬李梦阳的央求,只是默默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随着那个庄重宏伟的声音,李梦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赵仙升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李梦阳眉心处的朱砂痣上,清水入脑海,直击灵台,使其一片清明。 净心神咒,道家八大神咒之首,可以宁静心神,使心神归于正道,魂魄安固。 不过赵仙升所念的静心神咒,经过他的调改。宁静心神,安固魂魄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把那位女子当成李梦阳的心魔,使其忘却心魔,重回大道。 李梦阳眼神空洞,痴痴的望向前方,最终不断念叨着:“桃姝,桃姝……” 百年前,一位老妇对少年说道:“梦阳,把我忘了吧。” 百年后,少年终于算是忘了那一袭红衣。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萧郎陌路,渐行渐远,任凭光阴,终是忘却。 李梦阳闭上了双眸,满头白发重新化为丝,他还是如往常那般俊美非凡,只是那张不老的绝美容颜上好像苍老了几分,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沧桑感。 好像有一种感觉,不老的少年在这一刻也有些迟暮之感。 此刻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终于解开封禁,站在赵仙升身旁,默默看着自己的剑主。 赵仙升挥手,大阵消散。 他轻轻抱住李梦阳,一言不发,就这么立在云天之上。 片刻后,小桃夭忽地开口问道:“赵老道,这么做对吗?” “我不知道。”赵仙升默默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但这样,对于天下与梦阳来说,都算好。” 第12章 净心神咒,太上忘情 赵仙升一剑拨开李天阳的剑招,向后飞身掠去,大喝道:“云墨!” 下方观战的云墨以长风托举承天帝,旋即腾空而起,羽衣大袖一甩,无数白翎闪着寒光,借着长风之势,在空中一闪而过。 “乾巽离诀,青天聚三昧风火!”李梦阳闪过一条锁链,迅速掐指捻诀,袖中又飞出一张金色符箓,“金甲符——护身!” 一股长风卷携一团团赤色火焰来袭,同时一副金光甲出现在李梦阳身上。 长风与火焰形成一道环形屏障,抵挡那十八条清光锁链。 李梦阳挥出一道剑气,打落大半白翎,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好在那张金甲符幻化出的金甲悉数挡下。 “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李梦阳双手结印,同时万千符禄自袖口飞出,聚成一道符禄长河向赵仙升涌去。 一瞬间,天地好似静止,风停云停,赵仙升与云墨身形俱是一僵,动作忽停。 机会!李梦阳眼神凌厉,便欲持剑飞身脱阵。 只是那天地止境忽然破碎,赵仙升轻轻跺脚,一道青色火环向四周扩散,那道还未近身的符箓长河便被青焰纷纷燃尽。 李梦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赵仙升,自己以仙境修为施展的定身诀,辅以万千定身符箓,竟只是让赵仙升身子一僵而已。 “风卷残云!”云墨此时也挣脱束缚,手中羽扇狂舞,一阵阵长风从万里而来,途中卷过大片残云,形成了一柄由残云汇成的巨剑。 云墨踏云乘风,羽衣飘扬,羽扇搅动气流,仿佛有千钧之重,向着李梦阳重重挥去。 白云巨剑划破万里长空,卷携嚣嚣狂风瞬间而至。 “浮云朵朵遮人眼,小鬼多多难尽除。”李梦阳冷笑,手中不老剑血光大放,一剑斩出,“剑名:桃花流水!” 桃花且随流水去,剑吼长风斩浮云。 一剑过后,长风散尽,白云无踪,云天清净,一片湛蓝。 “够了!云墨退阵!”赵仙升怒目暴喝,“锁鬼!” 云墨白羽飘散,化作白鹤,振翅远离。 十八条清光锁链瞬至,速度太快,李梦阳根本来不及回剑,一条清光锁链便以死死缠住腰身,两条稍细的直接贯穿锁骨,余下锁链死死锁住四肢,使其动弹不得。 “赵仙升!你要干什么?!”李梦阳眸中血日灼灼,拼命挣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除心魔,证大道。”赵仙升脸色苍白,重新变回那个老年道士模样,身上清焰熄灭,原本明亮的紫金道袍也黯淡无光。 锁鬼大阵,俗称雷池,阵中一切皆虚妄,故有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俗语。顾名思义是禁锢恶鬼与镇服魔道的大阵,可锁鬼而不灭,镇魔而不杀。就算是入了一念仙境的李梦阳也休想挣开赵仙升以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的锁鬼大阵。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不过是修行之人的定义罢了!”李梦阳怒吼着,死死盯着这位多年老友,“你赵仙升多厉害,天生入道,不染红尘,集天下道法于一身,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成仙飞升!” “不是人人都是你啊!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再带她看看满院桃花!!!” “红尘,凡间,人世;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应净身,净口,净心。”赵仙升语气平静,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辈修士理应顺应天道,调和人欲,太上忘情。” “去你娘的大道,老子不在乎,老子是术士,不是你们道士!我已经克己了百年,如今我只是顺心而行!”李梦阳怒吼,不断挣扎,锁链哗啦啦做响。 赵仙升向前几步,与李梦阳对视,二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一字一句淡淡道:“修心克己,修行随心,先修心而后修行。” “梦阳,断我执,回头有路。” “呵,好一通大道理。”李梦阳只是嗤笑,“你不是会劝人的人。” 赵仙升轻轻点头:“不常劝人。” “乾坤离卦——天地红日大光明!”李梦阳全身燃起血色赤焰与玄天之上的那轮血阳遥遥相映,“阵破!” 十八条锁链瞬间燃起血色赤焰,不断消融着锁链上的清光,锁链将裂将碎。 赵仙仙轻轻摇头,苦笑道:“我说过了,锁鬼阵中皆虚妄。” “镇。” 红炎瞬灭,清光沐浴。 赵仙升立阵中,两指并拢,放于唇边,轻声吟道:“太上忘情,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一语既出,话音未落,天地震鸣,一个宏伟庄重的声音如铁锤般重重砸入李梦阳脑海,又如铁锥直直钉入李梦阳心湖,使一切相思念想化作浮光泡影,触之即破。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李梦阳眼中血色退却,重新有了灵动,只是那双桃花眸中泪水模糊,再也看不清了那一袭红裙。 “仙升,别这样……好吗?” 赵仙升并未理睬李梦阳的央求,只是默默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随着那个庄重宏伟的声音,李梦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赵仙升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李梦阳眉心处的朱砂痣上,清水入脑海,直击灵台,使其一片清明。 净心神咒,道家八大神咒之首,可以宁静心神,使心神归于正道,魂魄安固。 不过赵仙升所念的静心神咒,经过他的调改。宁静心神,安固魂魄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把那位女子当成李梦阳的心魔,使其忘却心魔,重回大道。 李梦阳眼神空洞,痴痴的望向前方,最终不断念叨着:“桃姝,桃姝……” 百年前,一位老妇对少年说道:“梦阳,把我忘了吧。” 百年后,少年终于算是忘了那一袭红衣。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萧郎陌路,渐行渐远,任凭光阴,终是忘却。 李梦阳闭上了双眸,满头白发重新化为丝,他还是如往常那般俊美非凡,只是那张不老的绝美容颜上好像苍老了几分,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沧桑感。 好像有一种感觉,不老的少年在这一刻也有些迟暮之感。 此刻身为不老剑灵的小桃夭,终于解开封禁,站在赵仙升身旁,默默看着自己的剑主。 赵仙升挥手,大阵消散。 他轻轻抱住李梦阳,一言不发,就这么立在云天之上。 片刻后,小桃夭忽地开口问道:“赵老道,这么做对吗?” “我不知道。”赵仙升默默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但这样,对于天下与梦阳来说,都算好。” 第13章 一如寻常 光阴流水,一年半载。 小院内,李梦阳盘腿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呆呆望着院内那株灿烂盛开地大桃树。 赵仙升从屋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两个刚刚洗好的大桃子。 “梦阳,想什么呢?”赵仙升抛给李梦阳一颗大桃子,问道。 李梦阳拂袖伸手,桃子稳稳飞入手中。他一手托腮,一手拿桃子啃着,模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好像忘了院内这株大桃树是我什么时候种的了。” 赵仙升啃了口桃子,随口道:“都活了五百多年了,既然忘了那就不要去想了,什么都记得的话,咱们都成老怪物喽。” 李梦阳啧了一声:“啧,成老怪物的只有你,我合道不老,不会变老的,不知天下有多少姑娘为我倾心呢。” 赵仙升不屑笑了笑:“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天下,天下美人为我倾心者甚多。” 李梦阳轻笑道:“得了吧,你个酒鬼外加邋遢老道的形象,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赵仙升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砸向李梦阳,骂骂咧咧:“老道这叫仙风道骨,你懂个屁啊!” “浪费,吃干净。”李梦阳手一挥,将那桃子又打了回去。 赵仙升一瞪眼,不乐意了,道袍鼓荡,大袖揽过桃子,双臂画圆,转身发力,又将桃子甩了回去。 “无聊。”李梦阳笑了笑,跃下石桌,对准飞来的桃子,轻轻弹指。 院内升起春风,春风包裹桃子,又被弹了回去。桃子闪着微红光,像一颗来势汹汹的炮弹。 “嘶,你来真的。”赵仙升倒吸一口气,浑身气息升腾,双手一转,接下这一击,化去其中力道,那颗桃子悬浮于双手之间。继而一步踏出,又将那桃子打了回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速度极快,一颗桃子便发出了破空声。 “借力打力?有趣。”李梦阳轻笑,右脚轻踏地面,“坤字——移形。” 桃子从李梦阳身前忽然消失,破空声从赵仙升身后响起。 赵仙升大惊:“玩不起啊!用上术数奇门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入了李梦阳奇门之中了。 赵仙升正欲转身,却见李梦阳嘿嘿一笑,袖中飞出整整九张定身符。 九张定身符贴在赵仙升身上各处,他身形一滞,随即气息一振,九张定身符化为粉末。 停滞一下便够了,下一秒桃子准准砸在赵仙升后脑勺上。 赵仙升揉着后脑,不满嘟囔着:“九张顶级定身符啊,就为了打我一下?” 能困住天境强者整整半个时辰的顶级定身符,连用九张,才让这家伙停顿不足半秒。李梦阳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我乐意,我开心。” 他拾起滚落在地的桃子递给赵仙升,“吃了,别浪费。” 赵仙升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脏了,不吃。” “坎字——清水。”李梦阳掐指捻诀,一个不大的水球出现在指尖,包裹住桃子。 水球破碎,桃子干干净净,带着点点水珠。李梦阳甩掉水珠,将手中桃子递给赵仙升:“喏,吃吧,洗干净了。” 赵仙升不情愿的接过桃子,啃了个干净,随手将桃核扔在李梦阳身上。 李梦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与他再计较。 这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师父,是我,请开门。” “呦,莲儿来了。”李梦阳浅笑,随手一挥,春风便打开了院门。 莫莲还是那一副清冷模样,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右手怀抱拂尘,左手带着那串快碎的白玉菩提,清丽绝美,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莫莲见到李梦阳,清冷的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躬身行礼,恭敬道:“师父。” 李梦阳袖袍一挥,石桌上便多了三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来来来,有什么事先放放,尝尝师父的茶叶。” 赵仙升斜睨着他,不满道:“我要喝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没搭理他,望着莫莲笑道:“莲儿呢,想喝些什么?” 莫莲迈入院中,轻声说道:“师父泡的茶就是极好的。” 李梦阳又是一挥手,石桌便多了一盏粉红美酒,正是当初的那一壶美酒。 李梦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莲儿,所来何事?” 莫连坐在李梦阳身边,回答道:“一是给您说一下生老宗近况,三千余弟子中共一百八十三人入不息天境,其中三人入玄天阶,七十一人入长天阶,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云天阶。” 莫莲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还有就是一名叫陆鸣的孩童,我觉得很不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空明心境了,称得上一句天骄了。” 李梦阳放下茶杯,直直看着莫莲:“别说别人了,你呢?下决定了吗?” 莫莲低下头,脸上一片红晕,怯怯道:“弟子决定入那妙云玄境了。” “你确定?莫丫头,你可知入妙云玄境易,而破镜则难?且不说一身修为跌至立命凡境,寿元也跟着骤减。且就论合道破境一事,越是心思玲珑之人合道破境越难,心思纯粹之人则简单许多。”赵仙升停止饮酒,露出少有的正色,一本正经道,“有人破境轻而易举,只在一朝一夕一念之间,正是因为他们心思纯粹,生来便知心中大道;有人则蹉跎百年,终生不得顿悟,只因他们所修驳杂,也是大道太多。 “在我看来,你属于后者。你悟性极佳,天生冰肌玉骨,却像你师父一样,有着一颗红尘玲珑心。啧,红尘心思太重,心中之道……难悟啊。 “而且……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所求的道了吗?”赵仙升重新举起酒盏,淡淡道,“不如停在玄天阶就此作罢,数百年的光阴任你逍遥自在。” 莫莲抬起头,面色平静下来,直视着赵仙升,一字一句道:“赵老道,我莫莲自己的道,我莫莲自己寻,自己走。” “随你吧,犟鸭子。”赵仙升饮尽美酒,随意道。 “莲儿,还有什么其他事吗?”李梦阳岔开话题,问道。 莫莲脸色忽然有些沉重:“圣上身子很不好,太医看过了,恐怕没几日了。” 赵仙升与李梦阳二人脸色皆是一沉。 李梦阳长叹一声:“唉,他日种种因,结今日种种果。那日我企图破境成仙,却身入魔道。圣上被我斩去一臂,打碎根基,命不久矣。他也算是个好皇帝,是我的错。” “既然错了,那就认了改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起身推开院门,“又是一劫,因果也。” 院门之外,盛世依旧。 “走了,莫丫头。”赵仙升走到李梦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天塌了,我先扛着。” 言罢,二人同时向前一步踏出,踏碎虚空,清光与红光交错,二人已不见踪影。 第13章 一如寻常 光阴流水,一年半载。 小院内,李梦阳盘腿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呆呆望着院内那株灿烂盛开地大桃树。 赵仙升从屋中走出,手上还拿着两个刚刚洗好的大桃子。 “梦阳,想什么呢?”赵仙升抛给李梦阳一颗大桃子,问道。 李梦阳拂袖伸手,桃子稳稳飞入手中。他一手托腮,一手拿桃子啃着,模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就是好像忘了院内这株大桃树是我什么时候种的了。” 赵仙升啃了口桃子,随口道:“都活了五百多年了,既然忘了那就不要去想了,什么都记得的话,咱们都成老怪物喽。” 李梦阳啧了一声:“啧,成老怪物的只有你,我合道不老,不会变老的,不知天下有多少姑娘为我倾心呢。” 赵仙升不屑笑了笑:“我年轻时也曾风流天下,天下美人为我倾心者甚多。” 李梦阳轻笑道:“得了吧,你个酒鬼外加邋遢老道的形象,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赵仙升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砸向李梦阳,骂骂咧咧:“老道这叫仙风道骨,你懂个屁啊!” “浪费,吃干净。”李梦阳手一挥,将那桃子又打了回去。 赵仙升一瞪眼,不乐意了,道袍鼓荡,大袖揽过桃子,双臂画圆,转身发力,又将桃子甩了回去。 “无聊。”李梦阳笑了笑,跃下石桌,对准飞来的桃子,轻轻弹指。 院内升起春风,春风包裹桃子,又被弹了回去。桃子闪着微红光,像一颗来势汹汹的炮弹。 “嘶,你来真的。”赵仙升倒吸一口气,浑身气息升腾,双手一转,接下这一击,化去其中力道,那颗桃子悬浮于双手之间。继而一步踏出,又将那桃子打了回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速度极快,一颗桃子便发出了破空声。 “借力打力?有趣。”李梦阳轻笑,右脚轻踏地面,“坤字——移形。” 桃子从李梦阳身前忽然消失,破空声从赵仙升身后响起。 赵仙升大惊:“玩不起啊!用上术数奇门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入了李梦阳奇门之中了。 赵仙升正欲转身,却见李梦阳嘿嘿一笑,袖中飞出整整九张定身符。 九张定身符贴在赵仙升身上各处,他身形一滞,随即气息一振,九张定身符化为粉末。 停滞一下便够了,下一秒桃子准准砸在赵仙升后脑勺上。 赵仙升揉着后脑,不满嘟囔着:“九张顶级定身符啊,就为了打我一下?” 能困住天境强者整整半个时辰的顶级定身符,连用九张,才让这家伙停顿不足半秒。李梦阳嘴角一撇,满不在乎道:“我乐意,我开心。” 他拾起滚落在地的桃子递给赵仙升,“吃了,别浪费。” 赵仙升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脏了,不吃。” “坎字——清水。”李梦阳掐指捻诀,一个不大的水球出现在指尖,包裹住桃子。 水球破碎,桃子干干净净,带着点点水珠。李梦阳甩掉水珠,将手中桃子递给赵仙升:“喏,吃吧,洗干净了。” 赵仙升不情愿的接过桃子,啃了个干净,随手将桃核扔在李梦阳身上。 李梦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与他再计较。 这时,院外响起了叩门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师父,是我,请开门。” “呦,莲儿来了。”李梦阳浅笑,随手一挥,春风便打开了院门。 莫莲还是那一副清冷模样,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右手怀抱拂尘,左手带着那串快碎的白玉菩提,清丽绝美,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莫莲见到李梦阳,清冷的脸上绽开灿烂笑容,躬身行礼,恭敬道:“师父。” 李梦阳袖袍一挥,石桌上便多了三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来来来,有什么事先放放,尝尝师父的茶叶。” 赵仙升斜睨着他,不满道:“我要喝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没搭理他,望着莫莲笑道:“莲儿呢,想喝些什么?” 莫莲迈入院中,轻声说道:“师父泡的茶就是极好的。” 李梦阳又是一挥手,石桌便多了一盏粉红美酒,正是当初的那一壶美酒。 李梦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莲儿,所来何事?” 莫连坐在李梦阳身边,回答道:“一是给您说一下生老宗近况,三千余弟子中共一百八十三人入不息天境,其中三人入玄天阶,七十一人入长天阶,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云天阶。” 莫莲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还有就是一名叫陆鸣的孩童,我觉得很不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空明心境了,称得上一句天骄了。” 李梦阳放下茶杯,直直看着莫莲:“别说别人了,你呢?下决定了吗?” 莫莲低下头,脸上一片红晕,怯怯道:“弟子决定入那妙云玄境了。” “你确定?莫丫头,你可知入妙云玄境易,而破镜则难?且不说一身修为跌至立命凡境,寿元也跟着骤减。且就论合道破境一事,越是心思玲珑之人合道破境越难,心思纯粹之人则简单许多。”赵仙升停止饮酒,露出少有的正色,一本正经道,“有人破境轻而易举,只在一朝一夕一念之间,正是因为他们心思纯粹,生来便知心中大道;有人则蹉跎百年,终生不得顿悟,只因他们所修驳杂,也是大道太多。 “在我看来,你属于后者。你悟性极佳,天生冰肌玉骨,却像你师父一样,有着一颗红尘玲珑心。啧,红尘心思太重,心中之道……难悟啊。 “而且……你真的找到了自己所求的道了吗?”赵仙升重新举起酒盏,淡淡道,“不如停在玄天阶就此作罢,数百年的光阴任你逍遥自在。” 莫莲抬起头,面色平静下来,直视着赵仙升,一字一句道:“赵老道,我莫莲自己的道,我莫莲自己寻,自己走。” “随你吧,犟鸭子。”赵仙升饮尽美酒,随意道。 “莲儿,还有什么其他事吗?”李梦阳岔开话题,问道。 莫莲脸色忽然有些沉重:“圣上身子很不好,太医看过了,恐怕没几日了。” 赵仙升与李梦阳二人脸色皆是一沉。 李梦阳长叹一声:“唉,他日种种因,结今日种种果。那日我企图破境成仙,却身入魔道。圣上被我斩去一臂,打碎根基,命不久矣。他也算是个好皇帝,是我的错。” “既然错了,那就认了改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起身推开院门,“又是一劫,因果也。” 院门之外,盛世依旧。 “走了,莫丫头。”赵仙升走到李梦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天塌了,我先扛着。” 言罢,二人同时向前一步踏出,踏碎虚空,清光与红光交错,二人已不见踪影。 第14章 闲聊,回忆,知道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的踪影,呆愣在原地。要知道,踏碎虚空可是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法则共鸣后,才能施展的大神通。 可她呢?如果在平常以她玄天境的修为,来去皇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她入妙云玄境,修为只剩下了立命凡境,只能自己跑过去了。 嘶…好在小院离皇宫不远,我使个风符也就过去了。莫莲自己安慰自己。 等莫莲气喘吁吁的跑到皇宫时,却看见二人在大殿门口处下棋饮茶,一副闲雅志趣的高人模样。 莫莲稳住紊乱的气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要放尊重后,才挤出笑容,问道:“师父,怎么不去找圣上?” 李梦阳耸了耸肩,赵仙升摊了摊手,二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在哪啊?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问都没法问。” 莫莲又笑着问:“那又为什么要在大殿门前下棋呢?” “因为无聊啊。”二人异口同声答道。李梦阳衣袖拂过棋盘,棋盘被收入袖中,“你太慢了。” 莫莲一阵无语,但还是笑道:“师父,下次可要等等莲儿。圣上在安神宫内休憩,师父直接过去就行。” 三人来至安神宫内。安神宫是皇帝寝宫,宫内奇花异草,万顷琉璃,却都不及立在宫内正中的一棵参天梧桐树,引人瞩目。 赵仙升上下打量着梧桐树,啧啧称奇道:“与龙头柏齐名的凤凰桐啊。顺德或承天从哪找来的?” 李梦阳上前摸了摸树干,感到掌心一阵烧灼之感,便道:“是凤凰桐道没错,可树龄也就百年。” 莫莲上前轻声道:“师父,先过去吧,圣上没多长时间了。” “得了,错了便认,走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走向寝宫内。 莫莲望着渐行渐远的那袭红衣,她忽然发现那个不老绝美的师父,那个温和如春风的师父,那个风华绝代的师父,原本一直挺拔的脊背,好像微微有些弯曲。 莫莲感觉师父变老了,她轻声问道:“师父,他真的不记得那位师娘了吗?” 自己虽未见过师娘,但总听师父挂在嘴边,想来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的背影,默默点头。 一种莫名的苦楚涌上莫莲心头。道家净心神咒,安心情,静心神,除心魔。百年光阴都铭记于心的人,不因时光而忘却,却因一段净心神咒便可忘却。细细想来,便有些可悲可怜。 “莫道情郎无情人,岂可长忆美人颜。”莫莲轻轻摇着头,抚摸着手中的那串白玉菩提,低声吟道。 赵仙升双手拢袖,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是不是怪我太过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辈修士本就应太上忘情,才可去求那飘渺大道。” “沾染红尘,只是修行的手段罢了,如果这成为了修行的阻碍,那才是真正的可怜可悲。 “更何况那天梦阳乃以心魔为引,强入一念仙境,执念过深,已入魔道。若心魔不除,仍行魔道,那他便是天地宿敌,天地定是要魂飞魄散的。 “我也是为他好。” 莫莲冷冷问道:“像你们这种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会死吗?” 赵仙升想起了那极北之地,他与李梦阳的对话。他轻轻点头:“我们都会死的,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莫丫头,天地有三千大道,法则十万,其实你没必要非与我较劲。”赵仙升揉了揉莫莲的头,“有我在前,你的道,行不通。” 莫莲拂尘一甩,打掉赵仙升的手,不再说话。她恍然间想起了多年前,她与师父的初见。 一个流浪的小乞儿,看见了一棵满是桃子的桃树,便翻过院墙,爬上桃树,去偷桃子。可却脚下一滑,从桃树上摔了下来。 落地之时,一个身穿红衣,极其俊美的少年一把揽住她,笑着问:“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乞儿看着少年的桃花眸,有些结巴:“哥……哥哥,我错了,别……别打我。” 少年将小乞儿放下,俯下身看着抱着头,紧闭双眼,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微微睁开眼,怯生生答道:“我没名字,只有个姓,姓莫。他们都叫我小莫。” “那我给你起个名得了,单名一个莲字吧,你就叫莫莲吧。”少年揉着莫莲的头,“我叫李梦阳,想吃桃子啊?” 莫莲看着他不说话,又看了看树上又大又粉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使劲点头。 “来,叫师父。”李梦阳手指一勾,一颗桃子从树上飞来,落入手中。 “师父。”莫莲脆生生的答道。年仅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师父”这个词的意义,她也不知道她认为师父的到底有多强,她只想快点吃到李梦阳手中的大桃子。 这时,屋中走出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打着哈欠,随口问道:“哈~~梦阳,中午吃啥?” 他忽然瞅见躲在李梦阳身后的莫莲,疑惑道:“哪里拐来的小孩啊?” 李梦阳将莫莲抱在怀里,笑道:“ 莫莲,我的徒弟。”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怀中啃着桃子的莫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啧,天生道骨,冰清玉洁,修道的好苗子啊。” 李梦阳怀中的莫连停下啃桃子,仰起脑袋看着师父,轻轻喊道:“师父……我饿。” “莫丫头,自己的道,自己走。”赵仙升打断了莫莲的回忆,“妙云玄境便是行心中之道。” “嗯,我知道。”莫莲突然笑了,岔开话题,“赵老道,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我现在也就是十万法境巅峰罢了。”赵仙升随口应道。他与李梦阳的惊世一战,用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大阵,又强行施展道法终极,也让他自己根基破碎,境界跌损。不过他生来入道,又集天下道法于一身,根基破碎,对他来讲,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也有可能破而后立,真正冲击一念仙境。 “师父的那个状态你真的打得过他吗?”莫莲又问道。 “可以打,打不过。”赵仙升嘴角扯了扯,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承认了,“梦阳的那个状态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逆天了,自然是打不过的。” “切,那还是师父厉害。”莫莲不屑笑道。 “你这小丫头很欠打啊。”赵仙升斜睨着莫莲。 莫莲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练功偷懒,赵老道拿着剑鞘抽自己手心的经历,而师父就在一旁笑着看着。 莫莲又问道:“赵老道,那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自己与赵仙升也认识百年之久了,也一直看不明白这个老道。 “我的道啊……也就几个。” “比如?” “剑道,仙道,长生道,逍遥道,天命道……哎呀,反正太多了。” “你胡诌了几个?赶快说实话。” “孑然一身,唯有一剑。” 第14章 闲聊,回忆,知道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的踪影,呆愣在原地。要知道,踏碎虚空可是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法则共鸣后,才能施展的大神通。 可她呢?如果在平常以她玄天境的修为,来去皇宫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她入妙云玄境,修为只剩下了立命凡境,只能自己跑过去了。 嘶…好在小院离皇宫不远,我使个风符也就过去了。莫莲自己安慰自己。 等莫莲气喘吁吁的跑到皇宫时,却看见二人在大殿门口处下棋饮茶,一副闲雅志趣的高人模样。 莫莲稳住紊乱的气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要放尊重后,才挤出笑容,问道:“师父,怎么不去找圣上?” 李梦阳耸了耸肩,赵仙升摊了摊手,二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在哪啊?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问都没法问。” 莫莲又笑着问:“那又为什么要在大殿门前下棋呢?” “因为无聊啊。”二人异口同声答道。李梦阳衣袖拂过棋盘,棋盘被收入袖中,“你太慢了。” 莫莲一阵无语,但还是笑道:“师父,下次可要等等莲儿。圣上在安神宫内休憩,师父直接过去就行。” 三人来至安神宫内。安神宫是皇帝寝宫,宫内奇花异草,万顷琉璃,却都不及立在宫内正中的一棵参天梧桐树,引人瞩目。 赵仙升上下打量着梧桐树,啧啧称奇道:“与龙头柏齐名的凤凰桐啊。顺德或承天从哪找来的?” 李梦阳上前摸了摸树干,感到掌心一阵烧灼之感,便道:“是凤凰桐道没错,可树龄也就百年。” 莫莲上前轻声道:“师父,先过去吧,圣上没多长时间了。” “得了,错了便认,走了。”李梦阳揉了揉眉心,走向寝宫内。 莫莲望着渐行渐远的那袭红衣,她忽然发现那个不老绝美的师父,那个温和如春风的师父,那个风华绝代的师父,原本一直挺拔的脊背,好像微微有些弯曲。 莫莲感觉师父变老了,她轻声问道:“师父,他真的不记得那位师娘了吗?” 自己虽未见过师娘,但总听师父挂在嘴边,想来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的背影,默默点头。 一种莫名的苦楚涌上莫莲心头。道家净心神咒,安心情,静心神,除心魔。百年光阴都铭记于心的人,不因时光而忘却,却因一段净心神咒便可忘却。细细想来,便有些可悲可怜。 “莫道情郎无情人,岂可长忆美人颜。”莫莲轻轻摇着头,抚摸着手中的那串白玉菩提,低声吟道。 赵仙升双手拢袖,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是不是怪我太过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辈修士本就应太上忘情,才可去求那飘渺大道。” “沾染红尘,只是修行的手段罢了,如果这成为了修行的阻碍,那才是真正的可怜可悲。 “更何况那天梦阳乃以心魔为引,强入一念仙境,执念过深,已入魔道。若心魔不除,仍行魔道,那他便是天地宿敌,天地定是要魂飞魄散的。 “我也是为他好。” 莫莲冷冷问道:“像你们这种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会死吗?” 赵仙升想起了那极北之地,他与李梦阳的对话。他轻轻点头:“我们都会死的,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 “莫丫头,天地有三千大道,法则十万,其实你没必要非与我较劲。”赵仙升揉了揉莫莲的头,“有我在前,你的道,行不通。” 莫莲拂尘一甩,打掉赵仙升的手,不再说话。她恍然间想起了多年前,她与师父的初见。 一个流浪的小乞儿,看见了一棵满是桃子的桃树,便翻过院墙,爬上桃树,去偷桃子。可却脚下一滑,从桃树上摔了下来。 落地之时,一个身穿红衣,极其俊美的少年一把揽住她,笑着问:“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乞儿看着少年的桃花眸,有些结巴:“哥……哥哥,我错了,别……别打我。” 少年将小乞儿放下,俯下身看着抱着头,紧闭双眼,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微微睁开眼,怯生生答道:“我没名字,只有个姓,姓莫。他们都叫我小莫。” “那我给你起个名得了,单名一个莲字吧,你就叫莫莲吧。”少年揉着莫莲的头,“我叫李梦阳,想吃桃子啊?” 莫莲看着他不说话,又看了看树上又大又粉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使劲点头。 “来,叫师父。”李梦阳手指一勾,一颗桃子从树上飞来,落入手中。 “师父。”莫莲脆生生的答道。年仅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师父”这个词的意义,她也不知道她认为师父的到底有多强,她只想快点吃到李梦阳手中的大桃子。 这时,屋中走出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打着哈欠,随口问道:“哈~~梦阳,中午吃啥?” 他忽然瞅见躲在李梦阳身后的莫莲,疑惑道:“哪里拐来的小孩啊?” 李梦阳将莫莲抱在怀里,笑道:“ 莫莲,我的徒弟。”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怀中啃着桃子的莫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啧,天生道骨,冰清玉洁,修道的好苗子啊。” 李梦阳怀中的莫连停下啃桃子,仰起脑袋看着师父,轻轻喊道:“师父……我饿。” “莫丫头,自己的道,自己走。”赵仙升打断了莫莲的回忆,“妙云玄境便是行心中之道。” “嗯,我知道。”莫莲突然笑了,岔开话题,“赵老道,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我现在也就是十万法境巅峰罢了。”赵仙升随口应道。他与李梦阳的惊世一战,用十八滴本命精血绘成大阵,又强行施展道法终极,也让他自己根基破碎,境界跌损。不过他生来入道,又集天下道法于一身,根基破碎,对他来讲,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也有可能破而后立,真正冲击一念仙境。 “师父的那个状态你真的打得过他吗?”莫莲又问道。 “可以打,打不过。”赵仙升嘴角扯了扯,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承认了,“梦阳的那个状态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逆天了,自然是打不过的。” “切,那还是师父厉害。”莫莲不屑笑道。 “你这小丫头很欠打啊。”赵仙升斜睨着莫莲。 莫莲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练功偷懒,赵老道拿着剑鞘抽自己手心的经历,而师父就在一旁笑着看着。 莫莲又问道:“赵老道,那你的道到底是什么?” 自己与赵仙升也认识百年之久了,也一直看不明白这个老道。 “我的道啊……也就几个。” “比如?” “剑道,仙道,长生道,逍遥道,天命道……哎呀,反正太多了。” “你胡诌了几个?赶快说实话。” “孑然一身,唯有一剑。” 第15章 与国同生 安神宫内。 承天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须发皆白,可他正值壮年,如今却像个垂垂老人。 见到李梦阳进来,承天帝撑起虚弱的身子,低声道:“李先生,来了。” “嗯,来了。”李梦阳轻声应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剩屋中燃烧的火炭噼啪作响,徒惹人心乱。 如今时节,隆冬大寒,正是李梦阳破关的时候。 良久之后,承天帝开口:“李先生,你看看朕如今这副身子,还有得救吗?” 李梦阳伸手搭在承天帝的手腕上,眉头轻皱。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真是没救了吗?” 全身经脉断裂,根基破碎,靠着这种身体硬是又活了一年之久,已是李梦阳所给灵丹的奇异功效了。 “李先生,再替朕算一卦吧。”承天帝握紧了李梦阳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必死之卦,还用算吗?”李梦阳不与他对视,转头看向火盆中噼啪燃烧的火炭。 “遥想当年,跟着兄长与父皇第一次见先生,先生也如今天这般俊美非凡。先生,你真的不会老,不会死吗?”承天帝声音颤抖,但握着李梦阳的手却越来越紧。 “不会老。”李梦阳顿了顿,“但会死。” “我不是真神仙,也没能跻身一念仙境,估计此生也是没机会了。”李梦阳突然有些落寞,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 “圣上请讲。” “为什么,朕就不能活下去?!”承天帝突然撑起身子,满眼血丝着怒视着李梦阳,“就算先生打断我的根基,那我还是比凡人强一些的,凡人都能七十而终,为什么朕不行?” “天命之人,众望所归,得传国剑,不得长生。”李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帝皇不得长生,这是一种法则。嗯,这是我的猜测,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咳,咳……”承天帝剧烈咳嗽着,却还在怒吼,“朕不想死!!!” “这是祖龙的诅咒,成了一种法则。”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始皇斩了世间第一条真龙,困其龙魂,铸传国剑,以证皇位。” “世间第一条真龙,也就是祖龙,真正的天生地养,气运太大了,大到可怕。而人呢,先天一气,命格八字,以此承载世间各种气运。 “气运分类众多,如命运,福运,国运,天运……其中当属天运最大,天命之人便是承载天运之人。 “祖龙气运便为天运的一种,皇帝刮分祖龙气运,以此称帝立国,却也深受祖龙气运的反噬,天灾众多。得传国剑者,所占其气运最为深厚,国运更为昌隆,同样反噬越深,天灾越多,便也命不久矣了,能活至七老八十已是命格八字够硬了。 “当然天运与天灾相伴,皇帝与修士皆为天命之人,天运最为深厚,天灾什么的也就更多了,尤其是皇帝天灾更甚,这也是命不长的一个原因,皇帝寿命的极限大概也就是七八十岁上下吧。” 李梦阳挣开他的手,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圣上是皇帝又是修士,天运占尽,天灾极大,而我就是圣上的天灾。这也是天命,躲不过去的。” “皇帝不得长生……”承天帝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得半天缓不过来神,只是喃喃自语,“那这些年,朕勤勉修道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被忽然抽干了所有气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瘫倒在床上,虚弱的质问李梦阳:“李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朕啊?”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李梦阳并未生气,依然平静,“告诉了圣上,圣上就会告诉别人了,这个秘密就会传下去。那么天命之人就不会去当皇帝了,都跑去修仙求那长生不老了。” 李梦阳轻声叹道:“天忌满,人忌全,哪能全都占尽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慢慢平静下来,忽然问道:“皇兄,知道这个秘密吗?” 李梦阳轻轻点头:“先帝,一早便知。” 那皇兄为何还要去当这个世俗皇帝?承天帝瘫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皇兄啊,你为何不去求那长生不老呢?难道只是为了那所谓的霸业宏图吗?你求的只是这太平盛世吗?承天帝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末了,他索性不去想了,嘴角微微上扬,疲惫的笑了笑。 算了,皇兄放心吧,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去守着大平。 “先生,可答应朕一件事情?”承天帝坐直了身子,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希冀的看着李梦阳。 回光返照吗?李梦阳轻叹一声:“我答应就是了,无论什么事情。这是我欠圣上的。” “不!先生,你不欠我什么。”承天帝的声音陡然增大,声音中隐约有龙鸣声。 李梦阳眉头微皱,眯眼看向这位人间帝皇。 “先生!欠的是整个大平的债!”承天帝嘶吼着,仅剩的那条手臂胡乱挥舞,“先生!朕求你与大平……” “同生,同死!!!” 李梦阳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我亏欠的是大平吗?李梦阳的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头痛欲裂,一些莫名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入魔的雷劫,天上的血日,以及一个跟他一模一样血衣白发的少年。 脑海成了血海,血海深处的那位少年轻哼着歌谣,缓步向他走来。 “先生!” “师父!” “梦阳!” 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一柄柄狭长且锋利的剑器,狠狠刺入李梦阳的脑海。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血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口中哼着的歌谣也戛然而止。 李梦阳问:“你是谁?” 少年反问:“你是谁?”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李梦阳,生老宗宗主,大平国师,天下第一术士。” 二人又同时问道:“你是我?” 一个声音在二人耳旁回响:“我即真我,我即本心。” 李梦阳眉心朱砂渗出鲜血,渗人可怖。 那少年笑了笑,用袖袍遮住了俊美的脸庞,一只手向后一挥。血海顿时消失不见,一株大桃树蓦然出现在李梦阳脑海中。 大桃树下,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 “姑娘?”李梦阳向那位女子愣愣地伸出手。 那位女子回眸一笑,千娇百媚却又阳光灿烂。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梦阳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着,一步都迈不出去。 “梦阳,下辈子还娶我可好?”桃花树下的红衣女子笑问道。 “我……”李梦阳犹豫着。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女子的身影,但他却对那位女子感到十分熟悉亲切。 我即真我,我随本心。李梦阳的脑中又回想起少年的话。 真我! 本心! 李梦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那你发誓?”女子调皮的看着他,眉目含笑。 “我李梦阳!对天发誓!”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忽然破碎,脑海中的大桃树迅速枯萎,树下的那位女子也迅速衰老。最终,桃树成了一团粉红泡影,女子成了一具粉红骷髅。 “李先生,答应了,还发过誓了!”李梦阳耳边响起了承天帝万分欣喜的声音。 “我……答应你。”李梦阳泪流满面,有些痴傻的重复着。 “大平帝皇李垚多谢李先生护国大恩!!!”承天帝笑容异常灿烂,眼中透露着宽慰。 皇兄!我成了,大平必将永远盛世!承天帝放声大笑。 第16章 一声剑来,天下剑出 李梦阳猛然惊醒,修长的手指轻点眉心朱砂,将脑中的混噩驱尽。 待脑海一片清明之后,他这才静下心神,细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鼻翼抽动,看向角落中正在噼啪燃烧的雪白火炭。 “龙香雪炭?圣上,你算计我。”李梦阳冷冷的看着床上一脸笑容的承天帝。 承天帝瘫躺在床上,笑道:“李先生,你是在怪朕吗?” 李梦阳满脸阴沉,一双桃花眸中似含着寒冰一般,目光冷的刺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守约?” 承天帝撑起身子,披上龙袍,坐了起来。可他仅剩一臂的枯瘦身子却撑不起宽大的龙袍,龙袍披在他身上有些可笑。 他走到炭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烤着火。 片刻,他笑道:“龙香雪炭,专供皇家,通体盈白,无烟无尘,味清香,且具有安眠入梦的功效。说起来,这还是李先生炼制的呢。 “只不过呢,太医偶然发现在这龙香雪炭加入些迷香草等药材,能让人安定入梦进入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见到一些奇怪玄妙的东西,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没人知道别人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回头看着李梦阳,继续说道:“这次本就是碰碰运气的事,让先生与大平同生同死,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着实没想到,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以先生的实力与地位保大平百年兴盛并非难事。 “至于先生是否守约,朕坚信先生对大平的感情深厚,而且到了先生这种半仙境界,已经发誓,一言一行,皆是因果,都与天地共鸣,先生若不守约,自有天地反扑。 “而且先生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结合,也许并非一件坏事。二者相辅相成,说不定大平国运昌盛到顶峰之时,便是先生真正登仙之时。” “圣上的谋划颇深呢。”李梦阳的声音冷的刺骨,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温和。 “咳,咳……先生,你欠了朕半条命。朕的儿子们疏于管教,难守基业,朕又欠大平一位好皇帝。所以,这权当是先生欠大平的债吧。”承天帝剧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话了。 李梦阳不再言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朕曾让莫姑娘算过一卦,卦象说在朕之后,大平的国运会衰微,天灾战乱会降临,朕答应过先帝,大平将会永远昌盛,朕只求先天灾战乱降临之时,莫要弃了大平。” 李梦阳忽然问道:“圣上进入过那种玄妙的境界吗?” “自然进去过,这还助朕一举破境,入十万法境。呵,不过现在,朕也徒留枯骨一堆罢了。”承天帝捶打着胸口,自嘲笑道。 李梦阳接着问:“圣上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正色说道:“朕看见了兄长,兄长嘱托朕守好大平基业,无愧于手中传国剑。” “圣上做到了吗?” “问心无愧。” “圣上若当真问心无愧,可否唤来传国剑?”李梦阳俯下身,看着愣在原地的承天帝,“你确定问心无愧?” “传国剑呢,唤出来即可。” “唤不出来吗?又或许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你,而你也只是把它当成一柄锋利的宝剑罢了。” “传国剑从未认主于你,你只是名义上的剑主。” 承天帝神色惶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胡乱挥舞着,嘴中大声呼喊:“剑来!剑来,剑来!” 李梦阳轻叹一声:“剑来。” 东方,一抹红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生花。 西方,一抹金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跪拜。 ---------------- 殿外等待的赵仙升,莫莲二人同时抬头,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的法则之力正在汇聚。 莫莲手中的拂尘嗡鸣不止,万千尘丝耸立起来,化作一柄极长的七尺白色羽剑,下一刻,白色羽剑“天地人”就要挣脱莫莲的手,向天上飞去,与那不老剑,传国剑争锋试剑。 赵仙升眉头紧皱,袖中的长生剑清光大放,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万丈。赵仙升握剑,冷哼一声:“都给我消停一点!当我不存在吗?!” 话音未落,天地都是一颤,一股无匹的剑意自他的周身爆发,硬生生压下了狂躁的天地人与长生两柄名剑。 天地人顿时萎了下来,重新化为拂尘。长生剑也被他重新收回袖中。就连天上的不老剑与传国剑都收敛光芒,老老实实地飞入殿中。 单论剑道而言,他早已登临绝顶,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入剑仙境界,可镇压天下所有名剑。 赵仙升看向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有惊喜,有羡慕,也有向往。 “梦阳入半仙境界了。不!就单论境界而言,那一刻的他已入一念仙境,真正的一念仙境!” ------------------ 清白书院,位于中原,天下第一书院,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书院内,一位中年儒士端坐在一柄剑前,口中默念着什么。他身前的剑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竟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中年儒士轻叹一声,起身看向仙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不知是城中的哪位入那一念仙境了?” 鸿江是大平第一大江,鸿江以南,江南叶家,江湖三大家之一,以佛法闻名江湖。江南叶家的祖堂内,一位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的俗家僧人,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面前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特,形如菩提叶的宽大剑器,剑器震鸣,若千佛诵经般宏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剑,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太白山,大平境内最高山,终年风雪肆虐,寒冷至极。 太白山巅风云万变,雨雪霏霏,一根银白色的长棍从天而降。虽是长棍,却有着无匹的剑意,那股剑意汇聚周身风云雨雪,直直插入了太白山巅的巨石上。传说这柄名剑,百年难见,乃风云雨雪之精所化,外表似棍,内藏双刃,是双手双剑。 风云飘飘,雨雪霏霏。此剑,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 极渊,传说是天地裂缝,大平国师曾亲至此地,封印着什么邪物。 极渊之中,阴气森森,一团黑烟,冲天而起,张牙舞爪,飞至半空处却被整整三十六条铁链牢牢锁住。细看之下才发现,锁住的不是黑烟,而是黑烟中的一柄凄黑长剑。那长剑异常凶厉,剑中仿佛传来无数厉鬼哭嚎。 厉鬼吞魂,恶鬼食魄。此剑,天下第八名剑——鬼。 极北之地,风雪肆虐,终年严寒,罕有人烟。 两道寒光,一长一短,飞驰在风雪中。若有仙人俯视而看,会发现那两道寒光竟是一长一短两柄铁剑。连剑带鞘,长的约三尺五寸,短的不过一尺半寸,剑鞘上以古老的文字刻着两剑剑名。 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此剑,天下第九名剑——铁马。 某处不知名古战场上。附近荒无人烟,因为不知哪朝哪代的大军在此血战,以至血液浸染土地,导致这里长不出庄稼来。 一抹青色剑光,抛开土地,露出了土中埋藏着的一柄青铜古剑。那青铜古剑满身泥污,但也难以掩藏其原本的锋芒。它从土中缓缓飞出,这才发现他剑首已断,竟是一柄断剑。飞出不足几丈远,又跌落下来,斜斜的插入血土中。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此剑,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甚至连赵仙升与李梦阳自己都未想到,李梦阳那一刻的一念仙境,竟是将仅存于传说的天下十大名剑纷纷引动出世。 曾有古语言说:天下名剑共十柄,各有绝世大神通。半数为天赐,半数乃人为。十剑共显一世,天人共合一时,天下将乱。 十大名剑的出世,也将拉开一个崭新时代的序幕,天运轮转,大道轮回,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 第15章 与国同生 安神宫内。 承天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须发皆白,可他正值壮年,如今却像个垂垂老人。 见到李梦阳进来,承天帝撑起虚弱的身子,低声道:“李先生,来了。” “嗯,来了。”李梦阳轻声应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剩屋中燃烧的火炭噼啪作响,徒惹人心乱。 如今时节,隆冬大寒,正是李梦阳破关的时候。 良久之后,承天帝开口:“李先生,你看看朕如今这副身子,还有得救吗?” 李梦阳伸手搭在承天帝的手腕上,眉头轻皱。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真是没救了吗?” 全身经脉断裂,根基破碎,靠着这种身体硬是又活了一年之久,已是李梦阳所给灵丹的奇异功效了。 “李先生,再替朕算一卦吧。”承天帝握紧了李梦阳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 “必死之卦,还用算吗?”李梦阳不与他对视,转头看向火盆中噼啪燃烧的火炭。 “遥想当年,跟着兄长与父皇第一次见先生,先生也如今天这般俊美非凡。先生,你真的不会老,不会死吗?”承天帝声音颤抖,但握着李梦阳的手却越来越紧。 “不会老。”李梦阳顿了顿,“但会死。” “我不是真神仙,也没能跻身一念仙境,估计此生也是没机会了。”李梦阳突然有些落寞,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 “圣上请讲。” “为什么,朕就不能活下去?!”承天帝突然撑起身子,满眼血丝着怒视着李梦阳,“就算先生打断我的根基,那我还是比凡人强一些的,凡人都能七十而终,为什么朕不行?” “天命之人,众望所归,得传国剑,不得长生。”李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帝皇不得长生,这是一种法则。嗯,这是我的猜测,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咳,咳……”承天帝剧烈咳嗽着,却还在怒吼,“朕不想死!!!” “这是祖龙的诅咒,成了一种法则。”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始皇斩了世间第一条真龙,困其龙魂,铸传国剑,以证皇位。” “世间第一条真龙,也就是祖龙,真正的天生地养,气运太大了,大到可怕。而人呢,先天一气,命格八字,以此承载世间各种气运。 “气运分类众多,如命运,福运,国运,天运……其中当属天运最大,天命之人便是承载天运之人。 “祖龙气运便为天运的一种,皇帝刮分祖龙气运,以此称帝立国,却也深受祖龙气运的反噬,天灾众多。得传国剑者,所占其气运最为深厚,国运更为昌隆,同样反噬越深,天灾越多,便也命不久矣了,能活至七老八十已是命格八字够硬了。 “当然天运与天灾相伴,皇帝与修士皆为天命之人,天运最为深厚,天灾什么的也就更多了,尤其是皇帝天灾更甚,这也是命不长的一个原因,皇帝寿命的极限大概也就是七八十岁上下吧。” 李梦阳挣开他的手,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圣上是皇帝又是修士,天运占尽,天灾极大,而我就是圣上的天灾。这也是天命,躲不过去的。” “皇帝不得长生……”承天帝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得半天缓不过来神,只是喃喃自语,“那这些年,朕勤勉修道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被忽然抽干了所有气力,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瘫倒在床上,虚弱的质问李梦阳:“李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朕啊?”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李梦阳并未生气,依然平静,“告诉了圣上,圣上就会告诉别人了,这个秘密就会传下去。那么天命之人就不会去当皇帝了,都跑去修仙求那长生不老了。” 李梦阳轻声叹道:“天忌满,人忌全,哪能全都占尽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承天帝慢慢平静下来,忽然问道:“皇兄,知道这个秘密吗?” 李梦阳轻轻点头:“先帝,一早便知。” 那皇兄为何还要去当这个世俗皇帝?承天帝瘫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皇兄啊,你为何不去求那长生不老呢?难道只是为了那所谓的霸业宏图吗?你求的只是这太平盛世吗?承天帝想不明白,也理解不了。 末了,他索性不去想了,嘴角微微上扬,疲惫的笑了笑。 算了,皇兄放心吧,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去守着大平。 “先生,可答应朕一件事情?”承天帝坐直了身子,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希冀的看着李梦阳。 回光返照吗?李梦阳轻叹一声:“我答应就是了,无论什么事情。这是我欠圣上的。” “不!先生,你不欠我什么。”承天帝的声音陡然增大,声音中隐约有龙鸣声。 李梦阳眉头微皱,眯眼看向这位人间帝皇。 “先生!欠的是整个大平的债!”承天帝嘶吼着,仅剩的那条手臂胡乱挥舞,“先生!朕求你与大平……” “同生,同死!!!” 李梦阳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我亏欠的是大平吗?李梦阳的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头痛欲裂,一些莫名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入魔的雷劫,天上的血日,以及一个跟他一模一样血衣白发的少年。 脑海成了血海,血海深处的那位少年轻哼着歌谣,缓步向他走来。 “先生!” “师父!” “梦阳!” 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一柄柄狭长且锋利的剑器,狠狠刺入李梦阳的脑海。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血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口中哼着的歌谣也戛然而止。 李梦阳问:“你是谁?” 少年反问:“你是谁?”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李梦阳,生老宗宗主,大平国师,天下第一术士。” 二人又同时问道:“你是我?” 一个声音在二人耳旁回响:“我即真我,我即本心。” 李梦阳眉心朱砂渗出鲜血,渗人可怖。 那少年笑了笑,用袖袍遮住了俊美的脸庞,一只手向后一挥。血海顿时消失不见,一株大桃树蓦然出现在李梦阳脑海中。 大桃树下,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 “姑娘?”李梦阳向那位女子愣愣地伸出手。 那位女子回眸一笑,千娇百媚却又阳光灿烂。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梦阳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着,一步都迈不出去。 “梦阳,下辈子还娶我可好?”桃花树下的红衣女子笑问道。 “我……”李梦阳犹豫着。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位女子的身影,但他却对那位女子感到十分熟悉亲切。 我即真我,我随本心。李梦阳的脑中又回想起少年的话。 真我! 本心! 李梦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那你发誓?”女子调皮的看着他,眉目含笑。 “我李梦阳!对天发誓!”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切忽然破碎,脑海中的大桃树迅速枯萎,树下的那位女子也迅速衰老。最终,桃树成了一团粉红泡影,女子成了一具粉红骷髅。 “李先生,答应了,还发过誓了!”李梦阳耳边响起了承天帝万分欣喜的声音。 “我……答应你。”李梦阳泪流满面,有些痴傻的重复着。 “大平帝皇李垚多谢李先生护国大恩!!!”承天帝笑容异常灿烂,眼中透露着宽慰。 皇兄!我成了,大平必将永远盛世!承天帝放声大笑。 第17章 大梦一场春秋 李梦阳看着悬在面前的两柄长剑。 一柄帝皇之剑——传国。 一柄少年之剑——不老。 指尖轻轻拂过两柄剑的剑身,传来截然不同的触感,一柄威严且冰冷,一柄温和且灼热。 瘫坐在地上的承天帝早已呆愣住,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传国剑,口中不断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我明明才是传国之君,我明明才是大平帝皇,凭什么你可以唤来传国剑?凭什么?!” “你!你……不是十万法境!你成仙了!你入一念仙境了!”承天帝眼中写满了惊恐,恐惧在心中荡开。 他自己曾经就是十万法境,自然明白李梦阳现在的境界绝对不止十万法境,只会更高。 法境之上,就是仙境! 李梦阳如果成仙了,那誓言对他还有用吗?那他会弃大平而去吗?或许!会更加糟糕,他会取代大平,占尽国运,自己来当这个皇帝!承天帝急促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捂住因恐惧而发疼的心口。 “严格来说,只是那一刻入了所谓的一念仙境而已。修为确实更进一步,现在我是半步仙境。”李梦阳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我能唤来传国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答应你与大平朝同生同死,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相连,所以也算传国剑的半个主人。” 他还没成仙……这就好,这就好。承天帝长舒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缓。 李梦阳看着周身紫金龙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的承天帝:“传国剑是需要紫金龙气供养的,而你之所以能坐上这皇位,是因为先帝找我看过他几个儿子的龙气与命数,皆是命比纸薄的人。如果让这几个皇子继位,大平的国运将会急速衰微,先帝不愿这样。 “皇室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龙气稍显平和厚重,虽无什么丰功伟绩,但也足以守住祖宗基业。所以先帝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比较平庸而已。先帝是真正为这个大平操碎了心啊。 “传国剑真正认可的大平皇帝也不过两位,一位是大平的开国皇帝“太祖”,一位便是先帝“顺德”了。” “不!传国剑认可我了!”承天帝眼中的恐惧散去,继而生出无边的愤怒,向着李梦阳嘶吼着,“如果传国剑没有认可我,我就不可能合道帝皇法则!” “我是朕!朕是大平皇帝!这是朕的太平盛世!传国剑凭什么不认可朕?!” “至于你为什么可以跻身十万法境,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先帝的境界。”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手中多出了一块双龙环形玉佩,正是当初承天帝腰间的那一块,“这块玉佩是当初我为先帝炼制的法器,不仅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法器,而且最重要的可以储存先帝的法境力量,助人合道。” “先帝当年天灾甚重,大病一场,医无可医,我又处于闭关之时,无法出手医救。他本可以靠着合道之事,再续命个三年五载。可他却将合道的契机封存于玉佩之中,助你合道帝皇法则,为你护道又让道。”李梦阳不屑的嗤笑一声,“有了这块玉佩,你只要拿钱堆出个纸糊的玄天境界,便可以合道法则了。” “皇兄……”承天帝眼中愤怒褪去,呆愣在原地,眼中透着痴傻,傻笑着问道,“哈,呵,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问莫莲这些年闭关中发生的事,随便算了几卦,加上多想一想就知道了。”李梦阳一脸温和的笑着,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承天帝停止傻笑,脸色煞白,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龙袍,一字一句道:“朕,无愧!” 李梦阳轻轻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春眠不觉晓,圣上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承天帝向后退了几步,惧声问道:“李梦阳!你要干什么?!” 李梦阳依然一脸温和,轻轻笑道:“让圣上好好睡一觉而已。且放心好了,我会信守誓言。” “你别过来!” “圣上,无愧于大平,有愧于先帝。” “皇兄?” “呵,看来那把椅子坐久了,真的会让人改变呀。”李梦阳轻叹着,伸出食指,轻点承天帝眉心。 李梦阳轻喝一声:“睡去!” 承天帝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强烈的困意向自己袭来,身子一歪,便立刻睡去。 李梦阳将承天帝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圣上让我见到真我本心,我便赐圣上一场大梦春秋。” “望在梦中,圣上真的问心无愧。” 承天二年,先帝大皇子一家老小带主仆共七十余口,全部横死家中,凶手是一伙山贼匪徒。承天帝大怒,顷刻发兵剿匪,山贼匪徒全部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承天六年,先帝六皇子当街怒起杀人,承天帝大义灭亲,毅然斩首示众,在当时被传为一桩美谈。可六皇子身子羸弱,性格软弱,案子诸多疑点却草草结案。 承天七年,先帝二皇子突然病死家中,可二皇子自小习武,身子硬朗。 承天十年,先帝四皇子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被投入大狱,后经审判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发配途中,离奇身死。 承天十二年,先帝三皇子与五皇子在西州发动兵变,起兵造反。造反被很快镇压,四皇子与五皇子被阵前活捉,押入大狱。秋后,二人闹市口问斩,斩首示众。 承天帝继位十二年内,先帝六位皇子全部身死。至此,先帝一脉彻底断绝。 李梦阳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所发生的各种事,转头最后看了眼睡梦中的承天帝,随后推开殿门,就此离去。 承天帝大梦九日后,驾崩,举国披素。 -------------------- 李梦阳推开殿门,莫莲便急忙迎了上来,仔细上下打量着师父,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目光最后落在李梦阳俊美的脸庞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李梦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浑身气息内敛,倒不像一个半步仙境,而像一个俊美翩翩的少年公子,俊美温和却又不失风趣。 少年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对他此刻最好的形容。 “莲儿,你这么直白地盯着师父,师父好羞涩的。”李梦阳笑着打趣道。 “啊?师……师父。”莫莲急忙收回目光,素白的脸上出现一圈红晕。 她本就是一位冰山美人,清冷庄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只有在师父面前还像不知多少年前那样有些小女孩儿作态。 李梦阳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风流气。 赵仙升打断他们间的谈笑,问起正事:“承天情况如何?” 李梦阳收起笑容,平静道:“睡着了,会做一场春秋大梦。” 莫莲皱起细长的眉毛,眉头微皱:“师父做了什么啊?” 李梦阳笑道:“说过了啊,赐他了一场春秋大梦。顺便与他做了个约定?” 赵仙升追问:“什么约定?你入半步仙境,应该也与这个约定有关吧?” 李梦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与大平朝同生同死,成为大平朝的护国之人罢了。” 第18章 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同生同死!这四个字在赵仙升与莫莲耳边炸响,震的二人都发蒙了片刻,一时间回不过来神。 与大平朝同生同死也就代表着李梦阳自身气运与大平朝国运紧密相连。若大平朝国运昌盛,李梦阳的境界也随国运而上升。反之亦然,若大平朝国灭,那李梦阳也会跟着身死道消。 若是平常修士如此,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与福缘,不仅修为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寿元也与国同岁。 可是李梦阳不同,他拥有不老之身。 一个世俗王朝的寿命又有几百年?而一个拥有不老之身,且已入半仙境界的人能活多久?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传说仙人与天同寿,与地无疆,那想必半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仙升直直地盯着李梦阳,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莫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脚尖,有些落寞。 二人都明白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李梦阳最亲近的弟子,一个是伴了他近三百年的老友,但他们却都不明白,一个寿命不知多少岁月的半仙之人,为什么要舍弃大道修行,而选择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 “仙升,有酒吗?”李梦阳笑着问,平时基本滴酒不沾的他,破天荒的向赵仙升要酒。 赵仙升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晃了晃,大饮了一口。抹了一把嘴,随后扔给了他。 李梦阳伸手揽过紫金葫芦,举头饮酒,仰天大笑:“来!仙升,可敢试我半仙一剑。” 红衣的少年,如此风流。莫莲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只觉得师父变了许多。 以前的师父总是温和的,绝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上到皇帝百官,还是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如此,一视同仁。可能只会在赵老道面前显露些许少年心性。 可如今,师父明显多了些许人味,不再是那种固定的温和笑容,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了色彩。 赵仙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大笑起来,从李梦阳手中夺过紫金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气息升腾,白须飘然,道袍鼓荡,神仙姿态。 “来!”赵先生抚须大喝,一柄青色长剑从道袍大袖中飞出,环绕宫中一圈后悬于他的面前。 李梦阳伸手虚握,一柄桃木剑从身后殿中飞出,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百年来,你我皆是单剑论剑。今天,不妨试试双手双剑如何?”李梦阳不等赵仙升回答,再次伸手,手中金光乍现,传国剑已然入手。 “来啊,当老子怕你不成?”赵仙升放声大笑,“双手双剑,论剑于天!天下岂有比这更快哉之事?” “天下没有,便去天上寻。”李梦阳收敛笑意,身上已是绯红剑气环绕。 赵仙升又是仰头饮酒,可酒早已饮尽,只有几滴酒液落入口中。他舔了舔嘴唇,微微皱眉,将紫金葫芦挂在腰间。随后握剑抱拳,正色道:“长生剑主赵仙升问剑。” 李梦阳同样握剑抱拳行礼,郑重道:“不老剑主李梦阳领剑。” 莫莲的手轻轻握拳,微微颤抖着,清冷的面庞因激动而显得略微扭曲。已入玄境的她好像有了明悟,便好似一片迷雾之中找到了道路。 “莫丫头,借剑一用。”赵仙升伸手一挥,莫莲手中的拂尘脱手而出,被他一把握住,化为一柄七尺羽剑。 李梦阳右手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左手天下第三名剑——传国:“今日只论剑道,我不用术法,你不用道法。” 赵仙升右手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左手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自然如此。” 从古至今,在剑道这条大道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盛景。莫莲看着面前的二人,喃喃自语:“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李梦阳率先一剑刺出,不老剑上红光莹莹,剑上剑气如浪如潮,层层叠叠。 呵,好重的剑气。赵仙升心中惊叹,身子微微后仰,将天地人插入地中。 安神宫的地砖全部由上好的青铜砖铺设,坚固耐用,任寻常兵刃砍切半天也无大碍,可是却被天地人一剑刺穿。 莫莲眯眼看去。明白了,锋厉的不是天地人,而是赵仙升附在上面的剑意。 “起。”赵仙升顿足抬手,大喝一声。 旋即!平地起高墙! 刹那,安神宫内所有的地砖瞬间碎裂,赵仙升身前升起了一座完全由凌厉剑气所筑成的剑气城墙。 李梦阳止步,剑尖离赵仙升六尺之外,一寸不前。 观战的莫莲仿佛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由剑气所化的大海浩瀚无边,巨浪涌起,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剑气巨浪咆哮着撞在了由剑气所化的山崖绝壁之上。巨浪粉碎又涌起,一浪更比一浪凶悍,而剑气城墙却纹丝不动。 赵仙升剑眉一挑,笑道:“如此凶悍的剑,你以前从未用过。”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眯成了月牙,也是笑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再来!”李梦阳面色陡然一变,轻喝一声,左手传国剑横斩而出。 大浪大潮加大雨,剑势更盛寻常百倍。 赵仙升笑容僵在脸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梦阳上前一步,双剑之上,剑气更重。 一方剑气如骑兵掠阵,杀伐果断;一方剑气如死卒守城,不动如山。 双方比拼的不只是剑气,更是剑势。 何为剑势?便是一剑就要斩杀天地,若一剑不行,那便两剑三剑,千剑万剑,一步不退,一往无前。习剑之事最重剑势强弱。 赵仙升未想到李梦阳突然双剑齐至,剑上剑气呼啸而来。他本就跌境重伤,十万法境与半步仙境虽只是半步之差,却也如隔天堑,也算仙凡之别。 一步退,步步退,败势压根止不住。 赵仙升握紧天地人,不似之前那般从容,天地人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李梦阳手持传国不老双剑,剑尖已入剑气城墙半寸之深,裂纹密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赵仙升突然强行止步,硬接双剑剑气,猛的拔出天地人,向李梦阳斩去。 剑气城墙骤然破碎,凌乱的剑气四散而去,却被他腰间的紫金葫芦吸了个干净。 李梦阳收剑飞身退去,想要脱阵离去。 就在此时,长生剑从天而降,拦住李梦阳退路。 四周景物飞速变化,由原来奇花异草,万倾琉璃的安神宫变成了六千里山河天地画卷。 莫莲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她自己用天地人只能做到隔绝一方天地,在小天地内她的修行会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她便是整座小天地的主人。 而赵仙升就不同了,他是自己创造的一方天地。在这方天地中,他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换而言之在这方天地中他就代表了天道。 隔离天地,创造天地,截然不同。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在眼前,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在冬日暮色中,高挑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但脚步却愈发坚定,步步掷地有声。 她自然明白,二人真正的论剑现在才开始。刚才的那几剑,不过是师父与赵老道为了让她的剑法剑道更进一步,所当着她的面一一演练的罢了。 不过没关系。莫莲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我莫莲的剑道会更高更远!” 第19章 剑主先打,剑灵随后 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两位神仙人物在此论剑。 两人皆是双手双剑,剑气溢满此间小天地。 仅是片刻,二人便已交锋数万剑,剑鸣之声响彻天地。 二人所过之处,剑气纵横,山河破碎。 “斩!”赵仙升怒喝,从天而降。双剑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斩下。 “来!”李梦阳不退不避,迎着双剑喷吐的浩大剑气也是双剑斩去。 天下前四的四柄名剑,交锋交错。两位剑仙的浩大剑气瞬间碰撞爆发!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三百里山河,大山被拦腰削去,大河被蒸发殆尽,一朵绚烂的蘑菇状彩云绽放升空。 二人之前在安神宫的几剑,不过是让莫莲观剑悟道,也是怕直接毁了仙京城。如今,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内,二人才可放开手脚,全力出剑。 “痛快!”赵仙升擦干嘴角血迹,放声大笑,五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的出过剑了。 天生入道,剑道魁首,集天下道法于一身,其实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所幸有李梦阳。 李梦阳红衣飘逸,缓缓落在一座山头,身旁不老剑红光莹莹,传国剑金光灿烂,淡然笑道:“还可再战?” 李梦阳已经看出赵仙升已是强弩之末了。仔细想来也是,他境界跌落,又重伤未愈,能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也是借助了天地人创造的这一方天地的优势与他已登临绝顶的剑道,才勉强与刚入半步仙境且境界尚未稳固的自己有一战之力罢了。 若换作寻常十万法境强者,恐怕早就被自己打残了。 “再来!”赵仙升怒喝,“剑名——长生无量。” 右手长生剑清光闪耀,赵仙升抖动手腕,又是一柄长生剑出现在身前。紧接着又是一柄,十柄,百柄,千柄!总计千柄长生剑环绕身侧,密密麻麻,让人眼花。 “那便来!”李梦阳长笑,“剑名——桃花报春。” 右手不老剑红光盈盈,李梦阳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风生长,绯红剑气化作桃花飞舞,万紫千红,好似一株桃树,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去!”二人同时喝道,手中剑向对方指去。 两股剑气洪流咆哮着撞在一起,绚烂夺目的剑光让天上明月都黯然失色。一柄柄飞剑断裂,一朵朵桃花破碎,一时间竟僵持下来,构成了一条一半青色一半红色的剑气长河,蔚为壮观。 赵仙升白发飘飘,道袍被四周浩荡的剑气掀起,两柄长剑熠熠生辉,当真是剑仙神采! 一步踏在剑气长河之上,手中长生剑直指空中皓月:“云墨!”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缓缓吹向他。 李梦阳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呼道:“小桃夭,也去玩会吧。” 他伸出不老剑,一朵娇小动人的桃花落在剑尖上。 一只巨大的仙鹤飞临,化作一位手持羽扇,身穿羽衣的俊秀年轻道士,也踏在剑气长河上,站在剑主身旁。 李梦阳一步登天,也踏足剑气长河。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粉裙,约莫八九岁的可爱小姑娘。 小桃夭看了看李梦阳,又看了看赵仙升与云墨,一脸无奈道:“你俩为什么总要打架?你俩加起来快一千多岁了。” 她又伸手指向云墨:“还有你这个白毛鸡瞎掺和什么?” 云墨高昂起头,一步踏出,羽扇轻摇,玉树临风:“本座乃白羽仙尊,岂敢放肆!” 小桃夭撇撇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赵仙升与李梦阳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尴尬。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头:“小桃夭,乖。” 小桃夭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嘟囔道:“明白了。” 云墨嗤笑一声,不屑道:“小屁孩,回剑里呆着去。论剑于天,可不是你能参与的。” 云墨挺起胸膛,傲然道:“让本座来!” 小桃夭冷冷一笑:“白毛鸡,你找死?刚好杀了你炖汤喝。” 话音未落,小桃夭便化作一道绯红虹光直直撞向云墨。近前来,便是一拳轰出,直直打在云墨心口。 云墨闷哼一声,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直接撞在了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上,大山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赵仙升也感到心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大骂道:“云墨!行不行!不行,滚回剑里待着,老子自己来!” 云墨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神采:“死丫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桃夭飞身跃起,对着云墨的脑袋又是一脚狠狠踹去,“我打的压根就不是人。” “够了!”云墨怒喝一声,手中羽扇抛出。 羽扇迎风变大,仅是瞬间便遮住了整座大山。 小桃夭一脚踹在羽扇上,就像一只蚂蚁踹了一脚大象,但就是这只小蚂蚁让大象轰然一动。 整个羽扇猛然一震,扇上白羽片片凌乱。巨大的风波向四周荡去,如罡风开路,吹得满山树木尽折。羽扇被直接打回原形。 赵仙升脸色煞白,冷汗流了下来。剑灵与剑主是神魂相连,息息相关。剑灵受的伤多多少少都会作用于剑主身上,若剑灵魂飞魄散,剑主也必会身受重伤,境界大跌,甚至身死道消。 赵仙升破口大骂:“云墨!你大爷的!” 李梦阳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云墨狼狈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脚,听见赵仙升骂自己,立刻骂了回去:“赵仙升!你奶奶的!鬼知道李梦阳什么时候成半仙了!你告诉过老子了吗?!” 小桃夭又是一拳打来。云墨身形扭转,羽扇打向小桃夭手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堪堪化去这一拳无比刚猛的拳力:“还有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凶悍了!你把老子叫出来替你挨打吗!” 别看小桃夭只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可走的却是极其凶悍的武夫路线,合道之路更是自身拳意,一拳一脚皆是刚猛无双。云墨现在被她近身缠斗,也只有从头到尾被压着打的份。 李梦阳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哈哈!还来不?” “来!”赵仙升气息再度升腾起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李梦阳握紧双剑,周深隐约有龙鸣声响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剑起!” 第16章 一声剑来,天下剑出 李梦阳猛然惊醒,修长的手指轻点眉心朱砂,将脑中的混噩驱尽。 待脑海一片清明之后,他这才静下心神,细细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鼻翼抽动,看向角落中正在噼啪燃烧的雪白火炭。 “龙香雪炭?圣上,你算计我。”李梦阳冷冷的看着床上一脸笑容的承天帝。 承天帝瘫躺在床上,笑道:“李先生,你是在怪朕吗?” 李梦阳满脸阴沉,一双桃花眸中似含着寒冰一般,目光冷的刺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守约?” 承天帝撑起身子,披上龙袍,坐了起来。可他仅剩一臂的枯瘦身子却撑不起宽大的龙袍,龙袍披在他身上有些可笑。 他走到炭火旁,蹲下身子,伸出手,烤着火。 片刻,他笑道:“龙香雪炭,专供皇家,通体盈白,无烟无尘,味清香,且具有安眠入梦的功效。说起来,这还是李先生炼制的呢。 “只不过呢,太医偶然发现在这龙香雪炭加入些迷香草等药材,能让人安定入梦进入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见到一些奇怪玄妙的东西,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没人知道别人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回头看着李梦阳,继续说道:“这次本就是碰碰运气的事,让先生与大平同生同死,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着实没想到,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以先生的实力与地位保大平百年兴盛并非难事。 “至于先生是否守约,朕坚信先生对大平的感情深厚,而且到了先生这种半仙境界,已经发誓,一言一行,皆是因果,都与天地共鸣,先生若不守约,自有天地反扑。 “而且先生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结合,也许并非一件坏事。二者相辅相成,说不定大平国运昌盛到顶峰之时,便是先生真正登仙之时。” “圣上的谋划颇深呢。”李梦阳的声音冷的刺骨,再也不似当初那般温和。 “咳,咳……先生,你欠了朕半条命。朕的儿子们疏于管教,难守基业,朕又欠大平一位好皇帝。所以,这权当是先生欠大平的债吧。”承天帝剧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话了。 李梦阳不再言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朕曾让莫姑娘算过一卦,卦象说在朕之后,大平的国运会衰微,天灾战乱会降临,朕答应过先帝,大平将会永远昌盛,朕只求先天灾战乱降临之时,莫要弃了大平。” 李梦阳忽然问道:“圣上进入过那种玄妙的境界吗?” “自然进去过,这还助朕一举破境,入十万法境。呵,不过现在,朕也徒留枯骨一堆罢了。”承天帝捶打着胸口,自嘲笑道。 李梦阳接着问:“圣上看见了什么?” 承天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正色说道:“朕看见了兄长,兄长嘱托朕守好大平基业,无愧于手中传国剑。” “圣上做到了吗?” “问心无愧。” “圣上若当真问心无愧,可否唤来传国剑?”李梦阳俯下身,看着愣在原地的承天帝,“你确定问心无愧?” “传国剑呢,唤出来即可。” “唤不出来吗?又或许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你,而你也只是把它当成一柄锋利的宝剑罢了。” “传国剑从未认主于你,你只是名义上的剑主。” 承天帝神色惶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胡乱挥舞着,嘴中大声呼喊:“剑来!剑来,剑来!” 李梦阳轻叹一声:“剑来。” 东方,一抹红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生花。 西方,一抹金光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一路跪拜。 ---------------- 殿外等待的赵仙升,莫莲二人同时抬头,感觉到一股巨大无比的法则之力正在汇聚。 莫莲手中的拂尘嗡鸣不止,万千尘丝耸立起来,化作一柄极长的七尺白色羽剑,下一刻,白色羽剑“天地人”就要挣脱莫莲的手,向天上飞去,与那不老剑,传国剑争锋试剑。 赵仙升眉头紧皱,袖中的长生剑清光大放,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万丈。赵仙升握剑,冷哼一声:“都给我消停一点!当我不存在吗?!” 话音未落,天地都是一颤,一股无匹的剑意自他的周身爆发,硬生生压下了狂躁的天地人与长生两柄名剑。 天地人顿时萎了下来,重新化为拂尘。长生剑也被他重新收回袖中。就连天上的不老剑与传国剑都收敛光芒,老老实实地飞入殿中。 单论剑道而言,他早已登临绝顶,身为天下剑道魁首,入剑仙境界,可镇压天下所有名剑。 赵仙升看向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有惊喜,有羡慕,也有向往。 “梦阳入半仙境界了。不!就单论境界而言,那一刻的他已入一念仙境,真正的一念仙境!” ------------------ 清白书院,位于中原,天下第一书院,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书院内,一位中年儒士端坐在一柄剑前,口中默念着什么。他身前的剑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竟是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此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中年儒士轻叹一声,起身看向仙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不知是城中的哪位入那一念仙境了?” 鸿江是大平第一大江,鸿江以南,江南叶家,江湖三大家之一,以佛法闻名江湖。江南叶家的祖堂内,一位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的俗家僧人,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面前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特,形如菩提叶的宽大剑器,剑器震鸣,若千佛诵经般宏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剑,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太白山,大平境内最高山,终年风雪肆虐,寒冷至极。 太白山巅风云万变,雨雪霏霏,一根银白色的长棍从天而降。虽是长棍,却有着无匹的剑意,那股剑意汇聚周身风云雨雪,直直插入了太白山巅的巨石上。传说这柄名剑,百年难见,乃风云雨雪之精所化,外表似棍,内藏双刃,是双手双剑。 风云飘飘,雨雪霏霏。此剑,天下第七名剑——风云雨雪。 极渊,传说是天地裂缝,大平国师曾亲至此地,封印着什么邪物。 极渊之中,阴气森森,一团黑烟,冲天而起,张牙舞爪,飞至半空处却被整整三十六条铁链牢牢锁住。细看之下才发现,锁住的不是黑烟,而是黑烟中的一柄凄黑长剑。那长剑异常凶厉,剑中仿佛传来无数厉鬼哭嚎。 厉鬼吞魂,恶鬼食魄。此剑,天下第八名剑——鬼。 极北之地,风雪肆虐,终年严寒,罕有人烟。 两道寒光,一长一短,飞驰在风雪中。若有仙人俯视而看,会发现那两道寒光竟是一长一短两柄铁剑。连剑带鞘,长的约三尺五寸,短的不过一尺半寸,剑鞘上以古老的文字刻着两剑剑名。 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此剑,天下第九名剑——铁马。 某处不知名古战场上。附近荒无人烟,因为不知哪朝哪代的大军在此血战,以至血液浸染土地,导致这里长不出庄稼来。 一抹青色剑光,抛开土地,露出了土中埋藏着的一柄青铜古剑。那青铜古剑满身泥污,但也难以掩藏其原本的锋芒。它从土中缓缓飞出,这才发现他剑首已断,竟是一柄断剑。飞出不足几丈远,又跌落下来,斜斜的插入血土中。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此剑,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甚至连赵仙升与李梦阳自己都未想到,李梦阳那一刻的一念仙境,竟是将仅存于传说的天下十大名剑纷纷引动出世。 曾有古语言说:天下名剑共十柄,各有绝世大神通。半数为天赐,半数乃人为。十剑共显一世,天人共合一时,天下将乱。 十大名剑的出世,也将拉开一个崭新时代的序幕,天运轮转,大道轮回,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 第17章 大梦一场春秋 李梦阳看着悬在面前的两柄长剑。 一柄帝皇之剑——传国。 一柄少年之剑——不老。 指尖轻轻拂过两柄剑的剑身,传来截然不同的触感,一柄威严且冰冷,一柄温和且灼热。 瘫坐在地上的承天帝早已呆愣住,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传国剑,口中不断喃喃道:“不!不对!不可能!我明明才是传国之君,我明明才是大平帝皇,凭什么你可以唤来传国剑?凭什么?!” “你!你……不是十万法境!你成仙了!你入一念仙境了!”承天帝眼中写满了惊恐,恐惧在心中荡开。 他自己曾经就是十万法境,自然明白李梦阳现在的境界绝对不止十万法境,只会更高。 法境之上,就是仙境! 李梦阳如果成仙了,那誓言对他还有用吗?那他会弃大平而去吗?或许!会更加糟糕,他会取代大平,占尽国运,自己来当这个皇帝!承天帝急促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捂住因恐惧而发疼的心口。 “严格来说,只是那一刻入了所谓的一念仙境而已。修为确实更进一步,现在我是半步仙境。”李梦阳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我能唤来传国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答应你与大平朝同生同死,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相连,所以也算传国剑的半个主人。” 他还没成仙……这就好,这就好。承天帝长舒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缓。 李梦阳看着周身紫金龙气已经越来越稀薄的承天帝:“传国剑是需要紫金龙气供养的,而你之所以能坐上这皇位,是因为先帝找我看过他几个儿子的龙气与命数,皆是命比纸薄的人。如果让这几个皇子继位,大平的国运将会急速衰微,先帝不愿这样。 “皇室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龙气稍显平和厚重,虽无什么丰功伟绩,但也足以守住祖宗基业。所以先帝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比较平庸而已。先帝是真正为这个大平操碎了心啊。 “传国剑真正认可的大平皇帝也不过两位,一位是大平的开国皇帝“太祖”,一位便是先帝“顺德”了。” “不!传国剑认可我了!”承天帝眼中的恐惧散去,继而生出无边的愤怒,向着李梦阳嘶吼着,“如果传国剑没有认可我,我就不可能合道帝皇法则!” “我是朕!朕是大平皇帝!这是朕的太平盛世!传国剑凭什么不认可朕?!” “至于你为什么可以跻身十万法境,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先帝的境界。”李梦阳平静的看着他,手中多出了一块双龙环形玉佩,正是当初承天帝腰间的那一块,“这块玉佩是当初我为先帝炼制的法器,不仅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法器,而且最重要的可以储存先帝的法境力量,助人合道。” “先帝当年天灾甚重,大病一场,医无可医,我又处于闭关之时,无法出手医救。他本可以靠着合道之事,再续命个三年五载。可他却将合道的契机封存于玉佩之中,助你合道帝皇法则,为你护道又让道。”李梦阳不屑的嗤笑一声,“有了这块玉佩,你只要拿钱堆出个纸糊的玄天境界,便可以合道法则了。” “皇兄……”承天帝眼中愤怒褪去,呆愣在原地,眼中透着痴傻,傻笑着问道,“哈,呵,你怎么知道的?” “问了问莫莲这些年闭关中发生的事,随便算了几卦,加上多想一想就知道了。”李梦阳一脸温和的笑着,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承天帝停止傻笑,脸色煞白,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龙袍,一字一句道:“朕,无愧!” 李梦阳轻轻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春眠不觉晓,圣上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承天帝向后退了几步,惧声问道:“李梦阳!你要干什么?!” 李梦阳依然一脸温和,轻轻笑道:“让圣上好好睡一觉而已。且放心好了,我会信守誓言。” “你别过来!” “圣上,无愧于大平,有愧于先帝。” “皇兄?” “呵,看来那把椅子坐久了,真的会让人改变呀。”李梦阳轻叹着,伸出食指,轻点承天帝眉心。 李梦阳轻喝一声:“睡去!” 承天帝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强烈的困意向自己袭来,身子一歪,便立刻睡去。 李梦阳将承天帝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圣上让我见到真我本心,我便赐圣上一场大梦春秋。” “望在梦中,圣上真的问心无愧。” 承天二年,先帝大皇子一家老小带主仆共七十余口,全部横死家中,凶手是一伙山贼匪徒。承天帝大怒,顷刻发兵剿匪,山贼匪徒全部当场斩杀,一个不留。 承天六年,先帝六皇子当街怒起杀人,承天帝大义灭亲,毅然斩首示众,在当时被传为一桩美谈。可六皇子身子羸弱,性格软弱,案子诸多疑点却草草结案。 承天七年,先帝二皇子突然病死家中,可二皇子自小习武,身子硬朗。 承天十年,先帝四皇子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被投入大狱,后经审判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发配途中,离奇身死。 承天十二年,先帝三皇子与五皇子在西州发动兵变,起兵造反。造反被很快镇压,四皇子与五皇子被阵前活捉,押入大狱。秋后,二人闹市口问斩,斩首示众。 承天帝继位十二年内,先帝六位皇子全部身死。至此,先帝一脉彻底断绝。 李梦阳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所发生的各种事,转头最后看了眼睡梦中的承天帝,随后推开殿门,就此离去。 承天帝大梦九日后,驾崩,举国披素。 -------------------- 李梦阳推开殿门,莫莲便急忙迎了上来,仔细上下打量着师父,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后,目光最后落在李梦阳俊美的脸庞上,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李梦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浑身气息内敛,倒不像一个半步仙境,而像一个俊美翩翩的少年公子,俊美温和却又不失风趣。 少年颜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对他此刻最好的形容。 “莲儿,你这么直白地盯着师父,师父好羞涩的。”李梦阳笑着打趣道。 “啊?师……师父。”莫莲急忙收回目光,素白的脸上出现一圈红晕。 她本就是一位冰山美人,清冷庄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只有在师父面前还像不知多少年前那样有些小女孩儿作态。 李梦阳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风流气。 赵仙升打断他们间的谈笑,问起正事:“承天情况如何?” 李梦阳收起笑容,平静道:“睡着了,会做一场春秋大梦。” 莫莲皱起细长的眉毛,眉头微皱:“师父做了什么啊?” 李梦阳笑道:“说过了啊,赐他了一场春秋大梦。顺便与他做了个约定?” 赵仙升追问:“什么约定?你入半步仙境,应该也与这个约定有关吧?” 李梦阳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与大平朝同生同死,成为大平朝的护国之人罢了。” 第18章 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同生同死!这四个字在赵仙升与莫莲耳边炸响,震的二人都发蒙了片刻,一时间回不过来神。 与大平朝同生同死也就代表着李梦阳自身气运与大平朝国运紧密相连。若大平朝国运昌盛,李梦阳的境界也随国运而上升。反之亦然,若大平朝国灭,那李梦阳也会跟着身死道消。 若是平常修士如此,那便是天大的好事与福缘,不仅修为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寿元也与国同岁。 可是李梦阳不同,他拥有不老之身。 一个世俗王朝的寿命又有几百年?而一个拥有不老之身,且已入半仙境界的人能活多久?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传说仙人与天同寿,与地无疆,那想必半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仙升直直地盯着李梦阳,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莫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脚尖,有些落寞。 二人都明白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李梦阳最亲近的弟子,一个是伴了他近三百年的老友,但他们却都不明白,一个寿命不知多少岁月的半仙之人,为什么要舍弃大道修行,而选择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 “仙升,有酒吗?”李梦阳笑着问,平时基本滴酒不沾的他,破天荒的向赵仙升要酒。 赵仙升解下腰间的紫金葫芦,晃了晃,大饮了一口。抹了一把嘴,随后扔给了他。 李梦阳伸手揽过紫金葫芦,举头饮酒,仰天大笑:“来!仙升,可敢试我半仙一剑。” 红衣的少年,如此风流。莫莲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只觉得师父变了许多。 以前的师父总是温和的,绝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上到皇帝百官,还是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如此,一视同仁。可能只会在赵老道面前显露些许少年心性。 可如今,师父明显多了些许人味,不再是那种固定的温和笑容,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了色彩。 赵仙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是大笑起来,从李梦阳手中夺过紫金葫芦,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气息升腾,白须飘然,道袍鼓荡,神仙姿态。 “来!”赵先生抚须大喝,一柄青色长剑从道袍大袖中飞出,环绕宫中一圈后悬于他的面前。 李梦阳伸手虚握,一柄桃木剑从身后殿中飞出,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百年来,你我皆是单剑论剑。今天,不妨试试双手双剑如何?”李梦阳不等赵仙升回答,再次伸手,手中金光乍现,传国剑已然入手。 “来啊,当老子怕你不成?”赵仙升放声大笑,“双手双剑,论剑于天!天下岂有比这更快哉之事?” “天下没有,便去天上寻。”李梦阳收敛笑意,身上已是绯红剑气环绕。 赵仙升又是仰头饮酒,可酒早已饮尽,只有几滴酒液落入口中。他舔了舔嘴唇,微微皱眉,将紫金葫芦挂在腰间。随后握剑抱拳,正色道:“长生剑主赵仙升问剑。” 李梦阳同样握剑抱拳行礼,郑重道:“不老剑主李梦阳领剑。” 莫莲的手轻轻握拳,微微颤抖着,清冷的面庞因激动而显得略微扭曲。已入玄境的她好像有了明悟,便好似一片迷雾之中找到了道路。 “莫丫头,借剑一用。”赵仙升伸手一挥,莫莲手中的拂尘脱手而出,被他一把握住,化为一柄七尺羽剑。 李梦阳右手天下第二名剑——不老,左手天下第三名剑——传国:“今日只论剑道,我不用术法,你不用道法。” 赵仙升右手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左手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自然如此。” 从古至今,在剑道这条大道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盛景。莫莲看着面前的二人,喃喃自语:“大道足下,论剑于天。” 李梦阳率先一剑刺出,不老剑上红光莹莹,剑上剑气如浪如潮,层层叠叠。 呵,好重的剑气。赵仙升心中惊叹,身子微微后仰,将天地人插入地中。 安神宫的地砖全部由上好的青铜砖铺设,坚固耐用,任寻常兵刃砍切半天也无大碍,可是却被天地人一剑刺穿。 莫莲眯眼看去。明白了,锋厉的不是天地人,而是赵仙升附在上面的剑意。 “起。”赵仙升顿足抬手,大喝一声。 旋即!平地起高墙! 刹那,安神宫内所有的地砖瞬间碎裂,赵仙升身前升起了一座完全由凌厉剑气所筑成的剑气城墙。 李梦阳止步,剑尖离赵仙升六尺之外,一寸不前。 观战的莫莲仿佛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由剑气所化的大海浩瀚无边,巨浪涌起,一浪接着一浪,层层叠叠。剑气巨浪咆哮着撞在了由剑气所化的山崖绝壁之上。巨浪粉碎又涌起,一浪更比一浪凶悍,而剑气城墙却纹丝不动。 赵仙升剑眉一挑,笑道:“如此凶悍的剑,你以前从未用过。”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眯成了月牙,也是笑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再来!”李梦阳面色陡然一变,轻喝一声,左手传国剑横斩而出。 大浪大潮加大雨,剑势更盛寻常百倍。 赵仙升笑容僵在脸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梦阳上前一步,双剑之上,剑气更重。 一方剑气如骑兵掠阵,杀伐果断;一方剑气如死卒守城,不动如山。 双方比拼的不只是剑气,更是剑势。 何为剑势?便是一剑就要斩杀天地,若一剑不行,那便两剑三剑,千剑万剑,一步不退,一往无前。习剑之事最重剑势强弱。 赵仙升未想到李梦阳突然双剑齐至,剑上剑气呼啸而来。他本就跌境重伤,十万法境与半步仙境虽只是半步之差,却也如隔天堑,也算仙凡之别。 一步退,步步退,败势压根止不住。 赵仙升握紧天地人,不似之前那般从容,天地人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李梦阳手持传国不老双剑,剑尖已入剑气城墙半寸之深,裂纹密布。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赵仙升突然强行止步,硬接双剑剑气,猛的拔出天地人,向李梦阳斩去。 剑气城墙骤然破碎,凌乱的剑气四散而去,却被他腰间的紫金葫芦吸了个干净。 李梦阳收剑飞身退去,想要脱阵离去。 就在此时,长生剑从天而降,拦住李梦阳退路。 四周景物飞速变化,由原来奇花异草,万倾琉璃的安神宫变成了六千里山河天地画卷。 莫莲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她自己用天地人只能做到隔绝一方天地,在小天地内她的修行会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她便是整座小天地的主人。 而赵仙升就不同了,他是自己创造的一方天地。在这方天地中,他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换而言之在这方天地中他就代表了天道。 隔离天地,创造天地,截然不同。 莫莲看着二人消失在眼前,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在冬日暮色中,高挑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但脚步却愈发坚定,步步掷地有声。 她自然明白,二人真正的论剑现在才开始。刚才的那几剑,不过是师父与赵老道为了让她的剑法剑道更进一步,所当着她的面一一演练的罢了。 不过没关系。莫莲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我莫莲的剑道会更高更远!” 第19章 剑主先打,剑灵随后 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两位神仙人物在此论剑。 两人皆是双手双剑,剑气溢满此间小天地。 仅是片刻,二人便已交锋数万剑,剑鸣之声响彻天地。 二人所过之处,剑气纵横,山河破碎。 “斩!”赵仙升怒喝,从天而降。双剑高高举起,而后狠狠斩下。 “来!”李梦阳不退不避,迎着双剑喷吐的浩大剑气也是双剑斩去。 天下前四的四柄名剑,交锋交错。两位剑仙的浩大剑气瞬间碰撞爆发!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三百里山河,大山被拦腰削去,大河被蒸发殆尽,一朵绚烂的蘑菇状彩云绽放升空。 二人之前在安神宫的几剑,不过是让莫莲观剑悟道,也是怕直接毁了仙京城。如今,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内,二人才可放开手脚,全力出剑。 “痛快!”赵仙升擦干嘴角血迹,放声大笑,五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的出过剑了。 天生入道,剑道魁首,集天下道法于一身,其实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所幸有李梦阳。 李梦阳红衣飘逸,缓缓落在一座山头,身旁不老剑红光莹莹,传国剑金光灿烂,淡然笑道:“还可再战?” 李梦阳已经看出赵仙升已是强弩之末了。仔细想来也是,他境界跌落,又重伤未愈,能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也是借助了天地人创造的这一方天地的优势与他已登临绝顶的剑道,才勉强与刚入半步仙境且境界尚未稳固的自己有一战之力罢了。 若换作寻常十万法境强者,恐怕早就被自己打残了。 “再来!”赵仙升怒喝,“剑名——长生无量。” 右手长生剑清光闪耀,赵仙升抖动手腕,又是一柄长生剑出现在身前。紧接着又是一柄,十柄,百柄,千柄!总计千柄长生剑环绕身侧,密密麻麻,让人眼花。 “那便来!”李梦阳长笑,“剑名——桃花报春。” 右手不老剑红光盈盈,李梦阳舞出一朵剑花,剑花迎风生长,绯红剑气化作桃花飞舞,万紫千红,好似一株桃树,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去!”二人同时喝道,手中剑向对方指去。 两股剑气洪流咆哮着撞在一起,绚烂夺目的剑光让天上明月都黯然失色。一柄柄飞剑断裂,一朵朵桃花破碎,一时间竟僵持下来,构成了一条一半青色一半红色的剑气长河,蔚为壮观。 赵仙升白发飘飘,道袍被四周浩荡的剑气掀起,两柄长剑熠熠生辉,当真是剑仙神采! 一步踏在剑气长河之上,手中长生剑直指空中皓月:“云墨!”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缓缓吹向他。 李梦阳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呼道:“小桃夭,也去玩会吧。” 他伸出不老剑,一朵娇小动人的桃花落在剑尖上。 一只巨大的仙鹤飞临,化作一位手持羽扇,身穿羽衣的俊秀年轻道士,也踏在剑气长河上,站在剑主身旁。 李梦阳一步登天,也踏足剑气长河。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粉裙,约莫八九岁的可爱小姑娘。 小桃夭看了看李梦阳,又看了看赵仙升与云墨,一脸无奈道:“你俩为什么总要打架?你俩加起来快一千多岁了。” 她又伸手指向云墨:“还有你这个白毛鸡瞎掺和什么?” 云墨高昂起头,一步踏出,羽扇轻摇,玉树临风:“本座乃白羽仙尊,岂敢放肆!” 小桃夭撇撇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赵仙升与李梦阳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尴尬。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头:“小桃夭,乖。” 小桃夭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嘟囔道:“明白了。” 云墨嗤笑一声,不屑道:“小屁孩,回剑里呆着去。论剑于天,可不是你能参与的。” 云墨挺起胸膛,傲然道:“让本座来!” 小桃夭冷冷一笑:“白毛鸡,你找死?刚好杀了你炖汤喝。” 话音未落,小桃夭便化作一道绯红虹光直直撞向云墨。近前来,便是一拳轰出,直直打在云墨心口。 云墨闷哼一声,口鼻喷血,倒飞出去,直接撞在了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上,大山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赵仙升也感到心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大骂道:“云墨!行不行!不行,滚回剑里待着,老子自己来!” 云墨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神采:“死丫头!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小桃夭飞身跃起,对着云墨的脑袋又是一脚狠狠踹去,“我打的压根就不是人。” “够了!”云墨怒喝一声,手中羽扇抛出。 羽扇迎风变大,仅是瞬间便遮住了整座大山。 小桃夭一脚踹在羽扇上,就像一只蚂蚁踹了一脚大象,但就是这只小蚂蚁让大象轰然一动。 整个羽扇猛然一震,扇上白羽片片凌乱。巨大的风波向四周荡去,如罡风开路,吹得满山树木尽折。羽扇被直接打回原形。 赵仙升脸色煞白,冷汗流了下来。剑灵与剑主是神魂相连,息息相关。剑灵受的伤多多少少都会作用于剑主身上,若剑灵魂飞魄散,剑主也必会身受重伤,境界大跌,甚至身死道消。 赵仙升破口大骂:“云墨!你大爷的!” 李梦阳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云墨狼狈翻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脚,听见赵仙升骂自己,立刻骂了回去:“赵仙升!你奶奶的!鬼知道李梦阳什么时候成半仙了!你告诉过老子了吗?!” 小桃夭又是一拳打来。云墨身形扭转,羽扇打向小桃夭手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堪堪化去这一拳无比刚猛的拳力:“还有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凶悍了!你把老子叫出来替你挨打吗!” 别看小桃夭只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可走的却是极其凶悍的武夫路线,合道之路更是自身拳意,一拳一脚皆是刚猛无双。云墨现在被她近身缠斗,也只有从头到尾被压着打的份。 李梦阳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哈哈!还来不?” “来!”赵仙升气息再度升腾起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李梦阳握紧双剑,周深隐约有龙鸣声响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剑起!” 第20章 小胜而已 赵仙升将长生剑向上抛出后,第一次双手紧握天地人,天地人迸射出大片雪白剑光,长生剑剑身燃起青幽色的火焰,悬浮其身侧。 赵仙升抬头看天,天地人微微抬起:“道法自然,剑法万千,落雷。” 半空中,乌云滚滚,雷鸣阵阵,电光煌煌。 李梦阳轻笑道:“啧,不是说好不用道法,只论剑道吗?怎么五百多岁的牛鼻子老道,还玩儿不起了?”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大笑道:“天地自然,皆为利剑,皆为我用。” “故,天地自然,皆为我剑。” 李梦阳依然这般,双手双剑,满脸笑容:“你有天地自然为剑,我亦有江山社稷为剑。” “且看,我以人力翻覆天地。” 手中传国剑剑鸣不止,金光大亮。 天空中响起一声龙吟,响彻六千里山河,竟隐隐盖过了雷鸣之声。 李梦阳一剑斩出,剑上金光冲天而起。厚重的乌云被剑光一剑斩破,一条五爪金龙破云而出,在其头顶上空盘旋。 剑鸣做龙吟长鸣,那五爪金龙悄然睁开一双粹然金眸。 刹那,天地变色,一轮赤金红日从东方山头缓缓升空,与空中雪白皓月遥遥相对。 日月同天,天光大亮。 传说,东方有金龙,鳞长之祖,口含龙珠,有大神通。睁眼即红日初升,闭目及残阳落山。始皇融六千里山河,铸传国宝剑,斩金龙,取龙珠,龙鳞开锋刃,龙魂困剑中,使这条祖龙成为传国剑剑灵。 赵仙升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五爪金龙,问道:“传国剑剑灵?你也能唤出来?不是只有他认可的皇帝才能召唤吗?” 李梦阳抬手,祖龙立即放低龙首,任由其摸着龙角,温驯的简直像一条四脚小蛇。 李梦阳轻轻抚摸着龙角,笑道:“我已与大平同生同死,一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染,也算大半个传国剑主了,自然也能召唤出这祖龙剑灵。” 他继而轻轻摇头,“至于圣上嘛……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他。大平开国至今,能让传国剑认主的,也只有太祖与顺德了。” 赵仙升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甚至舍弃了大道。” 李梦阳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打赢了,我便告诉你。” “打!”赵仙升不再废话,“雷霆剑阵。” 雷霆瞬间落下,电闪雷鸣中,皆化为焦土。 李梦阳拂袖打散一道紫色雷霆,微微皱眉。这雷霆之中,不仅是蕴含了一定的雷霆法则,而且蕴含最多的竟是一股无比纯粹的剑意。 李梦阳仰头看天,乌云滚滚遮住日月,一道道紫色雷霆蕴含着无比纯粹且浩大的剑意,当头劈下。 确实是剑,以雷霆为剑,世间仅有。李梦阳双剑齐齐斩出,金光灿灿,红光莹莹。 祖龙仰天长啸,一飞冲天,直去雷云之中,不顾雷霆一道道落在身上,大口吞噬着雷云。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一道道雷霆。 赵仙升弹指,燃着青幽色火焰的长生剑从身侧掠出,直指其李梦阳眉心处。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青幽色火焰蔓延至树干,整棵桃树燃起熊熊的青幽烈火。 李梦阳心中一惊,双剑横在身前,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五百里开外。 赵仙升顿足,脚下剑气长河瞬间破碎,化作千丝万缕的细小剑气。 轻拍腰间紫金葫芦,紫金葫芦闪出紫金光芒,将千万缕的细小剑气吸的干干净净。 天地人再起,指向周围巨大的山峰。 山峰发出巨响,无数巨石滚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连根拔起,凭空腾起,向着远处与云墨缠斗的小桃夭砸去。 云墨现在状态极差,白羽凌乱,只能靠着速度优势勉强与其周旋。稍不留神,便要挨上小桃夭一拳,连累的赵仙升一块吃苦头。 小桃夭看着向她砸来的山峰,丝毫不慌,冷冷一笑,对着山峰便是一拳轰出。 “呯!” 一声巨响,山峰被一拳直接轰成无数巨石飞溅,而小桃夭也跟着倒飞出去。 拳头刚触及山峰,她便发现不对了。山峰上竟是剑气纵横,山峰不是钝器,而是一柄利器,不是砸过来,而是直接斩了过来。 刚猛的拳罡与凌厉的剑气相撞,就如同一位武道宗师直接一拳打在了一柄宝剑的剑刃上,纵使宝剑剑刃摧折,但武道宗师也一定会深受重伤。 “云墨!”赵仙升大吼。 “本座自然明白!”云墨高声应道,手中羽扇狂舞,半空中雷云汇聚,狂风呼啸。 狂风卷携雷云,一柄巨大的雷云之剑汇聚而成。 “落!”云墨怒喝。 雷云巨剑从天而降,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小桃夭坠去。 小桃夭接连撞碎三座山峰,才勉强止住身形。 身形飘幻的她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满眼怒火,满脸怒意:“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道!真该死!五百年道行让云墨这狗吃了吗?” “云墨!你这白毛鸡也不得好死!”小桃夭怒声骂道。 她不闪不避,反而一步踏出,拉开拳架,气息下沉,对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一拳轰出。 “祖龙!去助小桃夭!”李梦阳看见这一幕,不由出声怒喝。 片刻,不见祖龙飞来,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雷霆剑阵,祖龙被困其中,左右不得出。 长生剑又一次瞬间袭来,李梦阳又退三百里。 三百里路途,长生剑转瞬即至。 李梦阳横剑身前,长生剑刺在传国剑上,青焰蔓延至传国剑剑身,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极力抵抗着那者青焰的侵蚀。 另一边,雷云巨剑轰然落地。这座大山被雷云巨剑硬生生劈成两半,山间雷光闪烁,已成一片焦土。 焦土之上,一抹红色格外显眼。小桃夭傲然挺立,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只是身形已若隐若现,模糊不清,最后化为一道红光偱入不老剑中。 云墨飘在半空中嘀咕道:“嘶,好像……下手有点重了。” 李梦阳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不老剑黯淡下来,莹莹红光消退。 此时,赵仙升也好不到哪去,握剑的手颤抖着厉害,长生剑上青焰越来越弱。看似他一己之力压制住小桃夭与祖龙两只剑灵,又以长生剑逼退的李梦阳。可他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在他用天地人创造的小天地中,修为更进一步,此为天时;又以巅峰剑道,将万物为剑,占尽地利;又加上李梦阳刚入半仙境界,境界尚未稳固,又固步自封,只用剑道,未用术数奇门,术法,符箓等。 种种情况加一块,这才让十万法境巅峰的赵仙升对决半步仙境的李梦阳勉强险胜半招而已。 赵仙升咧嘴笑道:“梦阳,小胜而已。” 第21章 一剑过后,此间何处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第22章 天上人间,新年快乐 笑声哭声戛然而止,黑白天地破碎,露出一抹鲜红。 赵仙升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在人间,身处云天。 他回想着刚才一切,全当是一场梦罢了。 他躺在一朵白云上,李梦阳坐在身侧,拿着自己的紫金葫芦,慢慢喝着酒,一口接着一口。 那紫金葫芦是一件法器,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炼制的,好像当时是送赵仙升的新年礼物。紫金葫芦可以储物,养剑,炼丹,这可是让天下修士眼红的法宝。 不过这些对于赵仙升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最重要的还是这葫芦万物化酒的功能,可以随时随地饮酒,滋味还各不相同。以及……模样好看了。 见他醒来,李梦阳将手中紫金葫芦抛给他:“尝尝,这可是纯粹剑气化作的好酒。” 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仰头便大灌了一口。酒一入口,便在口中炸裂,似一缕缕细小剑气在口中乱撞,冰凉且凌厉。 赵仙升咳嗽起来,这是他这近五百年来喝过最烈的酒了。 李梦阳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自诩酒中仙,也会喝酒呛着?” 这酒中所蕴含着的纯粹剑气,可是二人论剑时残留下来的,若是海境之下的人喝了,怕是要当场被那剑气撞烂脑袋。 赵仙升不理他,又喝了一口,问道:“如何?” 李梦阳温和笑着,反问道:“什么?” “你我那最后一剑,谁胜谁负?”赵仙升感受着口中剑气,随口一吐,一缕细小剑气刺破云霄。 李梦阳笑容灿烂:“你赢了,你赢了。” 赵仙升斜睨着他:“真的?” 李梦阳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真的!” 赵仙升有些无奈:“得了,得了。咱们都是五百多岁的人了,我又不是输不起。” 话锋一转,他又说道:“不过,那最后一剑我还未全部斩出,如果全部斩出,胜负如何还不好说。” “啊,对对对。” “我手持天地人,六千里山河可是我的主场,天时地利皆在我。” “啊,对对对。” “你在那哄小孩呢?一直对个什么?” “啊,对对对。” “李梦阳!你大爷的,还想再打一架对不对?” “啊……” 李梦阳那几个“对”字还会说出口,便被赵仙升拿着紫金葫芦,勒着脖子使劲灌酒了。 李梦阳毫无防备,还在说话呢。结果被赵仙升拿酒硬灌了一大口。脸色涨红,绣口一张,一缕剑气便带着酒香袭向赵仙升。 赵仙升随手打散那缕剑气:“好了好了,不闹了,聊点正经的。” “天地人呢?”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大饮一口酒后道:“还给莲儿了。对了,那丫头好像要与你争道了。” 赵仙升重新躺在白云上,无奈道:“这丫头死倔,她要争道,只管来便是了。” 李梦阳盘腿坐在他身边,打趣道:“要不你这个便宜师叔,给丫头让个道?” 赵仙升没好气道:“老子让个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修士的合道之路若有他人在前,只能去自己争。” 李梦阳轻轻皱眉,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唉,剑道这条路上,有你在前仗剑开路,真不知道是天下练剑之人的不幸还是大幸。” 赵仙升随口应道:“你不是会算命吗?怎么不给莫丫头算一卦?看看她未来路究竟怎样?” 李梦阳也躺了下来,眉飞色舞:“我怎么没给她算过?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呀,除了你之外,她是第二个。” “哈哈!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徒弟的未来大道不会比你我小的。” 赵仙升扭过头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不屑笑道:“啊,对对对。” 李梦阳也扭过头看着他,桃花眸明亮动人,笑意盈盈。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却谁也没有率先提起那个问题。 赵仙升等不住了,还是问道:“为什么?” 李梦阳装傻充愣:“什么为什么?” 赵仙升坐起身:“别装傻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李梦阳依然躺着,看着长天中灿烂璀璨的星河,轻轻笑道:“仙升,抬头看看星河。” 云天之上,乃是长天。 长天之中,星光璀璨。 赵仙升抬头看去,一条宽大的银河悬挂在黑幕上,四周明星颜色各异,熠熠生辉。对于凡人来说,此景乃是天上仙景,能看一次便是三生有幸了,人间哪得几回闻。 可他初看时觉得很美,看多了之后也就觉得那样了,甚至不如自家的大桃树来的好看。 李梦阳笑容有些疲惫:“感觉没什么好看的对吗?那便低头看看这脚下人间吧。” 赵仙升低头看去,他的视线穿过厚重白云,看着脚下的人间。 此时正值傍晚,各家各户都燃起了袅袅炊烟,一缕缕炊烟升腾又消散于天边。 赵仙升默默看着,看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 夜幕降临,炊烟渐渐看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灯火。灯火虽昏黄,但无数盏灯火聚在一起,却胜似天上繁星。 点点灯火,点燃了大平国土的光亮,让人莫名心安。 人间烟火点燃烟火人间,最让人心安,最让人间值得。 “仙升,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李梦阳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过年了。” “已经过年了吗?”赵仙升喃喃自语,“咱们多久没过年了?” 他闭上双眼,竭力聆听着那些曾让他无比心烦的人间喧嚣。耳边的风停止呼啸,此间天地无比寂静,他渐渐听到了许多声音。孩童的嬉笑声,夫妻的拌嘴声,爆竹的炸响声…… 观人间烟火,听人间喧嚣,此时此地,最宜饮酒。 赵仙升仰头大口喝酒。 “我们修了所谓的道,成了所谓的仙,却忘了根本的人。”李梦阳说道,“不食人间烟火,不听人间喧嚣,我们好像都忘了,我们也曾是一个人。” 李梦阳站起身陪在赵仙升身旁,随他一起看着人间烟火,静听着人间喧嚣。二人又沉默下来,一起伫立在云端,俯视着人间点点滴滴。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格外暖和,也让这个年好过了不少。大平王朝如今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之景。各家各户虽算不上全都富足有余,但缸里总归是有些余粮的,案板上总是有几块肉的,餐桌上总是可以吃一顿饺子的。 街道边的乞丐,救济院的孤儿,空屋中的老人,都被官府的人强行拉走,送到附近的粥棚,每人给了碗浓稠的米粥,半片腊肉,以及五个猪肉大葱的饺子。 过年嘛,人人当然都是要吃饺子的。 远归之人回到家中,帮着亲人挂上火红灯笼,贴上鲜红春联。小巷中传来小孩嬉闹声,以及妇人的喝骂,让他们赶紧回去吃年夜饭。 一群小孩穿着大红新衣,只当听不见妇人喝骂,哆嗦着点燃爆竹,捂紧耳朵,远远跑开,等着听那声不算大的声响。 李梦阳与赵仙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都笑了,笑容各不相同。 李梦阳吹了一口气,人间便升起一阵春风。春风拂过天下,爆竹更响了,灯笼更红了,这人间也更暖和了几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的一年开始了。 “哈,仙升,新年快乐。” “嗯,梦阳,新年快乐。” 第23章 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李梦阳收回注视人间的目光,看向依旧俯瞰人间的赵仙升。 片刻,他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了?” 赵仙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许久不曾看过这人间了。” 在这位仙人眼中,他从来不属于这人间,也不属于这天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天上月的阴晴圆缺,一切都与他无关。无师自通,天生入道,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下第一。 他生下来就在大道之上,只需在大道之上放肆奔跑。若遇高山,一剑劈开。若遇大河,一剑斩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人间寂寞,天上无趣。天上人间,一剑罢了。天上剑法,唯我习之;人间道法,我尽修之。这是赵仙升醉酒后放出的豪言。 少年时,一人一剑,问剑龙虎,武当,青城,齐云,道家四大名山。 中年时,得天下第一仙剑,整整一甲子未出一剑,后再入道家四大名山,坐而论道,进而道法自然。 老年时,一剑开天,至此天下无人敌,后又入道家四大名山,这次不问剑不论道,就只是看看山中风景。 因为,无论剑法还是道法,他都修了个天下第一。 前二百年间,无人是我友,无人是我敌,唯我一人一剑长生于世。 赵仙升喃喃自语:“原来,人间不至如此寂寞。” 后三百年,人间如此寂寞,直至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红色。 李梦阳与赵仙升并肩而立,轻声叹道:“人间虽远,可你我都在其中。” 他接过紫金葫芦,慢慢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平常的话:“对凡人来说,你我是真神仙,可你我应该知道神仙也是个人啊。” “何为神?何为仙?我们又因何高高在上?” 赵仙升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又低头看了看天下人间:“大道殊途,仙凡有别。无论是天下的世道,还是所谓的大道,你我当为人,修士如蝼蚁,王侯将相不过草芥,惜百姓终归尘埃寥寥。” “那你所求何物?你那片天地人间还要大的道,又是何种道路?”李梦阳停止饮酒,脸色微红,歪着脑袋,一双桃花眸眯成一条缝,像只可爱的狐狸。 “天下第一?长生于世?”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自问自答,自论自道,“这些是吗?或许是吧。” “大道之外,又有何等风光?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人间寂寞,天上无趣,何人知我?” 赵仙升仰头饮酒,先是沉默,而后放声大笑:“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梦阳,你可知我?”赵仙升笑问。 “让我随便猜一猜……”李梦阳笑了笑,“你赵仙升所求的,不过“有趣”二字?” 赵仙升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天上无趣,所以我不当什么狗屁神仙,半仙足以我仗剑人间。人间寂寞,只在二百年间,尝过美食,美酒,美人,发觉人间不过如此。” “老子天生入道,天下第一!无拘无束,无敌无友!顿感人间寂寞,直至遇见你,才觉人间才是人间。” 赵仙升便是这般,他觉得剑法有趣,那他便习剑成天下第一;他觉得道法玄妙,那便习尽天下所有道法;他觉得人间风景不过如此,那他便一剑开天,去天上看看。结果发现天上无趣,还不如在人间寂寞。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生,如此无聊罢了。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所以他,随心随性,随心所欲,无不逾矩。 “我生天地间,仗剑远行客。问我求何道,笑答有趣了。”赵仙升放声大笑,大袖飘摇,“来!喝酒!人间没有什么意思,也就酒还算有趣。”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嗤笑一声:“不怎么样的打油诗。” “哈哈!随口编的,确实不怎么样。”赵仙升大笑着,回忆着五百年的悠悠岁月。 我曾青衫仗剑入江湖,搅得江湖血雨腥风;我曾登访太白雪山巅,见那大雪压大松的人间奇景;我曾醉酒明月星光下,举杯邀明月繁星共饮;我曾孤舟一夜独游鸿江上,漫天秋霜冰雪尽入怀中…… 李梦阳眯着眼,桃花眸中亮盈盈的:“你比我……还孤独啊。” 赵仙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直视着李梦阳:“我有什么好孤独的?!那是老子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老子天生入道,身与天地自然为伴,脚蹚光阴长河如蹚泥,何来孤独一说?” “你真的走过这人间红尘路吗?你天生入道,连入世都没有,又何谈出世?”李梦阳与他对视着,轻轻笑道,“或许是我错了吧,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仙升, 孤独与自由其实从来都是一种东西,你所追求的自由,在我看来是孤独啊。” “什么是自由逍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随心所行,无牵无挂。什么是孤独寂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何人伴我,无牵无挂。 “所以啊,无牵无挂,所以走的坦然自在;无牵无挂,所以活的萧索孤寂。自由与孤独本质上并无区别,因人而异,因道不同,可也殊途同归。” 赵仙升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大笑道:““哈哈!梦阳,且听我之道!” 李梦阳轻笑道:“洗耳恭听,听君论道。” “我与你之大道本就各不同,你说且论大道,自由与孤独不过是大道独行,无牵无挂。”赵仙升哈哈大笑,大饮一口壶中剑酒,抹了把嘴,继续说道,“我的孤独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无人配与我论剑争锋,集天下道法大成又何如?别人修道千百年,不抵我一朝顿悟,不过无用功,着实无趣。且看自由,无拘无束当然是自由,可天地大牢笼,众生不得大自由。何为大自由?当是冲破天地牢笼,打破规则的一瞬,只有那一瞬间,我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我才练剑,一剑破万法,得万般大自由。” “呵,当真是条通天大道,不愧是你赵仙升。”李梦阳轻笑道,“道不同,却相为谋。仅是你修真我无情道,我悟红尘玲珑心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再论上一论。”李梦阳看向人间,“世间悲欢离合,你从未体会,仅这情之一字,便是万种解法,且有对错之分?” 赵仙升说道:“这人间我走过了。” “桃花树上大梦悟道十七载,神魂出窍,重游人间十七载。”李梦阳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与你不同,你走人间看的是天地自然的万物规律,我走人间看的是万民苍生的悲欢离合。” “仙升?” “在的。” “还有酒吗?我想讲讲这十七年的各种故事。” 第24章 那十七年间的故事 赵仙升也坐在地上,将手中的紫金葫芦递了过去,默默听着李梦阳这十七年间的故事。 李梦阳喝着酒,随手一挥,天边万里云海瞬间散去,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潮凭空出现在云天之上。 二人坐在汹涌的人潮中间,人潮从他们身上穿过。 赵仙升知道这不过是幻术,面前喝着酒的绝美少年是当今天下术法第一人。 李梦阳躺了下来,任由人潮从他身上踩过,自顾自笑道:“仙京城其实很大呀,一千零八二坊,二百八十万户,三百六十五条街道,纵横交错。” “仙京城最东边有一家包子铺,种类齐全,用料十足,什么包子都有,而且个个皮薄肉厚,一口下去,啧啧,满嘴流油。包子铺老板姓朱,人很好的,卖不完包子会给流浪的乞儿吃,放久的肉也会喂猫喂狗……包子铺再向南三里路左右,有一个酒肆,他家酒最好的是桂花酿,酒香能飘十里远……还有啊,仙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莺啼楼,你肯定没去过,那里面的姑娘个个说话好听,长得又漂亮,那里面的花魁抚的一手好琴,唱曲也极好听,却是从不露面,有位王爷亲至,揭开帘子才发现,花魁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笑死我了。还有,还有啊……” 赵仙升看着汹涌向前的人潮,耳边听着李梦阳的絮叨,一种不同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与之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同,这次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是天地之大,包容了所有世人,他却生在了天地之外,周围一切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他也融不进热闹中去,只能默默看着人潮汹涌向前。 李梦阳喝着酒,轻轻打了个响指,汹涌的人潮破碎,化作点点流光。又挥了挥手,流光聚成一位红衣俊秀少年径直穿过赵仙升,走向一座包子铺,跟那姓朱的老板讨价还价。 红衣少年露出笑容:“朱老板,十个猪肉大葱包子。” 朱老板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掀开蒸笼,挑了十个最大的肉包,用油纸包好递给少年,擦了擦汗笑道:“这位公子,三十文钱。” 红衣少年讨价还价,嬉笑道:“朱老板那么熟了,都是老顾客了,二十六文钱得了。” 朱老板被气笑了:“可公子昨天才第一次来啊,也是整整十个肉包。怎么?第二次来就成老顾客了?” “唉,一回生,二回熟嘛。”红衣少年笑容灿烂,“这样吧,朱老板,咱俩打个赌。” 朱老板平生喜好小赌,一听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就赌我半炷香内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红衣少年比了个十的手势,一本正经道,“我若输了,肉包钱我付双倍。朱老板若是输了,不收钱如何?” 朱老板上下仔细打量着红衣少年。少年身材修长,长得俊美非凡,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是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的主。他思索片刻,爽快道:“可以,不过中途不能喝水。” 红衣少年对他竖起大拇指:“朱老板爽快!” 然后少年就开始大口吃肉包。 朱老板看着红衣少年两口一个肉包,吃的满嘴流油,脸上由最开始的不屑,渐渐变成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能塞下整整一个大肉包。 半炷香不到,整整十个肉包,便已吃个干干净净。 红衣少年吮了吮手指,在目瞪口呆的朱老板面前挥了挥手:“走了啊,朱老板,我下次再来。” 朱老板愿赌服输,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您赶紧走吧,看着您文文静静的,这么能吃干什么?去去,赶紧走!” 不过,朱老板突然转念一想,一脸坏笑道:“这样吧,我把我家姑娘许配给你。以后你再吃包子,老丈人,我不收钱如何?” 红衣少年搓了搓手,笑容灿烂:“还有这好事?吃个包子,赢个媳妇?” 朱老板大笑道:“朱花!爹给你找了个俏郎君!” 后院响起“砰”的一声巨响,那是菜刀砍进案板的声音。继而院内响起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爹!在哪呢?在哪呢?让俺仔细瞅瞅!” 笑容僵在脸上的少年默默掏出一吊子钱,也没细数,一股脑全塞给朱老板:“朱老板,我配不上您家姑娘。” 就这名字,这力道,这声音,相貌什么的已经不用看了。 朱老板笑着接过钱,掂了掂:“我家姑娘还是很漂亮的。” 红衣少年扔下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时,院内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却颇为秀丽的女子。 那女子开口问道:“爹!你给俺找的俏郎君呢?” 朱老板一枚枚数着铜钱,喜笑颜开,那少年多给了十几枚。他指着红衣少年跑远的方向,笑道:“跑远了。” 少女哀怨道:“爹你也不给俺拦着点。” 朱老板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突然说了句:“闺女,下次再给你说媒的时候,你别说话,中不中?” 少女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大声应道:“中!” 赵仙升与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跑进一家酒肆,冲着掌柜打了声招呼,便随便找了张桌子,开始与各个大汉划拳拼酒,输的人付酒钱。 不一会儿,少年起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大汉,还在举着酒杯划拳。 酒肆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都是散客饮酒,价格便宜。二楼是雅间,都是文人墨客聚会饮酒,价格不菲。 红衣少年径直走进最里面的雅间,看着雅间中一群文雅的公子哥,笑道:“各位公子,久等了,老规矩?” 一个青衫公子起身迎道:“李公子,老规矩,蒙眼品酒,猜对了今日消费我全部买单,猜错了上回那一醉桃花饮春风,在场的各位,一人一盏。”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蒙上白布,端坐在酒桌前,十八盏美酒各个不同,一字排开。 红衣少年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店家招牌的桂花酿都端上来了,太看不起我了吧?” 青衫公子笑道:“开胃小酒罢了,后面还有十七盏呢。” 红衣少年拿起第二杯,依然一饮而尽。紧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直接连饮三杯。片刻后,吐出一口酒气,不屑笑道:“江南冰玉露与冰清露,不厚道啊。这种口感味道差不了多少的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青衫公子脸色一变,拱手道:“李公子厉害,这都能尝出来。” “至于这第四杯酒,是烈酒,口感辛辣却入口回甘,应是红妆新酒。”少年说罢,又是一口气连饮十三杯美酒,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酒名,“第五杯,桃花酿。” “第六杯,仙人醉。 “第七杯,花果蜜。 …… “第十七杯,长生浆。”少年顿了顿,又笑道,“我随手酿的。” 红衣少年饮进面前的最后一杯酒,仔细品了品,最后笑道:“第十八杯,不老泉。行啊,给我下套了,以为我连饮十八杯滋味各不相同的酒,最后这一杯无色无味的不老泉喝不出来吗?” “长生浆,不老泉!这可都是大平国师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酿制的美酒,可是宫中御赐之物!”青衫公子惊声问道,“你怎么可能喝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打了个响亮酒嗝,缓缓站起身,慢慢吞说道:“如果说,我就是那大平国师李梦阳……的儿子呢?” 青衫公子猛然惊醒。李梦阳!李公子!二人都姓李!难道面前的红衣少年真是……可大平国师不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吗?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摘下白布,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风流气。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酒壶,远远抛给傻愣着的青衬公子:“我怎么会是那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术法通天,剑法通神,风度翩翩,风华绝代……那大平国师的儿子呢?” 红衣少年拍了拍青衫公子的肩膀:“开玩笑的!走了。” 红衣少年大笑着,就此离去,红衣飘然,少年风流。 少年走后,青衫公子打开酒壶,给在场的每人都倒了一杯。酒液粉红好看,桃香沁人心脾,不是别的酒,正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青衫公子小饮了一口,嘴里小声嘀咕着:“你是国师的儿子,那我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哼着小曲走出酒肆,大笑问道:“仙升,这少年可有我一分容貌,两分气质,三分风流?” 第25章 动我心弦者,美食,美酒,美人 赵仙升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微微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李梦阳又何尝不孤独呢? 至少那个女子死后,他便是孤独了。 看似无牵无挂的他,反而被相思上了枷锁,苦苦挣脱不得。 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反而为执念入了迷途,苦苦参悟不出。 赵仙升的孤独是一种无敌的漠然,世间的一切终会离他而去,世间的热闹也从不属于他。 身边越是热闹,他就越孤独。 人潮汹涌向前,他却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人间的一切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梦阳的孤独是一种执念,是与自己不断周旋的迷茫,是随心还是克己?亦或明知是火中取栗,却依然紧紧握住那颗栗子,死活不愿放手,自我折磨。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可我究竟是谁? 李梦阳向后倒去,打了个响指,大笑道:“大梦十七载,一朝悟道,如此太平盛世,我与他同生同死又当如何?” 红衣少年跑出酒肆,一步一晃的走进了仙京城最大的青楼——莺啼楼。 “哎呦,李公子来了呀,快快上楼。”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迎了上来,死死看着红衣少年那张近乎完美的脸,痴痴笑道。 红衣少年迈着醉步,走到美妇人身前,打了个酒嗝,嬉笑道:“王姑姑,我又来了,姑娘们有没有想我?” 很奇怪,少年虽然看着醉醺醺的,身上却没有一股酒臭味,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醉人酒香,让人着迷。 妇人急忙搀住少年,握着少年修长白净的手,娇声道:“李公子,楼上请吧。” 大厅屏风后面走出十位姑娘,姿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有的妩媚风骚,有的楚楚可怜,有的冷若冰霜,却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是青楼的头牌,平时个个难得一见,今儿个却一块出来了。 十位美人,笑容灿烂,轻轻施了个万福,齐声娇滴滴道:“见过李公子。” 在场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完全已经顾不上自己身边的姑娘了。十位美人可都是莺啼楼的花魁,能让十位花魁同时出面迎客的恐怕只有面前的红衣少年了。 要知道,当初三皇子一夜掷千金也不过请出三位花魁喝酒助兴罢了,哪里比得过这位少年如今的阵仗。 这时,人群中有个大汉按耐不住了,醉醺醺的站起身,走向红衣少年,大大咧咧道:“喂喂,十位美人呢,你个小白脸,吃不住吧,别死床上了,大爷我帮你分担几个咋样?” “如果不愿意,你个小白脸,来陪陪大爷也可以呀。”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红衣少年睁开那双醉眼朦胧的桃花眸,喷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你说什么?” “有这个长吗?”少年抬起右手,竖起了修长的中指,“要不比一比?” 人群顿时乐开了花。有人知道那汉子的底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海境高手。就看那汉子被少年如此羞辱,会不会将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活活打死了? 反正人群中都是看笑话的,无一人插嘴出手。 一旁的美妇人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忧心忡忡道:“李公子?” 那汉子被当众羞辱,顿时暴起,举起拳头,便是一拳打出,怒骂道:“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找死啊!!!”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不闪不避,反而向着拳头迎了上去。 下一刻,汉子的拳头落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年则出现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十位花魁。 红衣少年挥了挥手,大汉的裤腰带瞬间化为粉末,裤子顿时掉了下来。少年又竖起了修长的中指,大声喊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长啊。” 红衣少年故意脚下一绊,就这么直直的跌入了美人怀中。十位花魁笑语盈盈,让她们侍奉这么一位好看的少年郎,就算让她们倒贴,她们也愿意啊。 更别说这位少年,每次出手都不是一般的阔绰。 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便七窍流血,继而昏倒在地,被杂役扒光了衣服,随意丢到了大街上,到时候自有官府的人以伤风害俗为由,就此打入大牢。 红衣少年翻了个身,就这么被十位花魁簇拥着抬上了二楼。 花魁们想解下少年的红衣,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她们想让少年自己解开,却发现少年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不醒。 没办法了,十位花魁只好作罢,安静的守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看着这么好看的少年睡觉,怎么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花魁们是这么想的。 睡梦中的少年翻了个身,卷了卷身上的被子,醉言醉语:“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李梦阳将剩下的剑酒一饮而尽:“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随后,绣口一吐,一缕剑气冲天而去。 李梦阳向后倒去,跌下云端,直直的向人间坠去,四周幻像破碎,化作莹莹红光。 赵仙升不由苦笑一声,一步踏出,虚空破碎,直接来到李梦阳身边,陪着他一起向人间坠去。 你我相伴了多少年,天上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大道之上起起跌跌。 半空中,李梦阳认真的看着赵仙升,轻声说道:“仙升,我是一个术士,我曾相信这世间一切皆有天定,我们只是顺势而行,宛若海中一粟,渺小沉浮且随波逐流。” “可当我有能力做到一粟定风波,能让人为胜天定时,我却没有那么做,我只是静静看着,即使那非我本意。可我仍告诉自己,你只能看着,你不能这样做,于天下于人间于苍生来说,这都是不对的。” “那么“我的命”也由着天所定夺吗?不!于己而言,我的命要真正握在我的手中!起码,我要知道,我何时生死……” 李梦阳笑了笑:“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确实是自断大道,可这个王朝是大平啊!这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我亲眼看到它的建立,又至强盛,直至太平,我与它同生同死又有何不可?” “这个王朝还在强盛,百年太平盛世依旧,况且……我好像答应过某人,替她多看看这太平盛世。那以我一己之力,护这人间太平,守这万民安乐,再过千百年又有何不可?” 李梦阳与大平同生同死,一部分确实是因为承天帝的设局算计。可李梦阳是谁?天下第一术士啊!又岂会算不到这一切?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他李梦阳可是大平国师啊!历代大平皇帝都会恭敬的称一声“李先生。” 这个王朝已经五百年了。 李梦阳也五百岁了。 五百年人间烟火,历历在目; 五百年人间喧嚣,声声入耳。 所以……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通天大道,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共死呢? 是为了掌握自己的生死,是为了那一句“李先生”,是为了这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为了这人间烟火与喧嚣,是为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呵,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这一次,索性便逆大势而行吧,去护那明知已护不住的……太平盛世!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那双含笑的桃花眸,明白了很多很多,轻叹一声,故作随意道:“算了,随你去吧。” “有我陪你。” 李梦阳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第20章 小胜而已 赵仙升将长生剑向上抛出后,第一次双手紧握天地人,天地人迸射出大片雪白剑光,长生剑剑身燃起青幽色的火焰,悬浮其身侧。 赵仙升抬头看天,天地人微微抬起:“道法自然,剑法万千,落雷。” 半空中,乌云滚滚,雷鸣阵阵,电光煌煌。 李梦阳轻笑道:“啧,不是说好不用道法,只论剑道吗?怎么五百多岁的牛鼻子老道,还玩儿不起了?”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大笑道:“天地自然,皆为利剑,皆为我用。” “故,天地自然,皆为我剑。” 李梦阳依然这般,双手双剑,满脸笑容:“你有天地自然为剑,我亦有江山社稷为剑。” “且看,我以人力翻覆天地。” 手中传国剑剑鸣不止,金光大亮。 天空中响起一声龙吟,响彻六千里山河,竟隐隐盖过了雷鸣之声。 李梦阳一剑斩出,剑上金光冲天而起。厚重的乌云被剑光一剑斩破,一条五爪金龙破云而出,在其头顶上空盘旋。 剑鸣做龙吟长鸣,那五爪金龙悄然睁开一双粹然金眸。 刹那,天地变色,一轮赤金红日从东方山头缓缓升空,与空中雪白皓月遥遥相对。 日月同天,天光大亮。 传说,东方有金龙,鳞长之祖,口含龙珠,有大神通。睁眼即红日初升,闭目及残阳落山。始皇融六千里山河,铸传国宝剑,斩金龙,取龙珠,龙鳞开锋刃,龙魂困剑中,使这条祖龙成为传国剑剑灵。 赵仙升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五爪金龙,问道:“传国剑剑灵?你也能唤出来?不是只有他认可的皇帝才能召唤吗?” 李梦阳抬手,祖龙立即放低龙首,任由其摸着龙角,温驯的简直像一条四脚小蛇。 李梦阳轻轻抚摸着龙角,笑道:“我已与大平同生同死,一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染,也算大半个传国剑主了,自然也能召唤出这祖龙剑灵。” 他继而轻轻摇头,“至于圣上嘛……传国剑从未认可于他。大平开国至今,能让传国剑认主的,也只有太祖与顺德了。” 赵仙升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甚至舍弃了大道。” 李梦阳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打赢了,我便告诉你。” “打!”赵仙升不再废话,“雷霆剑阵。” 雷霆瞬间落下,电闪雷鸣中,皆化为焦土。 李梦阳拂袖打散一道紫色雷霆,微微皱眉。这雷霆之中,不仅是蕴含了一定的雷霆法则,而且蕴含最多的竟是一股无比纯粹的剑意。 李梦阳仰头看天,乌云滚滚遮住日月,一道道紫色雷霆蕴含着无比纯粹且浩大的剑意,当头劈下。 确实是剑,以雷霆为剑,世间仅有。李梦阳双剑齐齐斩出,金光灿灿,红光莹莹。 祖龙仰天长啸,一飞冲天,直去雷云之中,不顾雷霆一道道落在身上,大口吞噬着雷云。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一道道雷霆。 赵仙升弹指,燃着青幽色火焰的长生剑从身侧掠出,直指其李梦阳眉心处。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青幽色火焰蔓延至树干,整棵桃树燃起熊熊的青幽烈火。 李梦阳心中一惊,双剑横在身前,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五百里开外。 赵仙升顿足,脚下剑气长河瞬间破碎,化作千丝万缕的细小剑气。 轻拍腰间紫金葫芦,紫金葫芦闪出紫金光芒,将千万缕的细小剑气吸的干干净净。 天地人再起,指向周围巨大的山峰。 山峰发出巨响,无数巨石滚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连根拔起,凭空腾起,向着远处与云墨缠斗的小桃夭砸去。 云墨现在状态极差,白羽凌乱,只能靠着速度优势勉强与其周旋。稍不留神,便要挨上小桃夭一拳,连累的赵仙升一块吃苦头。 小桃夭看着向她砸来的山峰,丝毫不慌,冷冷一笑,对着山峰便是一拳轰出。 “呯!” 一声巨响,山峰被一拳直接轰成无数巨石飞溅,而小桃夭也跟着倒飞出去。 拳头刚触及山峰,她便发现不对了。山峰上竟是剑气纵横,山峰不是钝器,而是一柄利器,不是砸过来,而是直接斩了过来。 刚猛的拳罡与凌厉的剑气相撞,就如同一位武道宗师直接一拳打在了一柄宝剑的剑刃上,纵使宝剑剑刃摧折,但武道宗师也一定会深受重伤。 “云墨!”赵仙升大吼。 “本座自然明白!”云墨高声应道,手中羽扇狂舞,半空中雷云汇聚,狂风呼啸。 狂风卷携雷云,一柄巨大的雷云之剑汇聚而成。 “落!”云墨怒喝。 雷云巨剑从天而降,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小桃夭坠去。 小桃夭接连撞碎三座山峰,才勉强止住身形。 身形飘幻的她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满眼怒火,满脸怒意:“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道!真该死!五百年道行让云墨这狗吃了吗?” “云墨!你这白毛鸡也不得好死!”小桃夭怒声骂道。 她不闪不避,反而一步踏出,拉开拳架,气息下沉,对着从天而降的雷云巨剑,一拳轰出。 “祖龙!去助小桃夭!”李梦阳看见这一幕,不由出声怒喝。 片刻,不见祖龙飞来,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雷霆剑阵,祖龙被困其中,左右不得出。 长生剑又一次瞬间袭来,李梦阳又退三百里。 三百里路途,长生剑转瞬即至。 李梦阳横剑身前,长生剑刺在传国剑上,青焰蔓延至传国剑剑身,传国剑亮起细碎金光,极力抵抗着那者青焰的侵蚀。 另一边,雷云巨剑轰然落地。这座大山被雷云巨剑硬生生劈成两半,山间雷光闪烁,已成一片焦土。 焦土之上,一抹红色格外显眼。小桃夭傲然挺立,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只是身形已若隐若现,模糊不清,最后化为一道红光偱入不老剑中。 云墨飘在半空中嘀咕道:“嘶,好像……下手有点重了。” 李梦阳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不老剑黯淡下来,莹莹红光消退。 此时,赵仙升也好不到哪去,握剑的手颤抖着厉害,长生剑上青焰越来越弱。看似他一己之力压制住小桃夭与祖龙两只剑灵,又以长生剑逼退的李梦阳。可他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在他用天地人创造的小天地中,修为更进一步,此为天时;又以巅峰剑道,将万物为剑,占尽地利;又加上李梦阳刚入半仙境界,境界尚未稳固,又固步自封,只用剑道,未用术数奇门,术法,符箓等。 种种情况加一块,这才让十万法境巅峰的赵仙升对决半步仙境的李梦阳勉强险胜半招而已。 赵仙升咧嘴笑道:“梦阳,小胜而已。” 第26章 总有些自己选择的遗憾 这里是一处碧蓝的水潭,水潭如镜面一般映着女子的雪白肌肤。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浑身赤裸着盘坐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手中还捧着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体表体内光华流转,隐隐可见体内种种。五脏六腑透明若薄冰,骨骼莹莹透亮似白玉。 这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这里是莫莲用天地人的神通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借此悟道,砥砺道心,以求破境,寻合道之途。 莫莲无疑是天才中的天骄,天生道骨,道术双修,剑法超群,修道不过五十载,却已入不息天境,后又连破三阶,直升玄天阶,是生老宗立教以来最为年轻的玄天阶。 李梦阳桃花树上大梦十七载,赵仙升为其护法十七载。 这十七年中,小至宗门弟子外出修炼,大至皇亲国戚祭祖观星,一直都是莫莲操持着生老宗大大小小的事务。这十七年,她并未如何用心修行,可其修为却始终一日千里,无论是术法,道法,甚至剑法,都令人瞠目结舌。 于她来说,一举一动皆是修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如果说,赵仙升是天生入道,那么莫莲就是应道而生,福运极其深厚。 道家至宝,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主动认主莫莲,成了其剑主。李梦阳曾经为莫莲算过一卦,卦象竟是一片空白!身为天下第一术士的李梦阳都无法推衍其八字命格,这种情况只在赵仙升身上出现过。以至于赵仙升都怀疑李梦阳收的这徒弟是道祖转世重修了。 莫莲其名,意思极大。且不说是李梦阳亲自赐名,就单论这一个“莲”字来说,就包含了三教学问。 莲者,三教共植之花也。 儒家言语,莲,花之君子者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有那清白笔直之意。 佛家又言,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往空,有那清净智慧之意。 道家亦言,头戴莲花朝北斗,星君为我着长生,有那清幽自然之意。 大平十四州,中州的清白书院,云州的龙虎山天师府,烟州的古灯烛寺,三教本源是一家,李梦阳希望莫莲所修的便是那个“一家”,三教合一,立教称祖。 可莫莲,却想习剑,通三教之剑法!她的“一家”是儒道佛的三教之剑! 她想要与赵仙升去争大道! 莫莲缓缓睁开双眸,双眸之中,血丝密布,一丝鲜血从嘴角泌出,全身雪白肌肤出现一道道血纹,整个人好像一件破碎的漂亮瓷器,让人心寒,又让人心痛。 她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快破碎的白玉菩提,缓缓盘动着。其实二者很像,都布满裂纹,好像一碰就碎。 莫连盘着盘着,忽然就哭了。流出的不是清泪,而是一行血泪,血泪又顺着削瘦脸颊滴落在白玉菩提上。 继而七窍流血,全身渗出鲜血,整个人好像一个血人。 天地人嗡鸣着,作为此方小天地的主人,莫莲的痛苦也影响着它。 “不要……不要!”莫连眼神空洞,嘴中呢喃着,“师父,不要!师父……不要,不要!” 赵仙升说的不错,有些人从妙云玄境破境,只在一瞬一念之间,轻而易举。而有些人蹉跎一生,从不息天境?玄天阶一下跌到立命凡境,若不得破境,半生苦修全部化为过眼云烟,这让那些天之骄子如何受得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为了破境走火入魔,又终生不得悟致郁郁而终。 入妙云玄境易,但破境不仅艰难还玄之又玄,没有一条平稳大道。况且,就算有了心中之道,可万一还有先人前辈呢?与之争道?谁人有那个心气与实力,去与一位十万法境的仙人争道? 所以,玄天阶人数不少,但妙云玄境就寥寥无几了,少有人敢去拿大道赌一赌。更别提十万法境,历史之上屈指可数,无不是绝代天骄。 莫莲停止呢喃,天地人停止嗡鸣,此方小天地逐渐破碎,回归本来。 浑身浴血,浑身赤裸的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串跟她模样差不多的白玉菩提。 莫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了气力,又重重摔在地上。她将白玉菩提重新带回手腕,紧紧握住了天地人,天地人的雪白尘丝染上血污,又一方小天地开启。 “我莫莲!要修三教一家之剑法!还要长生亦不老!” 小天地破碎又开启,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她其实有很多合道之路,但她选择去争一争她最想选的那一条合道之路。 ------------------- 承天帝大梦九日,一朝梦醒。 承天帝靠坐在床榻上,身旁无人陪伴,独自一人。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已是元宵过后了。儿时皇兄每年都会带他去看华灯,只可惜看不见这最后一眼了。 他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朝梦醒,亦是梦死。 他长呼一口浊气,看向窗外:“皇兄,我对住了江山社稷,却唯独对不起你啊。” “皇兄,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曾经的人间帝皇,如今已垂垂老矣。 承天帝是庶子,在皇室中地位卑微,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皇位,成为人间帝皇,他其实只想当个悠闲王爷。 可皇兄将传国剑交给了他,也连同这副名为天下的担子。 自己守正创新,尽力做到最好,努力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可那个位置坐久了是会变的啊,皇权利欲吞噬了己心。他想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俯瞰万民。他更想让后代子孙永永远远都高坐在皇位之上,他想让这天下成为他一家之天下。 所以,他几乎灭尽了皇兄全部血脉,杀光了所有兄弟,他要让这天下仅有他这一脉是皇室正统。 他将这天下看作了自家的,他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如一位守财奴守护自家财产罢了。 承天命,顺民心,终究是背道而驰。 “君子论迹不论心……”承天帝咳嗽着,依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护了这天下百姓一场。” 他明白自己错了,可是这样做能让濒死的他稍微好受一点,虽然仅仅是一点点。 枯坐在床榻上的老人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遗言:“愿,李先生替朕守住这大平天下的太平盛世。” 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他无比心安。 “会的。” “呵,大平皇帝李垚,谢过先生大恩。” 承天帝缓缓闭上了双眼,就此梦死而去。 他感觉到身子很轻很轻,直去那玄天之上,见到黑白色的天地…… 他怅然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一切一切都若宇宙的一粒尘埃,宇宙之中,无数尘埃。 念累累枯骨,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是…梦吗?” 黑白色的天地中有声音响起,不知说了些什么。 ………… 大平历承天三十一年,帝崩,与先帝同葬,万民皆哀,举国披素。 次年,太子李良即位,国号元良,史称元良帝。 元良之后,天灾四起,国运衰落。 第27章 华灯亮,钗头凤;思无邪,鬓微霜 今日,微寒,大年过后,元宵佳节。 按大平习俗,今日取消宵禁,太阳落山时,全城燃灯亮烛,街上挂满了一盏盏形态各不相同的华灯,从外城的平意门直至皇城的昌黎门,且在今日除最里面的宫城不对外开放,皇城与内城全部开放,让全城百姓都可一睹仙京城的繁华,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了。 小院内,莫莲闭关修炼去了,所以今年的元宵佳节只有赵仙升与李梦阳两人。 二人吃着酒,随口闲聊着。明月高悬夜幕正中,赵仙升饮酒极多,一年当中也只有今日李梦阳会放开了让他痛快喝一回,想喝什么酒便有什么酒。 很快, 他便醉趴在石桌上,听着院外的炮竹声中,搂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与他不同,今日虽也饮酒,却只是小口慢酌,待有了一两分醉意,便不喝了,默默的看着院内那一株桃花树,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他细细算着时间,承天帝已大梦八日了,还有一日就该醒了,只可惜他看不见这最后一眼的华灯了…… 院内很安静,除了赵仙升时不时发出的鼾声总是打断李梦阳在光阴长河中游荡不定的思绪。 李梦阳突然感觉心中有些躁乱,索性站起身,走到赵仙升身旁,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仙升,我出去转转,看看灯展,许久不曾看了,你一起吗?” 赵仙升打着鼾,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打了个酒嗝后,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晃掉李梦阳的手,嘴里嘟囔着:“不去不去,元宵灯展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歪了。” 刚说完,便又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大口灌酒,转头又抱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轻笑一声,索性也不去管他,随手变出一副斗笠,戴在头上,便自顾自的向院门走去。 打开院门,寒冷的东风迎面扑来。院门外一片银装素裹,与院内春暖花开的场景截然不同。 院内的桃花被这一股寒冷的东风吹得纷纷落下。 李梦阳呼了一口冷气,搓了搓手,便踏着薄薄的积雪向集市走去。 集市很热闹,各种花样的华灯,高高挂在头顶,游人抬头一片红火。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一片,倒也驱散了几分李梦阳的寒意孤寂。 呼,许久不曾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上一回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李梦阳搓了搓手,向手心中哈了口气。 虽然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早已感知不到外界的寒冷与炎热,四季对他来说,除了风景不同,其实大差不差。 但在出院门之前,他特意用银针封住了窍穴,又刻意收敛一身气息,压低了修为,让自己只剩下入臻化境的境界,加上头顶那斗笠,也是一件品质极高的法器,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五感六识,只有这样才可以感受一下久违的寒意。 “呼呼,不过确实有些冷了。”李梦阳跺了跺脚,在一处酒铺前停步。 “唉,这位公子,喝点什么?咱这酒铺,您别看小,但基本上酒什么都有。”看酒铺的老翁见有客人来,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厚袄,热情招呼道。 李梦阳俯下身,平视着老翁,笑着问道:“老伯,您这最好的是什么酒?” “哎呦,不瞒公子您说,咱这最好的酒,便是那黄藤酒了,这可是官家酒呢,若非今儿个是元宵,您还喝不到呢。”老翁见李梦阳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便满脸堆笑的急忙端上了一个黄纸封着的酒坛。 老翁将手从厚袄里伸出来,揭开了酒坛上封着的黄纸,打开酒坛,从中舀了一勺出来递给李梦阳,讪笑道:“来来,公子您尝尝,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酒。” 李梦阳接过酒勺,没喝,放在鼻下闻了闻,便笑道:“那便打三两吧。” “哎呦,公子,您海量。”老翁掏出一个竹筒来,打满黄藤酒,“一两半贯子钱,统共一千五百钱。” “不便宜啊。”李梦阳掏出一两碎银,轻轻扣在桌上。 老翁笑嘻嘻的收了银子,心里想着总算碰见个阔公子,又能给孙儿买些稀奇物件,随口应道:“好酒自然不便宜。” 李梦阳接过竹筒,转身离去,边走边喝那老翁口中的黄藤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他一闻便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黄藤酒,更不是什么官家酒,喝着像是自家酿的土烧,入口一路火线。 估摸着是那老翁见自己衣着华丽,又年纪轻轻,想必根本不懂什么酒水,便想把自己当冤大头,狠狠宰自己一笔。 但李梦阳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身子冷,刚好需要些烈酒暖暖身子。 今年的元宵集市,好像是比寻常时候更热闹了些,自己上次逛这灯展集市,好像还是陪着莫莲逛的,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莫莲还是个小姑娘,吵吵着要吃冰糖葫芦。 仙升不喜热闹,这灯展集市他也就陪自己逛过一次,然后就再也不来了,说扰了自己耳根清净,华灯也腻歪的很,不如留家喝酒。 李梦阳边饮酒边回想着往事,有时停步赏一赏元宵华灯,看一看京城早春的好风光。 今年冬天并不寒冷,算是一个暖冬,太平大道两旁的柳树抽了些许新芽,为这个银装素裹的京城添了几分春色。 虽然这抹春色被夜幕遮掩,被灯火夺了光华,但李梦阳依然看见了,并有些开心快意。 黄藤酒暖了身子,李梦阳也有了些醉意,一步一晃的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一个头戴幕篱,身穿粉裙衣袄的少女正在首饰摊铺前看首饰,她拿起一枚步摇金凤钗低头细细端详,忽地抬头问道:“上官哥哥,这支凤钗配我好看吗?” 这才发现,一个没注意,同游的白袍少年便已跑到了自己前面去了。 “说好的陪我逛集市的,怎么我跑前面去了。”少女嘟起嘴,有些不高兴。 有些醉意的李梦阳,一个没注意,脚下打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到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身子脚下一滑,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 李梦阳酒醒了大半,一把拉住少女,免得让她摔倒。 少女一把甩开李梦阳的手,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红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你好端端地撞我干什么?” 李梦阳低着头,轻声说道:“姑娘,请恕罪,酒喝多了,脚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 “喂喂,抬头看着我,再向我认真道歉。”少女双手掐着腰,大声说道。 李梦阳抬起头,摘下头顶斗笠,无奈地笑了笑:“姑娘,对不起,我错了。” 少女撩开带着的幕篱,一双桃花眸带着笑意的看着李梦阳,满意点头:“哈,本小姐原谅你了。” 李梦阳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少年眼神直直呆呆,愣愣的看着少女清丽的桃花眸,嘴角微微扬,嘴唇轻轻启,后又挠了挠沁出细密汗珠的鼻尖。 少年却很快收回目光,轻笑道:“姑娘,我叫李梦阳。” 只见那个身穿粉红叠罗裙衣袄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李梦阳,皱着眉头,大声道:“怎的,我还要知道你姓甚名谁?” 李梦阳笑容灿烂:“没事,姑娘慢走。” 那姑娘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皱着眉头快步上前拉住了前方同游的白袍少年的袖口,嘀嘀咕咕道:“上官哥哥,我刚才好像碰见了个傻子,一直对着我傻笑……” 二人在元宵万盏华灯的光亮中渐行渐远。 李梦阳停在原地片刻,随即也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后,回首犹重道:“记得粉红叠罗裙。” 那一瞬,少年思无量,思无邪,思无痕。 那一刻,少年思绪如蛛丝般成结成网,那蛛网洁白光亮且透明,却在下一刻被清风吹散,不留痕迹。 远处,长街的另一头,粉裙少女突然停步,抬头看向漫天繁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痛,继而泪流满面。 那位白袍少年郎见状,急忙掏出手帕为少女擦泪,忙问道:“陶紫,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便哭了?” 少女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抽了抽小巧的鼻子,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少年看着少女还浸着泪的桃花眸,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少女的小巧鼻子,将少女搂入怀中,轻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逛回去,错过了什么我给你再买回来就行了。” 李梦阳收回目光,扭过头来,却已是泪流满面。擦干眼泪,饮尽黄藤酒,向小院方向走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未老,心先衰。 少年此时,两鬓微霜。 第21章 一剑过后,此间何处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小胜而已,我犹未败。”李梦阳磕开长生剑,拇指抿干嘴角血迹,“仙升,最后一剑,可分高下?” 长生剑飞入赵仙升手中,剑身的金色小楷光芒暗淡,青幽色的火焰逐渐熄灭。 赵仙升手指抚过剑身体,双眸微闭,对着云墨冷冷道:“回去。” 云墨看着他:“本座乃白……” 云墨话还未说完,赵仙升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去。” 云墨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化成一道流光偱入长生剑中。 李梦阳抬头看着被困于雷池中的祖龙,轻声道:“祖龙,龙珠也该见见光了。” 雷霆剑阵,剑气凛然,雷光流转,触之必死,故不敢越之一步。 下一刻,祖龙全身金鳞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一声龙吟肃清寰宇,吐出一颗金色宝珠,灿烂如天边朝阳。 李梦阳平举传国剑,剑尖直指赵仙升。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冰霜,桃花眸中柔情似水退去,独剩下帝皇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梦阳低声沉吟,似是天授,话如圣诣。 赵仙升的神魂好似被一剑斩断,比这六千里山河还重的东西似乎压在脊梁上,让人抬不起头来。 龙珠与天边朝阳对应,刺眼夺目的金色光芒照破六千里山河。那座无人可越一步的雷霆剑阵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天际。 祖龙挣脱束缚,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我有龙珠一颗,久含口中无光。 今日万丈光焰,照破山河万朵。 一颗龙珠,可破万法。 一柄宝剑,可斩万物。 李梦阳桃花眸中含着天边朝阳,金光灿灿,红光莹莹。传国剑一剑斩出,光焰万丈,龙吟长鸣,似要斩破六千里山河。 一直闭目的赵仙升猛然抬头睁眼,苍老的脸庞扭曲狰狞,瞳孔深处一抹青焰幽幽燃起。 长生剑收入袖中,双手握剑天地人。 “来!让你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 他的两侧出现两道飘幻虚影,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黑影握拳,一拳轰出。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抬掌,一掌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赵仙升举剑,一剑斩来。苍老豪放的笑声响起:“人法!” 赵仙升一步踏出,两道虚影紧随其后,天地人共言:“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继而!一气化三清! ……… 至此,一剑过后,山河破碎,日月无光,此间寂灭,万物不生。 -------------------- 不知何处,不知何时,赵仙升悠悠醒来,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站在黑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白色的天,此间只有黑白两色,再无其他色彩。 目光所至,皆是黑白。此间须弥,目光所不能及。此间寂寥,唯一人在此处。 赵仙升向前走出一步,天地倒转,黑白颠倒,无声无息。 他站在白色的地上,抬头仰望着黑色的天。 他又向前走出一步,黑白再次颠倒。他每走一步,天地倒转一次,黑白倒转一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慢慢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黑白两色也随他的脚步飞速颠倒,让人眼花缭乱。 黑天白地,白天黑地,在他眼前变幻,变幻速度的快慢取决于他脚步的快慢。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永远是那一幅单调的场景,有的只是黑白的变幻。 所谓的时间与空间都没了意义,或者说一切的意义都没了意义不大。 赵仙升好像意识到在这方无限的天地中,他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他慢慢停止奔跑,不是累了,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慢慢停步,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眼见介子。 他闭上了双眼,宁愿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愿再看见这幅单调的黑白天地。 没用,没有用。他仍然看见了黑色的天与白色的地,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也清楚地映射着黑白的天地。 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黑白的天地依旧随他的脚步而变幻。 赵仙升跌倒在了黑色的地上,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白色的天,嘶哑开口问道:“此间何处?” 头顶白色的天,传来了虚无飘渺的声音:“此间何处?” 足下黑色的地,传来了粗犷厚重的声音:“此间何处?” 赵仙升说:“回答我。” 白天回答:“回答我。” 黑地回答:“回答我。” 他想要愤怒,就发现情绪未起丝毫波澜,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水,湖面却未起丝毫波澜。就只是一块石头沉入水中而已,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湖面依旧平静。 身在此方天地中,任何情绪都离他远去,无喜无乐,无悲无哀,无怒无伤……他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赵仙升再次睁开双眼,虽说睁开或闭上没有任何意义。 “啊……”他大声吼叫,天地也跟着他一起吼叫,虚无缥缈与粗犷厚重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喊叫,却不是因为累了,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不用休憩。 他连心烦都没有了,停止喊叫,仅仅是不想了,没有任何理由。 赵仙升喃喃自语:“赵仙升……” 天说:“赵仙升……” 地说:“赵仙升……” “闭嘴吧。”天地人三者同声。 他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将双指深深插入双眼,生生剜出眼珠。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身在此处,他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而且,就算挖去双眼,他依然能看见眼前的黑白天地。 他继续大笑着,将双眼按回眼眶,天地也随他一起大笑。 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想笑而已。 他一直大笑着,又忽的大哭起来,天地跟他一直大哭大笑,不知哭笑了多久。 哭笑停止,却不知道继续干什么,只得继续哭笑下去。 就在这哭笑声中,赵仙升想了很多很多。 第22章 天上人间,新年快乐
第28章 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初春时节,微冷,春寒料峭。 小院内,那棵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桃花树下,李梦阳与赵仙升正在下棋对弈,难解难分。 二人其实很少下棋,一是二人棋艺差距太大,赵仙升水平实在一般。二是李梦阳也未修棋道一途,仅闲暇时翻一翻棋谱,权当打发时间的小把戏。 只是,自从那日看完元宵华灯回来,李梦阳便潜心研究起了这围棋一途,赵仙升也随便看了几招围棋定势。 赵仙升执黑先行,李梦阳执白后手,且让三子。 黑子如一条长蛇,直捣黄龙,攻势凌厉。白子固守自稳,任由黑子不断包围,但始终存留一口气。 围棋纵横十九道,变法无穷,棋盘亦如天地。两人已快将整个棋盘下满,却仍未分出胜负。黑子不断蚕食白子,可白子虽狼狈不堪,却始终存有一线生机。就是那一口气,黑子无论怎样都吃不掉。 李梦阳温和的笑着,从棋篓中夹出一枚白子,缓缓落子棋盘一处:“仙升,为何非要执着那一念仙境呢?半步仙境也很不错,不是吗?况且,我的猜测也与你说过吧。” 自从那次从天上下来,知道了李梦阳的心意后,赵仙升重回巅峰,便要破境。李梦阳问过为什么,可赵仙升也只是默默饮酒,什么也不说。 半步仙境已是人间最高修为,至于一念仙境也只存在于千万年前的传说中了。 李梦阳当年将天下修行划分为九境。前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这三境仍属于凡人之列,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可增加寿元,一境十年。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这三境已是真正的修士了。大多数修士的境界也就是海境或地境,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无非是侧重方向不同,山上修仙之人注重海境时吐纳天地灵气,山下习武之人则注重锤炼一口先天真气。 当天地灵气与先天真气相融凝聚成水,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便自然而然跻身不息天境。 不息天境又细分三阶,对应云天,长天,玄天。每破一阶便如登天一般,不讲什么机缘,只看自身苦修,须知登天长路要一步步向上。 登天绝顶大圆满或已知心中合道之路,便入妙云玄境,修为一落千丈,从天上仙人变为凡夫俗子。破境之难,难于登天,一是看自身机缘与心性,二是看那所谓的真我与本心。人身小天地与自然大天地共鸣,入十万法境,掌握法则之力。 至于那一念仙境就更加虚无缥缈了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一条崎岖的大道都没有。 修行之人如在一根吊在悬崖的细绳上摸黑前进,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李梦阳与赵仙升皆是半步仙境,人间全无敌。 李梦阳在安神宫同意与大平同生同死时,曾有那么一瞬入了一念仙境,当然仅仅是那么一瞬,就让他后怕至今,这是他五百年的修道岁月中不曾感受过的。 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自己的肉身崩碎,回归于地;而神魂飞升,回归于天。 神魂体魄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真正的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玄妙融合。 李梦阳当年入一念魔境时的感觉更像是与整个天地为敌。 天上,地下,人间全都想将他诛杀殆尽,无论何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这跟一念仙境完全相反。 李梦阳推测,一念仙境便是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成为天地意志的一部分,成为这世间运行的某种规则。一念魔境便是与整个天地人间为敌,杀他一个天翻地覆,尸山血海,让世间再无一物敢质疑自己的存在,自己便成为世间唯一的法则。 自己的这些推测,当然也与赵仙升说过……可他就是不听啊。 赵仙升喝着酒,相比以往沉默了许多。紫金道袍不再穿的那么松垮,满头白发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甚至戴上了一顶莲花冠。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确实像一位老神仙。 只是,这样的赵仙升,李梦阳很不喜欢。 赵仙升袖袍一挥,一颗黑子从棋篓中飞出,落子棋盘一角,不答反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梦阳收敛笑容,静静看着他:“差不多了吧。” 赵仙升又问道:“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呢?”李梦阳看向那株大桃树,温和的笑了笑,“别担心了,我会与自己和解的。” 李梦阳随意落子,原本半死不活的白棋,立即靠着仅存的一口气活了过来,反过来包围了黑棋,如一张大网,牢牢困住了黑棋。如一条长蛇的黑棋随时可能会首尾分离。 赵仙升眉头一皱,举棋不定,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你我都看的出来,大平国运已经走向下坡路了,等死很好受吗?” 李梦阳嬉笑道:“所以啊,多守大平一年,我便多活一年嘛。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让这太平盛世毁了不是?” 赵仙升平静的看着少年那张嬉笑的脸,忽的也投子笑道:“得了,你我之间的最后一盘棋,还是未赢你啊。投子认输了,不下了。” 他看着大势已定的棋盘,最后无奈劝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梦阳,何必如此呢?”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片片桃花消散。他随手捻起一片桃花,轻笑道:“认什么命?若一味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那这人间也太过无趣了,这话还是你赵仙升说的。” “仙升,你还记得那大凶三卦吗?” 赵仙升微微点头。当初在极北之地,李梦阳曾给他说过那大凶三卦。一卦生老宗灭门,二卦大平朝亡国,三卦李梦阳身死,皆大凶之卦。 “那高高在上的天命啊,我也曾认为天命所定皆不可逆,道士自然而然,术士顺势而为,这才是大道所趋。”李梦阳看向桃花树,吹飞手中桃花,“可这天命太过无情,五百年光阴岁月,无数人死去理想所堆起来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天下苍生,又要因那所谓的天命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何必呢?”李梦阳自言自语,“随意吧。” “梦阳,我也与你说过我的真正大自由吧?所以啊,你我都别劝了,明明都知道谁也劝不动的。”赵仙升仰头喝酒,抹了把嘴,正色道,“你要顺势而为,我便自然而然。你去守你的太平盛世,我去寻我的大自由。” “即使明知这盘棋会输……”赵仙升一抖紫金道袍,旋即站起身,放声大笑道:“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顺手为天下修士……开先路!” 第29章 此去经年,未有归期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轻声道:“明天再走吧,再吃一顿人间五谷。” 赵仙升将腰间酒葫芦递给李梦阳,大笑道:“酒给我满上。” 李梦阳接过酒葫芦,笑道:“想喝什么?最后一次给你酿酒了。” 赵仙升挥了挥手,看向院内的那株桃花树,说道:“还是再来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吧。” 李梦阳笑问道:“喝不腻吗?” 赵仙升笑答道:“你酿的酒,总也喝不腻。” “好好!”李梦阳拍手大笑道,“仙升!酒水管够,今夜只管大醉一场,明天一早再走!” 赵仙升也是大笑道:“庆幸……还有好友更劝一杯酒。”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夜幕很快降临,一轮大月高悬其上。 人间月相思,天上月清冷,各有千秋,但总归还是同一轮千秋明月,无论怎样都看不够…… 月华如瀑洒下,石桌之上,一片霜白。 二人相对而坐,红衣道袍,把酒言欢。 石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只有李梦阳亲自下厨随手炒的几个小菜,以及一人一碗长寿面,面上还卧着荷包蛋。 平淡无奇却也总以称得上美好自乐,即使清楚的知道明日便是一场告别,却也一如寻常。 人生就是不断告别,人们总想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来为好友饯行,但却都是一如寻常。 因为人们总是相信,此去一别,终会重逢。 人生远游路上,风景如旧,好友送行,挥手一别,只道再见。 我们也只能希望此去一别不是永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二人相对饮酒,默默无言,都想说点什么东西,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如此沉默下去。 李梦阳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石桌,率先开口道:“仙升,先吃面吧,再不吃面面就坨了。” “嗯……”赵仙升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很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味道还行,就是放了许多葱花。 李梦阳又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赵仙升端起碗,喝了口汤,笑道:“还行,淡了点。” “清淡点挺好的。”李梦阳笑道,也拿起筷子,小口喝汤。 赵仙升咬了口荷包蛋。呦,还是个溏心蛋,蛋黄流了满嘴,他吸溜了一口蛋黄,喝了一大口面汤,又抿了一小口酒水,这才大笑道:“舒坦。” 李梦阳拿筷子指着他,打趣道:“瞧你那吃相。” 赵仙升口中嚼着面条,模糊不清地回道:“人间最后一碗面了,自然要吃得舒坦些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阳,忽然放下手中筷子,饮尽一杯酒,抬头看月,依然笑着,不过有些强颜欢笑。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碗面,希望不要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李梦阳回过神来,举起酒杯,冲赵仙升笑道:“仙升,要不咱俩走一个?” 赵仙升咽下口中面条,有些诧异。 以前,二人之间吃饭对饮,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劝酒,李梦阳小口慢酌,赵仙升大口豪饮,二人各饮个的酒。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梦阳,走一个。” “来!”李梦阳笑道。 碰。二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再来!”李梦阳笑道。 他给好友倒满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二人碰杯,再一次饮尽。 “还来!”李梦阳依然笑道。 满上,碰杯,饮尽。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美酒管够喝不完,千杯百杯一饮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天上无故人。 ……… 不知喝了多少酒,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李梦阳醉靠在桃花树下。二人都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李梦阳呼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仙升耷拉着脑袋,模糊不清地答道:“不…不知道,未有归期。” 李梦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醉靠桃花树下,抬头眯眼看月。 赵仙升强撑起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轻笑道:“总会回来的。” 李梦阳没搭理他,赵仙升也陪着他抬头赏月。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赵仙升忽地站起身,一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解开束发,白发飘扬,抚须临风大笑道:“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怱怱!” 李梦阳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人,喃喃自语:“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石桌上,那些佳肴一筷未动,坛中美酒倒剩了不少,一碗阳春面吃了个干净。 至此,月上天心处,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天光微亮,清晨。 赵仙升抹了一把脸,驱散一身酒气,道袍迎风鼓荡,白须白发飘扬,当真是神仙姿态。 “待我入一念仙境,重临人间。”赵仙升说道,“走了,我会回来的。”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感慨道:“你走之后又剩我一个人了。唉,莲儿也闭关破境了。” 李梦阳又问道:“此去何处?玄天吗?” 赵仙升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淡淡笑道:“不!是玄天之上!” “那便多带些酒水,你在那里,任我术法通天也没办法给你酿酒。” “放心,带够了,还是那一壶酒。” “何时回人间?”李梦阳又一次问道。 赵仙升想了想,认真答道:“酒喝完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仙升又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嗯……走了?” 李梦阳微微一笑,故作随意道:“走吧,不送了。” 赵仙升从袖中缓缓抽出长生剑,一阵清风拂面,一位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桃夭,出来告个别吧。”李梦阳手中红光浮现,不老剑出现在手中。一位粉裙小姑娘静静站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小桃夭与云墨,两位剑灵默默对视着。 云墨张了张口,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想要说,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啊,那时下手有些没轻重了。” 那日在天地人的六千里山河中,他确实出手有些重了,伤及了小桃夭的本源。原本就想跟那个小姑娘好好道个歉,碍于自己的面子,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第30章 授我长生?我逆长生 小桃夭没搭理云墨,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云墨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不明所以。 小桃夭见他不明其意,还像个傻子那样傻站着,只得大声吼道:“不会蹲下来?难道要我一直仰头看你?你起码有点道歉的样子!” “哦…哦…”云墨赶忙应着,蹲了下来。 “你个白毛鸡!你大爷的!找打!”小桃夭毫不客气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云墨捶倒在地,又再胸口上狠狠跺了两脚,这才解气。 做完这一切,小桃夭这才拍了拍手,露出笑容:“好了,扯平了。赶紧滚,往天上滚去,能滚多高滚多高。” 云墨捂着脸,拍掉身上尘土,脸色铁青的站起身,回到赵仙升身旁,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心中暗骂:“死丫头!丫头片子!呼,吾乃白羽仙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脑袋,轻声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告个别吧。” 小桃夭呼出一口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裙,弯腰坐揖,正色道:“不老剑剑灵——桃夭,恭送赵大剑仙飞升!祝赵大剑仙早日入一念仙境,证道逍遥长生,就此挣脱天地大牢笼!” 小姑娘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墨,神色转冷,没好气道:“白毛鸡,再见。” “仙升,我等你。”李梦阳看向赵仙升,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实在没等到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走吧,别管了。” 赵仙升无奈挠了挠头,抚须长笑,手掐道诀,仙剑指天,大喝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李梦阳看着剑气缭绕,剑意无双的老友,在心中默默替他说道:“我有一剑,剑名:开天门。” 下一刻,赵仙升整个人化作一抹青色剑光,直上云天,瞬间便破开一层天地禁制。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引脖长鸣,振翅高飞,随剑光一起远去。 一剑一鹤,停顿片刻,又破开一层天地禁制,直上长天。 云海翻涌,群星黯淡,剑光璀璨,剑意无双,剑气滔天,就此毫不停留,直上玄天。 李梦阳眯眼远望,只见那道青色剑光连破三层天地禁制,剑光亮如一道闪烁流星,直冲苍穹。 李梦阳目送好友远去,轻轻念叨着:“仙升,好走不送。” 世间修士皆是登天而行,唯你赵仙升是逆天而行! 望君,珍重! --------------- 玄天之上,赵仙升神仙姿态,一身紫金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生仙剑光华流转。 云墨悬于他身侧,羽扇轻摇,羽衣飘飘,逍遥姿态。 仅以此身此剑,便去问剑于天! 赵仙升抬眸向四周扫去,左是一轮红日,右是一轮白月,脚下则是一片未开的混沌。 红日炎炎,白月寒寒, 混沌未开,玄妙难言。 此处天地之根本,大道之玄妙所在。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有所求才有所望,可与这天地大道相比终究不过弹指一瞬,眨眼之间。 人间观天,无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不见全貌。 井底之蛙,不见天宽。 南飞之雁,不知天高。 玄天之大,不知能容纳多少人的人间。修士三千大道,十万法则,在这玄天之中,还是太小。 于天地大道而言,谁人不是春秋蚱蜢?纵使不老容颜,长生久视,焉能见冬来? 正如在这一轮红日白月与无尽混沌面前,强如赵仙升也不过一粒尘埃尔尔。 玄天须弥,人如芥子。 赵仙升眸中清光浮现,扫视白月,直视红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摘下腰间紫金葫芦,细细闻了闻酒香,并没有喝,毕竟以后梦阳酿的酒便喝一点少一点了。 赵仙升深吸一口气,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大笑道:“日月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手中剑!天地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心中道!” 他常与好友说,道士称老子,仰慕祖师,尊师重道,天经地义! “我的剑与道,远比这玄天更大!”赵仙升悬剑身前,拍手大笑,终究是没忍住,饮了一大口酒。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赵仙升伸手握剑,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灿烂,剑光啸作日月光,“依我而看,这玄天还太小! 云墨问道:“当如何?” 赵仙升答道:““去那玄天之上,见大天地,寻大自由!”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仙升嗤笑一声,横剑身前,指尖抹过剑身一个个金色小楷,长生剑剑光愈发粹然。 长生剑上的一个个金色小楷,其实是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赵仙升心中默念,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一种无形的封印破碎,直到这一刻,长生剑才算真正“出鞘”。 剑气纵横玄天,斩裂混沌。 剑光照亮玄天,日月无光。 一念仙境,随时随意,想入便入,只因我名——仙升。 赵仙升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光亮,继而是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云墨双手环胸,仰首傲然道:“一剑劈斩日月可开玄天,两脚踏混沌可定乾坤。” 随即现出真身,一只巨大的白羽仙鹤,白羽遮天,振翅高飞,悬游天中,仰天长鸣。 云鹤游天,鹤鸣九皋。 那剑仙法相,双手拄剑,身披天衣,脚踏混沌,头顶日月,雪白长发无风自飘扬。一只白羽点缀金光的巨大仙鹤环飞身侧。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玄天之中。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赵仙升再次大口饮洒,旋即一剑斩出,身后法相也一剑斩出。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剑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随手一斩,就是剑道极巅。 仅仅一剑,剑斩天幕,露出一片黑白。 日月光茫大亮,天幕转瞬合拢,好似从未被一剑斩过。 自问,又当如何? 自答,一斩再斩! 于是乎,接连随手出剑而斩。 先斩混沌,由我割裂;又斩日月,因我无光;最后再斩天幕,为我大开! 剑光无数,剑气无数,出剑无数,就此剑斩玄天,举剑飞升。 玄天之上,黑白两色。 遥遥天际处,有一人闭目,缓步走来。 赵仙升仗剑而来,一步踏出,天地颠倒,黑白转动。 那人闭目不睁,不见动口,声却随天地长鸣:“长生者,你来此地,又欲何为。” 赵仙升,答:“长生。” “跪地叩天,授你长生。” “我欲……”赵仙升,剑指祂,“逆长生。” 那人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扫视赵仙升手中剑,开口即吐真言,天地随之震鸣:“长生剑主,当真好一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第23章 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李梦阳收回注视人间的目光,看向依旧俯瞰人间的赵仙升。 片刻,他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了?” 赵仙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哑然失笑:“许久不曾看过这人间了。” 在这位仙人眼中,他从来不属于这人间,也不属于这天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天上月的阴晴圆缺,一切都与他无关。无师自通,天生入道,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下第一。 他生下来就在大道之上,只需在大道之上放肆奔跑。若遇高山,一剑劈开。若遇大河,一剑斩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人间寂寞,天上无趣。天上人间,一剑罢了。天上剑法,唯我习之;人间道法,我尽修之。这是赵仙升醉酒后放出的豪言。 少年时,一人一剑,问剑龙虎,武当,青城,齐云,道家四大名山。 中年时,得天下第一仙剑,整整一甲子未出一剑,后再入道家四大名山,坐而论道,进而道法自然。 老年时,一剑开天,至此天下无人敌,后又入道家四大名山,这次不问剑不论道,就只是看看山中风景。 因为,无论剑法还是道法,他都修了个天下第一。 前二百年间,无人是我友,无人是我敌,唯我一人一剑长生于世。 赵仙升喃喃自语:“原来,人间不至如此寂寞。” 后三百年,人间如此寂寞,直至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红色。 李梦阳与赵仙升并肩而立,轻声叹道:“人间虽远,可你我都在其中。” 他接过紫金葫芦,慢慢喝着最烈的酒,说着最平常的话:“对凡人来说,你我是真神仙,可你我应该知道神仙也是个人啊。” “何为神?何为仙?我们又因何高高在上?” 赵仙升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河,又低头看了看天下人间:“大道殊途,仙凡有别。无论是天下的世道,还是所谓的大道,你我当为人,修士如蝼蚁,王侯将相不过草芥,惜百姓终归尘埃寥寥。” “那你所求何物?你那片天地人间还要大的道,又是何种道路?”李梦阳停止饮酒,脸色微红,歪着脑袋,一双桃花眸眯成一条缝,像只可爱的狐狸。 “天下第一?长生于世?”赵仙升接过紫金葫芦,自问自答,自论自道,“这些是吗?或许是吧。” “大道之外,又有何等风光?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人间寂寞,天上无趣,何人知我?” 赵仙升仰头饮酒,先是沉默,而后放声大笑:“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梦阳,你可知我?”赵仙升笑问。 “让我随便猜一猜……”李梦阳笑了笑,“你赵仙升所求的,不过“有趣”二字?” 赵仙升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天上无趣,所以我不当什么狗屁神仙,半仙足以我仗剑人间。人间寂寞,只在二百年间,尝过美食,美酒,美人,发觉人间不过如此。” “老子天生入道,天下第一!无拘无束,无敌无友!顿感人间寂寞,直至遇见你,才觉人间才是人间。” 赵仙升便是这般,他觉得剑法有趣,那他便习剑成天下第一;他觉得道法玄妙,那便习尽天下所有道法;他觉得人间风景不过如此,那他便一剑开天,去天上看看。结果发现天上无趣,还不如在人间寂寞。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生,如此无聊罢了。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所以他,随心随性,随心所欲,无不逾矩。 “我生天地间,仗剑远行客。问我求何道,笑答有趣了。”赵仙升放声大笑,大袖飘摇,“来!喝酒!人间没有什么意思,也就酒还算有趣。” 李梦阳接过紫金葫芦,嗤笑一声:“不怎么样的打油诗。” “哈哈!随口编的,确实不怎么样。”赵仙升大笑着,回忆着五百年的悠悠岁月。 我曾青衫仗剑入江湖,搅得江湖血雨腥风;我曾登访太白雪山巅,见那大雪压大松的人间奇景;我曾醉酒明月星光下,举杯邀明月繁星共饮;我曾孤舟一夜独游鸿江上,漫天秋霜冰雪尽入怀中…… 李梦阳眯着眼,桃花眸中亮盈盈的:“你比我……还孤独啊。” 赵仙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直视着李梦阳:“我有什么好孤独的?!那是老子的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老子天生入道,身与天地自然为伴,脚蹚光阴长河如蹚泥,何来孤独一说?” “你真的走过这人间红尘路吗?你天生入道,连入世都没有,又何谈出世?”李梦阳与他对视着,轻轻笑道,“或许是我错了吧,你之自由,我之孤独。” “仙升, 孤独与自由其实从来都是一种东西,你所追求的自由,在我看来是孤独啊。” “什么是自由逍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随心所行,无牵无挂。什么是孤独寂寥呢?天地之大,大道之广,何人伴我,无牵无挂。 “所以啊,无牵无挂,所以走的坦然自在;无牵无挂,所以活的萧索孤寂。自由与孤独本质上并无区别,因人而异,因道不同,可也殊途同归。” 赵仙升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大笑道:““哈哈!梦阳,且听我之道!” 李梦阳轻笑道:“洗耳恭听,听君论道。” “我与你之大道本就各不同,你说且论大道,自由与孤独不过是大道独行,无牵无挂。”赵仙升哈哈大笑,大饮一口壶中剑酒,抹了把嘴,继续说道,“我的孤独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无人配与我论剑争锋,集天下道法大成又何如?别人修道千百年,不抵我一朝顿悟,不过无用功,着实无趣。且看自由,无拘无束当然是自由,可天地大牢笼,众生不得大自由。何为大自由?当是冲破天地牢笼,打破规则的一瞬,只有那一瞬间,我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我才练剑,一剑破万法,得万般大自由。” “呵,当真是条通天大道,不愧是你赵仙升。”李梦阳轻笑道,“道不同,却相为谋。仅是你修真我无情道,我悟红尘玲珑心罢了。” “不过……我还是想再论上一论。”李梦阳看向人间,“世间悲欢离合,你从未体会,仅这情之一字,便是万种解法,且有对错之分?” 赵仙升说道:“这人间我走过了。” “桃花树上大梦悟道十七载,神魂出窍,重游人间十七载。”李梦阳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与你不同,你走人间看的是天地自然的万物规律,我走人间看的是万民苍生的悲欢离合。” “仙升?” “在的。” “还有酒吗?我想讲讲这十七年的各种故事。” 第31章 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大平立国五百年,国运昌隆久盛。 五百年后,盛世不复,仙京城危,大平将亡。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极必衰,天命难违。 继承天之后,元良继位。前五年,一切安好。此后天灾四起,民不聊生。每隔十年必有大旱,大旱过后必是大涝。大旱大涝,又致使疫病横行,百姓们颗粒无收,哀怨四起。 先天怒,后使人怨。 先天灾,后至人祸。 所幸,护国之教生老宗子弟纷纷入世,背剑下山,以毕生修为反哺人间。 遇大旱,则立坛求雨,以自身修为境界为代价与天道抗衡,为一地的百姓强行求来一场又一场甘霖。 遇大涝,则以血绘符,使宗门秘法以本命精血绘制黄符,截江断河,保下一地百姓一块又一块田地。 遇大疫,则上山采药,以宗门所学炼制丹药,以身试药后才分给百姓食用,以此救下一个又一个百姓。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众,反而人人食不裹腹,面黄饥瘦。虽都是修行人士,但无论是立坛求雨,还是以血绘符,都对自身修为境界反噬极大,跌境者百余人,道消者十余人。 即使如此这般,可人力在这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无用。每隔十年必有一场的天灾仍是不断,大平百姓逃难者甚多,身死者不计其数,大平亿万户骤减!!! 父抛子,儿弃父,人间惨剧,屡见不鲜,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好像就只能……易子而食了。 大平开粮赈灾,五百年顶盛国力在不断的天灾面前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曾经的盛世显得如此无用。 可这真的是无用功吗? 起码这样的无用功苦苦支撑着大平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王朝勉强苟延残喘着。 大平历,元良三十一年,国运衰危。 天灾过后,人祸横行。 原本是大平藩属国的许多小国都想在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上割下一块肉,分一杯羹。处于大平北方的蛮族也因天灾而与大平断了贸易往来,原本开在边关的互通集市纷纷关闭,使蛮族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于是蛮族不断骚扰大平边关,掠夺城镇,其南下之势已成必然。 处于大平南方,生活在十万大山的蛊族也对大平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好在大平边军底蕴还在,拼死守城,大平帝皇元良帝更是披甲亲赴边疆,力守国门,朝内种种事务全权交给大平国师。大平边军士气大振,接连打退蛮族进攻。元良帝更是手持传国剑于阵前斩杀蛮族共主,却也身受重伤,于班师回朝途中……驾崩! 这位年轻时喜好以美酒会友,喜好青衫游江湖的大平帝皇,却最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史书记:大平历,元良三十三年初,帝力斩蛮族共主,身受重伤,遂崩,葬边关。 帝遗言,不必葬于皇陵,不必厚葬,就地安葬,死讯严守密,不可外传! 朝中,大平国师秘知帝崩。帝崩,嫡长子即位,年仅十三岁,国号明景。 大平国内,犹有叛军,以起义为名,勾结南疆蛊族,自云州起兵反叛。元良帝在外征战,基本上带走了所有精锐,导致大平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挡叛军攻势。加上又有南疆数十位修为高深的蛊师相助,手段阴邪,其蛊虫毒术在战场有奇效,杀伤力巨大!大平军死伤惨重,被连破两座主城,十一大城,数十小城,兵势直指仙京城!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迁都东方,一派主张投降认输…… 就在这大平存亡之危急时刻,刚刚即位才知父皇驾崩的明景帝,端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颤抖,腰背却挺的笔直,声音颤抖却也异常坚定:“主张迁都者,斩其首!主张投降者,诛其族!” “朕……朕!不当亡国之君!朕要战!” “你个小皇帝,懂什么?!没兵没粮!这一战怎么打?!”底下有大臣撕心裂肺的怒吼。 这位少年皇帝,握紧传国剑的剑柄,掷地有声:“有李先生!他能独挡叛军!”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这一日,大平国师李梦阳走出小院,腰后悬一柄黑金狭刀,缓步走上仙京城头,拄刀立于城头之上,俯瞰万千叛军。 红衣变白裳,仙剑换狭刀。 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骤然间,天生异象,漫天大风雪呼啸而下,战场一片惨白。 白裳少年,眼神凌厉,冷冷说道:“我不喜杀人,就此退兵,不杀。” 叛军不应,只是默默握紧手中兵刃。 为首一黑袍老者,牙齿磨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杀!”身后喊杀声震天。 “雪该停了。”李梦阳轻叹一声,持刀跃下城头。 一道虹光重重落入叛军腹地,溅起无数雪泥,紧接着连刀带鞘直插入地。 落地瞬间,围杀瞬至。兵刃,箭矢,蛊虫,术法……种种攻击,包围杀来。 李梦阳反手缓缓抽刀…… 漫天大风雪说停就停…… 雪泥凭空起刀光,刀光冲天即碎云。 以他为圆心,战场方圆数十里,刀光冲天而起灭杀全部攻击,大片刀茫直接绞杀数千叛军。 碎甲残兵,残肢断臂随血雨纷纷落下,残雪染血,一片修罗炼狱。 直至狭刀完全出鞘,冲天刀光才消。李梦阳白裳不染血,立于战场中央。 血色战场中央,一袭白裳格外惹眼。 一手随意挽刀花,一手负后持刀鞘,李梦阳再言道:“就此退兵,不杀。” 余下叛军看向为首的黑袍老者,黑袍老者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下一刻,黑袍老者瞪大双眼只感觉飞起,后见一具无头的黑袍尸体立于眼前。 头颅落地,他这才发现那具无头尸身竟是他自己的。 “不过玄天阶,下辈子低调些。”李梦阳收刀入鞘,扫了一眼余下叛军,“给过机会了,事不过三,都死。” “坤震离诀。”李梦阳轻轻跺脚,轻喝道,“无间地狱雷火劫。” 刹那,天雷落,地火升,天雷勾地火,雷火焚烧整片战场,哀嚎遍野。 片刻,战场如狱,一片死寂,只剩姿态各异的焦尸伫立。 李梦阳挥手离开已成炼狱的战场,出现在金銮大殿上。 群臣见国师到来,立刻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明景帝见李梦阳凭空出现在大殿,先是惊诧,而后是惊喜,惊呼一声:“李先生!” 李梦阳持刀登殿,站在这位少年皇帝身前,静静的看着他。 “李先生?”明景帝也疑惑的看着他。 李梦阳将手中黑金狭刀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圣上,此刀以后便是大平的镇国神兵了,要以香火供奉,以此镇压大平国运,减少不必要的天灾人祸。” 明景帝双手接过狭刀,问道:“先生,刀名是什么?” 李梦阳看着他笑了笑,又回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文武群臣,说道:“刀名:太平。” 他拱手笑道:“诸位放心,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对了,以后生老宗负责视察群臣。” 明景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底下的群臣沉默不语,都明白国师大人的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塌了,有我顶着,若再有言投降迁都者,我宗门亲自来杀。 第32章 先生与学生 大平国师李梦阳独挡万千叛军,为大平赢得百年生机。 这位平时不露面的大平国师终于入朝堂,亲自扶持年仅十三岁的明景帝。明景帝拜为太师,尊称为“李先生”。 明景帝继位后,当即以雷霆手段整治朝堂,放宽政策,开源节流,减免赋税,施以仁政。大平在他的手中重新有了生机,流民返乡,开垦荒田,粮食产量日益增加,百姓们虽仍吃不饱饭,但总算可以勉强活着了。 蛮族签订停战协议,退回北方草原,各地动乱也得以平息,贪官污吏也被肃清,虽仍是天灾不断,但地里总归能种出粮食了,乞丐流民也在朝廷救济下有了一条活路。 大平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虽再也不复盛世之景,到已有中兴之象。 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二十三岁的明景帝早已恶疾缠身,命不久矣,而且膝下无子。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陷入储君之争,朝堂大臣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最好能成了扶龙之臣,以求万古流芳。 明景十年,大寒,雪夜。 明景帝病危,急诏大平国师李梦阳入宫秘密议事。 龙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蜡黄,不断咳嗽的高大青年。 一旁的侍女低着头,用余光冷冷扫了眼床上的明景帝,目光冷的刺骨,一只手悄悄拢在袖中。 突然间,侍女暴起,袖中寒光闪过,一柄匕首直直刺向床上的明景帝。这一刀速度极快,那侍女竟是天境修为!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无法修行,只是一个恶疾缠身的普通人,如何能挡下侍女全力以赴的一刀? 明景帝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没有任何恐惧,只是苦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刀尖忽的停在了离明景帝眉心一寸处,任由那侍女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将那刀尖再前进分毫。 身后响起脚步声,满头冷汗的侍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明景帝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行礼,恭声道:“见过先生。” 李梦阳笑着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继而又看向侍女,微微摇头:“你是……朱红吧,是我生老宗弟子,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人,身为宗主的李梦阳记得每一个人。 那个名叫朱红的侍女满脸恐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生老宗弟子见过祖师。” 李梦阳俯下身扶起朱红,神情温和并无愤怒,轻声道:“起来吧,你年纪轻轻,便修成云天阶,再进一步也非难事,为何要做这自毁前程之事?” 朱红依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你不愿说便算了,我不强迫你。”李梦阳盘腿坐在地上,双眸微闭,“那便容我算一算。” 朱虹一听这话,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二话不说便向自己脖颈划去。 雪白脖颈渗出血迹,但匕首却未在加深一点点,堪堪停在脖颈处。 李梦阳缓缓睁眼,轻声叹道:“何必如此呢?情之一字,最毁道心,也最难解。”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朱红的眉心,轻喝道:“当真愚钝,你以为你助他登基称帝,你便是皇后,从此二人恩爱缠绵?可你却不知,你只是他不太高明的棋盘上,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明景帝呆呆的仰望着天花板,对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自从他大病之后,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懒得去细想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命不久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已经为了这个王朝尽力了。 朱红痴傻的望着李梦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呢喃着:“不!师祖你错了……他是真的爱我的……不!不!师祖是我错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你要杀要罚就杀我罚我吧……” 原本一颗澄澈道心直接崩碎,神魂彻底失守,跌境不止,天境变凡境。 原本一个极好的修道胚子,可惜了,用情太深,彻底毁了。李梦阳有些惋惜,轻轻摇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生老宗弟子。忘了吧,回去吧,从此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了。” 李梦阳轻点朱红眉心,朱红瞬间安静下来,有些失魂落魄,变得痴痴傻傻。 李梦阳一挥衣袖,朱红立即消失不见。 明景帝看着自己的李先生,问道:“先生对她做什么了?”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随口说道:“没什么,抹去了她一段记忆,让她能够重新开始。” 明景帝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道:“先生,我真的没救了吗?” 在李梦阳面前,他从不自称为朕。因为他永远都是弟子,李梦阳永远都是先生。 李梦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几番,又没有开口。他伸手搭在明景帝的手腕上,细细诊断,眉头紧皱。 片刻,他只得苦笑道:“还是死脉,真的没救了。” 明景帝的脸上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奈。他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了,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能活到现在,还要多谢先生了。”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原本早在七八岁就该身死魂散,是李梦阳受先帝所托,做法起坛,以禁术秘法,为他强行续命,改写命格。 原本李梦阳是不同意的,只是明景帝儿时笑着说的那一声“先生”,让他起了恻隐之心。这位少年皇帝也没让他失望,撑起了一个衰败的王朝,成了一位中兴之主。 “李先生,陪学生聊会天吧。”明景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好。”李梦阳轻声应道。 “先生喜欢吃些什么?” “桃子吧。” “先生喜欢饮酒吗?我要不唤来一些宫中美酒,先生尝尝?” “不必了,我不常喝酒,偶尔小饮几口,不过却经常酿酒。” 明景帝露出一丝惊喜:“先生,还会酿酒啊?” 李梦阳思绪万千,微微点头:“会的,以前经常酿给一位好友喝。” 明景帝好奇问道:“先生的好友?能与先生成为好友的人,想必也是一位谪仙人吧。” 李梦阳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迷惘:“很久不见了,他嘛……嗯,只是一位天天混吃混喝的牛鼻子老道,算个什么的谪仙人?” “他人呢?为什么很久不见了?以先生的通天术法,这天下哪里去不得?什么人见不着?” “哈,他可不在天下,他在天上呢。” “既然先生的好友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还经常酿酒呢?” “等他……回来时,可以喝个尽兴。” “先生的好友叫什么?” “他叫,赵仙升,是一位大剑仙。” “先生,讲讲他的故事?” “好啊,有好故事怎么能没有好酒?”李梦阳笑道,随即手掌一翻,变出一壶桃香四溢的美酒,“尝尝,他曾经最喜欢喝的。” 明景帝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希冀,满脸的苍白也遮不住英明神武。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先生第一次给自己讲故事,可惜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还记得六岁时,一场大病便差点死了。母后生自己时难产死了,只关心政务的父皇也极少看过自己。平日里锁在深宫不得外出,大病时也只能自己吃药扛着。 在一个孩子最绝望的时候,如春风般的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来了,一切便都好起来了。 第24章 那十七年间的故事 赵仙升也坐在地上,将手中的紫金葫芦递了过去,默默听着李梦阳这十七年间的故事。 李梦阳喝着酒,随手一挥,天边万里云海瞬间散去,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潮凭空出现在云天之上。 二人坐在汹涌的人潮中间,人潮从他们身上穿过。 赵仙升知道这不过是幻术,面前喝着酒的绝美少年是当今天下术法第一人。 李梦阳躺了下来,任由人潮从他身上踩过,自顾自笑道:“仙京城其实很大呀,一千零八二坊,二百八十万户,三百六十五条街道,纵横交错。” “仙京城最东边有一家包子铺,种类齐全,用料十足,什么包子都有,而且个个皮薄肉厚,一口下去,啧啧,满嘴流油。包子铺老板姓朱,人很好的,卖不完包子会给流浪的乞儿吃,放久的肉也会喂猫喂狗……包子铺再向南三里路左右,有一个酒肆,他家酒最好的是桂花酿,酒香能飘十里远……还有啊,仙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莺啼楼,你肯定没去过,那里面的姑娘个个说话好听,长得又漂亮,那里面的花魁抚的一手好琴,唱曲也极好听,却是从不露面,有位王爷亲至,揭开帘子才发现,花魁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笑死我了。还有,还有啊……” 赵仙升看着汹涌向前的人潮,耳边听着李梦阳的絮叨,一种不同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与之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不同,这次有些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是天地之大,包容了所有世人,他却生在了天地之外,周围一切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他也融不进热闹中去,只能默默看着人潮汹涌向前。 李梦阳喝着酒,轻轻打了个响指,汹涌的人潮破碎,化作点点流光。又挥了挥手,流光聚成一位红衣俊秀少年径直穿过赵仙升,走向一座包子铺,跟那姓朱的老板讨价还价。 红衣少年露出笑容:“朱老板,十个猪肉大葱包子。” 朱老板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掀开蒸笼,挑了十个最大的肉包,用油纸包好递给少年,擦了擦汗笑道:“这位公子,三十文钱。” 红衣少年讨价还价,嬉笑道:“朱老板那么熟了,都是老顾客了,二十六文钱得了。” 朱老板被气笑了:“可公子昨天才第一次来啊,也是整整十个肉包。怎么?第二次来就成老顾客了?” “唉,一回生,二回熟嘛。”红衣少年笑容灿烂,“这样吧,朱老板,咱俩打个赌。” 朱老板平生喜好小赌,一听赌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就赌我半炷香内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红衣少年比了个十的手势,一本正经道,“我若输了,肉包钱我付双倍。朱老板若是输了,不收钱如何?” 朱老板上下仔细打量着红衣少年。少年身材修长,长得俊美非凡,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是能一口气吃十个肉包的主。他思索片刻,爽快道:“可以,不过中途不能喝水。” 红衣少年对他竖起大拇指:“朱老板爽快!” 然后少年就开始大口吃肉包。 朱老板看着红衣少年两口一个肉包,吃的满嘴流油,脸上由最开始的不屑,渐渐变成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能塞下整整一个大肉包。 半炷香不到,整整十个肉包,便已吃个干干净净。 红衣少年吮了吮手指,在目瞪口呆的朱老板面前挥了挥手:“走了啊,朱老板,我下次再来。” 朱老板愿赌服输,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您赶紧走吧,看着您文文静静的,这么能吃干什么?去去,赶紧走!” 不过,朱老板突然转念一想,一脸坏笑道:“这样吧,我把我家姑娘许配给你。以后你再吃包子,老丈人,我不收钱如何?” 红衣少年搓了搓手,笑容灿烂:“还有这好事?吃个包子,赢个媳妇?” 朱老板大笑道:“朱花!爹给你找了个俏郎君!” 后院响起“砰”的一声巨响,那是菜刀砍进案板的声音。继而院内响起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爹!在哪呢?在哪呢?让俺仔细瞅瞅!” 笑容僵在脸上的少年默默掏出一吊子钱,也没细数,一股脑全塞给朱老板:“朱老板,我配不上您家姑娘。” 就这名字,这力道,这声音,相貌什么的已经不用看了。 朱老板笑着接过钱,掂了掂:“我家姑娘还是很漂亮的。” 红衣少年扔下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时,院内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却颇为秀丽的女子。 那女子开口问道:“爹!你给俺找的俏郎君呢?” 朱老板一枚枚数着铜钱,喜笑颜开,那少年多给了十几枚。他指着红衣少年跑远的方向,笑道:“跑远了。” 少女哀怨道:“爹你也不给俺拦着点。” 朱老板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突然说了句:“闺女,下次再给你说媒的时候,你别说话,中不中?” 少女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大声应道:“中!” 赵仙升与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跑进一家酒肆,冲着掌柜打了声招呼,便随便找了张桌子,开始与各个大汉划拳拼酒,输的人付酒钱。 不一会儿,少年起身上了二楼,只留下一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大汉,还在举着酒杯划拳。 酒肆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都是散客饮酒,价格便宜。二楼是雅间,都是文人墨客聚会饮酒,价格不菲。 红衣少年径直走进最里面的雅间,看着雅间中一群文雅的公子哥,笑道:“各位公子,久等了,老规矩?” 一个青衫公子起身迎道:“李公子,老规矩,蒙眼品酒,猜对了今日消费我全部买单,猜错了上回那一醉桃花饮春风,在场的各位,一人一盏。” 红衣少年闭上双眼,蒙上白布,端坐在酒桌前,十八盏美酒各个不同,一字排开。 红衣少年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店家招牌的桂花酿都端上来了,太看不起我了吧?” 青衫公子笑道:“开胃小酒罢了,后面还有十七盏呢。” 红衣少年拿起第二杯,依然一饮而尽。紧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直接连饮三杯。片刻后,吐出一口酒气,不屑笑道:“江南冰玉露与冰清露,不厚道啊。这种口感味道差不了多少的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青衫公子脸色一变,拱手道:“李公子厉害,这都能尝出来。” “至于这第四杯酒,是烈酒,口感辛辣却入口回甘,应是红妆新酒。”少年说罢,又是一口气连饮十三杯美酒,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说出了酒名,“第五杯,桃花酿。” “第六杯,仙人醉。 “第七杯,花果蜜。 …… “第十七杯,长生浆。”少年顿了顿,又笑道,“我随手酿的。” 红衣少年饮进面前的最后一杯酒,仔细品了品,最后笑道:“第十八杯,不老泉。行啊,给我下套了,以为我连饮十八杯滋味各不相同的酒,最后这一杯无色无味的不老泉喝不出来吗?” “长生浆,不老泉!这可都是大平国师李梦阳不知多少年前酿制的美酒,可是宫中御赐之物!”青衫公子惊声问道,“你怎么可能喝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打了个响亮酒嗝,缓缓站起身,慢慢吞说道:“如果说,我就是那大平国师李梦阳……的儿子呢?” 青衫公子猛然惊醒。李梦阳!李公子!二人都姓李!难道面前的红衣少年真是……可大平国师不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吗?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摘下白布,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风流气。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酒壶,远远抛给傻愣着的青衬公子:“我怎么会是那玉树临风,俊美无双,术法通天,剑法通神,风度翩翩,风华绝代……那大平国师的儿子呢?” 红衣少年拍了拍青衫公子的肩膀:“开玩笑的!走了。” 红衣少年大笑着,就此离去,红衣飘然,少年风流。 少年走后,青衫公子打开酒壶,给在场的每人都倒了一杯。酒液粉红好看,桃香沁人心脾,不是别的酒,正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青衫公子小饮了一口,嘴里小声嘀咕着:“你是国师的儿子,那我还是皇帝的儿子呢。” 李梦阳看着红衣少年,哼着小曲走出酒肆,大笑问道:“仙升,这少年可有我一分容貌,两分气质,三分风流?” 第33章 我们……都尽力了 先生与学生二人对坐饮酒,日暮西沉,月上墙头,光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一点点流逝,二人都忘了时辰。 先生饮酒极多,醉的厉害,手舞足蹈的讲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学生默默饮酒,眉目带笑,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好像无论怎样都喝不完。因为李梦阳每年春日都会酿制此酒,存酒极多,今日先生与学生才能够喝个尽兴。 “酒快喝没了,要给他留一点,时候不早了,就喝到这吧。”李梦阳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故事的最后啊,赵仙升一剑开天门,直去玄天之上,寻觅大自由!” 李梦阳无奈的笑了笑,把玩着手中酒杯,不知是对学生讲故事,还是对自己说道:“或许,他早已入了一念仙境,只是不屑再回来这人间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呀,不过才经历了承天,元良,明景三位皇帝,便已经百年过去了。 莲儿好像已经整整闭关一甲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出关了。 仙升好像也飞升快五十载了…… 李梦阳细细思索着,思绪万千。 “先生……”明景帝也喝醉了,脸颊潮红,迷迷糊糊地靠在龙榻上,属于半梦半醒之间。 李梦阳双眼微眯,回过神来,看向靠在床上的明景帝,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让他就此沉沉睡去,又将他抱起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突然,属于睡梦中的明景帝瞪大双眼,迷茫的看着先生,一只手死死抓住先生替他盖被子的手,两行泪水划过脸颊,委屈道:“先生……我……我好怕,我……真的不想死。” 李梦阳好像才意识到,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平帝皇,如今好像也不过是位才二十四岁的青年。 先生轻轻拍着学生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 明景帝又沉沉睡去,只是早已泪流满面,不断在梦中呢喃着:“先生……我真的尽力了。大平……我真的尽力了。” 李梦阳回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无声的笑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他回过头,缓缓俯下身,用袖角替还在不断呢喃着的明景帝擦去泪水。 他看着睡梦中的高大青年,轻声笑道:“焕儿,你已经尽力做的够好了。” “先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 “我们……都尽力了。” 明景十年冬,明景帝李焕因病驾崩,年仅二十三岁,因大病早逝而无皇子。 大平无君七日,就是这七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党争激烈,七日之内数十位大臣因此人头落地。 终于,七日后,国师李梦阳整顿朝堂,从烟州迎来一位身具龙气的同姓藩王入京,举行登基大典,遂称帝。 国号“昭德”,史称——昭德帝。 昭德帝即位后,三年之内,风调雨顺。昭德三年后,天灾更甚,那个高高在上的苍天好像铁了心一样要断大平国运。 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大涝,十年必有大疫,这样的天灾无论哪个王朝都受不了。 百姓之间流言纷飞,都说昭德帝德不配位,异君称帝,又国号“昭德”,自以为是。惹怒了老天爷,故而,老天爷降下天灾惩罚人间,逼迫昭德帝退位。 昭德四年夏,大平境内南方第一大江鸿江决堤泛滥,淹没无数农田,灾民无数。 朝廷下令,加重摇役,征收赋税,组织疏通鸿江。百姓们虽苦不堪言,但朝廷也只能如此…… 昭德五年秋,大平国师李梦阳放手国政,返回生老宗闭关修炼。 昭德五年冬,分裂的蛮族统一,首领拓跋宏光成为蛮族共主,再次进兵侵犯中原。大平边军虽拼死抵抗,可奈何粮草补给稀少,又加上蛮族铁骑凶猛异常,连失十二城,失去北州半数土地。蛮族已与大平有分庭抗礼之势。 昭德六年夏,北方第一大河沧河泛滥成灾,水患严重,灾民甚多,两岸百姓背井离乡,流民无数。 昭德七年春,烟州爆发起义,人人头系白巾,披麻戴孝,打着“人间如狱,恶鬼临世”为口号,响应者众多,迅速崛起,攻占烟州多城,自立为王。 时隔多年,大平再次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昭德八年夏,金銮大殿,早朝。 昭德帝靠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俯视着台下议论不休的群臣。 “圣上!边关前线军粮告急!”一位身披重铠的四品武将,重重跪倒在地,高声喝道,“圣上请下旨!让户部拨粮边关!” 身穿大红官袍的户部尚书,手持玉圭,也跟着跪倒在地,高声道:“圣上!一旬之前,刚刚拨粮给边关前线!剩下的粮草,还要用于赈灾,国库已无余粮!” 又一位将军怒斥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看你就是不想拨粮,好借此中饱私囊!圣上!若无余粮,边关将领恐升哗变!” 还有一位文臣反驳道:“圣上!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先紧着国内灾民,边关战事还能再撑几个月!” “圣上!烟州流民匪患严重,叛军以自立为王!若再放肆下去,必成大患!” “圣上!护国宗教生老宗,以下欺上,权力过大,臣求剥夺其监察百官大权!” “圣上……” 一声声嘈杂的圣上,本就患有头疼病的昭德帝更加心烦意乱,头疼的厉害。这些大臣武将每次朝会,都会吵起来,但吵来吵去,也没一个结果,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声如洪钟,回荡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群臣被这一声怒喝都震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殿外。 只见大殿外,一位身穿法袍,后背长剑的高大男子缓步走来,走到大殿中央后停步,冷冷扫视群臣,不屑笑道:“一群乌鸦真是聒噪。” “放肆!你是何人?!”一位大臣一步跨出,指着男子怒骂道,“朝堂之上也容你在这撒野?” 刺客?昭德帝看着高大男子,重重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高大男子冷冷注视着质问他的大臣,不屑言语,向怀中缓缓伸手。 “刺客。”昭德帝冷冷说道,“左右卫兵还不快快拿下!” 左右卫兵得令,气息升腾,手中兵刃闪过寒光,全都向那高大男子挥杀而去。 高大男子轻轻跺脚,一道雷霆自他周身散发,游走在卫兵的兵刃之上,卫兵瞬间倒地抽搐起来。 昭德帝脸色极其难看。能护卫在大殿的卫兵,起码都是地境之上的高手,甚至不乏天境高手。 能在一瞬间制服所有卫兵,那个高大男子是不息天境——玄天阶! 那男人摸出怀中物件,高举右手,高仰着头,大声喝道:“生老宗弟子陆鸣!见过圣上!” 见帝不跪,生老宗特权,历来如此。 群臣与昭德帝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鸣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块青玉雕刻而成的令牌,简单朴素却不失美感,正面只刻了三个字——梦阳令。此乃生老宗宗主与大平国师之共令。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全部跪倒在地。 昭德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根本抑制不住极致的兴奋。他颤声问道:“国师可是出关了?” 只要国师出关了,大平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鸣收回令牌,淡淡说道:“祖师还未出关。” 昭德帝愣在当场,浑身颤抖且冰冷,只感觉头疼的快要炸了,从极致的兴奋到极致的失落,反差太大了,让人根本无法忍受。 陆鸣直视着昭德帝,又说道:“不过,大师姐出关了。” “谁?”昭德帝一愣。 “我。”殿外又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随声音一起而来的,是一位身穿道袍,手捧拂尘的高挑清冷女子。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见过圣上。” 第34章 出关 莫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昭德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朕只关心国师何时出关?” 莫莲说道:“家师闭关修炼中,生老宗一切事务我全权负责。” “你来负责?你一介女子如何负责?”昭德帝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边关战事,烟州叛乱,你能解决何事?” “兵权给我,我来领兵,我去平民乱。”莫莲冷冷说道。 “放肆!你胆敢如此!”一位武将厉声质问道,后又向昭德帝跪了下来,“圣上!兵权岂敢交给不知深浅之辈?” 莫莲剑眉微皱,懒得再废话下去,手中拂尘一甩化为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全身剑气溢散,拄剑而立。 天地人!昭德帝瞳孔一震,他或许不认识莫莲,但他认识那一柄与传国剑齐名的天地人! 莫莲长剑一甩,下一刻,天地变幻,昭德帝连带着全部文武大臣都置身于一片小天地之中。 “够了?”莫莲仗剑御空,冷冷俯瞰众人,恍若神祗高坐。 昭德帝与一群文武大臣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莫莲继续说道:“第一,圣上要下罪己诏,以平民怒……” 莫莲话音未落,昭德帝脸色阴沉至极,冷冷说道:“为什么?朕错在哪里?” “一罪,用人不行;二罪,治国不力;三罪,民怨沸腾;四罪,痛失国土;五罪,愧对列祖。”莫莲静静的看着他,“此五罪,你可认?” “朕不认!”昭德帝怒吼着,“朕为天子,天子没错!” “天子不重要,大平才重要。”莫莲手指抚过天地人,“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大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服,就换一位听话的皇帝。 “你生老宗!要谋反不成?!”昭德帝厉声质问道,“扶龙之臣,也妄想成龙?!” 莫莲剑眉一挑,微微颔首:“家师也姓李,谈不上谋反。家师,一直为的都是大平百姓。” 昭德帝咬牙切齿,从齿逢中嘣出几个字:“好,我下罪己诏!” “甚好。” 昭德八年夏,昭德帝下罪己诏。诏书所言:自朕继位,所行狂孛,倒行逆施,致使天怒人怨,罪己反省……全书八百七十二字,字字泣血。 昭德八年秋,莫莲披甲上阵,前往烟州镇压起义。同年,陆鸣率领生老宗众弟子抗衡天灾。 昭德九年夏,莫莲凯旋,大平境内起义被悉数镇压。能够如此迅速一是昭德帝罪己诏平息民怒,朝廷也开仓放粮,减免徭役,百姓得以返乡农耕。二是莫莲所率兵马确实英勇,不出一旬便镇压了烟州多处起义。 昭德十年春,大平与蛮族战争结束,收复失地半数。双方签订停战协议,六十年内互不侵犯,并再开市集,开展商业贸易。 昭德十一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 莫莲站在小院门口,手指轻轻抚过院门,轻轻叩响。 院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莲儿,来了。” 莫莲推开院门,看见一位红衣少年静静坐在桃花树下,她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李梦阳看向莫莲,笑容灿烂:“莲儿,许久不见了。” “嗯。”莫莲低着头,应了一声。 “如今,可入那十万法境了?”李梦阳笑问道。 “没有,不过……”莫莲刚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并未继续说下去。 “什么?” “师父,没什么。”莫莲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师父你看一下这柄剑。” “徒弟长大了,都有事情瞒着师父了。”李梦阳无奈摇了摇头,并没有追问下去。 “哎呀,师父,真的没什么。”莫莲轻轻扯住师父的袖口,“您看一下这柄古剑。” 莫莲随手一抓,于虚空中抓出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一股子肃杀萧瑟之气扑面而来。 李梦阳接过青铜古剑,手指并拢抚过锋刃,指尖顿时涌出鲜血:“嗯,错不了了,天下名剑第十柄——青虹,以锋利着称。”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莫莲惊讶道,“真的是那柄古剑呀! ” 李梦阳掂量着古剑,问道:“从哪弄来的?” 莫莲回答道:“在征讨烟州叛贼的时候,从一位首领身上夺下来的,那人境界不高,刚刚天境初期,可这柄古剑竟然能一剑破开我的护身剑气,想必不是凡物。” “此剑确实是青虹不错,不过对你我用处不大了。”李梦阳将青铜古剑抛给莫莲,“那个名叫陆鸣的弟子很不错,我亲传给他五雷正法,他修行极快,又修炼雷霆,此剑重杀伐,给他刚好合适。” “我明白了。”莫莲收起青虹剑,又问道,“师父,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李梦阳眉头微皱,摇头说道:“现在国内外战事基本平定,只是天灾甚重,还是民不聊生。” “只有去祭剑于天,强求一甲子的风调雨顺,才能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莫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能说道:“师父要我做些什么?” “率生老宗弟子,出剑替我抗下祭剑的因果。”李梦阳郑重说道,“你回去问问宗内弟子,有谁愿随我一起?” “好,那师父去干什么?”莫莲问道。 李梦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院内那株大桃树,缓缓说道:“借剑。” “借剑?” “祭剑于天,可以说是直接与天道抗衡,以求一甲子风调雨顺。”李梦阳伸手抚摸大桃树树干,轻声说道,“大到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我要的就是那个一。” “集人力,胜天命?”莫莲有些明白师父要干什么了,“师父要去清白书院借剑君子玉,要去江南叶家借剑一叶菩提?加上我手中的天地人,便是三教之剑。” “不错,儒,佛,道,帝,共四柄名剑。”李梦阳微微点头,“加上不老剑为仙,穷尽人力,祭剑于天。” 莫连忧心忡忡的看向师父:“成与不成,代价都极大。” “成了,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梦阳伸手捻住一片飘落桃花,指尖缓缓碾碎,“不成,大平一甲子国灭,我……” 莫连声音颤抖,替师父说了下去:“身死道消。” 李梦阳回头看向首徒,语气坚定:“我只有去赌一赌。” 莫莲突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师父,如果自己称帝呢?” “怎么闭关给自己闭关傻了?”李梦阳眼中透露着无奈,“你忘了我给你说过的,称帝者不得长生,我若称帝,对自己对大平都不好,十年之内,大平必亡。” “况且,我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浸染,二者密不可分。我现在但凡离开仙京城百里左右,都会消耗大平国运,加重天灾,加速大平的灭亡。” 莫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好了,会没事的。”李梦阳摸了摸莫莲的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笑道,“我走了,你也去忙去吧。” “师父……”莫莲向师父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笑容灿烂,“快去快回。” “当然,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能耽误了。”李梦阳冲她回头一笑,紧接着身形化作一阵春风消散。 莫莲扭头看向院中那株大桃树,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也有一百多岁了?” 第25章 动我心弦者,美食,美酒,美人 赵仙升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微微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李梦阳又何尝不孤独呢? 至少那个女子死后,他便是孤独了。 看似无牵无挂的他,反而被相思上了枷锁,苦苦挣脱不得。 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反而为执念入了迷途,苦苦参悟不出。 赵仙升的孤独是一种无敌的漠然,世间的一切终会离他而去,世间的热闹也从不属于他。 身边越是热闹,他就越孤独。 人潮汹涌向前,他却高高在上俯瞰人间,人间的一切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梦阳的孤独是一种执念,是与自己不断周旋的迷茫,是随心还是克己?亦或明知是火中取栗,却依然紧紧握住那颗栗子,死活不愿放手,自我折磨。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可我究竟是谁? 李梦阳向后倒去,打了个响指,大笑道:“大梦十七载,一朝悟道,如此太平盛世,我与他同生同死又当如何?” 红衣少年跑出酒肆,一步一晃的走进了仙京城最大的青楼——莺啼楼。 “哎呦,李公子来了呀,快快上楼。”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迎了上来,死死看着红衣少年那张近乎完美的脸,痴痴笑道。 红衣少年迈着醉步,走到美妇人身前,打了个酒嗝,嬉笑道:“王姑姑,我又来了,姑娘们有没有想我?” 很奇怪,少年虽然看着醉醺醺的,身上却没有一股酒臭味,反而是一种淡淡的醉人酒香,让人着迷。 妇人急忙搀住少年,握着少年修长白净的手,娇声道:“李公子,楼上请吧。” 大厅屏风后面走出十位姑娘,姿色各不相同,各有千秋,有的妩媚风骚,有的楚楚可怜,有的冷若冰霜,却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都是青楼的头牌,平时个个难得一见,今儿个却一块出来了。 十位美人,笑容灿烂,轻轻施了个万福,齐声娇滴滴道:“见过李公子。” 在场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完全已经顾不上自己身边的姑娘了。十位美人可都是莺啼楼的花魁,能让十位花魁同时出面迎客的恐怕只有面前的红衣少年了。 要知道,当初三皇子一夜掷千金也不过请出三位花魁喝酒助兴罢了,哪里比得过这位少年如今的阵仗。 这时,人群中有个大汉按耐不住了,醉醺醺的站起身,走向红衣少年,大大咧咧道:“喂喂,十位美人呢,你个小白脸,吃不住吧,别死床上了,大爷我帮你分担几个咋样?” “如果不愿意,你个小白脸,来陪陪大爷也可以呀。”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红衣少年睁开那双醉眼朦胧的桃花眸,喷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你说什么?” “有这个长吗?”少年抬起右手,竖起了修长的中指,“要不比一比?” 人群顿时乐开了花。有人知道那汉子的底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海境高手。就看那汉子被少年如此羞辱,会不会将这不知好歹的少年活活打死了? 反正人群中都是看笑话的,无一人插嘴出手。 一旁的美妇人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忧心忡忡道:“李公子?” 那汉子被当众羞辱,顿时暴起,举起拳头,便是一拳打出,怒骂道:“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找死啊!!!”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不闪不避,反而向着拳头迎了上去。 下一刻,汉子的拳头落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年则出现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十位花魁。 红衣少年挥了挥手,大汉的裤腰带瞬间化为粉末,裤子顿时掉了下来。少年又竖起了修长的中指,大声喊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长啊。” 红衣少年故意脚下一绊,就这么直直的跌入了美人怀中。十位花魁笑语盈盈,让她们侍奉这么一位好看的少年郎,就算让她们倒贴,她们也愿意啊。 更别说这位少年,每次出手都不是一般的阔绰。 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便七窍流血,继而昏倒在地,被杂役扒光了衣服,随意丢到了大街上,到时候自有官府的人以伤风害俗为由,就此打入大牢。 红衣少年翻了个身,就这么被十位花魁簇拥着抬上了二楼。 花魁们想解下少年的红衣,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开。她们想让少年自己解开,却发现少年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怎么叫也不醒。 没办法了,十位花魁只好作罢,安静的守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 看着这么好看的少年睡觉,怎么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花魁们是这么想的。 睡梦中的少年翻了个身,卷了卷身上的被子,醉言醉语:“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李梦阳将剩下的剑酒一饮而尽:“动我心弦者,唯美食,美酒,美人三者而已。” 随后,绣口一吐,一缕剑气冲天而去。 李梦阳向后倒去,跌下云端,直直的向人间坠去,四周幻像破碎,化作莹莹红光。 赵仙升不由苦笑一声,一步踏出,虚空破碎,直接来到李梦阳身边,陪着他一起向人间坠去。 你我相伴了多少年,天上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大道之上起起跌跌。 半空中,李梦阳认真的看着赵仙升,轻声说道:“仙升,我是一个术士,我曾相信这世间一切皆有天定,我们只是顺势而行,宛若海中一粟,渺小沉浮且随波逐流。” “可当我有能力做到一粟定风波,能让人为胜天定时,我却没有那么做,我只是静静看着,即使那非我本意。可我仍告诉自己,你只能看着,你不能这样做,于天下于人间于苍生来说,这都是不对的。” “那么“我的命”也由着天所定夺吗?不!于己而言,我的命要真正握在我的手中!起码,我要知道,我何时生死……” 李梦阳笑了笑:“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同死,确实是自断大道,可这个王朝是大平啊!这是一个怎样的太平盛世!我亲眼看到它的建立,又至强盛,直至太平,我与它同生同死又有何不可?” “这个王朝还在强盛,百年太平盛世依旧,况且……我好像答应过某人,替她多看看这太平盛世。那以我一己之力,护这人间太平,守这万民安乐,再过千百年又有何不可?” 李梦阳与大平同生同死,一部分确实是因为承天帝的设局算计。可李梦阳是谁?天下第一术士啊!又岂会算不到这一切?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他李梦阳可是大平国师啊!历代大平皇帝都会恭敬的称一声“李先生。” 这个王朝已经五百年了。 李梦阳也五百岁了。 五百年人间烟火,历历在目; 五百年人间喧嚣,声声入耳。 所以……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通天大道,与一个世俗王朝同生共死呢? 是为了掌握自己的生死,是为了那一句“李先生”,是为了这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为了这人间烟火与喧嚣,是为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呵,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这一次,索性便逆大势而行吧,去护那明知已护不住的……太平盛世! 赵仙升看着李梦阳那双含笑的桃花眸,明白了很多很多,轻叹一声,故作随意道:“算了,随你去吧。” “有我陪你。” 李梦阳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第35章 香火鼎盛 生老宗,大平第一护国宗教,宗门弟子三千余众,天才众多。平日不仅负责皇室祭祀,如今更有监察百官之责。 生老宗不在大平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此山名:真命。 山中祖师堂同名,名为“真命堂”,堂内供奉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二人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莫莲此时一身淡蓝道袍,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端坐两尊神仙像前,神色清冷,面无表情。 坐下皆是生老宗天境弟子,足有数十人之多,依次坐好,人人手中皆有一炷未点燃的香火。 莫莲神色冷漠,冷冷说道:“六百年国力,天灾面前,杯水车薪。祖师为天下谋求风调雨顺,我宗门愿随祖师同担重任!” 莫莲拂尘一甩,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三炷香,沉声说道:“诸位,愿随祖师祭剑于天者,请燃香。” 言罢,率先挥手点燃香火,恭敬地插在青铜香火大鼎中。 后又有生老宗天境弟子,起身燃香,说道:“我生老宗弟子,何惜一死?陆鸣愿燃香,随祖师祭剑于天!”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燃香,祖师堂内香火鼎盛至极! 生老宗天境弟子八十六人,一人不少,人人为祖师上香。 祖师堂外,余下的生老宗弟子在此静候,会议内容他们都听见了,只是等待祖师堂会议结束。 待人人上香完后,莫莲推开祖师堂大门,对着余下生老宗弟子,说道:“余下弟子,愿意祭剑者,进去燃香。不愿者,就此离去,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全凭自愿。”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生老宗弟子高声喊道。 余下弟子按修为高低,依次进殿燃香。生老宗三千余弟子,无论修为高低,一人不少,人人燃香。 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 待众人上香后离去,莫莲独自一人站在祖师堂内,看着插满香火的青铜大鼎,沉默不语,有些想不明白。 呵,人人都知道此次祭剑生死难料,却人人都要上香祭祖。莫莲微微摇头,头也不回的说道:“陆鸣,接剑。” 站在她身后的陆鸣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自己明明已经隐藏了所有的气息与修为。 “你来干什么?”莫莲转过身,漠然注视着他。 “我想……”陆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与师姐切磋一下。” 莫莲问道:“你如今是何境界?” 提到境界,陆鸣心气升起,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如今也就是不息天境而已。” “几阶?” “玄天阶!” “可,与我同境。”莫莲微微点头,一甩拂尘,天地人显现,祭出一方小天地。 “就在此处切磋。”莫莲站在一处青山山巅,拄剑而立。 “落雷天地间。”陆鸣微微闭目,双指并拢,指尖雷霆跳跃。 莫莲静静地看着他,感觉有些好笑。 陆鸣骤然睁眼,眸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轻轻弹指,指尖雷霆奔向头顶茫云海。 乌云滚过,电闪雷鸣,数十道紫色雷霆,直直劈落向莫莲。 “花里胡哨,不过气度倒是不错。”莫莲随手挥剑,剑气横空万里,雷霆骤散。 下一刻,天地人的剑尖便抵在了陆鸣咽喉处,一寸不前。 陆鸣瞪大双眼,眼中还未消散的雷霆透露着难以置信,但只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身躯化作雷霆遁散。 雷霆远去,速度极快,于千里之处凝聚身形。陆鸣低着头,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伸手按住跳得厉害的心脏。这一招雷法远循,对自己消耗太大了。 待心跳慢慢平静,陆鸣抬头,肝胆俱裂,只见天地人的剑尖稳稳停在自己的眉心处,莫莲笑容玩味地站在自己面前。 莫莲手指了指陆鸣头顶,陆鸣抬头看去,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高悬头顶。 莫莲收敛笑容,微微摇头:“师父收徒的眼光变差了。” 陆鸣双眸雷霆消散,只剩血丝,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大师姐,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下一刻,青铜古剑坠落在陆鸣面前。 莫莲说道:“你修五雷正法,此剑名:青虹,重杀伐,锋刃无双,师父让我带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对于你的雷法,嗯,还算不错。但切记一句话,五雷正法,正大光明,你学什么雷遁之法?” “剑法没看,但还得练。” 陆鸣握住青虹剑剑柄,缓缓站起身,与这位大师姐注视着,问道:“师姐,你真的只是玄天阶?” “是玄天阶。”莫莲轻轻点头,“不过……最强而已。” “你与十万法境孰强孰弱?” “没打过,估计平手吧。”莫莲忽然看向远处,“你该走了。” 莫莲一挥拂尘,将陆鸣直接甩出小天地。陆鸣只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出现在仙京城的某个角落。 祖师堂有人闯入?防御阵法无用?莫莲眉头皱起,疑惑不解。 真命山位于云天之上,常年云遮雾绕。若要入山,就需要师父亲手炼制的仙升令,由仙升令接引,才能无视天地禁制,找到山门所在。而且每一块仙升令,都与生老宗弟子血脉紧密相连,根本无法盗取或抢夺。 那么是谁可以直接进入祖师堂中? 莫莲身形出现在祖师堂内,一双剑眉紧皱,冷冷看着跪在祖师堂门前的女子。 莫莲冷冷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佩。那白玉佩便是生老宗的仙升令了,上面篆刻着那女子的名字——朱红。 莫莲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朱红这个名字她,听师父出关后说过,行刺失败,被逐出师门。 莫莲伸手拦住祖师堂大门:“你来干什么?” 朱红跪在地上,怯生生开口道:“我也想为祖师上一炷香。” “谁与你说的?你也配?”莫莲俯视着她,眼中满是冰冷,“没现在杀你,已是我看在昔日同门之情了,还不快走!” 朱红将玉佩放在祖师堂门前,重重磕头,直至头破血流,还在重重磕着。 莫莲并没有拦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朱红磕头。 “朱红愧对宗门与祖师,只想将这条命还给祖师与宗门,他日宗门祭剑之日,我必以身徇道,报祖师大恩。” 终于,朱红不再磕头,缓缓站起身,将玉佩恭敬地双手递还给莫莲,随即转身便要下山离去。 莫莲接过玉佩,看着朱红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祖师堂内那位红衣少年的神像,忽然心念一动,高声喊道:“祖师堂内不差你一炷香火,但师父想见到你的香火。” 满脸血污的朱红,随手一擦脸上血污,猛然回头,眼泪奔涌不止,大步向祖师堂内奔去。 莫莲拦门的手中多了一炷香,递给狼狈不堪的朱红。 莫莲看着祖师堂内又多出一炷香的青铜香火大鼎,轻声笑道:“师父!我生老宗,香火鼎盛!” 第36章 请君借剑 清白书院,天下第一书院,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历经数朝数代,始终屹立不倒。常年不见读书声断,亦藏书百万卷,藏剑却一柄,剑名:君子玉。 清白书院,能历经数朝数代,其一是因为书院只负责培养人才,战乱之中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其二便是因为那一柄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而这柄君子玉,是数千年前,儒家至圣先师的配剑,常年受至圣先师的浩然气所浸润,神通极大! 至圣先师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故得名——君子玉。此剑只能儒家正统所使用,只要持剑之人身心皆有正气,无论是何境界,皆可一步入圣,自行合道浩然气,如圣人降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只要有君子玉在,就相当于无论何时清白书院始终有一位十万法境强者坐镇其中,这便是清白书院屹立千年不倒,更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的底蕴所在。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的清白山上,清白山上常年云遮雾绕,读书声朗朗,山中常有白鹿嬉戏,景色宜人。 李梦阳站在清白山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崖刻“天地清白”四个大字,不由赞叹道:“清气满乾坤!” 李梦阳轻轻拂袖,换了一身读书人装扮的青色儒衫。而后身形一闪,径直出现在位于山腰处的书院正中。 书院正中,伫立着一尊高数十丈的汉白玉雕像,是一位手捧书卷,腰悬长剑的慈善老者。这位便是儒家的开创者,大成至圣先师了。 李梦阳静静听着朗朗读书声,等在儒圣雕像下,等待着如今书院院长的到来。 一位正在教书的中年儒士忽然心生感应,扭头看向窗外,对台下的学生说道:“今日先讲到这,你们自行下课休息吧。” 儒士走出学堂外,径直走向书院正中间的儒圣雕塑前。 整个清白书院,便相当于他的道场,他自然知道那人在哪里等他。 李梦阳看见中年儒士到来,抱拳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而后轻声笑道:“孔院长,好久不见了。” 清白书院如今的院长,姓孔,名长秋。 两鬓双白的孔长秋,见到这么一位的到来,不免眉头微皱,但还是拱手回礼,笑问道:“不知前辈到访,有何贵干?” 李梦阳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要借剑君子玉。”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前辈应该知道君子玉乃书院镇院之宝,岂能外借。而且君子玉只能儒家正统使用,前辈就算借了也用不了啊。” 李梦阳看着他,紧接着便说出了一句让孔长秋极其震惊的话:“我也曾在书院求学过,也为儒家正统。” 孔长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前辈,清白书院只教书育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掺和。” 李梦阳轻笑道:“读书人理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孔长秋点头道:“清白书院的读书人,一直都以此为己任。” 李梦阳看向那尊儒圣雕像,又说道:“那么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你们怎么说?” 孔长秋也随李梦阳目光看去,冷冷回答道:“不是前辈倒行逆施,强行延续大平命脉吗?害苍生处于水火之间的,不正是前辈自己吗?” 李梦阳笑了笑,并未恼怒,只是说道:“一时之战乱,一世之战乱,孰轻孰重?” “我曾算过一卦,大平亡后,百年战乱不休,人命不如水贵,贱如草芥,你难道想看到这种结果吗?” 孔长秋反问道:“如果前辈算错了呢?” 李梦阳笑道:“你觉得呢?” 孔长秋沉默不语。这位眼前的天下第一术士,算卦就好像没有错过,卦象每一次都会实现,时间快慢问题罢了。 李梦阳又说道:“明景帝在位时,也有中兴之象,如今各方战乱平定,只是天灾横行罢了。” 孔长秋沉默片刻,又问道:“前辈想要做些什么?” 李梦阳一字一句答道:“我会携生老宗众弟子,祭剑于天,逆天而行,谋求一甲子风调雨顺。” 孔长秋说道:“前辈可知此举,不仅是抗衡天劫那么简单,更是违背天道,行逆天之事。你生老宗将会十不存一,你自己更有可能身死道消。” “我为国士,应以身入局。”李梦阳平静的注视着他,轻笑道,“按你们儒家的话来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长秋细细思索,忽然说道:“前辈身上有铜钱吗?” 李梦阳知道他想干什么,随手摸出一枚铜钱,远远抛给他。 “在先师雕像前,有字则借,无字不借。”孔长秋拇指抵住铜钱,高高弹起。 铜钱在空中不断翻转,映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孔长秋一把握住铜钱,手心朝上,摊开手掌。 正面有字,铜钱刻有四字:大平太平。 孔长秋不再犹豫,将铜钱抛还给李梦阳,拱手说道:“前辈请放心,祭剑当日,我自会借剑。” 李梦阳冲着儒圣雕像,或者说冲着整座清白书院,微微一笑。而后弯腰作揖,恭声说道:“多谢。” 大平南方,有一长江,名为鸿江。水域富饶辽阔,流经千里之地。鸿江以南,有一江湖世家,擅长防守之法,家族人人信仰佛法,故而族内弟子都以一身雪白袈裟行走江湖,积德行善。 大平南北修行各有差异,多是北武南仙,北方江湖,南方修仙,二者互不相干。不过江南叶家确是例外,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世家,却能在仙门林立的南方立足。 传闻,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便是叶家祖传至宝。 只是这一叶菩提,虽被誉为天下第六名剑,却不知有何奇异神通。 叶家祖师堂内,一位白衣老僧端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参禅打坐,闭目念经。 他的面前是一尊神色悲悯慈悲的金身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大剑。 李梦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等那白衣老僧念完经后,才开口笑道:“法华大师,许久不见了。” 这位白衣老僧,叶家的老祖宗,名为叶法华,岁数极大,与李梦阳曾有过数面之缘,二人勉强算得上朋友。 白衣老僧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国师大人,又来我江南叶家如何?” 李梦阳还是开门见山:“借剑。” 叶法华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借剑去干什么?” 他虽满脸皱纹,但眼眸却清亮至极,直视着李梦阳的那一双桃花眸。 这双清亮眼眸,好像能够直接看穿人心百态。 若非李梦阳早就知晓这位法华大师乃是盲人,实难相信这双眼眸会现于盲人身上。 李梦阳与他平静对视着,轻声笑道:“拯救苍生。” “现在就要借用吗?” “不,等我祭剑于天时,再来借用。” “阿弥陀佛。”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随即笑道,“国师大人若需要一叶菩提,只管应一声便是了。” “大师答应的这么爽快?”李梦阳着实有些意外。 法华大师笑了笑,只是说道:“苦海无涯,我佛慈悲。” “国师大人有一颗佛祖的心,干净慈悲,同情怜悯。” 李梦阳看着那尊悲悯慈悲的佛祖,无奈笑了笑,手中出现的一炷香,挥手点燃。 单手上香,双手合十。 第26章 总有些自己选择的遗憾 这里是一处碧蓝的水潭,水潭如镜面一般映着女子的雪白肌肤。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浑身赤裸着盘坐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手中还捧着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 体表体内光华流转,隐隐可见体内种种。五脏六腑透明若薄冰,骨骼莹莹透亮似白玉。 这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这里是莫莲用天地人的神通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借此悟道,砥砺道心,以求破境,寻合道之途。 莫莲无疑是天才中的天骄,天生道骨,道术双修,剑法超群,修道不过五十载,却已入不息天境,后又连破三阶,直升玄天阶,是生老宗立教以来最为年轻的玄天阶。 李梦阳桃花树上大梦十七载,赵仙升为其护法十七载。 这十七年中,小至宗门弟子外出修炼,大至皇亲国戚祭祖观星,一直都是莫莲操持着生老宗大大小小的事务。这十七年,她并未如何用心修行,可其修为却始终一日千里,无论是术法,道法,甚至剑法,都令人瞠目结舌。 于她来说,一举一动皆是修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如果说,赵仙升是天生入道,那么莫莲就是应道而生,福运极其深厚。 道家至宝,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主动认主莫莲,成了其剑主。李梦阳曾经为莫莲算过一卦,卦象竟是一片空白!身为天下第一术士的李梦阳都无法推衍其八字命格,这种情况只在赵仙升身上出现过。以至于赵仙升都怀疑李梦阳收的这徒弟是道祖转世重修了。 莫莲其名,意思极大。且不说是李梦阳亲自赐名,就单论这一个“莲”字来说,就包含了三教学问。 莲者,三教共植之花也。 儒家言语,莲,花之君子者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有那清白笔直之意。 佛家又言,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往空,有那清净智慧之意。 道家亦言,头戴莲花朝北斗,星君为我着长生,有那清幽自然之意。 大平十四州,中州的清白书院,云州的龙虎山天师府,烟州的古灯烛寺,三教本源是一家,李梦阳希望莫莲所修的便是那个“一家”,三教合一,立教称祖。 可莫莲,却想习剑,通三教之剑法!她的“一家”是儒道佛的三教之剑! 她想要与赵仙升去争大道! 莫莲缓缓睁开双眸,双眸之中,血丝密布,一丝鲜血从嘴角泌出,全身雪白肌肤出现一道道血纹,整个人好像一件破碎的漂亮瓷器,让人心寒,又让人心痛。 她摘下手腕上的那串快破碎的白玉菩提,缓缓盘动着。其实二者很像,都布满裂纹,好像一碰就碎。 莫连盘着盘着,忽然就哭了。流出的不是清泪,而是一行血泪,血泪又顺着削瘦脸颊滴落在白玉菩提上。 继而七窍流血,全身渗出鲜血,整个人好像一个血人。 天地人嗡鸣着,作为此方小天地的主人,莫莲的痛苦也影响着它。 “不要……不要!”莫连眼神空洞,嘴中呢喃着,“师父,不要!师父……不要,不要!” 赵仙升说的不错,有些人从妙云玄境破境,只在一瞬一念之间,轻而易举。而有些人蹉跎一生,从不息天境?玄天阶一下跌到立命凡境,若不得破境,半生苦修全部化为过眼云烟,这让那些天之骄子如何受得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为了破境走火入魔,又终生不得悟致郁郁而终。 入妙云玄境易,但破境不仅艰难还玄之又玄,没有一条平稳大道。况且,就算有了心中之道,可万一还有先人前辈呢?与之争道?谁人有那个心气与实力,去与一位十万法境的仙人争道? 所以,玄天阶人数不少,但妙云玄境就寥寥无几了,少有人敢去拿大道赌一赌。更别提十万法境,历史之上屈指可数,无不是绝代天骄。 莫莲停止呢喃,天地人停止嗡鸣,此方小天地逐渐破碎,回归本来。 浑身浴血,浑身赤裸的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串跟她模样差不多的白玉菩提。 莫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了气力,又重重摔在地上。她将白玉菩提重新带回手腕,紧紧握住了天地人,天地人的雪白尘丝染上血污,又一方小天地开启。 “我莫莲!要修三教一家之剑法!还要长生亦不老!” 小天地破碎又开启,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她其实有很多合道之路,但她选择去争一争她最想选的那一条合道之路。 ------------------- 承天帝大梦九日,一朝梦醒。 承天帝靠坐在床榻上,身旁无人陪伴,独自一人。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已是元宵过后了。儿时皇兄每年都会带他去看华灯,只可惜看不见这最后一眼了。 他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朝梦醒,亦是梦死。 他长呼一口浊气,看向窗外:“皇兄,我对住了江山社稷,却唯独对不起你啊。” “皇兄,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曾经的人间帝皇,如今已垂垂老矣。 承天帝是庶子,在皇室中地位卑微,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皇位,成为人间帝皇,他其实只想当个悠闲王爷。 可皇兄将传国剑交给了他,也连同这副名为天下的担子。 自己守正创新,尽力做到最好,努力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可那个位置坐久了是会变的啊,皇权利欲吞噬了己心。他想一直高坐在皇位之上,俯瞰万民。他更想让后代子孙永永远远都高坐在皇位之上,他想让这天下成为他一家之天下。 所以,他几乎灭尽了皇兄全部血脉,杀光了所有兄弟,他要让这天下仅有他这一脉是皇室正统。 他将这天下看作了自家的,他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如一位守财奴守护自家财产罢了。 承天命,顺民心,终究是背道而驰。 “君子论迹不论心……”承天帝咳嗽着,依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护了这天下百姓一场。” 他明白自己错了,可是这样做能让濒死的他稍微好受一点,虽然仅仅是一点点。 枯坐在床榻上的老人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遗言:“愿,李先生替朕守住这大平天下的太平盛世。” 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他无比心安。 “会的。” “呵,大平皇帝李垚,谢过先生大恩。” 承天帝缓缓闭上了双眼,就此梦死而去。 他感觉到身子很轻很轻,直去那玄天之上,见到黑白色的天地…… 他怅然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一切一切都若宇宙的一粒尘埃,宇宙之中,无数尘埃。 念累累枯骨,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是…梦吗?” 黑白色的天地中有声音响起,不知说了些什么。 ………… 大平历承天三十一年,帝崩,与先帝同葬,万民皆哀,举国披素。 次年,太子李良即位,国号元良,史称元良帝。 元良之后,天灾四起,国运衰落。 第27章 华灯亮,钗头凤;思无邪,鬓微霜 今日,微寒,大年过后,元宵佳节。 按大平习俗,今日取消宵禁,太阳落山时,全城燃灯亮烛,街上挂满了一盏盏形态各不相同的华灯,从外城的平意门直至皇城的昌黎门,且在今日除最里面的宫城不对外开放,皇城与内城全部开放,让全城百姓都可一睹仙京城的繁华,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了。 小院内,莫莲闭关修炼去了,所以今年的元宵佳节只有赵仙升与李梦阳两人。 二人吃着酒,随口闲聊着。明月高悬夜幕正中,赵仙升饮酒极多,一年当中也只有今日李梦阳会放开了让他痛快喝一回,想喝什么酒便有什么酒。 很快, 他便醉趴在石桌上,听着院外的炮竹声中,搂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与他不同,今日虽也饮酒,却只是小口慢酌,待有了一两分醉意,便不喝了,默默的看着院内那一株桃花树,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他细细算着时间,承天帝已大梦八日了,还有一日就该醒了,只可惜他看不见这最后一眼的华灯了…… 院内很安静,除了赵仙升时不时发出的鼾声总是打断李梦阳在光阴长河中游荡不定的思绪。 李梦阳突然感觉心中有些躁乱,索性站起身,走到赵仙升身旁,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仙升,我出去转转,看看灯展,许久不曾看了,你一起吗?” 赵仙升打着鼾,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打了个酒嗝后,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晃掉李梦阳的手,嘴里嘟囔着:“不去不去,元宵灯展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歪了。” 刚说完,便又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大口灌酒,转头又抱着酒坛呼呼大睡。 李梦阳轻笑一声,索性也不去管他,随手变出一副斗笠,戴在头上,便自顾自的向院门走去。 打开院门,寒冷的东风迎面扑来。院门外一片银装素裹,与院内春暖花开的场景截然不同。 院内的桃花被这一股寒冷的东风吹得纷纷落下。 李梦阳呼了一口冷气,搓了搓手,便踏着薄薄的积雪向集市走去。 集市很热闹,各种花样的华灯,高高挂在头顶,游人抬头一片红火。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一片,倒也驱散了几分李梦阳的寒意孤寂。 呼,许久不曾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上一回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李梦阳搓了搓手,向手心中哈了口气。 虽然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早已感知不到外界的寒冷与炎热,四季对他来说,除了风景不同,其实大差不差。 但在出院门之前,他特意用银针封住了窍穴,又刻意收敛一身气息,压低了修为,让自己只剩下入臻化境的境界,加上头顶那斗笠,也是一件品质极高的法器,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五感六识,只有这样才可以感受一下久违的寒意。 “呼呼,不过确实有些冷了。”李梦阳跺了跺脚,在一处酒铺前停步。 “唉,这位公子,喝点什么?咱这酒铺,您别看小,但基本上酒什么都有。”看酒铺的老翁见有客人来,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厚袄,热情招呼道。 李梦阳俯下身,平视着老翁,笑着问道:“老伯,您这最好的是什么酒?” “哎呦,不瞒公子您说,咱这最好的酒,便是那黄藤酒了,这可是官家酒呢,若非今儿个是元宵,您还喝不到呢。”老翁见李梦阳衣着华丽,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便满脸堆笑的急忙端上了一个黄纸封着的酒坛。 老翁将手从厚袄里伸出来,揭开了酒坛上封着的黄纸,打开酒坛,从中舀了一勺出来递给李梦阳,讪笑道:“来来,公子您尝尝,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酒。” 李梦阳接过酒勺,没喝,放在鼻下闻了闻,便笑道:“那便打三两吧。” “哎呦,公子,您海量。”老翁掏出一个竹筒来,打满黄藤酒,“一两半贯子钱,统共一千五百钱。” “不便宜啊。”李梦阳掏出一两碎银,轻轻扣在桌上。 老翁笑嘻嘻的收了银子,心里想着总算碰见个阔公子,又能给孙儿买些稀奇物件,随口应道:“好酒自然不便宜。” 李梦阳接过竹筒,转身离去,边走边喝那老翁口中的黄藤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他一闻便知道这压根不是什么黄藤酒,更不是什么官家酒,喝着像是自家酿的土烧,入口一路火线。 估摸着是那老翁见自己衣着华丽,又年纪轻轻,想必根本不懂什么酒水,便想把自己当冤大头,狠狠宰自己一笔。 但李梦阳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身子冷,刚好需要些烈酒暖暖身子。 今年的元宵集市,好像是比寻常时候更热闹了些,自己上次逛这灯展集市,好像还是陪着莫莲逛的,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莫莲还是个小姑娘,吵吵着要吃冰糖葫芦。 仙升不喜热闹,这灯展集市他也就陪自己逛过一次,然后就再也不来了,说扰了自己耳根清净,华灯也腻歪的很,不如留家喝酒。 李梦阳边饮酒边回想着往事,有时停步赏一赏元宵华灯,看一看京城早春的好风光。 今年冬天并不寒冷,算是一个暖冬,太平大道两旁的柳树抽了些许新芽,为这个银装素裹的京城添了几分春色。 虽然这抹春色被夜幕遮掩,被灯火夺了光华,但李梦阳依然看见了,并有些开心快意。 黄藤酒暖了身子,李梦阳也有了些醉意,一步一晃的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一个头戴幕篱,身穿粉裙衣袄的少女正在首饰摊铺前看首饰,她拿起一枚步摇金凤钗低头细细端详,忽地抬头问道:“上官哥哥,这支凤钗配我好看吗?” 这才发现,一个没注意,同游的白袍少年便已跑到了自己前面去了。 “说好的陪我逛集市的,怎么我跑前面去了。”少女嘟起嘴,有些不高兴。 有些醉意的李梦阳,一个没注意,脚下打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到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身子脚下一滑,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倒。 李梦阳酒醒了大半,一把拉住少女,免得让她摔倒。 少女一把甩开李梦阳的手,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红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你好端端地撞我干什么?” 李梦阳低着头,轻声说道:“姑娘,请恕罪,酒喝多了,脚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 “喂喂,抬头看着我,再向我认真道歉。”少女双手掐着腰,大声说道。 李梦阳抬起头,摘下头顶斗笠,无奈地笑了笑:“姑娘,对不起,我错了。” 少女撩开带着的幕篱,一双桃花眸带着笑意的看着李梦阳,满意点头:“哈,本小姐原谅你了。” 李梦阳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少年眼神直直呆呆,愣愣的看着少女清丽的桃花眸,嘴角微微扬,嘴唇轻轻启,后又挠了挠沁出细密汗珠的鼻尖。 少年却很快收回目光,轻笑道:“姑娘,我叫李梦阳。” 只见那个身穿粉红叠罗裙衣袄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李梦阳,皱着眉头,大声道:“怎的,我还要知道你姓甚名谁?” 李梦阳笑容灿烂:“没事,姑娘慢走。” 那姑娘狠狠瞪了李梦阳一眼,皱着眉头快步上前拉住了前方同游的白袍少年的袖口,嘀嘀咕咕道:“上官哥哥,我刚才好像碰见了个傻子,一直对着我傻笑……” 二人在元宵万盏华灯的光亮中渐行渐远。 李梦阳停在原地片刻,随即也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后,回首犹重道:“记得粉红叠罗裙。” 那一瞬,少年思无量,思无邪,思无痕。 那一刻,少年思绪如蛛丝般成结成网,那蛛网洁白光亮且透明,却在下一刻被清风吹散,不留痕迹。 远处,长街的另一头,粉裙少女突然停步,抬头看向漫天繁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痛,继而泪流满面。 那位白袍少年郎见状,急忙掏出手帕为少女擦泪,忙问道:“陶紫,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便哭了?” 少女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抽了抽小巧的鼻子,破涕为笑:“没什么,就是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少年看着少女还浸着泪的桃花眸,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少女的小巧鼻子,将少女搂入怀中,轻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逛回去,错过了什么我给你再买回来就行了。” 李梦阳收回目光,扭过头来,却已是泪流满面。擦干眼泪,饮尽黄藤酒,向小院方向走去。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未老,心先衰。 少年此时,两鬓微霜。 第37章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大平五岳镇山河,龙脉绵延不绝迹。 大平五岳,各有其寓意,风景各异。 其中当属北岳太白雪山最高,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东岳萧山风景最佳,气候宜人,终年郁郁苍苍,不见落木枯叶。南岳炽山山域绵延万里之长,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西岳苍山最为巍峨壮观,悬崖峭壁,亦有崖刻无数。 东西南北四岳,各有特色,但论地位之尊崇,却都不及中岳——极山。 极山山势平缓,位于大平中州正东方,与大平皇都仙京城仅不过百里路途。是历代历朝各位皇帝,登基祭祖之地,在皇帝心中地位非凡。 极山最高峰,名为皇极帝峰。身在此峰之间,便可俯瞰整片中原,恍若置身于天极之巅,故又有名为:中极主峰。 此处,也是当今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之地。 九九两阳数相重,一年当中阳气最重之日。九九重阳,岁岁极阳。故而选择此日祭剑于天,昭告天道。 今日,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宜出剑。 此处,皇极帝峰,五岳独尊,易祭剑。 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一位红衣少年徒步登山,身后一位龙袍男子缓步跟随,二人之间相差数十步。 山下,犹有一众持剑之人,抬首仰望,目送祖师缓缓登上山巅。 山外,朝廷禁军已经将整座山岳戒严,闲杂人等擅闯,就此格杀勿论。 李梦阳走的很慢,让身后一直跟随的昭德帝有些烦躁。 此时正值深秋,山中黄花开的正好,金灿灿的一簇,烂漫芬香。 李梦阳停步,随手摘下一簇黄花,细细闻了闻,随后抛给身后的昭德帝。 “国师?”昭德帝接过那一束黄花,不解其意,皱眉疑惑问道。 李梦阳继续向前走去,冲身后挥了挥手,随口说道:“明日黄花。” 李梦阳又说道:“黄花菜很好吃的,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昭德帝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原地思索片刻,仍不解其意,抬头才发现国师已经走远,只得快步跟上。 二人终于来到了皇极帝峰,静静伫立。 李梦阳临峰远望,中原大地,一片灿金,绵延不尽。 “麦子熟了呀。”李梦阳轻轻笑道,“一切都值了。” 昭德帝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递给李梦阳,低头轻声说道:“国师大人,请为大平祭剑。” 李梦阳手中红光乍现,微微摇头道:“为太平,不为大平。” 下一刻,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去。顷刻之间撕裂一层天地禁制,毫不停留,就此冲上云天。 李梦阳一袭红衣飘摇,手持仙剑不老仗剑而立,三千青丝随风飘扬,御风悬空于云天之上,玉树临风,风流至极。 “请诸君……借剑。”李梦阳以心声言道,横剑身前,修长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 不老剑红光大放,剑刃光华流转,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梦阳身侧,双手抱胸,抬头看天。 中州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好似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边,轻声应道:“可。” 话音刚落,一抹白虹好似如获敕令,从清白书院后方的至圣文庙中掠出,眨眼之间便是千里远去,划过天际。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鸿江以南,泽州江南叶家,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面前的金身佛像,佛光普照,金光大亮,双手之间捧着的大剑,发出阵阵剑鸣,好似若千佛诵经。 诵经声停止,那柄大剑已经不见踪影。 云天之上,真命天山之内。莫莲跪坐在祖师堂内,向着红衣少年的神像重重叩首。继而,拂尘一甩,天地人化为七尺羽剑握在手中。 莫莲递出一剑,剑光带剑一齐远去。 中岳极山,皇极帝峰。昭德帝猛然抬头,手中传国剑,龙鸣不止。 “请国师接剑!”昭德帝吼着,奋力向上将传国剑掷出,传国剑离手,一条金色巨龙幻化而出,龙吟山巅,摆尾向上飞去。 天下名剑共十柄,五柄名剑,齐聚云天,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仙剑其二之一,不老。 帝皇天命之剑,传国。 道法自然之剑,天地人。 儒家至圣之剑,君子玉。 佛祖因果之剑,一叶菩提。 一袭红衣,五柄名剑,环绕身侧。 “既然剑已齐全……”李梦阳手指一一抚过身前五柄名剑,轻轻笑道,“那我便要,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李梦阳轻轻闭目,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一抹红,双指由眉心划过鼻梁,停留于朱唇前。 “四季流转不止,万物生生不息!” 李梦阳猛然睁眼,眼中青,红,黄,白,四色流转不止,身上红衣法袍亦是如此,变化不定。 下一刻,三道流光自李梦阳桃花眸中溢出,化为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所穿衣着各不相同,但都是极为俊美的少年。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月,白裳冬雪。云天之中,四季齐聚。 四位少年皆是李梦阳,李梦阳合道的不止是“春”,更进一步,而是四季四时!他的每一次闭关,都是一次悟道! 身上这件法袍便名为“四季”,与赵仙升身上那件法袍“天衣”齐名,品秩极高,都为远古重宝。是李梦阳合道不老之时,天之所赐,后也与他的大道息息相关。 春,夏,秋,冬,不老,一人半步仙境,五种不同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四位少年各自握剑,各有术法大神通。 青衫握剑君子玉,一身浩然气。 红衣握剑传国,好似大日高悬。 黄袍握剑一叶菩提,佛光普照。 白裳握剑天地人,亦作逍遥游。 仙剑不老,剑灵桃夭,亲自握剑。 李梦阳自言自语,轻声笑道:“不过略通三教之法,也略懂帝皇之道,不知能祭出几尊法像来?” “法相!”李梦阳伸手握拳,一下祭出五尊不同法像。 四位少年身后各自出现法相。有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有手持拂尘的道士,有手持佛珠的僧人,有手持玉玺的帝皇,还有一尊拄剑而立的少年法相。 五尊法相,脚踏云天,头顶长天,一字排开,少年法相居于正中。 李梦阳轻轻笑道:“小桃夭,开路。” 小桃夭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拳风浩大,剑气凛然,拳与剑随身而动,就此开出一条登天路,拳与剑率先而行,身随其后。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李梦阳一人,沿着那条登天路,入主长天。 “呼。”李梦阳长舒一口气,扫视长天星辰,踏足银河之上,“该我出剑了。” 李梦阳剑法杀力不如赵仙升,但出剑风采却极为风流。 长天之上,各自出剑,祭剑于天。 五尊法相,各显神通,昭告天上。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我来为人间万万百姓求一个风调雨顺! 试问你同意否?! 没关系,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第38章 三灾五难 长天之中,星汉灿烂。 四位少年,四柄名剑,各自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遥遥相隔万里对望。 四位衣着各异的少年,身后各自有不同法相。剑灵桃夭,手持仙剑不老居于正中,身后是一尊少年法相。 李梦阳微微抬眉,轻声道:“来了。” 小桃夭皱眉问道:“什么?” “三灾五难。” 要祭剑于天?可以,只管来便是,先经历这三灾五难。 真当“天”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向祂祭剑? 三灾,谓之罡风,天火,神雷。此三灾不只是灾害,更是因果。李梦阳祭剑于天是因,承受三灾是果,种因得果,避无可避。 长天之中,群星黯淡,星光摇晃,罡风骤起,如一柄柄利刃刮骨剥皮。 李梦阳喃喃自语:“幸好我有这么一群徒子徒孙,辛苦你们了,祖师谢过大家。” 黄袍少年手中一叶菩提,佛光大亮,剑鸣不止,剑身之上出现一个个梵文。身后手持佛珠的僧人法相双手合十,口念佛经不断,与剑鸣合吟。 一叶菩提,六道轮回,每一种轮回都是封印,也都是一种大神通。 黄袍少年,轻声喝道:“第六道轮回封印,因果轮回!”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莫莲走出祖师堂外,双手翻转,手掐道诀,低声喝道:“师父之因果,我替师父扛下!”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莫莲临风站于山崖边,拄剑而立,山间清风微微吹动乌黑长发。 一团璀璨剑光,自真命山山巅,蓦然出现。先是仅仅一点,而后便是那团剑光照亮了整座真命山山巅。 极山山脚下,陆鸣眯眼向天上看去。他因修炼雷霆,目力极好,一眼千里,但见天空之上,剑光大亮。 他当即不再犹豫,从背后拔出那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青虹,举剑高指上天,怒吼道:“我生老宗弟子,愿替祖师扛因果!” 身后生老宗众弟子,人人拔剑而出,齐声吼道:“愿替祖师扛因果!” 真命山,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余烟袅袅,光芒大亮。 因与果……成立! 长天之中,罡风骤散,点点星光烂漫。 只是……真命山山巅,莫莲瞬间被最猛烈的罡风吹刮,护身剑光被吹刮得稀碎不堪,几近于无。 片刻……护身剑光完全破碎,莫莲只身独面最猛烈的罡风。三灾罡风,只伤体魄,莫莲便以自身体魄硬抗罡风。 仅仅……一瞬莫莲血肉模糊,继而整个身体支离破碎,独留下一尊披着道袍的森森白骨。身子上的整个血肉,都被罡风刮了个干干净净。 “我为生老宗首席大弟子,此轮因果灾劫,让我先扛。”那尊白骨骷髅淡淡开口,继而血肉重新生长,长成一位清冷女子。 罡风吹拂,好似历经千刀万剐,不过莫莲却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皱。 她现在的境界状态很奇怪,不只是简单的天境或是玄境那么简单。李梦阳将天下境界划分为九境,莫莲却走出了自己的境界。 天有三阶,玄天最高,莫莲高于玄天。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我为天外天。莫连如今的战力杀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故而,莫莲才有自信独自硬扛三灾之一的罡风,等她实在扛不住了,才会轮到师弟师妹们来扛。 长天之中,李梦阳低头向云天之中看去。仅是一眼,便不忍再看自己那已不成人样,却还拄剑而立的首徒。 他又抬头看去,玄天就在那里,好似等了他万万年,只为待他祭剑于天。 那便……出剑吧。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其中红衣少年手持传国剑率先出剑,身后帝皇法相手持玉玺紧随其后。 传国剑剑鸣阵阵,亦有龙吟伴随,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盘旋于法相身后,仰天嘶吼不断。 红衣少年整个人宛如一轮赤金色大日高悬,威严无比,驱逐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红衣少年一剑递出,帝皇法相将玉玺掷出,那条五爪金龙冲天而去。 煌煌赤色剑光率先斩出,五爪金龙口衔玉玺随煌煌赤色剑光破开长天天幕。 只是那长天天幕正在快速合拢。 犹是不止,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与身后道士法相合力祭出一座小天地来,小天地之大竟可以包裹住整个长天。 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于虚空之中轻轻划过,剑尖带出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法相伸出一指,与光阴长河中点水而过,光阴长河中水波阵阵,圈圈涟漪,扩散至整座小天地。 长天之中,星辰闪烁变得极慢极慢。 还是不够,青衫少年手持君子玉,横剑身前,无边浩然气不知从人间何处涌来,萦绕在青衫少年与读书人法相身侧。 少年与法相,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同时开口敕令道:“大开长天天幕!” 本来缓慢闭合的一线天幕,如获敕令一般,不再闭合,天幕大开。 李梦阳点头对小桃夭说道:“你先行一步。” 小桃夭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收剑飞升,先行一步,入主玄天。 李梦阳扫了一眼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当初,一曲桃夭剑舞,才勉强开辟玄天的一道裂缝。如今,五柄名剑在手,自然不必如此了,直接挥剑开天幕,以五柄名剑的大神通入主玄天。 四位少年各自收剑,收回身后法相,也随之入主玄天。 玄天之中,日月同辉,混沌无边,玄妙难言。风景之壮丽辽阔,远远胜于云天与长天,让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描绘。 李梦阳若在平时见这一幅玄天美景,必然小有兴致,饮酒几杯,作诗几篇,潇洒风流一回。 只是他现在根本无心赏景,静静等待着传说中的五难依次降临。 这五难只在远古古书中略有记载,对应五行法则。分别为金难,木难,水难,火难,土难,是天地最初的本源混沌。五难平定下来,天地才逐渐趋于稳定。 将三灾因果转嫁于生老宗众弟子身上,本就是无奈之举,只为了让自己能够以更好的状态面对五难。 若是只有三灾,李梦阳有信心只凭自己度过去。但要是再加上五难,李梦阳不借剑就根本没有一点可能度过。 只希望凭借自己半步仙境的全盛修为,加上仙,帝,儒,道,佛五柄名剑能够勉强渡过去吧。 李梦阳最后一眼望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看向那位站在祖师堂前,舍弃大道性命不要,也要替自己扛过罡风灾的首徒。 勉强扛过罡风灾,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的莫莲,又首当其冲,为师弟师妹们扛下最大的一轮天火灾…… 李梦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他,泪眼婆娑…… 第28章 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初春时节,微冷,春寒料峭。 小院内,那棵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桃花树下,李梦阳与赵仙升正在下棋对弈,难解难分。 二人其实很少下棋,一是二人棋艺差距太大,赵仙升水平实在一般。二是李梦阳也未修棋道一途,仅闲暇时翻一翻棋谱,权当打发时间的小把戏。 只是,自从那日看完元宵华灯回来,李梦阳便潜心研究起了这围棋一途,赵仙升也随便看了几招围棋定势。 赵仙升执黑先行,李梦阳执白后手,且让三子。 黑子如一条长蛇,直捣黄龙,攻势凌厉。白子固守自稳,任由黑子不断包围,但始终存留一口气。 围棋纵横十九道,变法无穷,棋盘亦如天地。两人已快将整个棋盘下满,却仍未分出胜负。黑子不断蚕食白子,可白子虽狼狈不堪,却始终存有一线生机。就是那一口气,黑子无论怎样都吃不掉。 李梦阳温和的笑着,从棋篓中夹出一枚白子,缓缓落子棋盘一处:“仙升,为何非要执着那一念仙境呢?半步仙境也很不错,不是吗?况且,我的猜测也与你说过吧。” 自从那次从天上下来,知道了李梦阳的心意后,赵仙升重回巅峰,便要破境。李梦阳问过为什么,可赵仙升也只是默默饮酒,什么也不说。 半步仙境已是人间最高修为,至于一念仙境也只存在于千万年前的传说中了。 李梦阳当年将天下修行划分为九境。前三境,入臻化境,立命凡境,空明心境,这三境仍属于凡人之列,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可增加寿元,一境十年。 中三境,浩瀚海境,载物地境,不息天境,这三境已是真正的修士了。大多数修士的境界也就是海境或地境,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无非是侧重方向不同,山上修仙之人注重海境时吐纳天地灵气,山下习武之人则注重锤炼一口先天真气。 当天地灵气与先天真气相融凝聚成水,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便自然而然跻身不息天境。 不息天境又细分三阶,对应云天,长天,玄天。每破一阶便如登天一般,不讲什么机缘,只看自身苦修,须知登天长路要一步步向上。 登天绝顶大圆满或已知心中合道之路,便入妙云玄境,修为一落千丈,从天上仙人变为凡夫俗子。破境之难,难于登天,一是看自身机缘与心性,二是看那所谓的真我与本心。人身小天地与自然大天地共鸣,入十万法境,掌握法则之力。 至于那一念仙境就更加虚无缥缈了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一条崎岖的大道都没有。 修行之人如在一根吊在悬崖的细绳上摸黑前进,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李梦阳与赵仙升皆是半步仙境,人间全无敌。 李梦阳在安神宫同意与大平同生同死时,曾有那么一瞬入了一念仙境,当然仅仅是那么一瞬,就让他后怕至今,这是他五百年的修道岁月中不曾感受过的。 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自己的肉身崩碎,回归于地;而神魂飞升,回归于天。 神魂体魄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真正的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玄妙融合。 李梦阳当年入一念魔境时的感觉更像是与整个天地为敌。 天上,地下,人间全都想将他诛杀殆尽,无论何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这跟一念仙境完全相反。 李梦阳推测,一念仙境便是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成为天地意志的一部分,成为这世间运行的某种规则。一念魔境便是与整个天地人间为敌,杀他一个天翻地覆,尸山血海,让世间再无一物敢质疑自己的存在,自己便成为世间唯一的法则。 自己的这些推测,当然也与赵仙升说过……可他就是不听啊。 赵仙升喝着酒,相比以往沉默了许多。紫金道袍不再穿的那么松垮,满头白发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甚至戴上了一顶莲花冠。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确实像一位老神仙。 只是,这样的赵仙升,李梦阳很不喜欢。 赵仙升袖袍一挥,一颗黑子从棋篓中飞出,落子棋盘一角,不答反问:“你……都想起来了?” 李梦阳收敛笑容,静静看着他:“差不多了吧。” 赵仙升又问道:“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呢?”李梦阳看向那株大桃树,温和的笑了笑,“别担心了,我会与自己和解的。” 李梦阳随意落子,原本半死不活的白棋,立即靠着仅存的一口气活了过来,反过来包围了黑棋,如一张大网,牢牢困住了黑棋。如一条长蛇的黑棋随时可能会首尾分离。 赵仙升眉头一皱,举棋不定,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你我都看的出来,大平国运已经走向下坡路了,等死很好受吗?” 李梦阳嬉笑道:“所以啊,多守大平一年,我便多活一年嘛。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让这太平盛世毁了不是?” 赵仙升平静的看着少年那张嬉笑的脸,忽的也投子笑道:“得了,你我之间的最后一盘棋,还是未赢你啊。投子认输了,不下了。” 他看着大势已定的棋盘,最后无奈劝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梦阳,何必如此呢?”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片片桃花消散。他随手捻起一片桃花,轻笑道:“认什么命?若一味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那这人间也太过无趣了,这话还是你赵仙升说的。” “仙升,你还记得那大凶三卦吗?” 赵仙升微微点头。当初在极北之地,李梦阳曾给他说过那大凶三卦。一卦生老宗灭门,二卦大平朝亡国,三卦李梦阳身死,皆大凶之卦。 “那高高在上的天命啊,我也曾认为天命所定皆不可逆,道士自然而然,术士顺势而为,这才是大道所趋。”李梦阳看向桃花树,吹飞手中桃花,“可这天命太过无情,五百年光阴岁月,无数人死去理想所堆起来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天下苍生,又要因那所谓的天命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何必呢?”李梦阳自言自语,“随意吧。” “梦阳,我也与你说过我的真正大自由吧?所以啊,你我都别劝了,明明都知道谁也劝不动的。”赵仙升仰头喝酒,抹了把嘴,正色道,“你要顺势而为,我便自然而然。你去守你的太平盛世,我去寻我的大自由。” “即使明知这盘棋会输……”赵仙升一抖紫金道袍,旋即站起身,放声大笑道:“人生如棋,我当执黑先行!” “顺手为天下修士……开先路!” 第39章 我为首徒 莫莲拄剑立于生老宗祖师堂前,只身独面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猎猎罡风。 这罡风来的十分奇怪,让莫莲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她以前也只在古书中简单的看到过三灾的记载,师父在此之前也与她说过,三灾不止是灾难,更是一种因果,所以才避无可避,只能承受。 此罡风自头顶三花处吹下,沿着经脉体络吹刮,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刮骨削肉,骨肉消疏,而后吹刮五脏,片片剥削,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形销骨立,完全成一具白骨骷髅。 莫莲天生冰肌玉骨,体魄好似冰清玉洁,不染凡尘,故而体魄极其坚韧。但在这罡风面前,却仍好似肉体凡胎,不堪吹刮。 莫莲森森白骨之上莹莹如玉,重新凝动血肉汇聚,雪白肌肤沿着血肉覆盖。一瞬间,又成了一位冰山美人。而后再次忍受着罡风吹拂,刮骨削肉之苦。 十二重罡风灾,九重天火灾,五重神雷灾,三灾所经层数,各不相同。 莫莲此时才扛过四重,此后八重更加难扛,体魄痛苦更甚。 第五重罡风灾,莫莲再一次成了一具白骨骷髅。森森白骨之上,裂纹密布,光华褪散,血肉凝动速度变慢。 第六重罡风灾,红白之物一起喷薄而出,却又转瞬之间被罡风刮散。红色的是鲜血,白色的是骨髓,莫莲的冰肌玉骨被罡风吹刮的完全破碎不堪。 第七重罡风灾,莫莲再也无法拄剑而立,双膝瘫软跪地,身子倚着长剑才能勉强不倒地。全身骨骼经脉,已经被罡风完全摧折,寸寸碎裂,而后便是片片如缕。 第八重罡风灾,莫莲森森白骨再一次凝动血肉,重聚人形。只是雪白肌肤已无力再次凝聚,于是她整个人便好似成了一具被剥了皮的血人。 这位首徒,倚剑跪在祖师堂前,开裂的嘴唇微微抽搐,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口中舌头早已被罡风吹刮而散。 “我为首徒,首当其冲!”莫莲以剑撑地,勉强单膝而跪,以心声怒吼,“只剩最后四重!” “师姐……何必如此?”极山山脚下,陆鸣眼神呆滞,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呢喃道,“我们也是生老宗弟子,我们也能扛的啊!” 师姐,你何必一人如此?! 只要师姐不独自一人承受罡风灾,而是由他们生老宗三千余众弟子共同承担,那就根本不会拼上大道性命! 陆鸣眉头紧皱,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想: 这第一轮的十二重罡风灾,境界稍低的生老宗弟子绝对无生还的可能,还要如遭受凌迟酷刑的死囚,受尽折磨后,再死。 因为,以低境界弟子的修为,加上罡风灾分散于众弟子身上,使其勉强可以扛过前几重。而后几重,必将受罡风吹刮,千刀万剐后痛苦而死。 若是,师姐独自一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而由他们扛下剩下的天火灾与神雷灾,那么低境界的弟子虽然也会身死,但定然不会死的那么痛苦。天火灾与神雷灾,足够在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起码死的不会痛苦。 陆鸣回头看去,身后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神色陌然,低头看着手中剑。 谁人不知道此次祭剑扛因果,低境界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再来呢? 陆鸣……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终于勉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的莫莲,此时已经形销骨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撑剑起身,凝聚一身血肉。 莫莲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面皮,抬头看天,眼中肃杀冷漠褪去,神色温柔。她嘴唇微动,喃喃自语道:“师父,我没事。” 处于玄天中,久久等不来五难降临,而心生烦躁的李梦阳忽然心念一动,低头向云天看去。 仅是一眼,李梦阳心神差点失守,一股无边怒火由心生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莲儿!自己曾经那么疼爱的首徒,如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个人样,而自己却在这玄天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怎么还不来?!”李梦阳愤怒嘶吼着,“五难!来啊!” 怒吼了片刻,他突然停止,而后泪眼婆娑,不忍再看向自己疼爱的首徒。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三灾过后,才是五难。三灾不渡完,五难是不会来的。 他后悔了!三灾五难!这是他自己的因果!本应该!就应该让自己一个人全部扛下! 可因果转嫁已经成立,他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首徒,受罡风刮骨削肉,天火焚魂灼魄之苦。 自己……无能为力。 李梦阳又忍不住低头看向生老宗祖师堂前,看向站在祖师堂前持剑而立的首徒。 莫莲扯动开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也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与首徒,相隔一整座长天,遥遥对望,默默无言。 莫莲率先收回目光,注视手中长剑,横剑身前,轻声说道:“我为首徒,那就让我再为师弟师妹们,扛下一轮天火灾。” 莫莲一双剑眉皱起,天火……来了。 刹那间,莫莲整个人燃起了紫金色的熊熊天火,紫金天火包裹全身,却不伤及体魄,单单烧灼神魂。 三灾之中,罡风灾专门吹刮体魄,天火灾则专门燃烧神魂。 天火自心窍中燃起,连带勾带起心火,于心湖之上熊熊燃烧。继而点燃神魂,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神魂燃烬,天火昭昭!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受尽煎熬,神魂燃烬,天火燃熄。 “啊!”随着天火从心穴燃烧至神魂,莫莲瞬间惨叫不止,跪倒在地,继而整个人如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大声哀嚎。 与罡风灾的刮骨削肉不同,天火灾是完完全全作用在神魂之上的。肉体刮削的疼痛与神魂燃烧时的痛苦,完全无法相比,根本不是靠着修为境界,简单忍痛就可以度过的。 只能看莫莲的神魂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能够熬过第一重天火灾。 “啊……”莫莲刻意压低惨叫,变为呻吟声,抓过一旁的长剑,借剑勉强撑起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 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这样熬下去神魂必然燃烬成灰。莫莲强忍着神魂燃烧的痛苦,盘腿而坐,五心朝天,手掐道诀。 那个飞升于玄天之上的牛鼻子老道曾传授给自己一门绝顶道法,可使自己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 “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莫莲眼中浮现黑白二色,两掌之中各有阴阳二气环绕。 她的身后,隐约站着两尊飘忽不定的虚影,看不清面容,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莫莲怒声喝道:“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我以三清抗三灾! 第40章 我怕只差我一个 如果说道法终极,是逆长生。那么道法最高处,便是那一气化三清。 神魂体魄,归为一气,一气化三清! 莫连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逐渐凝实,显露出面容。 那两道虚影分明就是莫莲,面容跟她自己一模一样,五官分毫不差。 两位虚影神魂体魄凝实,显露面容的瞬间,身体之上便也燃起紫金色的熊熊烈焰。 两人的神魂也如同莫莲一般被捻作灯芯,承受天火灾的烧灼之苦。 不过两位黑白虚影并没有惨叫,莫莲也渐渐停止呻吟,神魂烧灼的痛苦极大的减轻,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二人与莫莲都相互对视着,随后也盘腿而坐,学莫莲那般五心朝天。 三人围成一个三角,默默闭眼,竟然在忍受天火烧灼神魂的同时,还在感悟神魂烧灼的痛苦,以此砥砺神魂。 第一重天火灾,最为灼热难熬,莫莲独自扛过第一重天火灾,已然尽力,余下八重天火灾,实在是有心无力。 莫莲的分身,那两尊黑白虚影,已被紫金天火燃烧殆尽,自行溃散。 莫莲微微喘了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遥遥望向人间那处中岳极山山脚下,以心声在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心湖中,轻声言道:“如此这般,已然力尽,余下之因果,有劳诸位师弟师妹了。” “我为首徒,当与诸位一同共担!” 极山山脚下,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猛然抬头,感到有心声在心湖中回荡。 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齐齐点头,而后出剑,高声喊道:“愿随祖师,步步登高!” 生老宗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陆鸣,抬头眯眼远望玄天,自顾自笑道:“世人只知两位祖师的剑,锋刃无双,杀力巨大……” “殊不知……”他高举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剑指天穹,猛然大喝道,“我之宝剑也未尝不利!” 浑身燃起紫金天火,又一次承受神魂烧灼痛苦的莫莲,回望一眼香火鼎盛的祖师堂,喃喃笑道:“希望我生老宗过了今日,依旧香火鼎盛,仍旧道运昌隆!” 极山山脚下,一团团紫金火焰包裹住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将他们的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熊熊燃烧。 一时间,惨叫不止,哀嚎遍野,人间如狱,天火燃烬。 负责封锁极山,驻守于此的各位禁军将士饶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惨烈场面后,再见到这幅人间如狱的场面,仍是不免胆寒心惊,恐惧至极。 这些他们平时视为世间仙人,高不可攀的修行人士,如今就如同一根根稗草,被这野火焚烧殆尽,徒留一地残灰。 一位手执长戈的兵士,戳了戳身边兵士的腰,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是生老宗的修仙高人啊?” 身旁兵士,呆愣着看着那一团团紫金火焰,默不作声,轻轻点头。 那个持戈兵士,撇了撇嘴:“没有一点仙人风范呀,不过身上着了火,还叫的这么大声,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被连捅了七八刀都没他们叫的这么厉害。” “啧啧,还天上仙人呢。” 身旁的那个兵士,忽然扭头直直看着他,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你娘的!” 在刺耳的惨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一团团紫金火焰燃烧着神魂升空,昭告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一炷炷香火快速熄灭,香灰跌落,香火传承就此断绝。 这一炷炷香火都不是普通的香火,而是一位位生老宗弟子的续命香。每一炷香火熄灭断绝,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彻底魂飞魄散。 莫莲竭力抵抗着神魂燃烧的痛苦,扭头看了一眼祖师堂内还在燃烧的一炷炷香火。 好在,还剩下了不少。她快速回过头,不去再看第二眼。 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回头,每再看一眼,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的香火就会再少几炷,直至完全…… 莫莲沉下心思,不再去想那个结果与其他事情。 她不想知道这已经是第几重天火灾了,她很害怕知道这才是第二重天火灾。 可某些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改变,这的确才是第二重天火灾,此后还有整整七重天火灾。 在这燃烧神魂的天火之中,有一位无名老者顶着天火艰难起身,拄剑而立,惨然一笑:“今日必然身死道消,且斗胆学一学赵老祖师的剑仙风采。” 这位在生老宗修道七十余年,不过才是个浩瀚海境的老者,最为仰慕的是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仙的赵老祖师。 “夫君,来世再续前缘。” “可惜,没请祖师喝一碗喜酒。” 又有一对昨日才刚刚大婚的年轻道侣,瘫倒在地,却仍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起在这天火灾中身死道消。 还有一位曾被逐出师门,而后又死皮赖脸地跪在祖师堂前,请求上一炷续命香的女修,知道了自己的神魂即将承受不住天火焚烧,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最后的时间里,她撑起身子,艰难从地上爬起,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朱红,愧对宗门,愧对祖师!” ……… 陆鸣感到烧灼神魂的痛苦微消,他浑身颤抖,艰难从地上爬起,颤声道:“结……结束了?” 就当他以为天火灾结束时,还没喘上几口气,紧接着便是第三重天火灾,神魂刚刚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被天火烧灼。 “啊!”又是一声惨叫,陆鸣再一次疼得瘫倒在地。 他边惨叫边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干你娘!” 所幸,天火灾不同于罡风灾,二者完全相反。十二重罡风灾剥削体魄,一重更比一重风大。九重天火灾烧灼灵魂,一重更比一重火小。 天火灾只要扛过了前三重,后面六重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随着一团团烧灼神魂的紫金天火缓缓升空至苍穹,就好似有人于中岳极山山脚下燃烧放飞了千盏祈天灯。 点点灯火,冉冉升空。 夜幕笼罩四野,九重天火灾,终于……结束。 陆鸣急忙安抚神魂,艰难起身却又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一位胖乎乎的年轻男子将他搀扶起来,关心问道:“没事吧?先安抚神魂。” 陆鸣认得他,此人名叫周岁,与他是同辈修士,境界却比自己差远了,只是个空明心境,卡在这个境界许久了。 陆明向他问道:“你境界比我低的多,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岁淡淡回答道:“天火灾专烧神魂,而我神魂恰好比较坚韧吧。” 陆鸣认真的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个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你知道此次祭剑于天,替祖师扛因果,低境界修士参与,就是九死一生吗?” 周岁也看着他,立刻回答道:“那咋了?我知道啊。” 陆鸣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那你境界那么低,还参与个什么?” 周岁看着夜幕之中,还在向上飘飞的紫金天火,想了想之后,认真说道:“我知道我境界低微,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但在上香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参与了,是不是就能帮祖师或者师兄师弟们,减轻一些痛苦了?” 周岁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轻轻说道:“我知道不缺我一个,但我怕只差我一个。” 第29章 此去经年,未有归期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看着面前的老道士,轻声道:“明天再走吧,再吃一顿人间五谷。” 赵仙升将腰间酒葫芦递给李梦阳,大笑道:“酒给我满上。” 李梦阳接过酒葫芦,笑道:“想喝什么?最后一次给你酿酒了。” 赵仙升挥了挥手,看向院内的那株桃花树,说道:“还是再来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吧。” 李梦阳笑问道:“喝不腻吗?” 赵仙升笑答道:“你酿的酒,总也喝不腻。” “好好!”李梦阳拍手大笑道,“仙升!酒水管够,今夜只管大醉一场,明天一早再走!” 赵仙升也是大笑道:“庆幸……还有好友更劝一杯酒。”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夜幕很快降临,一轮大月高悬其上。 人间月相思,天上月清冷,各有千秋,但总归还是同一轮千秋明月,无论怎样都看不够…… 月华如瀑洒下,石桌之上,一片霜白。 二人相对而坐,红衣道袍,把酒言欢。 石桌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只有李梦阳亲自下厨随手炒的几个小菜,以及一人一碗长寿面,面上还卧着荷包蛋。 平淡无奇却也总以称得上美好自乐,即使清楚的知道明日便是一场告别,却也一如寻常。 人生就是不断告别,人们总想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来为好友饯行,但却都是一如寻常。 因为人们总是相信,此去一别,终会重逢。 人生远游路上,风景如旧,好友送行,挥手一别,只道再见。 我们也只能希望此去一别不是永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二人相对饮酒,默默无言,都想说点什么东西,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如此沉默下去。 李梦阳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石桌,率先开口道:“仙升,先吃面吧,再不吃面面就坨了。” “嗯……”赵仙升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很简单的一碗阳春面,味道还行,就是放了许多葱花。 李梦阳又开口问道:“味道如何?” 赵仙升端起碗,喝了口汤,笑道:“还行,淡了点。” “清淡点挺好的。”李梦阳笑道,也拿起筷子,小口喝汤。 赵仙升咬了口荷包蛋。呦,还是个溏心蛋,蛋黄流了满嘴,他吸溜了一口蛋黄,喝了一大口面汤,又抿了一小口酒水,这才大笑道:“舒坦。” 李梦阳拿筷子指着他,打趣道:“瞧你那吃相。” 赵仙升口中嚼着面条,模糊不清地回道:“人间最后一碗面了,自然要吃得舒坦些了。” 听到这话的李梦阳,忽然放下手中筷子,饮尽一杯酒,抬头看月,依然笑着,不过有些强颜欢笑。 在人间吃的最后一碗面,希望不要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李梦阳回过神来,举起酒杯,冲赵仙升笑道:“仙升,要不咱俩走一个?” 赵仙升咽下口中面条,有些诧异。 以前,二人之间吃饭对饮,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劝酒,李梦阳小口慢酌,赵仙升大口豪饮,二人各饮个的酒。 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梦阳,走一个。” “来!”李梦阳笑道。 碰。二人碰杯,饮尽杯中酒。 “再来!”李梦阳笑道。 他给好友倒满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二人碰杯,再一次饮尽。 “还来!”李梦阳依然笑道。 满上,碰杯,饮尽。 二人就这么重复着,美酒管够喝不完,千杯百杯一饮尽。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天上无故人。 ……… 不知喝了多少酒,赵仙升醉醺醺地趴在石桌上,李梦阳醉靠在桃花树下。二人都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李梦阳呼出一口酒气,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仙升耷拉着脑袋,模糊不清地答道:“不…不知道,未有归期。” 李梦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醉靠桃花树下,抬头眯眼看月。 赵仙升强撑起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了下来,轻笑道:“总会回来的。” 李梦阳没搭理他,赵仙升也陪着他抬头赏月。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赵仙升忽地站起身,一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解开束发,白发飘扬,抚须临风大笑道:“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怱怱!” 李梦阳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人,喃喃自语:“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石桌上,那些佳肴一筷未动,坛中美酒倒剩了不少,一碗阳春面吃了个干净。 至此,月上天心处,一夜再无言。 第二日,天光微亮,清晨。 赵仙升抹了一把脸,驱散一身酒气,道袍迎风鼓荡,白须白发飘扬,当真是神仙姿态。 “待我入一念仙境,重临人间。”赵仙升说道,“走了,我会回来的。” 李梦阳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老道士,感慨道:“你走之后又剩我一个人了。唉,莲儿也闭关破境了。” 李梦阳又问道:“此去何处?玄天吗?” 赵仙升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淡淡笑道:“不!是玄天之上!” “那便多带些酒水,你在那里,任我术法通天也没办法给你酿酒。” “放心,带够了,还是那一壶酒。” “何时回人间?”李梦阳又一次问道。 赵仙升想了想,认真答道:“酒喝完了,自然就下来了。” 赵仙升又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嗯……走了?” 李梦阳微微一笑,故作随意道:“走吧,不送了。” 赵仙升从袖中缓缓抽出长生剑,一阵清风拂面,一位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桃夭,出来告个别吧。”李梦阳手中红光浮现,不老剑出现在手中。一位粉裙小姑娘静静站在他身旁,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小桃夭与云墨,两位剑灵默默对视着。 云墨张了张口,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想要说,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啊,那时下手有些没轻重了。” 那日在天地人的六千里山河中,他确实出手有些重了,伤及了小桃夭的本源。原本就想跟那个小姑娘好好道个歉,碍于自己的面子,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第41章 一宗弟子皆祭剑 陆鸣听到了他的回答,愣了愣,旋即小声骂了一句:“夯货。” 周岁没听清,挠了挠头,问道:“你在那嘀咕个啥呀?” 陆鸣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叫声师兄,以后我罩着你。” 周岁用力将他的手甩了下来:“咱俩同辈,我叫你个什么劲的师兄?” 陆鸣又将手搭了上去:“我境界比你高,能者为先,怎么不算你师兄了?” 周岁伸出双手,作投降状,无奈道:“好,好,师兄,你是我师兄。” 陆鸣捏了捏周岁的胖脸,嬉笑道:“这就对了嘛,师弟。” 周岁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陆鸣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又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胖脸。 周岁一把打掉他的手,向他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陆鸣仍是不解其意,直至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你俩玩的开心?”莫莲双手拢袖,后背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呃……”陆鸣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这位大师姐的一瞬,浑身一麻,紧接着全身一颤,被吓的不轻。 “师……师姐?”陆鸣小声试探道。 属实是莫莲现在的这副模样太过渗人了,脸上身上全是一条条血色裂纹,整个像一个欲碎未碎的瓷器。 赌上大道性命,先独自扛下十二重罡风灾与一轮最的天火灾,让莫莲近乎力竭,实在是无力再修补自身。 莫莲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周岁站在陆鸣身后,怯怯问道:“大师姐,你怎么从祖师堂下来了?” “跟你们组成剑阵,一起祭剑抗衡神雷灾。”莫莲皱眉,看向远处天边滚滚而来的厚重乌云,“神雷灾是我们唯一能够抗衡的三灾了,于其两灾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不同。神雷灾就真的只是所谓的天打雷劈了。” “不过,神雷灾又分五重五色,中间的那道赤色雷霆最为凶厉。”莫莲又补充道,“而且神雷灾更是天诛,雷霆之下,万物寂灭。只要剑阵被破,我们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魂飞魄散,一个都活不下去。” 陆鸣问道:“神雷灾什么时候来?” “我刚才估算了一下,从罡风灾到天火灾,中间大概有一刻钟。”莫莲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时间还算足够。” 莫莲从怀中掏出那块生老宗的宗主令牌,以心声言道:“我生老宗余下弟子,即刻返回宗门,自成护宗剑阵,不得耽误。” 生老宗余下弟子都心有所应,从怀中掏出宗门的仙升令高举,瞬间返回生老宗,迅速组成剑阵,严阵以待。 “陆鸣,青虹给我。”莫莲向陆鸣伸出布满血色裂纹的手,“放心,是借剑。” 陆鸣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什么时候还?” “度完神雷灾后,就还给你。”莫莲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陆鸣极不情愿的将背上青虹剑递到了莫莲手中。 一直不曾说话的周岁,忽然好奇问道:“师姐,你在宗门内以宗主令传令于我们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 “因为……”莫莲回头远望万里山河,“我想再看看这人间的万里山河。” 若剑阵被破,生老宗必将直面神雷灾。雷霆之下,即是天诛,无论修为境界,皆寂灭。 ……… 生老宗剩下千余弟子,组成护宗剑阵,莫莲手持青虹,入主剑阵正中。 雷云滚过,电闪雷鸣,雷霆汇聚! 神雷灾第一重,一道雪白雷霆自玄天之上劈落,划过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直落云天之中的真命山。 “来了?”莫莲微微抬眉,率先祭剑,“祭剑便是了。” 青虹断剑出鞘,一抹璀璨剑光伴随凛冽剑气迅猛升空,直冲天幕处,阻击那道雪白雷霆。 璀璨剑光与雪白雷霆砰然相撞,二者迸溅出巨大气机,溢散的雷霆将四周白云轰散,荡出数圈涟漪。 剑光虽然无比璀璨,但仍是不敌雪白雷霆。就在剑光即将溃散之际,又有一道绚烂剑光升空,助其威势。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升空。而后是百道,千道剑光先后升空,于云天天幕处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剑光穹顶,笼罩住整个生老宗地界。 生老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剑气多少,无论剑光强弱,皆祭剑! 就这样,一宗弟子皆祭剑!一条条明暗不同的剑气光柱于生老宗地界先后亮起,而后依次升空。 云天虽不是长天,但剑光更胜星光。 云天之中,剑气缭绕,剑光冲天,亮如白昼。 处于剑阵正中的莫莲正竭力祭剑,使自己的那道剑光更加明亮璀璨! 生老宗弟子人人如此,唯恐独属于自己的那道剑光太小,太暗,太低……以至弱于他人。 莫莲回望祖师堂内那尊持剑道人的神像。 她忽然想到一件小事,有一日她与那个老道士随口闲聊。她问那老道士对生老宗有没有什么愿望或寄托。那老道士想了许久,喝光了整整一壶酒,才认真说道:我希望,有一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有剑仙风采。 莫莲扭过头来,看着那千余条剑气光柱,露出极少有的开怀大笑:“赵老道!你且在玄天之上看好了!” “今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为剑仙!” 话音未落,那道雪白雷霆骤然溃散,第一重神雷灾渡过。 又是一道紫色雷霆应声而来,狠狠劈落于剑光穹顶上,昭告着第二重神雷灾的开始。 随着紫色雷霆的劈落,剑光穹顶瞬间出现裂痕,悬浮于云天之中的真命山晃动不已。 当即有一名境界较低的弟子,瘫倒跪地,口鼻喷血,独属于他的剑气光柱瞬间断绝,剑光熄灭。 他狞笑着,拄剑起身,掏出那块生老宗人人都有的仙升令,当即一把摔碎,拿起一块碎片,狠狠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手腕处顿时鲜血淋漓,他双眸血红,心脏如擂鼓一般,体内精血开始沸腾,独属于他的那道剑气光柱在熄灭之后,再度大放剑光,迅猛升空,更盛之前。 他仰头凝望着属于自己的剑气光柱,放声大笑,力竭而亡。 仙升令,不只是可以接引生老宗弟子升入真命山山门,更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将其摔碎,以碎片划破手腕,粉末进入血液,燃烧体内精血,以求短时间提升修为,但副作用极大,精血燃尽,力竭而亡。 之后,便是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然后再次大放剑光,直至再彻底断绝。 李梦阳于玄天之中伫立,静静地看着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冲上玄天,再彻底断绝。 好似……在与他这位祖师,挥手告别。 第30章 授我长生?我逆长生 小桃夭没搭理云墨,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云墨被她看的有些心虚,不明所以。 小桃夭见他不明其意,还像个傻子那样傻站着,只得大声吼道:“不会蹲下来?难道要我一直仰头看你?你起码有点道歉的样子!” “哦…哦…”云墨赶忙应着,蹲了下来。 “你个白毛鸡!你大爷的!找打!”小桃夭毫不客气一拳捶在他脸上,将云墨捶倒在地,又再胸口上狠狠跺了两脚,这才解气。 做完这一切,小桃夭这才拍了拍手,露出笑容:“好了,扯平了。赶紧滚,往天上滚去,能滚多高滚多高。” 云墨捂着脸,拍掉身上尘土,脸色铁青的站起身,回到赵仙升身旁,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心中暗骂:“死丫头!丫头片子!呼,吾乃白羽仙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梦阳揉了揉小桃夭的脑袋,轻声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告个别吧。” 小桃夭呼出一口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裙,弯腰坐揖,正色道:“不老剑剑灵——桃夭,恭送赵大剑仙飞升!祝赵大剑仙早日入一念仙境,证道逍遥长生,就此挣脱天地大牢笼!” 小姑娘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墨,神色转冷,没好气道:“白毛鸡,再见。” “仙升,我等你。”李梦阳看向赵仙升,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实在没等到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走吧,别管了。” 赵仙升无奈挠了挠头,抚须长笑,手掐道诀,仙剑指天,大喝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李梦阳看着剑气缭绕,剑意无双的老友,在心中默默替他说道:“我有一剑,剑名:开天门。” 下一刻,赵仙升整个人化作一抹青色剑光,直上云天,瞬间便破开一层天地禁制。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引脖长鸣,振翅高飞,随剑光一起远去。 一剑一鹤,停顿片刻,又破开一层天地禁制,直上长天。 云海翻涌,群星黯淡,剑光璀璨,剑意无双,剑气滔天,就此毫不停留,直上玄天。 李梦阳眯眼远望,只见那道青色剑光连破三层天地禁制,剑光亮如一道闪烁流星,直冲苍穹。 李梦阳目送好友远去,轻轻念叨着:“仙升,好走不送。” 世间修士皆是登天而行,唯你赵仙升是逆天而行! 望君,珍重! --------------- 玄天之上,赵仙升神仙姿态,一身紫金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生仙剑光华流转。 云墨悬于他身侧,羽扇轻摇,羽衣飘飘,逍遥姿态。 仅以此身此剑,便去问剑于天! 赵仙升抬眸向四周扫去,左是一轮红日,右是一轮白月,脚下则是一片未开的混沌。 红日炎炎,白月寒寒, 混沌未开,玄妙难言。 此处天地之根本,大道之玄妙所在。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有所求才有所望,可与这天地大道相比终究不过弹指一瞬,眨眼之间。 人间观天,无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不见全貌。 井底之蛙,不见天宽。 南飞之雁,不知天高。 玄天之大,不知能容纳多少人的人间。修士三千大道,十万法则,在这玄天之中,还是太小。 于天地大道而言,谁人不是春秋蚱蜢?纵使不老容颜,长生久视,焉能见冬来? 正如在这一轮红日白月与无尽混沌面前,强如赵仙升也不过一粒尘埃尔尔。 玄天须弥,人如芥子。 赵仙升眸中清光浮现,扫视白月,直视红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摘下腰间紫金葫芦,细细闻了闻酒香,并没有喝,毕竟以后梦阳酿的酒便喝一点少一点了。 赵仙升深吸一口气,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大笑道:“日月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手中剑!天地再大,也大不过老子的心中道!” 他常与好友说,道士称老子,仰慕祖师,尊师重道,天经地义! “我的剑与道,远比这玄天更大!”赵仙升悬剑身前,拍手大笑,终究是没忍住,饮了一大口酒。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赵仙升伸手握剑,长生剑剑身金色小楷金光灿烂,剑光啸作日月光,“依我而看,这玄天还太小! 云墨问道:“当如何?” 赵仙升答道:““去那玄天之上,见大天地,寻大自由!”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仙升嗤笑一声,横剑身前,指尖抹过剑身一个个金色小楷,长生剑剑光愈发粹然。 长生剑上的一个个金色小楷,其实是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赵仙升心中默念,手掐道诀,道诀即剑诀,一种无形的封印破碎,直到这一刻,长生剑才算真正“出鞘”。 剑气纵横玄天,斩裂混沌。 剑光照亮玄天,日月无光。 一念仙境,随时随意,想入便入,只因我名——仙升。 赵仙升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光亮,继而是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云墨双手环胸,仰首傲然道:“一剑劈斩日月可开玄天,两脚踏混沌可定乾坤。” 随即现出真身,一只巨大的白羽仙鹤,白羽遮天,振翅高飞,悬游天中,仰天长鸣。 云鹤游天,鹤鸣九皋。 那剑仙法相,双手拄剑,身披天衣,脚踏混沌,头顶日月,雪白长发无风自飘扬。一只白羽点缀金光的巨大仙鹤环飞身侧。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玄天之中。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赵仙升再次大口饮洒,旋即一剑斩出,身后法相也一剑斩出。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剑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随手一斩,就是剑道极巅。 仅仅一剑,剑斩天幕,露出一片黑白。 日月光茫大亮,天幕转瞬合拢,好似从未被一剑斩过。 自问,又当如何? 自答,一斩再斩! 于是乎,接连随手出剑而斩。 先斩混沌,由我割裂;又斩日月,因我无光;最后再斩天幕,为我大开! 剑光无数,剑气无数,出剑无数,就此剑斩玄天,举剑飞升。 玄天之上,黑白两色。 遥遥天际处,有一人闭目,缓步走来。 赵仙升仗剑而来,一步踏出,天地颠倒,黑白转动。 那人闭目不睁,不见动口,声却随天地长鸣:“长生者,你来此地,又欲何为。” 赵仙升,答:“长生。” “跪地叩天,授你长生。” “我欲……”赵仙升,剑指祂,“逆长生。” 那人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扫视赵仙升手中剑,开口即吐真言,天地随之震鸣:“长生剑主,当真好一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第42章 香火凋零 人间,中岳极山,皇极帝峰。 昭德帝瞪大双眼,遥遥远望云天的那座真命山。 壮哉! 人间奇景! 茫茫云海中,隐约可见一座天山矗立。自那山巅处,升起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在漆黑夜幕中,就好似一盏盏人间灯火,点亮云天。 只是一条条剑气光柱明明暗暗,又好似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再往上看去,一个笼罩四野的剑光穹顶高悬于云天天幕之中,就如同为整个人间撑起一柄大伞,遮风挡雨! 随着剑光穹顶裂纹密布,随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的彻底断绝,随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力竭而亡……终于,第二重神雷灾度过。 莫莲抬头看着天幕处缓缓聚集的赤色雷云,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 第二重神雷灾是度过了,那么最为凶厉的第三重赤色神雷灾呢? 莫莲来不及思考,第三重赤色神雷灾转瞬劈下! 看到这第三重赤色神雷灾的一瞬,陆鸣心中恐惧爆炸,简直无法压制。 根本就不是一道雷霆啊!那赤色神雷大如山岳!根本就不是劈下来的!那是直直轰杀下来,要将整座真命山夷为平地! 陆鸣毫不怀疑,自己在这座赤色神雷灾面前,就如同一只蝼蚁,会被瞬间灭杀!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心气与傲气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本能的恐惧,甚至险些道心不稳,境界大跌。 知道第三重神雷灾最为凶厉,但这也太可怕了!远远超过了莫莲的心理预期! 不!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莫莲十分清楚,只要这座赤色神雷灾落在剑光穹顶的一瞬,那座剑光穹顶就会彻底崩裂!到时候整座真命山,就会直接暴露在神雷灾面前,人人都必将湮灭于神雷灾之中。 不能在一味防守了!要出剑!要剑斩这座赤色神雷灾! 起码……要在魂飞魄散之前递出一剑! 那个赵老道曾对她说,我剑修之倚仗,不是什么法宝境界,而是手中三尺剑。杀力第一! 对!我剑修!修士之中,杀力第一! 莫莲猛然抬头,直视那座落下的赤色神雷灾,再次拔剑出鞘! “众弟子!助我!”莫莲高声喊道,“我要!剑气剑光,更盛!” 下一刻,又有数十位弟子,动用仙升令,燃烧自身精血,以求剑气剑光更盛! 莫莲横剑身前,指尖拂过青虹剑刃,眸中闪烁着粹然金光,无数生老宗弟子的凛冽剑意汇聚在身。 一位身形虚幻,但极其高大的白衣女子于莫莲身后俱显而出。 那高大女子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粹然金眸,缓缓站起,手持一柄长剑,拄剑而立,大袖飘摇。 这不是法相,而是莫莲的心相,完全由一身剑气与一颗剑心,俱显所化。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直去云天天幕处,只身挡在那座赤色神雷灾面前,神色漠然,无悲无喜。 莫莲,递出了完全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万物归剑,万剑合一! 高大女子随意挥手,百余条剑气光柱径直归来,汇聚成一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这便是莫连自创这一剑招的玄妙之处了。万剑合一,无论是剑气剑光,还是剑术剑法,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视之为一剑。 高大女子手持汇聚而成的长剑,莫莲手持凝聚剑意在身的青虹,与那位高大女子神色一模一样,都是漠然。 二人本就是一人,自身与心相。 莫莲递出半剑,高大女子也跟着递出半剑。 半剑归合为一剑。 这一剑,斩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一剑破万法。 由百余条剑气光柱所汇聚而成的长剑,在高大女子手中,一寸寸崩碎,化作一缕缕细小剑气四散。 转瞬又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汇聚。 不够。莫莲神色漠然摇头,再来。 高大女子又挥手招来百余条剑气光柱,双指并拢,指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数百条剑气光柱,如同剑雨,不断消磨着那座赤色神雷灾。 直至,那座赤色神雷灾被剑雨彻底消磨殆尽。 第三重神雷灾度过。 代价是三百余名生老宗弟子燃烧精血,倾力出剑,力竭而亡。 每一条剑气光柱的碎裂,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的力竭而亡。 那位高大女子的每一次出剑,都有人身死陨落。 是生老宗弟子拿命硬生生将那座赤色神雷灾消磨殆尽,就如同愚公移山一般。 第四重青色雷灾来临。 莫莲冷冷扫了一眼,已经算是横尸遍地的真命命山山顶。又抬头瞥了一眼,那一道即将落下的青色雷灾。 陆鸣还在祭剑,根本无暇顾及身边发生了什么。当他与莫莲的那双粹然金色眼眸对视上的一瞬,浑身颤抖,直感觉这位大师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感觉根本就不像一个人。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身上。 莫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剑。 无妨。 以身作剑。 莫莲神色漠然,再次递出一剑。竟是直接以自己的心相为剑,斩向那道青色雷灾。 青色雷灾一寸寸消散,莫莲心相也跟着崩碎,二者玉石俱焚。 随着心相的崩碎,莫莲眼中的粹然金色退去。她猛地回过神来,扫视已经横尸一片的师弟师妹们。 一瞬间,脸上的漠然褪去,奔涌如潮水决堤的情绪将她淹没。 心湖之中,惊涛骇浪。道心不稳,跌境不止。 莫莲承受不住情绪与跌境的冲击,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良久,等她再次醒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祖师堂内了。 莫莲坐起身来,头痛欲裂,见到身边已经睡着的陆鸣,便将他摇醒起来。 陆鸣醒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她。 莫莲急忙问道:“那最后一道天雷灾呢?” 陆鸣答到:“最后一道天雷灾是蓝色的,算是五重之中最弱的了,最后被那个剑气穹顶挡住了。” 莫莲重重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宗内其弟子没事吧?” 陆鸣有些畏惧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莫莲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急忙跌跌撞撞的奔出祖师堂。 祖师堂外,师弟师妹们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极多。 莫莲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祖师堂内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 此时,那尊青铜香火大鼎内,歪歪扭扭的插着十几炷香火,剩下的全都是香灰。 莫莲一炷炷细细数过去,生怕错过一炷。 曾经三千余炷香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几炷了。 生老宗……香火凋零。 第43章 我为天下人递剑 李梦阳看着玄天之中的最后一条剑气光柱熄灭,默不作声。 他知道,三灾已过,五难来临。 随意吧。 刹那间,一位剑灵,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大放各异光彩,姿态各不相同。 玄天之中,天生异象。 先是青衫少年,握剑君子玉。 玄天之中忽的腾起阵阵春风,萦绕在读书人法相的两只大袖旁,两袖皆是清清春风,一身无边浩然气。 又是红衣少年,握剑传国。 玄天之中的那轮赤红大日,大放赤金光焰,帝皇法相站于那轮大日前,好似脑后悬有一轮赤金大日光环,一身煌煌天威。 而后是黄袍少年,握剑一叶菩提。 玄天之中凭空出现一片片金色落叶,在僧人法相身边飘落,伸手捻住一片落叶,呼了一声佛号,一叶便知秋,万般皆因果。 最后是白裳少年,握剑天地人。 玄天之中,骤然大雪飘飞,恍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道士法相静立于大雪之中,神色自然,道炁长存。 最终,玄天之中,大道轮回,四季流转,各成法则。 剑灵桃夭,握剑不老。 身后少年法相,双手拢袖,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莫然,无喜无悲。 剑主如法相,亦是如此。 “终于来了。”李梦阳轻轻抬眉,“一起来吧。” 只可惜,并未如他所愿,五难依次而来。 一同而来,还有一位位故人…… 修道之人,各有大道,幽居修行。 泛舟心湖,播种心田,叩问心关。 红尘,凡间,人世。 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 情念一起,爱憎不分,道心即崩。 李梦阳伤痕累累的一颗道心,反而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通透。 金难加身,红衣少年,全身粉碎,血肉被片片削去,经脉被条条挑去,最后只剩下满是刀痕的森森白骨。 身后,那尊帝皇法相,龙袍破碎,身形虚幻,却依然无比威严。 一个身披龙袍的男子,正是那位为大平开太平盛世的顺德帝,轻轻叹息一声,有些面带愧疚,躬身行礼。 “李先生,大平谢过,却无以无报,只能谢过。” 红衣少年,轻轻颔首:“无妨,圣上以国士待我,我应以国士报之。” 言罢,红衣少年身躯与身后帝皇法相一起崩碎。 木难加身,青衫少年,迅速衰老着,全身如枯木一般,而后皮肤如干枯树皮片片剥落,直至完全化为一颗枯木。 身后,那尊读书人法相迅速枯老,萦绕在大袖旁的春风也随之散去。 一位清冷女子,满眼泪水的看着少年。 莫莲有些委屈,轻轻喊道:“师父,对不起,我……” 青衫少年打断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莲儿,很好了……真的。” 青衫少年连同读书人的法相,就此一起枯死散去。 水难加身,黑水一点点覆盖黄袍少年全身,侵入七窍六孔,一点点腐蚀五脏六腑,而后整个人化作一滩死水烂泥。 身后,那尊僧人法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好似不曾存在。 一位身披紫金道袍的老道士,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后,这才开口问道:“梦阳,为这人间值得吗?” 黄袍少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值不值得,应作如是观。” 老道士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一剑斩碎黄袍少年与僧人法相。 火难加身,白裳少年置身于烈火之中,焚烧一切,大雪也在烈火中寸寸消融,不留下一点痕迹。 道士法相依旧神色自然,坦然处之,任由大火焚烧法相。 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满脸心疼的看着处身烈火中的白裳少年。 桃姝不顾烈火焚烧,一步步走向白裳少年,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一定……很累吧。” 白裳少年也紧紧抱住她,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一言不发。 二人在烈火中紧紧相拥,直至烈火将二人连同道士法相一起焚烧殆尽。 随着四位少年的寂灭,李梦阳五条大道断裂其四,五尊法相独留其一。 “剑主?”小桃夭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李梦阳收回四柄名剑,轻声道:“无妨,本身受难即可。” 下一刻,土难尽加本身。 好似直直坠地,污秽不堪的泥土一点点爬满全身,堆积如山,埋藏全身。 身后的那尊少年法相如陷泥潭,动弹不得,一点点向下陷去。 李梦阳只感觉这污土从每个毛孔渗入,堵住全身经脉,附着在全身的骨骼上,如附骨之蛆一般。 五脏六腑被污土挤压碎裂,血液浸染入污土中,慢慢难以呼吸。 李梦阳,半步仙境,这位人间仙人,好似被人…… 活活打生桩。 此时,李梦阳意识模糊之际。 一位容貌秀美,眉心有红痣的血衣少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土中拔萝卜般拔了出来。 血衣少年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漠然,静静看着他。 “递出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血衣少年淡然说道。 “好。” 李梦阳刹那间重回玄天,五柄名剑于身前一字排开。 玄天之中,心相万千,意象万千,气象万千,万千都是不同人的剑! 李梦阳仗剑当空,风流至极,自问自答:“心中有万千之相,能够为之递出几剑来?” 不如……试上一试! “那便,起剑,斩!” 握剑,传国。 挥剑诀浮云,诸侯尽西来! 帝皇之剑!剑气剑光凝聚千军万马,随心相天地俱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握剑,君子玉。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君子之剑!剑气是浩然气,剑光是意气风发!书与剑远去,人间最得意! 握剑,天地人。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道法之剑!杀力最大!剑光当空,大放光明。剑气横秋,倚天万里! 握剑,一叶菩提。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佛禅之剑!剑光温和似道佛光普照,剑鸣宏大,千佛诵经,出言便作狮子鸣。 李梦阳握剑不老,剑灵桃夭一同握剑。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少年之剑!无畏玄天之高,一起再起,一高再高,剑气故作少年气,朝气蓬勃! 还是不够! 玄天之中,李梦阳心相天地,具显出万千人来,人人皆持剑,人人都有剑要问! 有那游侠之剑,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戴玉。 有那豪客之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有那将军之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有那狂徒之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有那失意人之剑,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有那愤懑人之剑,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有那得意人之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亦有那…… 心相天地中,有千万人的剑,却唯独没有仙人之剑。 高高在上的仙人,从来不是天下人。 李梦阳的身后站着千千万的持剑之人。 这是独属于他剑道的倾力一剑,亦是属于天下人的一剑! 剑名:苍生意! 玄天天幕碎裂,露出一片黑白。 李梦阳仗剑入主玄天之上。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天地之中,黑白转动,有似天地长鸣之声响起,问道:“你为何向我递剑?” 李梦阳举剑指向那一片黑白,说道:“我为天下人递剑!” 第44章 向天道提问 上古传说,天有三阶。 一为云天,见白云千载。二为长天,见星汉灿烂。三为玄天,见日月同辉。至于玄天之上,还有没有更上一层,没有人知道。 只是某本闲杂古书之中有记载,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 有世间所有修士所求的终极。 有天地大道之最根本的法则。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这里,没有时间的足迹,亦没有空间的痕迹。 这里,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李梦阳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等待着某个的存在来见他。 他知道,祂一定会来见他的。 极远处,黑白天地的交际处,缓缓走来一抹红色。 李梦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走来的那个人,竟是她! 是她!真的是她!以李梦阳的境界竟然未看出一丝破绽。 那是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秀美女子,头戴一枚金凤钗,缓缓走来,一步一摇。 那女子看着向缓缓走来,却瞬间便来到李梦阳面前,勾着脑袋,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一切都跟那位女子一模一样,容貌神态动作,不同的是那位女子是一双清丽桃花眸,而这位则是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李梦阳嘴唇轻轻抽搐,试探性的喊了那个名字:“桃姝?” 那女子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让李梦阳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她,却也可以是她,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在这里,你只会看到你心里最想看到的某个人。”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让李梦阳回过神来,笑道:“好的,尊敬的不老剑剑主,不老与四季合道者,天下第一术士,平王朝国师,生老宗宗主——李梦阳。” “你历经三灾五难,祭剑于天,有资格让我见你一面。” “接下来,这一炷香之内,你可以向我随意提问,我会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的回答不记入时间。” 李梦阳面前出现了一炷清香,开始徐徐燃烧,散出袅袅青烟。 李梦阳环顾四周,发现五柄名剑已经不见,四周黑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他有些失望。 那女子说道:“李梦阳,时间有限,请开始你的提问。” 李梦阳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子轻轻摇头,说道:“每一个修士来这的第一个问题都一样,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女子回答了李梦阳第一个问题:“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嗯,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存在。”女子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清香,“我猜你的第二个问题是这里是哪里。” 李梦阳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等待着这位存在的回答。 “这里是玄天之上,或者说这里是世界的本源,我称呼这里为法天。” 李梦阳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人吗?” 女子停顿片刻,说道:“我曾经是人,我曾为……人族初祖。” 李梦阳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位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子。 祂说……祂是传说中的那位人族初祖! 女子继续说道:“我即是大道,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李梦阳平复了一下心湖中的激荡,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遥遥上古时期,人族卑微,大妖林立,人族因体内先天一气,沦为妖族食物,被如牲畜般圈养。 千万年后,有一人横空出世,修道习剑,渐次登高。传下修习法诀,率领人族反抗妖族统治。 可妖族体魄蛮横,大妖众多。人族不敌,节节败退,几近灭族。就此时,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此后……整个世间气运好似全都站在了人族这边,各种道诀术法如雨落人间,完整的修行体系得以传下,各种强者层出不穷。 再后来,妖族溃散,散落各地,那些体魄蛮横,近乎不死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人族安定下来,建立宗国,主宰世间。 这些只记载于许多古书中的只言片语,让李梦阳勉强拼奏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他再次发问:“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指尖出现一抹灵光:“这个世界,从灵开始。” “一点灵光,大放光明,破开鸿蒙,开分天地,衍化众生。” 女子指尖一抹,指尖灵光拉出一条极长的黑白色细线,“众生中,有灵智者众多,各自演化,其中以妖与人在众生中脱颖而出。” “二者各有所长,妖族天生体魄蛮横,人族则拥有先天一气,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可惜却不会运用。” “后面,就跟你猜测的差不多了。” 李梦阳皱眉:“你会读心?” 女子轻轻点头:“我……无所不能。” “好吧。”李梦阳低下了头,有些疲惫,“时间……能为我停留一刻吗?” “我……有些累了。” “可以。”女子点头,那炷清香停止燃烧,“在这里,你可以休息片刻。” “谢谢,一会儿就好了。”李梦阳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梦阳微微闭目,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问道:“大平国运如何?” “前三百年,国运连绵不绝;中一百年,国运昌盛太平;后一百年,国运衰微断绝。”女子平静说道,“大平国运理应只有五百多年。”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红痣,轻笑道:“大平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 女子一双金眸看着他:“因为你,为了去强求那一个永久的太平。” “要大平灭国绝种,是你的意愿吗?” 女子轻轻一划,二人之间又浮现出那一条黑白两色的细线。 那条线极长极长,从古至今,连接未来,不见尽头。 “万事万物,都在这条细线上,有序向前,渐次登高。”女子轻轻摇头,“大平灭国绝种,是这条线上一个必行的结果,不是我的意愿。” “我……阻止了这条线的前进?” “是的。” 李梦阳凝视着面前的这条细线,有些想笑:“我错了吗?” “我无法评价你的对错,无数该死之人因你而活,无数该活之人因你而死。”女子淡淡说道,“我只能说你身上的因果……很乱很多很杂。” “你身为人族大祖,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太平盛世永在呢?你为什么要降下无数天灾,让众生受苦?”李梦阳莫名有些愤怒,质问着祂,怒视着祂。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有结果,一切都会运行,一切都各有其道,我只用看着。”女子依旧平静。 “你就只是……看着?” “嗯,没错。” 李梦阳有些颓然:“你高坐此地,对人间不闻不问,你如何去见众生?” 女子张开双臂,“我无需去见众生,众生需来见我。” “这就是你那……高贵的神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女子第一次停下思考,缓缓说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这意味着我心一念,无论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尽量不去插手人间种种,让这条线自行其道。” “那些无辜之人惨死,那苍生世世流离呢?这也是这条线的安排吗?”李梦阳问。 “个人命运,微不足道。”女子缓缓说道,“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条线便是一路车辙。” “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压路边稗草。” 李梦阳看向那炷即将燃尽的清香,开口问道:“一念仙境的结果是什么?” “融入法天之中,成为这条线的一部分,成为世间十万法则的一部分。”女子顿了顿,“成为……我的一部分。” 果然。李梦阳释然了。 香火燃尽,提问结束。 女子拍了拍手:“时间到了。” 李梦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大声喊道:“等一等,我还剩最后三个问题!” 第45章 天道向你发问 李梦阳看向那炷已经燃尽的清香。自己居然在向天道讨价还价? 女子轻轻点头:“可,最后三问。” 李梦阳问道:“我徒弟莫莲,是否与你有着……某种特殊关联?” 那女子第一次面露惊诧,斜睨看向李梦阳:“没错,她是我的一缕分身,应道而生,得天道庇护。” 李梦阳明白了。 天道的一缕分身,所以莫莲才注定无法合道,无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中的那一种都必然会重归于天道。 呵,那丫头竟然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李梦阳笑了笑。 李梦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的那位好友是否身在法天之中?” 女子点头应道:“那位长生剑剑主,此时确实也在法天之中,不过你们注定是见不着了。” “无妨。”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女子提醒道,“请想好再问。” “我想问,桃姝她还好吗?” “确定只问这个?” 李梦阳轻轻笑了笑:“没错。” “她,现在幸福。”女子挥手,“上一世,你与他一面之缘后,她便成亲了,婚后幸福美满,平平淡淡。” “这一世,她也出生在一位好人家,战乱并未波及她,她也快乐。” 李梦阳笑容灿烂:“很好,足够了。”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将向你提问,不老剑剑主。”那女子的语气猛然一变,威严肃穆,空灵虚幻,“你的回答不计入时间。” 天道,此时此刻向你发问,你无法拒绝。 你的回答必为真心话,你无法对天道撒谎。 祂的身后,一片黑白之中,骤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天地威压扑压而来,逼迫他下跪。 李梦阳依旧坐着,腰背挺的笔直,平静注视着那双金色眼眸,淡淡说道:“请开始发问。” 女子的身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白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双金色眼眸,与李梦阳对视着。 天地长鸣,有声音回荡:“你……为何来这里见我?” “想为天下苍生,求一个风调雨顺。”李梦阳静静答道。 天地震怒,厉声质问道:“你可知你这样是逆大势而行?” 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天道从来不会愤怒,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呢。” “回答问题!” “我知道,但我顺了一辈子的大势,老子当今天下第一!又凭何逆不了这大势?”李梦阳猖狂大笑,“大势!天道!命运!人生在世,无不是顺势,听天,由命,而有所行!我听心而行,又有何不可!” “术士,给众生算卦,给天地算卦,却难以给自己算卦!”李梦阳冷笑,自问自答,“大凶之卦,趋吉避凶?我偏要去逞凶,我偏要去逆势!我只听心而行!” “不!不是逆势!我要造势!天下大势,为我所造!” “我为……造物主!” 他有点惊讶,兴许是与那个老道士待久了,自己也会说出这般猖狂的话语。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猖狂!”天地又言语:“个人渺小如一根会思考的芦伟,一点点狂风他们就会臣服弯腰!历史时代的车轮将他们无情碾压!” “你,逆势,逆天,逆命,听心而行!你将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推向一旁,你让其失控,倒向路旁,将大片芦荡碾压致死!” “你,又是否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呢? ” “因为你!拖住这条线的有序前进,让这条线不再笔直,人间万众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你,李梦阳!想听心而行,便去断绝整个人族的气运吗?” 李梦阳答道:“我不知。” 天地又言语:“你现在已知晓,又当如何作?” 李梦阳低头,思索良久。 天地不再言语。 ……… 良久,李梦阳开口回答:“我合道不老与四季,到时,我会散道天下,以此稳固那条线一时。” 天地不言语,算是默认。 天地再问:“你究竟求的是个太平盛世?还是大平国运的连绵不绝?” 李梦阳缓缓答道:“我想要的是大平的太平盛世或者说是太平盛世的大平。” 天地又问:“你我都曾同为救世主,那人间值不值得,你我这样做?” “人间最值得!”李梦阳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我见过人间无数美好,自然坚信那太平盛世的人间最为值得!” “那你又是否见过人间炼狱呢?” “怎么不曾见过呢?”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自己就创造过人间炼狱,数万人因我而死,成为一具具焦尸。” “仙京城前,那片被大火焚烧过,曾有无数焦尸的土地上,如今还是春暖花开,上面还有儿童嬉乐。” 天地质问:“你在进行诡辩。” “可能吧。”李梦阳耸了耸肩,“不过这确实是我想说的。” 天道继续质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心中可有愧有悔过?” 李梦阳沉默了,缓缓说道:“心有愧,但无悔。” “好的,那么拥有不老之身的你,如何理解衰老是什么?” “衰老是一柄刀,一场屠杀。”李梦阳喃喃,“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被这一把刀片片刮割,我给她灵丹妙药,却依然无济于事,这把刀不可避免地落下。”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生,老,病,死。我想要留住她,她不肯,于是她便去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生,老,病死,天地无上法则,任何人都无法逆改。”李梦阳看向黑白的交际处,沉吟说道,“我发现我也会变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已经变老了,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前二百年间的少年心气早已磨了个干净。” “长生不老啊,它并不是永生不死。” 黑白色的天地转动,一个飘忽的虚影出现在李梦阳面前,双手拢袖,看不清面容,无喜无悲。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且问吧。” “你愿意……成为新的天道吗?” “什么?!”李梦阳微微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叫虚幻身影,面容变幻,好似笑了笑:“我累了,真的很累了,画地为牢,独守着黑白天地千万年,我想歇一歇。” “你的回答勉强让我满意,我觉得你虽神性欠缺,但人性通透,可以接替我。” 李梦阳看着他,也笑了笑:“我也累了,你要不去问问我那位还在法天中的好友?” 那道身影也没再去看他,自顾自说道:“一甲子风调雨顺?好,我给你这个结果。” 黑白天地之间凭空浮现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细线,那道身影从那条线中轻轻夹起一个结果,双指用力,将其夹碎。 那条线瞬间便出现了无数支岔,支岔不断延长,又长出新的支岔,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 那道身影睁开一双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无数支岔。 所有支岔,停止蔓延,那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全部粉碎。 那一条线又重新变得笔直。 李梦阳也看着那一条线,轻声道:“多谢。” --------------- 昭德十一年秋,重阳。 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求得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遂国泰民安。 第31章 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大平立国五百年,国运昌隆久盛。 五百年后,盛世不复,仙京城危,大平将亡。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极必衰,天命难违。 继承天之后,元良继位。前五年,一切安好。此后天灾四起,民不聊生。每隔十年必有大旱,大旱过后必是大涝。大旱大涝,又致使疫病横行,百姓们颗粒无收,哀怨四起。 先天怒,后使人怨。 先天灾,后至人祸。 所幸,护国之教生老宗子弟纷纷入世,背剑下山,以毕生修为反哺人间。 遇大旱,则立坛求雨,以自身修为境界为代价与天道抗衡,为一地的百姓强行求来一场又一场甘霖。 遇大涝,则以血绘符,使宗门秘法以本命精血绘制黄符,截江断河,保下一地百姓一块又一块田地。 遇大疫,则上山采药,以宗门所学炼制丹药,以身试药后才分给百姓食用,以此救下一个又一个百姓。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众,反而人人食不裹腹,面黄饥瘦。虽都是修行人士,但无论是立坛求雨,还是以血绘符,都对自身修为境界反噬极大,跌境者百余人,道消者十余人。 即使如此这般,可人力在这天灾面前显得如此无用。每隔十年必有一场的天灾仍是不断,大平百姓逃难者甚多,身死者不计其数,大平亿万户骤减!!! 父抛子,儿弃父,人间惨剧,屡见不鲜,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好像就只能……易子而食了。 大平开粮赈灾,五百年顶盛国力在不断的天灾面前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曾经的盛世显得如此无用。 可这真的是无用功吗? 起码这样的无用功苦苦支撑着大平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王朝勉强苟延残喘着。 大平历,元良三十一年,国运衰危。 天灾过后,人祸横行。 原本是大平藩属国的许多小国都想在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上割下一块肉,分一杯羹。处于大平北方的蛮族也因天灾而与大平断了贸易往来,原本开在边关的互通集市纷纷关闭,使蛮族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于是蛮族不断骚扰大平边关,掠夺城镇,其南下之势已成必然。 处于大平南方,生活在十万大山的蛊族也对大平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好在大平边军底蕴还在,拼死守城,大平帝皇元良帝更是披甲亲赴边疆,力守国门,朝内种种事务全权交给大平国师。大平边军士气大振,接连打退蛮族进攻。元良帝更是手持传国剑于阵前斩杀蛮族共主,却也身受重伤,于班师回朝途中……驾崩! 这位年轻时喜好以美酒会友,喜好青衫游江湖的大平帝皇,却最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史书记:大平历,元良三十三年初,帝力斩蛮族共主,身受重伤,遂崩,葬边关。 帝遗言,不必葬于皇陵,不必厚葬,就地安葬,死讯严守密,不可外传! 朝中,大平国师秘知帝崩。帝崩,嫡长子即位,年仅十三岁,国号明景。 大平国内,犹有叛军,以起义为名,勾结南疆蛊族,自云州起兵反叛。元良帝在外征战,基本上带走了所有精锐,导致大平兵力空虚,根本无力抵挡叛军攻势。加上又有南疆数十位修为高深的蛊师相助,手段阴邪,其蛊虫毒术在战场有奇效,杀伤力巨大!大平军死伤惨重,被连破两座主城,十一大城,数十小城,兵势直指仙京城!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迁都东方,一派主张投降认输…… 就在这大平存亡之危急时刻,刚刚即位才知父皇驾崩的明景帝,端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颤抖,腰背却挺的笔直,声音颤抖却也异常坚定:“主张迁都者,斩其首!主张投降者,诛其族!” “朕……朕!不当亡国之君!朕要战!” “你个小皇帝,懂什么?!没兵没粮!这一战怎么打?!”底下有大臣撕心裂肺的怒吼。 这位少年皇帝,握紧传国剑的剑柄,掷地有声:“有李先生!他能独挡叛军!”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沉默不语。 这一日,大平国师李梦阳走出小院,腰后悬一柄黑金狭刀,缓步走上仙京城头,拄刀立于城头之上,俯瞰万千叛军。 红衣变白裳,仙剑换狭刀。 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骤然间,天生异象,漫天大风雪呼啸而下,战场一片惨白。 白裳少年,眼神凌厉,冷冷说道:“我不喜杀人,就此退兵,不杀。” 叛军不应,只是默默握紧手中兵刃。 为首一黑袍老者,牙齿磨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杀!”身后喊杀声震天。 “雪该停了。”李梦阳轻叹一声,持刀跃下城头。 一道虹光重重落入叛军腹地,溅起无数雪泥,紧接着连刀带鞘直插入地。 落地瞬间,围杀瞬至。兵刃,箭矢,蛊虫,术法……种种攻击,包围杀来。 李梦阳反手缓缓抽刀…… 漫天大风雪说停就停…… 雪泥凭空起刀光,刀光冲天即碎云。 以他为圆心,战场方圆数十里,刀光冲天而起灭杀全部攻击,大片刀茫直接绞杀数千叛军。 碎甲残兵,残肢断臂随血雨纷纷落下,残雪染血,一片修罗炼狱。 直至狭刀完全出鞘,冲天刀光才消。李梦阳白裳不染血,立于战场中央。 血色战场中央,一袭白裳格外惹眼。 一手随意挽刀花,一手负后持刀鞘,李梦阳再言道:“就此退兵,不杀。” 余下叛军看向为首的黑袍老者,黑袍老者冷笑道:“只有一人……杀!” 下一刻,黑袍老者瞪大双眼只感觉飞起,后见一具无头的黑袍尸体立于眼前。 头颅落地,他这才发现那具无头尸身竟是他自己的。 “不过玄天阶,下辈子低调些。”李梦阳收刀入鞘,扫了一眼余下叛军,“给过机会了,事不过三,都死。” “坤震离诀。”李梦阳轻轻跺脚,轻喝道,“无间地狱雷火劫。” 刹那,天雷落,地火升,天雷勾地火,雷火焚烧整片战场,哀嚎遍野。 片刻,战场如狱,一片死寂,只剩姿态各异的焦尸伫立。 李梦阳挥手离开已成炼狱的战场,出现在金銮大殿上。 群臣见国师到来,立刻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 明景帝见李梦阳凭空出现在大殿,先是惊诧,而后是惊喜,惊呼一声:“李先生!” 李梦阳持刀登殿,站在这位少年皇帝身前,静静的看着他。 “李先生?”明景帝也疑惑的看着他。 李梦阳将手中黑金狭刀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圣上,此刀以后便是大平的镇国神兵了,要以香火供奉,以此镇压大平国运,减少不必要的天灾人祸。” 明景帝双手接过狭刀,问道:“先生,刀名是什么?” 李梦阳看着他笑了笑,又回头看向跪伏在地的文武群臣,说道:“刀名:太平。” 他拱手笑道:“诸位放心,国运衰危,我为擎天柱。” “对了,以后生老宗负责视察群臣。” 明景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底下的群臣沉默不语,都明白国师大人的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塌了,有我顶着,若再有言投降迁都者,我宗门亲自来杀。 第46章 弹指之间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 李梦阳恍然的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生老宗此次替他扛下三难,弟子从三千余人,骤减至眼前的二十几个人。 座下的二十几个弟子,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辈,好友,道侣……很多人都身死道消了,如今生老宗只剩下他们这几个。 终于,李梦阳缓缓开口:“你们……还想再留在宗门内吗?” 众弟子沉默片刻,胖子周岁率先开口回答:“祖师……弟子还想留在宗门内。” 这个小胖子很幸运,虽然修为较低,但命够硬,反而在三灾之中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得以破境,入海境。 他这一开口,让很多人下定了决心,带动了很多人。 越来越多人决定留在宗门内,继续潜心修行。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靠墙站在角落里。 众人看向他,周岁向那人喊道:“陆鸣!你怎么想的?想留下还是要走啊?” 陆鸣抬眼看向他,又望向祖师,默默走到台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才高声道:“祖师!弟子想要回家去看看,请祖师同意!” 李梦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你且走便是了。” “不过,陆鸣你记得了,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回宗门来,这里也是你的家,随时欢迎回来。” 陆鸣又磕了一个响头,双手恭敬的将那柄青虹断剑,放在李梦阳脚边。 李梦阳俯下身,捡起那柄青虹剑,扶起陆鸣,冲着他笑道:“这柄剑说给你了,那便给你了,你好生收着便是。” 陆鸣接过剑,看向祖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梦阳抚额苦笑,有些无奈。 他又说道:“余下弟子全部为我祖师堂成员,一切修行资源优先共享,我将亲传你们每人一种术法。” “谢祖师!”众弟子高声喊道,随后陆续离去。 等到弟子们都离开祖师堂后,莫莲出现在师父身后,恭声说道:“师父,我要去闭关了。” 李梦阳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莲儿,辛苦你了。” 莫莲感觉师父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李梦阳又看向两尊神像前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手中多出了一炷清香,恭敬点燃,双手上香。 他的口中喃喃道:“仙升,生老宗……香火凋零了。”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你还不回来看看吗?” 昭德十一年秋,生老宗举宗祭剑于天,求得大平整整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剑于天,使生老宗受到重创,首徒莫莲受三灾重创,境界大跌,又重新闭关,潜心修行。 宗内其余弟子也都死伤惨重,只剩下二十余人,天境之下几近死绝,且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值得一提的是,宗主李梦阳决定封锁宗门,再也不招一人。 兴许,是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宗门人人赴死的情景了。 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护国宗门,就此衰微,可惜少有人知道他们为整个天下所做出的一切。 ------------- 昭德十二年,昭德帝采取国师李梦阳的建议,尊奉无为而治的思想,决定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轻摇薄税,减轻刑罚,提倡节俭,减少财政支出。 昭德帝在位期间,经济得到明显恢复,社会逐渐趋于稳定,人口迅速增长,百姓们安居乐业。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史称“昭德之治”。 百姓之中,对昭德帝传出了这般赞美:昭德圣上,上承天理昭昭,下顺民心德德,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 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这是百姓对除开国皇帝太祖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帝的最高赞美了。 这也就代表着“昭德之治”可比肩“承天盛世”! 昭德五十六年,昭德帝退位,其嫡长子李哲继位,改国号为“洪福”,寓意大平洪福齐天,年年都是风调雨顺。 洪福帝继位后,一边继续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发展国内经济,并注重肃清贪官污吏。一边挥师北上,攻打北蛮,稳定边关,开疆拓土。 朝廷内部,外戚白家迅速崛起,除皇帝之外,权力极大。 洪福元年,昭德帝驾崩于安神宫,享年七十四岁。 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当年迫于无奈,为了平息民怒而写下的罪己诏。 哈哈大笑,好似疯癫。 末了,昭德帝大笑问道:“国师大人!为了这些愚民,值得吗?这个明知早已无可救药的天下!还有救吗?!” “李先生!你告诉朕!朕,错了吗?”昭德帝没有等到李先生的回答,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早年间国师给他算过一卦,国师解卦说:可笑于百姓,可悲于天下,可怜于圣上。” 洪福三十九年,洪福帝退位,嫡长子李默继位,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十七年末,蛮族再次发兵进犯中原。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大屏恢复了些许生机。 天元帝整治军备,钦点七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阻击蛮族。 可这次蛮族来势汹汹,攻势凶猛。百余年的安稳日子,也让大平七十万大军几乎忘记了蛮族铁骑的凶名。 蛮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大平军队只能固守城池,死守不退,双方很快便陷入了持久拉锯战。 史称“平蛮战争”。 天元二十三年春,正值壮年的天元帝忽然驾崩,没有一丝预兆。 年仅12岁的太子仓皇即位,由其母后王氏掌权,控制朝政。 天元之后,改国号为龙武。 由于大平国师李梦阳因祭剑于天而身受重伤,被迫陷入长久闭关中。太后王氏也趁此一家独大,任用亲信,铲除异己,几年后,便控制了整个朝堂,甚至连废帝这种天大之事,也是她一言而断。 龙武三年,天灾重现。但万幸的是,都是一些小灾小难,大平如今的国运国力不至于动其根本。 龙武六年,太后王氏离奇身亡,朝堂又重新回到龙武帝手中。 龙武七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 龙武八年,北方沧河泛滥,无数百姓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龙武八年末,大平边军粮草告急,且死伤惨重。 龙武九年初,北方烟州,豪州,北州,三大州疫病横行,死人无数。 龙武十年秋,蝗灾过境,寸草不生。 同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欲再度延续大平国运,力挽天倾。 第47章 太平山上太平观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位于北方的烟州境内,有一座小山,名为太平山,山不高,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登顶。 此山传说是开国皇帝太祖斩蛇其义之地,乃龙兴祖地。但年代过于久远,早已无法考证,否则山上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么个香火凋零的地方了。 太平山也不算有名,除了当地百姓,外人鲜有人知。 太平山山顶处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以山为名,名为“太平观”。 道观内人不多,只有一老一大两位道士,日复一日的守着这座破旧的道观,已经有许多年头了。 那老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士,不知名不知姓,也不知多少年岁,就连道号都不知道。一年到头也从不下山,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 对于山上吃喝,山中自有溪流,观中种的有粮食,倒也算得上自给自足。 老道士一个人也算活的轻松自在。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天下大旱还是大涝,观中粮食始终丰足,山中溪流始终流淌。 若有百姓活不下去了,上山避难,老道士也会开门迎客,给一些粮食。老道士还精通医药医术,若百姓有了疾病,还会上山采药,为其免费治病。 估摸二十多年前,老道士在观门口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那天是一场大雨过后,那孩子倒在泥泞之中,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就剩了一丝生气。 老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救回了孩子一命。 问那孩子什么问题,那孩子也不回答,老道士以为他是个哑巴,便牵着他的手,去山下的村落里面询问,但也没有村民丢了孩子,也没人认着孩子。 老道士没办法,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啊,便让那孩子在观中暂时住下。 直到这时,那孩子才开口说话,说自己叫张衍,父母死在了乱军之中,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老道士听得眉头直皱,算是被这孩子缠上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张衍认了自己做师父。 每日让他上山挑水劈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张衍倒也不怕苦不怕累,做起活来很勤快。 再后来,老道士又传了他一些道家经典,让他每日闲暇时便诵读。又抽空教了他一些医术,让他协助自己医治百姓。 到了最后,甚至传了他道法,教了他五雷正法,将他引进修行一途,只是无论怎样,都不允许他下山。 就这样,时间像山中的溪流一样缓缓流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道士更加苍老了,张衍也渐渐成为了一名年轻道士。两人守着太平观,任由日子这样过下去。 大平历,龙武六年,立春。 这天一大早,张衍便起床上山挑水,起晚了是要被师父狠狠骂的。 要是师父今天心情还不好了,轻则拿竹条抽自己手心,再重一点就是拿五雷正法劈自己了。 回想起被雷劈的滋味,张衍狠狠打了个寒颤,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了。 等到张衍上山挑水回来,就见到老道士躺在张衍造的小竹椅上,摇啊摇的晒着太阳,悠哉优哉的。 张衍将水倒进水缸,又烧锅熬上米粥,跟师父打了声招呼,便擦了擦手,进了祖师堂里烧香祭拜。 这是每天清早的传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张衍从未间断过。 老道士对此也从不解释,只是让张衍要每天一大早就要烧香祭拜,打扫烛台,擦拭神像。 祖师堂内供奉着两尊雕刻潦草的神像,一位是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一位是手持长剑,仙风道骨的年老道人。 嗯,按师父的话说是一尊是极其俊美的,另一尊是颇有仙风道骨的。 反正,张衍祭拜这么多年了,也没感受到过师父所说的“俊美”和“仙风道骨”。 等一切都弄完了,张衍这才走出祖师堂。随手从地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蹲在了师父身边,眯眼看着清晨刺眼的阳光,随口闲聊道:“师父,听说朝廷又跟蛮子打起来了,又是战乱呀。” 张衍嗦着狗尾巴草带着土腥味的根茎:“啧,哎,师父你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老道士依然晒着太阳,连看都不看张衍一眼,仅凭感觉便对着他的脑袋一巴掌拍了下去。 “水倒进水缸了?饭做过了?药材择过了?哎,我说你小子也是,那自己都活的狗屁不是呢,哪里有闲工夫想这狗屁世道?”老道士闭着眼睛,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都是一群狗屁。” 张衍没有防备,被师父一巴掌拍了个狗啃泥。 他倒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拍掉身上的泥灰,吐掉口中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又重新蹲回老道士身边,替师傅摇着小竹椅,嬉皮笑脸道:“哎呦,我的好师父,莫生气嘛。徒儿脑壳子硬,打几下没啥事的,但要师父要因此打痛了手,那徒儿的罪过可就大喽。” 老道士斜睨着从头到尾没个正形的徒弟,眼中满是厌恶,像看一坨狗屎一样嫌弃。 但毕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什么都交给他了,也没啥东西藏私的,就真的是坨狗屎也要捏着鼻子忍着了。 老道士晃了晃脑袋,就脑中的画面甩了出去,一脸嫌弃的问道:“狗徒儿,教你那五雷正法,你练到第几层了?” 老道士从小到大都不叫张衍本名,一直叫他狗徒儿,说是他的名字气数太大了,他的命又不够硬,喊个贱名,好养活。 但张衍一直认为,师父说的什么贱名好养活都是借口,只是他单纯想这么喊自己“狗徒儿”而已。 张衍呲牙咧嘴的,挠了挠头,伸出五根手指,回答道:“回师父,狗徒儿不才,也就,区区,仅仅,侥幸练到第五层而已。” 阴阳怪气的,手又痒了,还想再给他一巴掌。老道士扭过头,眯眼看着他。 紧接着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呼了上去,口中骂道:“狗徒儿,你个小王八蛋子儿,还敢在你老子面前扯蛋,你要是将五雷正法修到了第五层,你他娘的早该入不息天境了。” 张衍捂着脑袋,张大了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欲哭无泪的表情。 老道士看着他整这一死出,腾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又是一巴掌呼向张衍的脑袋。 张衍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老道士咧开嘴角,笑了笑。 下一刻,又跟了一脚上去,将自己“心爱”的徒弟,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第32章 先生与学生 大平国师李梦阳独挡万千叛军,为大平赢得百年生机。 这位平时不露面的大平国师终于入朝堂,亲自扶持年仅十三岁的明景帝。明景帝拜为太师,尊称为“李先生”。 明景帝继位后,当即以雷霆手段整治朝堂,放宽政策,开源节流,减免赋税,施以仁政。大平在他的手中重新有了生机,流民返乡,开垦荒田,粮食产量日益增加,百姓们虽仍吃不饱饭,但总算可以勉强活着了。 蛮族签订停战协议,退回北方草原,各地动乱也得以平息,贪官污吏也被肃清,虽仍是天灾不断,但地里总归能种出粮食了,乞丐流民也在朝廷救济下有了一条活路。 大平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虽再也不复盛世之景,到已有中兴之象。 可惜,天妒英才……年仅二十三岁的明景帝早已恶疾缠身,命不久矣,而且膝下无子。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堂又陷入储君之争,朝堂大臣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最好能成了扶龙之臣,以求万古流芳。 明景十年,大寒,雪夜。 明景帝病危,急诏大平国师李梦阳入宫秘密议事。 龙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蜡黄,不断咳嗽的高大青年。 一旁的侍女低着头,用余光冷冷扫了眼床上的明景帝,目光冷的刺骨,一只手悄悄拢在袖中。 突然间,侍女暴起,袖中寒光闪过,一柄匕首直直刺向床上的明景帝。这一刀速度极快,那侍女竟是天境修为!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无法修行,只是一个恶疾缠身的普通人,如何能挡下侍女全力以赴的一刀? 明景帝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没有任何恐惧,只是苦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刀尖忽的停在了离明景帝眉心一寸处,任由那侍女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将那刀尖再前进分毫。 身后响起脚步声,满头冷汗的侍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明景帝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行礼,恭声道:“见过先生。” 李梦阳笑着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继而又看向侍女,微微摇头:“你是……朱红吧,是我生老宗弟子,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生老宗弟子三千余人,身为宗主的李梦阳记得每一个人。 那个名叫朱红的侍女满脸恐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生老宗弟子见过祖师。” 李梦阳俯下身扶起朱红,神情温和并无愤怒,轻声道:“起来吧,你年纪轻轻,便修成云天阶,再进一步也非难事,为何要做这自毁前程之事?” 朱红依旧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你不愿说便算了,我不强迫你。”李梦阳盘腿坐在地上,双眸微闭,“那便容我算一算。” 朱虹一听这话,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二话不说便向自己脖颈划去。 雪白脖颈渗出血迹,但匕首却未在加深一点点,堪堪停在脖颈处。 李梦阳缓缓睁眼,轻声叹道:“何必如此呢?情之一字,最毁道心,也最难解。”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朱红的眉心,轻喝道:“当真愚钝,你以为你助他登基称帝,你便是皇后,从此二人恩爱缠绵?可你却不知,你只是他不太高明的棋盘上,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明景帝呆呆的仰望着天花板,对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自从他大病之后,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懒得去细想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命不久矣,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已经为了这个王朝尽力了。 朱红痴傻的望着李梦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呢喃着:“不!师祖你错了……他是真的爱我的……不!不!师祖是我错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你要杀要罚就杀我罚我吧……” 原本一颗澄澈道心直接崩碎,神魂彻底失守,跌境不止,天境变凡境。 原本一个极好的修道胚子,可惜了,用情太深,彻底毁了。李梦阳有些惋惜,轻轻摇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生老宗弟子。忘了吧,回去吧,从此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了。” 李梦阳轻点朱红眉心,朱红瞬间安静下来,有些失魂落魄,变得痴痴傻傻。 李梦阳一挥衣袖,朱红立即消失不见。 明景帝看着自己的李先生,问道:“先生对她做什么了?”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随口说道:“没什么,抹去了她一段记忆,让她能够重新开始。” 明景帝撑起身子,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道:“先生,我真的没救了吗?” 在李梦阳面前,他从不自称为朕。因为他永远都是弟子,李梦阳永远都是先生。 李梦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几番,又没有开口。他伸手搭在明景帝的手腕上,细细诊断,眉头紧皱。 片刻,他只得苦笑道:“还是死脉,真的没救了。” 明景帝的脸上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奈。他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了,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能活到现在,还要多谢先生了。” 明景帝天生八脉短缺,神魂体魄脆弱不堪,原本早在七八岁就该身死魂散,是李梦阳受先帝所托,做法起坛,以禁术秘法,为他强行续命,改写命格。 原本李梦阳是不同意的,只是明景帝儿时笑着说的那一声“先生”,让他起了恻隐之心。这位少年皇帝也没让他失望,撑起了一个衰败的王朝,成了一位中兴之主。 “李先生,陪学生聊会天吧。”明景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好。”李梦阳轻声应道。 “先生喜欢吃些什么?” “桃子吧。” “先生喜欢饮酒吗?我要不唤来一些宫中美酒,先生尝尝?” “不必了,我不常喝酒,偶尔小饮几口,不过却经常酿酒。” 明景帝露出一丝惊喜:“先生,还会酿酒啊?” 李梦阳思绪万千,微微点头:“会的,以前经常酿给一位好友喝。” 明景帝好奇问道:“先生的好友?能与先生成为好友的人,想必也是一位谪仙人吧。” 李梦阳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迷惘:“很久不见了,他嘛……嗯,只是一位天天混吃混喝的牛鼻子老道,算个什么的谪仙人?” “他人呢?为什么很久不见了?以先生的通天术法,这天下哪里去不得?什么人见不着?” “哈,他可不在天下,他在天上呢。” “既然先生的好友已经走了,那为什么还经常酿酒呢?” “等他……回来时,可以喝个尽兴。” “先生的好友叫什么?” “他叫,赵仙升,是一位大剑仙。” “先生,讲讲他的故事?” “好啊,有好故事怎么能没有好酒?”李梦阳笑道,随即手掌一翻,变出一壶桃香四溢的美酒,“尝尝,他曾经最喜欢喝的。” 明景帝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希冀,满脸的苍白也遮不住英明神武。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先生第一次给自己讲故事,可惜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还记得六岁时,一场大病便差点死了。母后生自己时难产死了,只关心政务的父皇也极少看过自己。平日里锁在深宫不得外出,大病时也只能自己吃药扛着。 在一个孩子最绝望的时候,如春风般的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来了,一切便都好起来了。 第48章 救人一命 就在老道士还想对地上打滚的徒弟再补上几脚的时候,院门不合时宜的响了。 老道士只得就此作罢,又赶紧踹了一脚。 这才拍了拍手,对自己的狗徒儿说道:“啧啧啧,去去,把院门打开。” 张衍满脸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故作一瘸一拐的往院门走去。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浑身黝黑的高大汉子,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柱上。 张衍见到这汉子,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你又来干啥?赶紧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 张衍随即又关上院门,“这里不欢迎你。” 老道士我又躺回到竹椅上,懒洋洋的问道:“门外是谁啊?” 张衍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那个叫王三的赌徒,就上回来咱观里偷东西的那个。” 老道士听到这个名字,也坐了起来,眉头微皱,“这货又来干啥?” 其实也怪不得师徒俩见到这货脾气大了,这王三是山下村子里面有名的混混赌徒,饶是师徒俩一直都住在山上也听过上山治病的百姓们提起过。 平时就游手好闲的,还好小偷小摸,上回还半夜偷到他们道观里面来了,被起夜撒尿的张衍逮了个正着。 这时拍门声又响了,师徒俩本来不想理会,但这货好像没完没了,一直急促的拍个不停,声音还很大。 老道士一拍巴掌忍不了了,就有对张衍说:“你去把门打开,问问他这货到底想干啥?” 张衍上午刚被师父打过,这满腔怒火没地方撒,随手抄起角落里面的扫帚,一把打开院门,扫帚指着王三的鼻子,不客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王三双目布满血丝,将后背转了过来,压低声说道:“背孩子过来治病。” 张衍这才注意到王三的背上还有个小孩子,那小脸煞白煞白的,仅是看一眼,便能发现这孩子绝对生了大病了。 张衍连忙侧过身子,让王三进到道观里面,冲他吼道:“赶紧进去,给孩子放偏殿里的竹铺上。” 老道士一见有病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小孩子,也从竹椅上跃了下来,将二人引进偏殿中。 张衍关上院门,也进到偏殿中,便看见师父已经把上脉了。 凑到师父旁边,俯身问道:“师父,这孩子咋样?” 老道士不搭理他,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细细诊断。 随后,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这才说道:“这孩子还好,重风寒,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服用些大参这类阳性火热的药材,细细熬汤便好了。” 王三看着老道士,一脸茫然,便问道:“牛鼻子老道士,你就给俺把这孩子治好就行了。” 老道士冲张衍说道:“你去药库里面找找大参之类补血补气的药材。” 张衍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一眼对师父出言不逊的王三,这才去往药库。 老道士又瞥了一眼王三,冲他说道:“不想死,就把衣服扒了。” 王三警惕的看着他,手伸向后腰。 “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老远就能闻到了,道爷我一直没说而已。”老道士扔给他一个药瓶,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重伤的凡境?省点力气。” 王三接过药瓶,细细闻了闻瓶中药粉,确定无毒之后,这才冷笑道:“你要救我,这个道观你们可能保不住。” 老道士站起身,嗤笑了一声:“你的仇家,我管不着,只是在道爷的道观里,这里面不许死人。” “道观不大,口气不小。”王三撩开衣服,露出腰间那一道血腥的伤疤,将药粉撒了上去。 王三与那孩子便在道观里面暂且养伤,师徒俩人也终于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王三前几日偷了钱去赌博时,看见一个牙子被拐卖的孩童,心念一动,便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将那牙子一拳打杀,将孩子抢了回来。 后面便被整个牙子组织追杀,在周遭逃了几日,那孩子经不起颠簸,生了重病,自己也被砍了几刀,身受重伤。 王三带着个孩子也不敢去医馆,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起来,山上还有个道观,那里面可以治病。 张衍问他这种人也会去救一个孩子?王三起初一直不回答,直到被张衍追问的烦了,这才撂下一句话,那孩子其实长得很像我早逝的弟弟。 张衍听后笑了笑,继续为他与那孩子熬药上药。 几日后,又有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门口一大群人大声叫骂着。 王三知道时候到了,便摸出腰后短刀,向院门外走去,冲着身后的老道士丢下一句话:“老道士,你大度,我佩服,这辈子没什么能报答的了。” “若是你懂一些拘魂之术,便拘了我的魂魄去为你所用。你若是不懂,那便放我投胎去,下辈子再报答你。” 老道士牵着孩子的手,笑呵呵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王三一副赴死的神情,一把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身上杀气腾腾,惊的观中鸟雀四起。 为首的大汉,一见到是王三,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劈了下来。 “哎呦,各位慢一点嘛。”张衍突然横在王三面前,双指夹住劈来的砍刀,赖洋洋地说道,“各位好汉,你们明明是犯罪在先,不肯知错认罪就罢了,如今还要取人性命,这是个什么道理?” 身后又有一人持刀劈来。 王三见状,一刀架住劈来的砍刀,紧接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张衍轻轻皱眉:“贫道一般是讲道理的,如果各位不讲道理,那贫道也略通一些拳脚。” “如果打伤了你,贫道也略通一些医术,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打死你,贫道也略通一些超度之法。” 张衍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死后要还是不服的话,贫道也会一些让你们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首的大汉,冲着身后的人大吼道:“给老子把这座道观上下全都屠了个干净!” 十几个大汉持刀便一块砍向张衍。 于是…… 王三便看到了,张衍一个人仅凭一些拳脚功夫,便将十几个持刀大汉彻底打服,还废了手脚。 王三瞪大双眼,又扭头看向身后牵着孩子笑呵呵的老道士。 第33章 我们……都尽力了 先生与学生二人对坐饮酒,日暮西沉,月上墙头,光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一点点流逝,二人都忘了时辰。 先生饮酒极多,醉的厉害,手舞足蹈的讲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学生默默饮酒,眉目带笑,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位天下第一大剑仙的故事。 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好像无论怎样都喝不完。因为李梦阳每年春日都会酿制此酒,存酒极多,今日先生与学生才能够喝个尽兴。 “酒快喝没了,要给他留一点,时候不早了,就喝到这吧。”李梦阳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故事的最后啊,赵仙升一剑开天门,直去玄天之上,寻觅大自由!” 李梦阳无奈的笑了笑,把玩着手中酒杯,不知是对学生讲故事,还是对自己说道:“或许,他早已入了一念仙境,只是不屑再回来这人间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呀,不过才经历了承天,元良,明景三位皇帝,便已经百年过去了。 莲儿好像已经整整闭关一甲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出关了。 仙升好像也飞升快五十载了…… 李梦阳细细思索着,思绪万千。 “先生……”明景帝也喝醉了,脸颊潮红,迷迷糊糊地靠在龙榻上,属于半梦半醒之间。 李梦阳双眼微眯,回过神来,看向靠在床上的明景帝,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让他就此沉沉睡去,又将他抱起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突然,属于睡梦中的明景帝瞪大双眼,迷茫的看着先生,一只手死死抓住先生替他盖被子的手,两行泪水划过脸颊,委屈道:“先生……我……我好怕,我……真的不想死。” 李梦阳好像才意识到,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平帝皇,如今好像也不过是位才二十四岁的青年。 先生轻轻拍着学生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 明景帝又沉沉睡去,只是早已泪流满面,不断在梦中呢喃着:“先生……我真的尽力了。大平……我真的尽力了。” 李梦阳回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无声的笑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他回过头,缓缓俯下身,用袖角替还在不断呢喃着的明景帝擦去泪水。 他看着睡梦中的高大青年,轻声笑道:“焕儿,你已经尽力做的够好了。” “先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 “我们……都尽力了。” 明景十年冬,明景帝李焕因病驾崩,年仅二十三岁,因大病早逝而无皇子。 大平无君七日,就是这七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党争激烈,七日之内数十位大臣因此人头落地。 终于,七日后,国师李梦阳整顿朝堂,从烟州迎来一位身具龙气的同姓藩王入京,举行登基大典,遂称帝。 国号“昭德”,史称——昭德帝。 昭德帝即位后,三年之内,风调雨顺。昭德三年后,天灾更甚,那个高高在上的苍天好像铁了心一样要断大平国运。 三年一大旱,五年一大涝,十年必有大疫,这样的天灾无论哪个王朝都受不了。 百姓之间流言纷飞,都说昭德帝德不配位,异君称帝,又国号“昭德”,自以为是。惹怒了老天爷,故而,老天爷降下天灾惩罚人间,逼迫昭德帝退位。 昭德四年夏,大平境内南方第一大江鸿江决堤泛滥,淹没无数农田,灾民无数。 朝廷下令,加重摇役,征收赋税,组织疏通鸿江。百姓们虽苦不堪言,但朝廷也只能如此…… 昭德五年秋,大平国师李梦阳放手国政,返回生老宗闭关修炼。 昭德五年冬,分裂的蛮族统一,首领拓跋宏光成为蛮族共主,再次进兵侵犯中原。大平边军虽拼死抵抗,可奈何粮草补给稀少,又加上蛮族铁骑凶猛异常,连失十二城,失去北州半数土地。蛮族已与大平有分庭抗礼之势。 昭德六年夏,北方第一大河沧河泛滥成灾,水患严重,灾民甚多,两岸百姓背井离乡,流民无数。 昭德七年春,烟州爆发起义,人人头系白巾,披麻戴孝,打着“人间如狱,恶鬼临世”为口号,响应者众多,迅速崛起,攻占烟州多城,自立为王。 时隔多年,大平再次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昭德八年夏,金銮大殿,早朝。 昭德帝靠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俯视着台下议论不休的群臣。 “圣上!边关前线军粮告急!”一位身披重铠的四品武将,重重跪倒在地,高声喝道,“圣上请下旨!让户部拨粮边关!” 身穿大红官袍的户部尚书,手持玉圭,也跟着跪倒在地,高声道:“圣上!一旬之前,刚刚拨粮给边关前线!剩下的粮草,还要用于赈灾,国库已无余粮!” 又一位将军怒斥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看你就是不想拨粮,好借此中饱私囊!圣上!若无余粮,边关将领恐升哗变!” 还有一位文臣反驳道:“圣上!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先紧着国内灾民,边关战事还能再撑几个月!” “圣上!烟州流民匪患严重,叛军以自立为王!若再放肆下去,必成大患!” “圣上!护国宗教生老宗,以下欺上,权力过大,臣求剥夺其监察百官大权!” “圣上……” 一声声嘈杂的圣上,本就患有头疼病的昭德帝更加心烦意乱,头疼的厉害。这些大臣武将每次朝会,都会吵起来,但吵来吵去,也没一个结果,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声如洪钟,回荡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群臣被这一声怒喝都震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殿外。 只见大殿外,一位身穿法袍,后背长剑的高大男子缓步走来,走到大殿中央后停步,冷冷扫视群臣,不屑笑道:“一群乌鸦真是聒噪。” “放肆!你是何人?!”一位大臣一步跨出,指着男子怒骂道,“朝堂之上也容你在这撒野?” 刺客?昭德帝看着高大男子,重重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高大男子冷冷注视着质问他的大臣,不屑言语,向怀中缓缓伸手。 “刺客。”昭德帝冷冷说道,“左右卫兵还不快快拿下!” 左右卫兵得令,气息升腾,手中兵刃闪过寒光,全都向那高大男子挥杀而去。 高大男子轻轻跺脚,一道雷霆自他周身散发,游走在卫兵的兵刃之上,卫兵瞬间倒地抽搐起来。 昭德帝脸色极其难看。能护卫在大殿的卫兵,起码都是地境之上的高手,甚至不乏天境高手。 能在一瞬间制服所有卫兵,那个高大男子是不息天境——玄天阶! 那男人摸出怀中物件,高举右手,高仰着头,大声喝道:“生老宗弟子陆鸣!见过圣上!” 见帝不跪,生老宗特权,历来如此。 群臣与昭德帝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鸣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块青玉雕刻而成的令牌,简单朴素却不失美感,正面只刻了三个字——梦阳令。此乃生老宗宗主与大平国师之共令。 群臣瞬间安静下来,全部跪倒在地。 昭德帝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根本抑制不住极致的兴奋。他颤声问道:“国师可是出关了?” 只要国师出关了,大平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鸣收回令牌,淡淡说道:“祖师还未出关。” 昭德帝愣在当场,浑身颤抖且冰冷,只感觉头疼的快要炸了,从极致的兴奋到极致的失落,反差太大了,让人根本无法忍受。 陆鸣直视着昭德帝,又说道:“不过,大师姐出关了。” “谁?”昭德帝一愣。 “我。”殿外又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随声音一起而来的,是一位身穿道袍,手捧拂尘的高挑清冷女子。 “生老宗大弟子莫莲,见过圣上。” 第49章 何为大医 观内很快便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手脚被废的大汉,张衍正愁眉苦脸的给他们简单医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哎呦,自己打的,自己医治,观里规矩历来如此。” 张衍似是气不过,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大汉,骂骂咧咧道:“你们为啥这么不经打呢?不经打就算了,还不肯听贫道我讲道理。” 一旁的王三已经彻底服了,冲着面前的老道士双手合十,恭声说道:“道长厉害,不过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们?” “道爷我说过了,我的道观内不许死人。”老道士依然躺在竹椅上,一副悠闲姿态晒着太阳,“还有,双手合十,我们到家不兴这个。” “那给他们丢到道观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算坏规矩吧?”王三又问道,“那他们这种人,您还用叫小道长给他们医治吗?” 老道士翻了个身,看向一旁忙碌的张衍,懒洋洋笑道:“他们哪一种人?” 王三没有回答,反而是身边的小孩子回答了:“他们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他们是坏人。” 老道士笑了笑,又指向王三:“那他是什么人啊?” 孩子有些怯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道士又看向王三:“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呢?” 王三想了半天,感觉也找不出自己做的几件好事,只好答道:“不算好人,那也不算坏人吧?” 老道士又高声喊道:“狗徒儿,你来说呢?” 张衍忙着给面前的汉子上药,大声回道:“一个坏人,一个恶人,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老道士看着那个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太平山上太平观,有人生病了,有人受伤了,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医,我们都救。” 孩子小脸皱了起来,还是想不明白。 王三有些想不明白:“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道士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的就无欲无求?” “其实更多时候,我倒觉得我们像个医者。”老道士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为医者,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呀。” 张衍蹲在地上,伸手按着一个大汉的手腕,嘶了一声,高声喊道:“师父,这个我好像下手有点重了,您要不看看?” 老道士皱了皱眉头,走到张衍身边,只看了一眼那汉子的身体,便感到不对。 那汉子身上一条条血色纹路密布,正如一条条不规则的雷霆一般。 老道士伸手按住张衍的肩膀,冷冷说道:“打他们几个,你还用动用五雷正法?手又痒了?” 张衍顿时感觉压力山大,满头都是冷汗,仰头看着师父:“没忍住,感觉练了不用很亏。” 老道士也蹲了下来,伸手按住那汉子的手腕,眯眼细细诊脉,松了一口气:“还算你小子出手有个度,还能治。” “我来说,你来下针。”老道士将怀中银针抛给他,“人体三百六十二个窍穴都记全乎了?” “是,师父。”张衍接过那捆银针,“全部记全了,一个不差。” “好,第一针。”老道士站起身,双手环胸,“百合。” 张衍小心下针,银针细细钻入汉子的头顶中处。 “第二针,攒竹。” “第三针,迎香。” “第四针,天突。” ……… “第十三针,中极。” 一共十三针,张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道士仔细检查,确认行针无错,这才解释道:“这十三针,阻击断绝体内细雷,五雷正法,先伤外层体魄,后毁内层经脉,自头顶百合穴开始,沿心脉直至中极穴,抵达丹田,一共摧毁。” “我再跟你说一次,五雷正法,毁人极深,不可轻易使用。” 张衍低着头,有些委屈,小声道:“弟子明白。” 老道士忽的看向祖师堂,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下山吗?” 张衍小声说道:“师父说过,道士下山,从来没有好事发生。” 老道士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医术还是不行啊。” 这时,那孩子忽的跑到张衍面前,抬头问道:“道士哥哥,你把一些坏人打成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救这些坏人?” 老道士看着徒弟,等待着他的回答。 “哥哥不仅是道士,还是个医者呀。”张衍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而且还是个大医呢。” 孩子一脸迷惑,不解问道:“什么…是大医?” “凡大医治病,必先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寒灵之苦。”张衍露出少有的正色,认真回答着孩子的问题。 孩子又问道:“大医就是什么人都要医救吗?无论好人坏人?” “我的师祖告诉我师父,我的师父又告诉我……”张衍看向自己的师父,笑了笑,“凡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者,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样就是大医了吗?” “当然不够啊,还要……”张衍摸了摸孩子的头,“亦不得瞻前顾后,护身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 孩子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听不懂,但又好像听明白了。” “没事,我且说着,你先听着。”张衍继续说道,“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孩子抹了一把脸,开心笑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苍生大医。” “那你一定要做到啊,不然……”张衍站起身,“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孩子一个劲的点头,生龙活虎的,一点也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 张衍看向不远处的王三,“这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王三摇了摇头,反而看向天上,小声嘀咕着:“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应该与他一般大吧。” 那孩子掰着手指头,最后伸出了七根手指,笑道:“我今年应该七岁了。” 张衍实在是瞧着这孩子心喜,想送些东西,只是这破道观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好送的。 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想到送什么东西了。 张衍从师父的那捆银针中抽出了一根稍长一点的,然后将银针掰弯,缠了两圈,这样便成了一个细银手环。 张衍将这个细银手环套在孩子手上,笑道:“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医者呀,不然这手环我将来就要拿走了。 孩子仔细看着手上的细银手环,眼中放着光亮。 “嘶……”一旁的老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狗徒儿。 要知道,这一捆银针都是用实打实的纯银子再请顶级工匠打造的。 只是送给小孩子的东西,自己又不好要回来。 嗯,决定了。过几天随便找个由头再打这个狗徒儿一顿。 张衍冲着王三挥手:“王三,你之后跟这个孩子怎么办?” 王三想了想,高声喊道:“我想带这个被拐孩子去找爹娘。” “还赌吗?”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好,我信你。”张衍大手一挥,好像道观里他做主似的,笑道:“观内还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当路上盘缠。” “我嘞个娘了,你还真倒反天罡上了!”老道士眼睛瞪得溜圆,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要不我认你当师父?” 第50章 时也,命也,运也 一年后,太平观还是这般,没有变化。 上山求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师徒俩还是来者不拒,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 只是,再后来上山求药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师徒俩也不下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今日,难得有些清静时日,老道士躺在竹椅上,慢悠悠的晃着。 张衍蹲在师父身旁,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此时已是秋冬时节,温度骤降。天空一片灰蒙蒙,铅云厚重,不见阳光。 “师父,徒儿五雷正法大成了。”张衍还是那一副懒散模样,“不息天境?长天阶了。” 老道士皱着眉,坐了起来,将手搭在张衍肩上,以宗门秘术内视徒弟神魂体魄。 老道士吃惊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脑子有坑的徒弟竟然真是不息天境了,而且是长天大圆满,离玄天境只差一步。 张衍此时整个身体便如雷霆一般,外虽神莹内敛,不显光华,但其丹田内却雷浆滚滚,尤其是心脏位置,强烈跳动着,宛如神人擂鼓,雷霆炸响。 整个人,连带神魂体魄,竟自行修持了一座小雷池,无时无刻不在淬炼自身。 要知道,张衍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便已修成长天大圆满,离玄天更是只差一步之遥,还将五雷正法修炼至瓶颈,更是将自身修成小雷池。 这种妖孽般的天赋,或许真的能够跟自己的大师姐比一比了。 老道士收回手臂,眉头舒展,笑颜逐开:“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教出的徒弟!果然是长天大圆满了!” 张衍在一旁,小声说道:“师父,我如今都已是长天大圆满了,不说天下无敌,但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了吧?” “是不是……可以让我下山去看看了?” 老道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浊气:“算了算了,既然你离玄天阶只差一步,那为师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等你升入玄天阶,才算有了自保之力,师父才安心让你下山。” 张衍愣了愣,看着有些奇怪的师父,并将一些想说的话又咽回肚中。 老道士不再理会徒弟,自顾自的走入祖堂内,对着那两尊供奉的神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随后,从那两尊神像的神龛下边取出了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老道士将青铜古剑抛给张衍,说道:“拿着这把剑,细细观摩,去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张衍“哦”了一声,乖乖拎着剑,走出了祖堂。 刚走出祖堂,便听见老道士高声吆喝道:“狗徒儿,不会给门带上吗?” 张衍又赶忙给门关上,祖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老道士点亮一盏烛光,好似又点燃了那抹当年祭剑于天的剑气光柱。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掐指推算起来。 不消片刻,老道士七窍流血,脸色苍白,但还是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高高抛飞,落在地上。 老道士看着卦象,苦笑一声:“时也?命也?运也?” “祖师,您当年……也是这般如此吗?” 老道士解卦,卦象上说: 下山入世,九死一生,死则归无,生则乘龙。 入山避世,幽居修行,万民一炬,苍生苦矣。 老道士将脸上血迹擦干,收其铜钱,缓缓起身,走到神像身后,撕下来一张紫金色的符箓。 他将指尖血迹抹在符箓上,口念法诀。 “九天雷声,应元普化,恭请天尊。” 刹那间,紫金符箓上雷光流转不息,一颗符胆处电闪雷鸣,噼啪作响。 一种莫名且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是一张当年由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绘制,天下符纸品秩中最高,杀力最强的一张雷符了。 符名曰:玄天?九雷神符。 其威力极大,大致相当于十万法境的全力一击,对于灭除邪秽与淬炼自身,都有极佳效果。 寻常的雷符,虽威力巨大,可引天雷降世,但难免有雷霆流散,不谈伤及无辜,其威力也难以全部作用于目标一人。 但这张雷符就不同了,此雷符聚于雷霆一点,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且无视任何防御法具,雷霆法则毁尽目标体内一切生机。 老道士吹灭烛光,打开殿门,便看见手持断剑的张衍站在门前,露出少有的恭敬与正色。 张衍正色道:“师父,弟子张衍今日便欲下山入世,望师父成全。” 张衍现在只想下山去看看,能多快变多快,省的夜长梦多,那老道士到时候又反悔,不让自己下山怎么办? 老道士默不作声,捏紧手中雷符,直勾勾的盯着张衍。 张衍被盯的心里发毛,刚想说,其实今日黄历写的不宜出门,嗯嗯,出家人是要信黄历的,那便改日再说。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师父缓缓说了两个字:“可以。” 张衍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一副被自己的五雷正法轰了顶的样子。 这老道士今天改性子了?答应自己可以下山就算了,答应的这么爽快?平常自己提下山,迎接自己的只有一巴掌啊。 “老道士,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我今日就要下山。”张衍震惊道,“你掏一掏耳朵,我再说一遍,我今日下山呀!” 老道士咳嗽着,早就没了与徒弟吵闹的气力,只是将手中的玄天九雷神符递给徒弟,缓缓说道:“此符,可助你直入玄天阶,但是以雷霆淬炼体魄神魂,过程极其痛苦,自己考虑清楚……” 老道士话还未说完,张衍便一把抢过玄天九雷神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笑嘻嘻道:“师父绝不会害我。” “请师父,为我引符。” 老道士看着脑门儿上贴着张紫金符箓,模样有些滑稽的狗徒儿,眼眶竟有些湿润,无声笑的笑,颤声道:“玄天当立,九雷应化,雷公电母,听我号令!” “雷法正心,电罚正身,敕令!玄天九雷下凡!” 张衍头顶上空方寸之间,骤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他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乌云,心脏如擂鼓般猛烈跳动,体内小雷池已经开始沸腾,整个人抖如筛糠。 就在眨眼之间,一道快且笔直的紫色天雷,如一根长线般穿过张衍头颅,直击神魂体魄。 第34章 出关 莫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昭德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朕只关心国师何时出关?” 莫莲说道:“家师闭关修炼中,生老宗一切事务我全权负责。” “你来负责?你一介女子如何负责?”昭德帝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边关战事,烟州叛乱,你能解决何事?” “兵权给我,我来领兵,我去平民乱。”莫莲冷冷说道。 “放肆!你胆敢如此!”一位武将厉声质问道,后又向昭德帝跪了下来,“圣上!兵权岂敢交给不知深浅之辈?” 莫莲剑眉微皱,懒得再废话下去,手中拂尘一甩化为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全身剑气溢散,拄剑而立。 天地人!昭德帝瞳孔一震,他或许不认识莫莲,但他认识那一柄与传国剑齐名的天地人! 莫莲长剑一甩,下一刻,天地变幻,昭德帝连带着全部文武大臣都置身于一片小天地之中。 “够了?”莫莲仗剑御空,冷冷俯瞰众人,恍若神祗高坐。 昭德帝与一群文武大臣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莫莲继续说道:“第一,圣上要下罪己诏,以平民怒……” 莫莲话音未落,昭德帝脸色阴沉至极,冷冷说道:“为什么?朕错在哪里?” “一罪,用人不行;二罪,治国不力;三罪,民怨沸腾;四罪,痛失国土;五罪,愧对列祖。”莫莲静静的看着他,“此五罪,你可认?” “朕不认!”昭德帝怒吼着,“朕为天子,天子没错!” “天子不重要,大平才重要。”莫莲手指抚过天地人,“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大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服,就换一位听话的皇帝。 “你生老宗!要谋反不成?!”昭德帝厉声质问道,“扶龙之臣,也妄想成龙?!” 莫莲剑眉一挑,微微颔首:“家师也姓李,谈不上谋反。家师,一直为的都是大平百姓。” 昭德帝咬牙切齿,从齿逢中嘣出几个字:“好,我下罪己诏!” “甚好。” 昭德八年夏,昭德帝下罪己诏。诏书所言:自朕继位,所行狂孛,倒行逆施,致使天怒人怨,罪己反省……全书八百七十二字,字字泣血。 昭德八年秋,莫莲披甲上阵,前往烟州镇压起义。同年,陆鸣率领生老宗众弟子抗衡天灾。 昭德九年夏,莫莲凯旋,大平境内起义被悉数镇压。能够如此迅速一是昭德帝罪己诏平息民怒,朝廷也开仓放粮,减免徭役,百姓得以返乡农耕。二是莫莲所率兵马确实英勇,不出一旬便镇压了烟州多处起义。 昭德十年春,大平与蛮族战争结束,收复失地半数。双方签订停战协议,六十年内互不侵犯,并再开市集,开展商业贸易。 昭德十一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 莫莲站在小院门口,手指轻轻抚过院门,轻轻叩响。 院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莲儿,来了。” 莫莲推开院门,看见一位红衣少年静静坐在桃花树下,她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李梦阳看向莫莲,笑容灿烂:“莲儿,许久不见了。” “嗯。”莫莲低着头,应了一声。 “如今,可入那十万法境了?”李梦阳笑问道。 “没有,不过……”莫莲刚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并未继续说下去。 “什么?” “师父,没什么。”莫莲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师父你看一下这柄剑。” “徒弟长大了,都有事情瞒着师父了。”李梦阳无奈摇了摇头,并没有追问下去。 “哎呀,师父,真的没什么。”莫莲轻轻扯住师父的袖口,“您看一下这柄古剑。” 莫莲随手一抓,于虚空中抓出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一股子肃杀萧瑟之气扑面而来。 李梦阳接过青铜古剑,手指并拢抚过锋刃,指尖顿时涌出鲜血:“嗯,错不了了,天下名剑第十柄——青虹,以锋利着称。”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莫莲惊讶道,“真的是那柄古剑呀! ” 李梦阳掂量着古剑,问道:“从哪弄来的?” 莫莲回答道:“在征讨烟州叛贼的时候,从一位首领身上夺下来的,那人境界不高,刚刚天境初期,可这柄古剑竟然能一剑破开我的护身剑气,想必不是凡物。” “此剑确实是青虹不错,不过对你我用处不大了。”李梦阳将青铜古剑抛给莫莲,“那个名叫陆鸣的弟子很不错,我亲传给他五雷正法,他修行极快,又修炼雷霆,此剑重杀伐,给他刚好合适。” “我明白了。”莫莲收起青虹剑,又问道,“师父,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李梦阳眉头微皱,摇头说道:“现在国内外战事基本平定,只是天灾甚重,还是民不聊生。” “只有去祭剑于天,强求一甲子的风调雨顺,才能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莫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只能说道:“师父要我做些什么?” “率生老宗弟子,出剑替我抗下祭剑的因果。”李梦阳郑重说道,“你回去问问宗内弟子,有谁愿随我一起?” “好,那师父去干什么?”莫莲问道。 李梦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院内那株大桃树,缓缓说道:“借剑。” “借剑?” “祭剑于天,可以说是直接与天道抗衡,以求一甲子风调雨顺。”李梦阳伸手抚摸大桃树树干,轻声说道,“大到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我要的就是那个一。” “集人力,胜天命?”莫莲有些明白师父要干什么了,“师父要去清白书院借剑君子玉,要去江南叶家借剑一叶菩提?加上我手中的天地人,便是三教之剑。” “不错,儒,佛,道,帝,共四柄名剑。”李梦阳微微点头,“加上不老剑为仙,穷尽人力,祭剑于天。” 莫连忧心忡忡的看向师父:“成与不成,代价都极大。” “成了,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梦阳伸手捻住一片飘落桃花,指尖缓缓碾碎,“不成,大平一甲子国灭,我……” 莫连声音颤抖,替师父说了下去:“身死道消。” 李梦阳回头看向首徒,语气坚定:“我只有去赌一赌。” 莫莲突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师父,如果自己称帝呢?” “怎么闭关给自己闭关傻了?”李梦阳眼中透露着无奈,“你忘了我给你说过的,称帝者不得长生,我若称帝,对自己对大平都不好,十年之内,大平必亡。” “况且,我自身气运已与大平国运浸染,二者密不可分。我现在但凡离开仙京城百里左右,都会消耗大平国运,加重天灾,加速大平的灭亡。” 莫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好了,会没事的。”李梦阳摸了摸莫莲的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笑道,“我走了,你也去忙去吧。” “师父……”莫莲向师父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笑容灿烂,“快去快回。” “当然,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能耽误了。”李梦阳冲她回头一笑,紧接着身形化作一阵春风消散。 莫莲扭头看向院中那株大桃树,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也有一百多岁了?” 第51章 一朝破境 紫色神雷,自颅顶贯穿体魄,过五脏六腑,直达丹田处小雷池。 又以细碎雷光,剥离出神魂,噼里啪啦,生出数条雷鞭,狠狠鞭挞。 张衍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才不至于瘫软。眼眸之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好似要跳出胸膛。 咬牙撑起身子,盘腿而坐,五心朝天,竭力安抚体内已经快沸腾的小雷池,勉强抵抗和吸收着那天地间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老道士在一旁咬着牙看着,如今基本上已成废人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他也曾经贵为玄天阶,即使他也曾修炼五雷正法大成,即使他也曾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 师祖……当年您在玄天之上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是否也是如今这般心景,是否也曾那么无力过? 老道士看着雷霆中的徒弟,默默心想。 玄天九雷神符,其中的九雷并不是指九道天雷,而是指九炷香的时间。 九炷香内那一线神雷会逐渐在体内变大,若时间足够便能充满整个身子,将整个身子内外全都炼化成一座雷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衍如今已撑过了五炷香,那道原本细如牛毛的神雷现在已粗如合抱之木,将他彻底笼罩其内。 张衍体内的小雷池如今已经溢满,再多一点点,随时便会炸裂。 头顶的天雷还在倾泻不止,好似没个尽头,但张衍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心脏也慢慢停止了跳动。 不好!老道士眉头紧皱,虽然境界没了,但眼界还在。 张衍如今这个状态,分明已经是濒死了。 “他娘的!要是老子如今还是玄天阶……”老道士说着说着便不吱声了,默默低下了头。 握剑! 张衍,握剑! 张衍意识模糊,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空灵却又厚重的声音让他握剑。 是一个声音,却又好像有千千万万人在他耳边同时呼喊着。 为什么……要握剑? 张衍迷糊着,下意识便握住了横在身前的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骤然! 一股莫名且不可阻挡的杀伐之气,冲刷着张衍的神魂体魄,竟硬生生将他体内那座即将炸裂的小雷池压制下来。 那股子杀伐之气好似铁骑凿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体内沸腾的雷将针锋相对,开始一点点镇压。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张衍心念一动,吐出了这八个字。 浑身焦黑,全身渗血,整个人惨不忍睹的他握剑,缓缓起身。 挥剑,随手一斩。 刹那间!雷霆骤散,万物寂灭,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黑白。 张衍缓缓睁开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黑白,眸中闪动着粹然的金光。 极远,黑白天幕的交际处,一位身穿龙袍的神武男子缓缓走来。 二人漠然对视着,两双金色眼眸中,都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可怕。 二人容貌一模一样,皆手持宝剑,身披黄袍。 张衍此时手持一柄断裂的古剑,身穿黄色道袍,头戴一顶莲花道冠。 男子则手持一柄赤金色的长剑,身穿黄色龙袍,头戴一顶帝皇冠冕。 “我名张衍,太平山道士,道号:贤良,欲下山普救含灵之苦。” “朕尊张衍,大玄朝皇帝,国号:玄黄,顺天道一统破碎山河。” “你即是我,我即是真我!”二人剑尖交错,锋刃相向,黑白天地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一幅画面。 一座雷池,一条金龙,金龙困于雷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真我! 本心! 长天阶,转瞬即破,直入玄天阶。 如此?不够! 根本无法压境,妙云玄境,顺势而入。 黑白色的天地破碎,万物重新流动。 一柄断剑从雷霆光柱中刺出,旋即一斩而过。雷霆光柱消散,画着点点雷光被张衍吸入体内。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不顾四散的雷光,大步向前,急忙奔到徒弟面前,伸手搭在手腕上后,才放下心来。 好家伙!不愧是我徒弟,入了玄天阶还不够,竟然还破境了。 老道士笑容满面,即便在秋冬时节,也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看一看,瞧一瞧,我的首徒不比师祖你的首徒差嘛! 对了,不息天境的下一境是啥来着?好像是…… 下一刻,老道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天境之后,是妙云玄境。入此境者,境界大跌,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立命凡境的修为下山,还入这乱世,他奶奶的怎么死的自己这狗徒儿都不知道。 老道士破口大骂:“你个脑子有坑的狗东西,干嘛不压着境界,非要去入那狗屁的妙云玄境?!” “你想变得跟你师父我一样,成为一个废人嘛?!” 浑身焦黑的张衍仰面倒地,大口喘着粗气,泪流满面,苦笑道:“没办法啊,师父,压不住啊,根本压不住啊。” 平时怎么打骂都不带哭的徒弟,竟然被自己骂哭了?老道士第一次见徒弟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哎哎,你哭个什么劲儿?师父不骂你了还不行?” 张衍哭的更厉害了,一抽一泣:“师父!疼啊,真他娘的疼啊!” 老道士笑了笑,紧接着便一巴掌呼了上去。 -------------- 几日后,张衍壮着胆子,又向师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要求。 老道士都不拿正眼瞧他,斜睨着他:“我跟你说过,道士下山没好事吧?” 张衍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里面早就给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哎,你这狗徒儿是不是又在心中骂师父了?”老道士终于正视着他,“你小子一低头,心里准没好事。”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我一直是绝对尊重的!”张衍竖起四根手指头,发誓道,“我要是说谎了,我五雷正法劈头!” “得了得了,你想下山便下山去吧,徒弟大了不由师啊。”老道士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士不准下山,但没说医者不许下山呀。” 张衍猛地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老脸,眼睛放光。 老道士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你下山前,师父便在叮嘱你三句。” “这三句,你且牢记,事关你的身心性命,半点不得马虎。” 第35章 香火鼎盛 生老宗,大平第一护国宗教,宗门弟子三千余众,天才众多。平日不仅负责皇室祭祀,如今更有监察百官之责。 生老宗不在大平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此山名:真命。 山中祖师堂同名,名为“真命堂”,堂内供奉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二人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莫莲此时一身淡蓝道袍,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端坐两尊神仙像前,神色清冷,面无表情。 坐下皆是生老宗天境弟子,足有数十人之多,依次坐好,人人手中皆有一炷未点燃的香火。 莫莲神色冷漠,冷冷说道:“六百年国力,天灾面前,杯水车薪。祖师为天下谋求风调雨顺,我宗门愿随祖师同担重任!” 莫莲拂尘一甩,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三炷香,沉声说道:“诸位,愿随祖师祭剑于天者,请燃香。” 言罢,率先挥手点燃香火,恭敬地插在青铜香火大鼎中。 后又有生老宗天境弟子,起身燃香,说道:“我生老宗弟子,何惜一死?陆鸣愿燃香,随祖师祭剑于天!”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燃香,祖师堂内香火鼎盛至极! 生老宗天境弟子八十六人,一人不少,人人为祖师上香。 祖师堂外,余下的生老宗弟子在此静候,会议内容他们都听见了,只是等待祖师堂会议结束。 待人人上香完后,莫莲推开祖师堂大门,对着余下生老宗弟子,说道:“余下弟子,愿意祭剑者,进去燃香。不愿者,就此离去,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全凭自愿。” “愿随祖师,祭剑于天!”生老宗弟子高声喊道。 余下弟子按修为高低,依次进殿燃香。生老宗三千余弟子,无论修为高低,一人不少,人人燃香。 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 待众人上香后离去,莫莲独自一人站在祖师堂内,看着插满香火的青铜大鼎,沉默不语,有些想不明白。 呵,人人都知道此次祭剑生死难料,却人人都要上香祭祖。莫莲微微摇头,头也不回的说道:“陆鸣,接剑。” 站在她身后的陆鸣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自己明明已经隐藏了所有的气息与修为。 “你来干什么?”莫莲转过身,漠然注视着他。 “我想……”陆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与师姐切磋一下。” 莫莲问道:“你如今是何境界?” 提到境界,陆鸣心气升起,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如今也就是不息天境而已。” “几阶?” “玄天阶!” “可,与我同境。”莫莲微微点头,一甩拂尘,天地人显现,祭出一方小天地。 “就在此处切磋。”莫莲站在一处青山山巅,拄剑而立。 “落雷天地间。”陆鸣微微闭目,双指并拢,指尖雷霆跳跃。 莫莲静静地看着他,感觉有些好笑。 陆鸣骤然睁眼,眸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轻轻弹指,指尖雷霆奔向头顶茫云海。 乌云滚过,电闪雷鸣,数十道紫色雷霆,直直劈落向莫莲。 “花里胡哨,不过气度倒是不错。”莫莲随手挥剑,剑气横空万里,雷霆骤散。 下一刻,天地人的剑尖便抵在了陆鸣咽喉处,一寸不前。 陆鸣瞪大双眼,眼中还未消散的雷霆透露着难以置信,但只是瞬间便反应过来,身躯化作雷霆遁散。 雷霆远去,速度极快,于千里之处凝聚身形。陆鸣低着头,单膝跪地,喘着粗气,伸手按住跳得厉害的心脏。这一招雷法远循,对自己消耗太大了。 待心跳慢慢平静,陆鸣抬头,肝胆俱裂,只见天地人的剑尖稳稳停在自己的眉心处,莫莲笑容玩味地站在自己面前。 莫莲手指了指陆鸣头顶,陆鸣抬头看去,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高悬头顶。 莫莲收敛笑容,微微摇头:“师父收徒的眼光变差了。” 陆鸣双眸雷霆消散,只剩血丝,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大师姐,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下一刻,青铜古剑坠落在陆鸣面前。 莫莲说道:“你修五雷正法,此剑名:青虹,重杀伐,锋刃无双,师父让我带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对于你的雷法,嗯,还算不错。但切记一句话,五雷正法,正大光明,你学什么雷遁之法?” “剑法没看,但还得练。” 陆鸣握住青虹剑剑柄,缓缓站起身,与这位大师姐注视着,问道:“师姐,你真的只是玄天阶?” “是玄天阶。”莫莲轻轻点头,“不过……最强而已。” “你与十万法境孰强孰弱?” “没打过,估计平手吧。”莫莲忽然看向远处,“你该走了。” 莫莲一挥拂尘,将陆鸣直接甩出小天地。陆鸣只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出现在仙京城的某个角落。 祖师堂有人闯入?防御阵法无用?莫莲眉头皱起,疑惑不解。 真命山位于云天之上,常年云遮雾绕。若要入山,就需要师父亲手炼制的仙升令,由仙升令接引,才能无视天地禁制,找到山门所在。而且每一块仙升令,都与生老宗弟子血脉紧密相连,根本无法盗取或抢夺。 那么是谁可以直接进入祖师堂中? 莫莲身形出现在祖师堂内,一双剑眉紧皱,冷冷看着跪在祖师堂门前的女子。 莫莲冷冷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佩。那白玉佩便是生老宗的仙升令了,上面篆刻着那女子的名字——朱红。 莫莲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朱红这个名字她,听师父出关后说过,行刺失败,被逐出师门。 莫莲伸手拦住祖师堂大门:“你来干什么?” 朱红跪在地上,怯生生开口道:“我也想为祖师上一炷香。” “谁与你说的?你也配?”莫莲俯视着她,眼中满是冰冷,“没现在杀你,已是我看在昔日同门之情了,还不快走!” 朱红将玉佩放在祖师堂门前,重重磕头,直至头破血流,还在重重磕着。 莫莲并没有拦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静静看着朱红磕头。 “朱红愧对宗门与祖师,只想将这条命还给祖师与宗门,他日宗门祭剑之日,我必以身徇道,报祖师大恩。” 终于,朱红不再磕头,缓缓站起身,将玉佩恭敬地双手递还给莫莲,随即转身便要下山离去。 莫莲接过玉佩,看着朱红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祖师堂内那位红衣少年的神像,忽然心念一动,高声喊道:“祖师堂内不差你一炷香火,但师父想见到你的香火。” 满脸血污的朱红,随手一擦脸上血污,猛然回头,眼泪奔涌不止,大步向祖师堂内奔去。 莫莲拦门的手中多了一炷香,递给狼狈不堪的朱红。 莫莲看着祖师堂内又多出一炷香的青铜香火大鼎,轻声笑道:“师父!我生老宗,香火鼎盛!” 第52章 道士下山 张衍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却还要故作平静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 “道士不准下山,但医者可下山。”老道士看着徒儿亮闪闪的眼睛,“师父的医术你已经学的七七八八了,但你需要切记!” “第一句话:道法不精误自己,医术不精误万民,所以……” “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 “弟子明白!”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道士无奈摇了摇头,“你此番下山,要多多救人,广结善果,为自己多多积累些因果,日后某些时日,说不定会有大用。” 张衍点着头,只觉得平时不善言语的师父,今天跟个老和尚似的,格外唠叨。 “第二句话:救人可,莫入世,入世也莫动用道法。” 老道士说完第二句话,却是久久不言语了。 张衍停止无意义的点头,奇怪地看着师父,等待着第三句话。 张衍没等到第三句话,反而等来了师父往脑袋上招呼的一巴掌。 “啊……”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师父,你干什么” 老道士轻轻笑着,揉着自己狗徒儿的脑袋,看向山外即将落幕的夕阳。 “记得啊……弟子不必不如师。” “狗徒儿,你有更重要的路要走。” “以后……出门在外,自己注意点,天寒记得加衣,病了记得吃药。” “要是惹事了,别人问起你师承名号,也别把师父供出来就好。” “好了……就这样吧。” ……… 这一日,太阳初升,山间薄雾轻轻,映着一片灿金的阳光。 一位年轻道士拜别了师父,就此下了山去。 年轻道士身披黄色道袍,背后负剑,想要靠一身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下山时。老道士对年轻道士,说道:“师父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切记不要动用道法,否则便是九死一生。” 年轻道士俏皮嬉笑道:“师父放心,徒儿还没活够呢,定然不会。” “而且徒儿就是下山游历一圈,回来后还要继续在山上侍奉您老人家呢。” “嗯,记得要回来看看。”老道士的眼中终有不舍,或许他老人家早已看到了结局。 “师父,走了!”年轻道士挥手告别,就此下了太平山,离了故土。 “嗯,走吧,去走你自己的路。”老道士目送自己的狗徒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 他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狗崽子,亏师父养了你这么多年,头都不带回的。” 老道士转身回到祖堂内,静静仰望着那两尊神像,喃喃道:“两位师祖啊,但愿保我那不肖弟子……平平安安。” 那两尊神像,一位是天下术法第一,一位是天下剑法第一,二人共同创立了大平的护国之教——生老宗。 老道士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盘腿坐下,轻叹一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十万法境?呵,误我半生。” 过往云烟升腾在心湖之上,薄雾氤氲,往事随风眼前一一浮现,可终究是走马观花,细观不得。 我姓陆,单名鸣。 我的爹娘都是农民,偶然读了几句圣贤书,就记得一句呦呦鹿鸣了。于是,便给我起名为陆鸣。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搞明白我的“陆”不是书上的“鹿”字。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爱我,我的童年很幸福。 直至……战乱爆发,村子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爹娘都不见了,我疯了一般的跑出村子,寻找着爹娘。 后来,我偶然遇见了祖师,他带我入了修行一途,传我五雷正法。 可能我确实有一些天赋吧,数年时间,我便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年仅弱冠,便已是不息天境,后又三年连登三天,直入玄天阶。 年少如此天姿,我自然骄狂,甚至认为自己可以与传说中那位应道而生的祖师首徒都可以一较高下了。 我等到了,我的那位大师姐,也就是祖师首徒,终于出关了。 我与她比试一场,我引以为傲的五雷正法在她面前,不过尔尔,被随手一挥拂尘便打的稀碎。 她冷冷的看着我,将一柄青铜断剑丢到了我面前。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冷冷道:“师父挑弟子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天才的差距。 可她!明明与我同境啊! 我的一颗澄澈道心,差点当场崩碎。 再后来,祖师为了风调雨顺祭剑于天,想要强行逆天改命,亲自出剑连破三天,直上玄天。 大师姐身扛一整轮罡风灾,与最大一重的天火灾,我看着她差点身死道消。 而我呢,只得与曾经看不起的那些人,一起迎着劈落的神雷举剑,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渐渐熄灭。 同门师兄师弟,一个个耗尽本源,一个个燃烧精血,祖师祭剑于天,师姐力扛三灾,只为了那些平凡的百姓。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工夫去想了,只能毅然出剑,努力让自己的那条剑气光柱更亮一些。 好在我命够硬,我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入了那妙云玄境。 原本以为凭着我的天资入十万法镜,轻而易举,可我却连那所谓的真我本心都找不到。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自己的无能。 于是我也独自一人拜别师宗,背剑下山,一路北去,一路上当个赤脚医生,医治穷苦百姓。 我在烟州境内停步,在太平山上用全部银钱盖了一座太平观,就此幽居修行,再也没下过山。 山上这一呆,便忘了岁月,曾经的天才少年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道士。 陆鸣睁开眼眸,手中多了一张纯白色的符箓:“山上这些岁月,好像也只写出了这一张能够遮掩天机的瞒天符。” “也罢……” “狗徒儿,为师且最后再为你护道一程,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符胆处一点灵光大放,符箓自燃,陆鸣的身子如尘埃一般消散。 陆鸣最后笑道:“咳咳,斗胆算计师祖一回,也算死的风光了。” 没人知道太平山上太平观已经空无一人了,年轻道士下了山去,老道士化作尘埃四散。 二人……什么都没留下。 第53章 刚下山就遇山匪 初秋清晨,太阳初升,鸟鸣涧西,朝露附在垂着头的枯草上,让人感到些许的凉意与秋意。 刚刚在一片灌木中潦草过夜的张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力打了个喷嚏。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紧了紧身上湿漉漉的道袍。 “嘶……冷啊。”张衍看了眼身旁已经熄灭的篝火。 昨晚是生了火的,可能是这入了秋加上山里寒气重,火堆后半夜就灭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老寒腿不行。”张衍小声嘀咕着,脱去道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运气驱寒。 虽说他现在已经只剩立命凡境的修为了,那运气驱寒这种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身上寒气驱逐完毕,张衍换了一身新的道袍,收拾好东西,便准备接着上路。 他刚刚下山不久,连着走了三日路程,才走出山下村庄地界,如今还在烟州境内。 他计划由北向中原走去,一路向南,抵达中州,去见识一下那座极尽繁华的仙京城。 师父给了一些盘缠,不算太多,但省着点花,能撑个几个月。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张衍想着路上顺便采一些草药之类的,卖给药铺药房,以此攒下一些盘缠。 至于一路行医,若是有钱人,索要几两银钱也无妨,但若遇到了穷苦人家,免费治病也无不可。 张衍打算今日先不再往前去了,他想登一登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看一看这山上风景,与太平山有何不同。 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其实不算陡峭。张衍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登山,也不嫌累,全当游山玩水了。 他脚步大,又是修行之人,不到一天时间便登顶了。 登顶之时,刚好夕阳落山,染红一片白云,如火烧一般。 山顶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松树,张衍摸了一把树皮,便猜出这棵老松快七八十岁了。这全是从小到大,上山采药练出来的功夫。 张衍叼着一张大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在歪脖子老松树上,静静目送夕阳下山。 傍晚山间清风阵阵,吹得这位年轻道士鬓角发丝随意飘扬。 师父常与自己说,山外风景,千篇一律,山山水水,也就那样。 可这一路走来,张衍见到了,与太平山完全不同的一幅山水画卷。 大小不一的瀑布群落,一棵古树群鸟聚集,层林尽染,漫江碧透,这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山水画卷。 张衍吃完最后一口大饼,目送完太阳下山后,自己也准备下山了。 他因修炼五雷正法,目力极好,加上今夜月光皎洁,山中亮堂,摸黑下山没有一点问题。 可就当人往往以为没有问题的时候,问题偏偏就来了。 怕什么,便来什么。 张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穷苦的年轻道士,刚刚下山,便山匪被劫道了。 眼前不算宽敞的山路上,突然跳出了数十个持刀大汉,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年轻道士。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一个大汉,一刀劈在地上,火星四溅,“朋友要钱还是要命?” 张衍嘶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们几个山匪,没看出来我是个出家人?” “看出来了,那咋了?” “你觉得一个出家人身上能有钱?” “在老子家乡那边,有个寺庙,就属里面的和尚最有钱,天天都能吃饱饭。” “那就是谈不拢,要打了?”张衍卷起道袍,毫不客气道。 “哎呦,这位道爷还是个练家子。”为首的山匪来了兴趣,把刀往地上一丢,拉开一个拳架势,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张衍冷笑一声,双臂抱胸,傲然道:“小道不才,也就玄天阶而已。” “牛皮吹出来的狗屁境界,没听说过。”那山匪痴笑一声,“听都没听说过,先接我一记拳。” 话音未落,右手一拳裹挟拳风便轰了出来,力道极大。 嘶……张衍倒吸一口凉气,两手化掌,堪堪拦下那汉子的一拳。 刚一接手,张衍便察觉不对,这汉子的拳为什么这么重?不是,怪不得师父不让自己下山呢,山外都这么可怕的吗?一个普通的山匪,仅是一拳就能让自己感到压力? 见眼前年轻道士去拦自己的那一拳,那汉子咧嘴一笑。 张衍看见这汉子在笑,心里顿时不安。 果然!那汉子迅猛收劲, 一把抓住张衍手腕,向前一拉。紧接着一个膝顶,直接顶在张衍小腹上。 张衍腰背瞬间弯曲成虾米,胃里翻江倒海,两眼泛白。 还没完,汉子又双手拉住张衍右臂,侧过身来,背对着他,以肩为支点,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张衍吃了一记膝顶,又结结实实吃了一个过肩摔,这一套下来,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噢!噢!大哥威武,大哥威武!”身后的一群小弟不断叫唤着。 汉子蹲在地上,轻笑看着倒地不起的张衍,问道:“啧,怎么样?服不服?” 怎么……怎么可能?!张衍浑身剧痛,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强烈念头。 “呕!”张衍翻过身来,跪在地上,将今天吃的饼子全都吐了出来。 汉子摇着头,看着这年轻道士的这副惨样,对着起哄的小弟说道:“去!把这货的行囊拿过来,值钱的东西全都拿了。” 汉子又问道:“小道士,再问一遍,要钱还是要命啊?” 张衍边吐边艰难回答:“要……要命,真要命,盘缠什么的都在包里。” 吐完之后,张衍感觉到好多了,随手抹了一把嘴,冲那汉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汉子挠了挠头:“也就天生气力比别人大了几分,随便练了几招,也就是个什么子的凡境吧。” 什么!就是个凡境?张衍只感觉修行观被震了个稀碎。 等一下!他奶奶的现在自己只是个妙云玄境啊!名义是玄境,修为上就是个凡境啊! 天杀的!虽说这汉子与自己同境,但自己常年在山上练的些拳脚功夫,怎么与这经常刀口舔血的汉子相比? 张衍两眼一黑,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双脸红的可怕。 这时,有个小弟拿着张衍的行囊,急忙跑了过来,跟汉子耳语了几句。 汉子一脸狐疑的接过行囊,翻找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些少量银钱,就全是一包包药材了,然后便将行囊又抛还给张衍,问道:“你是个郎中?” 张衍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点头道:“对啊,会治些病。” 汉子大手一挥:“你走吧,你的钱和命我都不要了。” “真的?” 张衍一脸狐疑的看着汉子。 “真的!”汉子站起身,将张衍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衍好奇问道:“为啥?”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汉子翁声翁气的回答着,“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四不劫。” 张衍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大汉伸出四根手指头,在张衍面前晃了晃:“一不劫老幼,二不劫妇人,三不劫穷苦,四不劫郎中。” “前面的我都理解,这第四点,为啥不劫郎中?” “因为……现在是个乱世。”汉子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乱世之中,多一个郎中行医,便有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第54章 病弱书生 张衍拿着行囊,局促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总有种欠那个汉子好几两银子的感觉,即使被抢的是他。 反而是那汉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张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道长啊,世道危险,江湖险恶,没本事就回山上呆着吧,起码安稳点。” 张衍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反驳汉子的话,却想起自己刚刚的狼狈样子,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汉子拔出插在地里刀,举刀一挥,高声吆喝道:“弟兄们,收兵了,回家!” “噢噢!好!”一群小弟也扛着砍刀跟着高声应和着。 汉子领着一群小弟,人人肩上扛着砍刀,就这么潇潇洒洒的便要离去。 张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好汉!慢走!我还算医术精湛,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汉子回过头看着他,突然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弟,埋怨道:“人家不提醒我,我都忘了,山里面还躺着一个病着的教书先生呢,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小弟有些发懵,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那个年轻道士,呲牙咧嘴的。 汉子快步朝张衍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豪爽说道:“老弟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山里面还真躺了一位病人,刚好需要一位郎中。” “你要是不害怕,愿意医治,你就跟我走,诊费正常付给你,怎么样?” 张衍很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急忙点头道:“大哥放心,诊费我一分不收,你管我一顿饭就行。” “好好!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哥哥,我保证酒肉管够!”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张衍的后背。 张衍没有防备,差点一口老血又喷出来,强忍着又闷了回去。 就这样,山林间出现了这样的奇怪一幕。一个体格彪壮的黑脸大汉,后面跟着一群扛刀的小弟,拉出一条长长队伍,队伍后面还跟着局促的一个年轻道士。 一路上,通过交谈,张衍得知,原来这座山叫做青虎山,山深处有个寨子,名为:虎青寨,以前聚集着一窝无恶不作的土匪。 那汉子名叫胡胜虎,受不了家乡沉重的摇役赋税,便带了几个弟兄逃了出来,一路上又有几十个人跟着他混饭吃,等到了这青虎山,身边便跟了个百十号兄弟。 胡胜虎来了以后,便占山为王,将以前的那窝土匪,一锅端了。以后便靠着打劫商队度日了。 前些时日,山寨里面收留了位落魄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便成了山寨里面的账房先生和狗头军师了。 只可惜那位先生身子不太好,三天两头的到处生病,胡胜虎为此也请来了不少郎中大夫,只可惜都没法根治。 一路闲聊着,很快便来到了,深山里面的虎青寨。 张衍站在寨子门口,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苍劲方遒的豪迈大字。 那一群山匪没看出来,但张衍却看出来了这三个大字气魄极大,那个教书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 胡胜虎指着那三个大字,大笑道:“张道长,如何?这三个大字,便是那位先生所写了,我一个大老粗都觉得太好了!” 张衍原地看了半天,给出了评价:“豪迈至极,气魄极大。”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能写出如此大字的读书人,怎么会在一个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与狗头军师呢? 张衍对那位教书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面。 胡胜虎将他领进寨子里面,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草堂,用少有的恭敬语气说道:“张道长,那位先生就在里面,您先过去给他诊断一下吧,到饭点的时候我叫您吃饭,今夜就先在寨子里面住一晚吧。” 张衍点点头,向最里面那间草堂走去。 推开屋门,在烛光的映照下,便见到一位身穿天青色儒衫,腰玄玉佩的年轻读书人,端坐在烛台前,安静看书。 那年轻读书人,见有人来了,轻轻合上书,注视着张衍,问道:“你是?” 张衍看着读书人略有些苍白的脸,轻声道:“我是你们大王,请来为你治病的郎中。” 读书人看着张衍一身道袍,不由笑道:“你这一身装扮,确定不是位道士?” 张衍见他笑了,也不由地笑了:“怎么,你个读书人不知道我们道家的医术最为精湛吗?” 摇摇烛光下,一位青衫读书人,一位黄袍小道士,互相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读书人站起身,向着张衍伸手:“道长好,我姓闻,单名砚,字:君谦。” 张衍于他握手,笑道:“我俗家名张衍,道号:贤良。” 闻砚伸手示意张衍落坐,笑问:“请坐,那我是称呼道长俗家姓名,还是道号呢?” “都无所谓的,我师父告诉我,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张衍挠了挠头,坐了下来。 闻砚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那我就对道长直呼其名了。” 张衍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闻砚愣了愣,皱眉问道:“咱们开始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张衍也愣住了:“当然是……给你治病了,我一开始便与你说过了。” “哦……哦……”闻砚明白了过来,无奈摇了摇头,“胡胜虎这家伙,跟他说了多少回了,我这病老早之前的了,没办法根治的,还一个劲儿的请郎中。” 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捆银针与几包药材:“刚才我与你握手时,便发现你的手很凉,而且你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病很久了。” 闻砚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张衍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们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小病不重视,一点点累积下来,终会成为让人大病一场的。” 闻砚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只得撩开袖袍,伸出左手搁在桌上,让他把一把脉。 “这就对了嘛。”张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微微闭目,细细诊脉。 只是过了片刻,张衍猛然睁开双眼,脸色剧变,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病弱书生。 缓缓收回把脉的手,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这位病弱书生收回手,眉头紧皱,却随后舒展开来,依旧一脸笑意的看着张衍。 张口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第36章 请君借剑 清白书院,天下第一书院,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历经数朝数代,始终屹立不倒。常年不见读书声断,亦藏书百万卷,藏剑却一柄,剑名:君子玉。 清白书院,能历经数朝数代,其一是因为书院只负责培养人才,战乱之中始终保持中立,不参与纷争。其二便是因为那一柄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而这柄君子玉,是数千年前,儒家至圣先师的配剑,常年受至圣先师的浩然气所浸润,神通极大! 至圣先师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故得名——君子玉。此剑只能儒家正统所使用,只要持剑之人身心皆有正气,无论是何境界,皆可一步入圣,自行合道浩然气,如圣人降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只要有君子玉在,就相当于无论何时清白书院始终有一位十万法境强者坐镇其中,这便是清白书院屹立千年不倒,更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的底蕴所在。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的清白山上,清白山上常年云遮雾绕,读书声朗朗,山中常有白鹿嬉戏,景色宜人。 李梦阳站在清白山山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崖刻“天地清白”四个大字,不由赞叹道:“清气满乾坤!” 李梦阳轻轻拂袖,换了一身读书人装扮的青色儒衫。而后身形一闪,径直出现在位于山腰处的书院正中。 书院正中,伫立着一尊高数十丈的汉白玉雕像,是一位手捧书卷,腰悬长剑的慈善老者。这位便是儒家的开创者,大成至圣先师了。 李梦阳静静听着朗朗读书声,等在儒圣雕像下,等待着如今书院院长的到来。 一位正在教书的中年儒士忽然心生感应,扭头看向窗外,对台下的学生说道:“今日先讲到这,你们自行下课休息吧。” 儒士走出学堂外,径直走向书院正中间的儒圣雕塑前。 整个清白书院,便相当于他的道场,他自然知道那人在哪里等他。 李梦阳看见中年儒士到来,抱拳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而后轻声笑道:“孔院长,好久不见了。” 清白书院如今的院长,姓孔,名长秋。 两鬓双白的孔长秋,见到这么一位的到来,不免眉头微皱,但还是拱手回礼,笑问道:“不知前辈到访,有何贵干?” 李梦阳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要借剑君子玉。”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前辈应该知道君子玉乃书院镇院之宝,岂能外借。而且君子玉只能儒家正统使用,前辈就算借了也用不了啊。” 李梦阳看着他,紧接着便说出了一句让孔长秋极其震惊的话:“我也曾在书院求学过,也为儒家正统。” 孔长秋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前辈,清白书院只教书育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掺和。” 李梦阳轻笑道:“读书人理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孔长秋点头道:“清白书院的读书人,一直都以此为己任。” 李梦阳看向那尊儒圣雕像,又说道:“那么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你们怎么说?” 孔长秋也随李梦阳目光看去,冷冷回答道:“不是前辈倒行逆施,强行延续大平命脉吗?害苍生处于水火之间的,不正是前辈自己吗?” 李梦阳笑了笑,并未恼怒,只是说道:“一时之战乱,一世之战乱,孰轻孰重?” “我曾算过一卦,大平亡后,百年战乱不休,人命不如水贵,贱如草芥,你难道想看到这种结果吗?” 孔长秋反问道:“如果前辈算错了呢?” 李梦阳笑道:“你觉得呢?” 孔长秋沉默不语。这位眼前的天下第一术士,算卦就好像没有错过,卦象每一次都会实现,时间快慢问题罢了。 李梦阳又说道:“明景帝在位时,也有中兴之象,如今各方战乱平定,只是天灾横行罢了。” 孔长秋沉默片刻,又问道:“前辈想要做些什么?” 李梦阳一字一句答道:“我会携生老宗众弟子,祭剑于天,逆天而行,谋求一甲子风调雨顺。” 孔长秋说道:“前辈可知此举,不仅是抗衡天劫那么简单,更是违背天道,行逆天之事。你生老宗将会十不存一,你自己更有可能身死道消。” “我为国士,应以身入局。”李梦阳平静的注视着他,轻笑道,“按你们儒家的话来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长秋细细思索,忽然说道:“前辈身上有铜钱吗?” 李梦阳知道他想干什么,随手摸出一枚铜钱,远远抛给他。 “在先师雕像前,有字则借,无字不借。”孔长秋拇指抵住铜钱,高高弹起。 铜钱在空中不断翻转,映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孔长秋一把握住铜钱,手心朝上,摊开手掌。 正面有字,铜钱刻有四字:大平太平。 孔长秋不再犹豫,将铜钱抛还给李梦阳,拱手说道:“前辈请放心,祭剑当日,我自会借剑。” 李梦阳冲着儒圣雕像,或者说冲着整座清白书院,微微一笑。而后弯腰作揖,恭声说道:“多谢。” 大平南方,有一长江,名为鸿江。水域富饶辽阔,流经千里之地。鸿江以南,有一江湖世家,擅长防守之法,家族人人信仰佛法,故而族内弟子都以一身雪白袈裟行走江湖,积德行善。 大平南北修行各有差异,多是北武南仙,北方江湖,南方修仙,二者互不相干。不过江南叶家确是例外,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世家,却能在仙门林立的南方立足。 传闻,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便是叶家祖传至宝。 只是这一叶菩提,虽被誉为天下第六名剑,却不知有何奇异神通。 叶家祖师堂内,一位白衣老僧端坐在蒲团上,手持佛珠,参禅打坐,闭目念经。 他的面前是一尊神色悲悯慈悲的金身佛像,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大剑。 李梦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等那白衣老僧念完经后,才开口笑道:“法华大师,许久不见了。” 这位白衣老僧,叶家的老祖宗,名为叶法华,岁数极大,与李梦阳曾有过数面之缘,二人勉强算得上朋友。 白衣老僧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国师大人,又来我江南叶家如何?” 李梦阳还是开门见山:“借剑。” 叶法华没有拒绝,只是问道:“借剑去干什么?” 他虽满脸皱纹,但眼眸却清亮至极,直视着李梦阳的那一双桃花眸。 这双清亮眼眸,好像能够直接看穿人心百态。 若非李梦阳早就知晓这位法华大师乃是盲人,实难相信这双眼眸会现于盲人身上。 李梦阳与他平静对视着,轻声笑道:“拯救苍生。” “现在就要借用吗?” “不,等我祭剑于天时,再来借用。” “阿弥陀佛。”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随即笑道,“国师大人若需要一叶菩提,只管应一声便是了。” “大师答应的这么爽快?”李梦阳着实有些意外。 法华大师笑了笑,只是说道:“苦海无涯,我佛慈悲。” “国师大人有一颗佛祖的心,干净慈悲,同情怜悯。” 李梦阳看着那尊悲悯慈悲的佛祖,无奈笑了笑,手中出现的一炷香,挥手点燃。 单手上香,双手合十。 第55章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面色不善,冷冷道:“你是……不息天境!” 刚才略微一把脉,张衍便发现这个看似病弱的读书人,体内其实气息极其深厚,好似那垂天之云一般。 不息天境!绝对是天境!才能气息那般深厚,而且还自行轮转,生生不息。 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很不好惹。看着笑盈盈的,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闻砚揉了揉手腕,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天境修为。 “几阶?”张衍试探问道。 “长天阶。”闻砚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其实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可以随便一把脉,便察觉了自己的真正修为,这就说明他的修为其实也不会低。 闻砚握住腰间玉佩,开口问道:“好了,该我问你了,你是什么修为?” “玄天阶。”张衍摸向腰间剑柄,准备随时出剑。 玄天阶。闻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张衍身上的气息,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看破自己的真实修为! 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强的可怕。 张衍微微眯眼,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闻砚看着张衍的这副模样,突然有些恼火,想着要么就打一架得了。 不管怎样,打一架便什么都知道了。 在书院中,被自家先生拿着戒尺狠狠敲手掌心;在江湖中,被个臭小乞丐骗走了自己所有银钱;如今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过几天舒坦日子,又跑过来个道士欺压自己! 打!士可忍孰不可忍!真当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手无缚鸡之力吗?! 闻砚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身浩然气溢散,怒声喝道:“清白书院,闻砚,讨教了。” 清白书院?这个人说他是清白书院的!张衍心中震惊,但并未显露。 他也一拍桌子,没站起来,而是一脸狐疑问道:“就你?清白书院啊?” 闻砚强压着怒意,双臂抱胸,冷冷道:“怎么,不信?” 啪!他将腰间玉佩摘下,拍在桌子上。 那块玉佩通体莹白,铭刻着云纹,清气四溢,上刻有“清白”二字。 张衍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真的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的话,那就没什么事了。 他曾经听师父谈起过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师父对那座书院的评价极高。 他其实是怕这位天境的读书人没安好心,隐瞒境界潜伏在胡胜虎身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张衍觉得胡胜虎这还人不错,他也不想让虎青寨就这么毁了。 张衍问道:“话说你一个天境的清白书院读书人,跑到一个土匪寨子里面干啥?” 闻砚气还没消,没好气说道:“老子乐意!你个道士管这么多干什么?” “话说你又是哪儿的人?” 张衍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这才是缓缓说道:“太平山上太平观,道士张衍。” 他并不是渴了,而是纯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啊。跟一位天境修为的人叫板,要是真打起来了,就凭自己现在这修为,后果不难想象。 没听说过。闻砚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张道长,闻先生,大哥喊你们俩吃饭去!”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跟着那人向饭桌走去。 饭桌上,作为东道主的胡胜虎,早已等待二人多时了。 见二人到来,急忙让给二人上座,并为二人上茶上酒。 餐桌上到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并无大鱼大肉,主食是现蒸的馒头,酒水就是寻常家酿,但管够。 谈不上多么好吃,但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也称得上丰盛。 二人坐得很开,谁也没有说话,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 许是察觉到饭桌上的氛围有些冷清,胡胜虎并起了个话题,冲张衍问道:“张道长,闻先生的病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衍急忙咽下口中馒头,喝了一口茶水顺了顺,这才说道:“闻先生的病,可以治好,只是根治比较难,按时吃药,没什么问题的,大王放心。” 胡胜虎大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寨子上上下下可少不了闻先生呢。” “张道长,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这闻先生来了之后,寨子便清爽多了,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 “闻先生还精通布局谋略,寨子里哪些布置欠缺,他都给我们一一点了出来,提出改进措施。 “闻先生还教我们几个大老粗识字认字,而且还写的一手好字,我打算过年的春联也让他写。” 胡胜虎这个山大王,边说边一脸傻笑的看着闻砚。 闻砚被看的头皮一麻,急忙赔笑着,向他敬了一碗酒。 张衍托着腮帮子也看着闻砚,感觉自己刚才好像错怪他了。 这个修为极高的读书人也许就是闲的无聊想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呢?又或许这个读书人数次科举不过,一气之下便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了个狗头军师呢? 毕竟,能写出那种字的读书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师父不是常说吗?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主。 “来!来!”胡胜虎站起身,举起酒碗,冲着张衍说道,“张道长,我来跟走一个。” “啊……我啊?”张衍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闻砚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向张衍举起酒杯。 “那我……以茶带酒?”张衍慢吞吞的站起身,举起茶杯。 “哎,张道长以茶代酒岂不是薄了胡山主的一片心意?”闻砚伸手一挥,豪气道,“来人啊!给张道长满上!” 当即就有人给张衍撤去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张衍看着面前的这一碗酒,有些犯怵。 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以前在山上倒经常见师父自己给自己酿酒喝,自己但凡提出想尝尝,迎接的便是师父的一巴掌。 “来!张道长!我先干了,你随意!”胡胜虎举起酒碗示意,继而一饮而尽。 闻砚也站起身,举起酒碗笑道:“就看张道长敢不敢舍命陪君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衍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举起酒碗,讪笑道:“那……那我也干了!” “好!好!张道长海量!”闻砚鼓起掌,带带着酒桌上的一群小弟起哄。 一碗酒下肚,张衍剧烈咳嗽起来,脑袋晕乎乎的,瘫坐在椅子上,好似一摊烂泥。 张衍醉眼惺忪,醉酒趴在饭桌上,在彻底醉死过去之前,他问了闻砚一个问题。 “你……为何能写出如此豪迈的字来?” 闻砚笑了笑,饮尽一碗酒,笑着回答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没听见他的回答,便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青衫读书人,是当今清白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整个书院最年轻的天境弟子,内定的下一届书院院长…… 第37章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大平五岳镇山河,龙脉绵延不绝迹。 大平五岳,各有其寓意,风景各异。 其中当属北岳太白雪山最高,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东岳萧山风景最佳,气候宜人,终年郁郁苍苍,不见落木枯叶。南岳炽山山域绵延万里之长,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西岳苍山最为巍峨壮观,悬崖峭壁,亦有崖刻无数。 东西南北四岳,各有特色,但论地位之尊崇,却都不及中岳——极山。 极山山势平缓,位于大平中州正东方,与大平皇都仙京城仅不过百里路途。是历代历朝各位皇帝,登基祭祖之地,在皇帝心中地位非凡。 极山最高峰,名为皇极帝峰。身在此峰之间,便可俯瞰整片中原,恍若置身于天极之巅,故又有名为:中极主峰。 此处,也是当今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之地。 九九两阳数相重,一年当中阳气最重之日。九九重阳,岁岁极阳。故而选择此日祭剑于天,昭告天道。 今日,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宜出剑。 此处,皇极帝峰,五岳独尊,易祭剑。 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一位红衣少年徒步登山,身后一位龙袍男子缓步跟随,二人之间相差数十步。 山下,犹有一众持剑之人,抬首仰望,目送祖师缓缓登上山巅。 山外,朝廷禁军已经将整座山岳戒严,闲杂人等擅闯,就此格杀勿论。 李梦阳走的很慢,让身后一直跟随的昭德帝有些烦躁。 此时正值深秋,山中黄花开的正好,金灿灿的一簇,烂漫芬香。 李梦阳停步,随手摘下一簇黄花,细细闻了闻,随后抛给身后的昭德帝。 “国师?”昭德帝接过那一束黄花,不解其意,皱眉疑惑问道。 李梦阳继续向前走去,冲身后挥了挥手,随口说道:“明日黄花。” 李梦阳又说道:“黄花菜很好吃的,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昭德帝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原地思索片刻,仍不解其意,抬头才发现国师已经走远,只得快步跟上。 二人终于来到了皇极帝峰,静静伫立。 李梦阳临峰远望,中原大地,一片灿金,绵延不尽。 “麦子熟了呀。”李梦阳轻轻笑道,“一切都值了。” 昭德帝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递给李梦阳,低头轻声说道:“国师大人,请为大平祭剑。” 李梦阳手中红光乍现,微微摇头道:“为太平,不为大平。” 下一刻,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去。顷刻之间撕裂一层天地禁制,毫不停留,就此冲上云天。 李梦阳一袭红衣飘摇,手持仙剑不老仗剑而立,三千青丝随风飘扬,御风悬空于云天之上,玉树临风,风流至极。 “请诸君……借剑。”李梦阳以心声言道,横剑身前,修长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 不老剑红光大放,剑刃光华流转,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梦阳身侧,双手抱胸,抬头看天。 中州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好似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边,轻声应道:“可。” 话音刚落,一抹白虹好似如获敕令,从清白书院后方的至圣文庙中掠出,眨眼之间便是千里远去,划过天际。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鸿江以南,泽州江南叶家,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面前的金身佛像,佛光普照,金光大亮,双手之间捧着的大剑,发出阵阵剑鸣,好似若千佛诵经。 诵经声停止,那柄大剑已经不见踪影。 云天之上,真命天山之内。莫莲跪坐在祖师堂内,向着红衣少年的神像重重叩首。继而,拂尘一甩,天地人化为七尺羽剑握在手中。 莫莲递出一剑,剑光带剑一齐远去。 中岳极山,皇极帝峰。昭德帝猛然抬头,手中传国剑,龙鸣不止。 “请国师接剑!”昭德帝吼着,奋力向上将传国剑掷出,传国剑离手,一条金色巨龙幻化而出,龙吟山巅,摆尾向上飞去。 天下名剑共十柄,五柄名剑,齐聚云天,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仙剑其二之一,不老。 帝皇天命之剑,传国。 道法自然之剑,天地人。 儒家至圣之剑,君子玉。 佛祖因果之剑,一叶菩提。 一袭红衣,五柄名剑,环绕身侧。 “既然剑已齐全……”李梦阳手指一一抚过身前五柄名剑,轻轻笑道,“那我便要,祭剑于天,昭告天上!” 李梦阳轻轻闭目,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一抹红,双指由眉心划过鼻梁,停留于朱唇前。 “四季流转不止,万物生生不息!” 李梦阳猛然睁眼,眼中青,红,黄,白,四色流转不止,身上红衣法袍亦是如此,变化不定。 下一刻,三道流光自李梦阳桃花眸中溢出,化为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所穿衣着各不相同,但都是极为俊美的少年。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月,白裳冬雪。云天之中,四季齐聚。 四位少年皆是李梦阳,李梦阳合道的不止是“春”,更进一步,而是四季四时!他的每一次闭关,都是一次悟道! 身上这件法袍便名为“四季”,与赵仙升身上那件法袍“天衣”齐名,品秩极高,都为远古重宝。是李梦阳合道不老之时,天之所赐,后也与他的大道息息相关。 春,夏,秋,冬,不老,一人半步仙境,五种不同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四位少年各自握剑,各有术法大神通。 青衫握剑君子玉,一身浩然气。 红衣握剑传国,好似大日高悬。 黄袍握剑一叶菩提,佛光普照。 白裳握剑天地人,亦作逍遥游。 仙剑不老,剑灵桃夭,亲自握剑。 李梦阳自言自语,轻声笑道:“不过略通三教之法,也略懂帝皇之道,不知能祭出几尊法像来?” “法相!”李梦阳伸手握拳,一下祭出五尊不同法像。 四位少年身后各自出现法相。有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有手持拂尘的道士,有手持佛珠的僧人,有手持玉玺的帝皇,还有一尊拄剑而立的少年法相。 五尊法相,脚踏云天,头顶长天,一字排开,少年法相居于正中。 李梦阳轻轻笑道:“小桃夭,开路。” 小桃夭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拳风浩大,剑气凛然,拳与剑随身而动,就此开出一条登天路,拳与剑率先而行,身随其后。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李梦阳一人,沿着那条登天路,入主长天。 “呼。”李梦阳长舒一口气,扫视长天星辰,踏足银河之上,“该我出剑了。” 李梦阳剑法杀力不如赵仙升,但出剑风采却极为风流。 长天之上,各自出剑,祭剑于天。 五尊法相,各显神通,昭告天上。 祭剑于天,昭告天上,我来为人间万万百姓求一个风调雨顺! 试问你同意否?! 没关系,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第56章 要读圣贤书 胡胜虎有些尴尬的举酒站着,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张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实是没想到,这张道长酒量这么差,一碗就倒啊。要是知道的话,自己就不劝酒了。 嘶……现在客房也没整好,这张道长总不能一直趴酒桌上,晚上睡哪里啊?胡胜虎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坐下喝了碗闷酒。 闻砚看出了胡胜虎的为难,便瞥了一眼还打着鼾的张衍,起身说道:“我吃好了,今晚就让张道长睡我那里吧,我晚上要夜读,不碍事的。” 胡胜虎一看闻先生都这么说了,笑着搓着手:“那就让闻先生和张道长先凑合一夜得了。” 挥手招呼道:“来人啊,将张道长送回房中休息。” 来了两个小弟架着张衍离席回房,闻砚也跟着离席告辞。 到了房间后,闻砚对那两人说道:“给他衣服鞋子脱了,扔床上就行了。” 两人做罢,点头轻声道:“闻先生,那俺俩就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您再吩咐就行了。” “慢着,你俩还没吃饭吧。”闻砚点燃桌上灯烛后,从宽大的袖中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大白馒头。 闻砚将手中馒头递给两人,笑道:“辛苦了,多谢两位了。” “啊?给我们的?”两人受宠若惊,颤巍巍的接过馒头。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能活下去已是不易,能吃上大白馒头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而且……而且,闻先生这位读书人竟然给他们这两个粗人道谢! 这可比两个馒头,更让他们心喜。 “不然呢?我一个人可吃不下。”闻砚笑着反问。 “谢……谢谢闻先生!”两个人急忙将馒头揣进怀里,连声道谢。 闻砚摆了摆手:“好了,没事就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两人连连点头,快步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屋门给顺带合上。 闻砚看着合上的屋门,笑着摇了摇头:“呵,变细心了嘛。” 他扫了眼床上的张衍,坐回桌前,重新翻开桌上的那一本书。 书很薄很破,上下不过数千字,却是本圣贤书,闻砚读了很多很多遍。 书名《太平策论》,主要是讲一些治国安民的方法及理论,是许多年前书院的一位张姓师兄所着。 只可惜,那位师兄三次科举,三次金榜题名,五次入朝为官,五次致仕而归,凑钱出书,却无人问津,空有凌云大志,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最终郁郁而终。 闻砚对那位张师兄极为崇拜,只因那《太平策论》开篇的四句话。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 片刻,闻砚睁开眼,默默看着桌上的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怔怔出神。 自己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自己身有八尺躯,理应也有凌云志! 可是……闻砚思绪万千,飘荡不定,神游万里归途。 父亲于自己五岁便逝世了,母亲没有改嫁,一个人将自己拉扯长大,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 母亲对他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当了大官,才能改变家中寒酸的现状,过上好日子。 于是自己拼命读书,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九岁,参加县试。 许是自己天资聪颖,一举夺魁,成绩名列第一。 那场县试的第二名是位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姓孔,名清青。 县试后,那个名叫孔清青的女孩过来找自己,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前往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求学。 自己听学堂先生说过清白书院的大名,回家问了问母亲的意见,母亲点头支持,拿出了家里全部银钱交给他,支持他去求学。 他握着母亲给的银钱,在父亲坟前跪了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孔清青前往清白书院求学。 在书院的入学考试,也是院长的收徒测试中,孔清青第一,自己第二,他们双双被当今院长孔长秋收为亲传弟子。 书院院长孔长秋收徒时,只对他们说:“要读圣贤书。” 自己年长一岁为师兄,孔清青便成了自己师妹。 后来才知道,孔清青竟然是院长的亲生女儿,在外求学,参加县试,只是历练。 一日,先生问他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如实回答:入朝为官,让自己与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 先生并未责怪他,只是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谋心不谋生。 书院求学期间,母亲于家乡病逝,自己辞学归乡一年,为母亲守孝。 他在父母坟前筑起一间草庐,边读书边守孝。 这一年,蛮族侵犯边疆,边境烽火连绵,百姓苦不堪言。 自己第一次觉得:读书!读圣贤书!是要一定做些什么的!不是为自己! 自己不明白这是文人的抱负,还是儒士的责任,又或许只是对于青史留名的渴望。 无论怎样,他决定改变这一切。 他阅读兵法典籍,研读定国安邦的文章,最终将这一年的思考写成九条建议,汇总成《安疆九议》。 一年后,回归书院,自己将《安疆九议》呈现给先生看,想让先生将此书给皇帝看一看。 先生认真看完,眼中略有赞许,却又问他,你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思索片刻,回答:我想在青史留下一笔痕迹。 先生说:君子,读圣贤书,不言兵事。 自己说:“那难道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自己完全不理解,国难当头,难道我辈读书人就只作壁上观吗? 自己去找师妹倾诉心中苦闷,师妹却说:书院不为一国之事,而为天下之事! 天下之事!好一个天下之事!一国之事何不为天下之事?苍生受苦,百姓流离,这是天下事,还是一国事?! 自己与师妹大吵一架,谁也争不过谁。 一气之下,离了书院,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先生并未阻拦,而是临行前让师妹给了他一本书与一句话。 书是:《太平策论》 话是: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接过书,回望书院,转身离去。路上闲暇时,翻开那本书,开篇四句话,映入眼帘。 自己恍若触电,醍醐灌顶,被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没错!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终极追求! 自己踉跄地飞奔回书院,低头跪在山门前,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句话。 先生站在山门前,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身后,师妹笑语盈盈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先生依然问:你闻砚,为何要读圣贤书? 他猛然抬头,胸中一点浩然气迸发,千里长风萧萧而来,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那《太平策论》的开篇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点头说,你……做不到的,所以才要“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看着先生倔强说,我想试试。 自己在书院后山上的一块巨石上,刻下这四句话,观摩一夜。 一夜过后,一朝开悟,入天境。 第57章 秉烛夜谈 闻砚收回游荡的思绪,停止回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秋冬的瑟瑟冷风拂面,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闻砚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回望屋内的那一盏摇曳灯烛,又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战乱中的万千生民何不似这一盏灯烛? 这无比黑暗的房间何不似这天下世道? 秋冬的瑟瑟冷风又何不似这天灾人祸? 瑟瑟冷风吹刮不止,烛火摇摇晃晃,始终不曾熄灭,照亮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呵,那高高在上的漫天繁星啊,怎么不见你们照亮这世道片刻呢?只自顾自地散出凄冷的光芒。 “朝堂昏溃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谁曾愿意低头看那飘摇的烛火一眼?” “是不是,以为不再向那烛火吹一口气,便是仁慈了?便是好官了?” “那你们又有谁知道,这一盏烛火灭了,大平的命脉便也跟着灭了?” “那位大平国师,你又知道吗?”闻砚喃喃自语,自嘲一笑,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闻砚,外面冷,你要是不想让病根加重,就赶紧回来。” 身后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闻砚回头看去,发现刚刚酒醒的张衍躺在床上,对他喊着。 想的入迷了,给这道士忘了。闻砚抚额,皱着眉头返回屋内。 张衍强忍着头疼,披衣起床,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这才好受多了。 他掏出那捆银针,自己给自己在脸上扎了几针,头疼这才完全消散。 闻砚在一旁看的眉头直跳,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张衍拔下脸上的银针,说道:“给你治好病就走。” 闻砚冷冷说道:“我没病,你天亮就走。” 张衍将银针一根根收好,不紧不慢道:“你相信自己有病,而且还是心病。” 闻砚揉着眉心:“你什么意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苦吧,那时候便落下的病根,是不是时常感觉骨子里面很冷,好像骨髓都结冰了一般?”张衍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闻砚微微吃惊,但并未显露出来,还是一脸平静:“你这都能看出来吗?” 张衍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看出来的,把脉的时候,你的心脉告诉我的。” 闻砚冷笑道:“装神弄鬼。” 张衍也不生气,平静解释道:“其实到了你这个境界,哪里还有什么病啊?是你自己相信自己有病,便有病了。” “这跟你修的术法有关,我师父跟我说过,你们儒家的修行术法,讲究的是一个言出法随,心有所想,物有所现。” “你始终相信自己小时候的病没彻底治好,久而久之,便在体内成了病根。那些郎中们给你医好一次,只要你不信,病根就还在,便就没有彻底治好。” “你能明白我意思吧?”张衍说的有点绕,“要根治也行,但你要首先相信自己的病彻底好了。” 闻砚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你究竟是谁?就是什么境界?” “我说了呀,太平山道士嘛。”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至于……境界,是妙云玄境。” “你是……妙云玄境?”闻砚再也遮不住惊讶,失声问道。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怪不得他能把一下脉就看出自己的境界和病根,而自己却察觉不到他的真实境界。 他要是妙云玄境,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话说到这里,张衍与闻砚,基本上就算说开了。 闻砚很快平静下来,眯着眼看着他:“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掌把你打杀了?” 张衍细不可察的浑身一颤,但还是平静道:“我既然告诉你了真实修为,是信了你的为人,想交你这个朋友。” 闻砚点头笑道:“好,你这个朋友,我闻砚交了,三碗酒打底先。” 张衍摆了摆手:“袖袍撩开,手拿过来,搁桌子上。” 闻砚也没拒绝,将手腕露了出来。 张衍手指搭在闻砚手腕上,再一次细细把脉,上一次太短了,只勉强把出来个大概,称不上仔细。 越把脉张衍越心惊,属实是闻砚这体内的浩然气太过醇厚了,连他这个道士都能看出来很不一般。 张衍收回手,一脸狐疑的看着闻砚:“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三岁。” “那你这一身浩然气,这么醇厚?” 闻砚反问:“那你如今多大年岁了?” “二十三岁,跟你同岁。” “那你还说我?你这个岁数跻身玄境?” 二人都沉默片刻,天才碰见妖孽,好像都不知道要再聊些什么了。 张衍忽然说道:“你之前在朝廷为官?怎么又跑这山上当土匪的狗头军师来了?” 闻砚也没隐瞒,坦然道:“当年科举榜,我为状元,入朝为官。” “可这朝堂啊,一言难尽,上有皇帝昏庸,下有百官贪腐,我之抱负,难以施展,遂辞官而去,游行江湖。” “然后呢?游行江湖,让你这个天境的读书人,跑到土匪山上当狗头军师吗?”张衍问道。 “不!在这里我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抱负!”闻砚眼神光彩熠熠,有些话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但是!今日他觉得这些话可以给这个年轻道士说一说,讲一讲。 正如这个道士相信他,那么他也选择相信这个道士。 张衍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读书人身上,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势。 “你的抱负志向是什么?” 闻砚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太平策论》,没有说话。 张衍拿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开篇的四句话,便明白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也是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张衍回过神来,看向这位读书人:“好大的气魄,你有如此志向,怪不得能写出那种豪迈的字来。” 片刻,他又说道:“可是……太难实现了。” 闻衍笑了笑:“我家先生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家先生还对我说,和其光,同其尘。。”闻砚看向窗边繁星,有些不屑,又有些愤怒,“我本一颗宝珠凭什么要与一群鱼目,混为一谈?” “我偏偏就要在这群人中大放异彩,让他们瞧瞧不曾见过的宝光!” “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是人你的同门?”张衍看着摇曳的火烛,轻声道,“可你的光彩将他们在黑暗中的影子照了出来。” “那又如何?!”闻砚站起身,强忍着怒意说道,“一片污浊,我自清白。” 张衍平静道:“所以,你在朝堂上待不下去,百官容不下你,只能辞官归隐。” “不!不是!这是我的选择!”闻砚从未如此愤怒,声音骤然拔高,“当我看见百姓民不聊生时,当我看见贪官污吏横行时,当我看见天灾人祸不断时,我便意识到了,为官谏言!改不了这世道!救不了这天下!更救不了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张衍!你知道吗?!”闻砚目光灼灼,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总觉得,身为读书人,理应为这生民,为这世道,为这天下,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张衍皱眉问道:“你欲何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闻砚一身浩然气根本压制不住,自周身溢散,“我想……我想天下大同,再无战乱,重开太平盛世!” “如何去做?”张衍喝了一口水。 闻砚忽然平静下来,眼神坚定:“从这座虎青寨开始,反了这大平!” 第38章 三灾五难 长天之中,星汉灿烂。 四位少年,四柄名剑,各自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遥遥相隔万里对望。 四位衣着各异的少年,身后各自有不同法相。剑灵桃夭,手持仙剑不老居于正中,身后是一尊少年法相。 李梦阳微微抬眉,轻声道:“来了。” 小桃夭皱眉问道:“什么?” “三灾五难。” 要祭剑于天?可以,只管来便是,先经历这三灾五难。 真当“天”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向祂祭剑? 三灾,谓之罡风,天火,神雷。此三灾不只是灾害,更是因果。李梦阳祭剑于天是因,承受三灾是果,种因得果,避无可避。 长天之中,群星黯淡,星光摇晃,罡风骤起,如一柄柄利刃刮骨剥皮。 李梦阳喃喃自语:“幸好我有这么一群徒子徒孙,辛苦你们了,祖师谢过大家。” 黄袍少年手中一叶菩提,佛光大亮,剑鸣不止,剑身之上出现一个个梵文。身后手持佛珠的僧人法相双手合十,口念佛经不断,与剑鸣合吟。 一叶菩提,六道轮回,每一种轮回都是封印,也都是一种大神通。 黄袍少年,轻声喝道:“第六道轮回封印,因果轮回!”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莫莲走出祖师堂外,双手翻转,手掐道诀,低声喝道:“师父之因果,我替师父扛下!”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莫莲临风站于山崖边,拄剑而立,山间清风微微吹动乌黑长发。 一团璀璨剑光,自真命山山巅,蓦然出现。先是仅仅一点,而后便是那团剑光照亮了整座真命山山巅。 极山山脚下,陆鸣眯眼向天上看去。他因修炼雷霆,目力极好,一眼千里,但见天空之上,剑光大亮。 他当即不再犹豫,从背后拔出那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青虹,举剑高指上天,怒吼道:“我生老宗弟子,愿替祖师扛因果!” 身后生老宗众弟子,人人拔剑而出,齐声吼道:“愿替祖师扛因果!” 真命山,生老宗祖师堂内,香火鼎盛,余烟袅袅,光芒大亮。 因与果……成立! 长天之中,罡风骤散,点点星光烂漫。 只是……真命山山巅,莫莲瞬间被最猛烈的罡风吹刮,护身剑光被吹刮得稀碎不堪,几近于无。 片刻……护身剑光完全破碎,莫莲只身独面最猛烈的罡风。三灾罡风,只伤体魄,莫莲便以自身体魄硬抗罡风。 仅仅……一瞬莫莲血肉模糊,继而整个身体支离破碎,独留下一尊披着道袍的森森白骨。身子上的整个血肉,都被罡风刮了个干干净净。 “我为生老宗首席大弟子,此轮因果灾劫,让我先扛。”那尊白骨骷髅淡淡开口,继而血肉重新生长,长成一位清冷女子。 罡风吹拂,好似历经千刀万剐,不过莫莲却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皱。 她现在的境界状态很奇怪,不只是简单的天境或是玄境那么简单。李梦阳将天下境界划分为九境,莫莲却走出了自己的境界。 天有三阶,玄天最高,莫莲高于玄天。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我为天外天。莫连如今的战力杀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故而,莫莲才有自信独自硬扛三灾之一的罡风,等她实在扛不住了,才会轮到师弟师妹们来扛。 长天之中,李梦阳低头向云天之中看去。仅是一眼,便不忍再看自己那已不成人样,却还拄剑而立的首徒。 他又抬头看去,玄天就在那里,好似等了他万万年,只为待他祭剑于天。 那便……出剑吧。 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其中红衣少年手持传国剑率先出剑,身后帝皇法相手持玉玺紧随其后。 传国剑剑鸣阵阵,亦有龙吟伴随,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盘旋于法相身后,仰天嘶吼不断。 红衣少年整个人宛如一轮赤金色大日高悬,威严无比,驱逐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红衣少年一剑递出,帝皇法相将玉玺掷出,那条五爪金龙冲天而去。 煌煌赤色剑光率先斩出,五爪金龙口衔玉玺随煌煌赤色剑光破开长天天幕。 只是那长天天幕正在快速合拢。 犹是不止,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与身后道士法相合力祭出一座小天地来,小天地之大竟可以包裹住整个长天。 白裳少年手持天地人,于虚空之中轻轻划过,剑尖带出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法相伸出一指,与光阴长河中点水而过,光阴长河中水波阵阵,圈圈涟漪,扩散至整座小天地。 长天之中,星辰闪烁变得极慢极慢。 还是不够,青衫少年手持君子玉,横剑身前,无边浩然气不知从人间何处涌来,萦绕在青衫少年与读书人法相身侧。 少年与法相,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同时开口敕令道:“大开长天天幕!” 本来缓慢闭合的一线天幕,如获敕令一般,不再闭合,天幕大开。 李梦阳点头对小桃夭说道:“你先行一步。” 小桃夭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收剑飞升,先行一步,入主玄天。 李梦阳扫了一眼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 当初,一曲桃夭剑舞,才勉强开辟玄天的一道裂缝。如今,五柄名剑在手,自然不必如此了,直接挥剑开天幕,以五柄名剑的大神通入主玄天。 四位少年各自收剑,收回身后法相,也随之入主玄天。 玄天之中,日月同辉,混沌无边,玄妙难言。风景之壮丽辽阔,远远胜于云天与长天,让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描绘。 李梦阳若在平时见这一幅玄天美景,必然小有兴致,饮酒几杯,作诗几篇,潇洒风流一回。 只是他现在根本无心赏景,静静等待着传说中的五难依次降临。 这五难只在远古古书中略有记载,对应五行法则。分别为金难,木难,水难,火难,土难,是天地最初的本源混沌。五难平定下来,天地才逐渐趋于稳定。 将三灾因果转嫁于生老宗众弟子身上,本就是无奈之举,只为了让自己能够以更好的状态面对五难。 若是只有三灾,李梦阳有信心只凭自己度过去。但要是再加上五难,李梦阳不借剑就根本没有一点可能度过。 只希望凭借自己半步仙境的全盛修为,加上仙,帝,儒,道,佛五柄名剑能够勉强渡过去吧。 李梦阳最后一眼望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看向那位站在祖师堂前,舍弃大道性命不要,也要替自己扛过罡风灾的首徒。 勉强扛过罡风灾,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的莫莲,又首当其冲,为师弟师妹们扛下最大的一轮天火灾…… 李梦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他,泪眼婆娑…… 第58章 道士与书生 张衍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满眼震惊:“你要谋逆造反?!” 闻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们道士不是很少下山的吗?” 张衍老实回答:“我想下山靠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闻砚满眼血丝的看着他:“就凭你一人,如何救天下于水火,如何普救含灵之苦。” 闻砚继续道:“一人无法救天下人,但一国可以救这天下!” “你刚刚下山,你没有见过赤地千里,你没有见过饿殍遍野,你更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可怕情景!可……我都亲眼见过。” “大旱,大涝;兵役,徭役!这些天灾人祸!哪个没有把百姓逼上绝路?” 闻砚,这位读书人,这位自诩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此刻好像疯魔,披头散发,双目血红,死死抓住张衍的双手。 “如今这个天下,早已无可救药,只有全部推翻重来,换了人间才可行!” “这个天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普救含灵的医者,而是需要一个涅盘的新生!” 张衍眉头紧锁,想要抽回双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回来,便任由他握着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答道:“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闻砚怒吼着:“天下从来不在乎一人之生死!” 张衍迎上闻砚血红的双眸,平静道:“但被救的那个人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家人也在乎。” “乱世之中,这没有用!”闻砚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 “兵役,徭役,你可以去管。”张衍问道,“大旱,大涝,你也要去管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闻砚平抚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天道无常,事在人为,竭心尽力。” “人为?人为便是发动叛乱吗?”张衍又问道,“你知道发动一场叛乱,会死多少无辜之人吗?” “生逢乱世中,命贱如草芥。”闻砚反问他,“何人不无辜?谁人又该死?” “我们道家天尊曰:无为则无所不为。”张衍思索片刻,回答,“万般皆是命!” “天下百姓的眼中,饥荒,寒凉,死亡好似命中注定。”闻砚怒声道,“我不信这命不可改,百姓之命当握于百姓手中。” “皇帝无为,百官废物,朝堂昏溃,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平国师还闭关不出。”闻砚厉声质问,“张衍!你来告诉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 “生逢盛世,当可无为!”闻砚怒目圆睁,“可这天灾人祸,已经逼得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张衍认真的看着闻砚,“我虽不懂军事兵法,但也明白,造反是条断头路,一但踏上去,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我们儒家圣人曰:虽千万人,吾往矣!”闻砚立刻便回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位道士,一位书生,一场夜谈。 窗外,繁星满天,辉耀缀空。 窗内,烛光摇曳,影落斑驳。 道士与书生,隔一盏灯烛。 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张衍,留下吧!我们一起,为这个天下,重开太平!”书生眼神炙热如火,向着道士伸出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 道士眼神复杂的看着书生,终是没有伸手,而是将一包药材放在书生手中,叮嘱道:“闻砚,我给你写一副药方,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死死握住手上的那个药包,身上那股莫名的势散去,颓然地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啊,为了那四句话值得吗?瞬间而来的情绪反扑,如大浪般将他拍入水中,淹没了他的一切。 张衍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借着屋内烛光与窗外星光,开始为闻砚撰写药方,只是执笔的手颤抖的厉害,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他索性将笔放下,捻灭了那盏还在燃烧着的灯烛,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道士与书生就这样,暂且将身心,都寄托给这一片漆黑。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弟子见到了师父,学生见到了先生。 学生跪在了先生面前。 弟子蹲在了师父身边。 师父与先生传道授业。 学生问先生:“先生!可否……是学生错了?” 先生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这位失魂落魄的学生,但还是答道:“你有你的傲气意气,你有你的志向志愿,且知且行,又何必去在乎对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扶起学生,温和笑道,“我辈读书人,要读圣贤书,总想要为这百姓,为这世道,为这天下去做些什么。” 学生看着先生,突然彻底便崩溃了,声音带着哽咽又问道:“先生!学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先生拍着学生的肩膀,摇了摇头,轻声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先生!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我一切都看见了啊,我明明都救下他们了啊,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死?!” “当我看见一个孩子躺在死去母亲怀里,饿得去啃母亲尸体时。我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啊!” 学生扯住先生的大袖,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先生满袖。 先生有些嫌弃,却也无可奈何,任由学生扯着自己的大袖。 另一边,弟子蹲在师父身旁,师徒俩默默不语。 弟子突然说道:“师父,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回山上陪着你。” 师父凝视着黑暗,默默道:“下了山,就回不去了。” 弟子低着头,怯懦道:“那我下山又救得了多少人呢?好像我下山,也没救下什么人。” 师父也低下头,看着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想些干什么呢?” 弟子忽的站起身,看着师父,小声道:“师父,弟子想要入世救天下。” 师父说:“那你现在入世,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又干的了什么呢?” 弟子又蹲了下来:“那怎么办呢?” 师父回答:“明心见性,利人贵己。” 弟子不明白:“什么意思?” 师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怎么就收了个你这么笨的徒弟呢? “你现在入世有个屁用啊,你应该以救人磨练心性,入十万法境后,才有资格去谈入世。” 弟子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一位先生与一位师父,同时看向各自的学生与弟子,异口同声道: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当以厚德载物。”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先是出现一点火光,而后便突然大放光明。 窗外,漫漫长夜过去,红日昭昭。 窗内,书生道士对视,烛火莹莹。 眼角还带着泪痕的闻砚,看着有些发愣的张衍,轻笑道:“道士,当你见过我所见过的一切,你便自然会理解我心我意。” 张衍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第59章 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或许有朝一日,你我真的会同道而行。”闻砚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张衍吹灭桌上烛光,愣愣说道。 “我却言:道不同,却相为谋。”闻砚抹了一把脸,站起身,“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知道为什么好多山下百姓不喜欢你们读书人吗?”张衍很快回过神来,突然问道。 闻砚被他问得有些懵,没跟上他的思维:“为什么?” 张衍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大话就罢了,还说的文绉绉的,按我师父的话说,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脱裤子放屁……” 闻砚接过话茬:“多此一举?” 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连崩带拉,连汤带水。” 闻砚一阵无语,只得说道:“你师父话糙理更糙。” “你看,你们读书人总是这般文绉绉的,徒惹人生烦。”张衍收敛脸上笑意,正经说道,“跟你聊太久都忘正事了。” “衣服脱了,上身露出来,床上趴着去。” 闻砚没有动弹,眉头微皱,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张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没好气道:“想了什么呢,给你治病,当然扎针了。” “本来山大王胡胜虎请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病的”张衍打开那一捆银针,从里面挑出来一根最长的。 闻砚目光不善地看着闪着细碎银光的细针:“吃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扎针?” 张衍屈指轻弹银针,斜眼看着他,疑惑道:“你个天境的读书人,还怕疼?” 闻砚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怕疼,是怕针。” 张衍有些错愕,想了一会,无奈道:“你闭上眼睛,不看不就行了。” 闻砚还想拒绝,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只得说道:“呃……来吧。” 他脱去儒衫,露出略有些消瘦的身子,趴在了床上。 张衍一拍脑袋,恍然道:“忘了你是趴着的,也看不见针。” “呃……”闻砚一阵无语,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张衍手指抚过闻砚的脊椎,认真寻找着穴位。 他感觉闻砚的身子很凉,便随口问道:“你这病根是怎么落下来的?” 闻砚闭着眼,回忆道:“我父亲早逝,母亲将我拉扯长大,供我读书,幼时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为了看书,每日便往返于藏书之家,借书半夜来抄,翌日一早便准时送过去。其他时节倒还好,只是冬天有些难熬。” “张衍,你知道冬天一日当中什么时候最冷吗?” 张衍在他的腰窝处小心下针,轻声说道:“半夜与清晨最冷了。” 闻砚撑起身子,扭头看着他,有些惊诧:“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你这种山上道士是不知道的。” “别乱动,针会掉。”张衍将他摁了回去,又扎下一针,“你以为就你苦吗?冬天的时候,我天未亮便上山打水,半夜还要研习医典。” “那咱们俩还真是像啊。”闻砚低声道,“我每年冬日,早晨冒雪还书,半夜顶风抄书。天天这般,估计就是那时侯落下病根了,然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张衍在他脖颈处又扎下一针:“我说了,你这是身病,更是心病。” “你一直忘不掉自己的童年,你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奔走在冬日的风雪中,不断借书,抄书,还书的孩子。” “偏偏你修的还是儒家学问,心相显化,病根才如此反复。” “我娘亲,在我书院求学之间病逝。”闻砚有些伤心,又有些难过,“我不是忘不掉自己的童年,我只是忘不掉娘亲那双在冬日还为人洗衣,而生出冻疮开裂的手。”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冬天。”闻砚喃喃自语,“可我却忘不了儿时的冬日。” 张衍摩挲着手中最后一根银针,轻叹一声:“你在用儿时冬日消磨如今的心气,你在用儿时折磨自己。” 闻砚无奈道:“或许吧,要不就这样吧,其实忘不掉也挺好。” 张衍手中银针闪过细小的雷霆,将这根银针扎入闻砚的风府穴,说道:“我说了,你这病,我能治好。” 闻砚浑身一阵酥麻,只觉一股电流沿着张衍的行针路线,顺着脊椎席卷全身。 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而自己的护身浩然气,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张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大功告成,你这病根算是压制下来了,然后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方就行了。” “怎么一回事?”闻砚只感觉全身寒意,都被那细小雷霆不断向着脖颈处着的风府穴汇聚。 张衍挑眉:“我没告诉你,我修炼的是五雷正法吧?你自己不愿,谁也无法将你根治,那我就只好动用雷霆彻底压制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衍将银针全部拔出,仔细看了看扎入风府穴的根,啧啧道:“你欠我一根银针啊。” 那根银针尖端,已经彻底发黑,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闻砚样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确实感觉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运行气息,都顺畅了许多。 他起床披上衣服,问道:“那你想怎么着?” 张衍仔细想了想,说道:“你的字很不错,送我幅墨宝吧。” 闻砚也没推辞,来到桌前,铺开纸墨,提笔便欲写。 笔尖落于纸上,他却不知道写些什么了,问道:“你想写什么?” 张衍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看你想给我写什么了。” 闻砚笑了笑,打趣道:“要不给你写一幅妙手回春?” 他脑中有了想法,知道要写什么了,大笔一挥,苍劲凌厉的四字,跃然纸上。 同道好友。 张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将一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他,笑道:“同道好友,要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也是笑道:“会的。” 张衍收拾好行囊,冲他行了个儒家礼,恭手道:“那我便告辞了。” “走吧,去送送你。”闻砚回了个道家礼,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闻砚将张衍送至寨子大门口,也没有再送了。 张衍冲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就此下山离去。 闻砚目送他下山离去,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山林小道中。 他微微摇头,喃喃自语:“我闻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回望那块他亲手题刻的大匾——虎青寨,不禁自嘲一笑。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60章 道阻且长?徐徐行之 “啊……闻先生,你醒这么早啊?” 闻砚身后,传来一声打着哈欠还大大咧咧的声音。 山大王胡胜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在了闻砚身旁。 他还有些迷糊,含糊不清地问道:“闻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闻砚转过身来,也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我去补个觉。” 胡胜虎环顾一周,发现张道长并不在这,于是便问道:“张道长呢?我刚刚见他也不在房里,要不先一块吃个早饭,先生你再睡吧。” 闻砚朝身后指了指:“他走了,下山去了。” 胡胜虎更不解了,以为是自己款待不周,挠了挠头:“为啥走这么早?嫌弃昨晚的饭菜不行。” 闻砚笑了笑:“他啊!他有大志向,他要这天下普救含灵之苦。” 胡胜虎这个大老粗没听明白:“啥意思?啥叫普救什么之苦?” 闻砚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听不懂,便没有做那番无用功,自顾自地往寨子里走去。 胡胜虎急忙跟在他身后,问道:“那闻先生,还吃早饭吗?” 闻砚突然停步,扭头看着他,目光格外平静。 胡胜虎险些一头撞在闻先生身上,他抬头迎向闻砚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闻砚扫视寨外连绵青山,缓缓说道:“胡胜虎,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 “啊……啥意思?”胡胜虎还是没听明白。 闻砚与张衍谈了一夜之后,也不想骗他,便开门见山道:“你要跟我造反吗?” 胡胜虎原地思索片刻,咧嘴笑道:“我都听闻先生你的。” ---------------- 秋老虎来的猛烈,大日高悬正中,碳烤大片黄土。 一位面黄肌瘦的年轻道士,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粗气,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累死了,累死了,还真不如在山上躺着的时日轻松。” 这位年轻道士自烟州境内的太平山上而来,连着行了数十日,这才勉强抵达了烟州边境地区。 张衍离开虎青寨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干粮消耗的极快。天天只是就水吃一张大饼,他都嫌吃多了。其实真不如在太平山上来的是惬意,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好在他也修炼过辟谷之类的功夫,身子也算扛得住,可也不能天天这样啊。 这样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其实,下山时带的干粮肯定是够的,也不至于让他那么落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纯属是他自作自受的。 一路走来,救人医病不收银钱也就罢了,遇到饥荒的百姓向自己乞讨吃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只能多多少少给一些粮食。 张衍有些欲哭无泪,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沮丧道:“师父,徒弟好饿,你要不赶紧接我回山上去吧!” 干嚎了好久,他也没听见师父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有几声老树上乌鸦的嚎叫,只得悻悻然地耸了耸肩。 张衍掏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发现这附近有一个湖泊。 他仔细想了想,又休息了一阵,打算赶往河边,今夜就在那里先过一夜吧,那里不仅可以补充些水源,说不定还能钓一些鱼,起码有些果腹的吃食。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等张衍抵达到那座湖泊时,已经快接近夜晚了,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湖泊幽绿,一副古意,兴许是连年大旱,水位很低。 张衍先掏出那柄青铜古剑青虹剑,拔剑出鞘,在湖泊附近,随便砍了些枯枝树木。 不得不说,这柄天下第十名剑青虹,确实锋利异常,拿来砍树着实好用,碗口粗细的树木,一触便断。 张衍这一路走来,免不了翻山越岭,拿这柄剑当柴刀开路,也是极其不错的。 也幸亏青虹剑没剑灵了,不然知道自己堂堂十大名剑之一,居然被拿来当柴刀用,能崩溃成什么样子。 张衍在湖边燃起一堆篝火,解下包袱行囊,用剩下的枯枝,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今晚运气好些,说不定能吃上烤鱼……张衍这样心想着,扎起衣袖裤腿,便下湖捞鱼去了。 刚一下湖,他便倒吸一口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湖水冷的刺骨,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张衍眉头微皱,慢慢适应着水温。 很奇怪,白天秋老虎那么猛烈,太阳那么大,那么热。而到了晚上,却变得很冷,秋风萧萧的,昼夜温差极大。 张衍反握着青虹剑,暂且拿来当做鱼叉,半蹲着身子,紧紧盯着湖面,神情集中,严阵以待。 湖下有黑影一闪而过,张衍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一剑插下。 湖水破开,青虹剑直插入地。 张衍拔起剑一看,剑上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 又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捕到。 张衍上了岸,不在湖里待着了。 一是今天没月亮也没星星,能见度太差了,再待下去也捕不到什么东西。 二是这湖水实在是太冷了,以他现在的体魄扛不住。 他慢慢的烤着火,等身上都烤干了之后,起身去掰了一根长树枝。 又打开行囊,从里面舍出一捆线来,截下了一长段,打开那捆银针,从里面掏出来一根稍短的,掰弯出一个鱼钩。 张衍坐在湖边,拿着自制的简易鱼竿,一脸心痛的掰下点干粮,充当鱼饵,便开始钧鱼了。 长夜漫漫,张衍啃着剩下点干粮,心神沉浸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看着插在身旁的青虹剑,想到了师父。 张衍不知道师父从哪弄来的青虹,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将青虹交给自己。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事情, 师父的身份很不简单,祖堂里供奉的那两尊神像,应该就那个传说中生老宗的两位祖师了,那师傅也应该是生老宗的弟子。 这柄青虹剑,好似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与体内的小雷池有着莫名的联系。 自己未来的合道之路,也许就在这一柄青虹剑上。 张衍叹了一口气:“前路渺渺茫茫啊。” 就在此时,鱼竿颤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 张衍手腕一抖,胳膊一扬,一小条青鱼咬饵被带出湖面。 张衍拎着这一条不算大的青鱼,笑了笑,眼中又浮现出那个青衫读书人的身影。 如何呢? 道阻且长? 那且且徐之。 第39章 我为首徒 莫莲拄剑立于生老宗祖师堂前,只身独面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猎猎罡风。 这罡风来的十分奇怪,让莫莲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她以前也只在古书中简单的看到过三灾的记载,师父在此之前也与她说过,三灾不止是灾难,更是一种因果,所以才避无可避,只能承受。 此罡风自头顶三花处吹下,沿着经脉体络吹刮,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刮骨削肉,骨肉消疏,而后吹刮五脏,片片剥削,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形销骨立,完全成一具白骨骷髅。 莫莲天生冰肌玉骨,体魄好似冰清玉洁,不染凡尘,故而体魄极其坚韧。但在这罡风面前,却仍好似肉体凡胎,不堪吹刮。 莫莲森森白骨之上莹莹如玉,重新凝动血肉汇聚,雪白肌肤沿着血肉覆盖。一瞬间,又成了一位冰山美人。而后再次忍受着罡风吹拂,刮骨削肉之苦。 十二重罡风灾,九重天火灾,五重神雷灾,三灾所经层数,各不相同。 莫莲此时才扛过四重,此后八重更加难扛,体魄痛苦更甚。 第五重罡风灾,莫莲再一次成了一具白骨骷髅。森森白骨之上,裂纹密布,光华褪散,血肉凝动速度变慢。 第六重罡风灾,红白之物一起喷薄而出,却又转瞬之间被罡风刮散。红色的是鲜血,白色的是骨髓,莫莲的冰肌玉骨被罡风吹刮的完全破碎不堪。 第七重罡风灾,莫莲再也无法拄剑而立,双膝瘫软跪地,身子倚着长剑才能勉强不倒地。全身骨骼经脉,已经被罡风完全摧折,寸寸碎裂,而后便是片片如缕。 第八重罡风灾,莫莲森森白骨再一次凝动血肉,重聚人形。只是雪白肌肤已无力再次凝聚,于是她整个人便好似成了一具被剥了皮的血人。 这位首徒,倚剑跪在祖师堂前,开裂的嘴唇微微抽搐,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口中舌头早已被罡风吹刮而散。 “我为首徒,首当其冲!”莫莲以剑撑地,勉强单膝而跪,以心声怒吼,“只剩最后四重!” “师姐……何必如此?”极山山脚下,陆鸣眼神呆滞,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呢喃道,“我们也是生老宗弟子,我们也能扛的啊!” 师姐,你何必一人如此?! 只要师姐不独自一人承受罡风灾,而是由他们生老宗三千余众弟子共同承担,那就根本不会拼上大道性命! 陆鸣眉头紧皱,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想: 这第一轮的十二重罡风灾,境界稍低的生老宗弟子绝对无生还的可能,还要如遭受凌迟酷刑的死囚,受尽折磨后,再死。 因为,以低境界弟子的修为,加上罡风灾分散于众弟子身上,使其勉强可以扛过前几重。而后几重,必将受罡风吹刮,千刀万剐后痛苦而死。 若是,师姐独自一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而由他们扛下剩下的天火灾与神雷灾,那么低境界的弟子虽然也会身死,但定然不会死的那么痛苦。天火灾与神雷灾,足够在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起码死的不会痛苦。 陆鸣回头看去,身后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神色陌然,低头看着手中剑。 谁人不知道此次祭剑扛因果,低境界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再来呢? 陆鸣……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终于勉强扛过十二重罡风灾的莫莲,此时已经形销骨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撑剑起身,凝聚一身血肉。 莫莲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面皮,抬头看天,眼中肃杀冷漠褪去,神色温柔。她嘴唇微动,喃喃自语道:“师父,我没事。” 处于玄天中,久久等不来五难降临,而心生烦躁的李梦阳忽然心念一动,低头向云天看去。 仅是一眼,李梦阳心神差点失守,一股无边怒火由心生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莲儿!自己曾经那么疼爱的首徒,如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个人样,而自己却在这玄天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怎么还不来?!”李梦阳愤怒嘶吼着,“五难!来啊!” 怒吼了片刻,他突然停止,而后泪眼婆娑,不忍再看向自己疼爱的首徒。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三灾过后,才是五难。三灾不渡完,五难是不会来的。 他后悔了!三灾五难!这是他自己的因果!本应该!就应该让自己一个人全部扛下! 可因果转嫁已经成立,他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首徒,受罡风刮骨削肉,天火焚魂灼魄之苦。 自己……无能为力。 李梦阳又忍不住低头看向生老宗祖师堂前,看向站在祖师堂前持剑而立的首徒。 莫莲扯动开裂的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也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与首徒,相隔一整座长天,遥遥对望,默默无言。 莫莲率先收回目光,注视手中长剑,横剑身前,轻声说道:“我为首徒,那就让我再为师弟师妹们,扛下一轮天火灾。” 莫莲一双剑眉皱起,天火……来了。 刹那间,莫莲整个人燃起了紫金色的熊熊天火,紫金天火包裹全身,却不伤及体魄,单单烧灼神魂。 三灾之中,罡风灾专门吹刮体魄,天火灾则专门燃烧神魂。 天火自心窍中燃起,连带勾带起心火,于心湖之上熊熊燃烧。继而点燃神魂,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神魂燃烬,天火昭昭!直至受难者整个人受尽煎熬,神魂燃烬,天火燃熄。 “啊!”随着天火从心穴燃烧至神魂,莫莲瞬间惨叫不止,跪倒在地,继而整个人如一摊烂泥瘫在地上,大声哀嚎。 与罡风灾的刮骨削肉不同,天火灾是完完全全作用在神魂之上的。肉体刮削的疼痛与神魂燃烧时的痛苦,完全无法相比,根本不是靠着修为境界,简单忍痛就可以度过的。 只能看莫莲的神魂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能够熬过第一重天火灾。 “啊……”莫莲刻意压低惨叫,变为呻吟声,抓过一旁的长剑,借剑勉强撑起身子,缓缓从地上爬起。 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这样熬下去神魂必然燃烬成灰。莫莲强忍着神魂燃烧的痛苦,盘腿而坐,五心朝天,手掐道诀。 那个飞升于玄天之上的牛鼻子老道曾传授给自己一门绝顶道法,可使自己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 “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莫莲眼中浮现黑白二色,两掌之中各有阴阳二气环绕。 她的身后,隐约站着两尊飘忽不定的虚影,看不清面容,一黑一白,似神似鬼。 莫莲怒声喝道:“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我以三清抗三灾! 第61章 一座酒楼 张衍继续前行,一路顺便医治百姓,因为医术极佳, 诊费便宜,在百姓中便有了些声望,谁人见了都会尊称为一声张道长。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身边的跟随者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衍遣散了所有跟随者,他不喜欢人多,只想一个人默默救人,这就够了。 自烟州出来后,便入了幽州,再往南行,便是阳州了,阳州又紧挨着中州。 张衍目前处于幽州边境的一个小城——运顺城。 按大平的城填行政划分,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运顺城便属于这三百零八小城之一。 运顺城位于幽州边境,占地面积不大,人口却众多,经济却颇为发达,离北方的沧河很近,农业手工业兴盛。 张衍随着人流进城,颇为新奇的四处打量着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烟州地区多山地丘陵,交通不便,城镇较少,经济自然也不如幽州地区发达。 张衍自幼在太平山上长大,下山之后也是一路翻山越岭,更多见的是一些村庄,这也算他第一次进城了。 张衍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在在几处摊铺前停步,看着那些新奇玩意。 逛了好一阵子,几乎是将整个街市逛了个遍,张衍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已经到了饭点,便打算吃点东西。 刚好,面前便有一家高大酒楼。 张衍掂量掂量手中颇有些分量的银钱,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前些日子,救治了一户员外家中的夫人,那员外一高兴,不仅多给了诊费,还赏了自己好几两银钱。 张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里面吃一顿好的。 连着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也是时候改善些伙食了。 手中握着银钱,心中便有了莫名的底气。否则,按张衍以前的那个穷酸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来这里吃一顿。 张衍走进店中,感觉有些冷清,店里只有几个客人。 一个吃着酱肉的彪形大汉,一个喝着闷酒的失意书生,一个腰悬长剑的江湖游侠,一个装扮富态的富家老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想来也对,如今这个世道,百姓吃饱饭已是不易,除了大户人家,谁还会下馆子? 店小二见有客人来了,急忙摆出一副笑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呦,这位客官,你是吃饭喝酒啊,还是住店啊?” 张衍讪笑道:“吃饭。” 等到店小二看清来人,不过是个道士,道袍破破旧旧的,满身灰土,一身的穷酸相,脸上热情散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一边去,这里禁止乞讨,别到时候钱饭都没要到,白挨一顿打。” 张衍皱眉,又重复道:“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吃饭的。” 这话给店小二逗笑了,上下打量着他,不屑笑道:“小道长,吃饭是要银子的,你有吗?” 张衍也不想与他多计较,随便找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 “哎,你这人……”店小二拿起一旁的扫帚便准备驱赶。 张衍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轻轻扣在桌子上。 店小二看见银子眼睛瞬间亮了,态度急变,恭敬问道:“这位客官,您想吃些什么?本店不说整个幽州,起码放眼整个运顺城,那是独一等的。” 张衍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有面食吗?” “有嘞。”店小二语速飞快,报出一大串菜名,“烂肉面,杂烩面,炒面,刀削面,阳春面……” 在一大串的菜名中,张衍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一个菜名。 “来一碗……”张衍收回桌上那粒碎银子,“阳春面,多加葱花。” 店小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面色不善的问道:“确定就要一碗阳春面?” “就要一碗阳春面,别忘了多加葱花。”张衍点头,“多少钱?” 店小二没好气道:“六枚铜板。” 张衍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从中认真数了六枚铜板,一枚枚的扣在桌上,依次摆开。 店小二一把抓过铜板,大声吆喝道:“阳春面一碗!” 张衍挠了挠头,提醒道:“别忘了多加葱花。” 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吆喝道:“多加葱花!” 就一碗阳春面,还整的这么隆重干什么……张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碗热气腾腾地阳春面很快上桌,面条整齐卧在清汤中,汤面上漂浮着嫩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衍拿起筷子,深吸一口面香,满足的笑了笑。 这碗阳春面,算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 先哧溜了一口面汤,暖和面汤下肚,算是这将这几天的疲倦给驱走了。 就在张衍准备吃面时,酒楼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众人齐齐抬头向门囗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白发杂乱的老者,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推门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一双醉眼,扫视众人,一步一晃的走了进来。 店小二皱了皱眉,不禁暗骂道:“今日真是遭了灾了,来了一个穷酸道士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死醉酒鬼。” 拿起扫帚,便要将此人赶出店里去。 佝偻老者看着向他走来拎着扫帚的店小二,丝毫不怕,反而迎了上去。 “来来,给老夫再打一壶好酒。”老者醉醺醺的举起酒壶。 店小二一扫帚挥了上去。 老者打了个响亮酒嗝,酒气喷出,店小二被酒气扑了个面,瞬间便晕了过去。 张衍皱眉,放下筷子,看着那个老者。 老者继续向里走去,最后停在了张衍面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张衍,笑道:“吃面呢?” 这老者……张衍摸向身旁的青虹。 老者一把抢过张衍面前的阳春面,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去,狼吞虎咽起来。 张衍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阳春面,连汤带面带葱花,什么都不剩下了。 老者舔了舔嘴唇,唆了唆手指。 我的面……没了? 就么没了? 张衍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第62章 酒鬼老太监 没了? 真的没了。 你他娘的!张衍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相信自己的面真的没了。 “呯”!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想一剑劈死这个老者算了。 老者微微睁开一双醉眼,眯眼看向张衍手中剑,醉醺醺地问道:“后生,吃了你一碗面而已,不至于动剑吧?” 张衍看着他,面皮微微抽搐,又默默坐了回去,讪笑道:“哎,一碗面而已,前辈吃了便吃了。” 老者笑了笑,抽出一双筷子,敲了敲桌子,笑道:“好后生,觉悟不错。” 张衍在一旁,心有余悸地陪着笑。 是他不敢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动剑吗? 当然不敢了! 就刚才那个看自己的眼神,便让自己浑身一抽搐,心有余悸。 张衍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刚才自己但凡敢拔剑出鞘,下一刻就会死的很难看,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怪物。张衍面色古怪,对眼前这个老者下了定义。 老者拿着一双筷子,便在店里闲逛起来,继而一屁股坐在那个大汉身前。 大汉扫了他一眼,还是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一口口吃着酱肉,慢慢喝着酒。 就在老者夹起一筷子酱肉,正要送入口中之时。 大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持筷子,左手握拳,卯足了劲,一拳打向那个老者的头颅。 这一拳力道极大,分明是下了死手的,想要一拳将这老者的头颅给轰碎。 老者不紧不慢地,将那一块酱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还没动作吗?张衍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这老者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 拳风拂面,老者这才举起一只筷子,点在了那汉子的挥来的拳上。 轰!二人面前的那张木桌子直接崩碎,木屑四溅,尘灰飞扬。 汉子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烂柜台,倒在一地桌椅的残骸之中。 而那老者还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那盘酱肉,一手拿着筷子,慢慢吃着。 他还是那一套说辞:“后生,吃了你一筷子肉而已,不至于动拳吧?” 待吃完盘中最后一块酱肉,老者嘬了嘬筷子上的油迹,这才起身,走到那汉子身边,蹲下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一盘子酱肉,换你一条命,很划算吧?” 那汉子刚刚恢复些神志,捂着已经扭成麻花状的左臂,死死盯着面前老者,咧着嘴怒笑道:“那就多谢前辈放我一条生路了。” “好说好说。”老者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者咬着筷子,思考一阵,恍然道:“想起来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汉子挣扎着起身,捂着断臂,呲牙笑道:“放心放心,不会等到日后,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再见。” 扔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就凭刚才那几招几式,压根看不出来这老者到底什么境界,属实是太快了。 老者又走到那位富家老爷身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吃桌上的菜。 这桌的菜着实丰富,大鱼大肉,可以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那位富家老爷,也没阻止,任由他吃着,笑道:“刚才那汉子可不是一般人啊,很不好惹的,压彪会的人,你就这么放他走?” 老者撕下一条鸡腿,不耐烦道:“管他什么会,无所谓啊。” 富家老爷拿筷子敲了敲碗口:“你身手境界不错,跟着我混,我保下你。” 老者答非所问,看向桌上酒壶,咽下口中鸡肉,问道:“那是什么酒?” 富家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酒,烈酒,跟着我什么酒都有。甚至连这家酒楼也是我的,给你都没关系。” 老者拿过酒壶,倒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猛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这才说道:“你又是哪位啊?” 富家老爷理了理衣领,笑道:“运顺城朱家家主。” 张衍听到这个名号,不禁看向那个富家老者。 进城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名号,运顺城主要由三方势力主导,第一是朝廷官府势力,第二是当地霸主压彪会,第三便是当地的门阀朱家了,三方势力互相制衡着。 “哦,知道了。”老者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便要去往下一桌。 朱老爷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在这座运顺城中,就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当地一霸不敢,当地官员不敢,一个酒鬼也应不敢! 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在这座城里,就是土皇帝! 他站起身,冷冷说道:“最后再问一次,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老者像是没听见似的,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坐到了失意书生面前。 “不识抬举之辈。”朱老爷一摔筷子,气得拂袖而去。 另一桌看着像游侠的人,也跟着朱老爷一起出去了,原来是朱老爷的护卫。 “小娃娃,陪老夫喝一杯?”老者笑着举起了酒杯,“一个人喝闷酒容易伤身子。” 醉酒的失意书生,迷迷糊糊的举起酒杯,傻笑道:“来啊。” 此时店里就剩他们三个客人了, 张衍就这么看着两人一杯杯的喝着酒。 老者招了招手,冲张衍说道:“反正坐那也是没事干,不如一起来喝点?” 张衍一见是喝酒,又想起自己上回在闻砚那一杯就倒的事,坚决摇了摇头。 老者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斜眼看着他。 张衍拿起行囊,乖乖坐到了那一桌。 嗯,自己只是那碗阳春面没吃进肚,肚子饿了,去那桌多吃点饭而已,绝对不是畏惧那个老者。 老者见张衍坐了过来,说道:“要不然再加几个菜?” 吃菜的张衍与喝酒的书生,同时点头。 老者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那个昏倒的店小二身边,一把提起他,拿着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店小二当即醒来,还一副喝醉酒的样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里,欲哭无泪。 这个酒楼可是朱老爷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者将他掂了起来:“去去,再去添几个菜去,要肉的。” 店小二撅着嘴点头,满眼含泪的去后厨忙活去了。 菜还没上来,老者与那个书生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好像都喝不醉似的。 看的张衍在一旁直咧嘴。他也没闲着,低头扒着盘里的剩菜,又从行囊里拿出干馒头,蘸着汤汁油水,往嘴里猛塞。 等张衍吃饱了,抬头一看,那书生已经被老者喝趴在桌上了,昏迷不醒。 老者正一边默默喝酒,一边看着张衍狼吞虎咽。 张衍他看的浑身发麻,问道:“前辈,你到底是谁啊?” 老者一点也不避讳他,直言道:“一个酒鬼老太监。” “你是个太监?”张衍被口中馒头噎住了,急忙顺了顺。 他迎向那个酒鬼老太监的幽幽目光,顿感头皮发麻。 第63章 混战 张衍一丢筷子,猛地站起身,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个老太监。 老者又敲了敲筷子,淡淡道:“坐下,好好吃饭。” 张衍又乖乖坐下,开始埋头吃饭。 老者一瞪眼睛,一筷子敲在张衍头上:“哎,你还真吃啊?” 张衍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忽然在这老太监身上,有一种师父的感觉。 店小二端着一盘子菜,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放在桌上。 老者挥了挥手,又说道:“再来一壶上好的酒。” 店小二搓着手,弱弱说道:“这位爷,这个这个……饭钱,还有……酒钱呢?” 老者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张衍,含糊不清道:“小道士,把饭钱和酒钱给付了。” 张衍黑着脸,问道:“为啥是我付?” 老者直勾勾的看着他:“问过了呀,你自己要加的菜啊。” 你他娘的,一个老太监这么不要脸。张衍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张衍问道:“前辈,你好歹修为高深,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吗?” 老者一脸不在乎道:“我命根子都没了,我还在这脸面干什么?” 张衍哑口无言,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钱,我一个穷酸道士,哪来的银钱?” 老者又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抹了一把嘴道:“你身上有银钱,我看见了。” 张衍指着醉酒的书生:“他也点头要加菜了,你为什么不找他付?” 老者反问他:“你不知道酒桌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吗?” 张衍一脸疑惑:“什么?” “喝醉的人不用付酒钱饭钱。”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喝醉了呀,刚才让你喝酒,你又不喝。” “你说现在你又能怪得了谁?” 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你他娘的!张衍又有一种想拔剑砍死这个老太监的感觉。 就这一天,张衍不知道心里多少次骂娘,一路上行医救病攒的功德,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 老者又抬起筷子,作势又要敲下去。 “别敲了!”张衍崩溃说道,“我付饭钱不行吗?” 老者笑了笑:“行啊,谁拦着你了?赶紧付钱呀。” 张衍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钱袋,一粒一粒碎银掏了出去。 好在店小二也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象征性拿了两粒碎银,便就此作罢。 张衍也不在乎了,直接拿了一盘菜,埋头苦吃着,即使他刚才已经吃馒头沾汤汁吃饱了,但还是要硬吃。 可这一桌子饭,毕竟是花的他的银子。 老者细嚼慢咽的吃着,时不时喝一口小酒,自在惬意。 过了一阵子,老者突然停止饮酒,抬头看向门口,笑道:“呦呵,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张衍还在埋头苦吃,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店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冲进来一大伙人,一把便掀了张衍的饭桌。 还在吃饭的张衍彻底懵了,手中还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一把钢刀,劈面而来。 老者向后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发懵的张衍与醉酒的书生,躲过劈来的钢刀。 老者落在一张桌子上,对张衍高声说道:“好徒儿,你且守好这名书生,为师去也!” “等一下!谁是你徒弟?”张衍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老太监一句话整懵了。 一大伙人为首的正是那位朱老爷与一位穿披厚重狐袄的狰狞男人。 朱老爷拍了拍手,笑道:“周帮主,既然是徒弟,那就一块儿杀了嘛。” 那个称为周帮主的男人正是压彪会的帮主,他的身边还站着那位断臂男子。 周帮主狞笑着看着张衍:“那个小书生生得还算俊俏,归我了。” 朱老爷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这座运顺城,谁人不知道周帮主的断袖之癖。 张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老太监拉上贼船了。 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他,刚想解释:“我根本不是他徒……”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披甲兵卒,持刀向他劈来。 张衍堪堪躲过那一刀,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那个老太监,破口大骂:“老东西!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啊?!老子记你一辈子!” 老太监落在一群兵卒之中,高声答道:“没名没姓,只有个绰号,名为空行公公!” 一身酒气四散开来,身形诡异,出拳如龙,快如迅风,眨眼间,杀人数十。 张衍咬牙切齿地拔出那柄青虹剑:“他娘的!老子记住了!” 青虹剑上闪过细碎雷霆,噼里啪啦一阵,嗞嗞作响。 “呵,好小子,果然跟你师父一样,一手五雷正法。”空行公公一边出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张衍,会心一笑。 原先陪在朱老爷身旁的那个游侠剑客,眉头皱起,拇指顶住剑鞘,瞬间单手拔剑,潇洒至极。 “我来取你头颅。”剑客大喝一声,“奔雷疾光斩!” 剑出,快若奔雷,剑光一线,剑气如鸿,声势浩大。 这一剑直奔空行公公脖颈而来,上来便是杀招。 朱老爷冷冷的笑了笑,心知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已然死定了。 这名剑客,在江湖中颇有盛名,有那奔雷剑的美誉,修为颇高,乃是浩瀚海境!自己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他冷冷看着这个老家伙,不屑一笑。 这老家伙不识抬举,自己明明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既然得不到,那就将它彻底毁掉好了。 所有人在这座运顺城里,都不能忤逆自己,是所有人! 下一刻,空行公公抽身一拳,直接轰碎了那道剑气,拳罡连带着将那名有奔雷剑美誉的江湖剑客的脑袋,一起生生打碎。 剑客的无头身子,瘫软倒地。 溅射开来的脑浆子,喷了站在一旁的朱老爷一脸。 发生了什么?朱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空行公公便一腿已至,结结实实的踢在朱老爷腹部,使他倒飞出去。 身随拳动,已至身前,空行公公一把抓过他的胳膊,五指如爪,没有收力,直接生生捏碎。 朱老爷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在他的头颅处。 砰!一腿,一抓,一拳,三招共鸣,朱老爷整个人竟被打成一团了血雾,浓郁的血腥味在酒楼里漫开。 在一旁的周帮主与那个断臂男人,愣愣的看着那眼前的一团血雾,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来神,显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下一刻,两只大手向他们的面门抓了过来,手掌覆盖住口鼻,两指抠进眼眶,轻轻发力,径直捏碎二人面骨。 两具脑子暴露在外的无面尸身,随着那团快散去的血雾,缓缓倒下。 空行公公抓过周帮主的狐袄,仔细擦了擦手上血迹,看向另一具断臂的尸体,摇头笑道:“说了嘛,吃你一盘酱肉,换你一条命嘛,很划算的买卖。” “可你为什么还非要回来呢?又白白搭上几条别人的性命。”空行公公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唉,不划算,很不划算啊。” 随手抓过一具还算完整的无名尸体,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奋战的张衍那边,晃了晃手中酒壶,这才发觉已经没酒了。 空行公公举起手中酒壶,高声喊道:“小二,上酒啊!” 第64章 缘是故人 空行公公举着酒壶,高喊着让小二赶快上酒。 见店小二迟迟不来,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惨烈血腥场面的店小二,早就被吓昏过去了。 空行公公咂吧了咂吧嘴,感觉嘴中太过没味,双指便伸向身旁周帮主的无面尸身,探进脑袋中,抹了一把鲜血加脑浆子。 嘬了嘬手指,全当下酒菜。仔细品了品味,嗯……偏咸微甜,咸甜口的,味儿还算不错。 青虹剑,着实锋利无双……空行公公嘬着手指,眯眼看向持剑挥砍的张衍方向。 张衍此时浑身欲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的人。虽说不是以一敌百,但也差了多少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护住身后醉酒的书生,让他不至于被乱刀砍成一摊肉泥。 他此时最后悔的事,就是吃饱了撑的,进了这个酒楼。 先是点一碗阳春面,就喝了一口汤,然后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监,全吃完了。又是被老太监逼得付了一桌酒钱,还没吃几口,桌子便被一伙人掀了。最后,又被这老太监的一句徒弟,拉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那伙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刚一开口,便是一刀迎面劈来。 这伙人中不乏修行之人,张衍能只凭着立命凡境的修为,周旋至今,全凭着手中青虹剑锋利无双,寻常刀兵,触之即断。 张衍一剑斩断劈来的数柄钢刀,紧接着一记鞭腿,将眼前兵卒踢飞。 又有钢刀向身后的那位书生劈去,张衍眼疾手快,一剑削下那持刀之人的小臂,又是一拳轰面,将那人打昏。 空行公公算是看出来了,张衍不想对这群人下死手,只是废其手脚,让其失去反抗能力。 又或者说,张衍不愿意亲手杀人。 “老陆啊,你这徒弟……很难评啊。”空行公公扶着腰站起身,懒得再等了,打算亲自出手,速战速决。 揉了揉手腕,抖了抖一身筋骨。下一刻,脚下地砖崩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人群之中。 张衍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人,连人带剑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力起身之时,便又有个身影向自己砸了过来。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醉酒的书生。张衍没办法,飞身跃起,一把接过那书生,堪堪落地。 落地之后,再看一下空行公公那边,只能说……惨不忍睹。 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轻轻跺脚,那百十来号人,瞬间皮开肉绽,体表泵出一团团浓郁血雾,倒地死去。 张衍目瞪口呆,百十条人命就这么死了? 他倒不是为这些悲伤,只是惊讶这个老怪物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空行公公虽置身于一团团血雾之中,却能做到浑身不染血。 张衍不由握紧了手中青虹剑,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空行公公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浓郁血雾中走出,缓缓喷出一口血雾。 空行公公轻笑道:“玄天阶。” 玄天阶这么恐怖的吗!张衍自己没经历过玄天阶,便直接晋升妙云玄境了。 空行公公自顾自的走向酒楼后厨,掏出酒壶给自己打满酒,这才对张衍招呼道:“小子,跟我走了。” 张衍问道:“去哪?” 空行公公喝了一口酒:“去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些事。” 张衍又看向那个醉酒书生:“他怎么办?” 空行公公不耐烦挥了挥手:“丢到衙门口得了。” 说罢,便将那书生扛在肩上,又看向张衍:“在这等着我。” 张衍看着一地狼藉,默默点头。 空行公公又想了想,感觉还是太麻烦,索性招手,让张衍过来。 张衍不明所以,凑了过来。 空行公公一脸坏笑,冲他喷了一口酒气,张衍当即便昏了过去。 空行公公将二人扛在肩上,自言自语道:“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扛着两个年轻人东奔西走的。” 又是仰头饮酒,一醉千里,不知所踪。 等到张衍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坡上,现在已是快黄昏时候了。 空行公公坐在他身旁默默饮酒,看着夕阳垂落。 张衍下意识摸向身边的行囊与青虹后,发现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 张衍环顾四周,发现那个醉酒书生已经不见了:“那个书生你送回去了?” “那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啊,是运顺城中官老爷的长子。”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补充道,“人还不错,不然就跟他爹一个下场了。” 张衍没明白:“什么?” “给他送回家后,顺手给他爹脑袋摘了。”空行公公饮了口酒,淡淡说道。 张衍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你究竟是谁?” “前任大平第一供奉——空行。”空行公公笑容玩味,“我与你师父陆鸣……是至交好友。” 张衍惊讶道:“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他救过我的命,还让我摆脱了傀儡的身份。”空行公公停止饮酒,扭头看向他,“你与你师父,真的很像很像。” 张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缘是故人走,又是新人来。”空行公公长叹一声,仰头大饮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全部洒在地上,“一路走好啊。” 张衍完全搞不懂老太监到底在干些什么,满头雾水,“咱们……到底见过吗?” 空行公公仰面躺了下来:“咱们是没见过,但你那一手的五雷正法与那柄青虹剑,我都在你师父身上见过。” “我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张衍问道。 空行公公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么多人吗?” “一时兴起?” “不!我想看看接下来的运顺城会发生些什么事。”空行公公答道,“当横压在运顺城中的三股势力都消失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张衍思索一阵,有些明白了,运顺城的官家老爷,身为门阀贵族的朱家,当地一霸的压彪会,如今三位领头者全死了,那么一地百姓没了长久以来的欺压,又会怎样呢? 张衍问:“这个酒楼是你做的局?” “什么局不局的,我没那闲工夫做这些,在这个城里,我想杀谁别杀谁,无人能拦。”空行公公仰头看着被残阳染红的如血天幕,“你明白了没?”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要我明白什么?” 空行公公斜眼看着他:“你师父是不是经常骂你笨?” “你怎么知道的?”张衍心中惊讶,难道这老太监真是师父的好友?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你师父没骂错,你确实挺笨的。”空行公公淡淡说道,“嗯……跟他一样笨。” 张衍又是一副想骂娘的样子,欲言又止,又给憋了回去。 第40章 我怕只差我一个 如果说道法终极,是逆长生。那么道法最高处,便是那一气化三清。 神魂体魄,归为一气,一气化三清! 莫连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逐渐凝实,显露出面容。 那两道虚影分明就是莫莲,面容跟她自己一模一样,五官分毫不差。 两位虚影神魂体魄凝实,显露面容的瞬间,身体之上便也燃起紫金色的熊熊烈焰。 两人的神魂也如同莫莲一般被捻作灯芯,承受天火灾的烧灼之苦。 不过两位黑白虚影并没有惨叫,莫莲也渐渐停止呻吟,神魂烧灼的痛苦极大的减轻,变得勉强可以忍受。 二人与莫莲都相互对视着,随后也盘腿而坐,学莫莲那般五心朝天。 三人围成一个三角,默默闭眼,竟然在忍受天火烧灼神魂的同时,还在感悟神魂烧灼的痛苦,以此砥砺神魂。 第一重天火灾,最为灼热难熬,莫莲独自扛过第一重天火灾,已然尽力,余下八重天火灾,实在是有心无力。 莫莲的分身,那两尊黑白虚影,已被紫金天火燃烧殆尽,自行溃散。 莫莲微微喘了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遥遥望向人间那处中岳极山山脚下,以心声在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心湖中,轻声言道:“如此这般,已然力尽,余下之因果,有劳诸位师弟师妹了。” “我为首徒,当与诸位一同共担!” 极山山脚下,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猛然抬头,感到有心声在心湖中回荡。 生老宗三千余名弟子,齐齐点头,而后出剑,高声喊道:“愿随祖师,步步登高!” 生老宗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陆鸣,抬头眯眼远望玄天,自顾自笑道:“世人只知两位祖师的剑,锋刃无双,杀力巨大……” “殊不知……”他高举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剑指天穹,猛然大喝道,“我之宝剑也未尝不利!” 浑身燃起紫金天火,又一次承受神魂烧灼痛苦的莫莲,回望一眼香火鼎盛的祖师堂,喃喃笑道:“希望我生老宗过了今日,依旧香火鼎盛,仍旧道运昌隆!” 极山山脚下,一团团紫金火焰包裹住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将他们的神魂捻作灯芯,心湖熬成灯油,熊熊燃烧。 一时间,惨叫不止,哀嚎遍野,人间如狱,天火燃烬。 负责封锁极山,驻守于此的各位禁军将士饶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惨烈场面后,再见到这幅人间如狱的场面,仍是不免胆寒心惊,恐惧至极。 这些他们平时视为世间仙人,高不可攀的修行人士,如今就如同一根根稗草,被这野火焚烧殆尽,徒留一地残灰。 一位手执长戈的兵士,戳了戳身边兵士的腰,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是生老宗的修仙高人啊?” 身旁兵士,呆愣着看着那一团团紫金火焰,默不作声,轻轻点头。 那个持戈兵士,撇了撇嘴:“没有一点仙人风范呀,不过身上着了火,还叫的这么大声,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被连捅了七八刀都没他们叫的这么厉害。” “啧啧,还天上仙人呢。” 身旁的那个兵士,忽然扭头直直看着他,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你娘的!” 在刺耳的惨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一团团紫金火焰燃烧着神魂升空,昭告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一炷炷香火快速熄灭,香灰跌落,香火传承就此断绝。 这一炷炷香火都不是普通的香火,而是一位位生老宗弟子的续命香。每一炷香火熄灭断绝,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彻底魂飞魄散。 莫莲竭力抵抗着神魂燃烧的痛苦,扭头看了一眼祖师堂内还在燃烧的一炷炷香火。 好在,还剩下了不少。她快速回过头,不去再看第二眼。 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回头,每再看一眼,那尊青铜香火大鼎中的香火就会再少几炷,直至完全…… 莫莲沉下心思,不再去想那个结果与其他事情。 她不想知道这已经是第几重天火灾了,她很害怕知道这才是第二重天火灾。 可某些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改变,这的确才是第二重天火灾,此后还有整整七重天火灾。 在这燃烧神魂的天火之中,有一位无名老者顶着天火艰难起身,拄剑而立,惨然一笑:“今日必然身死道消,且斗胆学一学赵老祖师的剑仙风采。” 这位在生老宗修道七十余年,不过才是个浩瀚海境的老者,最为仰慕的是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仙的赵老祖师。 “夫君,来世再续前缘。” “可惜,没请祖师喝一碗喜酒。” 又有一对昨日才刚刚大婚的年轻道侣,瘫倒在地,却仍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起在这天火灾中身死道消。 还有一位曾被逐出师门,而后又死皮赖脸地跪在祖师堂前,请求上一炷续命香的女修,知道了自己的神魂即将承受不住天火焚烧,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最后的时间里,她撑起身子,艰难从地上爬起,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朱红,愧对宗门,愧对祖师!” ……… 陆鸣感到烧灼神魂的痛苦微消,他浑身颤抖,艰难从地上爬起,颤声道:“结……结束了?” 就当他以为天火灾结束时,还没喘上几口气,紧接着便是第三重天火灾,神魂刚刚松懈下来,紧接着又被天火烧灼。 “啊!”又是一声惨叫,陆鸣再一次疼得瘫倒在地。 他边惨叫边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干你娘!” 所幸,天火灾不同于罡风灾,二者完全相反。十二重罡风灾剥削体魄,一重更比一重风大。九重天火灾烧灼灵魂,一重更比一重火小。 天火灾只要扛过了前三重,后面六重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随着一团团烧灼神魂的紫金天火缓缓升空至苍穹,就好似有人于中岳极山山脚下燃烧放飞了千盏祈天灯。 点点灯火,冉冉升空。 夜幕笼罩四野,九重天火灾,终于……结束。 陆鸣急忙安抚神魂,艰难起身却又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一位胖乎乎的年轻男子将他搀扶起来,关心问道:“没事吧?先安抚神魂。” 陆鸣认得他,此人名叫周岁,与他是同辈修士,境界却比自己差远了,只是个空明心境,卡在这个境界许久了。 陆明向他问道:“你境界比我低的多,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岁淡淡回答道:“天火灾专烧神魂,而我神魂恰好比较坚韧吧。” 陆鸣认真的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个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你知道此次祭剑于天,替祖师扛因果,低境界修士参与,就是九死一生吗?” 周岁也看着他,立刻回答道:“那咋了?我知道啊。” 陆鸣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那你境界那么低,还参与个什么?” 周岁看着夜幕之中,还在向上飘飞的紫金天火,想了想之后,认真说道:“我知道我境界低微,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但在上香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参与了,是不是就能帮祖师或者师兄师弟们,减轻一些痛苦了?” 周岁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轻轻说道:“我知道不缺我一个,但我怕只差我一个。” 第65章 溯回从之 空行公公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骂娘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在酒楼里,你不知道我身份,骂我一回,暂且不与你去计较。” “你若现在知道了我身份,还骂我,那我就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了。” 我干你娘的,你个老不死的太监玩意,境界比我还低,还在那威胁我,要不是老子现在跻身玄境,非拿五雷正法劈死你……张衍翻了个白眼,在心中破口大骂。 “心里面骂也不行,照样打。”空行公公随手一巴掌将他抽飞了出去。 “不是,你这都能听见?”张衍惨叫一声,飞出去老远,自己又默默走了回来。 空行公公笑了笑:“我瞎猜的。” “你……”张衍手指着他,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面去。 空行公公笑着看着他:“哦,我怎么?” “身体健康。”张衍坐了下来,小声道,“公公,给我讲讲我师父的故事?” “看来你师父什么都未与你说起。”空行公公收敛笑意,正色看着他,“你且知道天下雷法共有几脉?” 张衍轻轻摇头。 “你当真是不清楚【五雷正法】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空行公公伸出三根手指,“天下雷法,大概可分三脉,一为龙虎山天师府亲传一脉,二为大平国师李梦阳独为一脉,三为天下剩余的一些野雷法共为一脉。” “那张衍你来说,你所习的雷法是哪一脉?” 张衍想了想,便有了答案:“应该为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脉。” “呦,还不算太笨。”空行公公眼中略有赞许,继续道,“你师父,便是国师大人的亲传雷法之人,生老宗最年轻的玄天阶。” 张衍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怯懦问道:“我师父……叫什么?” 虽说他在太平山上修道多年,但仍不知道自己师父姓甚名谁,自打记事起师父便只让他叫“师父”。 “你师父叫……陆鸣。” “陆鸣……”张衍不断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再来简单说说我与你师父的事。”空行公公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我与你师父算是好友,我为前任大平供奉,历经两帝,一生受困于大平,一次任务中,我重伤濒死,你师父救了我,还助我假死,摆脱大平控制,所以我答应为他无条件做三件事。” 空行公公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事情。” “其一,你师父让我成为你的护道人;其二,你师父让我给你带个东西;其三,这第三件事,让由你决定,至于做不做,由我决定。” “等一下。”张衍有点乱,一时间没消化这么多信息。 片刻,他回过味来,皱眉问道:“我师父这怎么这么像托孤呢?” 空行公公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正色道:“这就是托孤。” 张衍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 空行公公默默与他对视。 张衍突然一步上前,揪住这个老太监的衣领,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嗓子中一点点挤出来:“我师父!怎么了?!” 空行公公眉头皱起,一脚将张衍踹开,伸手按住头顶,一把按在地上,死死压住,让他死活抬不起头来。 “你若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那我便来教一教你。” 整个脸都被压入土中的张衍,拼命想抬起头来,口中含着泥土,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你这老太监!也配当我师父?!一个区区玄天阶,境界不如我高!” 空行公公一点点加重手上力道,不屑笑道:“就你那个与你师父一样的妙云玄境?你师父破不了境,你!同样也不行!” 鼻中口中全是泥土的张衍,依然怒声道:“你不行!我师父可以!” 空行公公又微微加重手上力道,想看张衍的嘴有多硬。 张衍拼命挣扎,怒极反笑,声音从土中传出:“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看我师父能不能用雷法劈死你!” 空行公公松开手,也怒了:“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已经走了!” 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张衍,听到这句话,忽然便不再动弹了,就这么默默的将脸埋在土里。 空行公公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动弹,“嘶”了一声,怕这小子真死了,急忙将他从土里提了出来。 张衍吐出泥土,眼神空洞,一言不发,缩成一团坐在地上。 他知道这个老太监没有骗他,但他只想试着去骗骗自己。 显然,他没能成功。 空行公公在一旁抱臂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道士,轻叹一声,从怀中投中出一张黄纸符箓递给他。 张衍愣愣看他,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从地上爬起,劈手从老太监手中夺过符箓。 他认得此符,名为:传书符,可以用于传书他人,且让人身临其境。 对的!师父不会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他绝不会这样。 张衍眼神激动,颤抖着将那道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手掐道诀。 空行公公却先行一步,敕令此符: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成之时,一尾硕大的金色锦鲤自符胆跃出,悬游于张衍身边,一个摆尾,便溅起数捧水花。 “这……”张衍呆愣的看着那一尾硕大的锦鲤,不知所措。 下一刻,张衍神魂出窍,附于那一尾锦鲤之中,跃入光阴长河,远游而去。 张衍曾在水旁,有过一番道阻且长的感慨,他说且徐徐行之。 同样,这一张符箓,逆流光阴长河,且溯回从之,无视道阻且长,将某时某地,视为水中沚,带他重回于此时此地。 空行公公目送那尾金色锦鲤带着张衍远游光阴长河,不由地笑了笑。 张衍啊,你真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传书符?大错特错!这可是你师父亲手所绘,世间仅有一张的尺素溯源符! 自己那位的老友,自从入妙云玄境,在太平山结庐之后,便将身心沉溺于符箓一道,不可自拔。 终于,倾尽半生心血,绘制出三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符箓。 一张,用祖师推衍术数所绘,可用于遮掩天机与自身气运的瞒天符。 一张,自身独创,可逆流光阴长河,溯回某时某地的尺素溯源符。 一张,仿制祖师雷符,加以自身五雷正法,所绘制的十雷天符。 其中这张尺素符,就交给了自己,让自己在正确之时用出,让徒弟再与自己见最后一面。 空行公公看了眼张衍倒地不起的身体,无奈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 第66章 狗徒儿与好师父 张衍的神魂附着于那尾金色锦鲤身上,逆流光阴长河,直至寻到那块水中沚。 张衍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鲤鱼,在河中逆流而上,直至寻到一小块陆地。 张衍停止游动,看见上方垂下来一根笔直银针,坠入河中,荡起些许水波。 张衍习惯性吐了个泡泡,绕着那根银针摆尾悬游,好似受到某种指引,又好似本能般,他张大鱼嘴,死死咬住那根银针。 上方忽的传来一阵拉力,将他径直拉出水面,溅起数道水花。 跃出水面的瞬间,他才蓦然发现,这哪是一小块陆地呀,而是一座小山。 一个老道士正坐在半山腰的一处道观中,手持一杆极长的碧绿鱼竿,笑呵呵地钓鱼。 而自己所咬住的那根银针,其实是一根直直的鱼钩。 “愿者上钩。”老道士长笑一声,手腕一抖,便将他甩了上来,轻轻握在手中,“让我看看钓上来个什么?” 张衍看着这个老道士,疯狂在他手中扑腾,甩着鱼尾。 老道士一点那尾金色锦鲤的鱼头,牵引出张衍的神魂,又将锦鲤丢回光阴长河中。 “哦,原来是我的狗徒儿啊。”老道士敲了敲张衍的脑袋,眉目含笑。 “师……师父?”张衍眼眶泛红,试探性的喊道。 “不然呢?”老道士依旧是那一身破旧道袍,轻笑着看着他。 “师父!”张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难掩激动,死死拉住师父的大袖,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赶紧松手,起来。”老道士笑道,想要扶起张衍。 张衍满眼含泪,拼命摇头,一直跪着,死活都不肯起来。 老道士轻笑着,再要去扶他:“狗徒儿,起来吧。” 张衍跪在地上,开始猛猛磕头。 “嘶……”老道士收敛笑意,眉头微皱,“起来。” 张衍还是不肯起来。 老道士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不耐烦道:“我给你点颜色,你还真灿烂上了?给你点笑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一句,赶紧起来,要不然就哪来的滚哪去。” 这才是好师父……张衍破涕为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站在师父面前。 老道士点了点头,示意张衍跟着他,转身便向道观里面走去。 张衍急忙跟在后面,不敢再惹师父生气。 老道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半躺在了那个小竹椅上面。 张衍颇有眼力劲儿,急忙蹲到师父身边,慢慢晃着小竹椅。 一边摇着竹椅,一边小声问道:“师父,这是哪里啊?” 老道士双手拢袖,眼眸微闭,这才满意点了点头,答道:“光阴长河中,某时某刻的太平山中。” 张衍没听明白:“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咱们现在身处过去,就是……”老道士解释烦了,丢下一句,“算了,真笨,你自己悟去。” 张衍又问:“是那张符箓带我来这的?” 老道士一提起符箓,来了精神,故作咳嗽几声:“嗯,没错,那张符箓是你师父我绘的,名为:尺素溯源符,可以带着你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地见我。” 张衍知道师父想听什么话,急忙奉承道:“我师父真厉害!符箓绝顶!术法通天啊!” 老道士嘴角勾起笑容,问道:“你如今怎样了?” “救了许多人……”张衍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小声道,“师父,我想回山上去,好好陪着你。” 老道士被这话逗笑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下山的,怎么?反悔了?” 张衍眼眶泛红,轻轻点头,不言语。 老道士手指弯曲,轻轻敲着竹椅把手。 张衍急忙将脑袋递了过去。 老道士轻轻敲着他的脑袋,喃喃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呀。” “狗徒儿,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要走的路,比我长;你要做的事,比我大;你的境界,更要比我高。”老道士轻轻笑着,“这才配当我的徒弟嘛。” 张衍低着头,不说话。 “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师父已经为你铺好了后路。”老道士站起身,豪气干云,大笑道,“终有一天,我的徒弟会手握十道雷霆,站在这三千大道之巅!” “终有一天,你张衍!会向我的祖师!问道,论道!” 张衍跟着站起身,问道:“师父的祖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平国师吗?” 老道士自豪笑道:“我的祖师,是当今天下第一!” “他,什么都是天下第一!无论是修为!剑道!术法!炼器!丹药!符箓!他都是天下第一!” “我的徒弟,不弱于祖师!”老道士远眺万里山河,大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张衍回答的也是干脆利索:“没有。” 老道士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又没让你做到,让你有点信心而已。” 张衍又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委屈道:“我怎么可能比祖师强嘛。” 老道士又坐了下来,自嘲一笑:“呵,想来也是啊,我的那位祖师,可是一人五合道啊。” 老道士转而又问道:“那是否有信心,合道法则,跻身十万法境,给师父长长脸?” 这次张衍没有再拒绝,而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跻身十万法境,然后再回来让师父看看!” 老道士反手又是一巴掌:“净说大话。” “为什么又打我?”这一巴掌挨的,张衍怎么也没想到,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师父与那个老太监,就在打自己的这一方面,真的很像,难怪可以成为好友。 老道士笑了笑:“师父手痒想打徒弟了,还需要理由吗?” 张衍摇头笑道:“自然是不需要的,师父想打便打了。” “师父自然是相信你的。”老道士也摇着头,感叹道,“可惜是看不到你跻身法境的那一天了。”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以后……”老道士眼中只有无奈,笑了笑,“我……没有以后了。” 张衍的笑容忽的僵在脸上,又见师父的喜悦,让他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的师父,已经走了。 他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才至此时此地,那么师父现在那只是一具神魂而已。 不!他感觉的到,师父现在连神魂都不完整,只是一缕残魂。 第67章 溯游从之 “不!”张衍紧紧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既然师父,可以绘制出此等通天的符箓,那……那也一定……一定可以……” 张衍不吭气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一定可以什么?”老道士笑着反问道。 “一定可以……活下去?”老道士看着满眼含泪的狗徒儿,轻声笑道,“我活的已经够久了,知足了。” “生老病死,人之命数,不可更改,没有人,甚至包括于我的那两位长生不老的祖师。” “乖,不哭了。”老道士笑着掰开张衍的手,“你以前从不哭的。” 张衍嗓音中带着哭腔:“师父……” “师父我自己都放下了。”老道士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你又为什么替我放不下呢?” “我……我……”张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抹着泪,抽泣着。 “好了,不哭了,别让师父再生气。”老道士估算了下时间,淡淡道,“时间不多了,我且说着,你且听着。” 张衍止住眼泪,看着师父,一言不发。 他实在不愿在让师父生气了。 “这座身处过去某时某地的太平山,经受不住太久光阴长河的冲刷,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塌。”老道士说道,“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你且听师父再去唠叨几句。” 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师父你且说,我听着呢。” 老道士伸出三根手指头:“自从太平山上结庐后,修为寸步未进,却绘了能力极大的三张符箓。” “第一张,名为:瞒天符,可以为你遮掩自身天机,无人能够推演运算你的因果,就连我那位祖师……也不行。”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张灿金符箓,递给徒弟:“第二张,名为:尺素溯回符。此符一共正反两张,可以助你来去光阴长河。” 张衍接过符箓。 “正符:溯洄从之,助你来到此时此地。反符:溯游从之,帮你在此处崩塌之前回去。” 老道士又从怀中摸出了整整一沓颜色各不相同的符箓:“此符,名为十雷天符,脱胎于祖师的玄天九雷符,十张为一套,分别对应十雷,为惊劫十雷。” 张衍看着那一沓符箓,疑惑道:“不是五雷正法吗?” 老道士这次耐心解释道:“你体内天生拥有一座小雷池,所以修炼五雷正法事半功倍,速度极快。” “若再有一座小雷泽,阴阳相辅,雷池雷泽化为雷劫,那便又是一道新的雷脉正法。”老道士眼中出现一抹惊羡,笑道,“这也是我当初所设想的合道之路,你若能以此合道雷霆,那算是给我真长脸了。” “此惊劫十雷,与五雷正法完全不同。” “五雷以金木水火土演变,讲究天人合一。而十雷则另有天大玄机,则讲究神人天心。”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张衍嘴里嘟囔着这两个词,皱眉思索着。 “十雷分别为: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太乙,紫府,玉晨,太霄,太极。至于具体妙用,还需要你再研究。” 张衍接过那十张符箓,看向师父,恭敬道:张衍谢过师父传道大恩!”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在乎。”老道士摆了摆手,又说道,“那柄青虹剑,原本是我祖师赐给我的,我身死道消之后,本应该归还师门。” 老道士看着徒弟,自嘲一笑:“可人嘛,总归都是有私心的,我现在便将那柄青虹剑传给你。” “此剑,虽排在十大名剑末尾,但也绝非一般的神兵利器可比,以杀伐锋刃着称于世。”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利刃在手,自然心生杀念,你一定要懂得克制,以免因杀入魔。” 张衍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 老道士眼中忽然浮现了那个老太监的身影,笑道:“至于那个老太监,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我让他成为你的护道人,他还欠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别让他完成的那么轻松。” 张衍用力点着头。 老道士的眼中有些不舍,无奈道:“本来,让你在山上当个道士,或者下山当个医者,都还不错。” “但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太可能了。”老道士看着徒弟,最后问道,“你,今后还打算做些什么?” 张衍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还是要普救含灵之苦,剩下的,等跻身十万法境再说吧。” 老道士点头,赞许道:“很好。” “狗徒儿,最后再陪陪师父吧。” “我可以一直陪着师父的。” “没必要的……最后这点时间就好了。” 师徒俩人回头看着整座太平观。 老道士忽然问道:“狗徒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刚上山时,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张衍微微点头,轻声道:“徒儿记得。” 老道士嘴里轻声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张衍默默听着,这个早就听烂了的重复故事。 这一次,他希望这个重复的故事,能够一直重复下去。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老道士停止了讲故事,淡淡说道。 张衍身子晃了晃,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这座太平山,开始一点点土崩瓦解,被光阴长河冲刷殆尽。 张衍僵硬地扭头看向老道士,最后喊了一句:“师父……” 老道士并未看他,只是说道:“将那张反符拿出来,贴在额头上。” 张衍并未动弹。 老道士语气加重,又重复了一次。 张衍颤抖着掏出那张符箓,慢慢贴在额头上。 老道士终于看向他,笑道:“且就让为师,最后为你引符一次。” 老道士好似又成了当初那个宗门的天之骄子,大袖飘摇,手掐道诀,神仙姿态。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胆处宝光大亮,一尾银色锦鲤跃出,承载着张衍的神魂。 老道士手捧着这尾银色锦鲤,将它丢入光阴长河之中,目送它顺流而下。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道阻且跻,溯洄从之。” 老道士无奈笑道:“狗徒儿,师父护道至此,已然尽力,此后之夜路,且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 张衍神魂重归体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并无不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作了一场化身为鱼的大梦。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向怀中摸去,那一沓符箓,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一直守着他的空行公公,见他醒来,便问道:“醒了?” 张衍嗯了一声,怔怔出神。 “见到你师父了?” “嗯。” “还差最后一件事,你要我做些什么?” 张衍想起了师父的话,便说道:“等等吧,还没想好。” 空行公公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张衍问道:“我怎么去找你?” “你的神魂中,我留下了一道烙印。”空行公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道,“我处理完这边事情,自然会去找你。” 张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自言自语:“师父,你给我找的这个护道人,很不靠谱啊。” 其空行公公在与不在差别不大,自己以凡境修为,又凭着手上的青虹剑,在这乱世之中,自保问题不大。 他又掏出那一沓符箓看了看,自己现在对于合道一事还是毫无头绪。 真我?本心?张衍自嘲一笑:“师父,前路……漫漫,渺渺,茫茫啊。” 如何呢?还是那个回答。 道阻且长?且徐徐行之。 张衍收拾好行囊,背剑上路,继续着他普救含灵之苦的道路。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毕竟救人要紧。 第41章 一宗弟子皆祭剑 陆鸣听到了他的回答,愣了愣,旋即小声骂了一句:“夯货。” 周岁没听清,挠了挠头,问道:“你在那嘀咕个啥呀?” 陆鸣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叫声师兄,以后我罩着你。” 周岁用力将他的手甩了下来:“咱俩同辈,我叫你个什么劲的师兄?” 陆鸣又将手搭了上去:“我境界比你高,能者为先,怎么不算你师兄了?” 周岁伸出双手,作投降状,无奈道:“好,好,师兄,你是我师兄。” 陆鸣捏了捏周岁的胖脸,嬉笑道:“这就对了嘛,师弟。” 周岁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陆鸣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又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胖脸。 周岁一把打掉他的手,向他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陆鸣仍是不解其意,直至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你俩玩的开心?”莫莲双手拢袖,后背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呃……”陆鸣僵硬的回过头,看见这位大师姐的一瞬,浑身一麻,紧接着全身一颤,被吓的不轻。 “师……师姐?”陆鸣小声试探道。 属实是莫莲现在的这副模样太过渗人了,脸上身上全是一条条血色裂纹,整个像一个欲碎未碎的瓷器。 赌上大道性命,先独自扛下十二重罡风灾与一轮最的天火灾,让莫莲近乎力竭,实在是无力再修补自身。 莫莲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周岁站在陆鸣身后,怯怯问道:“大师姐,你怎么从祖师堂下来了?” “跟你们组成剑阵,一起祭剑抗衡神雷灾。”莫莲皱眉,看向远处天边滚滚而来的厚重乌云,“神雷灾是我们唯一能够抗衡的三灾了,于其两灾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不同。神雷灾就真的只是所谓的天打雷劈了。” “不过,神雷灾又分五重五色,中间的那道赤色雷霆最为凶厉。”莫莲又补充道,“而且神雷灾更是天诛,雷霆之下,万物寂灭。只要剑阵被破,我们无论修为高低,都要魂飞魄散,一个都活不下去。” 陆鸣问道:“神雷灾什么时候来?” “我刚才估算了一下,从罡风灾到天火灾,中间大概有一刻钟。”莫莲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时间还算足够。” 莫莲从怀中掏出那块生老宗的宗主令牌,以心声言道:“我生老宗余下弟子,即刻返回宗门,自成护宗剑阵,不得耽误。” 生老宗余下弟子都心有所应,从怀中掏出宗门的仙升令高举,瞬间返回生老宗,迅速组成剑阵,严阵以待。 “陆鸣,青虹给我。”莫莲向陆鸣伸出布满血色裂纹的手,“放心,是借剑。” 陆鸣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什么时候还?” “度完神雷灾后,就还给你。”莫莲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陆鸣极不情愿的将背上青虹剑递到了莫莲手中。 一直不曾说话的周岁,忽然好奇问道:“师姐,你在宗门内以宗主令传令于我们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 “因为……”莫莲回头远望万里山河,“我想再看看这人间的万里山河。” 若剑阵被破,生老宗必将直面神雷灾。雷霆之下,即是天诛,无论修为境界,皆寂灭。 ……… 生老宗剩下千余弟子,组成护宗剑阵,莫莲手持青虹,入主剑阵正中。 雷云滚过,电闪雷鸣,雷霆汇聚! 神雷灾第一重,一道雪白雷霆自玄天之上劈落,划过长天之中的万千星辰,直落云天之中的真命山。 “来了?”莫莲微微抬眉,率先祭剑,“祭剑便是了。” 青虹断剑出鞘,一抹璀璨剑光伴随凛冽剑气迅猛升空,直冲天幕处,阻击那道雪白雷霆。 璀璨剑光与雪白雷霆砰然相撞,二者迸溅出巨大气机,溢散的雷霆将四周白云轰散,荡出数圈涟漪。 剑光虽然无比璀璨,但仍是不敌雪白雷霆。就在剑光即将溃散之际,又有一道绚烂剑光升空,助其威势。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光升空。而后是百道,千道剑光先后升空,于云天天幕处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剑光穹顶,笼罩住整个生老宗地界。 生老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无论剑气多少,无论剑光强弱,皆祭剑! 就这样,一宗弟子皆祭剑!一条条明暗不同的剑气光柱于生老宗地界先后亮起,而后依次升空。 云天虽不是长天,但剑光更胜星光。 云天之中,剑气缭绕,剑光冲天,亮如白昼。 处于剑阵正中的莫莲正竭力祭剑,使自己的那道剑光更加明亮璀璨! 生老宗弟子人人如此,唯恐独属于自己的那道剑光太小,太暗,太低……以至弱于他人。 莫莲回望祖师堂内那尊持剑道人的神像。 她忽然想到一件小事,有一日她与那个老道士随口闲聊。她问那老道士对生老宗有没有什么愿望或寄托。那老道士想了许久,喝光了整整一壶酒,才认真说道:我希望,有一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有剑仙风采。 莫莲扭过头来,看着那千余条剑气光柱,露出极少有的开怀大笑:“赵老道!你且在玄天之上看好了!” “今日!我生老宗弟子!人人都为剑仙!” 话音未落,那道雪白雷霆骤然溃散,第一重神雷灾渡过。 又是一道紫色雷霆应声而来,狠狠劈落于剑光穹顶上,昭告着第二重神雷灾的开始。 随着紫色雷霆的劈落,剑光穹顶瞬间出现裂痕,悬浮于云天之中的真命山晃动不已。 当即有一名境界较低的弟子,瘫倒跪地,口鼻喷血,独属于他的剑气光柱瞬间断绝,剑光熄灭。 他狞笑着,拄剑起身,掏出那块生老宗人人都有的仙升令,当即一把摔碎,拿起一块碎片,狠狠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手腕处顿时鲜血淋漓,他双眸血红,心脏如擂鼓一般,体内精血开始沸腾,独属于他的那道剑气光柱在熄灭之后,再度大放剑光,迅猛升空,更盛之前。 他仰头凝望着属于自己的剑气光柱,放声大笑,力竭而亡。 仙升令,不只是可以接引生老宗弟子升入真命山山门,更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将其摔碎,以碎片划破手腕,粉末进入血液,燃烧体内精血,以求短时间提升修为,但副作用极大,精血燃尽,力竭而亡。 之后,便是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然后再次大放剑光,直至再彻底断绝。 李梦阳于玄天之中伫立,静静地看着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冲上玄天,再彻底断绝。 好似……在与他这位祖师,挥手告别。 第68章 乱灾乱军成乱世 三年五载,眨眼之间,乱灾乱军成乱世,甚重之。 这些年大旱灾甚重,继而疫病来得猛烈,北方与蛮族战事,愈发紧急,大平边军数次溃败,又数次反攻,各州境内,乱军四起,流民众多。 一个年轻道士一直徘徊于幽州境内,行过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村庄村百十上千,一路救人,名声鹊起。 道士身处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心气去思考这乱世如何?只知救人要紧,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他为了救人而救人。 即使……道士自己都朝不保夕。 但他相信,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只要活下去,日子总会变好的。 ---------------- 张衍迷糊糊中,好似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有千百人跌跌撞撞地奔向他,那些人浑身流脓,脚底生疮,皮肤溃烂,好似恶鬼。 他们扑向张衍,撕扯着他身上的破旧道袍,啃咬着他的皮肉,将他的心肝挖出,大口吞咽。 耳边好似有人不停叫唤着:“张道长!救我!救我啊!” “张道长!我好饿啊!我好疼啊!” “张道长!我不想死啊!” “不!不!”张衍干裂的嘴唇张大,沙哑嗓子一点点中挤出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张衍猛然惊醒,发现周围已是火光一片,身边无数人哭嚎着,四处奔走。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杆大枪便冲着他的头颅,狠狠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张衍跟随本能,脑袋向左一侧,堪堪躲过这一枪。 枪尖狠狠刺入身后树木,溅起无数木屑木渣,死死卡在其中 张衍趁着那杆大枪卡住的时候,连滚带爬,一把抓住行囊,急忙起身奔逃。 这时的他已经回过神来,乱军又入村来烧杀抢掠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衍几乎每到一个村庄进行治病,或多或少都会有乱军进村烧杀抢掠。 他不止一次看见,昨天刚刚治好的一家子人,今天一家就全死在叛军刀下。 但……他管不了之多,在乱军之中,即使他小有修为,即使他有青虹剑,不肖片刻,便会被乱军砍成一滩肉泥。 他……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百姓。 活下去,才能让师父不失望。 只是,张衍还没奔出去多远,便被数杆大枪给逼了回来。 刺目的火光中,刺耳的喊杀中,张衍目光阴沉,一言不发,握紧了被烂布条包裹住的青虹剑。 要不?杀出一条血路! 张衍刚起了这个念头,便有一道流矢不知从何处飞来,径直扎入他的右肩。 “啊!”张衍痛呼一声,看向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肩。 毫不迟疑,他掰去箭头,忍着剧痛,一把拔出箭矢。 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最正确。 稍一思考,张衍便放弃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念头。 好在,此时乱象基本已经平息,乱军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村东头的一处空地上。 张衍也跟着一群百姓缩在角落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剩下麻木。 乱军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狠厉的刀疤男人,举着一个火把,大声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本是正规军队,只是实在吃不上饭了,向各位父老乡亲借点粮食。” “想要活命的,就不要乱动,乖乖将粮食交出来,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刀疤男人冷眼扫向人群,语气平静,“对了,女人小孩也绑走,也能吃。” 有人跪在地上哭喊着:“兵老爷,求求您行行好吧,真的没粮食了。” 刀疤男人上前,俯身揪住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脸:“老乡,不是我不行好,实在是我们也太饿了呀。”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刀疤男人嘴中一边念叨着,一边摸出腿上小刀,插进了那人的脖颈里,“黄泉路上走好啊,老乡。” 刀疤男人开始切那人的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小刀切开脖颈四周的皮肉,露出连接着脖颈的脊骨,拿膝盖一顶,双手一掰,那人的头掉了下来。 “拿回去,就按叛军的战功算。”男人将手中人头,抛给了身后兵卒。 鲜血四溅了男人满手,刀疤男人舔了舔手,又高声呦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治病挺灵的道士?” 百姓们缩成一团,沉默不语。 张衍眉头紧皱,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男人用方言骂了一句,转头冲后面的兵卒说道:“去给小孩女人都挑出来,绑起来带走,要是反抗了,直接杀了,人头摘了后,全算成叛军的战功报上去。”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有人拉着妻儿不愿放手,下一刻,便人头落地,被挂在腰间,一家三口重聚。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兵爷!如果我带你们找到那个道士,你能不能放过我妻儿?” 刀疤男人下令所有兵卒停了手上动作,看向那个喊叫的人。 那人紧紧将妻儿护在身后,颤抖地跪在地上,对着张衍猛猛磕头,哭喊道:“张道长!求您了!再救我们家一回吧!您是个大善人!你一定会的!” 张衍看向那个人,那个人他认识,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治好那一家子的疫病。 他的眼中倒没有多少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是肉体的,也是心上的。 张衍主动走了出来,看向那个刀疤男人,淡淡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会治病的道士。” 刀疤男人上下打量着他,说道:“那就麻烦道长跟我走一趟吧。” “好。”张衍看向那一群颤抖的百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 “你凭什么向我提条件?” 张衍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条件:“粮食你们要抢就抢了吧,女人小孩就放了吧。” 刀疤男人当手中小刀横在了张衍的脖颈上,歪着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有种你就杀了我。”张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谁治病吧。” 刀疤男人看着张衍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麻木中隐藏着一抹凶厉。有老卒告诉他,看见这种眼神,躲远点就好。” 男人看了眼张衍右肩上的伤,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箭伤,皱眉道:“你先给你的箭伤治好再说。” 张衍知道这个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拿这个箭伤考验自己。 张衍倒也麻利迅速,解下背上行囊,从中掏出几个小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扔进嘴里嚼碎,再吐了出来,敷在伤口上。 又拿出一卷干净麻布,一口咬住,一口撕下一截,然后在伤口处单手打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张衍吐出口中药渣,看向男人:“信了?” 男人收起小刀,重新藏于小腿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放了女人小孩。” “那就请,道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69章 将军与匪 刀疤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条黑布,抛给张衍:“蒙眼缠上黑布,还要绑上你才行。” 张衍又深深回望了一眼紧紧抱住妻儿的各个百姓,微微皱眉,自己缠上了黑布,乖乖受绑。 他提醒道:“记得给我的行囊带上,里面都是药,没药治不了病的。” 刀疤男人翻身上马,将张衍架在马上,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身后的兵卒肩上扛着抢来的粮食,在那群百姓绝望的目光中远去。 所有粮食都没了,纵然妻儿团聚,那有什么用呢?一起等着死嘛? 百姓眼中是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各自的妻儿,抱头痛哭。 张衍感觉在马背上颠了差不多大半夜,才停了下来,有人将他扔下马去,解开了绑绳,摘下黑布。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张衍揉了揉干涩的双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村之中,四周渺无人烟。 刀疤男人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叫什么?我也好有个称呼。” “张衍。” 刀疤男人向他伸出手:“章寻。” 张衍并未与他握手,而是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章寻指着那一间间荒屋:“救人。” 张衍问:“我的行囊?” 章寻从马背上解下行囊,抛给他。 张衍接过行囊,又问:“我的那柄剑呢?” 章寻答:“我先替张道长收着。” 张衍说:“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疤痕,淡淡道:“断剑也能伤人,我脸上的疤,便是断刀所留。” 张衍也并未强求,拿着行囊,转身便进入一间荒屋中。 章寻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屋中并没有床,地上铺了几张简陋草席,七八个伤兵,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有的昏迷,有的呻吟。 这些人都伤的极重,深可见骨的刀伤都算轻伤了,伤重的半张脸都被削了下来,蛆虫啃着上面的皮肉,气若游丝。 张衍眉头皱起,一个一个检查了过去,指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说道:“这个救不了了,他撑不过今天。” 章寻看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认真问道:“真的?” “半张脸都没了,烂肉已经生蛆了,你觉得还能救活?”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个个药包,补了一句,“神仙难救。” 章寻听到了确切的回答后,轻轻点着头,走到那人身边,摸出小腿短刀,一手持刀,一手遮住那人眼睛,轻声道:“对不住了,兄弟,走好。” 毫不犹豫,手中短刀,径直刺入那人心口,轻轻搅动。 那人蹬了蹬腿,便不再动弹了,彻底死了,死不瞑目。 张衍看着章寻,惊讶他的如此果决。 章寻替那人合上双目,淡淡说道:“既然救不活了,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张衍不置可否,指着那几个药包说道:“将这几个药包里面的药材研磨成粉。” 他又掏出银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下针:“我现在尽量吊住他们的一口气。” 章寻唤来一个兵卒,让他去做此事。 张衍又去了其他几个荒屋看了看,里面都或多或少躺着几个伤兵,能勉强治的都治了,至于重伤濒死,实在救不活的…… 章寻亲自下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药粉很快研磨好了,张衍向里面加了些不知名的汁液,升起一堆火,架在火上不断熬煮着。 兵卒们又另起一口锅,里面翻腾着树皮树叶又加了一点抢来的粮食。 张衍与章寻坐在火堆旁,张衍搅动着药膏,章寻把玩着手中小刀。 张衍说道:“里面熬的药不够,每个人只能分一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章寻嗯了一声:“你全部治完之后,我就会放你走。” 张衍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你们是朝廷的正规军?” 章寻也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土匪我见过不少,没有你们这么军纪严明的。”张衍看向那头拴在房脚的高头大马,“那匹马很好,土匪没有这么好的马。” “那匹马是我在乱军中抢的。”章寻看着面前这个形如枯槁的年轻道士,扯了扯嘴角,“至于我的战马,早就吃了。” 张衍又问:“你……为什么非要一定救他们?” 章寻淡淡道:“他们是跟我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能救便一定要救,救不了也只能给个痛快。” 张衍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北州北阳城,守城大将。”章寻收起那柄小刀,“大平正四品武将——章寻。” 张衍面露惊讶:“你是北阳城的守将?” 北阳城,位于大平北州正北方,在平蛮战争中,直面于蛮族铁骑,力守大平门户整整十旬。 传闻,城破之际,城中无一个活物。 这些,都是张衍听前线败逃回来的兵卒们所说。 “是我。”章寻点头应道。 张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一朝四品将军,如何沦落到与土匪一般的行径?” 章寻嗤笑一声:“将军与匪,无甚差别。” “为大平,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只要我剩下的兄弟们活着!” “所以,一朝将军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杀人劫粮?”张衍目光冷冷,“有此将军,大平该亡。” 章寻听到这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暮然,他瞬间收敛笑容,目光如刀如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道士:“张道长,你吃过人吗?” 张衍默不作声。 “我吃过,在这里的所有兵卒都吃过!”章寻指向身旁的所有兵卒,怒极反笑,“北阳守城之战,我军七千人马独面蛮族十八万铁骑!内无粮草,外无支援!是这群兄弟们陪我扛了整整十个月!”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我们拼命死守挡住蛮族南下的铁骑!” 章寻站起身,俯视着张衍,目光灼灼:“十个月无粮!你说怎么办?!” 张衍默不作声。 “我来告诉你!”章寻狞笑着,声音压的极低,“无粮!那就吃老鼠,吃罗雀,再吃树皮,又吃纸张!最后,再吃战马!”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你猜我们吃什么?靠什么守城!” 张衍默不作声。 “只能……吃人了。” 章寻眼中透露着癫狂,一个一个血腥的字眼从他嘶哑的嗓子中慢慢挤压出来。 “我第一个割下的人头,是我的爱妾!我强令让兵卒分食之,后杀奴仆作军粮,再杀城中妇孺老弱作军粮!” “北阳城百姓三万余众,我吃了整整三万!” “我相信!人在城在!城亡国亡!” “老子守了十个月!北阳城破!七千兄弟,只剩下六百七十三个人!又有六百人,为护我出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张衍哑口无言。 “那个混蛋的朝堂又是怎样对我们的呢?就因为以人为食,充当粮草,我们的功绩被一笔抹杀!” “朝堂之上,群臣怒斥我罔顾仁义道德,将我治罪,抄我家财,削我官职!”章寻看着那堆火焰,双手紧紧握拳,手上青筋暴突,“没关系,名誉,钱财,官职,我都可以不要!” “但你们!不能让我那七千兄弟白白为国战死,还要再背负万古骂名!” “仁义道德?几斤几两?我曾为清白书院读书人,这些东西我不比你们懂吗?!” 章寻眸中一片血红,张开双臂,好似迎接着北阳城的七千兵马! “杀人劫粮,那又如何?我只要我剩下的弟兄们能活着!且若无我们!蛮族铁骑踏境,又要死多少百姓?” “抢一点粮!又能怎样?那是我们的应得之物!” “北阳城的那个守城大将,早就死在了城破之日!” “如今还活着的,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此时天空破晓,一轮红日,跃上天幕,如血的光辉,披落于章寻身上。 张衍忽然感觉在章寻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读书人,一路走到极端的身影。 第42章 香火凋零 人间,中岳极山,皇极帝峰。 昭德帝瞪大双眼,遥遥远望云天的那座真命山。 壮哉! 人间奇景! 茫茫云海中,隐约可见一座天山矗立。自那山巅处,升起一条条无比璀璨的剑气光柱,在漆黑夜幕中,就好似一盏盏人间灯火,点亮云天。 只是一条条剑气光柱明明暗暗,又好似风中烛火摇曳不定。 再往上看去,一个笼罩四野的剑光穹顶高悬于云天天幕之中,就如同为整个人间撑起一柄大伞,遮风挡雨! 随着剑光穹顶裂纹密布,随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的彻底断绝,随着一位位生老宗弟子力竭而亡……终于,第二重神雷灾度过。 莫莲抬头看着天幕处缓缓聚集的赤色雷云,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 第二重神雷灾是度过了,那么最为凶厉的第三重赤色神雷灾呢? 莫莲来不及思考,第三重赤色神雷灾转瞬劈下! 看到这第三重赤色神雷灾的一瞬,陆鸣心中恐惧爆炸,简直无法压制。 根本就不是一道雷霆啊!那赤色神雷大如山岳!根本就不是劈下来的!那是直直轰杀下来,要将整座真命山夷为平地! 陆鸣毫不怀疑,自己在这座赤色神雷灾面前,就如同一只蝼蚁,会被瞬间灭杀!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心气与傲气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本能的恐惧,甚至险些道心不稳,境界大跌。 知道第三重神雷灾最为凶厉,但这也太可怕了!远远超过了莫莲的心理预期! 不!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莫莲十分清楚,只要这座赤色神雷灾落在剑光穹顶的一瞬,那座剑光穹顶就会彻底崩裂!到时候整座真命山,就会直接暴露在神雷灾面前,人人都必将湮灭于神雷灾之中。 不能在一味防守了!要出剑!要剑斩这座赤色神雷灾! 起码……要在魂飞魄散之前递出一剑! 那个赵老道曾对她说,我剑修之倚仗,不是什么法宝境界,而是手中三尺剑。杀力第一! 对!我剑修!修士之中,杀力第一! 莫莲猛然抬头,直视那座落下的赤色神雷灾,再次拔剑出鞘! “众弟子!助我!”莫莲高声喊道,“我要!剑气剑光,更盛!” 下一刻,又有数十位弟子,动用仙升令,燃烧自身精血,以求剑气剑光更盛! 莫莲横剑身前,指尖拂过青虹剑刃,眸中闪烁着粹然金光,无数生老宗弟子的凛冽剑意汇聚在身。 一位身形虚幻,但极其高大的白衣女子于莫莲身后俱显而出。 那高大女子睁开双眼,露出一双粹然金眸,缓缓站起,手持一柄长剑,拄剑而立,大袖飘摇。 这不是法相,而是莫莲的心相,完全由一身剑气与一颗剑心,俱显所化。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直去云天天幕处,只身挡在那座赤色神雷灾面前,神色漠然,无悲无喜。 莫莲,递出了完全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万物归剑,万剑合一! 高大女子随意挥手,百余条剑气光柱径直归来,汇聚成一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这便是莫连自创这一剑招的玄妙之处了。万剑合一,无论是剑气剑光,还是剑术剑法,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视之为一剑。 高大女子手持汇聚而成的长剑,莫莲手持凝聚剑意在身的青虹,与那位高大女子神色一模一样,都是漠然。 二人本就是一人,自身与心相。 莫莲递出半剑,高大女子也跟着递出半剑。 半剑归合为一剑。 这一剑,斩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一剑破万法。 由百余条剑气光柱所汇聚而成的长剑,在高大女子手中,一寸寸崩碎,化作一缕缕细小剑气四散。 转瞬又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汇聚。 不够。莫莲神色漠然摇头,再来。 高大女子又挥手招来百余条剑气光柱,双指并拢,指向那座赤色神雷灾。 数百条剑气光柱,如同剑雨,不断消磨着那座赤色神雷灾。 直至,那座赤色神雷灾被剑雨彻底消磨殆尽。 第三重神雷灾度过。 代价是三百余名生老宗弟子燃烧精血,倾力出剑,力竭而亡。 每一条剑气光柱的碎裂,就代表了一位生老宗弟子的力竭而亡。 那位高大女子的每一次出剑,都有人身死陨落。 是生老宗弟子拿命硬生生将那座赤色神雷灾消磨殆尽,就如同愚公移山一般。 第四重青色雷灾来临。 莫莲冷冷扫了一眼,已经算是横尸遍地的真命命山山顶。又抬头瞥了一眼,那一道即将落下的青色雷灾。 陆鸣还在祭剑,根本无暇顾及身边发生了什么。当他与莫莲的那双粹然金色眼眸对视上的一瞬,浑身颤抖,直感觉这位大师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感觉根本就不像一个人。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身上。 莫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剑。 无妨。 以身作剑。 莫莲神色漠然,再次递出一剑。竟是直接以自己的心相为剑,斩向那道青色雷灾。 青色雷灾一寸寸消散,莫莲心相也跟着崩碎,二者玉石俱焚。 随着心相的崩碎,莫莲眼中的粹然金色退去。她猛地回过神来,扫视已经横尸一片的师弟师妹们。 一瞬间,脸上的漠然褪去,奔涌如潮水决堤的情绪将她淹没。 心湖之中,惊涛骇浪。道心不稳,跌境不止。 莫莲承受不住情绪与跌境的冲击,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良久,等她再次醒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祖师堂内了。 莫莲坐起身来,头痛欲裂,见到身边已经睡着的陆鸣,便将他摇醒起来。 陆鸣醒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她。 莫莲急忙问道:“那最后一道天雷灾呢?” 陆鸣答到:“最后一道天雷灾是蓝色的,算是五重之中最弱的了,最后被那个剑气穹顶挡住了。” 莫莲重重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宗内其弟子没事吧?” 陆鸣有些畏惧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莫莲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急忙跌跌撞撞的奔出祖师堂。 祖师堂外,师弟师妹们的尸体就躺在那里……极多。 莫莲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祖师堂内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 此时,那尊青铜香火大鼎内,歪歪扭扭的插着十几炷香火,剩下的全都是香灰。 莫莲一炷炷细细数过去,生怕错过一炷。 曾经三千余炷香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几炷了。 生老宗……香火凋零。 第70章 人间如狱人如鬼 张衍看着这个自诩为孤魂野鬼的刀疤男人,问道:“你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 提起“清白书院”这个四个字,章寻所有的心气好似都泄了,重新坐了下来,向火堆又加了些柴火,轻轻点头道:“曾经是而己,如今书院已将我除名。” 章寻看着火堆,眸中深处跳动着火光:“朝堂不理解我,书院不理解我,天下也不理解我……”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的……且让史书记我一人之过错,且让后世骂我一人之恶行。” “万古骂名,且让我一肩担之。” 张衍搅动着锅中膏药,又问:“你身为读书人,真的不在乎这骂名?” “身前事,身后名?”章寻自嘲一笑,反问道,“人间如狱,谁人不是这狱中恶鬼?” “张道长,你要不要去问问这些恶鬼,只要能活下去,谁去在乎这骂名?” 张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只得又问道:“你不怪清白书院吗?”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极长的刀疤,轻声道:“我不怪书院的,清白书院立院之根本便在这清白二字。我既已身成恶鬼,便玷污了这清白二字,除名也是应该的。” 张衍低头自言自语:“那闻砚要做的那件事,是否也应该被书院除名呢?” 章寻忽然皱眉,问道:“你还认识我小师叔?” “等一下,他为什么是你小师叔?”张衍面露疑惑,“你比他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章寻无奈笑了笑:“你不知道,闻砚是院长的亲传弟子,在书院中辈分极高,修为也高,只能叫他一声小师叔。” 他转而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那小叔叔的?” 张衍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与闻砚相识的情景,最后说道:“他想要造反。” “呵,是我那小师叔能做出来的事。”章寻笑道,“那他只要做了那件事,估计也跟我下场差不多。” “他是你们院长的亲传弟子都没用?” “没用,还是那清白二字。” 章寻忽然说道:“对了,麻烦张道长,下次若再见我那小师叔时,帮我问一个问题。” 张衍惑道:“什么?” 章寻眼中露出一丝迷惘,面露不解:“如果,以一个极其错误的过程,达成一个极其正确的结果,中间牺牲了无数人,这……是对是错?” 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可以,那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那小师叔估计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章寻抬头看天,“不用告诉我,你知道就好,小师叔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兵卒端了一碗飘着树皮树叶的稀粥,递了过来,轻声说道:“将军,你也喝口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章寻没有接过那碗粥,问道:“先紧着受伤的弟兄们吃。” “受伤的弟兄们都吃过了,将军放心。”兵卒执意要将那碗粥递给章寻,“是特意给将军留的。” 章寻看着那个兵卒,又问:“你也吃过了?” 那个兵卒用力点着头:“吃过了,将军放心吧。” 章寻这才接过那碗粥,也没管张衍,自顾自的慢慢喝着。 其实说是一碗粥,不如说是漂浮着树叶树皮的稀米汤。 他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问张衍:“张道长,你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这一碗粥的价值吗?” 不等他回答,章寻便自问自答:“这是一条人命啊,一碗粥可以救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为了这一碗粥而杀人。” 章寻语气忽然加重:“这便是乱世!” 张衍慢慢搅动着锅中药膏,不知道该不该跟章寻继续聊下去。 章寻嚼着粥中树皮,勉强咽下去,又说道:“张道长,是不是怪我们太过残忍些?” 张衍轻轻点头。 “在这个世道中残忍些才能活下去,我反而觉得我们还是太过仁慈了。”章寻吃着树叶,“你了解过真正乱军吗?” 张衍轻轻摇头。 章寻将碗中粥喝了个干净,又顺着碗边舔到碗底,娓娓道来:“真正的乱军,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人都聚到一堆,再抢粮食,女人,小孩。” “他们,会直接放一把火,将村子烧个干净,粮食全抢干净,人全杀干净,一个不留。” “男人割下头后,向当地官府,报成绞杀叛军的战功;女人玩弄一番之后,开膛破肚,挂树上风干成腊肉;小孩长的好看的卖到门阀贵族里面当奴隶或是娈童,至于不好看的折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讨不到钱的话也就吃了。” “我要带着一帮兄弟活下去,也只能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章寻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张衍,“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中的人,为了不想死,什么都做的出来。” “张道长,你一路行医救人,名声连我都听说了,相信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鬼蜮。就像你明明救了一个村庄的人,但还是有人把你供了出来。” “人,你可以救好;人心,你救不好的。” 章寻平静说道:“人间如狱人如鬼。” 此时已经是清晨,太阳初升,但张衍仍是满身寒意。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站起身,指着那锅药膏说:“药膏好了。” 章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站起身:“给他们上好药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不过药方要留下。” 张衍点头道:“好。” 二人一起走进荒屋中,章寻亲眼看着张衍给所有伤兵上完药后,这才准备放他离开。 张衍收回全部银针,仔细数了数,眉头皱的厉害。 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副银针了,还越用越少,一百零八针,现在只剩下七十多根了。 而且,这次耗药材极多,行囊中药材也快没了。 难道,自己也要沦落到抢劫这种地步? 章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多谢了。” 张衍拍掉他的手,斜眼看着他:“不用谢,把珍费给我。” 章寻笑了笑:“珍费没有。” 张衍向他伸出手:“给我。” “说了没有。” “我要我的剑。” 章寻走到高头大马旁边,解下马鞍上拿破布条包住的青虹剑,远远抛给张衍。 张衍一把接过青虹剑,解开烂布条,拔剑出鞘寸许,看了看剑身。 古朴肃杀的剑身映着他那张面如枯槁的脸,以及血丝密布的双眼。 连着数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实在是快撑不住了。 张衍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倒地,重重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章寻的喊声:“张道长,在这乱世中活的久了,你也会变成恶鬼的,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笑了笑,没有回头。 第43章 我为天下人递剑 李梦阳看着玄天之中的最后一条剑气光柱熄灭,默不作声。 他知道,三灾已过,五难来临。 随意吧。 刹那间,一位剑灵,四位少年,五尊法相,大放各异光彩,姿态各不相同。 玄天之中,天生异象。 先是青衫少年,握剑君子玉。 玄天之中忽的腾起阵阵春风,萦绕在读书人法相的两只大袖旁,两袖皆是清清春风,一身无边浩然气。 又是红衣少年,握剑传国。 玄天之中的那轮赤红大日,大放赤金光焰,帝皇法相站于那轮大日前,好似脑后悬有一轮赤金大日光环,一身煌煌天威。 而后是黄袍少年,握剑一叶菩提。 玄天之中凭空出现一片片金色落叶,在僧人法相身边飘落,伸手捻住一片落叶,呼了一声佛号,一叶便知秋,万般皆因果。 最后是白裳少年,握剑天地人。 玄天之中,骤然大雪飘飞,恍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道士法相静立于大雪之中,神色自然,道炁长存。 最终,玄天之中,大道轮回,四季流转,各成法则。 剑灵桃夭,握剑不老。 身后少年法相,双手拢袖,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莫然,无喜无悲。 剑主如法相,亦是如此。 “终于来了。”李梦阳轻轻抬眉,“一起来吧。” 只可惜,并未如他所愿,五难依次而来。 一同而来,还有一位位故人…… 修道之人,各有大道,幽居修行。 泛舟心湖,播种心田,叩问心关。 红尘,凡间,人世。 多情苦,多疾苦,多生苦。 情念一起,爱憎不分,道心即崩。 李梦阳伤痕累累的一颗道心,反而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通透。 金难加身,红衣少年,全身粉碎,血肉被片片削去,经脉被条条挑去,最后只剩下满是刀痕的森森白骨。 身后,那尊帝皇法相,龙袍破碎,身形虚幻,却依然无比威严。 一个身披龙袍的男子,正是那位为大平开太平盛世的顺德帝,轻轻叹息一声,有些面带愧疚,躬身行礼。 “李先生,大平谢过,却无以无报,只能谢过。” 红衣少年,轻轻颔首:“无妨,圣上以国士待我,我应以国士报之。” 言罢,红衣少年身躯与身后帝皇法相一起崩碎。 木难加身,青衫少年,迅速衰老着,全身如枯木一般,而后皮肤如干枯树皮片片剥落,直至完全化为一颗枯木。 身后,那尊读书人法相迅速枯老,萦绕在大袖旁的春风也随之散去。 一位清冷女子,满眼泪水的看着少年。 莫莲有些委屈,轻轻喊道:“师父,对不起,我……” 青衫少年打断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莲儿,很好了……真的。” 青衫少年连同读书人的法相,就此一起枯死散去。 水难加身,黑水一点点覆盖黄袍少年全身,侵入七窍六孔,一点点腐蚀五脏六腑,而后整个人化作一滩死水烂泥。 身后,那尊僧人法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好似不曾存在。 一位身披紫金道袍的老道士,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后,这才开口问道:“梦阳,为这人间值得吗?” 黄袍少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值不值得,应作如是观。” 老道士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一剑斩碎黄袍少年与僧人法相。 火难加身,白裳少年置身于烈火之中,焚烧一切,大雪也在烈火中寸寸消融,不留下一点痕迹。 道士法相依旧神色自然,坦然处之,任由大火焚烧法相。 一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女子,满脸心疼的看着处身烈火中的白裳少年。 桃姝不顾烈火焚烧,一步步走向白裳少年,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夫君,你一定……很累吧。” 白裳少年也紧紧抱住她,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一言不发。 二人在烈火中紧紧相拥,直至烈火将二人连同道士法相一起焚烧殆尽。 随着四位少年的寂灭,李梦阳五条大道断裂其四,五尊法相独留其一。 “剑主?”小桃夭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李梦阳收回四柄名剑,轻声道:“无妨,本身受难即可。” 下一刻,土难尽加本身。 好似直直坠地,污秽不堪的泥土一点点爬满全身,堆积如山,埋藏全身。 身后的那尊少年法相如陷泥潭,动弹不得,一点点向下陷去。 李梦阳只感觉这污土从每个毛孔渗入,堵住全身经脉,附着在全身的骨骼上,如附骨之蛆一般。 五脏六腑被污土挤压碎裂,血液浸染入污土中,慢慢难以呼吸。 李梦阳,半步仙境,这位人间仙人,好似被人…… 活活打生桩。 此时,李梦阳意识模糊之际。 一位容貌秀美,眉心有红痣的血衣少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土中拔萝卜般拔了出来。 血衣少年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神色漠然,静静看着他。 “递出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血衣少年淡然说道。 “好。” 李梦阳刹那间重回玄天,五柄名剑于身前一字排开。 玄天之中,心相万千,意象万千,气象万千,万千都是不同人的剑! 李梦阳仗剑当空,风流至极,自问自答:“心中有万千之相,能够为之递出几剑来?” 不如……试上一试! “那便,起剑,斩!” 握剑,传国。 挥剑诀浮云,诸侯尽西来! 帝皇之剑!剑气剑光凝聚千军万马,随心相天地俱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握剑,君子玉。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君子之剑!剑气是浩然气,剑光是意气风发!书与剑远去,人间最得意! 握剑,天地人。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道法之剑!杀力最大!剑光当空,大放光明。剑气横秋,倚天万里! 握剑,一叶菩提。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佛禅之剑!剑光温和似道佛光普照,剑鸣宏大,千佛诵经,出言便作狮子鸣。 李梦阳握剑不老,剑灵桃夭一同握剑。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少年之剑!无畏玄天之高,一起再起,一高再高,剑气故作少年气,朝气蓬勃! 还是不够! 玄天之中,李梦阳心相天地,具显出万千人来,人人皆持剑,人人都有剑要问! 有那游侠之剑,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戴玉。 有那豪客之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有那将军之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有那狂徒之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有那失意人之剑,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有那愤懑人之剑,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有那得意人之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亦有那…… 心相天地中,有千万人的剑,却唯独没有仙人之剑。 高高在上的仙人,从来不是天下人。 李梦阳的身后站着千千万的持剑之人。 这是独属于他剑道的倾力一剑,亦是属于天下人的一剑! 剑名:苍生意! 玄天天幕碎裂,露出一片黑白。 李梦阳仗剑入主玄天之上。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天地之中,黑白转动,有似天地长鸣之声响起,问道:“你为何向我递剑?” 李梦阳举剑指向那一片黑白,说道:“我为天下人递剑!” 第71章 岁大饥 史书记,大平历,龙武八年末,岁大饥,人相食。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 故,有人作诗《菜人哀》。 ……… 黄大,祖上好像也曾富绰过,就是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 等到父母逝世,连安葬费都都凑不出来。没办法,只好在前几年的时候,便入赘到了幽州当地的一户富足人家,娶妻王氏。 好在,岳父岳母没多长时间也逝世了,只剩下了妻子王氏陪他,夫妻二人也算恩爱有加。 只是,没过多久,战乱四起,大旱降临,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家财也渐渐被用完抢完。 每一次,乱军到家中烧杀抢掠,夫妻二人便只能躲在秘道内,任由他们抢掠,最起码苟全了性命。 等到夫妻二人也没了存粮,也只能如同那些难民一般,吃草根,啃树皮了。 直至,草根树皮都没有了。 那……又该怎么办? 这一日,妻子王氏一反常态的,早早出门,直到正午时分才回来。 夫妻二人平常为了不那么饿,能睡着觉便睡觉,躺在床上不动弹的。 睡着了,就没有那么饿了。 黄大刚刚睡醒,左右一摸,不见妻子王氏,慢吞吞的坐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妻子王氏跪在床边,用手抹着泪。 见黄大醒来,王氏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了黄大。 黄大疑惑不解,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这才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沉甸甸的铜钱,分量还不少。 黄大面露狂喜,急忙将铜钱全部倒了出来,一枚枚的数了过去。 竟然有足足三千枚铜钱! 黄大又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数错,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这才相信这不是梦! 王氏就在一旁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静静看着黄大数钱。 等这股兴奋劲过去,黄大才反应过来,急忙压低声音问道:“这钱是哪来的?” 王氏止住泪水,带着些许哭腔小声道:“这钱是爹死前,告诉我埋在后院的,爹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用。” 王氏止住哭腔,看着丈夫,笑道:“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黄大兴奋的点着头,又将铜钱仔细数了一遍。 处于极度兴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王氏又说道:“你现在赶紧拿这笔钱出去躲一躲,过几日再回来。” 黄大不解道:“为啥?” 王氏说:“你傻呀?万一别人知道了,咱家有着一笔横财,肯定要有人来抢的,你赶紧出去躲躲风头再说。” 黄大点了点头,认为妻子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一起走吧?” 王氏摇了摇头:“不行,我得留在这,不然咱俩都消失了,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黄大又说:“你一个女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在这吧,你出去躲着吧。” 王氏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强势道:“这里是我家!你出去躲着。” “可是……”黄大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让你出去躲着你就躲着,哪来那么多废话?”王氏摆出一副生气的作态。 黄大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是入赘过来的,王氏性格又比较强势,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做主。 于是,黄大下午就收拾行囊,出去躲着去了。 妻子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眼中噙着泪,小声道:“与其我们一起饿死,不如我去当做菜人,起码你可以活下去。” ……… 过了几日,黄大还是放心不下妻子,便赶紧回来了。 到家之后,黄大左右寻不见妻子,找了半天发现被子下面,竟然藏了一小袋子熟肉,分量不多。 黄大估摸着是妻子买来的,便揣在怀里,出门去寻妻子。 刚迈出家门,便在隔壁闻到一股肉香,那肉香沁人心脾,让几天没吃饭的黄大,跟随本能,敲了敲隔壁的户门。 户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汉满脸警惕的看着他,一把尖刀藏在背后。 黄大仰着脖子向里面张望,看到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嘟的炖着肉,肉香四溢。 他抹了一把口水,讪笑道:“郭叔,你家炖什么呢?这么香。” 那个被称作郭叔的老汉,嘴角勾起,亮出藏在身后的尖刀,狞笑着看向黄大:“怎么?你也想尝尝?” 黄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想问问您在哪买的肉?”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抢人吃食就是在杀人害命。 老汉狐疑的看着他,仍然拿着尖刀对准他,冷冷说道:“你出了城,往东走六里地,那里有个市场,那里面卖的有肉。” 说罢,便一把关上户门,插上门栓。 黄大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耸了耸肩,转身离去,向城东走去。 如今,都很少有人卖菜卖米了,更别说卖肉了,黄大打算先去市场买几斤肉,以免去晚了抢不着,然后再去找找妻子。 六里路,瞧着不是很远。 但对于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黄大来说,仍是难以完成的。 好在,怀中有一包熟肉可以充饥。黄大走一里路,便吃掉一片肉。 一路上, 有人就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刀子,目光贪婪地盯着黄大,好似就等着他倒下后,割他取肉。 黄大不敢久留,快步走到市场,发现那个老汉还真没骗他,这市场里面真有卖肉的,而且人还不少。 摊铺前,摆着一块块切好的方肉,挂着一条条腌好的肉干。 黄大逛了一会,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便停在一处馄饨摊旁边,准备先买一碗馄饨充充饥。 馄饨摊里面人满为患,黄大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座位,便站在店铺外面。 有店家招呼黄大:“吃馄饨吗?” 黄大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卖的?” 店家笑道:“米肉馄饨,七钱一碗;狗肉馄饨,二十钱一碗;猪肉馄饨,二十八钱一碗。” 黄大想了想,便点了一碗米肉馄饨,数了七个铜板,递了上去。 妻子给的那三千钱要省着点花。 至于米肉是什么肉他也没问,如今有的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肉呢? 等了一会,一锅热气腾腾的馄饨,携着肉香,便出锅了。 店家吆喝道:“米肉馄饨出锅喽!” 店内所有人瞬间一眼冒精光,挤上前来,都说要一碗馄饨。 后厨的走出一个大汉,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砍刀用力砍在桌台上,怒声道:“排队!” 众人排起长队,不一会,一锅米肉馄饨便卖完了。 黄大端着一碗馄饨,站在店门口,傻笑着庆幸自己点的还算早。 这馄饨确实好吃,馄饨肉鲜嫩,馄饨汤鲜香,他每一口都吃着仔细,认真品尝着肉在唇齿中留香,鲜嫩无比。 他大口咀嚼吞咽着馄饨,想着下回带着妻子一块来吃。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黄大感觉舒服了很多。这家的肉确实好吃,便打算在这家买几斤肉回去。 于是他唤来店家,问道:“你们这里有肉卖吗?” 店家点了点头:“你想买什么肉?” 黄大说:“刚才吃的肉就行。” 店家笑了笑,又说道:“要买米肉啊,买什么品质的?” 黄大问:“都有什么品质的?” 店家竖起三根手指头:“有烧把火,不羡羊,和骨烂这三类。” 黄大想了想,要了几斤的不羡羊。 店家笑着,将他带进了后厨里面。 黄大……懵了。 第72章 菜人哀 黄大看见后厨中一排排铁钩挂着各不相同的断手断脚,有的尚且完整,有的被皮开肉绽,有的只剩白骨…… 案板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血肉搁在上头,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旁边则是各种下水,肠子肝脏,脾胃心肺…… 角落中,还堆积着各种被没刮干净皮肉,残留着乱发的头颅。 后面,被另一道帘子隔开。 店家关上后厨门,笑着问道:“你要买不羡羊的什么部位啊?” 黄大目眦尽裂,僵硬的转过头,刚想说不买了,忽然看见铁钩上挂的一断臂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妻子王氏的右臂上,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一模一样。 黄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撩开帘子。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这是片不大的空地,上面垂挂下来数根血迹斑斑的铁钩,铁钩上挂着七八个人。 有老瘦男人,有年轻妇女,有七八岁的小孩…… 黄大仅一眼便看见了妻子王氏也如猪狗般挂在那里。 王氏浑身赤裸,双臂被整齐砍去,双乳被割去,腹部腿上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少了很多大块皮肉。 她起伏的胸口,告示着她……还活着。 丈夫黄大茫然地看着妻子王氏,不明白曾经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般的妻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黄大有些不相信,嘴巴微微张着:“什……什么?” “这些便是菜人了,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肉,便称作米肉。”店家解释着。 “你看啊,这个便是不羡羊了。”店家没察觉出黄大的不对劲,手指着王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男人肉腥臊不好吃,而这女子肌肤嫩滑,割肉恐惧时出汗也少。” “两臂砍下挂起来,当作腊肉风干;两乳割下,包成馄饨吃;腹部腿上的肉,则用来炖汤喝。” “为了保障肉的新鲜,这女子一直活着割肉吃,也不用担心腐烂,估摸着应该能吃整整三天。” 黄大没有痛哭,只是呆愣着问:“这……怎么来的?” 店家以为黄大担心肉的来路不正,便说道:“你放心,这肉是自愿的,我花了三千钱才买下来的。” 黄大忽然便意识到妻子为什么突然拿出三千钱了。 她将自己当成菜人,卖了啊! 菜人,就是供人果腹的人啊! 黄大指着妻子:“我要买她,全买下来。” 店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出多少钱?” 黄大掏出钱袋子:“两千九百九十三钱。” 店家笑着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问道:“这么大个不羡羊,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黄大没搭理他,轻轻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撩开妻子凌乱的长发,小心翼翼抚摸着她还算完整的脸。 王氏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勉强抬起头,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是丈夫,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光亮。 王氏盯着丈夫的脸,颤声道:“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黄大摸着妻子的脸,轻声道:“苟全一人独终老,丈夫无妻不可活。” ………… 在斜阳黄昏的傍晚,丈夫背着妻子慢慢走在回家的羊肠小路上。 这六里路,他们走了许久。 路两边,有人舔着嘴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一幕,很像丈夫当初背着妻子过门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初路两边是欢喜热闹的迎亲队伍,而不是盼着他们死的持刀饿鬼。 妻子趴在丈夫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念叨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丈夫一个劲的摇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他就是个糙人,妻子文绉绉的言语他听不懂。 他就想带着她……回家。 不知还差几里路,黄大终于是撑不住了,狠狠摔倒在地。 吃的那一碗馄饨,早就连着胆汁一起吐了出来。极度匮乏的身体,加上被极端情绪所刺激,他早就该撑不住了。 路上的黄大撑不住了, 路边的人也坐不住了。 肉啊! 那是肉啊! 那是活生生的肉啊! 一群饿鬼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们,好似要将他们一起生吞活剥。 丈夫黄大躬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将妻子王氏护在身下,即使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妻子王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最后拥抱一下丈夫,可双臂被砍的她,做不到。 死了,或许就可以不痛了吧? 死了,或许就可以一起了吧? 黄大其实没有那么怕死,只是有些可惜,自己和妻子到最后都没能有个全尸。 他的愿望很简单,吃饱穿暖,与妻子住在一起,平安喜乐。 他的遗愿很简单,留个全尸,与妻子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弥留恍惚之际,黄大看见一个人如枯槁的年轻道士,站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道士眉头紧皱,看着如饿鬼扑来的“人”,口中念叨着:“疯了,都疯了。” 年轻道士知道这群已经饿疯的人,他们要干些什么事,他本不该管的,但他看不惯,也看不下去。 年轻道士扫了一眼夫妻二人,便知道已经救不活了。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铜断剑,锋芒毕露,冷冷看向那群人,莫然道:“谁敢上来,我杀了谁。” 他又看向夫妻二人,眼神复杂:“来晚了,救不活你们了,但我一定给你们留下一具全尸!” 一群饿鬼,畏惧年轻道士的手中利剑,不敢上前,徘徊一阵,便作鸟兽散。 “对不起……”黄大看着王氏,无力笑了笑,也闭上了双眼,“谢谢……” 说不定,上天看他们夫妻二人太可怜了,心生垂怜,要实现他的遗愿? 黄大死了,王氏也死了,年轻道士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年轻道士将他们夫妻二人就地安葬在了一起。 后又唤来他们的魂魄,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年轻道士听完后,沉默不语。 他又找来了两根枯木,雕成手臂状,补全了王氏的尸身。 夫妻二人虽最终都未能回家,但留得了全尸,还入土为安,葬在了一起,便知足了。 夫妻二人都很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超渡了他们,让他们起码可以再入轮回,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年轻道士又在他们的坟头守了七日,抺除一切痕迹后,这才离去。 张衍终于向前,不在幽州徘徊,前往阳州境内。 他对这里很失望,即使他知道这不怪那些只是想活下去的百姓。 但……他仍旧很失望。 第73章 救人要紧 一片火海,恶鬼哭嚎…… 张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才发觉只是一个噩梦。 刚刚喘一口气,他便看见一个身穿破麻衣的陌生汉子向他匆匆奔来,一见面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张道长!娃娃,娃娃好像不行了!你赶紧快去看看呀!” 张衍眼中血丝密布,看着面前跪地的汉子,缓缓说道:“好,带我过去。” 已经三天没睡个好觉的张衍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汉子来到一处漏风的破屋前。 屋内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身形枯瘦,脸色蜡黄,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嗯,还有得救……张衍上下打量着那孩子,目光忽的停留在那孩子的手腕上。 神情有些恍惚,感到难以置信。 那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环,好似是拿银针弯成的。 是那个……孩子?张衍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之中。 前几年在太平山上,有一个嚷嚷着要成为大医的被拐来孩子,自己送了个细银手环,王三说要带他下山去找他家人。 从此之后,便杳无音讯。 张衍看着那汉子,问道:“这个孩子以前是不是丢过?” 汉子吃惊的看着张衍,不知道这个道士是怎么猜出来的孩子以前丢过的。 张衍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与我细说。” 汉子哦了一声,急忙说道:“这孩子早年间确实被人拐了一回,都丢了一年多了,没想到又被一个好心人送了回来。” 好心人?估计就是那王三了……张衍又问道:“那个好心人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好心人,汉子的神情突然落寞了,小声道:“死在乱兵里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汉子看张衍叹了口气,以为孩子没救了,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张衍的衣角,痛哭流涕:“张道长!张道长!求求您救救娃娃,娃娃的娘亲已经没了,我的娃不能再没了呀!” 张衍将手搭在了孩子的手腕上,细细把脉,眉头紧皱。 怎么……还是风寒,跟上次一模一样? 随后,从怀中掏出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做完这一切,张衍这才缓缓说道:“孩子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需要靠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才能救治。” 汉子的眼中亮起一丝光亮,急忙追问:“哪里去找这类药材?是不是找到了娃娃就有的救了?” 张衍想了想,默默点头,说道:“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去城里面找一找。你只需让这屋中暖和一些,莫要让孩子再受冻了。” 汉子使劲点头。 就在张衍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张衍的手。 张衍看着那个孩子。 孩子吃力开口:“你是……道士哥哥?” 张衍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孩子带着些许哭腔:“哥哥,救我,我感觉我要死了,可……可我,还没完成跟你的承诺。” 张衍放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不会死的,能救你一回,就一定可以救你第二回。” “不要死,相信我。” 孩子笑了,又昏死过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张衍起身离去,快步向镇上走去。 身后的汉子,紧紧抱住浑身冰凉,昏死过去的孩子。 天色微亮,走了整整一夜的张衍终于来到了村庄外的清水镇。 清水镇不算大,但胜在风景秀丽,而且因阳扬州紧靠中州,数次兵乱也并未波及这里,还算是繁荣。 因镇中有一条四季常清的河流,是北方第一大河沧河的分支,故此得名。 小镇中有一家药铺,虽价格昂贵,但胜在种类齐全。 药铺中是小镇魏家的产业,我以前是小镇中最有钱的人家,家中有人与朝中命官关系密切,可以算得上门阀士族了,掌握着小镇几乎所有的店铺,控制着小镇的经济命脉。 几乎可以说,整座小镇都是王家自家的产业了。 张衍先是来到药铺里,看了看药材的价格,摸了摸身上银钱,估算了估算。 略一思索,随即唤来药铺掌柜,躬身问道:“掌柜的,你们药铺是否有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价格如何?” 张衍之所以这么恭敬,倒不是有多敬重镇中魏家,只是想快点拿到药材,不想再节外生枝。 掌柜的看着张衍背负长剑,是个道士模样,而自家老爷对道士颇为敬重,于是回礼讪笑道:“回这位道长的话,店铺确有大参,八两银子一两大参。” 张衍眉头微皱,不由问道:“这么贵的吗?” 掌柜轻笑道:“这世道都不容易嘛,药材紧缺,贵一点也正常。” 张衍摸了摸腰间钱袋,随后掏出一把碎银递了过去:“麻烦掌柜看看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 掌柜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嗤笑一声:“得了,穷酸道士一个。这把碎银子勉强有个三两吧,我家老爷心好,卖你半两吧。” 半两大参的话,差不多也够了……张衍脸色铁青,不过略微思考,还是强压下怒火,告诉自己不要节外生枝,孩子的性命要紧。 疲惫无力的笑了笑:“半两就半两吧,多谢掌柜了,那就麻烦带我去取货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药铺后堂。 过了会,掌柜两手空空的走了回来,对张衍说道:“铺子里没有大参了。走吧,我带你去魏府取药去。” 张衍脸上依然挂着勉强的笑容:“那就劳烦掌柜快一点吧。” “病人等不及,救人要紧。” 掌柜拖着肥胖的身体,摇头晃脑,满是不耐烦:“赶着去投胎啊?一条人命值几个钱?” 张衍弯着腰,讪笑着:“病人要紧,病人要紧。” 魏家府邸其实离药铺不远,可二人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达。 这全都因为那个掌柜太过肥胖,走一步喘三步,喘三步扶墙歇一会儿。 张衍眉头紧皱,也不敢催促,只能就这么慢慢走着。 如今他境界上虽是妙云玄境,但修为一落千丈,只剩立命凡境。 有心……无力。 第74章 西瓜,好酒,牛肉 许久,张衍终于跟着掌柜到了魏家府邸的高大朱门前。 魏家府邸极大,朱门高墙,院落众多。 掌柜不紧不慢的领着张衍进了王府,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穷酸道士,看见了吗?给鞋底擦干净了,别脏了魏家地上的一块块上等青石砖。” 张衍袖中右手紧紧握拳,青筋暴露,却只是一个劲的讪笑不语。 掌柜的在前面慢慢走着,七拐八绕后才让张衍等在一座院墙外,自己去拿药材。 “在这等着,这等地方,你个下贱的泥腿子没资格进来。” 张衍笑着,只好慢慢等着。 日上三竿时,天气极热。张衍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快一个时辰,汗水浸湿了道袍,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那个掌柜才一手拿着一瓣西瓜,一手轻摇着折扇,缓缓走到张衍面前。 张衍看他手上并无药材,眉头紧皱,问道:“掌柜的,药材呢?” 掌柜摇着扇子,啃了一大口西瓜,汁水横,抹了一把嘴,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呢,我家老爷要补一补身子,大参要给老爷配牛肉加鹿茸炖汤喝。” “没有了,没有了,你赶紧滚吧。” 张衍死死盯着掌柜手中的那一瓣西瓜,鲜红的瓜瓤刺痛着他如血的双眸。 那是……西瓜吗?!百姓地里,都已经长不出粮食了!他……不!他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掌柜将一把碎银子扔在地上,又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在口腔中漫开,咀嚼声音很大。 在太阳底下暴晒,口干舌燥的张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瓣西瓜上,却没有再说什么,跪在地上,将那把碎银一粒一粒捡起,点了点,抬起头,冷冷说道:“银子……少了。” 掌柜的咽下口中西瓜,舔了舔嘴角:“老子带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要跑腿费的吗?只是六钱银子,很少了。你还如此不知好歹?” 师父,这个世道……老子忍不了了! 张衍默默站起身,麻木的眼中多了一丝凶厉,眼神如一条透着信子的毒蛇,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掌柜。 掌柜的看着面前这个道士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大声叫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狗东西给赶出去!” 张衍从未如此愤怒过,只是一步上前,一拳狠狠打在掌柜面门上。 掌柜的鼻子顿时塌了下去,鼻血狂飙,被打倒在地,大声叫唤着。 张衍犹不罢休,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向地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力,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 “我去你娘的!” “老子干你娘的!” 呼……张衍喘着粗气,心中积郁的怒气,稍稍舒解。 浑身微微颤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丢下手中半死不活,如死猪般的掌柜。 捡起落在地上,沾着灰土与血污的半拉西瓜,瓜瓤带着瓜皮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咀嚼,惨然一笑:“百姓们,地里连粮食都种不出来了,你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张衍双目血红,如疯似颠的大笑着:“甜!甜啊!真甜啊!” 张衍揪住掌柜肥大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了起来了,惨笑问道:“掌柜的,你们的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此时头破血流,嘴角倘着血,只剩下半口气了。 张衍嘴角勾起,依旧笑着,拈住耳廓,慢慢发力,一点点……一点点撕裂。 先是耳垂裂开一道口子,慢慢变大,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继而是整个耳廓都被撕扯下来,肥大耳朵仅剩半点皮肉相连,摇摇欲坠。 掌柜被这巨痛激得清醒,大声惨叫着。 张衍松开手,又问一遍:“你们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的哆嗦着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老爷……在……在那里,一直往前走……” “好,知道了”张衍淡淡道,一把扯掉他的耳朵。 掌柜惨叫一声,捂住被扯掉的左耳,惨叫不止。 张衍看着那个被自己扯下来的肥大耳朵,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要一口把这耳朵吃下去。 不过,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 张衍随手丢了手上的肥大耳朵,朝着掌柜指的方向,一路打了过去。 他虽说现在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但家丁都是些普通人,一路上无人能挡。 张衍拎着一个家丁的衣领,大步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一道道宴席,每个人面前,好酒好肉,外加瓜果。 主屋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儒雅随和的长须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张衍红着眼,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家庭甩到魏老爷面前,伸手道:“我要药材大参。” 魏老爷眯着眼问道:“你是个道士?” 张衍微微点头。 “既然是为小道长,一个出家人为何抢劫?”魏老爷丝毫不慌,轻轻笑道,“小道长,不怕师父或祖师怪罪吗?” 张衍沉默片刻,冷静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那把碎银子:“我有银子,我可以买。” 魏老爷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位魁梧大汉缓步走到张衍身边,接过银子,又递给了魏老爷。 魏老爷掂量着银子,笑道:“小道长,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啊。” 张衍问道:“整整三两银子,买半根还不够吗?” 魏老爷抚须轻笑:“才三两银子,当然远远不够。” 张衍看着还在轻笑的魏老爷,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拔出背后的青虹剑:“加上这一柄古剑,求……” “求魏老爷,卖我半根。” 整个屋内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叫声是要掀翻整个屋顶,唯独张衍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魏老爷依旧是轻笑,看着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道士,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屋外的一片狼藉,问道:“一路打过来的?” 张衍握着青虹剑,嗯了一声。 魏老爷又笑问:“我那个胖掌柜的怎么样了?” 张衍说道:“扯下来他一只耳朵。” 魏老爷抚着长须,微微摇头。 张衍又说道:“有个孩子快不行了,就指望着这药材的救命了……求求老爷,就卖我……” 魏老爷抬手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我从不关心你要这药材干什么。” “想要这药材,也不是不可以……” 张衍看着他。 魏家老爷话说一半便不说了,抬手笑道:“来人啊,先上一桌酒菜,小道长我与你细聊。” 张衍刚想摆手拒绝,便听见魏老爷又笑道:“我给你脸了,你得要着。” 身旁的魁梧大汉,走了下来,一手按住张衍肩膀,一手伸出,笑道:“小道长,请上座吧,别折老爷的面子。” 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小镇中,姥爷给的面子……” 张衍看着汉子,等着他说下去。 汉子笑着说:“比天大。” 下人们很快抬上了一张桌子,上好了各种酒菜,张衍为了药材,也被迫入座。 不得不说,桌上的各种酒菜确实丰盛,一大碟子切好的瓜果,只有瓜瓤,没有瓜皮;一大壶精酿的酒水,散发出阵阵酒香;最后上来一坛子冒着热气的炖牛肉,肉香四溢。 张衍呆愣的坐在席上,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有些不知所措。 第75章 门阀士族 张衍迟迟不动筷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吃面前的瓜果,好酒,牛肉。 魏老爷举杯轻笑道:“小道长,为何迟迟不动筷子?饭菜不合口味?” 张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愣着轻轻摇头。 魏老爷又自嘲一笑:“也对,这次匆忙设宴,确实也只来得及准备些一些粗茶淡饭。” 集上有人举杯笑道:“就是说啊魏老爷,这次酒宴确实不怎么样,有损你沧河魏氏的家风排场啊。” 魏老爷自罚一杯,笑道:“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些就只是粗茶淡饭? 可是……百姓们都开始吃树皮,吃树叶,吃土,甚至……吃人吃人了。 张衍看着面前的佳肴,愈发呆愣。 百姓们,干旱干裂的田地,早就种不出粮食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良田,去种些瓜果,都不愿分给百姓耕种。 百姓们,一具具饿殍遍野,早就吃不上饱饭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粮食,去酿酒寻欢,都不愿分给百姓果腹。 百姓们,家户中几人是男儿?早就无人垦荒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耕牛,去炖汤吃肉,都不愿分给百姓垦荒。 张衍颤抖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 牛肉很好吃,软烂鲜香,汤汁鲜美。 张衍自小学医,他吃的出来,这里面加了许多草药,许多在这个世道中可以救人命的草药。 当归,黄芪,党参,白姜…… 魏老爷看见张衍动筷子,笑道:“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魏府的厨子可是当年皇宫中的御厨,手艺自然是有一些的。” 张衍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吃饭了,他跟随着本能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肉,默不作声。 魏老爷搁下筷子,笑道:“小道长,要不跟着我吧,肉有,你要的草药也有。” 张衍咽下口中牛肉,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我只要草药。” 魏老爷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微微眯起,牙齿轻轻磨动,淡淡笑道:“小道长,肉吃了,酒也喝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衍站起身环顾四周,冷冷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魏老爷也站了起来,轻抚长须,笑道:“小道长在山上太久,可能是没有听过我沧河魏氏的名头。” 张衍说道:“我现在倒想听一听。” 魏老爷自豪大笑道:“我沧河魏氏,自古便是沧河的名门望族,盘踞沧河如龙,行云布雨随心,蟠龙遮天。” “我叔父,朝中四品大员,司责刑部;我舅父,边疆五品大吏,司责边防;我魏家当今家主,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侯王,封号:魏王。朝堂之中,谁人不礼应我魏家三分?” “小道长,你拜入我魏家门下,我保你世道再乱,都能活下去,如何?” 张衍忽然恭敬说道:“我想请问魏老爷几个问题。” 魏老爷以为张衍想通了,欣然答应道:“你且问吧。 张衍再度冷冷扫视在场众人,问道:“你们在场的这些老爷,都叫个什么?” 魏老爷抬了抬手,笑道:“诸位,都别坐着了,起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先来吧。”魏老爷拱手抱拳,“沧河魏氏。” 在座众人,依次报上名号。 “泷泽崔氏。” “黄丘孙氏。” “柳中关氏。” “阳东王氏。” “弘毅杨氏。” ……… 最后,魏家老爷展开双臂:“你可以叫我们——士族!” 士族……张衍轻轻点头,又问道:“你们这些士族,知道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吃树叶了吗?” 席中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嗤笑不止。 魏老爷用丝绸手帕擦着嘴,轻轻点头:“知道啊,我还知道有菜人这种东西呢。” 张衍又问道:“那我想问魏老爷,你们这些士族,宁愿拿着良田去种瓜果,宁愿拿着粮食去酿酒,宁愿拿着耕牛去杀了吃肉,都不愿……” “都不愿什么?”魏老爷笑着反问,“他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清水镇在我的治理下,起码没有菜人这种东西。” “而且,我这个人比较信道,认为人各有命,生老有命,一切都是命。” “一群贱民,他们该死就死,该活就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问心无愧。”魏老爷看着张衍,笑容逐渐收敛,眼神也冷了下来,就像看着路边一条讨食的野狗。 他也看出了张衍,到底是不会为他卖命的,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 其实魏老爷也不是真的想让张衍为他做什么,因为他是个道士,偶尔良心发现,留这个道士一命,攒一些功德罢了。 魏老爷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冥顽不灵啊,小道长。我给过你可不止一次机会了,自己不珍惜,谁也没办法。” 张衍咬牙切齿,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朝堂,难道就坐视不管吗?公道,难道就没有吗?” 魏老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掰着一根根手指,细细数着:“嗯,朝堂怎么就没管呢?不让侵占百姓田地,不让杀牛吃肉,甚至前些年还下的有禁酒令。” “有用吗?管得住我们吗?”魏老爷自言自语笑道,“呵,没有个屁用。” 有人接话道:“呵,纯属做个样子你们这些贱民看看罢了,朝堂与我们士族,互相牵制,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 一群人,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称是。 张衍握起放在一旁的那柄青虹剑,手指轻轻抚过古朴的剑身,一股无边杀意自心底升起。 魏老爷身旁的魁梧汉子,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他起杀心了。” 魏老爷将杯中酒倒在地上,擦了擦手,随意道:“杀了吧,杀了之后,记得给人家埋了。” 那汉子站起身,浑身骨骼如爆竹般砰砰作响,一声凶猛的罡气将坐下的木椅震了个粉碎。 张衍双目血红,破口大骂:“这狗日的世道!老子干你娘的!” 青虹剑,虽是十大名剑末尾,也并无其他名剑的绝世神通,唯有“锋利”二字。 敌无不斩,斩无不断。 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张衍……今天,想杀人了。 第44章 向天道提问 上古传说,天有三阶。 一为云天,见白云千载。二为长天,见星汉灿烂。三为玄天,见日月同辉。至于玄天之上,还有没有更上一层,没有人知道。 只是某本闲杂古书之中有记载, 玄天之上,一片黑白。 有世间所有修士所求的终极。 有天地大道之最根本的法则。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这里,没有时间的足迹,亦没有空间的痕迹。 这里,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李梦阳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等待着某个的存在来见他。 他知道,祂一定会来见他的。 极远处,黑白天地的交际处,缓缓走来一抹红色。 李梦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走来的那个人,竟是她! 是她!真的是她!以李梦阳的境界竟然未看出一丝破绽。 那是位身穿粉红叠罗裙的秀美女子,头戴一枚金凤钗,缓缓走来,一步一摇。 那女子看着向缓缓走来,却瞬间便来到李梦阳面前,勾着脑袋,笑语盈盈的看着他。 一切都跟那位女子一模一样,容貌神态动作,不同的是那位女子是一双清丽桃花眸,而这位则是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李梦阳嘴唇轻轻抽搐,试探性的喊了那个名字:“桃姝?” 那女子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让李梦阳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她,却也可以是她,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在这里,你只会看到你心里最想看到的某个人。” 女子轻轻拍了拍手,让李梦阳回过神来,笑道:“好的,尊敬的不老剑剑主,不老与四季合道者,天下第一术士,平王朝国师,生老宗宗主——李梦阳。” “你历经三灾五难,祭剑于天,有资格让我见你一面。” “接下来,这一炷香之内,你可以向我随意提问,我会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的回答不记入时间。” 李梦阳面前出现了一炷清香,开始徐徐燃烧,散出袅袅青烟。 李梦阳环顾四周,发现五柄名剑已经不见,四周黑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他有些失望。 那女子说道:“李梦阳,时间有限,请开始你的提问。” 李梦阳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女子轻轻摇头,说道:“每一个修士来这的第一个问题都一样,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 女子回答了李梦阳第一个问题:“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嗯,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存在。”女子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清香,“我猜你的第二个问题是这里是哪里。” 李梦阳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等待着这位存在的回答。 “这里是玄天之上,或者说这里是世界的本源,我称呼这里为法天。” 李梦阳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人吗?” 女子停顿片刻,说道:“我曾经是人,我曾为……人族初祖。” 李梦阳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位自己无比熟悉的女子。 祂说……祂是传说中的那位人族初祖! 女子继续说道:“我即是大道,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李梦阳平复了一下心湖中的激荡,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遥遥上古时期,人族卑微,大妖林立,人族因体内先天一气,沦为妖族食物,被如牲畜般圈养。 千万年后,有一人横空出世,修道习剑,渐次登高。传下修习法诀,率领人族反抗妖族统治。 可妖族体魄蛮横,大妖众多。人族不敌,节节败退,几近灭族。就此时,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此后……整个世间气运好似全都站在了人族这边,各种道诀术法如雨落人间,完整的修行体系得以传下,各种强者层出不穷。 再后来,妖族溃散,散落各地,那些体魄蛮横,近乎不死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人族安定下来,建立宗国,主宰世间。 这些只记载于许多古书中的只言片语,让李梦阳勉强拼奏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他再次发问:“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指尖出现一抹灵光:“这个世界,从灵开始。” “一点灵光,大放光明,破开鸿蒙,开分天地,衍化众生。” 女子指尖一抹,指尖灵光拉出一条极长的黑白色细线,“众生中,有灵智者众多,各自演化,其中以妖与人在众生中脱颖而出。” “二者各有所长,妖族天生体魄蛮横,人族则拥有先天一气,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可惜却不会运用。” “后面,就跟你猜测的差不多了。” 李梦阳皱眉:“你会读心?” 女子轻轻点头:“我……无所不能。” “好吧。”李梦阳低下了头,有些疲惫,“时间……能为我停留一刻吗?” “我……有些累了。” “可以。”女子点头,那炷清香停止燃烧,“在这里,你可以休息片刻。” “谢谢,一会儿就好了。”李梦阳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梦阳微微闭目,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问道:“大平国运如何?” “前三百年,国运连绵不绝;中一百年,国运昌盛太平;后一百年,国运衰微断绝。”女子平静说道,“大平国运理应只有五百多年。”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红痣,轻笑道:“大平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 女子一双金眸看着他:“因为你,为了去强求那一个永久的太平。” “要大平灭国绝种,是你的意愿吗?” 女子轻轻一划,二人之间又浮现出那一条黑白两色的细线。 那条线极长极长,从古至今,连接未来,不见尽头。 “万事万物,都在这条细线上,有序向前,渐次登高。”女子轻轻摇头,“大平灭国绝种,是这条线上一个必行的结果,不是我的意愿。” “我……阻止了这条线的前进?” “是的。” 李梦阳凝视着面前的这条细线,有些想笑:“我错了吗?” “我无法评价你的对错,无数该死之人因你而活,无数该活之人因你而死。”女子淡淡说道,“我只能说你身上的因果……很乱很多很杂。” “你身为人族大祖,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太平盛世永在呢?你为什么要降下无数天灾,让众生受苦?”李梦阳莫名有些愤怒,质问着祂,怒视着祂。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有结果,一切都会运行,一切都各有其道,我只用看着。”女子依旧平静。 “你就只是……看着?” “嗯,没错。” 李梦阳有些颓然:“你高坐此地,对人间不闻不问,你如何去见众生?” 女子张开双臂,“我无需去见众生,众生需来见我。” “这就是你那……高贵的神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女子第一次停下思考,缓缓说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这意味着我心一念,无论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尽量不去插手人间种种,让这条线自行其道。” “那些无辜之人惨死,那苍生世世流离呢?这也是这条线的安排吗?”李梦阳问。 “个人命运,微不足道。”女子缓缓说道,“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条线便是一路车辙。” “车轮滚滚向前,总会碾压路边稗草。” 李梦阳看向那炷即将燃尽的清香,开口问道:“一念仙境的结果是什么?” “融入法天之中,成为这条线的一部分,成为世间十万法则的一部分。”女子顿了顿,“成为……我的一部分。” 果然。李梦阳释然了。 香火燃尽,提问结束。 女子拍了拍手:“时间到了。” 李梦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大声喊道:“等一等,我还剩最后三个问题!” 第45章 天道向你发问 李梦阳看向那炷已经燃尽的清香。自己居然在向天道讨价还价? 女子轻轻点头:“可,最后三问。” 李梦阳问道:“我徒弟莫莲,是否与你有着……某种特殊关联?” 那女子第一次面露惊诧,斜睨看向李梦阳:“没错,她是我的一缕分身,应道而生,得天道庇护。” 李梦阳明白了。 天道的一缕分身,所以莫莲才注定无法合道,无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中的那一种都必然会重归于天道。 呵,那丫头竟然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李梦阳笑了笑。 李梦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的那位好友是否身在法天之中?” 女子点头应道:“那位长生剑剑主,此时确实也在法天之中,不过你们注定是见不着了。” “无妨。”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女子提醒道,“请想好再问。” “我想问,桃姝她还好吗?” “确定只问这个?” 李梦阳轻轻笑了笑:“没错。” “她,现在幸福。”女子挥手,“上一世,你与他一面之缘后,她便成亲了,婚后幸福美满,平平淡淡。” “这一世,她也出生在一位好人家,战乱并未波及她,她也快乐。” 李梦阳笑容灿烂:“很好,足够了。” “好的,那么接下来,我将向你提问,不老剑剑主。”那女子的语气猛然一变,威严肃穆,空灵虚幻,“你的回答不计入时间。” 天道,此时此刻向你发问,你无法拒绝。 你的回答必为真心话,你无法对天道撒谎。 祂的身后,一片黑白之中,骤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天地威压扑压而来,逼迫他下跪。 李梦阳依旧坐着,腰背挺的笔直,平静注视着那双金色眼眸,淡淡说道:“请开始发问。” 女子的身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白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双金色眼眸,与李梦阳对视着。 天地长鸣,有声音回荡:“你……为何来这里见我?” “想为天下苍生,求一个风调雨顺。”李梦阳静静答道。 天地震怒,厉声质问道:“你可知你这样是逆大势而行?” 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天道从来不会愤怒,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呢。” “回答问题!” “我知道,但我顺了一辈子的大势,老子当今天下第一!又凭何逆不了这大势?”李梦阳猖狂大笑,“大势!天道!命运!人生在世,无不是顺势,听天,由命,而有所行!我听心而行,又有何不可!” “术士,给众生算卦,给天地算卦,却难以给自己算卦!”李梦阳冷笑,自问自答,“大凶之卦,趋吉避凶?我偏要去逞凶,我偏要去逆势!我只听心而行!” “不!不是逆势!我要造势!天下大势,为我所造!” “我为……造物主!” 他有点惊讶,兴许是与那个老道士待久了,自己也会说出这般猖狂的话语。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猖狂!”天地又言语:“个人渺小如一根会思考的芦伟,一点点狂风他们就会臣服弯腰!历史时代的车轮将他们无情碾压!” “你,逆势,逆天,逆命,听心而行!你将历史与时代的车轮推向一旁,你让其失控,倒向路旁,将大片芦荡碾压致死!” “你,又是否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呢? ” “因为你!拖住这条线的有序前进,让这条线不再笔直,人间万众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你,李梦阳!想听心而行,便去断绝整个人族的气运吗?” 李梦阳答道:“我不知。” 天地又言语:“你现在已知晓,又当如何作?” 李梦阳低头,思索良久。 天地不再言语。 ……… 良久,李梦阳开口回答:“我合道不老与四季,到时,我会散道天下,以此稳固那条线一时。” 天地不言语,算是默认。 天地再问:“你究竟求的是个太平盛世?还是大平国运的连绵不绝?” 李梦阳缓缓答道:“我想要的是大平的太平盛世或者说是太平盛世的大平。” 天地又问:“你我都曾同为救世主,那人间值不值得,你我这样做?” “人间最值得!”李梦阳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我见过人间无数美好,自然坚信那太平盛世的人间最为值得!” “那你又是否见过人间炼狱呢?” “怎么不曾见过呢?”李梦阳嗤笑一声,“我自己就创造过人间炼狱,数万人因我而死,成为一具具焦尸。” “仙京城前,那片被大火焚烧过,曾有无数焦尸的土地上,如今还是春暖花开,上面还有儿童嬉乐。” 天地质问:“你在进行诡辩。” “可能吧。”李梦阳耸了耸肩,“不过这确实是我想说的。” 天道继续质问:“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的心中可有愧有悔过?” 李梦阳沉默了,缓缓说道:“心有愧,但无悔。” “好的,那么拥有不老之身的你,如何理解衰老是什么?” “衰老是一柄刀,一场屠杀。”李梦阳喃喃,“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被这一把刀片片刮割,我给她灵丹妙药,却依然无济于事,这把刀不可避免地落下。” “我亲眼见证了她的生,老,病,死。我想要留住她,她不肯,于是她便去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生,老,病死,天地无上法则,任何人都无法逆改。”李梦阳看向黑白的交际处,沉吟说道,“我发现我也会变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已经变老了,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前二百年间的少年心气早已磨了个干净。” “长生不老啊,它并不是永生不死。” 黑白色的天地转动,一个飘忽的虚影出现在李梦阳面前,双手拢袖,看不清面容,无喜无悲。 “最后一个问题。” “你且问吧。” “你愿意……成为新的天道吗?” “什么?!”李梦阳微微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叫虚幻身影,面容变幻,好似笑了笑:“我累了,真的很累了,画地为牢,独守着黑白天地千万年,我想歇一歇。” “你的回答勉强让我满意,我觉得你虽神性欠缺,但人性通透,可以接替我。” 李梦阳看着他,也笑了笑:“我也累了,你要不去问问我那位还在法天中的好友?” 那道身影也没再去看他,自顾自说道:“一甲子风调雨顺?好,我给你这个结果。” 黑白天地之间凭空浮现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细线,那道身影从那条线中轻轻夹起一个结果,双指用力,将其夹碎。 那条线瞬间便出现了无数支岔,支岔不断延长,又长出新的支岔,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 那道身影睁开一双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无数支岔。 所有支岔,停止蔓延,那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全部粉碎。 那一条线又重新变得笔直。 李梦阳也看着那一条线,轻声道:“多谢。” --------------- 昭德十一年秋,重阳。 大平国师李梦阳祭剑于天,求得大平一甲子风调雨顺,遂国泰民安。 第76章 杀了,杀了,都杀了 魏家老爷笑了笑,指着那个汉子笑道:“这位,在江湖中拳法甚有名望,号称一双铁拳打遍两江六州,江湖三大家中刘家杰出子弟,载物地境。” 张衍这些年一路走来,略有听闻这江湖三大家。 柳东关家,枪法一绝,世代为棺材匠,腰别六枚棺材钉,专为活人送终。 江南叶南,家族中人信奉佛教,传说藏剑一柄,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川中刘家,家族武学驳杂,以暗器,毒法,身法,各闻名于江湖。 魁梧汉子身上罡气激荡,于手腕凝出一枚枚铁环,抖了抖手腕,哗啦啦作响。 汉子单手握拳,至于身前,拉开一个拳架,狞笑道:“报上名来,拿来酿酒也要知道是谁的尸骸。” 张衍双目血红,横剑身前,一颗杀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引起身上杀意,凝为阵阵杀气。 原本体内被封印沉寂的小雷池,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张衍扫视一圈,咧开嘴笑了笑:“杀了,杀了,都杀了。” “你们……这些老爷们,一个都跑不掉,我说的。” 魏老爷拍了拍手,将堂内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高声道:“各位,粗茶淡饭款待不周,那便请各位看一场好戏。” “顺便……赌一赌如何?”魏老爷看向那个不知好歹的道士,“就赌这位小道长,还能活过几息之间。” 各家纷纷拍手叫好,权当是饭后的一个娱乐节目。 “好!开场下注!”魏老爷举起手,“诸位老爷们,请下注吧。” 魏老爷坐了下来,笑道:“想必这小道长还是有些修为的,那我便赌两息吧,赌一百亩沧河良田。” 又有人举手道:“诸位,我先跟注了,一息之间,十二头牛羊。” 又有人不断加注。 张衍轻轻磨着牙,就只么静静看着他们下注。 等到在场的诸位老爷们都下完注,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汉子,毫不留情,一拳轰出,拳罡如虹,一身罡气如潮水拍来。 魏老爷一手撑着头,笑了笑。 这汉子,师承刘家,专门练习外家拳法,是实打实的载物地境,可是自己重金请来看家护院的。 眼前这个道士,虽说也有点可怜修为,但顶多是个立命凡境,绝对会死在这汉子的一双铁拳下,时间快慢罢了。 那汉子确实不弱,拳还未至,拳罡先到。 张衍看着迎面而来的拳罡,不闪不避,几乎是青虹剑带动着本能,一剑劈出。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一抹青虹随着青铜断剑斜斜劈落。 拳罡先到,那就先切拳罡,一切便碎,切的稀碎不堪。 剑刃切碎拳罡,如汹涌海面上有一块突出礁石,不断切碎浪潮,浪潮破碎成浪花,礁石锋利如初。 拳后到,先切拳头,后切臂膀,汉子整条出拳的胳膊,被沿着拳缝一分为二。 切口异常平滑,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半条胳膊便被竖着切落。 片刻,血喷如泉。 在场的诸位老爷,笑容全都僵在脸上,眼神发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汉子呆愣的看着自己被切掉的半个手掌,目光逐渐往上,又看见只剩下一半的臂膀,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在地境的金刚体魄,就么被切下来半个胳膊,而且还是竖着切下来的。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柄青铜断剑……好锋利! 下一刻,张衍杀心已起,双手握剑,横斩而来。 剑气如虹。 汉子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强忍剧痛,调集全身罡气于一点。 护身罡气,地境体魄,在如虹剑气面前,不过一张糊墙白纸。 那汉子上半身下半身分离,从中腰斩,如刀切豆腐一般,肠肠肚肚流了一地,应剑气而倒。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衍看着不沾一丝鲜血的青虹,抬脚从两段尸体中间大步走过。 魏老爷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青虹剑已停在脖颈处。 魏老爷感到脖颈的冰凉,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不!你不能杀我!” 张衍双目血红,歪着头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你?” 魏老爷瘫倒在地,一股尿骚味自胯下传来,拼命喊道:“你要杀了我!就是与整个魏家为敌!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跪在地上,抓住张衍的裤腿:“只要你不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金子美人,什么都不缺!” 张衍笑了笑:“且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 “所谓贱民的愤怒!” 张衍便拎住了他的头颅,魏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喷涌的鲜血溅在这个年轻道士削瘦的脸上。 自己……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贱民手中?魏老爷有些难以置信,最后这样想着。 张衍随手将手中头颅丢下,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回头扫向在座的各家门阀士族,淡淡说道:“别动,谁动,我杀谁。” 仅是一个眼神,一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便吓得难以动弹。 在他们眼中,张衍就是一个站在血泊之中,满脸鲜血的恶鬼。 “魏家,崔家,王家,关家,杨家……”张衍持剑缓缓走来,一个一个手指数着,“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 有人崩溃大喊:“不!你说只要不动,便不会杀我们!” 张衍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一剑捅进他的心窝,轻轻拧动,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动,我也杀。” 内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开始四散奔逃。 张衍狂笑着追了上去,手起剑落,毫不手软,剑剑都斩在要害上。 “杀了!” “都杀了!” “还有这个!也杀了!” “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张衍从后一剑刺穿一人的心窝,那人倒地,继而踏在他的尸体上,狂笑道:“老子!要连同这个狗日的世道!一起杀了!” 张衍刚想从尸体上拔出剑,便发现剑卡在那尸体的肋骨上,拔不出来。 他也不在乎,拧动剑柄,连剑带着肋骨一块拔了出来。 等到屋内一圈子门阀士族全都杀完之后,张衍一脚踹开房门,随手掐住一个小役的后脖颈,拖着他大步向前。 整个魏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人人各自奔逃。 张衍持剑在人群中逆行着,凡有拦路者,无论老幼,全都杀了。 该死! 他们的后代,该死! 他们的侍卫,该死! 他们的奴隶,该死! 整个魏府上下,都该死! 既然都该死,那老子就全杀了,整个魏府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这个世道!不是要把老子逼成恶鬼吗?那老子就从一片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将这个狗日的世道杀个干净! 第77章 无题 张衍掐着那个小役的脖颈,问道:“你们府中的药材都在哪?” 小役看着这个双目血红的恶鬼,浑身颤抖不止,因恐惧而有些结巴:“都……都在药材库里。” 张衍冷冷道:“带我过去。” 小役哭丧个脸:“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张衍挥剑随手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护卫:“你们的老爷,我已经杀了。” 张衍跟着那个小役,杀出一条血路,路上人人皆惨死。 等到了药材库里,张衍双目血红看着那个小役:“你个当狗的奴隶,你也该死!都杀了!” 小役被吓得跪地磕头,哭喊道:“爷!爷!求爷别杀我!我也不想卖身为奴啊!可我还有父母妻儿要养!” “我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八口人!全都要死啊!” “我知道爷不是坏人!求爷!放我一条生路!放我家一条生路!” 张衍听到这几句话,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眼中血色稍退。 回头看去,但见一片残肢断臂,老幼皆有,整个魏府上下,快被他屠了个干净。 张衍扭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役,颤抖着问:“都是我杀的?” 小役跪在地上,颤抖着点头。 张衍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死死盯着手中杀人甚多却滴血不染的青虹剑,剑身如镜,映着他那般可怖的模样。 片刻,收剑入鞘,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小役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起身便逃远了。 张衍找到了需要的药材,又拿了许多其他药材,这才跨过一具具尸体,浑身染血的离开魏府。 他突然想起了章寻的话,人间如狱人如鬼,在这乱世活的久了,人人都会变成恶鬼,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停下思绪,快步奔跑起来,毕竟救人要紧,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那个孩子…… 自己能救他第一回,就一定能救他第二回。! ------------------- 大平历,龙武十年秋。 仙京城。 仙京城似乎还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仙京城,极尽繁华。 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似乎都影响不到它,永远是如此繁华,似是乱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株大桃树还是那般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 桃花枝上,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翩翩然跃下。 红衣少年,睁开一双如春水般柔和的桃花眸,抬眼看向那株大桃树。 呼……少年长舒一口浊气,抖了抖衣袖,散去身上尘灰。 院内,扬起一阵清风,桃花朵朵飘落。 少年掐指一算,眉头皱的厉害。 “师父。”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少年没有回头,眉头紧皱。 那是位身材高挑,穿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 那女子手持银柄拂尘,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是位冰山美人。 莫莲看着师父的背影,微微躬身,轻声道:“恭喜,师父出关。” 自那一朝祭剑于天,便闭关十余载,此刻这位大平国师终于出关。 李梦阳回头看向这位首徒:“当今天下……如何了?” 莫莲微微摇头:“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国运衰微。” 李梦阳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又问道:“当今是哪位皇帝?” 莫莲站在师父身后,答道:“当今是龙武帝。” “龙武……”李梦阳轻声念叨着这个年号,不禁轻笑,“国运衰微,年号倒取的还算不错。” 李梦阳修长的手指弯曲轻扣桌上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莲闭眼静静听着。 李梦阳沉思片刻,说道:“等一会,让那个龙武帝过来见我。” 莫莲睁眼,微微点头应道:“明白了,师父。” 李梦阳单手托腮,微微皱眉,歪着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向莫莲。 莫莲依旧就那副恭敬淡然的模样,怀抱拂尘,双手拢袖,与师父对视着。 “莲儿,你如今怎样了?”片刻,李梦阳开口问道,“身扛三灾的一些旧伤,可算是恢复如初了?” “尚可。”莫莲轻轻点头,“我也刚出关不久,修为略有提升,境界暂且稳固,师父不用过多担心。” 李梦阳神情中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莲儿,你变了许多呀。” 莫莲轻轻抬眉,看向师父亲手种的那株大桃树,轻声道:“师父,莲儿也长大了许多。” 李梦阳伸手,示意她先坐下来。 莫莲点头,这才坐下。 李梦阳轻轻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壶还冒着热气的春茶。 “莲儿,你想喝些什么?”李梦阳给自己倒了杯茶。 莫莲看着师父,轻轻摆手:“不用了,就不麻烦师父了。” 李梦阳抿了一口春茶:“你转修太上忘情了?” 莫莲并未隐瞒,点头道:“因为剑道一途迟迟未能突破,加上久久未能合道,就只能在闭关时,研习一些别的东西了。” “都修了些什么东西?” 莫莲答道:“配合天地人修炼一气化三清,又加上太上忘情,以及无情道。” 李梦阳打趣笑道:“怪不得现在对师父冷冰冰的,原来是转修无情道了。” 莫莲终于是笑了笑:“没有,师父说笑了。” 李梦阳看着首徒的笑脸,回以微笑,轻笑道:“莲儿,你笑起来很好看,记得以后要多笑笑。”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闭关之时,专门为你炼制了几件法器,说不定可以助你在剑道一途中,更进一步。” 莫莲好奇问道:“什么?” “不告诉你,稍微给你个惊喜,等凑齐了,再一块送给你得了。”李梦阳笑道,“不然总是整天冷着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莫莲看着师父,微微笑着,问道:“师父,如何了?” 李梦阳将杯中春茶饮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无奈笑道:“又能如何呢?还是那般呗。” “修为还是半步仙境,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了。” 莫莲也跟着师父站了起来。 李梦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生老宗的那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莫莲抬头,眯眼看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有的师弟,寿元将尽,已经羽化了。也有,下山游历去了。还有,破境的也不少。” 李梦阳又问:“那个我传他五雷正法与青虹剑,叫陆鸣的呢?” 莫莲摇了摇头:“自从他下山之后,便没了音信。” 李梦阳低下头,有些落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 莫莲突然问道:“师父,要是大平真的没了,你怎么办?” 李梦阳毫不在意,随口笑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人生在世,生老有命,无非一死嘛。” 莫莲又转而笑道:“师父,你可是长生不老的美少年啊。” “那又如何呢?”李梦阳捻住一朵飘落的桃花,“长生不老?终非永生不死啊。” “那师父说,这些东西可求吗?”莫莲似是在询问师父,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梦阳手掌抚摸着大桃树的树干,轻声答道:“无题。” 莫莲仰头看天,眼中露出迷茫:“弟子不明白。” 李梦阳眉眼含笑:“你会明白的。” 莫莲眼中愈发迷茫,迷茫深处继而显露出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在那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也有一双金色眼眸与她默然对视。 因是仰头看天,莫莲自己不知道,李梦阳也不知道。 第78章 心寂心死空余灰 等张衍拿到药材,浑身染血的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燥热,四周安静的可怕,无风声也无虫鸣声。 因燥热而腾不起晚风,因饥荒而听不见虫鸣。 张衍一步一步踱进没门的破屋,虚弱的倚在门框上,看见那个汉子神情麻木,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前是一堆燃烧的火焰。 汉子低着头,并未发现张衍的到来。 张衍坐在汉子旁边,从怀中掏出那颗染血的大参,嘶哑道:“药材带来了。” 汉子这才注意到张衍,抬头扫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来默默摇头。 张衍心中一阵绞痛。 他看见汉子的那种眼神,便明白了。 那种眼神,他看过很多次了,在每一个绝望的百姓身上。 眼神……冰冷,空洞,麻木,呆滞,绝望,还有些不知所措。 张衍还是有些不相信,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孩子还带着细银环的手腕。 孩子的身体很冷…… 比他父亲的眼神还要冷。 张衍看着汉子怀中的孩子,默默收回手,又将大参收回怀中。 还是晚了,孩子还是死了。 汉子看着怀中的孩子,张衍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二人沉默无言。 张衍忽然问道:“门去哪了?” 他原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所有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如此苍白无力,最后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汉子指了指还在快将熄灭的火堆,呆呆说道:“怕孩子冷着,就烧了。” 张衍又沉默下来。 汉子忽然说道:“张道长,你知道吗?其实孩子早些时候,还有的救。” “几个月前,孩子便病了。” “生病了就要钱,可家里什么都没了,能卖的都卖了,换了买粮食吃了,我家八口人啊,四个孩子,怎么养啊?!” “只剩下……孩子手上的那个银环,我想拿去卖了买点药,可孩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说这银环是一个道士哥哥给的,将来是要还的。” “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着给自己去卖了,孩子们交给婆娘照顾,可人家都不要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肉太老了。” 汉子一点点,絮絮叨叨地说着:“后来,几个年纪小的,陆陆续续就饿死了,就剩这一个找回来的了,我……我不能让他也没了呀!” “我……我只能,将先死的那几个孩子尸骨偷偷挖出来,慢慢吃着,骗他们是死猫肉,耗子肉,我和婆娘总是先紧着孩子吃。” “再后来,孩子婆娘也饿死了!”汉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他极力压制,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没用!婆娘饿死了,儿子也病死了。” 白日埋儿夜吮骨……张衍只能听着汉子大哭,连安慰都没法安慰。 汉子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堆一点点熄灭,在黑暗中溅起点点火星,映出一地余灰。 烧掉的不只是门板,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与念想。 火灭了,徒留一地余灰; 心死了,只剩一身麻木。 汉子的头,又低了下来。 今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村子里早就没了树,树枝树干砍下来作了柴火,树皮树根扒了作粮食。 ----------------- 仙京城。 桃花飘落,小院如春。 一位红衣少年与一位身穿龙袍的英俊男子正在下棋对弈。 大平国师李梦阳与大平皇帝龙武帝下棋对弈。 国师执白,让三手。 皇帝执黑,先行一手。 不出三十余手,龙武帝便投子认输。 李梦阳独自一人收拾残局,在心中默默复盘。 龙武帝拿起身旁酒壶,问道:“国师大人,不饮酒吗?” 李梦阳一颗颗将棋子收进棋篓中,摇头笑道:“很少喝了,劝圣上也少喝为好,喝酒误事且伤身。” 龙武帝也没有听进去,依旧自饮自酌,眼神略微迷离。 就一直活在太后阴影中的皇帝,极其少见的笑了起来:“朕想问问,国师大人活了多久?”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桃花飞舞。 缓缓站起身,望着院中永远桃花灿烂的大桃树,眉眼含笑,眼神温柔:“修道八百年日月,不知寒暑,不知春秋,略有所成。” 龙武帝又饮了一杯酒,举杯由衷赞叹道:“国师大人真乃神仙也。” 李梦阳忽然看向远方,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张正在燃烧的黄符。 黄符符胆处,灵光乍现,青烟袅袅。 “陆鸣?”李梦阳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龙武帝没听清:“什么?” 李梦阳淡淡说道:“没什么,需要去看看一位徒弟。” 手中红光闪烁,便多了一柄绯红桃木剑,身后还站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粉裙小姑娘。 小桃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问道:“如何?” “去一趟看看。”李梦阳剑斩虚空,一抹红光撕裂空间,出现一道裂缝。 李梦阳挥手道:“圣上暂且请回去吧。” “放心好了,大平有我。” 下一刻,李梦阳便消失不见,裂缝合拢,只留下独自饮酒的龙武帝。 这位大平皇帝,撑起身子,喃喃自语:“力挽天倾,君为擎天柱?” 末了,他吐出一口酒气,嗤笑一声:“但愿不是……无力回天。” 在这位皇帝心中,天下怎样与他无关,只要确保不在自己手中大平灭亡就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争来的皇位,夺来的皇权,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番。 天下如何? 大平如何? 百姓如何? 酒照喝,日子照样过,既然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出关了…… 那么这个天上就塌不了, 那么这个天下就乱不了。 呵,一切有那位国师大人担着就行了。 至于自己,牢牢把握好皇权,以帝王之术统御群臣,好好当好自己的皇帝。 政务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扔给大臣,让他们看着处理,但一切政务都在自己眼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龙武帝对那株桃花树遥遥举杯,“朕的朝堂,尽在朕的手中。” 饮尽杯中酒,龙武帝淡然笑道:“无所为治,无所不用,无所作为……” “意思……终究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位大平帝皇,轻轻抬手,微微握拳,好似便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大平,不会亡在朕的手上。” 第79章 原来还是这人间 太平村旁太平山,太平山上太平观。 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自张衍走后,太平村便不太平了。疫病在村中爆发,沿着水源传播,百姓要么病死饿死,要么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 可不管如何…… 横竖左右都是活不下去了。 太平观中一抹红光闪过,李梦阳手持不老剑出现在道观中央。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道观内虽然多年不见人迹,但却依然干净,一尘不染。 李梦阳环顾四周,走进祖堂内,看着那供奉着的两尊神像,不禁笑了笑:“我的那尊神像风采不及我万分之一,至于那持剑的老道士给他刻画的太过仙风道骨了些,他不过就是个会点剑法的牛鼻子老道。” “你说对不对呀,陆鸣?” 随着这一声呼唤,道观内顿时阴风四起,穿入堂内,凝聚出一个身形模糊的虚影,站在李梦阳身边。 李梦阳轻吹一口气,使那道阴影越来越凝实,显露出实体。 是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手中还拿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符纸。 已经成为鬼魂的老道士陆鸣,弯腰作揖,嘶哑开口:“生老宗弟子陆鸣,拜见师祖,弟子有愧师门众望。” 李梦阳看着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手中正在燃烧的符纸:“你叫我来,想必不是寒暄的。” 陆鸣无力的笑了笑:“弟子斗胆唤来师祖,就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淡淡说道:“宁愿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看来还是有心愿未了。” “那便说来听听,师祖尽力帮你实现。” 陆鸣又鞠了一躬,恭声道:“弟子真的只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笑容有些玩味:“你确定?就这么一个机会啊。” 陆鸣抬起头,笑问:“师祖,确定什么都行?” “帮你借尸还魂重生,以此入十万法境?”李梦阳摸了摸下巴,笑道,“嗯,其实也不是不行。”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陆鸣无奈摇头,“赵老剑仙飞升前说的挺对的,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叹了一口气:“你身为曾经天之骄子的心气呢?” “心气这种东西吗……”陆鸣飘出祖堂,环顾四周,看着这个不大的道观,轻声说道,“早就死光了。”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心气,早就在这山上的六十年时间里全死光了。 如今就跟这道观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山上一甲子,避世不出,避的不只是天灾人祸,更是这个早就无恋的人间。 可这个跟地狱都差不了多少的地方,终究还有自己在乎的人。 陆鸣喃喃自语:“若是还有可能,我想再跟爹娘一起看看太平盛世。” 陆鸣出生于明景六年,那时候大平中兴,天下还算是太平。 在自己的童年时,常常看着爹娘忙忙碌碌。 跟着爹在田里耕田种地,一头大黄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跟着娘在家里织布缝衣,一盏红灯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迷迷糊糊睡着后,却总在炕上盖着厚实的棉被,醒来之后便有娘织好的新衣,以及桌上刚刚蒸好的大白馒头。 日头火辣,爹每次进城时都在早上,回来时便是傍晚了,身后总藏着许多新奇玩意儿,如:一串糖葫芦,一个竹风车,一柄桃木剑…… 后来,不知为什么,爹早上进了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娘亲去找爹,也没有回来。 村子着了火,一群乱兵进了村,杀了人,抢了最后一点粮…… 自己疯了一般跑着,跌跌撞撞逃出了村,却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 树下,是娘亲。 是浑身赤裸,浑身染血的娘亲。 自己又疯了一般跑着,好像便遇到了师祖,领着他进了生老宗。 再后来…… 李梦阳忽然轻声呵斥道:“陆鸣,还不速速醒来!” 陆鸣猛然停止回忆,犹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 陆鸣已死,化为鬼魂。 幸好生前的修为,保住了最后一点灵智。若任由他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回忆当中,难免丧失最后一点灵智,沦为一只没有灵智的恶鬼。 陆鸣泪流满面,回头望去:“师祖,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 李梦阳面色温和,也并未劝说什么,只是平静笑道:“好。” 不老剑斩出一道绯红剑气,剑气温和如春风,轻轻包裹住陆鸣的神魂。 李梦阳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遗憾吗?” 陆鸣摇头,哭笑着,看着师祖,任由那道温和剑气斩碎自己的全部神魂。 陆鸣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而无憾或许便是生无可恋,如何都是死。 人间无趣,早知不来。 人间苦难,言说不尽。 李梦阳默默收剑,想了想,变出了一壶酒来。 小桃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无奈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劝说皇帝少喝酒吗,现在自己就喝上了?” 李梦阳轻声笑道:“少喝一点,解解心中郁气,无妨的。” 一口一口的小酌着,手中便出现了九枚铜钱。 小桃夭知道他想干什么,小眉头一皱,冷声说道:“卦者不自算。” “我知道,我算的是这天下。”李梦阳闭上双眸,一把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在空中碰撞翻滚,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陆续落地。 李梦阳猛然睁眼,桃花眸中金光微动,漠然审视落地铜钱。 小桃夭凑了上来,看着卦象,问道:“卦象如何?” 李梦阳手指飞速掐动,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继而,是七窍流血。 以己谋算天下,代价极大。 李梦阳猛然睁眼,九枚铜钱立刻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李梦阳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还是这人间。” 小桃夭一脸不解:“什么?” 李梦阳并未言语解释,而是细细回忆着卦象。 卦象言: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46章 弹指之间 云天之中,真命山上,生老宗祖师堂内。 李梦阳恍然的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生老宗此次替他扛下三难,弟子从三千余人,骤减至眼前的二十几个人。 座下的二十几个弟子,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长辈,好友,道侣……很多人都身死道消了,如今生老宗只剩下他们这几个。 终于,李梦阳缓缓开口:“你们……还想再留在宗门内吗?” 众弟子沉默片刻,胖子周岁率先开口回答:“祖师……弟子还想留在宗门内。” 这个小胖子很幸运,虽然修为较低,但命够硬,反而在三灾之中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得以破境,入海境。 他这一开口,让很多人下定了决心,带动了很多人。 越来越多人决定留在宗门内,继续潜心修行。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靠墙站在角落里。 众人看向他,周岁向那人喊道:“陆鸣!你怎么想的?想留下还是要走啊?” 陆鸣抬眼看向他,又望向祖师,默默走到台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才高声道:“祖师!弟子想要回家去看看,请祖师同意!” 李梦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你且走便是了。” “不过,陆鸣你记得了,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回宗门来,这里也是你的家,随时欢迎回来。” 陆鸣又磕了一个响头,双手恭敬的将那柄青虹断剑,放在李梦阳脚边。 李梦阳俯下身,捡起那柄青虹剑,扶起陆鸣,冲着他笑道:“这柄剑说给你了,那便给你了,你好生收着便是。” 陆鸣接过剑,看向祖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李梦阳抚额苦笑,有些无奈。 他又说道:“余下弟子全部为我祖师堂成员,一切修行资源优先共享,我将亲传你们每人一种术法。” “谢祖师!”众弟子高声喊道,随后陆续离去。 等到弟子们都离开祖师堂后,莫莲出现在师父身后,恭声说道:“师父,我要去闭关了。” 李梦阳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莲儿,辛苦你了。” 莫莲感觉师父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李梦阳又看向两尊神像前的那尊青铜香火大鼎,手中多出了一炷清香,恭敬点燃,双手上香。 他的口中喃喃道:“仙升,生老宗……香火凋零了。”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你还不回来看看吗?” 昭德十一年秋,生老宗举宗祭剑于天,求得大平整整一甲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剑于天,使生老宗受到重创,首徒莫莲受三灾重创,境界大跌,又重新闭关,潜心修行。 宗内其余弟子也都死伤惨重,只剩下二十余人,天境之下几近死绝,且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值得一提的是,宗主李梦阳决定封锁宗门,再也不招一人。 兴许,是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宗门人人赴死的情景了。 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护国宗门,就此衰微,可惜少有人知道他们为整个天下所做出的一切。 ------------- 昭德十二年,昭德帝采取国师李梦阳的建议,尊奉无为而治的思想,决定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轻摇薄税,减轻刑罚,提倡节俭,减少财政支出。 昭德帝在位期间,经济得到明显恢复,社会逐渐趋于稳定,人口迅速增长,百姓们安居乐业。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史称“昭德之治”。 百姓之中,对昭德帝传出了这般赞美:昭德圣上,上承天理昭昭,下顺民心德德,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 可比肩承天,顺德二帝。这是百姓对除开国皇帝太祖之外的任何一位皇帝的最高赞美了。 这也就代表着“昭德之治”可比肩“承天盛世”! 昭德五十六年,昭德帝退位,其嫡长子李哲继位,改国号为“洪福”,寓意大平洪福齐天,年年都是风调雨顺。 洪福帝继位后,一边继续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发展国内经济,并注重肃清贪官污吏。一边挥师北上,攻打北蛮,稳定边关,开疆拓土。 朝廷内部,外戚白家迅速崛起,除皇帝之外,权力极大。 洪福元年,昭德帝驾崩于安神宫,享年七十四岁。 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当年迫于无奈,为了平息民怒而写下的罪己诏。 哈哈大笑,好似疯癫。 末了,昭德帝大笑问道:“国师大人!为了这些愚民,值得吗?这个明知早已无可救药的天下!还有救吗?!” “李先生!你告诉朕!朕,错了吗?”昭德帝没有等到李先生的回答,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早年间国师给他算过一卦,国师解卦说:可笑于百姓,可悲于天下,可怜于圣上。” 洪福三十九年,洪福帝退位,嫡长子李默继位,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十七年末,蛮族再次发兵进犯中原。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大屏恢复了些许生机。 天元帝整治军备,钦点七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阻击蛮族。 可这次蛮族来势汹汹,攻势凶猛。百余年的安稳日子,也让大平七十万大军几乎忘记了蛮族铁骑的凶名。 蛮族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大平军队只能固守城池,死守不退,双方很快便陷入了持久拉锯战。 史称“平蛮战争”。 天元二十三年春,正值壮年的天元帝忽然驾崩,没有一丝预兆。 年仅12岁的太子仓皇即位,由其母后王氏掌权,控制朝政。 天元之后,改国号为龙武。 由于大平国师李梦阳因祭剑于天而身受重伤,被迫陷入长久闭关中。太后王氏也趁此一家独大,任用亲信,铲除异己,几年后,便控制了整个朝堂,甚至连废帝这种天大之事,也是她一言而断。 龙武三年,天灾重现。但万幸的是,都是一些小灾小难,大平如今的国运国力不至于动其根本。 龙武六年,太后王氏离奇身亡,朝堂又重新回到龙武帝手中。 龙武七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 龙武八年,北方沧河泛滥,无数百姓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龙武八年末,大平边军粮草告急,且死伤惨重。 龙武九年初,北方烟州,豪州,北州,三大州疫病横行,死人无数。 龙武十年秋,蝗灾过境,寸草不生。 同年,大平国师李梦阳出关,欲再度延续大平国运,力挽天倾。 第80章 本心与真我 夜幕破晓时。 张衍沉默的看着东方缓缓升空的那轮大日,好似一柄宝剑斩破无边夜幕,使人间逐渐亮堂起来。 身旁的汉子,用力将孩子手腕上的那枚银环摘下,递给张衍。 张衍茫然接过。 “张道长,谢谢你还在乎我们。” 言罢,汉子抱着孩子冰凉的尸体缓缓起身,向屋后走去。 汉子已经流不出泪了,本来还算富足的一家八口,如今只剩他还苟活于世,对于亲人的陆续离世,早就麻木了。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松软的土。 屋后,埋葬着六具尸体,有父母,也有妻子,还有儿女。 如今,又多了一具那孩子的尸体。 七具尸体都没有棺材,其中六具都是草席一卷便草草下葬,至于那孩子的尸体却连一张草席都凑不出来。 汉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脱下身上仅存的破衣,用破衣裹住孩子,将孩子葬在了他娘亲旁边。 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从破衣上撕下了一长条破布。 走到屋内,他想找到一个垫脚的地方,却这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桌椅板凳之类的早就在冬天烧了取暖了。 他……现在连上吊自杀都做不到。 张衍回头看向他。 汉子嚅嗫道:“张道长,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张衍问道:“什么?” 汉子轻声说道:“送我和家人们团聚。” 张衍认真的点头道:“好。” “老天爷咧,你为啥就不叫我们一家子活下去呢咧?”汉子看向天空中的那轮大日,灿烂笑道,“又麻烦张道长了。” 汉子向张衍迎了过去,一柄青铜断剑刺入了他的心窝。 张衍沉默着拔出青虹剑,青虹还是滴血不染,剑身光滑如镜。 一面映着张衍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面映着汉子有些释怀的双眼。 张衍将汉子与他的家人葬在了一起,也算是帮他们团圆。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屋前的青石上,手中不断摩挲着自己送给那孩子的细银手环。 青虹剑并未入鞘,而是插在自己身边。 张衍明白自己将魏府上下屠了干净时,自己便没有了退路。 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把的追兵去追杀他。 可张衍十分茫然,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 “师父,徒儿是否错了?”张衍泪眼婆娑,抬头看天,眼中好像又浮现了师父的身影。 片刻,心中好似有了答案。 既然不明白自己错哪了,那便去学师父所绘的那张尺素溯源符,逆流倒退光阴长河,去寻其根本。 那便,先从本心开始吧。 本心为何? 张衍如今的本心便是救人,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一时救一时。 无论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张衍拼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的去救人,他医治好了无数人。 也无论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因果,有可能自己今天救的人,明天就会因为不被饿死去抢走一家仅存的粮食;有可能自己给快饿死的流民一块馒头,就是因为这块馒头那个流民便会被其他人抢走馒头甚至活活打死,还有可能…… 可张衍管不了这么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杂乱的因果。毕竟救人要紧,遇见一个救一个,普救这含灵之苦。 可这一切真的对吗? 虽本心无论对错,但自己的本心对这世道而言,真的有用吗? 普救这含灵之苦,有用吗? 张衍看着高悬在空中的大日,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嘶哑的狂笑声从干裂的喉咙中挤出,回荡在这死寂的荒村中。 从烟州到幽州,再到阳州,转眼十数载,自己可曾见过百姓笑颜? 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村孤冢;是“芙蓉肌里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的菜人米肉;是“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的尸横遍野。 张衍看遍了这人间的处处苦难,也第一次发现太平山下的太平村,原来确实是太平的。 自己还曾天真的以为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那时太平还会再来。 可!大旱大涝,兵役徭役,原来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 “平蛮战争”已经多久?青壮男子全部被征调兵役。 一村之地皆是老弱妇孺,竟是没一个青壮男子,那又有谁来耕田养家? 呵!就算有人耕田又如何? 大旱大涝,地里哪能长出粮食来? 那些宁可去拿上好的良田去种瓜,拿可以果腹的粮食去酿酒,拿可以耕地的耕牛杀了吃肉的门阀士族,甚至还有对这一切做事不管的朝堂,竟然还要征兵征徭再加赋? 结果如何? 于是乎!岁大饥,人食人! 大麦青青黄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这狗日的世道便是这般,去他娘的太平盛世。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给泥泞中百姓编织的一个谎言。 太平的只是那些王侯将相,门阀士族所在的仙京城! 朝堂混溃无能,贪官污吏横行,皇帝昏庸无为。 人间多是苦难,白骨哀鸿遍野。 这个狗日的世道就是这般,天下百姓如韭菜一般,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周而复始,无穷殆尽。 百姓们,要么背井离乡,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勉强苟活于世;要么病死饿死,如稗草般荒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有谁愿意低头去看看这泥泞中的百姓一眼?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何曾是一句空话? 而是乱世中无数百姓的梦中愿望。 上有贪官污吏,下有马贼悍匪,中间还有人吃人。 这天下百姓,无论怎样恳求,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张衍演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低下头,沉默良久,沉思良久,青虹剑身如镜,倒映着他枯黄的脸庞与布满血丝的双眸。 师父常言,修道之人当见真我本心,方入十万法境。 太平山,修真我,如何? 当见天地,才见众生,方见真我。 张衍奋力朝天嘶吼:“师父!” “天地万般风景,我见过了!众生万般苦难,我也看见了!” “那这真我,又当如何修之?” 第47章 太平山上太平观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位于北方的烟州境内,有一座小山,名为太平山,山不高,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登顶。 此山传说是开国皇帝太祖斩蛇其义之地,乃龙兴祖地。但年代过于久远,早已无法考证,否则山上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么个香火凋零的地方了。 太平山也不算有名,除了当地百姓,外人鲜有人知。 太平山山顶处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以山为名,名为“太平观”。 道观内人不多,只有一老一大两位道士,日复一日的守着这座破旧的道观,已经有许多年头了。 那老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士,不知名不知姓,也不知多少年岁,就连道号都不知道。一年到头也从不下山,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 对于山上吃喝,山中自有溪流,观中种的有粮食,倒也算得上自给自足。 老道士一个人也算活的轻松自在。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天下大旱还是大涝,观中粮食始终丰足,山中溪流始终流淌。 若有百姓活不下去了,上山避难,老道士也会开门迎客,给一些粮食。老道士还精通医药医术,若百姓有了疾病,还会上山采药,为其免费治病。 估摸二十多年前,老道士在观门口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那天是一场大雨过后,那孩子倒在泥泞之中,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就剩了一丝生气。 老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勉强救回了孩子一命。 问那孩子什么问题,那孩子也不回答,老道士以为他是个哑巴,便牵着他的手,去山下的村落里面询问,但也没有村民丢了孩子,也没人认着孩子。 老道士没办法,出家人不能见死不救啊,便让那孩子在观中暂时住下。 直到这时,那孩子才开口说话,说自己叫张衍,父母死在了乱军之中,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老道士听得眉头直皱,算是被这孩子缠上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张衍认了自己做师父。 每日让他上山挑水劈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张衍倒也不怕苦不怕累,做起活来很勤快。 再后来,老道士又传了他一些道家经典,让他每日闲暇时便诵读。又抽空教了他一些医术,让他协助自己医治百姓。 到了最后,甚至传了他道法,教了他五雷正法,将他引进修行一途,只是无论怎样,都不允许他下山。 就这样,时间像山中的溪流一样缓缓流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道士更加苍老了,张衍也渐渐成为了一名年轻道士。两人守着太平观,任由日子这样过下去。 大平历,龙武六年,立春。 这天一大早,张衍便起床上山挑水,起晚了是要被师父狠狠骂的。 要是师父今天心情还不好了,轻则拿竹条抽自己手心,再重一点就是拿五雷正法劈自己了。 回想起被雷劈的滋味,张衍狠狠打了个寒颤,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了。 等到张衍上山挑水回来,就见到老道士躺在张衍造的小竹椅上,摇啊摇的晒着太阳,悠哉优哉的。 张衍将水倒进水缸,又烧锅熬上米粥,跟师父打了声招呼,便擦了擦手,进了祖师堂里烧香祭拜。 这是每天清早的传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张衍从未间断过。 老道士对此也从不解释,只是让张衍要每天一大早就要烧香祭拜,打扫烛台,擦拭神像。 祖师堂内供奉着两尊雕刻潦草的神像,一位是眉心有痣的俊美少年,一位是手持长剑,仙风道骨的年老道人。 嗯,按师父的话说是一尊是极其俊美的,另一尊是颇有仙风道骨的。 反正,张衍祭拜这么多年了,也没感受到过师父所说的“俊美”和“仙风道骨”。 等一切都弄完了,张衍这才走出祖师堂。随手从地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蹲在了师父身边,眯眼看着清晨刺眼的阳光,随口闲聊道:“师父,听说朝廷又跟蛮子打起来了,又是战乱呀。” 张衍嗦着狗尾巴草带着土腥味的根茎:“啧,哎,师父你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老道士依然晒着太阳,连看都不看张衍一眼,仅凭感觉便对着他的脑袋一巴掌拍了下去。 “水倒进水缸了?饭做过了?药材择过了?哎,我说你小子也是,那自己都活的狗屁不是呢,哪里有闲工夫想这狗屁世道?”老道士闭着眼睛,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都是一群狗屁。” 张衍没有防备,被师父一巴掌拍了个狗啃泥。 他倒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拍掉身上的泥灰,吐掉口中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又重新蹲回老道士身边,替师傅摇着小竹椅,嬉皮笑脸道:“哎呦,我的好师父,莫生气嘛。徒儿脑壳子硬,打几下没啥事的,但要师父要因此打痛了手,那徒儿的罪过可就大喽。” 老道士斜睨着从头到尾没个正形的徒弟,眼中满是厌恶,像看一坨狗屎一样嫌弃。 但毕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什么都交给他了,也没啥东西藏私的,就真的是坨狗屎也要捏着鼻子忍着了。 老道士晃了晃脑袋,就脑中的画面甩了出去,一脸嫌弃的问道:“狗徒儿,教你那五雷正法,你练到第几层了?” 老道士从小到大都不叫张衍本名,一直叫他狗徒儿,说是他的名字气数太大了,他的命又不够硬,喊个贱名,好养活。 但张衍一直认为,师父说的什么贱名好养活都是借口,只是他单纯想这么喊自己“狗徒儿”而已。 张衍呲牙咧嘴的,挠了挠头,伸出五根手指,回答道:“回师父,狗徒儿不才,也就,区区,仅仅,侥幸练到第五层而已。” 阴阳怪气的,手又痒了,还想再给他一巴掌。老道士扭过头,眯眼看着他。 紧接着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呼了上去,口中骂道:“狗徒儿,你个小王八蛋子儿,还敢在你老子面前扯蛋,你要是将五雷正法修到了第五层,你他娘的早该入不息天境了。” 张衍捂着脑袋,张大了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欲哭无泪的表情。 老道士看着他整这一死出,腾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又是一巴掌呼向张衍的脑袋。 张衍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老道士咧开嘴角,笑了笑。 下一刻,又跟了一脚上去,将自己“心爱”的徒弟,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第81章 合道:雷霆! 太平山上修真我,太平山下见本心。 入十万法境,才可入世方救世。 张衍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猛然抬头,眼眸中金色雷霆乍现。 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 体腹内的小雷池,躁动不安。 修真我,见本心! 本心如何? 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让今天才好不容易救活的百姓,明天便死于非命吗? 让门阀士族再像圈养牲口一样,再次去奴役百姓吗? 让百姓继续在乱世中吃苦受难,活得不如一条狗吗?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呼……张衍不断喘着粗气,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小的雷霆。 天下苦难,言说不尽,我既然看到了,便要去管,便要去救,便要去干! 本心原无对错,亦有大小之分! 我之大道,不该如此之小! 小之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大之以身为药救济天下! 病的不是乱世中的百姓,他们只想和家人一起活下去,他们没有错! 病的而是乱世中的王朝,他们只顾自己的金钱与权力,他们真该死! 章寻说的不错!在这个乱世中活的久了,人人都是恶鬼! 闻砚说的不错!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天下,必须换了人间! 张衍修真我! 张衍见本心! 张衍终悟道! “何为大医,不只是所谓的普救含灵之苦。”张衍扭头看向屋后埋葬着的那个孩子,“我身为大医!当以自身为药,救济天下乱世!” 救一人于一时,不若救天下于一世! 这个早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王朝!需要一剂猛药! 反正,自己的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早就无路可退了。 待张衍回过头时,一群披甲挎刀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高喊:“你!便是屠尽魏府满门的凶手?” 张衍轻轻点头。 又有人高喊:“我等奉县长官令,现将你缉拿归案,当场格杀,去你首级,回去交差,你可认罪伏诛?” 张衍无力笑道:“这么快吗?” 下一刻,所有兵卒拔刀而出,数十柄乱刀,向他一起砍来。 张衍缓缓站起身,拔出插在身边的青虹剑,剑指苍天,时间好像为他而停止,四周一切都静止不动。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大日,云中雷霆滚滚,天地震怒! 倾盆大雨随着雷霆一起落下,劈落在这乱世中的土地! 张衍张开双臂,迎接劈落的雷霆。 体内沉寂许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电光流转,雷光与电光交织在一起,青虹剑上雷霆与寒光相融相交。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一抹粹然的金色一闪而过,微微抬手间,轻轻握拳,好似便将整个乱世握在手中。 削瘦枯黄的脸庞,龙相尽显! 形销骨立的身体,真龙已成!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张衍仗剑,奋力嘶吼,天地间好似有龙吟长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我张衍!携万千苍生的苦楚与愤怒而来!”张衍随真我本心,一剑斩出,“ 将带来王朝的终结, 亦带来天下的新生。” 剑光,雷光,融为一体,直冲云霄。 天下的万千苍生,沉默的太久了,他们应该愤怒了! 他们命贱如稗草,任由那些人践踏,但只要有一道雷霆劈落大地,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那便会星火燎原! 将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焚烧殆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天下苍生,身处乱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怀中师父所赠的那一套惊劫十雷符,受张衍体内小雷池的感召,自行飞出,颜色各异,于身前一字排开。 “谢师父!助我合道!”张衍手掐五雷正法之法诀,依次指向那十张雷符,“一玉枢,二神霄,三大洞,四仙都,五北极,六太乙,七紫府,八玉晨,九太霄,十太极!” “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出现了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第一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张衍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剑光即是雷光,剑斩天上雨幕,倾盆大雨倒退回天,乌云尽散,天光大亮! 张衍缓缓收剑,仰天怒吼:“驱雷策电擎天威,我将合道雷霆!” 张衍正式踏入十万法境,合道——雷霆! 这一日,一位太平山的道士破境,入十万法境,五雷正法大成,司掌天上刑罚,驱雷策电,神威天降! 张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四周已是一片焦土,焦土之上,伫立着数十具被雷劈死,姿态各异的焦尸。 张衍轻轻跺脚,四周焦尸全部化为飞灰,四散而去。 一张一张收回那一套惊劫雷符,张衍抬手看着掌心五色环绕的神雷,微微皱眉。 我已合道雷霆,为何只是五雷,而不是十雷?张衍思索片刻,便已明白。 惊劫十雷,为阴阳互调,便如师父所说,自己体内只有一座小雷池,还缺一座小雷泽,阴阳不协调,所以只能暂时驱动五雷。 张衍微微握拳,掌心处便是五雷炸裂。 抬眼看向烟州方向,喃喃自语道:“师父,你看到了吗,狗徒儿合道雷霆,入十万法境了。” -------------------- 龙武十年秋,一位道士,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一支自烟州之地起义军迅速崛起,不出两年便彻底占领烟州。 以一州之地抗衡整个大平王朝,并迅速吞并周边北州与幽州,占领大半北方地区。 义军首领是位身穿黄袍,手持断剑的道士,据大平败军所传那位道士能驱雷策电,观星断时,甚至还能医人治病,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义军所过之处,杀豪强,灭门阀,开仓放粮,救民医病,因此追随者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大平将领带兵投降义军。 义军因人人身披黑衣,故而得名玄军。 玄军势大,加上平军因大部分兵力被牵制在边疆抗击蛮族。因此,玄军不足八年便占领北方六州之地,与大平朝开始南北对立。 龙武二十年,玄军首领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史称“玄黄帝”。 天下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48章 救人一命 就在老道士还想对地上打滚的徒弟再补上几脚的时候,院门不合时宜的响了。 老道士只得就此作罢,又赶紧踹了一脚。 这才拍了拍手,对自己的狗徒儿说道:“啧啧啧,去去,把院门打开。” 张衍满脸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故作一瘸一拐的往院门走去。 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浑身黝黑的高大汉子,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柱上。 张衍见到这汉子,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道:“你又来干啥?赶紧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 张衍随即又关上院门,“这里不欢迎你。” 老道士我又躺回到竹椅上,懒洋洋的问道:“门外是谁啊?” 张衍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那个叫王三的赌徒,就上回来咱观里偷东西的那个。” 老道士听到这个名字,也坐了起来,眉头微皱,“这货又来干啥?” 其实也怪不得师徒俩见到这货脾气大了,这王三是山下村子里面有名的混混赌徒,饶是师徒俩一直都住在山上也听过上山治病的百姓们提起过。 平时就游手好闲的,还好小偷小摸,上回还半夜偷到他们道观里面来了,被起夜撒尿的张衍逮了个正着。 这时拍门声又响了,师徒俩本来不想理会,但这货好像没完没了,一直急促的拍个不停,声音还很大。 老道士一拍巴掌忍不了了,就有对张衍说:“你去把门打开,问问他这货到底想干啥?” 张衍上午刚被师父打过,这满腔怒火没地方撒,随手抄起角落里面的扫帚,一把打开院门,扫帚指着王三的鼻子,不客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干啥?” 王三双目布满血丝,将后背转了过来,压低声说道:“背孩子过来治病。” 张衍这才注意到王三的背上还有个小孩子,那小脸煞白煞白的,仅是看一眼,便能发现这孩子绝对生了大病了。 张衍连忙侧过身子,让王三进到道观里面,冲他吼道:“赶紧进去,给孩子放偏殿里的竹铺上。” 老道士一见有病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小孩子,也从竹椅上跃了下来,将二人引进偏殿中。 张衍关上院门,也进到偏殿中,便看见师父已经把上脉了。 凑到师父旁边,俯身问道:“师父,这孩子咋样?” 老道士不搭理他,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细细诊断。 随后,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这才说道:“这孩子还好,重风寒,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服用些大参这类阳性火热的药材,细细熬汤便好了。” 王三看着老道士,一脸茫然,便问道:“牛鼻子老道士,你就给俺把这孩子治好就行了。” 老道士冲张衍说道:“你去药库里面找找大参之类补血补气的药材。” 张衍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一眼对师父出言不逊的王三,这才去往药库。 老道士又瞥了一眼王三,冲他说道:“不想死,就把衣服扒了。” 王三警惕的看着他,手伸向后腰。 “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老远就能闻到了,道爷我一直没说而已。”老道士扔给他一个药瓶,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重伤的凡境?省点力气。” 王三接过药瓶,细细闻了闻瓶中药粉,确定无毒之后,这才冷笑道:“你要救我,这个道观你们可能保不住。” 老道士站起身,嗤笑了一声:“你的仇家,我管不着,只是在道爷的道观里,这里面不许死人。” “道观不大,口气不小。”王三撩开衣服,露出腰间那一道血腥的伤疤,将药粉撒了上去。 王三与那孩子便在道观里面暂且养伤,师徒俩人也终于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王三前几日偷了钱去赌博时,看见一个牙子被拐卖的孩童,心念一动,便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将那牙子一拳打杀,将孩子抢了回来。 后面便被整个牙子组织追杀,在周遭逃了几日,那孩子经不起颠簸,生了重病,自己也被砍了几刀,身受重伤。 王三带着个孩子也不敢去医馆,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起来,山上还有个道观,那里面可以治病。 张衍问他这种人也会去救一个孩子?王三起初一直不回答,直到被张衍追问的烦了,这才撂下一句话,那孩子其实长得很像我早逝的弟弟。 张衍听后笑了笑,继续为他与那孩子熬药上药。 几日后,又有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门口一大群人大声叫骂着。 王三知道时候到了,便摸出腰后短刀,向院门外走去,冲着身后的老道士丢下一句话:“老道士,你大度,我佩服,这辈子没什么能报答的了。” “若是你懂一些拘魂之术,便拘了我的魂魄去为你所用。你若是不懂,那便放我投胎去,下辈子再报答你。” 老道士牵着孩子的手,笑呵呵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王三一副赴死的神情,一把打开院门。 院门外站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身上杀气腾腾,惊的观中鸟雀四起。 为首的大汉,一见到是王三,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劈了下来。 “哎呦,各位慢一点嘛。”张衍突然横在王三面前,双指夹住劈来的砍刀,赖洋洋地说道,“各位好汉,你们明明是犯罪在先,不肯知错认罪就罢了,如今还要取人性命,这是个什么道理?” 身后又有一人持刀劈来。 王三见状,一刀架住劈来的砍刀,紧接着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张衍轻轻皱眉:“贫道一般是讲道理的,如果各位不讲道理,那贫道也略通一些拳脚。” “如果打伤了你,贫道也略通一些医术,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打死你,贫道也略通一些超度之法。” 张衍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死后要还是不服的话,贫道也会一些让你们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首的大汉,冲着身后的人大吼道:“给老子把这座道观上下全都屠了个干净!” 十几个大汉持刀便一块砍向张衍。 于是…… 王三便看到了,张衍一个人仅凭一些拳脚功夫,便将十几个持刀大汉彻底打服,还废了手脚。 王三瞪大双眼,又扭头看向身后牵着孩子笑呵呵的老道士。 第82章 护犊子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正北方向的清白山上,终年云遮雾绕,唯有清气满乾坤。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两鬓霜白的读书人开始缓步登山。 半生功业,付诸一炬。好友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失魂落魄之际,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回家了。 幼儿时,父亲早亡; 求学时,母亲病故。 自此以后,清白书院便是自己的家了。 闻砚,这位读书人,好像无颜面对自家先生,却又好像不得不面对先生。 闻砚高高仰头,眯眼凝望那气魄极大的四字崖刻。 自上而下,天地清白! 闻砚哑然失笑,一股心气散去,疲惫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口鼻喷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山门前。 书生领兵,终是纸上谈兵。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决策上的失误,便让多年积累下的兵力四散成灰。 从虎青寨开始,拉扯起一大帮兄弟,南征北战,一路打拼,无往不胜…… 直至遇上了那个金甲覆面,手持陌刀的大平女将军。 自己全败,无论是兵法,谋略,甚至是境界修为,自己都不如对方。 最后一战中,自己原以为可以凭城池营垒之险要,死守不出。 没想到,对方直接将自己拉入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那位女将告诉他,她名为“莫莲”。 自己一身浩然气,好似形同虚设,被她一剑斩出苍茫小天地。 一剑跌一阶,长天阶跌至云天阶。 等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城池已破,全军覆没,那位无比信任自己的山大王,跟随自己起兵造反的胡胜虎,惨死在乱军中。 等自己也准备赴死之时,腰间那块清白书院的玉佩崩碎,将自己传送至清白山的山脚下。 闻砚死死按住心口,倔强且不甘! 先生,是学生错了吗?! 不!学生没错! 怪!只怪学生太弱了! 意识模糊之际,闻砚只见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顾不得脚下泥泞,向他急忙奔来。 月白色的儒裙裙边,沾满了泥泞。 看见那个身影,闻砚痴痴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释怀。 是清青师妹啊,来接我的吗?要不就这样吧,挺好的……闻砚这般想着,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孔清青将闻砚揽在怀中,焦急的呼喊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 孔清青呼喊了半天,见师兄不醒来,便将闻砚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清白书院。 既是自家先生,也是自己父亲的孔长秋站在书院门口,眉头紧皱,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这两位弟子。 孔长秋手抚长须,漠然开口:“他既然都已经离开书院了,你还带他回来干什么?” 孔清青秀丽的眉头一皱:“爹!闻砚师兄,他可是你的学生!” “在书院,你要叫我先生。”孔长秋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你知道他在外干了什么事吗?” 孔清青满脸怒容,怒斥道:“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是你学生,是我的师兄!” “你师兄他在造反!”孔长秋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有些头疼,又说道,“我清白书院,从不插手外界纷争,我若放他进书院,就是罔顾书院规矩!” 孔清青一双柳眉倒竖,威胁道:“爹!先生!院长!你今天若不让我带师兄进去!那我们从此便不再是师生,更不是父女!” 孔长秋怒视着女儿,厉声呵斥道:“青儿,你放肆!” 孔清青毫不示弱,迎着父亲愤怒的目光,与之对视着。 父亲与女儿,先生与学生,都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忽然,孔长秋看向清白山山脚下,冷冷说道:“青儿,你在这好好看着你师兄,就是不允许带他进书院。” 孔清青不解问道:“你去干什么?” 孔长秋浑身腾起一阵浩然气,大袖迎着山风飘摇,淡淡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以礼相待。” 孔清青分得清轻重,用力点头。 下一刻,孔长秋的身影便化作一阵清风散去。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身穿淡蓝道袍,怀抱拂尘的清冷女子,静静等候着。 孔长秋御风临空,居高临下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来我这清白书院做什么?” 清冷女子一甩拂尘,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便握在手中,仗剑而立,冷冷开口:“你就是孔长秋院长?” 孔长秋声如洪钟:“正是。” “那便好说了。”清冷女子长剑直指孔长秋,“奉皇家令,讨伐叛贼,将那个读书人交出来吧。”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读书人。”孔长秋先是一脸茫然,轻轻摇头,后又故作恍然道,“就算有,我也找不到啊,我书院上下全是读书人。” “哦,谈不拢了?”清冷女子手指拂过剑身,“那就打吧,顺便让我领教一下儒家的浩然气。” 下一刻,天地忽变,清白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六千里山河小天地。 “要打便打,不过我倒想问一下,姑娘到底是哪位?”孔长秋一招手,一抹白虹出现在手中。 天下第五名剑,儒家至宝,君子玉。 孔长秋握剑瞬间,便跻身十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 身后,读书声琅琅震天,凭空出现一座清白书院的虚影,竟是完全由浩然气所凝实而显。 孔长秋立于书院山门前,好似圣人临世,口含天宪。 “我名莫莲,家师李梦阳。”莫莲轻轻颔首,一剑挑起一条大江,向孔长秋递出一剑。 孔长秋轻轻抬手举剑,淡然道:“且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读书声,随之一起震响:“且退八百里!” 无边浩然气,直上云霄,言出法随。 莫莲连人带剑瞬间共退八百里。 八百里路途,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中,莫莲转瞬即至。 天地人剑斩虚空,剑光已至。 孔长秋挥袖,再次言道:“再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琅琅读书声,大喝道:“再退八百里!” 莫莲与剑,又退八百里! 又是八百里,莫莲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转瞬即至,只是这一次并未再出剑。 莫莲仗剑御空,冷冷说道:“孔院长,还不出剑吗?” “你我若出剑对拼,两败俱伤而已。”孔长秋轻轻摇头,笑道,“莫莲姑娘,请回吧,回去转告李先生,此事不再追究,就当是还了当年借剑之情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相信李先生,会同意的。” “清白书院不是说从不插手外界纷争吗?”莫莲轻轻点头,收剑冷笑,“怎么?如今弟子犯了大错,清白书院就要开始护犊子了?” “且不说我那弟子在不在书院中,再不说我那弟子是否犯错?”孔长秋抚须,淡淡笑道,“不是我清白书院护犊子,而是我这个当先生的,要护犊子!” “只要我孔长秋还在,就算你家先生亲自拜访书院,也休想带走我的学生。”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而是我孔长秋的规矩。” 第83章 树下月下佳人下 夜幕笼罩清白山,闻砚悠悠转醒,浑身酸痛不已,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书院的山门外。 自己的师妹孔清青蹲在自己旁边,双手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脑袋一栽一栽的。 “青儿?”闻砚呼吸加重,嘶哑开口。 听到师兄呼喊自己,孔清青脑袋猛地一沉,瞬间清醒过来,看向闻砚,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闻砚吃力点头,看向师妹,虚弱问道:“青儿,我怎么在这?” 孔清青低着头,小声道:“我发现师兄你昏倒在半山腰,便将你背上了山,想将你带回书院。” 闻砚挣扎的想要起来,孔清青急忙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书院山门旁的青松树上。 孔清青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我求过先生了,可是与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他就是不让你进书院山门。” 闻砚看着师妹噙着泪的双眸,拍了拍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怪师妹,也不怪先生,全都怪我自己。” 孔清青握住师兄的手,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师兄,要不回书院来吧,我去向我爹求情,他会同意的。” 闻砚摇头,无奈笑道:“且不说先生会不会同意,就是我自己都不会同意的,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跪着都要走下去。” “师兄,你都有白头发了。”孔清青看着闻砚两鬓的白发,带着些许哭腔,喃喃自语,“回来吧,师兄在潜心治学几年,师兄就是先生钦定的下一任院长啊。” 闻砚仰头看向天边高悬明月,淡淡道:“青儿,若是我还未起兵之时,你这样劝我,我说不定会回头。” “可现在无论怎样都不会了,不只是为我自己的志向,更是为了我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们。” 闻砚看着天边明月,孔清青看着他,眼中带着茫然:“安心治学,独善其身,不好吗?” 闻砚平静回答:“我辈读书人空读圣贤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总要做些能够落在这个人间的实事。” “死脑筋的一根筋!”孔清青忽然有些气恼,一拳捶在闻砚胸口上,站起身骂道,“你闻君谦多厉害呀,要做大学问,还要救济天下!” “可是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读书人!你根本没能力兼济天下。” “嘶……”闻砚吃痛,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 孔清青以为是自己捶的太用力了,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查看。 闻砚轻轻笑了笑,趁她蹲下身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笑道:“师妹,别打了,很痛的。” “呸,你个登徒子。”孔清青脸上一片绯红,轻骂一声,却并未反抗,反而将脑袋靠在闻砚的肩头。 闻砚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登徒子,而是读书人的风流。” 孔清青也握住了他的手,不再言语。 师兄靠在松树上,师妹靠在师兄肩上,二人十指相扣,共同看向一轮明月。 这一刻,岁月静好,佳人相伴,所有的喧闹都离他们而去。 闻砚抚摸着孔清青柔顺的长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青儿,你说的不错,我只是个读书人,没有能力去兼天下。” “可我觉得我也没有错,为了生民,为了天下,为了太平……” “那么,错在哪呢?”闻砚自言自语,“思来想去,好像错就错在我太弱了。” 孔清青看着师兄,静静听着。 闻砚伸手握拳,语气坚定:“如果我要再强一些,强到一人抗衡万军,甚至强到如那位国师李先生一般,可以一人抗衡整个天下,那么是否……我一人就可以为万世开太平?” 孔清青问道:“师兄你打算怎么做?” 闻砚说道:“我想去见见先生。” 孔清青说:“先生不会见你的。”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俩给我撒开!” 闻砚没听清,下意识回道:“你谁啊你?” 下一刻,一个巴掌便呼到脑门上了,孔长秋骂骂咧咧道:“你说我是谁!” “先生?”闻砚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爹?”孔清青也反应过来了,花容失色。 搂在一起的二人,急忙撒开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孔长秋一脸铁青的从树下阴影中走了出来,死死盯着闻砚。 孔清青脸色绯红,低着头,怯懦道:“爹,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孔长秋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难受表情,“我要是不来,你俩孤男寡女的,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在外面过一夜?” 孔清青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孔长秋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孔长秋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怒斥道:“不想睡就别睡了!回书院去,抄书三百遍,天亮之前让我检查。” 孔清青看出爹这是动了真火了,小心躲在闻砚身后,轻轻拉着闻砚的袖口。 闻砚也想辩解几句,还没开口,便被孔长秋一脚踹倒在地。 自己的宝贝闺女舍不得打,自己这王八学生只要不打死,其他都好说。 孔长秋瞪着孔清青,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书院去!抄书!” 孔清青哦了一声,低着头,乖乖的回书院去了。 孔长秋咬牙切齿地看着倒地装死的学生,冷声问道:“你俩多久了?” 见闻砚还是不起来,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闻砚坐了起来,一脸尴尬,如实回答道:“很久了,就是先生你一直不知道。” 好一个很久了……孔长秋听见这个回答,一个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下去。 闻砚惨叫一声,这次真不是装的了,被踹这一脚,是真疼啊。 孔长秋双手抱臂,冷冷道:“闭嘴,大半夜的,书院学生都睡了。” 闻砚忍痛,立刻闭嘴不言。 孔长秋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他身旁,冷冷问道:“吃饭没?” 闻砚摇着头,不敢言语。 孔长秋从怀中掏出一张还热乎着的烙馍,递给学生:“凑合着吃吧,书院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闻砚愣愣的接过还算热乎着的烙馍,喊了一声:“先生?” 孔长秋用力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轻声道:“先生在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 学生问先生,先生回答:在的。 那么,既然先生还在,那便要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是清白书院的规矩,也是孔长秋自己的规矩。 第49章 何为大医 观内很快便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手脚被废的大汉,张衍正愁眉苦脸的给他们简单医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哎呦,自己打的,自己医治,观里规矩历来如此。” 张衍似是气不过,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大汉,骂骂咧咧道:“你们为啥这么不经打呢?不经打就算了,还不肯听贫道我讲道理。” 一旁的王三已经彻底服了,冲着面前的老道士双手合十,恭声说道:“道长厉害,不过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们?” “道爷我说过了,我的道观内不许死人。”老道士依然躺在竹椅上,一副悠闲姿态晒着太阳,“还有,双手合十,我们到家不兴这个。” “那给他们丢到道观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算坏规矩吧?”王三又问道,“那他们这种人,您还用叫小道长给他们医治吗?” 老道士翻了个身,看向一旁忙碌的张衍,懒洋洋笑道:“他们哪一种人?” 王三没有回答,反而是身边的小孩子回答了:“他们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他们是坏人。” 老道士笑了笑,又指向王三:“那他是什么人啊?” 孩子有些怯懦,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道士又看向王三:“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人呢?” 王三想了半天,感觉也找不出自己做的几件好事,只好答道:“不算好人,那也不算坏人吧?” 老道士又高声喊道:“狗徒儿,你来说呢?” 张衍忙着给面前的汉子上药,大声回道:“一个坏人,一个恶人,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老道士看着那个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太平山上太平观,有人生病了,有人受伤了,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医,我们都救。” 孩子小脸皱了起来,还是想不明白。 王三有些想不明白:“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道士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的就无欲无求?” “其实更多时候,我倒觉得我们像个医者。”老道士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为医者,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呀。” 张衍蹲在地上,伸手按着一个大汉的手腕,嘶了一声,高声喊道:“师父,这个我好像下手有点重了,您要不看看?” 老道士皱了皱眉头,走到张衍身边,只看了一眼那汉子的身体,便感到不对。 那汉子身上一条条血色纹路密布,正如一条条不规则的雷霆一般。 老道士伸手按住张衍的肩膀,冷冷说道:“打他们几个,你还用动用五雷正法?手又痒了?” 张衍顿时感觉压力山大,满头都是冷汗,仰头看着师父:“没忍住,感觉练了不用很亏。” 老道士也蹲了下来,伸手按住那汉子的手腕,眯眼细细诊脉,松了一口气:“还算你小子出手有个度,还能治。” “我来说,你来下针。”老道士将怀中银针抛给他,“人体三百六十二个窍穴都记全乎了?” “是,师父。”张衍接过那捆银针,“全部记全了,一个不差。” “好,第一针。”老道士站起身,双手环胸,“百合。” 张衍小心下针,银针细细钻入汉子的头顶中处。 “第二针,攒竹。” “第三针,迎香。” “第四针,天突。” ……… “第十三针,中极。” 一共十三针,张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道士仔细检查,确认行针无错,这才解释道:“这十三针,阻击断绝体内细雷,五雷正法,先伤外层体魄,后毁内层经脉,自头顶百合穴开始,沿心脉直至中极穴,抵达丹田,一共摧毁。” “我再跟你说一次,五雷正法,毁人极深,不可轻易使用。” 张衍低着头,有些委屈,小声道:“弟子明白。” 老道士忽的看向祖师堂,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下山吗?” 张衍小声说道:“师父说过,道士下山,从来没有好事发生。” 老道士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医术还是不行啊。” 这时,那孩子忽的跑到张衍面前,抬头问道:“道士哥哥,你把一些坏人打成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救这些坏人?” 老道士看着徒弟,等待着他的回答。 “哥哥不仅是道士,还是个医者呀。”张衍蹲下身来,平视着孩子,“而且还是个大医呢。” 孩子一脸迷惑,不解问道:“什么…是大医?” “凡大医治病,必先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寒灵之苦。”张衍露出少有的正色,认真回答着孩子的问题。 孩子又问道:“大医就是什么人都要医救吗?无论好人坏人?” “我的师祖告诉我师父,我的师父又告诉我……”张衍看向自己的师父,笑了笑,“凡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者,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样就是大医了吗?” “当然不够啊,还要……”张衍摸了摸孩子的头,“亦不得瞻前顾后,护身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 孩子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听不懂,但又好像听明白了。” “没事,我且说着,你先听着。”张衍继续说道,“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孩子抹了一把脸,开心笑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苍生大医。” “那你一定要做到啊,不然……”张衍站起身,“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孩子一个劲的点头,生龙活虎的,一点也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 张衍看向不远处的王三,“这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王三摇了摇头,反而看向天上,小声嘀咕着:“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应该与他一般大吧。” 那孩子掰着手指头,最后伸出了七根手指,笑道:“我今年应该七岁了。” 张衍实在是瞧着这孩子心喜,想送些东西,只是这破道观里面实在是没什么好送的。 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想到送什么东西了。 张衍从师父的那捆银针中抽出了一根稍长一点的,然后将银针掰弯,缠了两圈,这样便成了一个细银手环。 张衍将这个细银手环套在孩子手上,笑道:“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医者呀,不然这手环我将来就要拿走了。 孩子仔细看着手上的细银手环,眼中放着光亮。 “嘶……”一旁的老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疼的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狗徒儿。 要知道,这一捆银针都是用实打实的纯银子再请顶级工匠打造的。 只是送给小孩子的东西,自己又不好要回来。 嗯,决定了。过几天随便找个由头再打这个狗徒儿一顿。 张衍冲着王三挥手:“王三,你之后跟这个孩子怎么办?” 王三想了想,高声喊道:“我想带这个被拐孩子去找爹娘。” “还赌吗?”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好,我信你。”张衍大手一挥,好像道观里他做主似的,笑道:“观内还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当路上盘缠。” “我嘞个娘了,你还真倒反天罡上了!”老道士眼睛瞪得溜圆,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要不我认你当师父?” 第84章 当仁,不让于师 闻砚慢吞吞啃着烙馍,含糊不清地说着:“先生,我有问题要问。” 孔长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淡淡道:“君子当寝不言,食不语,一切问题咽回肚子里去,吃完再问。” 闻砚点点头,默默啃着烙馍。 孔长秋看着埋头啃烙馍的学生,忽然有点心疼,但又想到这个小猪崽子将自家的白菜给拱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心疼,便荡然无存了。 孔长秋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忽然说道:“闻砚,你还记得当年你和青儿的那场入学考试吗?” 闻砚停止啃烙馍,抬头看着先生,一脸迷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书院求学,便与师妹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也是先生的收徒测试,结果师妹文章第一,自己排在第二。 孔长秋回忆起往事,自顾自在地说着:“当年考试,就以文章之锦秀来说,青儿是第一,你是第二,我记得当时你还很不服气,来找我争辩。” 提及年少时的荒唐事,闻砚尴尬地笑了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先生还记得。 孔长秋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有些笑意,继续说道:“当时考试,为了公正,所有考生的文章都是书童不带署名,誊抄一遍之后,再拿给我过目批卷的。” 闻砚咽下口中烙馍,问道:“然后呢,先生?” “当时我就发现,其中两份文章特别好,有那锦绣才华。仔细比较一番后,我将一份更好的文章,排在榜首,书者钦定为我之首徒。” 孔长秋看着闻砚,轻笑道:“但我觉得这份锦绣文章,行文特别像青儿写的,为了避嫌,也为了消磨一下青儿的锐气,我刻意将这篇文章排在第二名。” 闻砚也跟着笑了,困扰自己少时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孔长秋手抚长须,眉眼含笑:“等到书院放榜之时,我才发现原来全都错了,青儿高排榜首,你闻砚屈居第二,那份锦绣文章,原来是你闻砚所书。” “清白书院自古以来便以能者为先,不然你真以为就凭着比青儿大一岁,就能当她的师兄?” 孔长秋无奈摇头:“这丫头性子倔的很,知道你是师兄,她是师妹后,跟你一样不服气,又跑来在我跟前闹。” “不过,当我拿出你俩的文章对比后,这丫头便心服口服了,心甘情愿的当了师妹。” 闻砚吃着烙馍,想着师妹,静静听着,轻轻笑着。 先生斜睨着自己的学生,问道:“让你失去了榜首的位置,你不怪先生?” 闻砚吃完烙馍,唆了唆手上的面粉,笑容灿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学生怎么会,怎么能怪先生呢?” 孔长秋笑了笑,不再多说,抬头看着天边夜幕的一轮明月。 闻砚陪着自家先生赏月,也不说话。 先生与学生,各自不言语,二人同看天底下的一轮明月。 年少求学之时,先生常常带两位学生远游研学,看遍了万水千山。 一轮明月,万水千山,先生带着学生,总也看不够。 先生孔长秋看着一轮明月,忽然问道:“闻砚,你明白了吗?” 闻砚知道先生在说什么,轻轻点头:“学生明白先生的意思。” 孔长秋眼中略有欣慰,淡淡道:“既然明白了,那便说说看。” 闻砚转头看向先生,认真说道:“先生给学生讲曾经的事,是想告诉学生,人人都会有私心,先生也不例外。” 孔长秋点着头,自嘲道:“人才一事,本该选贤举能而不避亲仇,而我却在乎自身之清白,有避嫌之举,最终弄巧成拙。” 学生站起身,恭敬行礼,恭声道:“学生闻砚,请先生赐教。” 先生自整衣衫,正襟危坐,坦然受之。 深沉夜幕天边,白虹划过明月。 君子玉,浩然气,两袖飘摇起清风。 学生跪坐在书案前,先生站立在讲台上。 先生与学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看着台下学生,言道:“人人皆有利己心,这并无错。但若先有私心,再生利己心,因损他人之利益,这便犯了错。” 学生点头,静静思索。 片刻,闻砚抬头看向台上先生,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 孔长秋微微摇头,反问学生:“圣贤就一定不会犯错吗?” 闻砚摇头,言道:“且有圣贤书,圣贤书上即真正道理!” 孔长秋手抚长须,略微思索,再言道:“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道理,道理随世道而不断变化,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因人而异,能够蕴养且裨益这个世道的,能够深入并教化人心的,才是道理。” 闻砚认真看着先生,想了想后,又用力点头。 孔长秋又言道:“如此这般,那么道理随这个世道而不断变化,而圣贤书上的道理却不会变化,所以……” 先生故作停顿,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闻砚答道:“所以,圣贤也有犯错时,人人皆有犯错时。” 孔长秋欣慰点头,言道:“既然包括圣贤,人人都会犯错,那么自家先生又如何呢?” “换而言之,先生告诉学生的道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闻砚听到这个问题,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孔长秋继续言道:“先生与学生,虽身处同一个世道,但所读的圣贤书不同,自身的阅历也不同,那么学生又该如何去相信先生的所说道理呢?” 闻砚低头沉思,小声喃喃自语:“这也恰恰印证了道理因人而异。” 孔长秋看着沉思的学生,笑了笑:“所以,便要学生于这个世道人心中,去验证先生的道理。” 闻砚抬头,眼中闪着光亮:“先生坐而论道,学生起而行之。” 孔长秋点头,言道:“先生有先生的道理,学生也有学生的道理,既然都有道理,那便要看看谁的道理,于这个世道人心而言更有作用了。” “我行之事,即为我道。” “我心所想,即为我理。” 孔长秋神情温和,但眼中却露着肃穆的光:“先生的道理,学生不妨先听着,再去世道人心中,去寻找自己的道理。” 闻砚突然问道:“如果到头来,先生的道理是错的,而学生的道理是对的呢?” 孔长秋笑着反问:“学生说呢?” 闻砚看着先生,自问道:“学问之争,当如何?” 先生笑着不回答,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许久,学生心中终于有了答案,神情难掩激动,正视着自家先生。 “学生心中有了答案,不知对错。” “且说来听听。”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答道。 先生抚须长笑,赞叹道:“善!” 第50章 时也,命也,运也 一年后,太平观还是这般,没有变化。 上山求药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师徒俩还是来者不拒,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 只是,再后来上山求药的百姓就越来越少了,师徒俩也不下山,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今日,难得有些清静时日,老道士躺在竹椅上,慢悠悠的晃着。 张衍蹲在师父身旁,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此时已是秋冬时节,温度骤降。天空一片灰蒙蒙,铅云厚重,不见阳光。 “师父,徒儿五雷正法大成了。”张衍还是那一副懒散模样,“不息天境?长天阶了。” 老道士皱着眉,坐了起来,将手搭在张衍肩上,以宗门秘术内视徒弟神魂体魄。 老道士吃惊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个脑子有坑的徒弟竟然真是不息天境了,而且是长天大圆满,离玄天境只差一步。 张衍此时整个身体便如雷霆一般,外虽神莹内敛,不显光华,但其丹田内却雷浆滚滚,尤其是心脏位置,强烈跳动着,宛如神人擂鼓,雷霆炸响。 整个人,连带神魂体魄,竟自行修持了一座小雷池,无时无刻不在淬炼自身。 要知道,张衍如今还不到三十岁,便已修成长天大圆满,离玄天更是只差一步之遥,还将五雷正法修炼至瓶颈,更是将自身修成小雷池。 这种妖孽般的天赋,或许真的能够跟自己的大师姐比一比了。 老道士收回手臂,眉头舒展,笑颜逐开:“不错!很不错!不愧是我教出的徒弟!果然是长天大圆满了!” 张衍在一旁,小声说道:“师父,我如今都已是长天大圆满了,不说天下无敌,但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了吧?” “是不是……可以让我下山去看看了?” 老道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浊气:“算了算了,既然你离玄天阶只差一步,那为师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等你升入玄天阶,才算有了自保之力,师父才安心让你下山。” 张衍愣了愣,看着有些奇怪的师父,并将一些想说的话又咽回肚中。 老道士不再理会徒弟,自顾自的走入祖堂内,对着那两尊供奉的神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随后,从那两尊神像的神龛下边取出了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老道士将青铜古剑抛给张衍,说道:“拿着这把剑,细细观摩,去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张衍“哦”了一声,乖乖拎着剑,走出了祖堂。 刚走出祖堂,便听见老道士高声吆喝道:“狗徒儿,不会给门带上吗?” 张衍又赶忙给门关上,祖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老道士点亮一盏烛光,好似又点燃了那抹当年祭剑于天的剑气光柱。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掐指推算起来。 不消片刻,老道士七窍流血,脸色苍白,但还是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高高抛飞,落在地上。 老道士看着卦象,苦笑一声:“时也?命也?运也?” “祖师,您当年……也是这般如此吗?” 老道士解卦,卦象上说: 下山入世,九死一生,死则归无,生则乘龙。 入山避世,幽居修行,万民一炬,苍生苦矣。 老道士将脸上血迹擦干,收其铜钱,缓缓起身,走到神像身后,撕下来一张紫金色的符箓。 他将指尖血迹抹在符箓上,口念法诀。 “九天雷声,应元普化,恭请天尊。” 刹那间,紫金符箓上雷光流转不息,一颗符胆处电闪雷鸣,噼啪作响。 一种莫名且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 这是一张当年由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绘制,天下符纸品秩中最高,杀力最强的一张雷符了。 符名曰:玄天?九雷神符。 其威力极大,大致相当于十万法境的全力一击,对于灭除邪秽与淬炼自身,都有极佳效果。 寻常的雷符,虽威力巨大,可引天雷降世,但难免有雷霆流散,不谈伤及无辜,其威力也难以全部作用于目标一人。 但这张雷符就不同了,此雷符聚于雷霆一点,直接作用于神魂体魄,且无视任何防御法具,雷霆法则毁尽目标体内一切生机。 老道士吹灭烛光,打开殿门,便看见手持断剑的张衍站在门前,露出少有的恭敬与正色。 张衍正色道:“师父,弟子张衍今日便欲下山入世,望师父成全。” 张衍现在只想下山去看看,能多快变多快,省的夜长梦多,那老道士到时候又反悔,不让自己下山怎么办? 老道士默不作声,捏紧手中雷符,直勾勾的盯着张衍。 张衍被盯的心里发毛,刚想说,其实今日黄历写的不宜出门,嗯嗯,出家人是要信黄历的,那便改日再说。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师父缓缓说了两个字:“可以。” 张衍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一副被自己的五雷正法轰了顶的样子。 这老道士今天改性子了?答应自己可以下山就算了,答应的这么爽快?平常自己提下山,迎接自己的只有一巴掌啊。 “老道士,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我今日就要下山。”张衍震惊道,“你掏一掏耳朵,我再说一遍,我今日下山呀!” 老道士咳嗽着,早就没了与徒弟吵闹的气力,只是将手中的玄天九雷神符递给徒弟,缓缓说道:“此符,可助你直入玄天阶,但是以雷霆淬炼体魄神魂,过程极其痛苦,自己考虑清楚……” 老道士话还未说完,张衍便一把抢过玄天九雷神符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笑嘻嘻道:“师父绝不会害我。” “请师父,为我引符。” 老道士看着脑门儿上贴着张紫金符箓,模样有些滑稽的狗徒儿,眼眶竟有些湿润,无声笑的笑,颤声道:“玄天当立,九雷应化,雷公电母,听我号令!” “雷法正心,电罚正身,敕令!玄天九雷下凡!” 张衍头顶上空方寸之间,骤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他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乌云,心脏如擂鼓般猛烈跳动,体内小雷池已经开始沸腾,整个人抖如筛糠。 就在眨眼之间,一道快且笔直的紫色天雷,如一根长线般穿过张衍头颅,直击神魂体魄。 第85章 君子与圣人 学生激动地看着先生,大声道:“学生闻砚!也有些道理想同先生讲一讲!” 孔长秋面色平静,淡淡笑道:“先生也想听一听学生的道理。” 学生讲理,先生听理,也不失为一场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眼中有些惊喜,他在学生身上,竟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眼中闪着精光,言道:“先生,天下大乱,苍生苦难,我辈读书人,读一身圣贤书,岂能作壁上观?” “先生!我清白书院,从古至今,不参纷争,就真的对吗?” 孔长秋轻叹一声,缓缓答道:“清白书院,立身之根本,便在于清白二字,若参天下纷争,必受其染,清与白便不复存在。” 闻砚大声言道:“那我们读圣贤书,也是为清白二字吗?” 闻砚自问自答:“不!至少在学生看来不是!读书!读圣贤书!是为了能够做些落在受难百姓身上的实事!” “学生愚以为读圣贤书,是为解国难,救生民于水火!” “可!若生民之水火就在于一国之责,又当如何!” “学生入朝为官后才发现,乱世之祸根就扎根于大平王朝本身!” “大平!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民怒积压,民怨沸腾,国运已尽,应亡灭了!” “读圣贤书不为救国,而为救天下!” “学生闻砚!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起兵而行,立于仁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么学生有何错之有?” “学生所行之事,无错!” “学生之道理,亦无错!” 闻砚神情激动,一口气将想说的,都说完了。 孔长秋微微皱眉,问道:“你的道理,说完了?” 闻砚用力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先生。 等到学生说完,先生这才开口言道:“有道理,便讲道理,其不在声高。” “笃定笃行,便会将道理说死,即使你有道理,那么道理也不在你这边。” 孔长秋看着学生,微微摇头,又言道:“学生的道理说完了,那便说说先生的道理。” 先生首先问道:“你志向太过远大,你又该如何去践行?” 闻砚略微皱眉,回答道:“在路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含糊其辞。”孔长秋面容严肃,语气严厉,呵斥道,“知为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后知行合一。” 闻砚反驳道:“我已知,也正行,应为知行合一。” 孔长秋眉头紧皱,升起一丝怒意,否定道:“你以为你闻砚是谁?” “是君子,亦或是圣人?” “都不是,你闻砚只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勉强称作读书人。” “你,做不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你更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有远大志向,而无行动,却只是回答一句:在路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孔长秋满脸怒容,厉声怒斥道,“你闻砚!一介书生,就敢如此言大其空!” 闻砚愣愣的看着先生,从未见过先生如此愤怒过。 孔长秋向闻砚伸出手,冷漠道:“手,伸出来。” 闻砚知道自己家先生要干什么,少年求学时,每当读书不用心,先生便会以戒尺,敲打手心,以此铭记。 闻砚不敢反抗,乖乖将手掌张开,伸了出去。 孔长秋手中以淳正浩然气凝聚出一把铭刻儒家经典的戒尺,对着学生的手掌,狠狠敲下。 闻砚瞬间瞪大眼睛,想要痛呼,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压下。 孔长秋以浩然气凝聚出来的戒尺,敲打手心,只会痛彻心扉,却又不会真的伤到学生的神魂体魄。 孔长秋收起戒尺,双手背后,淡然道:“言大其空,不扎根基,该打。” 闻砚一手紧紧握拳,低垂着头,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说道:“学生认打。” 孔长秋一拂袖袍,言道:“且不论你的道理与所行之事对不对?且就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如果做不到,那心中道理与所行之事,既不能裨益世道,又不能教化人心,那便落在了空处,毫无意义。” “你自认是承天意而顺民心,为天地万民而请愿,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何会大败一场,以至失魂落魄?” 闻砚不答,哑口无言。 孔长秋继续道:“一介书生,而后君子,再至圣人,你闻砚自认能做到哪个?” 闻砚思考许久,一字一句答道:“先书生,而后为君子,圣人德行不敢奢望。” “嗯,这次总归没有再夸大。”孔长秋点头,怒意微退,“你闻砚,应有君子之姿。” “还是那句话,如何去做?” 闻砚再次陷入思考,而后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孔长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么君子以至圣人呢?” 闻砚再次答道:“应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长秋再问:“那君子与圣人的区别呢?” 闻砚摇头:“学生不知。” 孔长秋为学生解惑:“就以我看来……” “君子以利身边人,三思后行。” “圣人以利天下人,当仁不让。” 学生再问:“如何以利天下人?” 先生言道:“你我做不到圣人,且就去谈君子如何。” 闻砚点头,问道:“学生已知,那又究竟该如何去做?” 先生又反问道:“你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何处?” “怪……”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要怪!就怪学生太弱!” 闻砚话音刚落,便闭着眼将手递了出去,等着先生打手心。 可孔长秋只是眉头微皱,并未再打他的手心,只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不等学生回答,先生再言:“慢慢的想,好好的想。” 闻砚低头思索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学生要向先生……” “借剑君子玉!以此跻身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君子玉,乃是儒家至宝,也是清白书院院长的象征!读书人讲究尊师重道,以学生借剑君子玉,无疑是代师行权,乃是悖师逆道的僭越之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矣。”闻砚继续说道,“只要时机合适,我跻身法境,便有为这天地生民的一战之力。” “若学生胜!则乱世终结,百姓安乐,天下重开太平!” “若学生败!先生也大可以说,是学生盗取君子玉,一意孤行,与清白书院无任何关系!” 孔长秋说道:“就算你跻身法境,你也不可能抗衡那位已是半仙的大平国师。” 闻砚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黄袍道士,看着自家先生,言道:“以民怒而聚天下人,自有同道中人相助!” 孔长秋与闻砚,先生与学生,沉默着对视良久。 许久许久,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善。” 学生一脸欣喜:“先生可是同意了?” 先生手抚长须,说道:“清白书院,不会同意。” 学生如释重负,笑着喊了一声:“先生……” 第86章 故人见面道辛苦 大平历,龙武十九年。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当今,天下之势,分庭抗礼。 义军势大,占北方六州之地,趋于安定,已成气候。 大平失半壁江山,仅剩南方七州之地,不过,好在自国师出关后,天灾渐缓,暂得喘息之机。 阳州境内,玄皇城。 玄皇城,原名阳州城,原是阳州境内第一主城,占地极广,背靠天险,玄军自烟州而攻入幽州,后夺阳州,占领阳州城后,便改名为玄皇城。 玄皇城,仙京城,一座天下,阳州皇城与中州京城,遥遥相对,分庭抗礼。 秋雨绵绵,带着略微凉寒,细雨如烟,朦胧着大半座玄皇城。 残阳瑟瑟,带着些许寂寥,夕阳似血,印染着一整座玄皇城。 玄皇城中,一处高楼,有位中年道人,腰挎断剑,身披黄袍,凭栏静听潇潇雨,沉思往事立残阳。 心神沉浸于心湖,神魂远游光阴长河,往事如风,风拂尘面。 从曾经的太平山,再到如今的玄皇城,历经人间万千苦难,终于破境合道雷霆。 先出世而后入世,道士下山立宏愿,誓要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可是呢?你终是沉默了,你明白,你谁也救不了。 普救含灵?让他们再去受苦吗?让他们再去像牲口一样被奴役吗?让这个世道再将他们逼迫成一个个恶鬼吗? 先入世而后救世,要救人于苦难,更要救天下于火水,让这个世道,重回正轨。 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到师父,拍着你的脑袋,问你为何入世? 你回答:无他。 黄袍道人目光深邃,俯瞰秋雨之中,残阳之下,好似处在一片血海之中的玄皇城,自言自语: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苍天震怒,降罪天下,我便替天行道! 天之怒,即雷霆。民之怒,即抗争。 雷霆伴随着民怒,洗刷了半座天下,可事到如今,自己才悲苦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大山。 在这座大山面前,一位十万法境算什么,不过弹指之间。 有人缓步登上高楼,默默站在站在中年道人的身后,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背影。 那是位脸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 中年道人,早就察觉了身后的男人,但并未回头,继续俯瞰玄皇城。 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周身一切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察觉,一点点风吹草动于他而言便是雷霆乍惊。 片刻,中年道人收回视线,转头笑道:“章寻将军,所来欲为何事?” 那个被称为章寻的刀疤男人,淡淡说道:“城中寻不见你,想必你又是登楼远望了,便来看看你。” 顿了顿,章寻继续说道:“张衍,你打算何时总攻仙京?” 面对这位坐拥半壁江山,玄皇城城主,自己名义上的元帅,章寻身为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向来是直呼其名。 而且,也是张衍亲自请他来,并许诺会妥善安置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加上自己确实仇视大平,才过来跟他打天下的。 在章寻看来,他与张衍只是合作关系。 张衍看着他,眉头微皱,说道:“仙京城,有那位坐镇,只要那位还在,就打不了。” 章寻扯了扯嘴角,脸上刀疤微微颤动,问道:“那位是谁?” 张衍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章寻摇头道:“除边疆战事,朝堂之事我一律不关心。” 张衍问道:“你知道大平国师吗?” 章寻眉头紧锁:“就是那个,传说自大平开国之初便是国师,直到现在的那人?” 张衍点点头:“他很强,强的可怕。” 章寻疑惑道:“我以为他只是个传说,真的有人可以活近八百年之久?” “他可以的,他是……”张衍话音停顿,“天上仙人,人间无敌。” 章寻打仗很厉害,境界却不高,他有些不明所以:“就连你张衍也打不过他?” 章寻是亲眼见识过张衍如今的实力的,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玄军,在正面战场之上曾有一场惨败,三万主力大军无奈弃城撤退,后面是大平八万左右的追兵。 如果这三万主力大军被全歼,玄军多年战果就此毁于一旦,再无翻身之可能。 就在此危难关头,张衍一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直接落入八万大平精锐腹部,雷霆炸裂,杀伤无数。 张衍以雷霆万钧,独挡大平万军,就此一人掩护玄军撤退。 章寻甚至相信,张衍有能力一人全歼大平近八万的精锐。 战后,他曾问过张衍,既然他有如此战力,为何战时非必要时刻不出手? 张衍只回答说,你不在我的境界,自然不明白我的处境,到了如今我这种境界,一言一行皆是因果,自有天地大道所束缚。 如今,面对这个问题,张衍的回答还是一样。 “你太看得起我了。”张衍摇头,无奈道,“你不在我的境界,不明白十万法境的战力,自然也不明白法境与半步仙境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位大平国师是如今什么境界?” “如果猜的不错,应是半步仙境。” “你与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打都没得打?” “天堑之隔还是太小,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张衍想了想,说道,“应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小子,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章寻背后幽幽响起。 下一刻,从战场撕杀出来的本能让章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瞬间拔出小腿的短刀,反手向身后刺出。 这一刀,电光火石之间,极快极快。 就是如此快的一刀,却被身后之人,仅用两指,便牢牢夹住。 章寻与刀,皆是动弹不得。 来人松开夹刀的两指,轻笑道:“看见了吗,这便是差距。” 张衍看向那人,笑道:“空行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章寻这才看清来人,是位身穿紫红蟒袍,略显苍老的老者。 空行公公揉了揉肩膀,轻笑道:“有故人过来找你。” 张衍惑道:“是谁?” “道士,是我。”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张衍瞪大眼睛,面色惊喜,猛然扭头看向声音处。 有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双手拢袖,眉目含笑,站在那里。 “闻砚!”张衍惊喜道。 “张衍,许久不见了。”闻砚笑语盈盈,向他缓步走来。 书生与道士,二人面对面,距离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了。 书生看着道士,笑道:“你瘦了不少。” 道士看着书生,笑道:“你有白发了。” 二人张开怀抱,紧紧抱在一起,轻拍对方后背,同时说道: “这些年……辛苦了。” 第87章 还是一场夜谈 待章寻看清那位中年儒士,也是惊讶:“你是……小师叔?” 闻砚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疑惑不解:“你是?” 章寻不由摸了摸脸上刀疤,轻声道:“我是……章寻?” 闻砚仔细辨认后,这才认出来章寻:“章师兄,你变化好大。” 东一句师叔,西一句师兄的,给空行公公搞蒙了,不由问道:“你俩还认识?” 闻砚点点头,解释道:“我俩同是清白书院的学生,是同门,就是我师从院长,辈分比较大而已。” 章寻看着闻砚,少有笑道:“只不过我这位小师叔,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小师叔,一直管我叫师兄。” 闻砚笑了笑:“清白书院自古以学问为主,不以辈分为主,师兄一直都是师兄。” 张衍重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书生,你过来干什么?” 闻砚轻咳了几声,笑道:“我说了,我们会是同道中人的。” “我过来,自然是帮你……”闻砚看着张衍那双蕴藏雷霆的双眸,“问鼎天下!” 张衍也看着他,语气略微有些埋怨:“清白书院,虎青寨,我都找了,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 闻砚一摊双手,无奈笑道:“被自家先生关禁闭了,现在才出来。” 张衍看着闻砚,忽的想起来那个人还不错的豪爽山大王胡胜虎,便问道:“胡山主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提起那个人,闻砚的神情忽的黯淡下来,有些落寞,轻声道:“胡胜虎,死了。” 张衍也跟着沉默下来,气氛有些死寂。 残阳落山,明月升空,万里夜幕,碧空如洗。 秋雨初停,但在张衍心中,又下了一场秋雨。 过了片刻,闻砚问道:“你现在是……十万法境?” 张衍看向楼外明月,愣愣出神,默默点头,一言不发。 王三,那个孩子,又是胡胜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算看遍生死,但故人陆续离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问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境界也不会低,晚辈问一下是什么境界?” 章寻淡淡补了一句:“你口中的这位老先生,是个老太监。” 闻砚面色有些尴尬,急忙改了称呼:“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又是何许人也?” “无妨,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在乎过。”空行公公倒是一脸不在乎,拱手抱拳,“大平前任首席供奉,不息天境?玄天阶,绰号:空行。” 这下轮到章寻吃惊了:“你就是那位前任供奉,你从未跟我说过,你怎么也跟来这里了?” 空行公公白了他一眼:“你又从来没问过。” “至于我为什么跟着来这……”空行公公看向沉默的张衍,没好气道,“你去问他去。” 张衍回过神来,解释道:“他欠我师父一件事,我便让他跟我一起了。”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面皮,抚额道:“没办法,被你拉上贼船了。” 其实,空行公公跟着张衍一起,不只是为了完成约定。 还有他的行事准则,那便是:有恩报恩,有仇复仇,有债偿债。 大平对他来说十分复杂,有恩也有仇,但恩仇并不相抵。 任大平供奉数十年,算是还完恩情了。恩情既然还完了,那便该报仇了。 闻砚点点头,暗自在心中计算一番,看向张衍,认真问道:“你是否确定,在场之人,都完全可以信任吗?” 张衍扫向众人,认真点头:“可以。” “好,既然如此!”闻砚重重跺脚,无边浩然气自周身散发,笼罩住整座高楼,隔绝出一方小天地,“那便再来一场夜谈。” 张衍不由想起,多年前在虎青寨中,他与闻砚的那一场秉烛夜谈。 好像,若无那一场秉烛夜谈,自己好像也不会踏上如今这条道路。 如今,还是一场夜谈。 今夜,虽无一盏烛火飘遥,明灭不定,但有一轮明月高悬,月明如昼。 在场四人…… 张衍,十万法境,合道雷霆,坐拥半壁江山,百万玄军兵马大元帅。 章寻,前任大平四品武将,如今统帅百万玄军,军中第一将军。 空行公公,玄天阶巅峰强者,前任大平首席供奉,喜好饮酒杀人。 闻砚,清白书院学子,院长首徒,体有无边浩然气。 闻砚第一句话便让张衍无比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读书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天下可以争一争,仙京城可以攻一攻,大平国师可以打一打。” 空行公公被惊得咳嗽了几声,斜睨着这位读书人:“你认真的?” 闻砚没看空行公公,而是看着张衍,认真点头。 空行公公拍了拍胸口:“你们读书人不会说大话,是会死吗?” 在场众人中,只有他这个前任首席供奉,最清楚那位国师大人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闻砚摇头,说道:“不是大话,要是真的有可能。” 张衍听的也是眉头紧皱,说道:“半步仙境,怎么打?” 闻砚一手背后,一手置于小腹,走到栏杆旁,遥遥望向天边明月,淡淡说道:“半步仙境没得打……” 章寻总结了一句:“废话。” 闻砚话锋一转,又说道:“不知道,两位十万法境巅峰,是否能称量一下法力失去大半的半步仙境。” 张衍走到他身边,重重一拍栏杆:“什么?!” 闻砚看向众人,面色平静,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偶然听见,我家先生说,那位国师大人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与大平王朝同生共死。” 在场之人都不愚笨,略一思考,便明白闻砚在说什么了。 那位国师大人如果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境界修为也必定如此。 大平国运衰弱,那位国师大人的境界修为也必定跟着衰弱,甚至跌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平已失近半壁江山,又加上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国运已经衰微不堪,那么……那位国师大人,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 两位十万法境巅峰,便真的有的打了。 空行公公脸上没了任何嬉笑之色,一脸郑重地说道:“可信?” “可信!”闻砚用力点头。 章寻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个小师叔,问道:“真的是偶然?” 闻砚笑了笑:“是偶然,不过不是那么偶然。” 张衍在心中留一盘算,便发现这是真的有的打。 可是……天底下的十万法境强者,屈指可数,有名有姓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莲,肯定是十万法境,具体合道了什么便不知了。 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坐镇清白书院,手持君子玉,自行合道浩然气,十万法境。 道教四大名山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古道,天下皆知的十万法境,合道天下道场。 还有一位,西域大漠之中的某位法师老和尚,不知名姓,甚至不知存不存在。 至于,那位江南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传闻是十万法境,不知真假。 最后,再加上自己。 莫莲不可能,清白书院从不参与纷争,龙虎山大天师只降妖除魔,剩下两位不知真假的就更不可能了。 细算之下,好像还是只有自己。而且自己,也只是十万法境,远远没到巅峰。 张衍又看向闻砚。 闻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我随时……法境巅峰。” 第51章 一朝破境 紫色神雷,自颅顶贯穿体魄,过五脏六腑,直达丹田处小雷池。 又以细碎雷光,剥离出神魂,噼里啪啦,生出数条雷鞭,狠狠鞭挞。 张衍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才不至于瘫软。眼眸之中,雷光炸裂,全身电光流转,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好似要跳出胸膛。 咬牙撑起身子,盘腿而坐,五心朝天,竭力安抚体内已经快沸腾的小雷池,勉强抵抗和吸收着那天地间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老道士在一旁咬着牙看着,如今基本上已成废人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他也曾经贵为玄天阶,即使他也曾修炼五雷正法大成,即使他也曾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 师祖……当年您在玄天之上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熄灭,是否也是如今这般心景,是否也曾那么无力过? 老道士看着雷霆中的徒弟,默默心想。 玄天九雷神符,其中的九雷并不是指九道天雷,而是指九炷香的时间。 九炷香内那一线神雷会逐渐在体内变大,若时间足够便能充满整个身子,将整个身子内外全都炼化成一座雷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衍如今已撑过了五炷香,那道原本细如牛毛的神雷现在已粗如合抱之木,将他彻底笼罩其内。 张衍体内的小雷池如今已经溢满,再多一点点,随时便会炸裂。 头顶的天雷还在倾泻不止,好似没个尽头,但张衍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心脏也慢慢停止了跳动。 不好!老道士眉头紧皱,虽然境界没了,但眼界还在。 张衍如今这个状态,分明已经是濒死了。 “他娘的!要是老子如今还是玄天阶……”老道士说着说着便不吱声了,默默低下了头。 握剑! 张衍,握剑! 张衍意识模糊,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空灵却又厚重的声音让他握剑。 是一个声音,却又好像有千千万万人在他耳边同时呼喊着。 为什么……要握剑? 张衍迷糊着,下意识便握住了横在身前的那柄断首的青铜古剑。 骤然! 一股莫名且不可阻挡的杀伐之气,冲刷着张衍的神魂体魄,竟硬生生将他体内那座即将炸裂的小雷池压制下来。 那股子杀伐之气好似铁骑凿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体内沸腾的雷将针锋相对,开始一点点镇压。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张衍心念一动,吐出了这八个字。 浑身焦黑,全身渗血,整个人惨不忍睹的他握剑,缓缓起身。 挥剑,随手一斩。 刹那间!雷霆骤散,万物寂灭,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黑白。 张衍缓缓睁开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黑白,眸中闪动着粹然的金光。 极远,黑白天幕的交际处,一位身穿龙袍的神武男子缓缓走来。 二人漠然对视着,两双金色眼眸中,都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可怕。 二人容貌一模一样,皆手持宝剑,身披黄袍。 张衍此时手持一柄断裂的古剑,身穿黄色道袍,头戴一顶莲花道冠。 男子则手持一柄赤金色的长剑,身穿黄色龙袍,头戴一顶帝皇冠冕。 “我名张衍,太平山道士,道号:贤良,欲下山普救含灵之苦。” “朕尊张衍,大玄朝皇帝,国号:玄黄,顺天道一统破碎山河。” “你即是我,我即是真我!”二人剑尖交错,锋刃相向,黑白天地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一幅画面。 一座雷池,一条金龙,金龙困于雷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真我! 本心! 长天阶,转瞬即破,直入玄天阶。 如此?不够! 根本无法压境,妙云玄境,顺势而入。 黑白色的天地破碎,万物重新流动。 一柄断剑从雷霆光柱中刺出,旋即一斩而过。雷霆光柱消散,画着点点雷光被张衍吸入体内。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不顾四散的雷光,大步向前,急忙奔到徒弟面前,伸手搭在手腕上后,才放下心来。 好家伙!不愧是我徒弟,入了玄天阶还不够,竟然还破境了。 老道士笑容满面,即便在秋冬时节,也有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看一看,瞧一瞧,我的首徒不比师祖你的首徒差嘛! 对了,不息天境的下一境是啥来着?好像是…… 下一刻,老道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天境之后,是妙云玄境。入此境者,境界大跌,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 立命凡境的修为下山,还入这乱世,他奶奶的怎么死的自己这狗徒儿都不知道。 老道士破口大骂:“你个脑子有坑的狗东西,干嘛不压着境界,非要去入那狗屁的妙云玄境?!” “你想变得跟你师父我一样,成为一个废人嘛?!” 浑身焦黑的张衍仰面倒地,大口喘着粗气,泪流满面,苦笑道:“没办法啊,师父,压不住啊,根本压不住啊。” 平时怎么打骂都不带哭的徒弟,竟然被自己骂哭了?老道士第一次见徒弟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哎哎,你哭个什么劲儿?师父不骂你了还不行?” 张衍哭的更厉害了,一抽一泣:“师父!疼啊,真他娘的疼啊!” 老道士笑了笑,紧接着便一巴掌呼了上去。 -------------- 几日后,张衍壮着胆子,又向师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要求。 老道士都不拿正眼瞧他,斜睨着他:“我跟你说过,道士下山没好事吧?” 张衍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里面早就给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哎,你这狗徒儿是不是又在心中骂师父了?”老道士终于正视着他,“你小子一低头,心里准没好事。” “哎呦,师父您老人家,我一直是绝对尊重的!”张衍竖起四根手指头,发誓道,“我要是说谎了,我五雷正法劈头!” “得了得了,你想下山便下山去吧,徒弟大了不由师啊。”老道士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士不准下山,但没说医者不许下山呀。” 张衍猛地抬起头,看着师父那张老脸,眼睛放光。 老道士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你下山前,师父便在叮嘱你三句。” “这三句,你且牢记,事关你的身心性命,半点不得马虎。” 第52章 道士下山 张衍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却还要故作平静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 “道士不准下山,但医者可下山。”老道士看着徒儿亮闪闪的眼睛,“师父的医术你已经学的七七八八了,但你需要切记!” “第一句话:道法不精误自己,医术不精误万民,所以……” “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 “弟子明白!”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道士无奈摇了摇头,“你此番下山,要多多救人,广结善果,为自己多多积累些因果,日后某些时日,说不定会有大用。” 张衍点着头,只觉得平时不善言语的师父,今天跟个老和尚似的,格外唠叨。 “第二句话:救人可,莫入世,入世也莫动用道法。” 老道士说完第二句话,却是久久不言语了。 张衍停止无意义的点头,奇怪地看着师父,等待着第三句话。 张衍没等到第三句话,反而等来了师父往脑袋上招呼的一巴掌。 “啊……”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师父,你干什么” 老道士轻轻笑着,揉着自己狗徒儿的脑袋,看向山外即将落幕的夕阳。 “记得啊……弟子不必不如师。” “狗徒儿,你有更重要的路要走。” “以后……出门在外,自己注意点,天寒记得加衣,病了记得吃药。” “要是惹事了,别人问起你师承名号,也别把师父供出来就好。” “好了……就这样吧。” ……… 这一日,太阳初升,山间薄雾轻轻,映着一片灿金的阳光。 一位年轻道士拜别了师父,就此下了山去。 年轻道士身披黄色道袍,背后负剑,想要靠一身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下山时。老道士对年轻道士,说道:“师父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切记不要动用道法,否则便是九死一生。” 年轻道士俏皮嬉笑道:“师父放心,徒儿还没活够呢,定然不会。” “而且徒儿就是下山游历一圈,回来后还要继续在山上侍奉您老人家呢。” “嗯,记得要回来看看。”老道士的眼中终有不舍,或许他老人家早已看到了结局。 “师父,走了!”年轻道士挥手告别,就此下了太平山,离了故土。 “嗯,走吧,去走你自己的路。”老道士目送自己的狗徒儿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 他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狗崽子,亏师父养了你这么多年,头都不带回的。” 老道士转身回到祖堂内,静静仰望着那两尊神像,喃喃道:“两位师祖啊,但愿保我那不肖弟子……平平安安。” 那两尊神像,一位是天下术法第一,一位是天下剑法第一,二人共同创立了大平的护国之教——生老宗。 老道士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盘腿坐下,轻叹一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十万法境?呵,误我半生。” 过往云烟升腾在心湖之上,薄雾氤氲,往事随风眼前一一浮现,可终究是走马观花,细观不得。 我姓陆,单名鸣。 我的爹娘都是农民,偶然读了几句圣贤书,就记得一句呦呦鹿鸣了。于是,便给我起名为陆鸣。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搞明白我的“陆”不是书上的“鹿”字。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爱我,我的童年很幸福。 直至……战乱爆发,村子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爹娘都不见了,我疯了一般的跑出村子,寻找着爹娘。 后来,我偶然遇见了祖师,他带我入了修行一途,传我五雷正法。 可能我确实有一些天赋吧,数年时间,我便是生老宗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年仅弱冠,便已是不息天境,后又三年连登三天,直入玄天阶。 年少如此天姿,我自然骄狂,甚至认为自己可以与传说中那位应道而生的祖师首徒都可以一较高下了。 我等到了,我的那位大师姐,也就是祖师首徒,终于出关了。 我与她比试一场,我引以为傲的五雷正法在她面前,不过尔尔,被随手一挥拂尘便打的稀碎。 她冷冷的看着我,将一柄青铜断剑丢到了我面前。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冷冷道:“师父挑弟子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天才的差距。 可她!明明与我同境啊! 我的一颗澄澈道心,差点当场崩碎。 再后来,祖师为了风调雨顺祭剑于天,想要强行逆天改命,亲自出剑连破三天,直上玄天。 大师姐身扛一整轮罡风灾,与最大一重的天火灾,我看着她差点身死道消。 而我呢,只得与曾经看不起的那些人,一起迎着劈落的神雷举剑,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剑气光柱渐渐熄灭。 同门师兄师弟,一个个耗尽本源,一个个燃烧精血,祖师祭剑于天,师姐力扛三灾,只为了那些平凡的百姓。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工夫去想了,只能毅然出剑,努力让自己的那条剑气光柱更亮一些。 好在我命够硬,我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入了那妙云玄境。 原本以为凭着我的天资入十万法镜,轻而易举,可我却连那所谓的真我本心都找不到。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承认自己的无能。 于是我也独自一人拜别师宗,背剑下山,一路北去,一路上当个赤脚医生,医治穷苦百姓。 我在烟州境内停步,在太平山上用全部银钱盖了一座太平观,就此幽居修行,再也没下过山。 山上这一呆,便忘了岁月,曾经的天才少年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道士。 陆鸣睁开眼眸,手中多了一张纯白色的符箓:“山上这些岁月,好像也只写出了这一张能够遮掩天机的瞒天符。” “也罢……” “狗徒儿,为师且最后再为你护道一程,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符胆处一点灵光大放,符箓自燃,陆鸣的身子如尘埃一般消散。 陆鸣最后笑道:“咳咳,斗胆算计师祖一回,也算死的风光了。” 没人知道太平山上太平观已经空无一人了,年轻道士下了山去,老道士化作尘埃四散。 二人……什么都没留下。 第53章 刚下山就遇山匪 初秋清晨,太阳初升,鸟鸣涧西,朝露附在垂着头的枯草上,让人感到些许的凉意与秋意。 刚刚在一片灌木中潦草过夜的张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力打了个喷嚏。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紧了紧身上湿漉漉的道袍。 “嘶……冷啊。”张衍看了眼身旁已经熄灭的篝火。 昨晚是生了火的,可能是这入了秋加上山里寒气重,火堆后半夜就灭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老寒腿不行。”张衍小声嘀咕着,脱去道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运气驱寒。 虽说他现在已经只剩立命凡境的修为了,那运气驱寒这种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身上寒气驱逐完毕,张衍换了一身新的道袍,收拾好东西,便准备接着上路。 他刚刚下山不久,连着走了三日路程,才走出山下村庄地界,如今还在烟州境内。 他计划由北向中原走去,一路向南,抵达中州,去见识一下那座极尽繁华的仙京城。 师父给了一些盘缠,不算太多,但省着点花,能撑个几个月。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张衍想着路上顺便采一些草药之类的,卖给药铺药房,以此攒下一些盘缠。 至于一路行医,若是有钱人,索要几两银钱也无妨,但若遇到了穷苦人家,免费治病也无不可。 张衍打算今日先不再往前去了,他想登一登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看一看这山上风景,与太平山有何不同。 这座不知名姓的山头,其实不算陡峭。张衍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登山,也不嫌累,全当游山玩水了。 他脚步大,又是修行之人,不到一天时间便登顶了。 登顶之时,刚好夕阳落山,染红一片白云,如火烧一般。 山顶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松树,张衍摸了一把树皮,便猜出这棵老松快七八十岁了。这全是从小到大,上山采药练出来的功夫。 张衍叼着一张大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在歪脖子老松树上,静静目送夕阳下山。 傍晚山间清风阵阵,吹得这位年轻道士鬓角发丝随意飘扬。 师父常与自己说,山外风景,千篇一律,山山水水,也就那样。 可这一路走来,张衍见到了,与太平山完全不同的一幅山水画卷。 大小不一的瀑布群落,一棵古树群鸟聚集,层林尽染,漫江碧透,这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山水画卷。 张衍吃完最后一口大饼,目送完太阳下山后,自己也准备下山了。 他因修炼五雷正法,目力极好,加上今夜月光皎洁,山中亮堂,摸黑下山没有一点问题。 可就当人往往以为没有问题的时候,问题偏偏就来了。 怕什么,便来什么。 张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穷苦的年轻道士,刚刚下山,便山匪被劫道了。 眼前不算宽敞的山路上,突然跳出了数十个持刀大汉,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年轻道士。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为首的一个大汉,一刀劈在地上,火星四溅,“朋友要钱还是要命?” 张衍嘶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们几个山匪,没看出来我是个出家人?” “看出来了,那咋了?” “你觉得一个出家人身上能有钱?” “在老子家乡那边,有个寺庙,就属里面的和尚最有钱,天天都能吃饱饭。” “那就是谈不拢,要打了?”张衍卷起道袍,毫不客气道。 “哎呦,这位道爷还是个练家子。”为首的山匪来了兴趣,把刀往地上一丢,拉开一个拳架势,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张衍冷笑一声,双臂抱胸,傲然道:“小道不才,也就玄天阶而已。” “牛皮吹出来的狗屁境界,没听说过。”那山匪痴笑一声,“听都没听说过,先接我一记拳。” 话音未落,右手一拳裹挟拳风便轰了出来,力道极大。 嘶……张衍倒吸一口凉气,两手化掌,堪堪拦下那汉子的一拳。 刚一接手,张衍便察觉不对,这汉子的拳为什么这么重?不是,怪不得师父不让自己下山呢,山外都这么可怕的吗?一个普通的山匪,仅是一拳就能让自己感到压力? 见眼前年轻道士去拦自己的那一拳,那汉子咧嘴一笑。 张衍看见这汉子在笑,心里顿时不安。 果然!那汉子迅猛收劲, 一把抓住张衍手腕,向前一拉。紧接着一个膝顶,直接顶在张衍小腹上。 张衍腰背瞬间弯曲成虾米,胃里翻江倒海,两眼泛白。 还没完,汉子又双手拉住张衍右臂,侧过身来,背对着他,以肩为支点,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张衍吃了一记膝顶,又结结实实吃了一个过肩摔,这一套下来,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噢!噢!大哥威武,大哥威武!”身后的一群小弟不断叫唤着。 汉子蹲在地上,轻笑看着倒地不起的张衍,问道:“啧,怎么样?服不服?” 怎么……怎么可能?!张衍浑身剧痛,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强烈念头。 “呕!”张衍翻过身来,跪在地上,将今天吃的饼子全都吐了出来。 汉子摇着头,看着这年轻道士的这副惨样,对着起哄的小弟说道:“去!把这货的行囊拿过来,值钱的东西全都拿了。” 汉子又问道:“小道士,再问一遍,要钱还是要命啊?” 张衍边吐边艰难回答:“要……要命,真要命,盘缠什么的都在包里。” 吐完之后,张衍感觉到好多了,随手抹了一把嘴,冲那汉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汉子挠了挠头:“也就天生气力比别人大了几分,随便练了几招,也就是个什么子的凡境吧。” 什么!就是个凡境?张衍只感觉修行观被震了个稀碎。 等一下!他奶奶的现在自己只是个妙云玄境啊!名义是玄境,修为上就是个凡境啊! 天杀的!虽说这汉子与自己同境,但自己常年在山上练的些拳脚功夫,怎么与这经常刀口舔血的汉子相比? 张衍两眼一黑,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双脸红的可怕。 这时,有个小弟拿着张衍的行囊,急忙跑了过来,跟汉子耳语了几句。 汉子一脸狐疑的接过行囊,翻找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些少量银钱,就全是一包包药材了,然后便将行囊又抛还给张衍,问道:“你是个郎中?” 张衍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点头道:“对啊,会治些病。” 汉子大手一挥:“你走吧,你的钱和命我都不要了。” “真的?” 张衍一脸狐疑的看着汉子。 “真的!”汉子站起身,将张衍从地上拉了起来。 张衍好奇问道:“为啥?”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汉子翁声翁气的回答着,“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四不劫。” 张衍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大汉伸出四根手指头,在张衍面前晃了晃:“一不劫老幼,二不劫妇人,三不劫穷苦,四不劫郎中。” “前面的我都理解,这第四点,为啥不劫郎中?” “因为……现在是个乱世。”汉子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乱世之中,多一个郎中行医,便有更多的百姓活下来。” 第54章 病弱书生 张衍拿着行囊,局促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总有种欠那个汉子好几两银子的感觉,即使被抢的是他。 反而是那汉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张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道长啊,世道危险,江湖险恶,没本事就回山上呆着吧,起码安稳点。” 张衍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反驳汉子的话,却想起自己刚刚的狼狈样子,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汉子拔出插在地里刀,举刀一挥,高声吆喝道:“弟兄们,收兵了,回家!” “噢噢!好!”一群小弟也扛着砍刀跟着高声应和着。 汉子领着一群小弟,人人肩上扛着砍刀,就这么潇潇洒洒的便要离去。 张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好汉!慢走!我还算医术精湛,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汉子回过头看着他,突然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弟,埋怨道:“人家不提醒我,我都忘了,山里面还躺着一个病着的教书先生呢,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小弟有些发懵,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那个年轻道士,呲牙咧嘴的。 汉子快步朝张衍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豪爽说道:“老弟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山里面还真躺了一位病人,刚好需要一位郎中。” “你要是不害怕,愿意医治,你就跟我走,诊费正常付给你,怎么样?” 张衍很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急忙点头道:“大哥放心,诊费我一分不收,你管我一顿饭就行。” “好好!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哥哥,我保证酒肉管够!”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张衍的后背。 张衍没有防备,差点一口老血又喷出来,强忍着又闷了回去。 就这样,山林间出现了这样的奇怪一幕。一个体格彪壮的黑脸大汉,后面跟着一群扛刀的小弟,拉出一条长长队伍,队伍后面还跟着局促的一个年轻道士。 一路上,通过交谈,张衍得知,原来这座山叫做青虎山,山深处有个寨子,名为:虎青寨,以前聚集着一窝无恶不作的土匪。 那汉子名叫胡胜虎,受不了家乡沉重的摇役赋税,便带了几个弟兄逃了出来,一路上又有几十个人跟着他混饭吃,等到了这青虎山,身边便跟了个百十号兄弟。 胡胜虎来了以后,便占山为王,将以前的那窝土匪,一锅端了。以后便靠着打劫商队度日了。 前些时日,山寨里面收留了位落魄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便成了山寨里面的账房先生和狗头军师了。 只可惜那位先生身子不太好,三天两头的到处生病,胡胜虎为此也请来了不少郎中大夫,只可惜都没法根治。 一路闲聊着,很快便来到了,深山里面的虎青寨。 张衍站在寨子门口,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苍劲方遒的豪迈大字。 那一群山匪没看出来,但张衍却看出来了这三个大字气魄极大,那个教书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 胡胜虎指着那三个大字,大笑道:“张道长,如何?这三个大字,便是那位先生所写了,我一个大老粗都觉得太好了!” 张衍原地看了半天,给出了评价:“豪迈至极,气魄极大。”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能写出如此大字的读书人,怎么会在一个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与狗头军师呢? 张衍对那位教书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见上一面。 胡胜虎将他领进寨子里面,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草堂,用少有的恭敬语气说道:“张道长,那位先生就在里面,您先过去给他诊断一下吧,到饭点的时候我叫您吃饭,今夜就先在寨子里面住一晚吧。” 张衍点点头,向最里面那间草堂走去。 推开屋门,在烛光的映照下,便见到一位身穿天青色儒衫,腰玄玉佩的年轻读书人,端坐在烛台前,安静看书。 那年轻读书人,见有人来了,轻轻合上书,注视着张衍,问道:“你是?” 张衍看着读书人略有些苍白的脸,轻声道:“我是你们大王,请来为你治病的郎中。” 读书人看着张衍一身道袍,不由笑道:“你这一身装扮,确定不是位道士?” 张衍见他笑了,也不由地笑了:“怎么,你个读书人不知道我们道家的医术最为精湛吗?” 摇摇烛光下,一位青衫读书人,一位黄袍小道士,互相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读书人站起身,向着张衍伸手:“道长好,我姓闻,单名砚,字:君谦。” 张衍于他握手,笑道:“我俗家名张衍,道号:贤良。” 闻砚伸手示意张衍落坐,笑问:“请坐,那我是称呼道长俗家姓名,还是道号呢?” “都无所谓的,我师父告诉我,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张衍挠了挠头,坐了下来。 闻砚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那我就对道长直呼其名了。” 张衍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闻砚愣了愣,皱眉问道:“咱们开始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张衍也愣住了:“当然是……给你治病了,我一开始便与你说过了。” “哦……哦……”闻砚明白了过来,无奈摇了摇头,“胡胜虎这家伙,跟他说了多少回了,我这病老早之前的了,没办法根治的,还一个劲儿的请郎中。” 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捆银针与几包药材:“刚才我与你握手时,便发现你的手很凉,而且你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病很久了。” 闻砚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就是一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张衍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们儒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小病不重视,一点点累积下来,终会成为让人大病一场的。” 闻砚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只得撩开袖袍,伸出左手搁在桌上,让他把一把脉。 “这就对了嘛。”张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微微闭目,细细诊脉。 只是过了片刻,张衍猛然睁开双眼,脸色剧变,死死盯着面前这位病弱书生。 缓缓收回把脉的手,低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这位病弱书生收回手,眉头紧皱,却随后舒展开来,依旧一脸笑意的看着张衍。 张口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第88章 有客,不请自来 什么?! 章寻震惊地死死盯着闻砚,知道他想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以至于,让他这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要代师行权,借剑君子玉?” 闻砚点点头,看向楼外一轮明月:“章师兄,我要合道浩然气。” 空行公公与张衍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但对于章寻这个曾经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却十分清楚。 “你疯了!”章寻一步上前,揪住闻砚的衣领,怒道,“你这样做会跟我一样的!被青白书院除名!从此再不能入书院!” 闻砚拍了拍他他的肩膀,轻笑道:“师兄,我已经跟你一样了。” 章寻听到这句话,无力的松开手,又问道:“孔院长,当真会借你剑?” 闻砚看着他,回答:“清白书院,不会借的,但我家先生……” 闻砚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都是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章寻摇了摇头:“孔院长还真愿意为你,赌上一生之清白。” 闻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衍打断,他问道:“法境与法境巅峰,可不是一回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进阶巅峰。” 闻砚与张衍对视着,淡淡说道:“凝聚一国气运在身,就一定会进阶巅峰!”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位青衫读书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张衍想了一会,便惊讶道:“你想登基称帝!” 闻砚听到他的回答,也愣了片刻,随即摇摇头:“不是我称帝,而是你张衍要称帝建国。” 张衍想都没想,断然否定道:“我不想当皇帝,天下太平之后,我会回到太平山上当个道士,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 闻砚眉头也皱得起来,看着一副不争气样子的故友,认真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张衍反问:“为什么是我?” 闻砚语气冷了下来,眉头紧锁,冷冷道:“道士,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别再天真,别再傻了,不是你又能是谁!” 张衍指着闻砚:“你来称帝,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天下百姓也因你而更好!” 闻砚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道士,变了许多,但又有许多没变。 章寻插话道:“儒家学生称帝,可以说是自断修为。” 空行公公也看着张衍:“所以,在场之人中,只有你有资格称帝。” 闻砚说道:“张衍,你明白的,我们都没任何退路了。” 张衍忽然好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上,重重喘息着。 这个从太平山上下来的道士,从始至终,其实从无称帝之心,入世起义,无非是一念救苍生。 张衍其实更向往的是闲云野鹤,守着一家道观或开一家医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快活一生。 就这样……挺好的。 张衍回首望明月,轻叹一声:“师父,当初应该听你的,就不下山了。” “或许看不见那些苦难,我便不会去想管一管。” 闻砚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圣上……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嘛?” 张衍收回目光,低下头,问道:“书生,你叫我什么?” “你都已经黄袍加身了,当然是喊你……”闻砚又喊了一遍,“圣上了。” 张衍抬头,无力地笑了笑:“好,我称帝便是了。” 闻砚轻轻拍了拍手:“甚好。” 空行公公问:“张衍这小子称帝以后呢?” 闻砚再次轻轻跺脚,周身浩然气散发,竟勾勒出一幅地图来。 那份地图极大,也足够清晰,勾勒出天下所有的山川河流,州城郡县。 “张衍登基称帝之后,一国之国运,便尽在他一人之身,他潜心修行,很快便会跻身法境巅峰。” 闻砚指向天下地图的北州:“北州自古民风彪悍,是极其重要的兵源,但如今北州并不安定,平蛮战争如今已有六十年之久,大平边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闻砚看向章寻:“章师兄,我知你用兵的手段,你身为玄军大将,在军中颇有威望,命你携玄军精锐,即刻发兵北州,先助大平边军对抗南蛮。” “而后,安定北州之乱,聚拢大平残军,以收人心。” “我军完全占领北方六州之地,其国运日渐昌盛,为民心所向,便与大平有了决战之力。” 章寻以兵法在心中推演一番,便点了点头:“明白,可行。” 空行公公忽然问道:“如果那位国师大人,就现在出手怎么办?你的一切筹划皆是落空。” 闻砚说道:“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那位国师大人自己画地为牢,出不得那座仙京城。” 空行公公“哦”了一声。 “当年有叛军联合南疆,一路从南打到仙京城,就算如此,那位国师大人依旧没有出手,直至兵临城下之际,才只出一招,便化解灭国危机。” “而且到了如今他这种境界,自身气运又与国运相连,所以我猜测,他出不了仙京城,他一出城或许就会加速大平国运的衰亡,所以他必须坐镇仙京城,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公公,你作为军中的顶尖战力,待我和张衍牵制住大平国师,你就必须要一人牵制住大平所有高手。” 空行公公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摸向腰后酒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张衍下了满城禁酒令,他也不例外。 只得作罢,说道:“十万法境之下,我无敌,玄天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这便是空行公公作为前任大平首席供奉的底气所在。 “好。”闻砚拍了拍手,“我以前朝中好友以密信告诉我,有一个人很棘手。” 空行公公一挑眉毛,问:“谁?” “佘镇恶。”闻砚说道,“大平新任供奉,玄天阶,很能打,很棘手,也是号称同境无敌。” 空行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我有自信,同境界不弱于任何人,只不过大平的那一柄镇国神器很棘手。” 闻砚不解道:“传国剑?” 空行公公摇摇头,有些头疼道:“是一柄黑金狭刀,大平国师亲手炼制,而后再加十二柄黑金飞刀,统称大平十三势。” “有多棘手?” “跟他打,我要拼命。” 二人正谈话间,忽然!一直沉默的张衍猛然看向高楼外。 微微闭眸,再次睁眼之时,眸中已是雷霆炸裂,掌心处五雷攒动。 紧接着是空行公公,从未有过如此表情,所有气定神闲不复存在,如临大敌。 闻砚呕出一口鲜血,死死捂住胸口,浩然气汇聚在身。 章寻紧紧皱眉,不解地看向他们,问道:“怎么了?” 张衍死死盯着无边夜幕,冷冷说道:“有客,不请自来!” 第89章 终局之战 下一刻,张衍与闻砚便被拉入一方苍茫小天地。 此方小天地,剑器无数,剑气纵横,让人冷冽。 有一位清冷高挑的女子,仗剑御空,眼眸冷冷,俯视着他们。 张衍眉头紧皱,他能察觉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很强,强的可怕! 张衍将闻砚护在身后,问道:“你是何人?” 闻砚一步踏出,满眼怒火,怒声道:“莫莲!” 张衍吃了一惊,眼前这位仗剑女子,便是那位国师大人的首徒吗? 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柄雷矛,对准莫莲极快掷出。 一道金色雷霆,划破虚空。 莫莲冷笑一声,双指并拢,一划而过。 此方苍茫小天地之中,所有剑气,好似如获敕令,自行庇护在身。 一根由纯粹雷霆所化的雷矛,就在莫莲眼前一寸寸崩碎。 莫莲轻轻点头:“速度尚可,杀力不错。” 闻砚怒声问道:“莫莲!你为何来此?!”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我想来,便就来了,你闻砚又能奈我如何?” 张衍以心声对闻砚言语:“书生!一会我拦住她,你赶紧破开此方天地!” 闻砚皱眉,也是以心声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张衍如实回答:“三成不到,但可一试。” 莫莲轻抬一手,而后微微下压,冷冷说道:“以心声言语,真当我听不到吗?” 下一刻,所有剑气,如雨下坠。 张衍怒喝一声:“闻砚!小心!” 张衍周身雷霆炸裂,竟是直接祭出一座雷局,以挡剑雨。 “不错。”莫莲给出了一句评价。 下一刻,天地再次变化,六千里山河出现。 张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自他跻身十万法境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明显的差距,好似土坡与高山一般。 差距太大,全力拼杀,别说三成了,甚至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闻砚有些疑惑,眯眼看着莫莲,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莲收剑,立于一处青山山巅,淡淡开口:“帮助你们,查漏补缺,以此推衍……” 闻砚与张衍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紧接着目瞪口呆! --------------------- 大平历,龙武二十年。 张衍于玄皇城中,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 史称:玄太祖。 建立大玄王朝。 龙武二十三年,玄黄三年。 大玄军收复北州大部分地区,收编大平边军残部,合力击退北方蛮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大平肃清辖境内所有叛军,开始召集流民还乡,开垦荒田,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龙武二十七年,玄黄七年。 大平白青老将军领军,大玄第一将军章寻领军,双方首次于沧河以北大战,史称“沧河之战”。 大玄帝皇张衍插手战争,生老宗大弟子莫莲出手,双方大战,不分胜负。 战场之上,大玄大败大平,大平精锐,死伤惨重。 经此此战,彻底奠定了大玄在北方六州的统治根基。 从此,大玄大平,开始二分天下。 龙武二十九年,玄黄九年。 双方首次谈判,争夺沧河沿岸属地。 谈判未果。 龙武三十年,玄黄十年。 大平宰相白虹与大玄宰相闻砚,代表双方,就此签订停战协议。 双方以沧河作为分界线,各自坐拥半壁江山。 双方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兵力,恢复生产,发展经济,为了某个时刻准备…… 天下战乱,基本平定。 天下历,史记: 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大玄朝南征天下,点兵三百余万,兵分三路,由大玄二品将军章寻,大玄首任宰相闻砚,大玄皇帝陛下张衍,分别领兵。 大平不敌,一路惨败,大玄百万大军就此兵临,仙京城下。 九月末,张衍与闻砚会师仙京城下,遥遥仰望仙京城城头。 与此同时,大平国师李梦阳率生老宗众弟子登临城头,俯瞰大玄百万大军。 仙京城守备还算强盛,守军约有三十万,可面对大玄百万大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大平老将军白青,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出城迎战大玄军队。 两国之大军全部精锐,严阵以待,相互对峙。 ---------------------- 仙京城内,大平宫中,金銮殿上。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龙椅之上,横剑在膝,不怒自威,眼神冷漠地俯视群臣。 龙武帝明白,此战,即是终局! 龙武帝不想废话,传国剑把剑出鞘,直指群臣,声如洪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仙京城外,大平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以死殉国。” 第二句:“仙京城头,国师大人隽整个生老宗亲临。” 第三句:“仙京城内,朕与殿上诸位!同大平同生同死!” ---------------------- 仙京城外,一片平原,原野广阔。 一位跨下追风乌龙驹,头戴乌黑狮子盔,身披玄铁重铠甲,手持一杆锋锐大槊的古稀老者手抚硬如钢针的白须,眯眼远望,眼中杀机盎然。 死死盯着不足百里的百万大玄精锐,猖狂大笑:“大平老将军白虹在此!” “来!战!来战!” 大玄军阵之前,依旧是一身黄袍道士模样的张衍,腰悬一柄青铜断剑,面带微笑,眼中电光流转,静静与他对视。 二人身后,是大平与大玄全部的军中精锐,等待一场大战! 此战! 若大平胜,则收拾旧山河,再续大平八百年国运! 若大玄胜,则大一统天下,重开天下之太平盛世! ------------------- 仙京城头之上。 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袭红衣飘飘,双手负后,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阵阵春风轻拂鬓间发丝,风华绝代,就这么立于仙京城头之上。 身前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闪烁着莹莹红光。 首徒莫莲怀抱天地人,神色冷漠,站于其右侧。 剑灵小桃夭双手抱臂,眯眼远望,站于其左侧。 生老宗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子,以一个小胖子周岁领头,站在其身后依次排开。 李梦阳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时耶?命也?” “仙升,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第90章 迎春归 城头之下,张衍眸中含着雷霆,缓缓拔出了那柄青铜断剑。 此剑,剑名:青虹,由师父所赠,天下十大名剑末尾,无不可斩,锋锐无双,那便就借以此剑之锋刃,剑斩大平朝八百年国运,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天下,苦平久矣! 城头之上,李梦阳双手抚在城头,双眉微皱,有些想不明白某些事情。 为什么……自己已然尽心尽力,这个天下,还会到如此这般境地? 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还是……徒增一些业障罢了? 算了……事已至此,那便不想了,只做得个有始有终,如此便好。 李梦阳轻轻抚袖,一双好看桃花眸中,深深藏着淡淡的忧愁。 张衍轻轻一挥袖袍,将手中青铜断剑,高高掷出,骤然之间,天地变色。 雷霆轰鸣,从云天高处传来,万里乌云凝集,好似如大军压阵一般,直直欺压过来。 黑云之中,好似有神人擂鼓一般,雷鸣阵阵,电光烁烁,雷霆威压,从天而降。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地震怒,茫茫乌云,电闪雷鸣,一柄古朴肃杀的古青铜断剑,卷携着最纯粹的雷霆,化作一道雷霆青虹,划过茫茫乌云,落雷大地。 张衍充盈着金色雷霆,单手握剑青虹,全身上下雷霆缠绕,一步腾空,御风而起,恍若神人。 右手三尺青锋剑,左手掌心五雷法。 一路之上,点点滴滴,看见的所有人间苦难,都破碎于眼中的煌煌雷霆之中。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张衍,这位太平山的黄袍道士,这位大玄朝的龙袍皇帝,声如怒雷,响彻整座仙京城:“吾乃大玄朝皇帝——张衍!” “那么就有请!大平王朝,谢罪天下,谢罪万民!” 谢罪天下?谢罪万民?如何谢罪? 当亡其国,灭其种,以此谢罪天下! 身下,大玄万军喊杀声震天,与天上雷霆轰鸣声,遥相呼应。 天上雷霆,天下万军,是雷霆万钧,更是雷霆万军! 仙京城头上,首徒莫莲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雷云之中的黄袍道人,而后轻声道:“师父,此人十万法境巅峰,合道法则乃是雷霆,手中的那柄剑,是天下十大名剑第十柄——青虹。” “徒儿曾与他交手过,杀力极大,极难对付,很不好打。” “我知道。”李梦阳重重揉了揉眉心朱砂,无奈苦笑道,“陆鸣啊,陆鸣啊!我的好徒孙,竟画出了瞒天符,还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遮掩天机,谋划颇深啊。” “如此这般,就只是为了你这个徒弟,护道一程,让我算不到张衍的气运竟如此之大。” 李梦阳不由轻轻鼓掌,喃喃自语:“陆鸣,当真是好算计。” 看到面前这个黄袍道士,以及他手中握着的青虹剑时,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便自然而然的想通了。 天地震鸣不已,声作雷霆轰鸣。 “李梦阳!” 不过,此战过后,都无所谓了…… 李梦阳随即眉头舒展,轻轻抬起一手,淡淡笑道: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话音未落,刹那之间,雷鸣声消失,喊杀声消失,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老仙人姿,人间无敌手。 半步神仙境,抬手云海间。 原本直直压向仙京城的雷霆云海,骤然停止了扩散,天地之间好像凭空升起了一面无形屏障,轻而易举地阻挡压来的那座雷霆云海。 张衍五指微微弯曲,如爪如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怒道:“李梦阳!赴死!” 李梦阳嘴角勾起,轻笑道:“在,我一直都在。” 抬起的手掌落下,云天之上,长天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掌好似神仙一般缓缓拍下,竟是将那整片的雷霆云海都生生压下了好几丈。 “雷公电母,听尊号令!”张衍举剑怒吼,“驾雷驭电,驱雷策电!” 雷霆云海之中,一道道纯粹雷霆法则显化,竟是凝聚出一位腰缠金色闪电的金身神女与一位手握紫色雷矛的金甲神人。 两尊雷霆神灵,如获敕令:“得令!谨遵雷主法旨!”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金色闪电,噼里啪啦,向城头上的李梦阳狠狠抽去。 金甲神人用力掷出紫色雷矛,雷矛划破虚空,瞬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 李梦阳扫了一眼莫莲,莫莲会意,微微颔首。 莫莲率先出手,拂尘一甩,万千尘丝闪过寒芒,化作天地人。 天地人一剑递出,剑光直穿茫茫雷霆云海,将那道抽来的闪电直接轰散,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那道剑光,冲上云霄,后又直直落下,化作剑雨倾盆,将那金身神女,笼罩其中,直接就此轰杀。 莫莲御空,倒持长剑,眉目冷冷:“杀力之最大?区区雷霆,不过如此。” 李梦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剑灵小桃夭。 小桃夭白了一眼李梦阳,见他仍是没有出手的意思,眼看着那雷矛将砸在城头上,自己三人倒是无碍,可那些生老宗的普通弟子经受不住这雷霆一击。 懒死你得了!小桃夭愤愤地想着,一步踏碎虚空,对着那道虚影招手。 下一刻,小桃夭直接伸手抓住那根紫色雷矛,全然不把那纯粹的雷霆法则当一回事,就像握住一根烧火棍似的。 随即反手将那雷矛掷出,速度更胜之前,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洞穿金甲人的人头颅。 两尊雷霆神灵,不消片刻,便被轰杀殆尽,重归纯粹雷霆法则,被张衍握在掌中。 李梦阳淡然看着这一切,双指并拢,轻点眉心一抹朱砂,轻轻笑道:“雷霆神灵,雷公电母?名头着实大了些许。” 双指顺着挺拔鼻梁一抹而下,停于嘴边,轻喝一声,敕令天下。 “风雨送春归!” 天下之间,秋风换了春风,送暖人间,阵阵腾起,不知从何处而归,也不知从何处而归来。 雷霆云海之上,又有一片彩云出现,细且密的春雨,穿过雷霆云海,雨落天下,润物人间。 彩云之中,春雷阵阵,犹胜雷霆,人间万事,万物复苏。 风雨送春归,春暖花开,一株大桃树,参天耸立,暮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桃花朵朵盛开。 天下迎春,人间至暖。 李梦阳!这位大平国师,乃是半步仙境,一人合道:不老与春时。 自那位长生剑仙——赵仙升举剑飞升,离了人间,不知所踪后…… 他自天下无敌,人间至强! 第91章 大玄皇子,少年勇将 张衍收回一道道雷霆法则,不再言语,默默举剑,直指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 “大玄倾尽举国之力,为天下万民,强求个太平盛世!”张衍举剑怒吼,“大玄!” “杀!” 大平三十万精锐为首的老将军白青,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拂过那柄世代祖传的大槊,怒笑道:“列祖列宗之英魂平天在上,白青定不辱我白家世代之英明!” 老将军白青,高举大槊,怒目圆睁:“大平!随老夫冲杀,如有退者,皆斩!” 槊头之上,一面绣“白”字的黑旗,迎风飘扬,战意凛凛。 白家世代为大平军家,此柄大槊,乃是白家祖传神兵,形似枪矛,槊刃极长,刃开八面,槊锋处有破甲棱角,槊头处有白家黑旗,重约百余斤。 此槊名曰:白日冲天槊。 传闻,白家老祖宗就凭仗此槊,于平蛮战争中,一槊当先,破甲二千六,为后代搏了个世家将军位。 白青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昂,一马当先,一槊莫敌,以年近古稀之龄,率先冲杀。 身后三十万大平精锐,紧随其后,竟是要以三十万兵力冲杀大玄百万精锐! 仙京城城头上,生老宗残存弟子,以周岁为首,齐齐拔剑高呼:“愿随祖师!” 想当年,随祖师祭剑于天,明知九死一生,都毫不犹豫。 现如今,随祖师保家卫国,亦是九死一生,当责无旁贷。 身后便是仙京城,更是家国,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生老宗弟子,跃下城头,御剑而起,直去战场中央,奋力杀敌。 大玄军中,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格外显眼,身着银光甲,外披白战袍,手持亮银枪,胯下白龙驹,勇武异常。 “父皇!”少年将军抬头看天,高声喊道,“且看我张子乾!先登!斩将!夺旗!” 张子乾,大玄二皇子,载物地境。 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英姿逼人,意气风发。 老将军白青,刚刚手持大槊劈碎一个玄军甲士,迅速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看向那位张扬的少年将军,嗤笑一声:“嚣张小儿,待老夫去取你头颅!” 战场之上,最忌惮的便是张扬招摇,引人注目。 穿银甲,披白袍,又骑雪白战马,自以为自己英姿飒爽,可不过是嫌自己命太长,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而且还自报家门,是那大玄皇帝老儿的儿子,如此这般,那你不死谁死? 白青旋即持槊纵马,与大玄皇子张子乾,率先对上。 刚猛老将与少年勇将,一杆锋锐大槊与一杆亮银长枪,碰撞交锋不止。 白青一勒马头,战马马蹄高昂,一槊向下斜刺而来,刺向张子乾的头颅。 战场之上,不出则已,一出手就必定是杀招,务必一招之内取敌人性命! 张子乾急忙侧身,堪堪躲过,可还是被那大槊上的锋锐枪茫划破了右肩,右肩肩甲好似形同虚设,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白青冷笑,自己的这杆祖传大槊,专门破甲,一般盔甲在其面前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张子乾受伤,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退反进,一枪当头,抡砸而下,声势浩大。 好家伙!这力道!白青心中惊叹,架槊上防,横槊挡在自己身前。 “当!” 只听一声巨响过后,白青胯下那匹追风乌龙驹口吐血沫,四肢尽断。他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开裂,血流不止,跌落下马。 眼见白青落马下地,张子乾抓住机会,欲提马一枪刺下,就此一举斩将。 可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忽的破空射来,同时三位生老宗弟子手持长剑,同时杀来。 张子乾心中惊骇,急忙策马,旋即长枪一拔打下羽剑,可以杀至身前的三柄长剑,却根本来不及收枪格挡反击。 机不可失!白青眼神凌厉,重重喘了一口气,旋即便仗槊跃起,一槊扫向其头颅。 短短一瞬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必杀之局已成。 战场之上,素来如此,没有人会与你捉对厮杀,四面皆是刀枪,八方皆是敌军。 张子乾也是如今才明白,父皇曾经苦口婆心的忠告。 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酒壶从天而降,重重砸下,溅起无数烟尘,烟尘之中显露出一个佝偻身影,足尖点地。 看不清来人如何出手,便已破解此处必杀之局。 三柄长剑,竟是被一身酒气,寸寸震碎,三位生老宗修行弟子,更是被震的倒飞出去。 至于白青的那杆重达百余斤的大槊,则被其牢牢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等待烟尘散去,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位身着紫金蟒袍,满身酒气的佝偻老者。 老者足尖一挑,挑起地上酒壶,稳稳接住,就这么在战场之上,自顾自的饮酒。 张子乾心中大定大喜,躬身行礼,尊称道:“子乾,见过空行公公。” “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白青看见此人,差点肝胆俱裂。 见势不妙,当断即断,只得舍弃那一杆祖传大槊,足尖一点,便已远去数丈之遥。 玄天阶巅峰!是那个老怪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白青竭力稳住心神,但还是心中大惊,刚刚一交手,那内息便如玄天一般直直压了过来,自己更是半点都调动不了内息,只得弃槊而逃。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嘴,醉醺醺的眯眼远望,嗤笑道:“白青老将军,若不是念及你我昔日一起喝酒的那点微薄情分,你根本就不会有逃的机会。” 看着白青奔逃远去的背影,轻笑道:“子乾殿下,只管去放手厮杀便是,有咱家帮忙压阵。” “子乾谢过公公!”张子乾倒拖长枪,纵马而去,枪尖在沙场之上拖出一条长痕。 “白青老贼!拿命来!” 空行公公目送那一身银甲白袍远去,无奈摇头,随即将手中那一杆大槊高高踢飞。 片刻,大槊直插入地,在这战场中央之上,格外显眼。 空行公公醉醺醺的靠在大槊枪杆上,举酒向沙场,缓缓饮酒。 向他冲杀而来的数十大平铁骑,顿时人仰马翻,不知怎么的,便就已经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酒气飘香十里,战场中央,无人能够进其五十步之内。 如有进犯者,皆死绝。 第55章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面色不善,冷冷道:“你是……不息天境!” 刚才略微一把脉,张衍便发现这个看似病弱的读书人,体内其实气息极其深厚,好似那垂天之云一般。 不息天境!绝对是天境!才能气息那般深厚,而且还自行轮转,生生不息。 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很不好惹。看着笑盈盈的,其实就是个笑面虎。 闻砚揉了揉手腕,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天境修为。 “几阶?”张衍试探问道。 “长天阶。”闻砚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其实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可以随便一把脉,便察觉了自己的真正修为,这就说明他的修为其实也不会低。 闻砚握住腰间玉佩,开口问道:“好了,该我问你了,你是什么修为?” “玄天阶。”张衍摸向腰间剑柄,准备随时出剑。 玄天阶。闻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张衍身上的气息,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看破自己的真实修为! 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强的可怕。 张衍微微眯眼,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闻砚看着张衍的这副模样,突然有些恼火,想着要么就打一架得了。 不管怎样,打一架便什么都知道了。 在书院中,被自家先生拿着戒尺狠狠敲手掌心;在江湖中,被个臭小乞丐骗走了自己所有银钱;如今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过几天舒坦日子,又跑过来个道士欺压自己! 打!士可忍孰不可忍!真当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手无缚鸡之力吗?! 闻砚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身浩然气溢散,怒声喝道:“清白书院,闻砚,讨教了。” 清白书院?这个人说他是清白书院的!张衍心中震惊,但并未显露。 他也一拍桌子,没站起来,而是一脸狐疑问道:“就你?清白书院啊?” 闻砚强压着怒意,双臂抱胸,冷冷道:“怎么,不信?” 啪!他将腰间玉佩摘下,拍在桌子上。 那块玉佩通体莹白,铭刻着云纹,清气四溢,上刻有“清白”二字。 张衍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真的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的话,那就没什么事了。 他曾经听师父谈起过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师父对那座书院的评价极高。 他其实是怕这位天境的读书人没安好心,隐瞒境界潜伏在胡胜虎身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张衍觉得胡胜虎这还人不错,他也不想让虎青寨就这么毁了。 张衍问道:“话说你一个天境的清白书院读书人,跑到一个土匪寨子里面干啥?” 闻砚气还没消,没好气说道:“老子乐意!你个道士管这么多干什么?” “话说你又是哪儿的人?” 张衍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这才是缓缓说道:“太平山上太平观,道士张衍。” 他并不是渴了,而是纯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啊。跟一位天境修为的人叫板,要是真打起来了,就凭自己现在这修为,后果不难想象。 没听说过。闻砚眉头微皱,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张道长,闻先生,大哥喊你们俩吃饭去!”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跟着那人向饭桌走去。 饭桌上,作为东道主的胡胜虎,早已等待二人多时了。 见二人到来,急忙让给二人上座,并为二人上茶上酒。 餐桌上到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并无大鱼大肉,主食是现蒸的馒头,酒水就是寻常家酿,但管够。 谈不上多么好吃,但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也称得上丰盛。 二人坐得很开,谁也没有说话,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 许是察觉到饭桌上的氛围有些冷清,胡胜虎并起了个话题,冲张衍问道:“张道长,闻先生的病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衍急忙咽下口中馒头,喝了一口茶水顺了顺,这才说道:“闻先生的病,可以治好,只是根治比较难,按时吃药,没什么问题的,大王放心。” 胡胜虎大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寨子上上下下可少不了闻先生呢。” “张道长,你是不知道啊。自从这闻先生来了之后,寨子便清爽多了,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 “闻先生还精通布局谋略,寨子里哪些布置欠缺,他都给我们一一点了出来,提出改进措施。 “闻先生还教我们几个大老粗识字认字,而且还写的一手好字,我打算过年的春联也让他写。” 胡胜虎这个山大王,边说边一脸傻笑的看着闻砚。 闻砚被看的头皮一麻,急忙赔笑着,向他敬了一碗酒。 张衍托着腮帮子也看着闻砚,感觉自己刚才好像错怪他了。 这个修为极高的读书人也许就是闲的无聊想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个账房先生呢?又或许这个读书人数次科举不过,一气之下便在土匪山寨里面当了个狗头军师呢? 毕竟,能写出那种字的读书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师父不是常说吗?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主。 “来!来!”胡胜虎站起身,举起酒碗,冲着张衍说道,“张道长,我来跟走一个。” “啊……我啊?”张衍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闻砚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向张衍举起酒杯。 “那我……以茶带酒?”张衍慢吞吞的站起身,举起茶杯。 “哎,张道长以茶代酒岂不是薄了胡山主的一片心意?”闻砚伸手一挥,豪气道,“来人啊!给张道长满上!” 当即就有人给张衍撤去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张衍看着面前的这一碗酒,有些犯怵。 自己从来没喝过酒,以前在山上倒经常见师父自己给自己酿酒喝,自己但凡提出想尝尝,迎接的便是师父的一巴掌。 “来!张道长!我先干了,你随意!”胡胜虎举起酒碗示意,继而一饮而尽。 闻砚也站起身,举起酒碗笑道:“就看张道长敢不敢舍命陪君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衍也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举起酒碗,讪笑道:“那……那我也干了!” “好!好!张道长海量!”闻砚鼓起掌,带带着酒桌上的一群小弟起哄。 一碗酒下肚,张衍剧烈咳嗽起来,脑袋晕乎乎的,瘫坐在椅子上,好似一摊烂泥。 张衍醉眼惺忪,醉酒趴在饭桌上,在彻底醉死过去之前,他问了闻砚一个问题。 “你……为何能写出如此豪迈的字来?” 闻砚笑了笑,饮尽一碗酒,笑着回答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张衍没听见他的回答,便已经鼾声如雷,睡死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青衫读书人,是当今清白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整个书院最年轻的天境弟子,内定的下一届书院院长…… 第92章 闻先生,浩然气 李梦阳笑看整片战场,袖口一抖,掏出一把金豆子,撒下战场。 又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一抹抹红光,荧荧如火,凝聚出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 轻轻一拍城头,又祭出一面绣着无数符文的赤红大旗,立于大平军队后方。 若是天下法宝共作一石,那么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炼器师,独占十二斗。 天下修士之法宝,还倒欠他两斗。 雷云之上的张衍,眉头紧锁,正欲出剑降雷阻止,却被莫莲递出一剑打断,又被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金豆落地即生根,化作一位位金甲力士,三千枚金豆便是三千位金甲力士,每位都有地境的战力。 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直飞入大玄军队后方,剑气极盛,速度极快,肆意收割着低境界的大玄将士的性命。 那杆赤红大旗,符文闪亮,迎春风招展,沐浴春光,抚平治愈一位大兵将士的伤口,竟可以白骨生肉,断肢重生。 李梦阳笑了笑,法宝之多,术法之盛,境界之高,这便是他只身独守城头的底气所在。 这也是,大平老将军白青敢于以三十万兵马冲杀大玄百万精锐的底气所在。 有国师大人在,大平便在! 白青翻身上马,回望城头,猖狂大笑:“谢!国师大人出手相助!” 李梦阳摇头笑道:“无妨。” 大玄军中其实并不缺高手,只是这三千位金甲力士来的太过突然,而且似有灵智,专门针对大玄军中海境之下的兵卒,一击即中,不求击杀,但求重伤,一时间大玄前军死伤无数。 更可恨的是那冲入后方的三百六十五把袖珍飞剑,剑气极盛,速度极快,数量极多,普通兵卒根本无法应对,眨眼之间,大玄后方已是尸横遍野。 前有金甲力士以拳压阵,后有袖珍飞剑袭杀兵卒,一时间,大玄百万精锐就乱了阵脚。 李梦阳以一己之力,就拖住了大玄百万精锐的攻势。 大玄军后方,大皇子张子民与三皇子张子坤刚刚联手困住十二柄袖珍飞剑,一击即碎。 这些飞剑虽杀力巨大,速度极快,但好在脆弱不堪,海境之上的修士随手一击,便可将其击碎。 大玄皇帝张衍目前,统共有六位子嗣,分别以八卦命名,八卦之外,以民最大。 三皇子张子坤擦拭着脸上血迹,对着穿着粗气的张子民说道:“皇兄,这些袖珍飞剑……” 话还未说完,大皇子张子民突然一掌打向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自己则留在原地,打开架势,右手挡在面前,左手护住心口。 一柄飞剑,瞬间洞穿了张子民的右手,离眉心要害不到半寸,却再也停滞不前。 “皇兄!”张子坤惊呼一声,身子一扭,稳住双腿,便要飞扑过来。 “别他娘的过来!”张子民嘶吼着,内息疯狂奔腾着,竭力抵抗着浸骨的剑气。 下一刻,又是一柄袖珍飞剑刺来,洞穿他的腹部。 张子民内息一滞,顿时口鼻喷血,单膝跪地,单手撑地。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拂去了所有伤痛。 张子民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身着一袭青衫,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张子民急忙起身,以自身内息震碎身上飞剑后,不顾身上伤势,赶忙行礼,恭敬道:“子民见过闻先生。” 飞扑过来的张子坤见到中年儒士后,也是不敢怠慢,低头行礼,头也不敢抬。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两位身穿锦袍的大玄皇子,全然不顾战场上乱帘的袖珍飞剑,对着一个两鬓霜白的中年儒士认真行师生之礼。 中年儒士按住张子民的肩膀,周身浩然气溢散,自上而下,修补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张子民的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中年儒士微微摇头,无奈笑道:“哎呦,你俩都消停一点,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俩倒好,还有功夫闲聊。” 张子民刚想回话,便神色剧变。 “闻先生!小心!”张子民与张子坤同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了。 足足三十二柄袖珍飞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杀那个中年儒士 上下,前后,左右,三十二柄飞剑皆是刺向三十二处致命的窍穴,避无可避。 闻先生一跺脚,轻轻开口:“君子喜静,君子坦荡。” 刹那,三十二柄袖珍飞剑同时停在闻先生十步开外处,一动不动,随后似有罡风激荡,三十二柄袖珍飞剑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莹光四散。 张子民不由赞叹道:“没想到,闻先生如此厉害!” 张子坤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随声附和:“对啊!对啊!甚至比空行公公还要厉害几分!” 闻先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身前,昂首挺胸,微笑道:“君子不骄,君子不躁。” 喂喂,麻烦您老先把那幅大儒文豪的样子先收一收吧……张子坤撇了撇嘴,不由翻了个白眼。 闻先生环顾四周,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余下飞舞的袖珍飞剑,以极快的速度,一柄柄数了过去。 心中盘算一番,眉头不由皱起,自言自语道:“余下二百六十五柄飞剑,想要同时灭碎,有些麻烦了。” 当然……也就只是有些麻烦。 张子民恭声问道:“闻先生,那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闻先生朗声笑道,“我合道,入法境,就是了。” “先生是说……”张子坤颤声问道,“先生要在此时此地,合道法则,入十万法境?”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眼前的这位闻先生,曾有过一番言语:我随时随地……法境巅峰。 闻先生双手拢袖,微笑着,轻轻点头。 曾经先生的学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那么先生的先生,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闻先生张开双臂,大袖飘摇,清风拂面,长笑道:“吾善养吾浩然气。” 曾有圣人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故此:天地正气即为浩然气! 千秋凛然浩然气,万古长存天地间! 千秋万古,独我浩然! 闻先生自整衣冠,自理仪容,躬身行礼,朗声言道: “学生闻砚!有请先生孔长秋!” “借剑君子玉!助学生合道……” “浩然气!” 第56章 要读圣贤书 胡胜虎有些尴尬的举酒站着,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张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实是没想到,这张道长酒量这么差,一碗就倒啊。要是知道的话,自己就不劝酒了。 嘶……现在客房也没整好,这张道长总不能一直趴酒桌上,晚上睡哪里啊?胡胜虎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坐下喝了碗闷酒。 闻砚看出了胡胜虎的为难,便瞥了一眼还打着鼾的张衍,起身说道:“我吃好了,今晚就让张道长睡我那里吧,我晚上要夜读,不碍事的。” 胡胜虎一看闻先生都这么说了,笑着搓着手:“那就让闻先生和张道长先凑合一夜得了。” 挥手招呼道:“来人啊,将张道长送回房中休息。” 来了两个小弟架着张衍离席回房,闻砚也跟着离席告辞。 到了房间后,闻砚对那两人说道:“给他衣服鞋子脱了,扔床上就行了。” 两人做罢,点头轻声道:“闻先生,那俺俩就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您再吩咐就行了。” “慢着,你俩还没吃饭吧。”闻砚点燃桌上灯烛后,从宽大的袖中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大白馒头。 闻砚将手中馒头递给两人,笑道:“辛苦了,多谢两位了。” “啊?给我们的?”两人受宠若惊,颤巍巍的接过馒头。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能活下去已是不易,能吃上大白馒头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而且……而且,闻先生这位读书人竟然给他们这两个粗人道谢! 这可比两个馒头,更让他们心喜。 “不然呢?我一个人可吃不下。”闻砚笑着反问。 “谢……谢谢闻先生!”两个人急忙将馒头揣进怀里,连声道谢。 闻砚摆了摆手:“好了,没事就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两人连连点头,快步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屋门给顺带合上。 闻砚看着合上的屋门,笑着摇了摇头:“呵,变细心了嘛。” 他扫了眼床上的张衍,坐回桌前,重新翻开桌上的那一本书。 书很薄很破,上下不过数千字,却是本圣贤书,闻砚读了很多很多遍。 书名《太平策论》,主要是讲一些治国安民的方法及理论,是许多年前书院的一位张姓师兄所着。 只可惜,那位师兄三次科举,三次金榜题名,五次入朝为官,五次致仕而归,凑钱出书,却无人问津,空有凌云大志,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最终郁郁而终。 闻砚对那位张师兄极为崇拜,只因那《太平策论》开篇的四句话。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 片刻,闻砚睁开眼,默默看着桌上的那一盏摇曳不定的烛火,怔怔出神。 自己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自己身有八尺躯,理应也有凌云志! 可是……闻砚思绪万千,飘荡不定,神游万里归途。 父亲于自己五岁便逝世了,母亲没有改嫁,一个人将自己拉扯长大,省吃俭用供自己读书。 母亲对他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当了大官,才能改变家中寒酸的现状,过上好日子。 于是自己拼命读书,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九岁,参加县试。 许是自己天资聪颖,一举夺魁,成绩名列第一。 那场县试的第二名是位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姓孔,名清青。 县试后,那个名叫孔清青的女孩过来找自己,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前往中州的那座清白书院求学。 自己听学堂先生说过清白书院的大名,回家问了问母亲的意见,母亲点头支持,拿出了家里全部银钱交给他,支持他去求学。 他握着母亲给的银钱,在父亲坟前跪了一夜。第二日,便跟着孔清青前往清白书院求学。 在书院的入学考试,也是院长的收徒测试中,孔清青第一,自己第二,他们双双被当今院长孔长秋收为亲传弟子。 书院院长孔长秋收徒时,只对他们说:“要读圣贤书。” 自己年长一岁为师兄,孔清青便成了自己师妹。 后来才知道,孔清青竟然是院长的亲生女儿,在外求学,参加县试,只是历练。 一日,先生问他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如实回答:入朝为官,让自己与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 先生并未责怪他,只是说:君子谋道不谋食,谋心不谋生。 书院求学期间,母亲于家乡病逝,自己辞学归乡一年,为母亲守孝。 他在父母坟前筑起一间草庐,边读书边守孝。 这一年,蛮族侵犯边疆,边境烽火连绵,百姓苦不堪言。 自己第一次觉得:读书!读圣贤书!是要一定做些什么的!不是为自己! 自己不明白这是文人的抱负,还是儒士的责任,又或许只是对于青史留名的渴望。 无论怎样,他决定改变这一切。 他阅读兵法典籍,研读定国安邦的文章,最终将这一年的思考写成九条建议,汇总成《安疆九议》。 一年后,回归书院,自己将《安疆九议》呈现给先生看,想让先生将此书给皇帝看一看。 先生认真看完,眼中略有赞许,却又问他,你为什么要读圣贤书。 他思索片刻,回答:我想在青史留下一笔痕迹。 先生说:君子,读圣贤书,不言兵事。 自己说:“那难道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自己完全不理解,国难当头,难道我辈读书人就只作壁上观吗? 自己去找师妹倾诉心中苦闷,师妹却说:书院不为一国之事,而为天下之事! 天下之事!好一个天下之事!一国之事何不为天下之事?苍生受苦,百姓流离,这是天下事,还是一国事?! 自己与师妹大吵一架,谁也争不过谁。 一气之下,离了书院,科举入仕,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先生并未阻拦,而是临行前让师妹给了他一本书与一句话。 书是:《太平策论》 话是: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接过书,回望书院,转身离去。路上闲暇时,翻开那本书,开篇四句话,映入眼帘。 自己恍若触电,醍醐灌顶,被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没错!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终极追求! 自己踉跄地飞奔回书院,低头跪在山门前,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句话。 先生站在山门前,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身后,师妹笑语盈盈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他。 先生依然问:你闻砚,为何要读圣贤书? 他猛然抬头,胸中一点浩然气迸发,千里长风萧萧而来,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那《太平策论》的开篇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点头说,你……做不到的,所以才要“和其光,同其尘”。 自己看着先生倔强说,我想试试。 自己在书院后山上的一块巨石上,刻下这四句话,观摩一夜。 一夜过后,一朝开悟,入天境。 第93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清白山上,清白书院。 至圣文庙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条细缝,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文庙正中,伫立着一尊汉白玉所雕刻而成的儒家至圣先师塑像,一手捧一卷竹简,一手扶腰间长剑,神情端庄肃穆。 孔清青仰头看着文庙正中的那尊儒圣雕像,恭敬地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孔清青起身,又躬身行礼,嘴中念念有词:“师兄有剑要借,先生因清白不借,但我无论怎样都要借!” “一切罪责,我孔清青一肩担之!” “祖师勿怪,祖师勿怪……” 孔清青上前一步,握剑君子玉,一步入十万法境巅峰! 她轻轻开口,便是口含天宪:“君子,游必有方。” 一剑递出,剑光带剑,化作一抹白虹掠出,眨眼间便是千里远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孔清青目送那道白虹远去。 师妹先入十万法境,师兄后入十万法境。 正在讲学的院长孔长秋,忽然停止讲学,看向窗边掠过的白虹,无奈摇头,微微一笑,只得道:“善。” ----------------------- 一道白虹环游平玄战场,连着洞穿力名金甲力士的头颅后,自行飞入闻砚手中。 下一刻,闻砚十万法境巅峰,自行合道浩然气。 仙京城城头上,李梦阳眯着双眼,看着那抹白虹划过战场,轻轻摇头。 呵……什么时候一直保持中立,为天下养育人才,守着一身清白的清白书院,也要来插手战事,趟这一摊浑水? 李梦阳自言自语:“你孔长秋,为了护 犊子,当真是舍得此生清白不要。” 清白书院,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儒家至圣之地,有镇院之宝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白虹入手,是一柄全由白玉制成的长剑,无鞘亦无刃,剑身上下似有细小金色文字缓缓流动。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儒家至宝,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闻砚手握君子玉,意气风发,正气凛然,不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儒士,而是一位善养浩然气的谦谦玉君子。 张子民与张子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吃惊。 嗯?真的假的?自家这位与父皇关系莫逆的教书先生,竟然这么厉害?而且还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看来以后是得放尊重一些了。 闻砚横剑身前,手指轻拂白玉剑刃,抖了抖宽大袖袍,朗声笑道:“我闻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我乃正人君子是也!” 城头之上,李梦阳看向这边,不由赞叹道:“好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好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不愧是孔长秋的学生!你不辱师名,亦不负师托。” 无边浩然气从君子玉中涤荡而出,化作阵阵清风,席卷整个后方战场。 闻砚轻弹剑尖,君子玉剑鸣不止,如鸣佩环,清脆悦耳。 闻砚撩起袖袍,淡然开口,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君子喜净。” 余下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皆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砚再次开口,言道:“君子坦荡。” 两袖忽生清风,涤荡而出,清风飘散,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悲鸣一声,尽皆碎裂。 这……这便是法境巅峰,合道浩然气的闻先生吗?张子民与张子坤呆若木鸡,难以置信。 闻砚收剑,望向云天之上,微微皱眉。 云天之上,剑气与雷霆交织在一起。 闻砚又看向战场某处,眉头紧皱,递出一剑,君子玉脱手飞出,而自己则就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来。 “闻先生!干什么去?”张子坤目送闻先生远去,大声喊道。 “一群小兔崽子,现在要去救你二哥。”闻砚远远挥手,缓步前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战场中央,为张子乾斩将压阵的空行公公,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战场后方冲天而起的无边浩然气,眼神中略有羡艳。 他又饮了口酒,笑骂道:“酸儒生,啧啧……” “你那副穷酸样子,拿着儒家至宝的君子玉,清白书院那边先不提,就这君子玉本身不嫌弃你吗?” 另有心声响起,回荡在空行公公的心湖中:“哈哈,你个老太监,就羡慕嫉妒恨去吧,就看你这辈子能不能也达法境了。” 心声最后叮嘱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二皇子。” 空行公公没有回话,笑着摇了摇头,又靠在白家那杆祖传大槊上,缓缓饮酒。 忽然,他毫无征兆的一拳向身侧轰出。 一把黑金飞刀被这一拳轰飞出去。 紧接着,全身酒雾朦胧,酒气四溢,空行公公整个人都陷于茫茫雾中,一拳拳破雾而出。 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无比准确地打在了一把黑金飞刀上。 算上之前那一拳,总共一十二拳,也就轰飞了十二把黑金飞刀。 十二把黑金飞刀,被一个黑袍男人驭回身旁,围绕着他不断轮转。 兜帽挡住脸庞,让人看不清容貌。 黑袍男人看着茫茫酒雾,冷冷说道:“公公,你的身手,不比当年差多少。” 空行公公揉着发疼的手腕,缓步从酒雾中走出,醉眼迷离的看着黑袍男人,举着酒壶问道:“咱们认识?” “或许认识……”黑袍男人露出腰间一柄黑金狭刀,“你识得此刀。” 看到那柄黑金狭刀的瞬间,空行公公便明白了:“太平刀,新任供奉?” 黑袍男人眸中闪过锋芒,自我报了名乎:“大平新任首席供奉——佘镇恶。” “又是首席供奉啊……”空行公公醉眼睁大了几分,眼中带着些许怜悯,“那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这话听的那个黑袍男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行公公眼眸冷了下来,又是大口灌酒,醉意更浓,提膝勾腿,抖肘举酒,拉开一个莫名的拳架。 黑袍男人看着这个莫名的拳架,兜帽之下,眉头紧皱,不由问道:“什么拳?” 空行公公醉酒提壶,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答道:“自创小拳种,醉打仙。” 黑袍男人身旁十二柄黑金飞刀闪过寒芒,绕身轮转,如臂指使,如影随形。 “公公,佘镇恶讨教了。”黑袍男人伏下身,手握腰间黑金狭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啧啧,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空行公公又是仰头饮酒,无奈笑道:“后生要找死没办法,那我这个当前辈的就只好……” 空行公公轻轻磨着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活打死你了。” 大平新老供奉,无仇无怨,互有耳闻,互不相识,可这一架也是非打不可了。 至于,谁能将打死谁,就不好说了…… 第94章 马落陷阵 一位大平百夫长,胯下一匹追风马,手持一杆狼牙大棒胡乱挥舞,与大玄二皇子张子乾马上交锋。 一匹白龙驹,一匹追风马,载着各自主人,并排急驰,横穿战场。 张子乾根本不敢停下马来,他十分清楚,一旦停下来,便是一场围杀。 百夫长的狼牙棒一抡而来,势大力沉,破空声响起。 张子乾着实不敢硬接这一击,长枪一拔,让其攻势微偏。 狼牙棒重重砸来,却砸了个空,狠狠砸在地上,瞬间裂地。 张子乾眼神一凛,抓住时机,腰身拧动后仰,长枪旋转递出,便是一记稳准狠的回马枪。 百夫长的狼牙棒深陷地面,来不及回防,被这一记回马枪直直刺穿脖颈。 “中……中计了!”百夫长口吐血沫,咧嘴狞笑,眼中带着死意的看着张子乾。 什么!张子乾瞪眼如铜铃,大惊! 百夫长狞笑着,右手紧握已经插入脖颈的长枪枪杆,左手一拧动狼牙棒。 张子乾脸上浮现惊恐,下意识便想要收枪回防。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害了他! 长枪是拔出来了,可确是来不及了。 陷入地面的狼牙棒,棒头脱落,长棍脱出,百夫长单手持棍,拼着最后的气力,狠狠一棍抽在张子乾的胸口。 百夫长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喷血不止的脖颈,艰难发声:“一招舍身技,值了……” 言罢,彻底身死,追风马载着他血流如注的尸体继续发足狂奔。 张子乾被这一棍子狠狠抽下马来,倒飞出去,口鼻喷血,胸甲尽碎。 也幸亏是有胸甲,否则这一棍子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伤势虽是不重,可他跌落下马了! 还在空中,便已有数十位兵卒手持长矛,斜立在他下坠处,就这么等着他。 张子乾反应极其迅速,在空中便腰身扭动,身形转如陀螺,长枪劈砸而下。 长矛折断,枪头重重砸地,烟尘四起,数十位普通兵卒,被直接震碎五脏而死。 烟尘之中,张子乾倒拖长枪飞奔而出,口吹长哨:“吁!” 张子乾枪扫一大片,高呼道:“云龙!” 坐骑白龙驹,极通人性,听到主人呼唤,调转方向,向主人奔去。 远处,老将军白青骑在马上,双眼微眯,弯弓搭箭,对准那匹狂奔的白龙驹。 冷笑一声:“可惜了这么一匹好马。” 羽箭呼啸而出,正中白龙驹左眼,又从右眼穿过,一箭毙命。 那白龙驹骤然摔倒,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云龙!”张子乾满眼血丝,怒吼一声,自己却已深陷围杀。 白青冷冷看着被围杀的张子乾,不屑冷哼:“呵,到底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 其实,从危急时刻的处理便能看出来,张子乾的实战经验到底是不如白青老道。 白青第一时间便能弃槊而逃,而张子乾却下意识想要收回长枪,这才会被那招舍身技命中,一棍子抽下马来,身陷围杀。 “啊!”张子乾嘶吼着,重重踏地,反手一枪抽爆一个兵卒的头颅。 枪扫千军,边打边退,直至被完全被围,左右突围不得。 张子乾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长枪重重插在地上,足尖挑起一柄地上的大平制式长刀,握在手中。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虽都些普通兵卒,实力不济,但架不住人太多了。 往往是一刀杀了这个,那个便要从背后偷袭,长枪在这种情况下如鸡肋,根本施展不开,确实不如长刀来得灵活多变。 白青高骑在马上,冷冷下令:“接着压过去,拿兵力给他堆死,活捉最好,若是死了那就死了也罢。” 冷冷俯瞰着一身银甲破碎,白袍染血,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大玄二皇子。 这便是战场了,只是你还不是玄天阶,都可以拿兵力压过去,活生生拿人命堆死你,无非一个数字罢了 纵然你是少年天骄又如何?在战场之上,毫无意义,也有一死。 铠甲会破碎,刀兵会倦刃。 你一口真气能够撑多久,战场上根本不会给你吐纳换气的时机。 你体内灵气又能撑多久,战场上灵气杂乱稀薄你能筛滤后吸收? 天道尚有崩塌时,人力终有穷尽时,任何人都是一样。 这些东西,张子乾或许能够想到,此时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又是一刀向面门劈来,张子乾眸中寒光闪过,速度更快,一刀斩断那人脖颈后,一脚踹开他的无头尸身。 又侧身闪过一刀,刀锋落地,张子乾当即脚踩刀背,反手一刀刺入另一人心窝,拧动刀柄,随即弃了已经卷刃的长刀。 以左臂臂甲挡住砍来的刀刃,右手握拳,一拳打拦他的脑袋,劈手抢下手中长刀,继续拼死杀敌。 张子乾虽已是地境高手,但也会力竭。他明白了空行公公那边出了状况,要怪也只怪自己,仗着有位玄天阶压阵,入阵太深。 此时,逃是逃不掉了,周围又有十位金甲力士赶来围阵。 看来那白青老贼!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斩杀阵中了。 张子乾又是倾力连斩三刀,连杀三人。正欲回刀时,一名手持长剑的生老宗子弟突然直直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张子乾收刀侧身,剑气勘勘擦身而过。 也就是这个闪躲。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那人举剑飞身向前,一剑洞穿张子乾腹部。另有一兵卒持刀向其脚踝削去。周围压阵的十数位金甲力士其中一位,双手握拳并拢向其头颅捶去。 又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 上次有那个老怪物救你,且看这次又有谁能救你?白青双手抱臂,冷冷一笑。 “君子喜净。”众人心湖之中,忽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荡漾开来。 一场必死之围杀,瞬间静止。 说来便来,一抹白虹从天而降,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直至此处,一位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缓步走来。 又他娘的来?!白青瞪眼,僵硬扭头看向此处。 人未至,剑先来。 一柄白玉长剑,蓦然出现在张子乾面前,他下意识握剑。 刹那,君子玉剑身荡出无边浩然气,如海如潮,震荡开来张子乾百步之内所有人。 一时间,张子乾周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第95章 云天之战 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从战场后方,一路缓步走来。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人能伤,亦无人能挡。若有想阻挡之人,却连其护身的浩然气都无法破开。最后被那浩然气远远震飞,生死不知。 一路走来,不杀一兵一卒,唯独遇那金甲力士则毫不留情,一袖子打成一堆破烂碎片。行至此地时,总共打碎八十七位金甲力,皆是一袖子。 看似来得极慢,但速度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张子乾身边。 白青第一次面露惶恐,死死盯着这位中年儒士? 又是个玄天阶?不!绝对不是! 多年战场厮杀的本能告诉白青,这个比那个老怪物还要强!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你究竟是谁?!白青目眦尽裂,双眸血红,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好似听到白青的心声一般,中年儒士向这边投来一个眼神。 仅是一个眼神,差点便让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白青肝胆尽裂。 又有心声在自己的心湖中荡漾开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白青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十万法境! 眼前这个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念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白青再一次毫不犹豫,马鞭一扬,策马便逃离此处战场。 自己这不是惜命! 自己不是不能死! 只是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要死,也要学那个百夫长一样,起码死的不亏! 张子乾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一手捂嘴咳血,无力地倚在长枪上。 眼见自家先生赶来相救,又刚刚历经生死,不由得红了眼眶,略带哽咽的喊了一声:“闻先生……” 闻砚笑语盈盈的看着他:“怎么?” 一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先生与学生二人,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大玄后方的一座军帐中。 张子乾扯住自家先生的大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生!你说再晚来一点,你最得意的学生,就要战死沙场了,那个老太监靠不住啊!” 眼前这副情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自己也干过? 难不成自己以前找自家先生哭诉,也是这副情景? 闻砚摇了摇头,将脑袋中的想法晃了出去,唤回君子玉,悬于腰间,笑容收敛,板起脸来。 而后,严声训斥道:“君子不骄亦不躁,你好大喜功,以至深陷乱军,应打手三十。”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贵为大玄二皇子,理应自重,不该如此莽撞。” “君子……” 张子乾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脸色煞白,大吼道:“先生!” 闻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君子还应该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少年将军更该如此。” 张子乾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剑眉皱在一起。 浩然气再度涌起,包裹住张子乾全身上下,涌入四肢百骸中,冲刷着大小伤势。 张子乾立马感觉好多了,吐息纳气,身上大大小小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等伤势恢复差不多了,张子乾问道:“闻先生,章先生呢?” 闻砚摸着下巴,说道:“他啊,另率领一支三十万军队,以凭鸿江天险,阻击大平援军去了。” 张子乾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应该跟着章先生的。” 闻砚只当是没听见,笑着问道:“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张子乾想了片刻,认真答道:“返回我大玄阵中,稍作休养,再多带几件保命法器,再杀回来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最好,君子报仇,从不在一时片刻。不过你要知道,你要是再陷险境,是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学生明白,先生放心。” 闻砚从宽大袖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扎好,抬头看了看厚重乌云交加的天空。 张子乾看着自家先生,轻笑赞道:“闻先生,碧玉簪,白玉剑,真像一个君子!” 头戴碧玉簪,腰悬白玉剑,一袭青衫的闻砚笑道:“本来就是。” “我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君子玉起,浩然气盛,天地千里快哉风。 闻砚御风而起,直去云天,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云天之中,从未有过这般奇景,就连李梦阳都不曾见过,不由重重一拍城头,赞叹一声:“壮哉!” 云天之中,天外奇景。 上是朝霞彩云,下是雷霆乌云,整片云天被三人三剑,分割成了上下两半,中间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剑气,雷霆,浩然气。 天地人,青虹,君子玉。 莫莲,张衍,闻砚。 那一线之隔内,剑气纵横,雷霆炸裂,浩然气盛。 说是一线之隔,也只是从地上往天上看罢了,其实上下少说也隔有数十丈。 莫莲当真不愧为生老宗首徒,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天地人上剑气翻涌,莫莲一身无比纯粹的剑意磅礴浩大,整个人的神魂体魄好似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 先是一记剑气逼退闻砚,又是转身一剑向张衍当头劈下。 天地人携着磅礴浩大的剑气砸下,张衍半步不退,一步踏在雷云之上,迎剑气而上。 浑身上下雷霆流转,手中青虹剑鸣不止,足下茫茫雷霆云海,骤然发出阵阵雷鸣,与剑鸣相互共鸣呼应。 张衍双手握剑,一剑向上,斜斩而去。 雷斩!剑上,雷霆万钧! 天地人与青虹相切,剑气与雷霆相撞。 “轰!” 一声巨响,剧烈的风波向四周激荡,刹那间,罡风大作,上下云海瞬间被整齐削去数十丈。 “不错。”莫莲淡然点头,冷冷说道。 修长的手指拂过天地人剑身,青虹剑确实锋利无双,竟是将天地人削去一小块豁口,好在天地人上雪白尘丝延长,缓缓自行修复着。 张衍倒飞出去,瞬间止住身形,擦去嘴边血迹,怒道:“再来!” 嗯……事到如今,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闻砚远远审视着正在持剑对峙的张衍与莫莲二人,在心中默默盘算。 而后又向下迅速地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看向城头上的李梦阳。 此局已开,那么就恭请李先生入局了。 第96章 设局围杀,倒推复盘 莫莲冷冷一笑,瞬间远去数十丈。 “剑引云海,证吾神通,天塌道倾!” 一手掐剑指,立于眉心,口念道诀。 一手持长剑,直指彩云,剑光冲天。 云天上空,剑光引动朝霞彩云,蕴藏茫茫剑气,使其向张衍缓缓压来。 彩云下沉,压向张衍,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张衍仰头看着那片剑气彩云,不屑笑道:“要拿一片剑气云海来压我?” “那且来便是!我亦有一片雷霆云海!” 张衍将青虹悬于身前,黄袍一震,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环绕在身。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 张衍双手掐雷诀,依次指向身前五张雷符,怒道:“雷龙起!” 他的身后似有一条紫金雷龙若隐若现,双掌一摊,凭空出现两团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双掌轻抬,掌中惊雷一声响,体内小雷池雷浆滚滚。 云天起惊雷! 下方的整座雷霆云海缓缓飞升,与那蕴藏茫茫剑气的朝霞彩云,摇摇对撞。 “嘶……”闻砚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 这俩人打恼了? 开始动真格的了? 闻砚不由握紧君子玉,浩然气护住全身上下,一剑向莫莲刺去。 莫莲此时正全力牵引着整座剑气彩云,根本无暇顾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向自己刺来。 下方观战的李梦阳,正欲出手救人,身心却突然莫名一滞,一个愣神,只是喊了一声:“莲儿!” 等回过神来,已是来不及了。 君子玉无视护身剑气,直直刺穿莫莲心口。 莫莲眼眸冷冷,与闻砚相互对视一眼。 闻砚轻轻点头。 下一刻,蕴含剑气的彩云与蕴含雷霆的乌云猛然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两座云海全部炸裂,掀起漫天罡风,云天之中,万里无云。 八面来风,罡风如刀,竟是直接撕裂了大片虚空。 处于中心的三人,瞬间消失不见,连带着气息一起消失。 “莲儿!”李梦阳少有的大惊失色,乱了方寸,一步踏碎虚空,红衣飘摇,直接来到云天之中。 “止!” 双指一抹,罡风骤散,被其撕裂的虚空,缓缓合拢。 就在此时此地,闻砚全身沐浴清光,凭空出现。 君子玉悬于身前,剑身金色文字缓缓流出,似一条金色长河围绕李梦阳流淌。 闻砚盘坐于虚空,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声如洪钟:“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梦阳置身金色长河当中,便好似逆流一条光阴长河,神情微微恍惚,呆愣不动。 言出法随。 闻砚瞬间七窍流血,护身浩然气稀薄不堪,怒喝一声:“就是现在!” “莫莲!”张衍黄袍飞扬,从天而降,一道紫金天雷化作一杆雷矛被他握在手中。 雷矛上下还贴了五张雷符,符胆处雷光汇聚,矛尖集雷光一点,直指李梦阳头顶三花处。 雷矛未落,五雷攒动,雷局先成,将李梦阳拘押此处,围困其中。 五雷轰顶。 莫莲沉声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足下一朵莲花盛开,飞速旋转。手中天地人光芒大亮,道气磅礴。 四周景物忽变,不再是那云天,而是六千里山河景色。 改天换地。 三人联手,设局围杀,只在片刻。 成……成了? 真的成了! 闻砚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眼眸中难以掩藏兴奋,死死盯着已身处此方小天地的李梦阳,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此次设计围攻,至关重要! 甚至!比大平与大玄的终局之战还要重要百倍不止!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为了此次设局围攻,推衍,盘算,复盘,毫不夸张的说,是成千上万遍。 只为了在这千万次局中,寻得有效之法,而后一觅击中! ---------------------- 玄天之上,法天之中。 天地黑白一片,有一道虚影闭目盘坐于黑白交际处。 心神有所感,天地有所应。 虽虚无缥缈,却道气长存。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抬眼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淡然笑道:“道友,不若倒推光阴长河,且复盘一番。” 黑白天地中,有星辰闪耀。 天地作棋盘,星辰当棋子。 某时某地,倒推复盘一番。 开局,中盘,收官。 “既然无时间,那便一步步,慢慢来。” 祂捻起一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起手便下中心的天元处。 落子天元,那颗星辰,名为:紫微。 帝星飘摇,以此开局。 谁为开局者? 是湮灭于历史的承天帝。 帝星飘摇,大平衰败,国运将断。 承天帝将死设局,李梦阳知局入局。 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合,同生共死,成其护国人,以此延长大平国运。 以此开局,而后布局,行至中盘。 世间万事,风云变幻,苍黄翻覆。 又是数十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 李梦阳,天下第一术士,可趋吉避凶,有推衍命数,推算未来之大神通。 却有三人之命数,他无法推衍,也就无法推算与三人相关的未来。 又是三颗闪烁星辰,落子天地棋盘,各自有星位。 三颗闪烁星辰,分别为:天枢,天权,瑶光。 天枢,又名贪狼,张衍。 天权,又名文曲,闻砚。 瑶光,又名破军,莫莲。 张衍,其师父陆鸣所绘瞒天符,以神魂引符,故无法推衍。 闻砚,清白书院读书人,身有浩然气,万法不侵,故无心推衍。 莫莲,天道的一缕分身所化,应道而生,故推衍一片空白。 三星,三人,因命相会,因运相交。 三人各自有所求之物,设局围杀,已是定局。 行至中盘,又分有对杀与死活。 先是张衍与闻砚,联手对敌莫莲,假示重伤,李梦阳护徒心切,必定乱其方寸,便有可趁之机。 此处,应有一难点,便有一记妙手。 便是,张衍与闻砚如何在李梦阳反应过来,出手之前,便“重伤”莫莲。 局势千变万化,一个身心的莫名恍惚,便够了。 那又该如何让一位半步仙境,莫名的一愣神? 重点是“莫名”,不让其察觉,接下来的设局才有用。 他们三人都做不到,那祂便亲自下这一记妙手。 然后,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闻砚言出法随,以金色长河仿制光阴长河,凝滞李梦阳神魂片刻。 张衍五雷轰顶,以本源雷霆祭出一座雷局,拘押李梦阳体魄片刻。 莫莲改天换地,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创造一方小天地,彻底将李梦阳拉入其中。 至此,中盘之对杀完全开始。 那道虚影的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神色也愈发淡然。 捻起一颗颗或明或暗,颜色不一的星辰,不断落子黑白天地。 中间互有数记妙手下出。 直至落下最后一颗星辰,进行收官。 此盘棋,劫无尽,长生局。 一双金色眼眸默然凝视整盘棋局。 祂又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笑言道:“道友,这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祂又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思索着,又不知过了多久…… 祂无奈摇头,言道:“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第97章 跻身天境 李梦阳眉头紧锁,眸中掩藏着深深地忧郁。 伸手虚握,不老剑入手,一剑斩出。 金色长河断流,化作一个个金色文字,流光四溢,缓缓消散。 一座雷局碎裂,一点雷光散去,一杆紫金雷霆长矛寸寸断裂。 苍茫小天地,六千里山河,被这一剑斩裂天幕。 闻砚吐出一口心血,全身各处渗出血色,君子玉上出现一条极长的裂缝。 张衍黄袍破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山头上。 莫莲双手掐诀,天地灵气疯狂涌向天幕处,那条裂缝极快合拢。 若是此方天地破碎,那么一切谋划都是笑话罢了。 李梦阳并未趁机从裂缝中逃离此方小天地,而是看向众人。 他的眸光有些黯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停留在那个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与闻砚也同时看向莫莲。 莫莲微微摇头,竭力维持着面色的淡然,声音却颤抖的厉害:“师……师父……” 李梦阳笑着,笑容有些疲惫:“师父……在的。” 莫莲不敢直视师父的双眸,低头看着手中天地人,摇头轻声道:“师父,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为了那长生不老……” -------------------- 战场之上。 张子乾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拄枪而立,环顾四周,皆是死尸,有大平的,也有大玄的,还有一具具倒地的金甲力士。 四周除了死尸,还有拼命撕杀的兵卒,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虽每个人都互不相识,但每个人都背负着国仇家恨。 张子乾吐出一口血沫,微微喘息片刻,换了一口真气,举枪高呼。 “将士们!为了大玄!杀!” 没人有功夫理会他,战场上一个分神,说不定便死了。 一匹白马从大玄军后方冲出,马蹄如飞,直奔张子乾。 “吁,雪鸿!”张子乾长哨一声,翻身上马,纵马急驰,长枪乱舞。 大玄军中,人人皆知,二皇子殿下,有两匹上好的千里灵驹,一匹起名:云龙,另一匹名:雪鸿。 一枪刺穿一位大平甲士的胸膛,一带而过,毫不停留。 一枪挑出,将一位大平兵卒的头颅,高高挑起。 纵马一跃,一枪对着一位金甲力士,当头劈下,那金甲力士头颅炸裂,金甲破碎。 一骑白马,一杆银枪,一袭银甲白袍在大平军中来回冲杀不停。 一马当先,一人凿阵! 马背上挥舞长枪的少年,不过十七岁,却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中全是藏不住的肆意与狂放。 丹田中一口先天真气,反复锤炼,愈发绵长厚重。 经脉中一道天地灵气,反复吐纳,愈发精粹凝结。 两气在不断冲杀中,竟然逐渐相融,内息滚滚,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 不知不觉中,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已跻身不息天境。 十七岁的不息天境?云天阶,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他是第一个。 所谓天才的高度,不断刷新着。 大平老将军白青,眉头紧锁,双眼微眯,闪着寒光,死死盯着在军阵中不断冲杀的张子乾。 这小子,难道破境了? 怎么,感觉更猛了些? 战时破境?大玄这边老家伙是怪物,年轻人更是个妖孽! 不能了!决又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若再由他任意冲杀下去,恐怕我大平军队的军心就彻底散了。 军心一旦散了,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此人贵为大玄二皇子,又如此英勇,想必在玄军中威望极高…… 在阵前,斩了他,大平军心必然安定,士气必然大振! 看来,只能如此了…… 白青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丹药吞入腹中。 下一刻,一身杀气,宛若实质,整个人的气息一下从地境直升天境。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再从云天阶,更进一步,升入长天阶。 “国师大人给的丹药,果然有用啊……”白青嘶哑开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倒像一只野兽发出的低吼。 “这种感觉……真好。” 白青一身重铠甲胄崩碎,眼眸中只剩一片血红,如一只嗜毛饮血的凶兽。 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双膝弯曲,猛然扑杀向还在凿阵的张子乾。 “轰”的一声,尘烟四起,地面出现一个大坑,白青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刀光,长刀闪着血光,斩向张子乾的脖颈。 张子乾忽的全身一震,刚刚跻身天境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跟随着本心将长枪拦在身侧。 下一刻,张子乾只感觉枪声传来一股巨力,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流血,自己被直接扫落马下。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刀便紧接着斩来。 一刀来,百刀跟。 白青一刀接着一刀劈来,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张子乾接连狼狈翻身,躲过道道刀光,刚想起身,白青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刀迎面劈来。 “来人!护驾!”张子乾横枪挡刀,奋力怒吼着。 “杀!”白青低声嘶吼着,刀身锋刃上血芒大放,竟是直接将那敢可称神兵的银枪拦腰劈断,随即强行逆转刀势,一刀向张子乾心口刺去。 见老将军如此勇猛,大平军队,士气大振! 就在此时,一个身披玄甲的大玄兵卒,手持一柄陌刀,径直骑快马撞来。 连人带马,一起重重撞向白青,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那玄甲兵卒在撞击的瞬间,跃下马来,手持陌刀,护在张子乾身边。 白青在半空中便止住身形,一刀便将压在身上的那匹高头大马斩断,然后欺身上前,手中长刀反握,一刀削向张子乾的头颅。 冽冽刀芒。 那名玄甲兵卒不闪不避,反而一步上前,双手紧握陌刀,一刀斩下! 号称“陌刀之下,人马俱碎”的陌刀在这一记冽冽刀芒中,好似儿戏一般。 陌刀直接崩碎,玄甲兵卒直面于那记刀芒之下。 张子乾趁机爬起,向前丢出一张黄符。 黄符自燃,一面金甲挡在二人面前。 刀芒消散,金甲破碎。 张子乾一手拉着那名玄甲兵卒飞速后退,大臂一挥,大吼道:“放箭!” 漫天箭雨,应声而现。 第57章 秉烛夜谈 闻砚收回游荡的思绪,停止回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秋冬的瑟瑟冷风拂面,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闻砚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回望屋内的那一盏摇曳灯烛,又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战乱中的万千生民何不似这一盏灯烛? 这无比黑暗的房间何不似这天下世道? 秋冬的瑟瑟冷风又何不似这天灾人祸? 瑟瑟冷风吹刮不止,烛火摇摇晃晃,始终不曾熄灭,照亮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呵,那高高在上的漫天繁星啊,怎么不见你们照亮这世道片刻呢?只自顾自地散出凄冷的光芒。 “朝堂昏溃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谁曾愿意低头看那飘摇的烛火一眼?” “是不是,以为不再向那烛火吹一口气,便是仁慈了?便是好官了?” “那你们又有谁知道,这一盏烛火灭了,大平的命脉便也跟着灭了?” “那位大平国师,你又知道吗?”闻砚喃喃自语,自嘲一笑,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闻砚,外面冷,你要是不想让病根加重,就赶紧回来。” 身后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闻砚回头看去,发现刚刚酒醒的张衍躺在床上,对他喊着。 想的入迷了,给这道士忘了。闻砚抚额,皱着眉头返回屋内。 张衍强忍着头疼,披衣起床,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这才好受多了。 他掏出那捆银针,自己给自己在脸上扎了几针,头疼这才完全消散。 闻砚在一旁看的眉头直跳,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张衍拔下脸上的银针,说道:“给你治好病就走。” 闻砚冷冷说道:“我没病,你天亮就走。” 张衍将银针一根根收好,不紧不慢道:“你相信自己有病,而且还是心病。” 闻砚揉着眉心:“你什么意思?” “小时候家里很穷苦吧,那时候便落下的病根,是不是时常感觉骨子里面很冷,好像骨髓都结冰了一般?”张衍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闻砚微微吃惊,但并未显露出来,还是一脸平静:“你这都能看出来吗?” 张衍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看出来的,把脉的时候,你的心脉告诉我的。” 闻砚冷笑道:“装神弄鬼。” 张衍也不生气,平静解释道:“其实到了你这个境界,哪里还有什么病啊?是你自己相信自己有病,便有病了。” “这跟你修的术法有关,我师父跟我说过,你们儒家的修行术法,讲究的是一个言出法随,心有所想,物有所现。” “你始终相信自己小时候的病没彻底治好,久而久之,便在体内成了病根。那些郎中们给你医好一次,只要你不信,病根就还在,便就没有彻底治好。” “你能明白我意思吧?”张衍说的有点绕,“要根治也行,但你要首先相信自己的病彻底好了。” 闻砚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你究竟是谁?就是什么境界?” “我说了呀,太平山道士嘛。”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至于……境界,是妙云玄境。” “你是……妙云玄境?”闻砚再也遮不住惊讶,失声问道。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怪不得他能把一下脉就看出自己的境界和病根,而自己却察觉不到他的真实境界。 他要是妙云玄境,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话说到这里,张衍与闻砚,基本上就算说开了。 闻砚很快平静下来,眯着眼看着他:“你就不怕我现在一掌把你打杀了?” 张衍细不可察的浑身一颤,但还是平静道:“我既然告诉你了真实修为,是信了你的为人,想交你这个朋友。” 闻砚点头笑道:“好,你这个朋友,我闻砚交了,三碗酒打底先。” 张衍摆了摆手:“袖袍撩开,手拿过来,搁桌子上。” 闻砚也没拒绝,将手腕露了出来。 张衍手指搭在闻砚手腕上,再一次细细把脉,上一次太短了,只勉强把出来个大概,称不上仔细。 越把脉张衍越心惊,属实是闻砚这体内的浩然气太过醇厚了,连他这个道士都能看出来很不一般。 张衍收回手,一脸狐疑的看着闻砚:“你如今多大年岁?” “二十三岁。” “那你这一身浩然气,这么醇厚?” 闻砚反问:“那你如今多大年岁了?” “二十三岁,跟你同岁。” “那你还说我?你这个岁数跻身玄境?” 二人都沉默片刻,天才碰见妖孽,好像都不知道要再聊些什么了。 张衍忽然说道:“你之前在朝廷为官?怎么又跑这山上当土匪的狗头军师来了?” 闻砚也没隐瞒,坦然道:“当年科举榜,我为状元,入朝为官。” “可这朝堂啊,一言难尽,上有皇帝昏庸,下有百官贪腐,我之抱负,难以施展,遂辞官而去,游行江湖。” “然后呢?游行江湖,让你这个天境的读书人,跑到土匪山上当狗头军师吗?”张衍问道。 “不!在这里我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抱负!”闻砚眼神光彩熠熠,有些话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但是!今日他觉得这些话可以给这个年轻道士说一说,讲一讲。 正如这个道士相信他,那么他也选择相信这个道士。 张衍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读书人身上,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势。 “你的抱负志向是什么?” 闻砚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太平策论》,没有说话。 张衍拿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开篇的四句话,便明白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也是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张衍回过神来,看向这位读书人:“好大的气魄,你有如此志向,怪不得能写出那种豪迈的字来。” 片刻,他又说道:“可是……太难实现了。” 闻衍笑了笑:“我家先生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家先生还对我说,和其光,同其尘。。”闻砚看向窗边繁星,有些不屑,又有些愤怒,“我本一颗宝珠凭什么要与一群鱼目,混为一谈?” “我偏偏就要在这群人中大放异彩,让他们瞧瞧不曾见过的宝光!” “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是人你的同门?”张衍看着摇曳的火烛,轻声道,“可你的光彩将他们在黑暗中的影子照了出来。” “那又如何?!”闻砚站起身,强忍着怒意说道,“一片污浊,我自清白。” 张衍平静道:“所以,你在朝堂上待不下去,百官容不下你,只能辞官归隐。” “不!不是!这是我的选择!”闻砚从未如此愤怒,声音骤然拔高,“当我看见百姓民不聊生时,当我看见贪官污吏横行时,当我看见天灾人祸不断时,我便意识到了,为官谏言!改不了这世道!救不了这天下!更救不了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张衍!你知道吗?!”闻砚目光灼灼,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总觉得,身为读书人,理应为这生民,为这世道,为这天下,改变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张衍皱眉问道:“你欲何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闻砚一身浩然气根本压制不住,自周身溢散,“我想……我想天下大同,再无战乱,重开太平盛世!” “如何去做?”张衍喝了一口水。 闻砚忽然平静下来,眼神坚定:“从这座虎青寨开始,反了这大平!” 第98章 勤王保驾 老将军白青迎着漫天箭雨,不闪不避,挥刀成风,急速奔来。 没时间了!那颗国师炼制的丹药,居然能让自己直登天境,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反差极大。 时间一过,自己全身经脉逆行而断,修为尽废,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必须!必须于阵前斩了张子乾,大平的军心才能完全安定。 白青是要拿自己的一条老命,去换张子乾的命。 白青浑身插满了箭矢,整个人活像一只刺猬,可速度依然不减,刀势更盛。 张子乾与那名玄甲兵卒刚刚落地,白青便一步已至身前,抬手间便是一刀劈出。 玄甲兵卒见状,瞬间抽出腰间佩刀,嘶吼一声,毫不犹豫,横刀挡在张子乾面前。 这一刀劈在玄甲兵卒的刀与甲上,火光四溅,铮铮作响。 身后的张子乾手持断枪,怒吼一声:“头偏开!” 玄甲兵卒的脑袋向左微微偏开些许。 一杆长枪枪头,从耳边划过,狠狠钉入白青的脑门,插脑而入。 玄甲兵卒忽感刀上力道一消,一把格开白青的刀,怒吼着一刀斩在其胸膛上。 紧接着,一脚将那老家伙的尸体踹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张子乾也感觉全身一软,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 “死了?”那名玄甲兵卒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颤声问道。 刚才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险些连刀带甲卸去他一条胳膊。 也幸亏自己这件玄甲,不是普通货色,勉强算一件法宝。 “活不成了。”张子乾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呼出一口血气,又问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玄甲兵卒咬牙回答。 死是死不了,疼是真的疼。 张子乾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喂,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张子乾这位大玄二皇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 张子乾见他没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搀了起来,又问道:“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一条胳膊搭在张子乾的肩上,笑道:“金安城,钟铠钧。” 张子乾搀扶着钟铠钧,向大玄军阵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叫张子乾。” “我知道,二皇子殿下嘛。” “战场之上,我只是张子乾。”张子乾摇头,笑道,“多谢你舍命救我。” 钟铠钧也跟着笑了笑,感觉这个二皇子殿下,很不一样,于是也跟着开了个玩笑:“殿下,那我这算不算勤王保驾之功?” 张子乾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轻笑道:“算!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侯,享千金食禄。” “那我就等着改口,叫圣上了。” 正在谈笑间,钟铠钧脸色猛的一变,笑意瞬间收敛,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意。 他自小对周围的杀意就极为敏感。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回头看,一把便将张子乾推了出去,自己也向旁边扑倒。 刚刚二人站立之处,出现一条极深的刀芒沟壑。 张子乾与钟铠钧同时回头望去,目眦尽裂,面色扭曲。 怪物!这都不死!这老家伙是个怪物! 只见,白青摇摇晃晃的站着,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脑袋上还插着一杆枪头,胸口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他的肋骨不是惨白色,而是一片血红色! 白青拔出插在脑袋上的枪头,咧开嘴角:“老子看你到底死不死!” 张子乾与钟铠钧对视一眼,起身便发足向大玄军阵处狂逃。 二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定论,不逃,就死,而且死得很惨。 白青狞笑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张子乾身后,一刀便向着后心处递出。 钟铠钧脚步猛地一顿,落后张子乾半步,手中长刀,缠头裹脑,背刀在后。 这一刀,刺在了钟铠钧的刀身上。 他的刀身,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迅猛崩直。 钟铠钧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劲力,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径直带着身前的张子乾,向前撞去。 二人反而借着这股子冲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返回大玄军阵中。 钟铠钧压在张子乾身上,昏迷不醒。 被压在底下的张子乾感受到钟铠钧传来的心跳,微微放下心来。 张子乾将他从身上抖落下来,艰难起身,看向不成人样的白青,怒极反笑:“你他娘的有种!接着杀来!” 下一刻,白青直冲大玄军阵,刀芒凛冽,大开杀戒。 张子乾将钟铠钧甩向一处无人的安全之地,又继续奔逃。 他算是明白了,现在这个老怪物的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戈矛交错,大玄中军想要拦住白青,却被其一刀破开,刀芒斩杀一片大玄兵卒,血浆四溅。 白青全然不顾向自己挥来的刀枪剑戟,一步重重踏出,将手中长刀掷向奔逃的张子乾。 飞刀一闪而过,刀尖含光一点,直指其心口处。 张子乾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多想,猛然停步转身,双手紧紧攥住刀刃,刀尖离心口不到半寸。 还没待松口气,白青便已扑来,双手紧握刀柄,狞笑着将长刀向前递去。 张子乾被压倒在地,双目通红如血,双手紧攥着刀刃,竭力不让刀尖再向前一点。 大玄无数兵卒包围上来,手持兵刃砍向白青。 白青身扛兵刃加身,全然不顾,只是拧动长刀,一点点推动刀尖向前。 此时,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肉。 背部,手臂,胸前,腿脚……插着一根根箭矢,身上无数刀伤,深可见骨,露出血红色的筋骨。 那血红的筋骨极其坚硬,任兵任怎样劈砍,都无法将其劈裂砍断。 正是因为这一身血红的筋骨,才撑着白青活到了现在。 血骨丹! 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炼制。服用之,气血逆流入骨,全身筋骨化为血红色,百兵不折,坚不可摧。 一刻钟以内,境界修为大涨,且不知疼痛,无论伤势,皆不死。 一刻钟以后,气血逆流反噬,全身筋骨碎裂,伤势疼痛成倍加重,只有一死。 张子乾手心被刀芒绞烂,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刀尖,再嘀嗒落在心口上。 不多时,刀尖已然抵在了心口,刺破胸甲,刺破里衣,刺破皮肉…… 只要将长刀刺入心脏,再以刀芒绞碎,天境修士也难逃一死! 白青目露凶光,放声大笑:“以命换命,不亏!小赚!” 第58章 道士与书生 张衍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满眼震惊:“你要谋逆造反?!” 闻砚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们道士不是很少下山的吗?” 张衍老实回答:“我想下山靠医术救人,普救这含灵之苦。” 闻砚满眼血丝的看着他:“就凭你一人,如何救天下于水火,如何普救含灵之苦。” 闻砚继续道:“一人无法救天下人,但一国可以救这天下!” “你刚刚下山,你没有见过赤地千里,你没有见过饿殍遍野,你更没有见过易子而食的可怕情景!可……我都亲眼见过。” “大旱,大涝;兵役,徭役!这些天灾人祸!哪个没有把百姓逼上绝路?” 闻砚,这位读书人,这位自诩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此刻好像疯魔,披头散发,双目血红,死死抓住张衍的双手。 “如今这个天下,早已无可救药,只有全部推翻重来,换了人间才可行!” “这个天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普救含灵的医者,而是需要一个涅盘的新生!” 张衍眉头紧锁,想要抽回双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回来,便任由他握着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答道:“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闻砚怒吼着:“天下从来不在乎一人之生死!” 张衍迎上闻砚血红的双眸,平静道:“但被救的那个人在乎,他的朋友在乎,他的家人也在乎。” “乱世之中,这没有用!”闻砚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 “兵役,徭役,你可以去管。”张衍问道,“大旱,大涝,你也要去管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闻砚平抚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天道无常,事在人为,竭心尽力。” “人为?人为便是发动叛乱吗?”张衍又问道,“你知道发动一场叛乱,会死多少无辜之人吗?” “生逢乱世中,命贱如草芥。”闻砚反问他,“何人不无辜?谁人又该死?” “我们道家天尊曰:无为则无所不为。”张衍思索片刻,回答,“万般皆是命!” “天下百姓的眼中,饥荒,寒凉,死亡好似命中注定。”闻砚怒声道,“我不信这命不可改,百姓之命当握于百姓手中。” “皇帝无为,百官废物,朝堂昏溃,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平国师还闭关不出。”闻砚厉声质问,“张衍!你来告诉我百姓的活路在哪里?” “生逢盛世,当可无为!”闻砚怒目圆睁,“可这天灾人祸,已经逼得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张衍认真的看着闻砚,“我虽不懂军事兵法,但也明白,造反是条断头路,一但踏上去,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我们儒家圣人曰:虽千万人,吾往矣!”闻砚立刻便回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位道士,一位书生,一场夜谈。 窗外,繁星满天,辉耀缀空。 窗内,烛光摇曳,影落斑驳。 道士与书生,隔一盏灯烛。 默默对视,久久无言。 “张衍,留下吧!我们一起,为这个天下,重开太平!”书生眼神炙热如火,向着道士伸出了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 道士眼神复杂的看着书生,终是没有伸手,而是将一包药材放在书生手中,叮嘱道:“闻砚,我给你写一副药方,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死死握住手上的那个药包,身上那股莫名的势散去,颓然地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啊,为了那四句话值得吗?瞬间而来的情绪反扑,如大浪般将他拍入水中,淹没了他的一切。 张衍从行囊中掏出纸笔,借着屋内烛光与窗外星光,开始为闻砚撰写药方,只是执笔的手颤抖的厉害,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他索性将笔放下,捻灭了那盏还在燃烧着的灯烛,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道士与书生就这样,暂且将身心,都寄托给这一片漆黑。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弟子见到了师父,学生见到了先生。 学生跪在了先生面前。 弟子蹲在了师父身边。 师父与先生传道授业。 学生问先生:“先生!可否……是学生错了?” 先生皱起眉头,有些心疼这位失魂落魄的学生,但还是答道:“你有你的傲气意气,你有你的志向志愿,且知且行,又何必去在乎对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扶起学生,温和笑道,“我辈读书人,要读圣贤书,总想要为这百姓,为这世道,为这天下去做些什么。” 学生看着先生,突然彻底便崩溃了,声音带着哽咽又问道:“先生!学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先生拍着学生的肩膀,摇了摇头,轻声道: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先生!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我一切都看见了啊,我明明都救下他们了啊,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死?!” “当我看见一个孩子躺在死去母亲怀里,饿得去啃母亲尸体时。我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啊!” 学生扯住先生的大袖,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先生满袖。 先生有些嫌弃,却也无可奈何,任由学生扯着自己的大袖。 另一边,弟子蹲在师父身旁,师徒俩默默不语。 弟子突然说道:“师父,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回山上陪着你。” 师父凝视着黑暗,默默道:“下了山,就回不去了。” 弟子低着头,怯懦道:“那我下山又救得了多少人呢?好像我下山,也没救下什么人。” 师父也低下头,看着弟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想些干什么呢?” 弟子忽的站起身,看着师父,小声道:“师父,弟子想要入世救天下。” 师父说:“那你现在入世,就凭你现在的修为,又干的了什么呢?” 弟子又蹲了下来:“那怎么办呢?” 师父回答:“明心见性,利人贵己。” 弟子不明白:“什么意思?” 师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怎么就收了个你这么笨的徒弟呢? “你现在入世有个屁用啊,你应该以救人磨练心性,入十万法境后,才有资格去谈入世。” 弟子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一位先生与一位师父,同时看向各自的学生与弟子,异口同声道: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当以厚德载物。”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先是出现一点火光,而后便突然大放光明。 窗外,漫漫长夜过去,红日昭昭。 窗内,书生道士对视,烛火莹莹。 眼角还带着泪痕的闻砚,看着有些发愣的张衍,轻笑道:“道士,当你见过我所见过的一切,你便自然会理解我心我意。” 张衍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第99章 为什么?凭什么?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一人仗剑,悬停半空。 红衣飘展,青丝飞扬,风华绝代。 红衣少年重重揉了揉眉心的一颗朱砂痣,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忧伤忧愁。 片刻,少年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莫莲,闻砚,三人同时心湖激荡,风浪不止,一道心声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回想起李梦阳的那声“为什么”。 一个问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答案。 三人哑然,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李梦阳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等着。 片刻,三人当中,闻砚率先开口,心湖无比平静,淡淡说道:“为万世开太平!” 李梦阳只感到好笑,反问道:“书生开口,果然信口开河,你能做得到?” “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愿意以此生一试。”闻砚弯腰作揖,以表对当今这位天下第一的尊重。 “人间苦厄,天灾不断,我辈读书人岂能作壁上观!” “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书上没有这般道理,先生更从没教过我这般道理!” “我也曾对这个王朝抱有希望,入朝为官三载,想要改变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平与这个世道都早已病入膏肓。” 闻砚看向手中君子玉,手指轻拂剑身,自言自语:“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总要去做些什么……” 又抬头直视李梦阳,忽然感到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难道不是李先生一意孤行,逆大势而行,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才致使天灾不断,苍生苦矣吗?” “大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今日,便该亡国矣!” “是我错了吗?”李梦阳低头自言自语,而后笑容灿烂,“不!我没错!” “如若不是我!天灾将会更盛!是我生老宗上下祭剑于天,为这个天下求来一甲子风调雨顺!” “如若不是我!北蛮的铁骑,早已踏足中原!南疆的巫蛊,早已染指中原!届时万千生民将更加民不聊生!” “如若不是我!以国师之名,减免赋税,开粮赈灾,济世救人,那么天底下百姓更无活路可言!” “为了这个天下世道,为了这个太平盛世,我……尽力了。”李梦阳握紧不老剑,笑容缓缓收敛,喃喃自语,“我真的……尽力了。” 此时,张衍的心湖也平静下来,开口回答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请李先生,为了这个天下苍生赴死。” 李梦阳的回答更简单,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张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再要求,眼前的这位李先生,为这个天下苍生再做任何事情。 且先不论对错,他做的确实已经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 李梦阳不再满脸温和,少有的面露不屑,嗤笑道:“好一个开太平!好一个救苍生!你们两个小辈,当真是一条好大道!” 一语言罢,更是说出了,自己从不曾说过的狂傲话语。 “想老子当年!剑开太平盛世,法救天下苍生之时!你们连人都不是。” “看老子今朝!鹏翼垂空天下,笑语着眼人世之日!你们勉强是个人。” 莫莲无比惊讶,有些不信这话是师父亲口说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 人压抑太久了,总要说出些狂言来,以此寥寥抒发些积压的情绪。 张衍与闻砚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实,这两句狂言他们二人来说,于情于理,好像没错。 李梦阳脸色微变,恢复常态的温和,又看向莫莲,轻声问道:“莲儿,你如今多大岁数了?” 莫莲身子颤抖着,轻咬着嘴唇,低头沉默不语,清冷的眸子中隐约闪着泪光。 “莫莲?莫怜啊。”李梦阳无奈摇头,轻声道,“全是师父的错,当初不该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莫莲瞬间平静下来,抬起头来,与师父对视着:“师父,莲儿如今,三百六十二岁了。” “原来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讨要桃子吃的小丫头了。”李梦阳目光深邃,手中忽的多出了一串布满裂痕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忽的又问道:“莲儿,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还是无法合道?” 无法合道?!闻砚与张衍齐齐转头看向莫莲。 这四个字,宛若在二人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无法合道!也就代表着莫莲不是十万法境! 张衍面色惊惧,追问道:“莫莲!你不是合道剑之法则吗?” 莫莲摇头道:“只是你以为的,我从未说过。” “剑之法则?”李梦阳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合道剑之法则的只会是他,永远也只有是他。” “至于别人,任你剑道一途登顶,剑术修炼登天,也绝不可能以此合道,入十万法境。” “什么意思?”闻砚皱眉问道,“他?” 莫莲看着手中天地人,淡淡道:“天下第一剑,长生剑剑主,和到长生与剑道两种法则的天下第一。” “他,人与剑皆是天下第一,人间全无敌,更是真无敌。” 莫莲语气异常坚定:“有他在,任何习剑之人,都不可能合道剑之法则。”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无论是谁,包括我,甚至是……师父。” 李梦阳笑道:“他叫赵仙升,一个牛鼻子老道士而已。” 李梦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无奈笑道:“莲儿,你明明是一等一的天才,冰清玉洁,天生道骨,又应道而生,有无数条大道,任你登顶,为何偏偏要去选一条死路?” 莫莲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以为自己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却是死路一条。” “既然法境入不得,那便直登玄天之上,修得天外天。” 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 莫莲如今的战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天地人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才发现是如此可笑。 可笑不自量,等真修到了某种境界时才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鸿沟,不是天堑,而是一柄不知多长,不知多宽,不知剑气有多重的剑! 那柄“剑”,是世间所有用剑之人都绝无可能握剑在手的,除了那个名叫赵仙升的老道士。 有他在,所有习剑之人都是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如此…… 长生。 长生不老啊……莫莲如此想着,手指抚过天地人,剑刃划破修长的手指,鲜血从剑尖点点滴落。 满头如瀑青丝骤然成雪白长发。 撤去一身障眼法的莫莲,嘶哑开口“师父,我寿元将尽,即将身死道消。” “可……我不想死,我想要长生,我想要不老,我想要长生不老。” “所以……只能这般如此。” 第100章 一国上下皆死战 “所以……你想要与我这般?”李梦阳明白了,看着面前自己的得意徒弟,缓缓说道,“你想要学我,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相连,国不灭则身不死,魂不消。” “所以,你助张衍建立大玄,想要借大玄国运实现长生不老?” 张衍点头应道:“李先生,正解。” “莫姑娘助我一统天下,建立大玄。我允诺她事成之后,拜她为大玄国师,以一国之气运助她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李梦阳轻轻摇头,不屑笑道,“古来多少帝皇霸业,不就毁在这四个字上?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因这四个字受苦受难?” 李梦阳看着莫莲,认真问道:“生老有命,一个死字,就有那么害怕吗?” 莫莲双手拢袖,神色恭敬,淡淡道:“师父没死过,又怎么会知这一个死字,可不可怕呢?” 李梦阳无奈,轻笑道:“也对,是师父以己度人了。” 转而又问道:“这些……为什么不跟师父说说呢?” 莫莲低头,沉默不语。 “算了,师父不问了。”李梦阳抬起了手,微微握拳,“来吧。” 张衍声如雷霆,厉声喝道:“李先生!你若不死,则平朝不灭,平朝不灭,则天下不定。” “有请李先生!为了这座天下,赴死!” 李梦阳看着张衍,绝美的脸上收敛了所有神情,无喜无悲,只有平静,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话音未落,此处独属于莫莲的苍茫小天地,天地间骤生异象。 六千里山河之中,一轮大日高悬,赤金金色的灼热光芒笼罩整片天地。 四野,六合,八荒,日冕之光普照! 天空极高之处,一片彩色雷云,上天下泽,春雷奋作,惊蛰声响,宛如神人擂鼓。 一鼓震,春雷乍,惊蛰起,走龙蛇! 剑起天地山河,万千细小剑气凝水成珠,倾盆而下,整座小天地雨雾氤氲。 春雨细如丝,亦细如尘,朦胧春日! 莫莲的脸色极其难看。 在独属于她的小天地中,竟被师父引动起了如此恢宏的天地异象,所有对其的压制形同虚设,仿佛他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张衍也是眉头紧皱,不由得握紧了青虹。 闭目静听天上春雷,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小雷池由狂暴变得逐渐平静,自己合道的法则竟然会反被李梦阳所压制。 闻砚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好,由无数细小剑气所凝聚而成的春雨,正在一点点消磨着自身的浩然气。 号称万法不侵的浩然气,竟也会被慢慢消磨。 “外面天地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了。”李梦阳环顾六千里山河,轻点眉心朱砂,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在这方小天地中,如果推演的没错,今日应该是春分。” 春分时日,是她的生辰……李梦阳笑了笑:“桃姝,说不得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下一刻,青虹,君子玉,天地人,三柄名剑同时袭来。 六千里山河中,雷霆炸裂,剑气纵横,浩然气盛。 六千里山河,山河破碎不堪。 ---------------------- 仙京城内,大平皇宫,金銮殿上。 龙武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龙袍,横剑膝前,冷漠的俯瞰殿内的一切。 大殿门口,是一位身着绯红官袍,手持长刀的花甲老者。 他的身前,是几具身着官袍的尸体。 他所面对的,是一群面无血色的文臣。 他是大平宰相白墨,老将军白青的亲弟弟。 白家,自先帝委以重任,便一直是朝中重臣,独揽大权。 白墨用官袍的大袖擦拭着刀上的血,冷冷说道:“圣上说了,殿上的诸位同僚,要与大平同生同死。” “如有违者!老臣替圣上亲斩,而后诛九族。” “诸位同僚,还不明白吗?” 龙武帝眼神阴翳,帝皇冠冕上的垂珠挡住了他如阴云般的脸。 白家,是先帝留给自己最锋利,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把刀。 白青为兄,将军。白墨为弟,宰相。 自己年少为帝,正是依靠白家,才能控制住朝堂群臣。 当初,决战前夕,国师态度不明,文臣主降主和主迁都,自己却想放手一战,是白家兄弟各自持刀,立于朝堂之上。 白青向自己谏言道:“不战者,臣请皆斩。” “言降者,斩!” “议何者,斩!” “迁都者,斩!” 三声斩,定朝堂,人人不敢言。 白墨向自己谏言道:“三十万对阵百万,又有国师通天术法相助,优势在我,何惜一战!” 朝堂之上,人人哑言。 龙武帝忆起往事,不由轻笑,轻声却语气坚定:“那就打!” 此时,一位铁甲染血,只剩独眼的将士闯了进来,独目见眼前场景,微微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大声道:“禀奏圣上!” 龙武帝的思绪被打断,一拂大袖:“有事就说。” “我军战死八万余人,生老中弟子只剩十九人,白青老将军……”独眼将士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龙武帝一拍龙椅,猛的站了起来:“老将军,怎么了?!” 白墨也扭头看向他,心中有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独眼将士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老将军……战死!” 当啷一声,是白墨手中长刀落地的声音,他呆若木鸡。 兄长……战死。白墨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这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龙武帝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要瘫倒在地,所幸扶了一把身后的龙椅,才勉强没在群臣面前摔倒。 白墨很快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如刀割般的悲痛,扭头看向龙武帝,喊了一声:“圣上!” 龙武帝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血丝密布,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国师在哪?!” 独眼将士答道:“国师失踪,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龙武帝瞬间瘫倒在龙椅上,好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犬。 三十万精锐,死伤惨重。 老将军白青,战死。 国师李梦阳,失踪。 龙武帝所有的底气都是这些,如今却随之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兵力骤减,将军战死,就连国师都有可能弃国而去,那这个垂垂危矣的大平,还能靠谁撑着? “圣上!”白墨怒吼着,大步上前。 龙武帝呆愣的看着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白墨如今已经不管不顾了,一把揪住龙武帝的衣领,让他从龙椅上拽了起来,怒声喝道:“圣上!告诉臣!大平当今的国号是什么?” 龙武帝呆愣的摇着头。 “龙武!”白墨面容扭曲,眼神凶狠如兽,“国号是龙武!” “圣上!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号!” 龙武帝呆愣的问道:“朕应该怎么做?” 白墨将他一把推倒在龙椅上,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了一记响头,怒喝道,“臣请圣上,披甲亲征,重振大平士气!” “大平!要一国上下皆死战!” 第101章 为君死 白墨死死盯着龙武帝,以下犯上,大不敬,一字一句道:“请圣上,披甲上阵,老臣为圣上城头擂鼓!” 儒以文乱法,为一国之大义所在,虽九死,而其未悔。 朕……披甲上阵?龙武帝还有些呆愣。 白墨缓缓站起身,厉声喝道:“圣上!不要忘了,大平祖训!不要对不起!大平的列祖列宗!” 大平祖训?龙武帝微微回过神来。 大平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静止。 片刻……龙武帝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因某件事而一时之热血,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仍能下定决心去做,即使明知后果,也能甘之如饴。 他玄朝皇帝张衍都能披甲轻征,我大平朝的皇帝何曾差他半点?! 朕的大平,朕自己来守! 龙武帝竭力稳住一颗颤抖的心神,缓缓起身,缓缓说道:“备马,朕披甲亲征!”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白墨重重跺脚,怒喝一声:“肃静!” 而后再次双膝跪地,面朝帝皇,长声道:“恭送圣上!老臣,为圣上擂鼓助威!” 披甲亲征之事,大平历代皇帝从无退缩,从开国皇帝太祖,到承天帝又到元良帝,再到龙武帝,人人如此,也该如此。 大平皇帝,无愧大平。 大平!一国上下,尽皆死战。 --------------------- 金銮殿上,就在其弟白墨血溅朝堂,声震群臣之时。 战场之上,其兄白青正在一点点将手中长刀刺入张子乾心脏。 战场远处,正与佘镇恶捉对厮杀的空行公公,一拳轰出,打退袭杀而来的黑金飞刀,趁机回头望去,心中大惊。 必须回身救人!空行公公毫不犹豫,一拳虚晃,紧接着便足尖一点,向后掠去,速度极快,势若奔雷。 佘镇恶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祭出六柄黑金飞刀,同时袭杀而来。 身后骤然响起破空声,空行公公却不管不顾,继续狂奔,只是骤然将手中酒壶向后甩去。 飞刀刺碎酒壶,四散的酒水凝聚于一起,形成一条晶莹的白练,缠绕住五柄飞刀,但还有一柄继续向其后心袭来。 空行公公速度丝毫不减,微微侧身,让过致命的心口,黑金飞刀刺穿右肩。 刀身刀芒侵入体内,疯狂绞碎着空行公公正在运行的内息。 这条右臂,算是就此废在这了。 与此同时,空行公公终于赶到,全身酒气炸散,佝偻的脊背挺的笔直,左臂一抖,左手握拳,一拳轰向白青头颅。 玄天阶的倾力一拳,力道极大,暗劲更凶,直接将白青轰飞出去,连带着半个头颅也被打碎。 即使半个头颅都碎了,白青仍是不死,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稳住身形,长刀拖地,又是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张子乾。 白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极其明确,以命换命,杀了张子乾。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不断磨着牙:“酒水是喝不成了,那边只能喝血了。” 五柄黑金飞刀此时也斩碎晶莹白练,飞回佘镇恶身边,他冷冷打量着空行公公与张子乾。 不知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的张子乾,躺在一片血土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白骨裸露的手心鲜血淋漓,原本一直死提不放的一口真气,也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也真的是起不来了。 张子乾一动不动,瘫在地上,闭眼任由那一刀劈落。 一柄血色长刀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挡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且纹丝未动。 脸色惨白如纸,双眸赤红如血的空行公公一点点格开长刀,惨然一笑:“老将军,为了大平,何至于此?” “你我若还是故友,而不是敌人,我便请你喝酒了。” 半个脑袋都碎裂的老将军,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将军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凶性,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凭着本能回头望向那座弥漫在硝烟中的巍巍皇城。 他一柄破烂长刀拄着地,勉强不让自己倒下,看着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皇城,喃喃自语:“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的思绪飘荡万千,好像又回到了他披甲持刀上朝,立于金銮殿上,冷眼扫视群臣之时。 从一介躬耕乡奴,到威震一国之将军。 从一介教书先生,到权谋一国之宰相。 我白家兄弟能有今日,全凭依仗先帝的知遇之恩与圣上的信任有加。 先帝崩殂,临终托孤于我白家兄弟,那我白家定不负先帝之所托。 当今,虽圣上昏庸无作为,却从不曾愧对我白家一星半点,仍委以重任,那我白家也定不愧对圣上之信任。 玄军百万大军临皇城,有密信来,投降自可封尔为王侯,否则城破之日,便是鸡犬不留之时。 唯有冷笑。 先帝赐我精兵三十万,当今圣上知而不疑,那老将舍命护他一世又何妨? 先帝有知遇之恩,圣上又深信不疑,那我白家定不负皇恩浩荡! 金銮殿上,白家两兄弟并肩而立,怒视群臣。 白墨手持玉笏,一步上前。 白青腰悬长刀,跟上一步。 白墨先言:“忆往昔,先帝不以老臣位卑,托臣以大任,恩重如山。看如今,山河破碎,家国不再,先帝托孤,老臣万死不负先帝托付。” 白青后说:“今末将背依皇城,有军有将三十万,坚城足兵利器,贼许我以荣华富贵,然富贵苟安与我何加焉?若破皇城,要末将先死!” 兄弟二人齐声,怒喝道:“凡再有言降者,斩立决!” 龙武帝也站起身,拔出传国剑,剑指群臣:“将军如若战死!那么朕!会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 老将军白青的思绪渐渐飘散,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一刻钟到了,时间刚刚好。 老将军面朝仙境城,仅剩半个头颅,也怒目圆睁,拄刀而立,不曾倒下。 生命的最后,他隐约看到看到,有一人身披丧衣,登临城头,重重擂鼓。 而后是,一骑当先,冲出城门,身着龙袍,高举龙纛。 大平!当如此! 白青眼中露出欣慰,喃喃自语:“先帝,末将……尽力了。” 第59章 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或许有朝一日,你我真的会同道而行。”闻砚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张衍吹灭桌上烛光,愣愣说道。 “我却言:道不同,却相为谋。”闻砚抹了一把脸,站起身,“道不同却为同道中人。” “知道为什么好多山下百姓不喜欢你们读书人吗?”张衍很快回过神来,突然问道。 闻砚被他问得有些懵,没跟上他的思维:“为什么?” 张衍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大话就罢了,还说的文绉绉的,按我师父的话说,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脱裤子放屁……” 闻砚接过话茬:“多此一举?” 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连崩带拉,连汤带水。” 闻砚一阵无语,只得说道:“你师父话糙理更糙。” “你看,你们读书人总是这般文绉绉的,徒惹人生烦。”张衍收敛脸上笑意,正经说道,“跟你聊太久都忘正事了。” “衣服脱了,上身露出来,床上趴着去。” 闻砚没有动弹,眉头微皱,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张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没好气道:“想了什么呢,给你治病,当然扎针了。” “本来山大王胡胜虎请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病的”张衍打开那一捆银针,从里面挑出来一根最长的。 闻砚目光不善地看着闪着细碎银光的细针:“吃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扎针?” 张衍屈指轻弹银针,斜眼看着他,疑惑道:“你个天境的读书人,还怕疼?” 闻砚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怕疼,是怕针。” 张衍有些错愕,想了一会,无奈道:“你闭上眼睛,不看不就行了。” 闻砚还想拒绝,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只得说道:“呃……来吧。” 他脱去儒衫,露出略有些消瘦的身子,趴在了床上。 张衍一拍脑袋,恍然道:“忘了你是趴着的,也看不见针。” “呃……”闻砚一阵无语,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张衍手指抚过闻砚的脊椎,认真寻找着穴位。 他感觉闻砚的身子很凉,便随口问道:“你这病根是怎么落下来的?” 闻砚闭着眼,回忆道:“我父亲早逝,母亲将我拉扯长大,供我读书,幼时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为了看书,每日便往返于藏书之家,借书半夜来抄,翌日一早便准时送过去。其他时节倒还好,只是冬天有些难熬。” “张衍,你知道冬天一日当中什么时候最冷吗?” 张衍在他的腰窝处小心下针,轻声说道:“半夜与清晨最冷了。” 闻砚撑起身子,扭头看着他,有些惊诧:“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你这种山上道士是不知道的。” “别乱动,针会掉。”张衍将他摁了回去,又扎下一针,“你以为就你苦吗?冬天的时候,我天未亮便上山打水,半夜还要研习医典。” “那咱们俩还真是像啊。”闻砚低声道,“我每年冬日,早晨冒雪还书,半夜顶风抄书。天天这般,估计就是那时侯落下病根了,然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张衍在他脖颈处又扎下一针:“我说了,你这是身病,更是心病。” “你一直忘不掉自己的童年,你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奔走在冬日的风雪中,不断借书,抄书,还书的孩子。” “偏偏你修的还是儒家学问,心相显化,病根才如此反复。” “我娘亲,在我书院求学之间病逝。”闻砚有些伤心,又有些难过,“我不是忘不掉自己的童年,我只是忘不掉娘亲那双在冬日还为人洗衣,而生出冻疮开裂的手。”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冬天。”闻砚喃喃自语,“可我却忘不了儿时的冬日。” 张衍摩挲着手中最后一根银针,轻叹一声:“你在用儿时冬日消磨如今的心气,你在用儿时折磨自己。” 闻砚无奈道:“或许吧,要不就这样吧,其实忘不掉也挺好。” 张衍手中银针闪过细小的雷霆,将这根银针扎入闻砚的风府穴,说道:“我说了,你这病,我能治好。” 闻砚浑身一阵酥麻,只觉一股电流沿着张衍的行针路线,顺着脊椎席卷全身。 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而自己的护身浩然气,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张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大功告成,你这病根算是压制下来了,然后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方就行了。” “怎么一回事?”闻砚只感觉全身寒意,都被那细小雷霆不断向着脖颈处着的风府穴汇聚。 张衍挑眉:“我没告诉你,我修炼的是五雷正法吧?你自己不愿,谁也无法将你根治,那我就只好动用雷霆彻底压制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衍将银针全部拔出,仔细看了看扎入风府穴的根,啧啧道:“你欠我一根银针啊。” 那根银针尖端,已经彻底发黑,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闻砚样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确实感觉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运行气息,都顺畅了许多。 他起床披上衣服,问道:“那你想怎么着?” 张衍仔细想了想,说道:“你的字很不错,送我幅墨宝吧。” 闻砚也没推辞,来到桌前,铺开纸墨,提笔便欲写。 笔尖落于纸上,他却不知道写些什么了,问道:“你想写什么?” 张衍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看你想给我写什么了。” 闻砚笑了笑,打趣道:“要不给你写一幅妙手回春?” 他脑中有了想法,知道要写什么了,大笔一挥,苍劲凌厉的四字,跃然纸上。 同道好友。 张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便收了起来,将一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给了他,笑道:“同道好友,要记得按时吃药。” 闻砚也是笑道:“会的。” 张衍收拾好行囊,冲他行了个儒家礼,恭手道:“那我便告辞了。” “走吧,去送送你。”闻砚回了个道家礼,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闻砚将张衍送至寨子大门口,也没有再送了。 张衍冲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就此下山离去。 闻砚目送他下山离去,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山林小道中。 他微微摇头,喃喃自语:“我闻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回望那块他亲手题刻的大匾——虎青寨,不禁自嘲一笑。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60章 道阻且长?徐徐行之 “啊……闻先生,你醒这么早啊?” 闻砚身后,传来一声打着哈欠还大大咧咧的声音。 山大王胡胜虎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在了闻砚身旁。 他还有些迷糊,含糊不清地问道:“闻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闻砚转过身来,也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我去补个觉。” 胡胜虎环顾一周,发现张道长并不在这,于是便问道:“张道长呢?我刚刚见他也不在房里,要不先一块吃个早饭,先生你再睡吧。” 闻砚朝身后指了指:“他走了,下山去了。” 胡胜虎更不解了,以为是自己款待不周,挠了挠头:“为啥走这么早?嫌弃昨晚的饭菜不行。” 闻砚笑了笑:“他啊!他有大志向,他要这天下普救含灵之苦。” 胡胜虎这个大老粗没听明白:“啥意思?啥叫普救什么之苦?” 闻砚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听不懂,便没有做那番无用功,自顾自地往寨子里走去。 胡胜虎急忙跟在他身后,问道:“那闻先生,还吃早饭吗?” 闻砚突然停步,扭头看着他,目光格外平静。 胡胜虎险些一头撞在闻先生身上,他抬头迎向闻砚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闻砚扫视寨外连绵青山,缓缓说道:“胡胜虎,你敢不敢与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 “啊……啥意思?”胡胜虎还是没听明白。 闻砚与张衍谈了一夜之后,也不想骗他,便开门见山道:“你要跟我造反吗?” 胡胜虎原地思索片刻,咧嘴笑道:“我都听闻先生你的。” ---------------- 秋老虎来的猛烈,大日高悬正中,碳烤大片黄土。 一位面黄肌瘦的年轻道士,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粗气,嘴里还不断嘟囔着:“累死了,累死了,还真不如在山上躺着的时日轻松。” 这位年轻道士自烟州境内的太平山上而来,连着行了数十日,这才勉强抵达了烟州边境地区。 张衍离开虎青寨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干粮消耗的极快。天天只是就水吃一张大饼,他都嫌吃多了。其实真不如在太平山上来的是惬意,起码不会饿着肚子。 好在他也修炼过辟谷之类的功夫,身子也算扛得住,可也不能天天这样啊。 这样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其实,下山时带的干粮肯定是够的,也不至于让他那么落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纯属是他自作自受的。 一路走来,救人医病不收银钱也就罢了,遇到饥荒的百姓向自己乞讨吃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只能多多少少给一些粮食。 张衍有些欲哭无泪,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沮丧道:“师父,徒弟好饿,你要不赶紧接我回山上去吧!” 干嚎了好久,他也没听见师父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有几声老树上乌鸦的嚎叫,只得悻悻然地耸了耸肩。 张衍掏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发现这附近有一个湖泊。 他仔细想了想,又休息了一阵,打算赶往河边,今夜就在那里先过一夜吧,那里不仅可以补充些水源,说不定还能钓一些鱼,起码有些果腹的吃食。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等张衍抵达到那座湖泊时,已经快接近夜晚了,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湖泊幽绿,一副古意,兴许是连年大旱,水位很低。 张衍先掏出那柄青铜古剑青虹剑,拔剑出鞘,在湖泊附近,随便砍了些枯枝树木。 不得不说,这柄天下第十名剑青虹,确实锋利异常,拿来砍树着实好用,碗口粗细的树木,一触便断。 张衍这一路走来,免不了翻山越岭,拿这柄剑当柴刀开路,也是极其不错的。 也幸亏青虹剑没剑灵了,不然知道自己堂堂十大名剑之一,居然被拿来当柴刀用,能崩溃成什么样子。 张衍在湖边燃起一堆篝火,解下包袱行囊,用剩下的枯枝,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今晚运气好些,说不定能吃上烤鱼……张衍这样心想着,扎起衣袖裤腿,便下湖捞鱼去了。 刚一下湖,他便倒吸一口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湖水冷的刺骨,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张衍眉头微皱,慢慢适应着水温。 很奇怪,白天秋老虎那么猛烈,太阳那么大,那么热。而到了晚上,却变得很冷,秋风萧萧的,昼夜温差极大。 张衍反握着青虹剑,暂且拿来当做鱼叉,半蹲着身子,紧紧盯着湖面,神情集中,严阵以待。 湖下有黑影一闪而过,张衍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一剑插下。 湖水破开,青虹剑直插入地。 张衍拔起剑一看,剑上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 又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捕到。 张衍上了岸,不在湖里待着了。 一是今天没月亮也没星星,能见度太差了,再待下去也捕不到什么东西。 二是这湖水实在是太冷了,以他现在的体魄扛不住。 他慢慢的烤着火,等身上都烤干了之后,起身去掰了一根长树枝。 又打开行囊,从里面舍出一捆线来,截下了一长段,打开那捆银针,从里面掏出来一根稍短的,掰弯出一个鱼钩。 张衍坐在湖边,拿着自制的简易鱼竿,一脸心痛的掰下点干粮,充当鱼饵,便开始钧鱼了。 长夜漫漫,张衍啃着剩下点干粮,心神沉浸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看着插在身旁的青虹剑,想到了师父。 张衍不知道师父从哪弄来的青虹,也不知道师父为何将青虹交给自己。 他大概猜到了些许事情, 师父的身份很不简单,祖堂里供奉的那两尊神像,应该就那个传说中生老宗的两位祖师了,那师傅也应该是生老宗的弟子。 这柄青虹剑,好似与自己有很深的渊源,与体内的小雷池有着莫名的联系。 自己未来的合道之路,也许就在这一柄青虹剑上。 张衍叹了一口气:“前路渺渺茫茫啊。” 就在此时,鱼竿颤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 张衍手腕一抖,胳膊一扬,一小条青鱼咬饵被带出湖面。 张衍拎着这一条不算大的青鱼,笑了笑,眼中又浮现出那个青衫读书人的身影。 如何呢? 道阻且长? 那且且徐之。 第102章 亲征,助威,冲锋 空行公公目送老将军离去,手持血刃,缓缓转身,与一身黑袍的佘镇恶各自持刀对峙。 佘镇恶伸手压住腰间黑金狭刀的刀柄,冷冷笑道:“要搏命吗?” 空行公公眯起双眼,毫不在意说道:“劝你别用那柄刀,会断,你我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佘镇恶淡淡道。 十二柄黑金飞刀在他身旁缓缓环绕,其中一柄飞刀悬于面前。 空行公公此时已毫无醉意,唯有冷冽杀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伏,血刃消散,顺着左臂滴落缕缕鲜血。 佘镇恶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一弹指便飞射而出,随即没入那柄黑金飞刀当中。 刹那间,随着一个时机的到来,双方骤然暴起倾力出刀。 “第一刀,隐鼠!”佘镇恶低声怒喝,“隐隐小鼠,啮吾心血。” 空行公公左手滴落的鲜血,瞬间凝结出一柄血刃,被握在手中,血光一闪而过。 空行公公绝不会给佘镇恶用出第二刀的机会。 双方只搏命拼一刀,此一刀,定胜负,决生死。 方圆百丈左右,冽冽刀芒乍现,却又被瞬间收拢,汇聚在双方手中刃上,只有刀光如瀑,倾落而下。 战场之上,好像升起一轮大月,照亮了大半个战场,撒下寒芒阵阵。 刀光之中,两人而立。 一人被血刃斩裂胸口,隐约可见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一人被飞刀洞穿腹部,肠穿肚烂种种脏器缓缓流出。 两位玄天阶强者的拼命搏杀,就此落下帷幕,结果不过两败俱伤。 佘镇恶与十二柄黑金飞刀化作一阵黑烟遁去,生死不知。 空行公公死死捂住腹部,呕出一口血污,那柄由本命精血所凝聚而成的血刃,则直接崩裂。 “可惜,没……没酒喝了。”空行公公咧嘴笑着,终于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张子乾缓过一口气来,缓缓爬到空行公公身边,颤声问道:“公公?” 空行公公脸色苍白,闭眼不答。 “公公!”张子乾大吼一声,死死抓住公公的右手,眼中含着热泪,“好走!” “咳……咳,咱家还没死。”空行公公竭力睁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这个大玄二皇子,想要他撒开手 张子乾没明白意思,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 空行公公虚弱的说:“咳咳,撒……撒开你的手,有伤,疼……” “哦……哦。”张子乾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撒开他的手。 空行公公猛咳几声,又昏死过去。 张子乾知道空行公公没死,这才安下心来,将他慢慢搀扶起来,护送回大玄军帐。 张子乾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面色阴沉如水。 此战过后,空行公公必定跌境,大玄便少了一位玄天阶的顶尖强者。 将空行公公安顿好,张子乾走出军帐向战场上看去,眉头紧锁,轻叹一声:“麻烦大了。” 他已跻身天境,目力极好,目光直穿大半座战场,一眼望到头。 只见仙京城正门,仙阳城处,先是一骑当先,身着金甲,外披龙袍,腰悬一柄赤金色长剑,高举一杆龙纛。 而后又有三千甲士骑马冲出,紧随其后。 这三千甲士,人人穿龙鳞金甲,手持青铜长戈,人人皆是海境之上修为。 此支铁骑,名为:龙戈骑,正是大平皇家禁军。 三千甲士领头之人,却修为平平,不过是个立命凡境修为。 不过,悬于腰间的那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却彰显了他的身份。 传国剑,龙武帝。 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龙武帝将龙纛重重在地上,一勒马头,马蹄高扬,拔出传国剑,将一个铃铛置于嘴边,怒声高呼:“大平的将士们!朕来了!朕与诸位同在!” 那是件扩声法器,铃铛晃动,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战场。 “朕有圣诣:朕为龙武,已身处战场之上,自当生死自负,如若你们看见朕跌下马来,莫要哀悼,莫要停留,莫要救驾!” “诸位将士!只管握紧手中戈矛,挥舞刀枪,奋力杀敌,全力冲锋,在前有大平军旗引路,在后有朕的龙纛压后!” “将士们!为大平而战,至死方休!” 仙京城头之上,百官齐聚,有人擂鼓,鼓声大震,震彻军心! 重重擂鼓之人,是一位身穿丧服的花甲老者。 老者名:白墨,大平宰相,更是老将军白青之弟。 长兄如父,其兄战死沙场,其弟当披丧服,为其送终。 这位大平天元年间的状元郎,并没有什么锦秀言语,默默无言,只是全力擂鼓。 擂鼓震天,当以此壮哉鼓声,为我大平诸位好儿郎助其军威,为我大平老将军白青安魂送终。 战场边缘,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有条小濠沟,沟里面趴着两个大平的兵卒。 一个年轻兵卒,一个老兵油子。 年轻兵卒听见声音,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向仙京城门处。 对身旁的老兵油子,小声问道:“二舅啊,那真的是大平皇帝啊?” 老兵油子抹了一把脸上血污,抬头扫了一眼外面情景,又急忙缩回脑袋:“看那副架势,应该是了。” 年轻兵卒又问道:“城头上那个擂鼓的是谁啊?” 老兵油子答道:“应该是宰相白墨,我以前在宫里见过。” 年轻兵卒低着头,小声问道:“二舅,那咱们出去吗?” 老兵油子看着他,沉默不言。 年轻兵卒,又小声说道:“二舅,我不想在这沟里待着了,我想出去了。” 老兵油子面容阴沉下来,没好气问道:“出去干什么?找死吗?” 年轻兵卒认真答道:“报国,咱这些当兵的,不能白吃国家饭。” 听到这句话,老兵油子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复杂。 片刻,他重重的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干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兵油子抓起手旁长戈,怒声喝道:“杀了,不管咋样,咱都不亏。” 年轻兵卒疑惑的看着他:“二舅?” “打赢了,也能让皇帝老儿看见咱的英勇,图个荣华富贵。打输了,也就无非一死,反正咱一家子就剩咱了。” “而且就算他娘的死了,还有皇帝老儿陪着咱,咱也不算亏。” 说罢,他提长戈率先冲出濠沟。 年轻兵卒,手持兵器,紧随其后,口中高呼:“大平!死战!” 就是人人这般如此,战场之上,原本不足十五万的大平军齐声高呼,止住颓势。 这一刻,大平军的士气如烈焰高涨不熄,军心稳固如山岳不可动摇。 龙武帝怒喝一声,率先杀入战场,三千甲士紧随其后。 将军战死沙场,宰相擂鼓助威,皇帝御驾亲征。 一国已至如此境地,大平的兵卒,还能如何不争相冲锋? 第103章 斗法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春日当空,春雷滚滚。 春雨细密,春风拂面。 有人于此,斗法拼杀。 一位合道天上雷霆的黄袍帝君,手持一柄青铜断剑,身上雷光流转不止,尽显杀伐之气。 一位两袖清风的儒家君子,手持一柄白玉长剑,一身浩然气激荡不已,宛如惊涛拍岸一般。 一位剑气极重的白发女子,手持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剑意无双,一剑断江绝流,一剑开山崩石。 另有一位出拳极重的粉裙小姑娘,拳罡如虹,拳快如风,拳力落于大地,拳意高出天外。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术法玄妙无双,剑法奥妙无穷,各种法宝层出不穷,以仙人姿态落剑山河。 莫莲被李梦阳一指打飞出去,旋即稳住身形,一闪而逝,便来到李梦阳身旁一丈左右,一剑递出。 李梦阳脸上微笑,足尖点虚空,向后掠去,手中不老剑轻点天地人剑尖,顷刻间便压下剑上的磅礴剑气。 “莫莲!”张衍怒喝一声,从天而降,青虹携雷霆直指李梦阳颅顶三花处。 莫莲会意,天地人向上挑出,以剑意带动了一整条大江,扑压向李梦阳。 李梦阳微微一笑,剑随身动,万千朵剑花绽放在身前身侧,剑花与剑花相连,一座小型剑阵凭空生成。 雷霆落下,大江压下,却在触及剑阵的一瞬,全部碎裂。 李梦阳脚踏虚空,从一片水雾与雷光中,缓步走出。 李梦阳看着莫莲,颌首轻笑道:“已经能以万物为剑了,剑意盎然,很好。”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淡淡说道:“师父,过誉了。” 六千里山河,正东方位。 读书人闻砚与剑灵小桃夭缠斗。 小桃夭一拳轰出,拳出如龙。 闻砚手持君子玉,一扬大袖,言出法随:“君子喜静,君子不动。” 小桃夭身形一僵,出拳一个停顿,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够让闻砚从容躲开了。 这一拳,拳落大地,方圆百丈之内,拳罡激荡,大地崩裂下陷,足有一尺。 闻砚一手轻拍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若是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能直接打穿自己的一身浩然气。 饶是那些溢散的拳罡,在自己看来都如罡风刮袭。 小桃夭收拳,落在地上,嗤笑道:“原来清白书院的读书人,都是如此鼠辈吗?” “连我一个小姑娘的拳头都不敢硬接吗?” 闻砚神色淡定如常,实话实说:“确实不敢。” 硬接小桃夭的拳头?别开玩笑了! 小桃夭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十万法境巅峰,所合道之路正是自己的一身拳意。 而且自己还是不老剑剑灵,是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肉身体魄不是一般的强横。 当今天下,就那几位数得来的十万法境,无论哪一个,一旦被其近身缠斗,便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不过好在,闻砚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呀。 惹不起,打不过,还躲不掉吗? 而且君子玉还在他手中呢,自行合道浩然气,言出法随,也能周旋许久。 闻砚整了整被拳风弄得有些凌乱的儒衬,打趣道:“剑主是天下第一术士,剑灵却是个法境巅峰的武夫,着实反差有趣。” 小桃夭重重揉着不大的拳头,揉的咔吧作响,冷冷笑道:“靠着一柄破剑,便直接入了十万法境。果然,天下修士千千万,就属你们读书人最不讲理。” 闻砚也不气恼,只是哈哈笑道:“哈哈,那又如何?你又打不着我。” 小桃夭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读书人。 闻砚继续嘲讽道:“我确实是靠着君子玉,才入十万法境,不算正途。” “可你又好的到哪去?不过是有灵智的剑灵罢了,还不是靠着剑主的修为才入十万法境的?” “归根结底,咱俩算个半斤八两。” 小桃夭死死盯着闻砚,眼里怒火中烧,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死儒生,看我打不死你!” 闻砚呵呵一笑:“我是君子嘛,君子动口……” 话音未落,小桃夭一步登天,又是一拳打出,速度竟是又快了几分,拳上罡气也更重了。 闻砚眉头一挑,嘴皮子更加利索:“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闻砚身形化作清风消散,然后出现在东方极远处。 小桃夭出拳再次落空,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大有一种出全力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虽然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共鸣,可碎虚空,想去哪便去哪,可这毕竟没有言出法随,这种来的迅速。 自己打了那么多次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想破口大骂。 读书人,尤其像是闻砚这种把书读活了的读书人,不讲理起来是真的半点不讲理,还极其难缠。 这个读书人,要比云墨那个白毛鸡,难缠的多了……小桃夭如此愤愤的想着。 另一边,李梦阳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李梦阳自那一剑过后,便再未出剑,而是多以术法,符箓,法宝对敌。 一方面,他想看看莫莲如今虽未入法境,却另辟蹊径,自创的修行之路,到达了何种程度。 另一方面,他对张衍这个身负帝王气运,合道雷霆的徒孙十分感兴趣。 若是有可能,将这位大玄皇帝收为己用,以大玄国运延续大平国运,那么大平又可保至少三百年的太平兴盛。 莫莲持剑主攻,天地人一剑斩出,剑光璀璨,笼罩天地,一道极其粗壮的剑光从云端直直落下。 张衍以雷霆作辅,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不断劈向李梦阳。 李梦阳面对雷霆与剑光,不闪不避,右手轻抬,手中蓦然出现一面硕大的青铜宝镜。 青铜宝镜缓缓旋转上空,镜面折射,宝光四溢,宛若一轮天边明月。 剑光光柱与耀眼的雷霆轰然落下,与那一面青铜宝镜撞在一起。 瞬间,宝镜之上出现了无数条裂纹,裂纹之中隐约渗透着点点雷光,而那道璀璨剑光正被宝镜缓缓吸收。 月华宝镜!不好!莫莲认出了这件法宝,收剑急急远去,怒喝道:“张衍!” 张衍见莫莲远去,也欲远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下一刻,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第61章 一座酒楼 张衍继续前行,一路顺便医治百姓,因为医术极佳, 诊费便宜,在百姓中便有了些声望,谁人见了都会尊称为一声张道长。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身边的跟随者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衍遣散了所有跟随者,他不喜欢人多,只想一个人默默救人,这就够了。 自烟州出来后,便入了幽州,再往南行,便是阳州了,阳州又紧挨着中州。 张衍目前处于幽州边境的一个小城——运顺城。 按大平的城填行政划分,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三百零八小城。运顺城便属于这三百零八小城之一。 运顺城位于幽州边境,占地面积不大,人口却众多,经济却颇为发达,离北方的沧河很近,农业手工业兴盛。 张衍随着人流进城,颇为新奇的四处打量着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烟州地区多山地丘陵,交通不便,城镇较少,经济自然也不如幽州地区发达。 张衍自幼在太平山上长大,下山之后也是一路翻山越岭,更多见的是一些村庄,这也算他第一次进城了。 张衍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在在几处摊铺前停步,看着那些新奇玩意。 逛了好一阵子,几乎是将整个街市逛了个遍,张衍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已经到了饭点,便打算吃点东西。 刚好,面前便有一家高大酒楼。 张衍掂量掂量手中颇有些分量的银钱,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前些日子,救治了一户员外家中的夫人,那员外一高兴,不仅多给了诊费,还赏了自己好几两银钱。 张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里面吃一顿好的。 连着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也是时候改善些伙食了。 手中握着银钱,心中便有了莫名的底气。否则,按张衍以前的那个穷酸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来这里吃一顿。 张衍走进店中,感觉有些冷清,店里只有几个客人。 一个吃着酱肉的彪形大汉,一个喝着闷酒的失意书生,一个腰悬长剑的江湖游侠,一个装扮富态的富家老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想来也对,如今这个世道,百姓吃饱饭已是不易,除了大户人家,谁还会下馆子? 店小二见有客人来了,急忙摆出一副笑脸,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呦,这位客官,你是吃饭喝酒啊,还是住店啊?” 张衍讪笑道:“吃饭。” 等到店小二看清来人,不过是个道士,道袍破破旧旧的,满身灰土,一身的穷酸相,脸上热情散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一边去,这里禁止乞讨,别到时候钱饭都没要到,白挨一顿打。” 张衍皱眉,又重复道:“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吃饭的。” 这话给店小二逗笑了,上下打量着他,不屑笑道:“小道长,吃饭是要银子的,你有吗?” 张衍也不想与他多计较,随便找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 “哎,你这人……”店小二拿起一旁的扫帚便准备驱赶。 张衍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轻轻扣在桌子上。 店小二看见银子眼睛瞬间亮了,态度急变,恭敬问道:“这位客官,您想吃些什么?本店不说整个幽州,起码放眼整个运顺城,那是独一等的。” 张衍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有面食吗?” “有嘞。”店小二语速飞快,报出一大串菜名,“烂肉面,杂烩面,炒面,刀削面,阳春面……” 在一大串的菜名中,张衍敏锐的从中捕捉到了一个菜名。 “来一碗……”张衍收回桌上那粒碎银子,“阳春面,多加葱花。” 店小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面色不善的问道:“确定就要一碗阳春面?” “就要一碗阳春面,别忘了多加葱花。”张衍点头,“多少钱?” 店小二没好气道:“六枚铜板。” 张衍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从中认真数了六枚铜板,一枚枚的扣在桌上,依次摆开。 店小二一把抓过铜板,大声吆喝道:“阳春面一碗!” 张衍挠了挠头,提醒道:“别忘了多加葱花。” 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吆喝道:“多加葱花!” 就一碗阳春面,还整的这么隆重干什么……张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碗热气腾腾地阳春面很快上桌,面条整齐卧在清汤中,汤面上漂浮着嫩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衍拿起筷子,深吸一口面香,满足的笑了笑。 这碗阳春面,算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了。 先哧溜了一口面汤,暖和面汤下肚,算是这将这几天的疲倦给驱走了。 就在张衍准备吃面时,酒楼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众人齐齐抬头向门囗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白发杂乱的老者,手中还提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推门进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一双醉眼,扫视众人,一步一晃的走了进来。 店小二皱了皱眉,不禁暗骂道:“今日真是遭了灾了,来了一个穷酸道士还不够,又来了一个死醉酒鬼。” 拿起扫帚,便要将此人赶出店里去。 佝偻老者看着向他走来拎着扫帚的店小二,丝毫不怕,反而迎了上去。 “来来,给老夫再打一壶好酒。”老者醉醺醺的举起酒壶。 店小二一扫帚挥了上去。 老者打了个响亮酒嗝,酒气喷出,店小二被酒气扑了个面,瞬间便晕了过去。 张衍皱眉,放下筷子,看着那个老者。 老者继续向里走去,最后停在了张衍面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张衍,笑道:“吃面呢?” 这老者……张衍摸向身旁的青虹。 老者一把抢过张衍面前的阳春面,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去,狼吞虎咽起来。 张衍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阳春面,连汤带面带葱花,什么都不剩下了。 老者舔了舔嘴唇,唆了唆手指。 我的面……没了? 就么没了? 张衍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面前的老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第104章 龙抬头 只听一声巨响,那面青铜宝镜瞬间碎裂,化作万千锋利的碎片,片片以细小的雷霆相连,携着剑光涌向张衍。 张衍出剑,一道雷霆携剑气一斩而过。 李梦阳轻轻握拳,喝道:“炸。” 又是一声巨响,青铜宝镜的万千碎片再次炸响,雷光与剑光交织在一起,灼灼耀眼。 雷光流转,生生不灭。 万千碎片继而全部化为齑粉弥灭。 张衍横剑身前,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李梦阳身形一闪,便已至其身前,以仙人抚顶之势,一掌按向张衍的脑袋。 莫莲出现在身旁,一剑拦下这一掌。 李梦阳反而赤手抓向天地人剑刃,一甩手,便将莫莲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张衍稳住身形,青虹剑上雷霆缠绕,一剑向其眉心一点朱砂刺来。 李梦阳稍稍后退一步,暂避锋芒,让过那一剑,继而右手大袖一抖,以袖袍卷住青虹剑,向后一拉。 张衍措不及防,被李梦阳带至身前。 李梦阳毫不留手,左腿抬起,便是一记膝撞,狠狠撞在张衍脸上。 “噗。”张衍瞬间鼻梁塌陷,鼻血狂飙,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 李梦阳停留在原地,并未再次出手。 这一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右手的整个大袖被青虹剑锋搅烂,裸露出右臂,右臂上微微焦黑,雷霆缠绕。 李梦阳毫不在意,右手微微握拳,右臂缠绕在上的雷霆便倾刻寂灭,右臂一抖,一只大袖便恢复如初。 张衍拇指抵住鼻梁,重重一哼,擤出鼻血,将鼻梁掰正。 刚刚的那一击,他也是着实没想到,李梦阳身为术士与剑修,竟然还擅长体术,与自己近身缠斗。 下一刻,身如闪电,势如雷霆,再次一剑斩出。 “不玩了。”李梦阳没兴致再闹下去了,轻轻抬起一只手。 “张衍!快退阵!”莫莲眉头紧皱,怒喝一声。 身为李梦阳的首徒,她自然知道师父想要干什么。 天下第一术士的奇门数术,号称入阵者必死。 “入我阵来。”李梦阳微微握拳,轻声喝道,“开!” 雷遁!张衍身形一闪而逝,化作道道雷霆,向四面八方散去,速度极快,几乎肉眼不可察,便要脱阵而出。 可阵已成,落在李梦阳眼中便一清二楚。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 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巽字,风墙。”李梦阳单手掐诀,轻声喝道。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数道风墙,拦住道道雷霆的退路。 不妙!莫莲眉头一皱,便要仗剑入阵。 若是张衍,真被师父斩在奇门中,那么后面所计划的一切都是空谈。斩了张衍,便相当于斩了大玄的半数国运。 “乾坤卦,绝地通天。” 还不等莫莲入阵,李梦阳抬便又是抬手丢出一卦。 苍茫小天地中,忽又有小天地另起。 莫莲脸色极其难看,细细感受着自己此方小天地的变化。 师父!竟然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又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而且,完全无视她这位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 莫莲倾力出剑斩去。 身为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她自然可以剑斩师父的这方小天地,不过这需要时间。 李梦阳淡然使出绝地通天的神通,轻笑道:“徒孙,就剩我们了。” 张衍化身道道雷霆,左右不得出,只得凝聚出身形,皱眉看着李梦阳:“李先生,想如何?” 李梦阳收起不老剑,双手拢袖,微笑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祖。” 张衍摇头:“我只有师父,没有师祖。” 李梦阳轻叹一声:“那我便只好给你些教训了。” “且让你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雷霆正法。” 张衍回以冷笑,眸中雷霆骤然大放异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雷局已成。 若单以雷法而言,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毕竟他所合道的就是天上雷霆! “震字,落雷。” “巽震卦,八方风雷。” “乾坤震诀,天打地隆雷霆轰。” 李梦阳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雷霆,完整的施展出一字二卦三诀。 骤然之间,天地生异象,虽毫无乌云,却迅雷疾电,轰隆作响,噼啪作响,四面八方,皆是雷霆。 此处雷霆,不从天降,不由地升,好似凭空生成,悬聚于天地之间。 张衍低沉着头,脸色极其难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雷霆正在被一点点压制。 所合道的法则,竟然被他人所压制?! 这怎么可能?! 师父!我相信咱们一脉的雷霆,不弱于他李梦阳半点! 张衍猛然抬头,眼眸中雷霆炸裂,体内中雷池沸腾,竭力怒吼:“我张衍!既以合道雷霆,便为雷君!“ “我之雷霆,才为正法,即为天罚!” 张衍漠然摇头,淡淡道:“其他的……都不是正法。” 李梦阳轻轻抬眉,笑道:“让我试试?” “且来便是。”张衍从怀中摸出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 “此雷符,很不一般。”李梦阳仔细打量着张衍身旁的雷符,不由惊叹一声。 张衍点点头:“由师父所绘。” 陆鸣,想不到你还是个符箓天才,当初若传你符箓一道,而不是五雷正法,说不定你便能以此合道符箓一道,跻身法境……李梦阳这样想着,有些遗憾。 “那边让我试试你这徒弟,到底有你几斤几两。”李梦阳双指并拢,轻点虚空。 “惊蛰。” 天幕处,云层厚重,只见一道道雷霆划过云幕,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阴雷无声,只见春雷滚滚。 阴雷填填天欲怒,灵飙吹旗紫坛暮。 悬聚于四面八方的雷霆,飞速升腾,直冲天际云幕处。 雷与雷相冲,就好像冷水进了热油锅,刹那间,噼里啪啦,轰轰隆隆,雷浆四溅。 厚重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龙吟。 张衍抬头看去,眼中雷霆炸裂。 一条由无数道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龙吟长作雷霆声,径直撕裂厚重的云层,破云而出,龙头高昂。 此方小天地,四时轮换皆有李梦阳所随意拨转,此时惊蛰刚刚结束,二月初二刚刚来到。 惊蜇声起,蛇虫惊醒,初有龙形,渡春雷劫,而有化龙机缘。 二月初二,斗指正东,角露初宿,春回大地,草木生荣,蛇虫生角。 故而:这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也是化劫而出的春龙。 二月二,龙抬头! 第105章 斩雷龙,修雷泽 张衍眼中带着兴奋,丝毫不惧,反而对那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的快感。 仗剑御风而起,黄袍上雷光溢彩,整个人似是化作了一道雷霆远去天上。 迅如疾电,势若奔雷。 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李梦阳微微挑眉,目送张衍化作雷霆远去,轻笑道:“五雷正法,天人合一,陆鸣你这徒弟着实不错。” 张衍此时,竟是与这方属于李梦阳的小天地产生无尽共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张衍一吸一呼之间,皆有雷霆溢散,此方小天地中最为精粹的灵气,都渐次衍变为纯粹的雷霆。 体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宛如实质。 青虹剑锋之上,一股极重的杀伐之气溢散开来。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张衍睁开一双赤色眼眸,周身雷霆也化为赤红色,杀力更进一步。 一直悬于身侧的五张雷符,其中飞出一张赤色雷符,被张衍夹在指尖。 “大洞!”张衍怒喝一声,掐指捻诀。 声作怒雷长鸣。 天地之间,大洞雷法显化。 一道赤红的雷霆光柱从天而降。 “玉枢!”周身雷霆变幻,化作碧绿色。 一张碧绿雷符,被捏在指间,如获敕令! 天地之间,玉枢雷法显化。 一道碧绿的雷霆光柱由地而升。 “神霄!” “仙都!” 神霄之上有仙都。 张衍又是接连敕令两种雷法,双手指尖各捏着一张雷符。 一张湛蓝的神霄雷符,一张玄黄的仙都雷符。 又有两道雷霆光柱,相辅相成,先后显化雷法。 “北极!” 一张亮银色的北极雷符入手,显化北极雷法,闪耀出一道亮银色的雷霆光柱。 五雷五色,正法大成。 张衍,这位雷霆帝君!要以天地间最正大光明且最纯粹的雷法——五雷正法,与那条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正面硬刚。 张衍坚信师父所传之雷法,不会弱于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术士,是师父的师祖,李梦阳。 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将雷龙团团围住,攒动出一座五雷局,左右横出不得。 张衍携五道雷霆飞升,五张雷符自行粘贴于青虹剑身之上,青虹剑刃处五色雷霆缠绕,经久不衰。 李梦阳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眯眼打量着此时天人合一的张衍。 天幕最高处,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齐落在雷龙龙头处。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五色雷霆,五雷轰顶。 二月二,龙抬头?那朕给压的你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臣服。 张衍嘶吼着,一剑随五雷劈下。 好家伙!李梦阳“呵”了一声。 五色雷光交织的青虹一剑劈落,将整条雷龙,从头到尾,一分为二。 雷霆炸裂,雷光寂灭。 就在此时,张衍福灵心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湖中回荡起师父的声音。 狗徒儿,于此修成雷泽,方成惊劫十雷。 几乎是本能,张衍不由自主地开始吸纳四散而去的春雷。 体内小雷池沸腾起来,氤氲蒸腾出大片茫茫雷雾。 雷雾氤氲,凝聚出点点雷浆,沿着张衍的体内经脉如江河般奔腾不息,最终汇聚在上宫处,形成一片雷泽。 上宫雷泽,丹田雷池,遥遥相映,阴阳相济。 上宫处雷泽倾泻下沉,丹田处雷池沸腾上流,阴阳雷霆于小腹处汇聚。 张衍悄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粹然的紫金雷霆凝练于全身上下。 师父对自己说过,自己天生便适宜修炼雷法,因为生来便自带一座小雷池,至阳至罡,体内雷光流转速度极快。 而修炼五雷正法,则讲究一个天人合一,要与天地产生共鸣,凭借这座小雷池也更容易与天地共鸣,其更能借助其淬炼体魄神魂,承载雷霆万钓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若能在修炼出一座小雷泽那将更好,以此形成雷泽与雷池的相交相融,阴阳互补。 雷池主阳,雷泽主阴,阳五雷与阴五雷共存,五雷变十雷,便可修炼雷法的至高境界——惊劫十雷。 张衍身旁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轮转,掌心处十色雷霆交汇,声势浩大。 李梦阳皱了皱眉,五指张开,一抹雷光游走在五指指尖。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的雷法现在竟然完全无法压制张衍的雷法了,还要反过来被他压制。 李梦阳无奈摇头,苦笑道:“阴差阳错?这便是命吗?” 好巧不巧?一切都是那么的巧。 惊蛰声起,百兽复苏,百虫彷徨,春雷滚滚。雷龙由春雷所凝聚,而初春之雷,阴盛阳衰,属阴雷。 故有俗语:一声春雷十日阴。 张衍剑斩雷龙,吐纳春雷,因此便可形成雷泽,形成惊劫十雷。 张衍凝望着掌心中攒动的十色雷霆,又想起了师父,喃喃自语:“师父,徒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张衍御空高悬,手持一柄青铜古剑,黄袍上有十色雷霆缠绕。 身旁悬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轮回流转。 身后有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若隐若现。 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内含纯粹的雷霆,淡漠俯视李梦阳。 甚至连李梦阳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张衍恍若神人临世。 手握惊劫十雷,身成神人天心。这!便是张衍如今的状态。 驱雷掣电擎天威! 李梦阳轻笑一声:“嚯,好大的神威。” 张衍默默抬手,十张雷符自行衍化各自雷法,显化出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雷霆光柱之上,各有雷龙环绕。 张衍投下视线,看向李梦阳,叫了一声:“师祖。” 李梦阳脚踏虚空,与张衍的一双粹然金眸对视着,轻笑道:“终于舍得叫这一声师祖了?” 张衍认真说道:“无论怎样,是您助我修成雷泽,炼成惊劫十雷,这是事实,要认的。”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在这的话,也会让我叫着一声师祖。” 这一声“师祖”,李梦阳坦然受之。 叫完这一声“师祖”后,张衍举剑直指李梦阳,淡然道:“敬你是师祖,我只动用雷法御敌。” 好像你除了雷法还有其他大神通似的……李梦阳只感觉好笑,轻笑道:“你师父……雷法由我所传。” 只听张衍嗤笑一声:“我师父……悟出了更好的。” 第106章 惊劫十雷 张衍高悬,微微抬手。 天幕处虽无雷云,却雷霆密布,一道道颜色不同的雷霆撕裂天幕。 张衍抬手虚握,轻喝一声:“落雷。” 最朴素的雷法招式,却爆发出最惊人的雷法神威。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李梦阳双眼微眯,收敛起笑容,神色认真起来,大袖一挥,足足十二道灿金符箓从袖中飞出,宝光大亮。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李梦阳双手掐诀,轻声喝道:“艮兑坤诀——山泽通气地通玄。” 刹那间,一座山林川泽拔地而起,气生道成,玄妙通神。 十二道灿金符箓自燃,十二道金甲覆护在身。 一位山水神灵立于山泽之中,身披十二道金甲,身如山岳,不可动摇。 这可不是什么虚幻术法,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庞大山岳,还有山水神灵庇护,且就看看你张衍的雷法有没有那劈山裂地,断江绝流的大神通。 李梦阳双手拢袖,隐匿于山泽之间:“我便拭目以待。” “玉枢。”张衍一掌落下,“落雷。” 玉枢雷霆光柱,大放光亮,一道碧绿雷龙直冲天幕,继而一道碧绿雷霆劈落。 一片碧空如洗,碧绿色的玉枢雷法显化,落雷山泽瞬间,山泽中的一切生机尽数毁尽,花木衰败,树木落叶。 立于山泽中的李梦阳,面色一变,竟然发现这道玉枢雷法竟然在剥夺分离天间的山河气运。 “神霄,落雷。” 神霄雷霆光柱上,湛蓝雷龙鸣不止,雷鸣不息,第二道湛蓝色的雷霆,应声而落。 十二道品秩极高的金甲符,在这道神霄雷霆面前,不能说完全无用,只能说是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全部碎裂。 那尊山水神灵嘶吼一声,单膝跪地,全身上下满是金色鲜血。 “大洞,落雷。” 大洞雷霆光柱,赤红雷光冲天,将天幕映红,一座大若山岳的赤红色的雷霆,凶厉异常,轰然砸下。 不是一道雷霆,而是一座;不是劈落,就是直直砸了下来。 这记大洞雷霆给李梦阳的感觉极其熟悉,总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 李梦阳低头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呼吸加重。 这雷霆分明就是当年祭剑于天时,三灾中神雷灾的第三道赤色神雷衍化而来。虽是只有其形,而无其神,却也有四成凶厉了。 在他思索之时,那座大洞雷霆便已砸落山泽之间。 刹那间,雷火焚山泽,山林在雷火中熊熊燃烧,川泽在雷火中沸腾蒸发。 那尊山水神灵,金身上也燃起雷火,金身被灼烧的通红,进而是被烧的出现条条裂纹,好似如那将碎未碎的瓷器一般。 在雷火焚山泽时,张衍又使出了第四道雷法——仙都。 “仙都,落雷。” 仙都雷霆光柱,玄幻雷光冲天,天幕由赤红变得澄清,映出一片琼楼玉宇,仙都奇观,玉宇澄清万里埃。 玉宇澄清,玄黄仙都,落雷山河。 随着一道玄黄色的雷霆劈落,便如天罚一般,山水神灵的金身直接碎裂,化作一地金色碎片消散。 一地山泽,山崩林摧,川绝泽竭,刹那之间,便被这道玄黄雷霆夷为平地。 李梦阳眉头微皱,双手拢袖,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四道落雷,便将一地山泽连带着山水神灵,尽数摧毁殆尽。 李梦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不错。” 张衍毫不废话,双指并拢,遥遥指向极北之处,紧接着又是一道雷法施展而出。 “北极,落雷。” 北极雷霆光柱,电闪雷鸣,声势浩大,道气磅礴,正大光明。 天幕极北处,有一颗星辰闪耀光芒, 分不清雷光还是星光,分不清陨星还是落雷,便只见一道亮银色的长虹,自天幕极北处而来,迅疾落地。 李梦阳立于原地,不闪不避,直面这一记北极雷法,只是双手飞速掐诀,丢出一记法诀。 “乾坤艮诀,天地无极而若水。” “轰!” 小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团灼耀的亮银光芒,迅速膨胀,直至填塞满整座小天地。 而后,却又急剧塌缩,骤然凝聚成一点银光,被一滴水珠包裹,出现在李梦阳指尖。 李梦阳就站在那里,指尖一滴水珠包裹银光。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破。” 下一刻,水珠炸裂,银光满堂。 继而……天崩地坼。 这一记北极雷法,竟是直接让李梦阳隔绝出来的小天地,回归本源。 …… 小天地之外,莫莲递出一剑,旋即收剑远去,眯眼远望。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虚空中倒飞出去。 张衍出现在莫莲身边,莫莲扫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你的境界修为……好像又更进一步了。” 要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修为再想要更进一步,便难如登天。 张衍轻轻点头,说道:“齐活了。” 李梦阳此时红衣破碎不堪,呕出一口鲜血,擦去嘴角血迹。 没办法,那一记北极雷法,杀伤力太大了,几乎是硬扛了下来。 “坎兑卦,清泽沐水。”李梦阳给自己施了一卦。 一道无比清澈的泽水环绕在身,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长呼一口气,看向张衍,赞叹道:“很不错。” 张衍看向莫莲说道:“你尽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 莫莲面露疑惑。 张衍没有回答,而是高高飞升,直去天幕处,身侧再次十张雷符环绕。 刹那间,十种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再现天地之间。 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雷霆光柱之上,龙鸣不止,雷鸣不息。 莫莲瞬间便明白了,没再多说什么,手持天地人,身形一闪而逝,体魄融于六千里山河,神魂坐镇苍茫小天地。 自己若不竭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恐怕会被张衍与李梦阳硬生生打穿。 李梦阳手中红光显现,不老剑已然入手,剑指张衍:“我要出剑了。” 张衍点头道:“且来便是。” “太乙,落雷。” “紫府,落雷。” 张衍高悬,左手掌心是一团青色雷霆,右手掌心是一团紫色雷霆。 李梦阳递出一剑,一道绯红剑光远去。 这一剑,剑名:桃挂枝头。 第107章 天崩地坼 张衍迎着那道绯红剑光,怒喝一声:“掌心雷!” 两掌掌心,各自有雷霆,喷薄而出。 太乙雷,青色雷霆。 紫府雷,紫色雷霆。 两种不同雷法自掌心喷发,与那道绯红剑光撞在一起。 青紫两色雷光交加,两种不同的雷法,却好似浑然天成,归为一体。 剑光与雷光相撞瞬间,巨大的气机迸发,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山河,山河动摇,山崩,林摧,江断,河截…… 就连极远处,与小桃夭缠斗的闻砚都被这巨大的气机,击飞出去,好在有浩然气护身,并无大碍。 小桃夭也不得不将双臂交叉在身前,立于大地,扎起马步,勉强稳住身形。 已将神魂体魄完全融入这六千里山河的莫莲,身前天地人大放光芒,竭力稳固着此方小天地的平衡。 张衍双眼含有紫青两色,一步踏虚空,向前寸许,两掌掌心处的太乙雷与紫府雷,雷光汹汹,威势更胜。 师父曾与自己说过,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其核心便于十二个字,形神合一,攻敌一处,一击即中。” 李梦阳眉头微皱,又是一剑递出,绯红剑光更胜青紫两色雷光。 “掌心雷,一雷击。”张衍低喝一声,双掌骤然合拢,掌心处青紫两色雷霆相交,形神合一。 合掌瞬间,青紫两色雷霆化为一线,直穿绯红剑光而过,攻敌一处。 绯红剑光炸散,太乙雷与紫府雷凝为青紫一线雷光,直击李梦阳眉心一点朱砂,一击即中。 这雷霆一击,来得极快,声势虽不显浩大,却是杀机暗藏。 李梦阳眨眼间双手掐诀,轻轻跺脚:“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 刹那间,一阵无形气场笼罩四野,辖境之内,此方小天地光阴长河流速变慢,云止风停。 那雷霆一击,落在李梦阳眼中,已是清晰可见。 向后微退一步,手中不老剑闪烁着莹莹红光,立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李梦阳轻喝一声:“生。”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紫青两色的雷火蔓延至树干,整棵大桃树都燃起了熊熊雷火。 李梦阳拂袖,身前大桃树化作片片桃花花瓣四散。 张衍两掌之中,青紫两色雷霆寂灭,双指并拢遥指东方:“玉晨,落雷!” 天幕极东方,慕然跃出一轮橙橘色的大日,莹莹如火,天幕中好似悬挂着一盏华美壮观的硕大灯笼。 那轮大日,普照寰宇,普照大地。 日出东方,雷落山河,唯我独尊。 一道橙橘色的雷霆自大日灯笼处劈落,又散作千万缕橙橘雷光,雷光以普照万物之姿,拢向李梦阳。 在一片无比炽热的雷光余辉中,李梦阳面带微笑,就于此地沐浴光辉。 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张银白符箓,低声敕令道:“驭月符。” 银白符箓随风而散,化作点点银白流光,汇聚于天际。 刹那间,一轮大月汇聚而成,撒下一片银霜。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清冷的银霜,炽热的余辉,交相辉映,相消相散,徒留天地间一片霜辉。 一时之间,六千里山河,日月同辉,天地共彩。 李梦阳终于主动踏出一步,横剑身前,不老剑上溢岀绯红剑光。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绯红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一片红光天幕向张衍压去。 这一剑,剑名:桃花压枝。这一剑招,曾于东海之上,镇压一只海上蛟龙。 张衍微微闭目,指尖一点金色雷光环绕,置于眉心处,低声喝道:“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雷!” 太霄,寓意天之极高处,故而此雷从天极之处劈落。 一道金色雷霆劈落,没有劈向李梦阳,而是劈向自己。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尽是金色雷霆,浑身上下皆是粹然雷霆,一条金色雷龙盘绕在黄袍之上。 太霄金雷加身,张衍恍若神人。 红光天幕压下,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杆金色雷矛,远远掷了出去。 红光天幕炸碎,一片绯红之中,李梦阳持剑杀出,一剑刺来。 张衍一记金色雷霆自掌心轰出。 雷光与剑光碰撞交织,二人转瞬交手数百余下,速度极快。 “太霄,落雷!”张衍一掌击退李梦阳,直去天极之处。 体内小雷泽与小雷池于小腹处交汇,大片茫茫白雾吐纳而出,凝聚出大片雷云。 继而整个身躯散作一道道粹然的金色雷霆劈落。 如果说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那么以身化雷霆便是雷法最高处。 张衍,雷霆帝君,雷法高如龙。 李梦阳也不再留手,施展大神通,骤然祭出一尊极其高大的少年法相出来。 少年法相一手托举李梦阳,一手挥袖打散数道雷霆。 “来!”张衍眸中金色雷霆褪散,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两色。 两掌掌心,黑白两色雷霆盘踞。 “太极,落雷!” 一种雷法,两道雷霆,分为黑白。 雷法无极而太极,落雷,惊劫! 少年法相双指并拢,遥遥指向那道黑白两色的雷霆。 指尖激射出一抹剑光。 原本一直坐镇主持此方小天地的莫莲目眦欲裂,愣愣凝视着黑白两色的太极神雷与那抹剑光交错。 此处六千里山河,竟是开始排斥她这个主人,将她“礼让”了出来。 莫莲瞬间变明白了,这处六千里山河,即将山河破碎,天塌地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与雷光相遇,无能出剑阻止,也无法出剑阻止。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可怕,如一汪湖水不起风浪。 然后开始迅猛爆发,就如一颗陨星坠落大地。 张衍也没想到这一记太极雷的威力有这么大,以至会让有莫莲亲自坐镇的小天地都濒临崩碎。 周身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瞬间寂灭,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近乎枯竭。 李梦阳被少年法相只手护在身前,刹那间便是法相崩碎,血染红衣。 六千里山河瞬间破碎,四周景物化作虚无,只剩下小天地最本源的黑白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好似哀嚎一般,莫莲眼眸异常锐利,毫不犹豫便划破手指,动用本命精血,竭力维持着这方小天地的存在,让其不至于连本源都溃散。 天崩地坼。 第108章 开天辟地 一片纯粹的黑白,一片苍茫的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莫莲七窍流血,竭力维持着此方小天地,让其不至于完全崩溃。 若这方小天地崩溃,那此次围杀李梦阳便是一场笑话。一但让其重回平玄战场,那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定可以凭着各种术法神通,扭转乾坤。 难不成……只能那般如此了吗? 要去赌一赌吗?莫莲眉眼低垂,破天荒的有些犹豫。 犹豫不决之际,一道身影被狠狠砸了过来,张衍上前一步接过他。 闻砚胸口塌陷一块,捂着心口,呕出一口於血,浩然气反哺自身,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莫莲扫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刚才,六千里山河破碎使闻砚分了下心,慢了半拍,被小桃夭抓住破绽,一拳轰在胸口上。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走到莫莲身边,斜眼看着她。 莫莲与他对视一眼。 张衍会意,轻轻点头。 三人此时的状态极其不好,算是强弩之末,相比之下李梦阳的状态就要好太多了。 李梦阳抹干嘴角鲜血,淡淡笑道:“莲儿,六千里山河破碎,回归本源混沌,竟然还可以勉强维持着此方小天地。” “天地人,果然没有认错剑主。” 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夸你那逆徒……小桃夭面色不善,白了李梦阳一眼,落在他身旁。 莫莲抬起头,忽然问道:“师父,你如今应该不是半步仙境了吧?” 对于这种问题,李梦阳也懒得隐埋,点头说道:“这些年大平国运衰微,确实不是当初那个境界了。” “虽不是半步仙境,但也不是十万法境,准确来说,算是伪半仙。”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心中惊骇。 还不是半步仙境,就能力压三位法境巅峰?那如果是他巅峰时期,那他们…… “不过,打你们几个法境,倒也足够了。”李梦阳看着面前三人,俊美无双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真要细究起来,面前三人都跟自己有着不小的因果,所以三人不能杀,只需镇压就好了。 莫莲,跟了自己三百年的唯一徒弟,更为自己身扛三灾 闻砚,清白书院孔长秋的亲传学生,而孔长秋又有借剑之情。 张衍,亲传徒孙陆鸣的唯一弟子,又喊了一声自己“师祖”。 因果这种东西,最为麻烦……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颇感到无奈。 莫莲不再犹豫,露出笑容:“既然师父,不是半仙,那就好办了。” 李梦阳眯着双眼,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应道而生,莫莲。 道家至宝,天地人。 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那便如此……莫莲握紧天地人,学着自己师父,淡淡笑了笑:“师父,要怪就怪那个牛鼻子老道,传了我这么一门天大的神通。” 李梦阳看着徒弟的笑容,突然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欲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 “莲儿,住手!”李梦阳神情急迫,不由怒喝一声。 “一气化三清。”天地人悬于身前,莫莲手掐道诀,微微顿足,轻喝一声。 下一刻,一朵燃烧着清焰的白莲,自莫莲脚下绽放开来,清光大亮。 那柄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是直接一分为三,各自为剑。 天,地,人,各三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而一气化三清。 莫莲道诀化剑诀,低声敕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之所成,剑之所往!” “道成,剑来!” 李梦阳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想干什么了,一步上前,伸手向莫莲抓去。 不能让李梦阳打断莫莲此时的状态!张衍与闻砚同时生出这个念头。 二人虽不知道莫莲想要干什么,这也看得出莫莲此时玄之又玄的状态,明白此时的重要,各自出剑,同时一剑斩来。 李梦阳现在没功夫再陪他们闹了,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一阵近乎恐怖的气息,自他周身爆发,将二人直接荡开。 小桃夭御风而起,炸开一身磅礴拳意,便要以双拳拦住还要冲来的二人。 “闻砚!”张衍在空中怒吼着,掌中雷霆凝聚。 体内接近枯竭的小雷泽与小雷池,竟是以伤及本源为代价,再次榨出纯粹的雷霆。 掌心一甩,便丢出一座雷霆攒动的雷局,将赶来的小桃夭围困在雷局中。 “君子不动!” “君子喜静!” “君子气定!” 闻砚一声怒喝,三声君子,言出法随。 无形的枷锁降临在李梦阳身上,使其身形一滞,旋即破碎。 李梦阳露出少有的失态,惊声喝道:“莫莲!放肆!你怎敢!” “师父,来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莫莲惨笑着,身上出现一道道血色裂纹,却又转瞬间恢复如初。 身前悬着三柄一模一样的极长羽剑,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跟她一模一样的虚影。 不人不鬼,似神似仙。 莫莲艰难抬手,握住居中的那柄“人之剑”。 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也随之分别握剑。 黑影握剑——“地之剑”。 白影握剑——“天之剑”。 莫莲声音颤抖着,神魂与体魄正在一点点崩碎,皮肤一点点剥落,血肉一点点消融,经脉一点点断裂。 一点点,却也是刹那间,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好似一具白骨骷髅。 李梦阳此时已毫无笑容,满脸怒容,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赵仙升!你他娘的!都教给了些莫莲什么!” 骂完之后,一剑递出,怒喝道:“莲儿!停下!你真会死的! 一具白骨骷髅,重新凝聚出人形,一步踏出,一剑递出:“人法!” 黑影一剑劈下,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一剑斩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三剑自行归合一剑,天地人共作此声:“道法!” 神魂体魂归为一气,一分为三,一气化三清。 继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然后,开天辟地。 黑白天地,自此清浊辩。 第109章 三才大阵 一剑之后,此间何处? 随着这三剑归为一剑,随着这这一剑递出,黑白天地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黑黑白白的碎片,无数黑白碎片又随着莫莲心意而重组变化。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合上双眸,微微握拳,淡淡说道:“在我天地中,我为造物主。” 此方小天地逐渐趋于稳定,显露出真容。 此方小天地极大极大,不知几万万里。 此方小天地统共分为三处三地。 张衍,闻砚,莫莲,各自持剑,立于各自之阵地。 李梦阳一袭红衣,仗剑立于三地中央,姿容俊美,风华绝代,与已成三角围杀之势的三人遥遥相对。 李梦阳慌乱的神情褪去,打量着此方崭新的小天地。而后看向莫莲,目光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李梦阳轻轻鼓掌,笑容灿烂,赞许道:“莲儿!你真厉害!真是天才中的天才!竟然能将天地人运用到这种地步!” 莫莲不再是隔离一方天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道:“三才大阵,请师父……领教。” 三才者,天,地,人也。 此方天地共分为三处,呈现三角之势,构成三才大阵。 居于此阵者,互增互补,互利互惠,不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境界还会凭空增长半径。 也就是说,三人以此方整座小天地作阵,如今都是如李梦阳一般的伪半仙。 张衍,身着黄袍,位于一片茫茫雷云之上,身旁一座漆黑雷泽,一座雪白雷池具现而出,雷浆滚滚,雷声轰鸣。青虹剑的锋刃上十色雷霆流转不定。 此为天阵,张衍坐镇此中,即是自己的小天地。 莫莲,身处在六千里山河之中,头顶处一轮皓月当空,熠熠生辉。一身剑意与剑气肆意横扫此间六千里山河,再此山河中,无处不是剑意剑气,无处不是我剑我意。 此为地阵,山河自然皆是剑,亦是莫莲独有的剑阵。 闻砚,一袭青色襦衬,双手拢袖,伫立在一座无比宏伟的书院面前。那书院白墙黑瓦,隐约有朗朗读书声传来。书院上空,一个个金色文字在清风中飘荡,一股极其浓郁的浩然气久久不散。 此为人阵,闻砚在此阵中,已有古往圣贤之姿。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道家至宝,天地人的绝世神通,隔绝天地,创造天地,开辟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即是天时,我即是地利,我即是人和,我即神祗高坐,我即仙人遨游。 无论是谁,管你是谁,皆不过掌中物。 相比于三人处于的灵气充足之地,李梦阳所在之地,就显得就有些凄惨了。 仅仅立足于不过方寸之地,而且此地毫无灵气可言,是真正的无法无天之地,更是禁绝一切术法。 一举一动,皆遭受着此方小天地的压制,稍稍一调动灵气,便要遭到此方小天地的反噬。 当然了,说是方寸之地,但也足有百余里长宽。 莫莲高悬空中,身后一轮明月好似法环,淡莫俯视着李梦阳,眼中除了淡莫,还是淡莫 李梦阳轻叹一口气,清晰的从莫莲眼眸深处,看见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落足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上,说道:“若不是大平国运衰微,导致师父跌了小半境,不然我还真无法借助天地人来镇压一位半仙。” “半仙?”李梦阳自言自语,忽的大笑道,“我才是真神仙啊!” 张衍声如雷鸣,沉声喝道:“就算是真神仙又如何?今日便有弑神诛仙!” 刚才李梦阳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看见莫莲强行施展出一气化三清,以此开天辟地,担心害怕她的神魂体魄会分崩离析。 既然此方小天地已经开辟,爱徒又无大碍,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李梦阳横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轻轻笑道:“不留手了。” 莫莲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看向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师父肯定还有后手,就是不知道后手是什么。 李梦阳招手呼道:“剑来!” 就在此方寸间无法无天之地,一轮大日赫赫升空。 极高极远的天幕处,一抹金色剑光无视小天地的禁制,破空而来,一路上龙鸣不止。 一抹金光入手,剑鸣不止,龙吟不休。 李梦阳红衣飘展,一人双剑,傲然立于此间无法无天之地。 左手,一柄绯红色的桃木长剑,不老剑。 右手,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传国剑。 双剑剑灵,悄然浮现在他的左右两侧。 左侧,不老剑剑灵,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小桃夭。 右侧,传国剑剑灵,一条身躯庞大的五爪金龙——祖龙。 李梦阳左手不老,右手传国,双剑剑灵立于身侧,亦如当年一般无二。 当年……也是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李梦阳也是如此这般双手双剑,傲然而立。 莫莲看着自己的师父,微笑道:“师父……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 小天地之外,大战场之上。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惨烈,好像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不!世间一切文字词语,去形容平玄战场,都失了颜色。 这一场惊世大战,大平与大玄已经不眠不休的打了五天四夜了。 大平与大玄都已经是属于杀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战争前期,双方还有些兵法战术可言,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双方已经毫无兵法战术可言了,有的只是双方兵力上的硬拼硬杀。 你斩我一臂,我断你一腿,你杀我,我杀你,所以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更是堆积如山。 起先,大平军还能靠着国师留下的神仙手段与大玄百万精锐正面抗争。 直至,大平老将军白青战死,大平军心开始溃散,已显败势。 然而,大平皇帝龙武帝披甲上阵,御驾亲征,大平军军心大振,硬生生止住败势,甚至开始反扑。 双方又陷入极其焦灼的战争中,死伤惨烈,死伤无数人。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被战争的车轮无情碾碎,不留一丝痕迹。 第110章 风骨,脊梁,气节 大平国师李梦阳起先留下的足足三千位金甲力士全部粉碎;那面能让人白骨生肉,断肢重生的春风大旗又被一位大玄天境强者强行舍命换掉。 生老宗仅存的数十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 生老宗,至此灭门,香火断绝。 大平将军力战而死,大平宰相城头擂鼓,大平皇帝御驾亲征,大平兵卒旱不畏死…… 就因如此这般,大玄百万精锐被大平三十万兵卒拼得不足半数。 大平以近乎三十万兵力硬生生换掉大玄约五十万精锐,如今再也回天无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大平不足五千余人,被围困在大玄军中,左右突出不得,只能死死护住大平皇帝龙武帝。 大玄由大皇子张子民暂且统帅三军,将大平仅存的残军,团团围住。 此时已正值深秋,秋日的清晨,空气中夹杂着几分的薄凉与浓郁的血腥,生起微薄的白雾,透露着几分萧瑟。 平玄战争某处,歪歪斜斜的立着半杆残破的军旗。军旗早已被鲜血染透,看不清是大平的还是大玄的旗。 旗面上,一片血污之上,斑斑驳驳的爬着秋天的白霜与朝露。 旗杆尖尖处,滴滴答答,不断滴落着秋露。 此处情景,战场之上随处可见。 大皇子张子民,一把勒住马头,抖撒掉军甲上的露水,看向仙京城城头处,不由轻叹一声:“好一个……文人风骨!” 仙京城城头之上,沉闷的擂鼓声仍在响起,却一次比一次小。 不知是那深秋清晨的凄寒霜露浸透了鼓皮,使得鼓声低而沉闷,扬不起声来。 还是那已经擂鼓一天一夜的老人身心俱疲,没了气力也没了心力,继续擂鼓助威。 半卷红旗滴白露,霜重鼓寒声不起。 一身丧服的佝偻老人,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擂下鼓锤,溅起大片露水。 老人身后,大平礼部尚书微微向前一步,轻声说道:“大平……回天无力,没救了……” 秋日清晨的霜露,冷的刺骨。这句话,更加刺骨,让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只当没有听见,又一次倔强的抬起双手,挥舞鼓锤,不断擂鼓。 直至……他的双臂完全失去知觉,再也抬不起来,却还仍紧紧握着鼓锤。 他双臂……完全断了碎了。 他不是修行之人,没有什么坚韧体魄,成千上万次重重擂鼓,早已让他的双臂不堪重负,将断未断。 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一身风骨气节,是一腔热血热忱,是一颗忠义之心,是…… 白墨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仙京城,好似也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逢先帝知遇之恩,从乡野教书先生,到大平一国宰相,初心从未改变,忠君爱国,安民济世。 白墨骤然回过头来,已是老泪纵横,一口鲜血喷在鼓面上。 然后,便一头重重撞在鼓面上,以头颅当作鼓锤,最后一次为大平将士重重擂鼓。 老泪纵横,头破血流,泪水混着血水一起顺着皱纹流下。 白墨以嘶哑的声音,最后高呼:“悲乎!哀哉!我八百年大平,于今日……亡国矣!” 旋即,毅然跃下仙京城头,选择了以死殉国。 选择以死殉国,他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仙京城破城之际。 但不管怎样!白墨!这位大平最后的宰相,保留了大平文臣最后的气节! 身陷囹圄的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为尊重的长者,毅然跃下城头,以死殉国,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想说些什么话,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口鲜血。 如今,龙武帝跌下马来,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勉强拄剑而立。 他修为平平,若非身旁一位位大平将士舍命护他,他早就被战场上摘了头颅,成为一件天大战功了。 领军的张子民挥了挥手,传令三军,示意围杀暂缓。 战场之上,本应不该松懈,但现在大局已定,四十万大军围杀五千人,这还不够吗? 张子民骑马走到阵前,冲着被团团围住的龙武帝,高声喊道:“龙武!我敬你大平八百年风骨,我也敬你龙武敢于亲征的血性血气!” “我张子民!大玄皇帝之长子!可以在此立誓,仙京城城破之后,无论城中百姓,还是你宫中嫔妃,不伤一人,不杀一人!” “请大平皇帝龙武!自崩!”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民实在是不想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劝一劝。 还护在龙武帝身旁的这五千余人,肯定是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硬生生拿下,恐怕大玄至少还要再死伤上万余人。 张子民实在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果了,这一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龙武帝听得清楚,却并未答话。 张子民并未催促,给他留足了时间。 老将选择战死沙场,宰相选择以死殉国,那朕……又何昔一死? 朕愿当亡国之君,但!大平的风骨,大平的脊梁,决不能断在朕的身上! 朕!要对得起,年号中的那个“武”字。 龙武帝凝视着手中的传国剑,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将剑横在了脖颈处,死死盯着军阵前的张子民:“记住你说的话,朕信你们大玄一回。” 这位大平皇帝,临死之际,并未露出任何惧色,反而是厉声怒喝:“今日朕虽崩殂,却还是大平皇帝!” “圣上!” “圣上!” “圣上!” 身旁一位大平将士双目血红,齐声呐喊。 张子民等待着龙武帝的自刎,轻叹一声:“龙武不坠大平风骨,不折大平脊梁,不摧大平气节。” 就在此时,龙武帝手中传国剑传出阵阵激昂龙吟,爆出阵阵灿烂金光。 还没等龙武帝反应过来,便已挣脱他的手,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色长虹,一剑自行破开虚空,如龙远去,一闪而逝。 虚空破开之时,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回荡在龙武帝的心湖中:“圣上,借传国剑一用。” “若遇危急时刻,圣上可捏碎腰间血红玉佩,激活大阵,可保大平一时安稳。” 龙武帝猛然抬头,看着那道缓缓合拢的虚空裂缝,难掩激动,大声吼道:“李先生!还在!还在!” 李先生还在!李先生没有弃大平而去,那大平便还有希望。 第111章 尸山血海 张子民呆愣的看着这一幕,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很快回过神来,怒吼道:“快!直接冲杀过去,别留机会。” “取龙武帝首级者,封王封侯赏万金!” 围杀的大玄兵卒一听此话,全都发了疯般地冲杀了过去。 龙武帝看着冲杀过来的大玄万军,摸了摸腰间那枚朱红色的玉佩,那款玉佩是小时候国师送给他的,叮嘱他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要他捏碎这块朱红玉佩,还真让人有点舍不得。 下一刻,龙武帝捏碎玉佩。 玉佩被捏碎的瞬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战场上,无论大平还是大玄,所有死去兵卒的鲜血瞬间被榨干,流淌成一条条血河,汇聚在龙武帝脚下。 一个巨大且诡异的血色虫蝎图腾,自龙武帝的脚下浮现。 血色的虫蝎图腾迅速旋转扩大,足足覆盖了大半座平玄战场,在其范围内,所有尸体全都缓缓……站起了身。 龙武帝四周鲜血汇聚,形成了一个方圆百余丈的血色大阵。 大阵之内,一道道血河汇聚成血海滔天,血光冲布,生成血色屏障,护住阵内大平众人,阻挡住大玄军的冲杀。 大阵之外,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兵卒,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开始无差别攻击大阵之外任何活着的人。 张子民手持一柄宽刃长刀,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扬。 张子民居高临下,扫视大阵内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密布。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一时的仁慈,想要少死一些人,竟是差点葬送大玄如今的大好局面。 张子民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竭力嘶吼:“收阵!撤军!快撤!” 军令下达的很快,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已是将参与围杀的大玄团团围住。 形势颠倒,攻守异形。 一时间,大玄军死伤惨重,且战死的大玄兵卒,又在血色大阵的影响下,重新化作行尸走肉。 张子民又是一刀劈去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继而举刀高呼:“突围!快突围!” 但他很快便惊恐地发现,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好似置身于一座尸山之中。 更可怕的是,普通的手段对这些行尸走肉根本没有作用,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又该如何再死一次。 张子民七分崩溃,三分绝望。 血色大阵之内,龙武帝再也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长剑拄地,半蹲在地上。 四周不足千人的大平将士依旧不敢松懈,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寸步不离的护卫,在龙武帝身旁。 “圣上,安好?” “圣上,没事吧?” “圣上,可无大碍?” 周围不断有将士关切地询问,龙武帝蹲在地上,不断干呕着,摆着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他自小天资便称不上聪慧,一身修为平平,凡境修为还是吃丹药吃出来的。在战场上,左右奔波,身中数箭,原本就孱弱的体魄,更加不堪重负。 能硬撑到现在,纯属是大平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龙武帝不断摆着手,却渐渐听不见将士们的声音了。 他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情景的瞬间,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如纸。 身处血海,面朝尸山。 入眼皆是血茫茫,人与死尸分不清。 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都半点不怕的一国皇帝,此时好像忘了什么皇帝风度,身子颤抖的厉害,原本刚刚站直的身子,又支撑不住了,半蹲了下去。 龙武帝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惊恐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禁术阵法?!” 身边护卫的将士们也是沉默,没有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众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老将了,可见到血色大阵之外的那副惨烈情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龙武帝好不容易止住抖如筛糠的身子,便在一群行尸走肉中看见一个身披铠甲,左右突围冲杀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之前那位劝自己自行崩殂的大玄长皇子——张子民。 处境倒转,现在轮到他身陷囹圄,可龙武帝却感觉不到半点复仇的快感,眼中透露出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是对这座血色大阵的恐惧,也是对那位国师李梦阳的恐惧。 在尸山中不断冲杀的张子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血海,与身在血海中的龙武帝对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视一眼过后,张子民旋即回过头来,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又策马狂奔,左右冲杀。 对于这些行尸走肉,杀的多了,自然也有了些经验,想要将它们完全杀死,就只能砍下它们的头颅。 可是这个发现着实有些鸡肋,并没有什么大用。 不是所有兵卒都有着高深的修为,能够一刀砍下头颅。而且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让人慢慢砍下头颅。 面对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行尸走肉,身处尸山的张子民不禁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了,干他她娘的。” 难不成今日真要交代在这了……张子民又一次回望了眼那座血海。 突然! 尸山正前方,突然有一骑率领数千骑兵杀出一条畅通的血路来。 张子民急忙回过头来,向前看去,满脸惊喜,高举长刀,吼了一声:“子乾!” 张子乾手持长枪,一声怒喝,便一枪抽爆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马踏尸骸,纵马跃起。 忽然! 尸山右前侧,又有一骑骑兵赶来,领头之人格外勇猛,身披玄甲,手持陌刀,一骑一刀开路。 “钟铠钧!这里!”张子乾挥枪怒喝。 “明白!来了!”钟铠钧劈刀怒吼。 两骑汇合一处,好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穿尸山腹部,接应张子民与其他将士。 “右前方!有路!集中冲杀!”张子民举刀高喝一声,率领残军,再次突围。 两军里应外合,从尸山中开出一条血路,就此突围而去。 龙武帝身处血海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突围而去。 第112章 登高论战 仙京城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三位皇子共同登高远望,遥遥俯瞰整座平玄战场。 大玄当今皇帝张衍目前总共有七位皇子,却并未立后,后宫佳丽也算不上多。 其中最大的皇子张子民,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还并非张衍亲生,而是张衍在荒村中捡来的弃婴,但视若己出,精通三教诸子百家之学。 所以二皇子张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自幼修行,天资最高,修为最高。七岁便亲上战场,精通兵法战术,在玄军中威望极高,如今更是统领三军。 至于三皇子张子坤,对比两位皇兄,就略显逊色,却心相最好,不急不躁,自学阵法符箓一道,颇有建树。 剩余三位皇子年岁太小,四皇子张子离今年也就七岁,五皇子张子坎也就五岁,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是双胞胎,还在襁褓之中。 父皇张衍是对这前三个儿子寄予了厚望,让其拜闻砚为师,尊称先生。又任章寻作辅,传其兵法谋略。 大皇子张子民好不容易才从尸山中突围,如今再次俯瞰那座尸山,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张子乾遥遥俯瞰整座大阵,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张子民对张子坤问道:“小三,你对阵法一道研究颇深,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三皇子张子坤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大阵一翻后,摇头说道:“阵法一途,我就是个半瓶子水晃荡的水平,那位大平国师布下的阵法,不是我可以斟破的。” 又观察了一阵,他补充说道:“初步看来,这座大阵分为两个部分,即内阵与外阵。” 一直沉默的张子乾,没好气道:“说点有用东西,这些都能看出来。” 张子坤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座大阵,观其声势,应是一座邪阵,是不入流的邪术。” 张子民一拳捶在身旁的岩石上,咬牙切齿:“不管是邪术,还是正术,又或是其他什么的,能影响战局就是有用的!”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破阵破局,不让此战前功尽弃!” 他的双目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恐惧过后,生出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为一时仁义,而是直接下令冲杀过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个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张子乾看出了他的自责,上前一步,抓住兄长的手腕:“哥,先想办法再说。” 张子民红着眼,缓缓点头。 “天下阵法,无论正邪,总归殊途同归,若要破阵,要么取巧摧毁阵眼,要么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张子坤又说道。 张子民说道:“先稳固住我军阵地。” 张子乾扫视平玄战场,猛然喝道:“不对劲!那座大阵还在扩大,将范围内的一切死人转化为行尸走肉,而且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了,普通手段根本没用,只有将头颅砍下,才行!” “再放任大阵扩大,我军阵地不保!” 张子民断然否定道:“不行!我在尸山中试过了,砍头效率低下,战场上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张子坤忽的眼前一亮:“不需要再杀一次。只要让那些行尸走肉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两人一组,一人牵扯,一人斩腿!” 张子乾微微咳嗽着,之前与白青交战受的伤还没完全好,捶了捶胸口,否定道:“不行!太慢了,现在那群行尸走肉少说也有八万余人,而且还在扩大,若是于此要杀到何时?” 张子民点了点头:“那群行尸走肉中,不止有大平的兵卒,更多是我大玄的将士,他们必定会心软留手。” 张子坤声音压的极低,又试探性问道:“要不……先撤兵三十里,反正那座大阵肯定有个极限范围,先观察一番再说。” 张子民反问道:“如果大阵的极限范围还有百里千里呢?你也要撤军百里千里吗?” 张子乾沉声道:“绝不能撤军!一里都不能撤!一撤军,军心就要散了!我们必须要钉死在这里!” “父皇与闻先生已经缠住李梦阳,此时一撤,前功尽弃,只要杀了大平皇帝或让他投降认俘,将大平八百年国运彻底断绝,便能让那一身气运与国运相连的李梦阳受到重创,甚至是……道消。” “之后,父皇与闻先生便能腾出手来,收拾这个眼前烂摊子,不管是父皇的雷霆,还是闻先生的浩然气,对于这种邪阵都是极强的压制,破阵轻而易举。” “对!没错!”张子坤猛的一拍大腿,语气激动,灵光乍现,“我们不必拘泥于破阵,还可以重创大平国运。” “而且此阵……”张子坤略微停顿,身躯一震,兴奋吼道,“阵眼!对!那大阵是由龙武帝为中心开启的,那阵眼必定在他身上!或者说……阵眼就是他本身!” “只要龙武帝一死,此阵不攻自破!” 张子民极其认真地看着张子乾,反问道:“你要如何弄死龙武帝?” 张子民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且不说他身边还有无高手,单就论他现在身处大阵中央的血海之中,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还是你要让他投降认俘?那又该如何去做?一个敢亲自上阵杀敌,且已毫无退路的皇帝,连生死都置身事外,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投降认俘?” 张子乾双手抱臂,沉默下来,面色阴沉可怖,目光越过那座大阵,投向大阵后方的那座仙京城。 张子乾在心中默默自问:如果是章寻将军身在此地,您又会如何去做?如何去破此危局? 他自幼便亲上战场,在战场上是章寻将军将他一手带大的,兵法战术几乎也全是传自于章寻。 相比于兄长与三弟,学问更多是由闻先生亲自教导,做事之前,会考虑仁义。 而他的行事风格就更偏向于章寻了,狠辣无忌,以利当先。 张子乾眼中闪动着冰冷且危险的寒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了几个词来:“龙武帝,仙京城,大义……”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狞笑:“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62章 酒鬼老太监 没了? 真的没了。 你他娘的!张衍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相信自己的面真的没了。 “呯”!他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想一剑劈死这个老者算了。 老者微微睁开一双醉眼,眯眼看向张衍手中剑,醉醺醺地问道:“后生,吃了你一碗面而已,不至于动剑吧?” 张衍看着他,面皮微微抽搐,又默默坐了回去,讪笑道:“哎,一碗面而已,前辈吃了便吃了。” 老者笑了笑,抽出一双筷子,敲了敲桌子,笑道:“好后生,觉悟不错。” 张衍在一旁,心有余悸地陪着笑。 是他不敢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动剑吗? 当然不敢了! 就刚才那个看自己的眼神,便让自己浑身一抽搐,心有余悸。 张衍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刚才自己但凡敢拔剑出鞘,下一刻就会死的很难看,甚至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怪物。张衍面色古怪,对眼前这个老者下了定义。 老者拿着一双筷子,便在店里闲逛起来,继而一屁股坐在那个大汉身前。 大汉扫了他一眼,还是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一口口吃着酱肉,慢慢喝着酒。 就在老者夹起一筷子酱肉,正要送入口中之时。 大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持筷子,左手握拳,卯足了劲,一拳打向那个老者的头颅。 这一拳力道极大,分明是下了死手的,想要一拳将这老者的头颅给轰碎。 老者不紧不慢地,将那一块酱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还没动作吗?张衍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这老者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 拳风拂面,老者这才举起一只筷子,点在了那汉子的挥来的拳上。 轰!二人面前的那张木桌子直接崩碎,木屑四溅,尘灰飞扬。 汉子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烂柜台,倒在一地桌椅的残骸之中。 而那老者还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那盘酱肉,一手拿着筷子,慢慢吃着。 他还是那一套说辞:“后生,吃了你一筷子肉而已,不至于动拳吧?” 待吃完盘中最后一块酱肉,老者嘬了嘬筷子上的油迹,这才起身,走到那汉子身边,蹲下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一盘子酱肉,换你一条命,很划算吧?” 那汉子刚刚恢复些神志,捂着已经扭成麻花状的左臂,死死盯着面前老者,咧着嘴怒笑道:“那就多谢前辈放我一条生路了。” “好说好说。”老者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者咬着筷子,思考一阵,恍然道:“想起来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汉子挣扎着起身,捂着断臂,呲牙笑道:“放心放心,不会等到日后,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再见。” 扔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就凭刚才那几招几式,压根看不出来这老者到底什么境界,属实是太快了。 老者又走到那位富家老爷身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吃桌上的菜。 这桌的菜着实丰富,大鱼大肉,可以说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那位富家老爷,也没阻止,任由他吃着,笑道:“刚才那汉子可不是一般人啊,很不好惹的,压彪会的人,你就这么放他走?” 老者撕下一条鸡腿,不耐烦道:“管他什么会,无所谓啊。” 富家老爷拿筷子敲了敲碗口:“你身手境界不错,跟着我混,我保下你。” 老者答非所问,看向桌上酒壶,咽下口中鸡肉,问道:“那是什么酒?” 富家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酒,烈酒,跟着我什么酒都有。甚至连这家酒楼也是我的,给你都没关系。” 老者拿过酒壶,倒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猛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这才说道:“你又是哪位啊?” 富家老爷理了理衣领,笑道:“运顺城朱家家主。” 张衍听到这个名号,不禁看向那个富家老者。 进城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名号,运顺城主要由三方势力主导,第一是朝廷官府势力,第二是当地霸主压彪会,第三便是当地的门阀朱家了,三方势力互相制衡着。 “哦,知道了。”老者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便要去往下一桌。 朱老爷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在这座运顺城中,就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说话,当地一霸不敢,当地官员不敢,一个酒鬼也应不敢! 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在这座城里,就是土皇帝! 他站起身,冷冷说道:“最后再问一次,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老者像是没听见似的,压根没有搭理他,径直坐到了失意书生面前。 “不识抬举之辈。”朱老爷一摔筷子,气得拂袖而去。 另一桌看着像游侠的人,也跟着朱老爷一起出去了,原来是朱老爷的护卫。 “小娃娃,陪老夫喝一杯?”老者笑着举起了酒杯,“一个人喝闷酒容易伤身子。” 醉酒的失意书生,迷迷糊糊的举起酒杯,傻笑道:“来啊。” 此时店里就剩他们三个客人了, 张衍就这么看着两人一杯杯的喝着酒。 老者招了招手,冲张衍说道:“反正坐那也是没事干,不如一起来喝点?” 张衍一见是喝酒,又想起自己上回在闻砚那一杯就倒的事,坚决摇了摇头。 老者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斜眼看着他。 张衍拿起行囊,乖乖坐到了那一桌。 嗯,自己只是那碗阳春面没吃进肚,肚子饿了,去那桌多吃点饭而已,绝对不是畏惧那个老者。 老者见张衍坐了过来,说道:“要不然再加几个菜?” 吃菜的张衍与喝酒的书生,同时点头。 老者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那个昏倒的店小二身边,一把提起他,拿着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店小二当即醒来,还一副喝醉酒的样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里,欲哭无泪。 这个酒楼可是朱老爷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者将他掂了起来:“去去,再去添几个菜去,要肉的。” 店小二撅着嘴点头,满眼含泪的去后厨忙活去了。 菜还没上来,老者与那个书生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好像都喝不醉似的。 看的张衍在一旁直咧嘴。他也没闲着,低头扒着盘里的剩菜,又从行囊里拿出干馒头,蘸着汤汁油水,往嘴里猛塞。 等张衍吃饱了,抬头一看,那书生已经被老者喝趴在桌上了,昏迷不醒。 老者正一边默默喝酒,一边看着张衍狼吞虎咽。 张衍他看的浑身发麻,问道:“前辈,你到底是谁啊?” 老者一点也不避讳他,直言道:“一个酒鬼老太监。” “你是个太监?”张衍被口中馒头噎住了,急忙顺了顺。 他迎向那个酒鬼老太监的幽幽目光,顿感头皮发麻。 第113章 大义逼人 就在张子乾如狼般凝视仙京城时,千里之外的豪州,某处军帐内。 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大玄最高将领章寻大马金刀的坐在军案前,借着昏黄的烛火,低头眯眼看着战报。 他奉命驻守豪州境内,阻击驰援中州的大平数十万大军。 此战他打的极其漂亮,历经三个月,以坚壁清野的战术,断敌粮草补给,歼敌八万左右,俘虏敌军二十余万。 “嗯,已是兵临仙京城城下。”章寻看着手中战报,长吁一声,“天下久久苦矣,如今终得安定。” 军帐的帘子被撩开,走进来一位身披铠甲的副将。 章寻抬头看了一眼他,低低头看着手中战报,笑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副将恭敬问道:“章老将军,那二十万降军怎么处理?” 章寻不答反问:“饿了他们几天了?” 副将掰着手指头数着:“差不多有四五天了,再不喂饭就真饿死了。” “嗯。”章寻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杀意,语气平淡的说,“分开挖数十个大坑,然后全都坑杀了。” “啊?”那个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什么叫全都坑杀了?” 章寻“嘶”了一声,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更粗俗的说法:“就是给他们全埋了。” “不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副将脸色苍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寻“嗯”了一声,又说道:“所以才要饿他们几天,要没了气力才埋了呀。” 副将颤声问道:“二十万人,真的要全部坑杀?” 虽然给章寻当副将这么久了,知道他在战中的行事风格,也听过这位老将军曾经吃人守城的事迹。 但跟这位老将军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对手底下的兵卒都是极好的,从不克扣粮草,军饷也及时发放,在军中颇有威望。 但这二十万降军,说杀就杀,这种狠辣果决,还是让他感到后怕不已。 章寻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脸上刀疤微微抽搐着,淡淡笑着:“不杀,养着二十万人吃粮草吗?还是你给他们打保票,确保他们都不会反,不会引起兵变?” 副将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要将二十万降军活活坑杀呀?” 章寻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战报:“因为这样最省时省力。” 副将又问道:“那将他们直接饿死不更省时省力,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 章寻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饿了五天,让他们没了气力,就差不多了,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反了,而且真是拼命的那种,到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你就跟他们说,大平已灭,仙京城破,信不信由他们,现在分别组织他们返乡,在路上挖好大坑,然后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就大功告成了。” 章寻抬起头,笑着看着他:“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副将打着哆嗦抱拳行礼,随后赶紧告辞离去。 章寻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声笑道:“战场上,哪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言,斩草又不除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章寻缓缓摇着头,凝视着军案上的那盏昏黄烛火,有些恍惚,愣愣出神。 恍惚中想起了那个跟自己学兵法战术的二皇子殿下,自言自语:“子乾啊,有时候杀业造的太多,是要还的。” 等回过神来,又不禁一笑:“不过……我是无所谓了,一把年纪了,二十万人杀了也就杀了,所谓的杀业增了也就增了。 ------------------------ 平玄战场上,大玄原本大好的局势不复存在,形势愈发危急。 那座大阵一直在扩张,等到停止扩张,足足覆盖了数百里,涵盖了大半个战场。 大半个战场上的死尸全部诡异起身,成为一具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撕碎着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活人。 大平这边,三十万精兵除了护卫在龙武帝身旁的五千余人之外,已是全部战死。 大玄这边,与那群行尸走肉对上,只得节节败退,但好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无数同袍战死,但人人死战,不曾后退半点。 大玄这边伤亡越多,那群行尸走肉便也越多,那座尸山也越来越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大玄军危矣! 张子坤久久俯视大阵,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曾经看过的古籍资料。 他猛地一拍手,大声吼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此阵!” 张子民急忙看向他,焦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张子坤缓缓吐出六个字:“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民冷笑道:“尸山血海大阵?倒是名副其实。” 张子坤继续解释道:“此阵传说是上古一位名为莹青的大妖以本命精血与合道之路所创,总共分为内外两阵。” “内阵名血海,可以护住布阵者,以血海生成屏障,足可以挡下法境强者的巅峰一击。” “外阵名尸山,可以将死尸炼化为行尸走肉,每一具行尸走肉都有生前半数实力,而且若有天境强者被炼成行尸走肉,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而且还有一丝灵智,不会像其他行尸走肉那样只知厮杀。” “若要破阵,要么以绝对的实力直接碾压过去,将全部行尸走肉当场斩杀。要么杀了布阵之人,让大阵崩散,不再炼化死尸后,再将那群行尸走肉一一斩杀。” “无论哪种做法,都起码要求一位玄天强者领头破阵,又或是一位法境强者来压阵才行。” 最后,张子坤面色一变,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位大平国师与那位上古大妖做了怎样的交易,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张子民站在高处,眼前的危急局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是那位大平国师算好了的!张子民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他早就算好了!拼到如今这种时候,双方几乎都没有了顶尖战力!” “大战此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就连龙武帝都亲上战场了,此阵越是在绝境中使出,便越有可能逆转战局!” “当龙武帝御驾亲征,却深陷围杀之时,就是此阵开启的最佳时机!” “战死之人,全部成为行尸走肉,而我军又无玄天强者领头破阵。” 张子民语气低沉,带着极度的不甘心,一字一句道:“此阵无解,唯有先撤,保存下来大玄精锐!” 他蓦然回首看向张子乾:“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不是疑问,但语气确定中又夹杂着几分肯切。 一直遥遥凝视仙京城,沉默许久的张子乾,忽然开口说道:“用大义,去逼人。” 第63章 混战 张衍一丢筷子,猛地站起身,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个老太监。 老者又敲了敲筷子,淡淡道:“坐下,好好吃饭。” 张衍又乖乖坐下,开始埋头吃饭。 老者一瞪眼睛,一筷子敲在张衍头上:“哎,你还真吃啊?” 张衍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忽然在这老太监身上,有一种师父的感觉。 店小二端着一盘子菜,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放在桌上。 老者挥了挥手,又说道:“再来一壶上好的酒。” 店小二搓着手,弱弱说道:“这位爷,这个这个……饭钱,还有……酒钱呢?” 老者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张衍,含糊不清道:“小道士,把饭钱和酒钱给付了。” 张衍黑着脸,问道:“为啥是我付?” 老者直勾勾的看着他:“问过了呀,你自己要加的菜啊。” 你他娘的,一个老太监这么不要脸。张衍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张衍问道:“前辈,你好歹修为高深,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吗?” 老者一脸不在乎道:“我命根子都没了,我还在这脸面干什么?” 张衍哑口无言,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钱,我一个穷酸道士,哪来的银钱?” 老者又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抹了一把嘴道:“你身上有银钱,我看见了。” 张衍指着醉酒的书生:“他也点头要加菜了,你为什么不找他付?” 老者反问他:“你不知道酒桌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吗?” 张衍一脸疑惑:“什么?” “喝醉的人不用付酒钱饭钱。”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喝醉了呀,刚才让你喝酒,你又不喝。” “你说现在你又能怪得了谁?” 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你他娘的!张衍又有一种想拔剑砍死这个老太监的感觉。 就这一天,张衍不知道心里多少次骂娘,一路上行医救病攒的功德,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 老者又抬起筷子,作势又要敲下去。 “别敲了!”张衍崩溃说道,“我付饭钱不行吗?” 老者笑了笑:“行啊,谁拦着你了?赶紧付钱呀。” 张衍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钱袋,一粒一粒碎银掏了出去。 好在店小二也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象征性拿了两粒碎银,便就此作罢。 张衍也不在乎了,直接拿了一盘菜,埋头苦吃着,即使他刚才已经吃馒头沾汤汁吃饱了,但还是要硬吃。 可这一桌子饭,毕竟是花的他的银子。 老者细嚼慢咽的吃着,时不时喝一口小酒,自在惬意。 过了一阵子,老者突然停止饮酒,抬头看向门口,笑道:“呦呵,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张衍还在埋头苦吃,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店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冲进来一大伙人,一把便掀了张衍的饭桌。 还在吃饭的张衍彻底懵了,手中还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一把钢刀,劈面而来。 老者向后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发懵的张衍与醉酒的书生,躲过劈来的钢刀。 老者落在一张桌子上,对张衍高声说道:“好徒儿,你且守好这名书生,为师去也!” “等一下!谁是你徒弟?”张衍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老太监一句话整懵了。 一大伙人为首的正是那位朱老爷与一位穿披厚重狐袄的狰狞男人。 朱老爷拍了拍手,笑道:“周帮主,既然是徒弟,那就一块儿杀了嘛。” 那个称为周帮主的男人正是压彪会的帮主,他的身边还站着那位断臂男子。 周帮主狞笑着看着张衍:“那个小书生生得还算俊俏,归我了。” 朱老爷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这座运顺城,谁人不知道周帮主的断袖之癖。 张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老太监拉上贼船了。 压根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他,刚想解释:“我根本不是他徒……”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披甲兵卒,持刀向他劈来。 张衍堪堪躲过那一刀,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那个老太监,破口大骂:“老东西!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啊?!老子记你一辈子!” 老太监落在一群兵卒之中,高声答道:“没名没姓,只有个绰号,名为空行公公!” 一身酒气四散开来,身形诡异,出拳如龙,快如迅风,眨眼间,杀人数十。 张衍咬牙切齿地拔出那柄青虹剑:“他娘的!老子记住了!” 青虹剑上闪过细碎雷霆,噼里啪啦一阵,嗞嗞作响。 “呵,好小子,果然跟你师父一样,一手五雷正法。”空行公公一边出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张衍,会心一笑。 原先陪在朱老爷身旁的那个游侠剑客,眉头皱起,拇指顶住剑鞘,瞬间单手拔剑,潇洒至极。 “我来取你头颅。”剑客大喝一声,“奔雷疾光斩!” 剑出,快若奔雷,剑光一线,剑气如鸿,声势浩大。 这一剑直奔空行公公脖颈而来,上来便是杀招。 朱老爷冷冷的笑了笑,心知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已然死定了。 这名剑客,在江湖中颇有盛名,有那奔雷剑的美誉,修为颇高,乃是浩瀚海境!自己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他冷冷看着这个老家伙,不屑一笑。 这老家伙不识抬举,自己明明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既然得不到,那就将它彻底毁掉好了。 所有人在这座运顺城里,都不能忤逆自己,是所有人! 下一刻,空行公公抽身一拳,直接轰碎了那道剑气,拳罡连带着将那名有奔雷剑美誉的江湖剑客的脑袋,一起生生打碎。 剑客的无头身子,瘫软倒地。 溅射开来的脑浆子,喷了站在一旁的朱老爷一脸。 发生了什么?朱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空行公公便一腿已至,结结实实的踢在朱老爷腹部,使他倒飞出去。 身随拳动,已至身前,空行公公一把抓过他的胳膊,五指如爪,没有收力,直接生生捏碎。 朱老爷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在他的头颅处。 砰!一腿,一抓,一拳,三招共鸣,朱老爷整个人竟被打成一团了血雾,浓郁的血腥味在酒楼里漫开。 在一旁的周帮主与那个断臂男人,愣愣的看着那眼前的一团血雾,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来神,显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下一刻,两只大手向他们的面门抓了过来,手掌覆盖住口鼻,两指抠进眼眶,轻轻发力,径直捏碎二人面骨。 两具脑子暴露在外的无面尸身,随着那团快散去的血雾,缓缓倒下。 空行公公抓过周帮主的狐袄,仔细擦了擦手上血迹,看向另一具断臂的尸体,摇头笑道:“说了嘛,吃你一盘酱肉,换你一条命嘛,很划算的买卖。” “可你为什么还非要回来呢?又白白搭上几条别人的性命。”空行公公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唉,不划算,很不划算啊。” 随手抓过一具还算完整的无名尸体,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奋战的张衍那边,晃了晃手中酒壶,这才发觉已经没酒了。 空行公公举起手中酒壶,高声喊道:“小二,上酒啊!” 第64章 缘是故人 空行公公举着酒壶,高喊着让小二赶快上酒。 见店小二迟迟不来,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惨烈血腥场面的店小二,早就被吓昏过去了。 空行公公咂吧了咂吧嘴,感觉嘴中太过没味,双指便伸向身旁周帮主的无面尸身,探进脑袋中,抹了一把鲜血加脑浆子。 嘬了嘬手指,全当下酒菜。仔细品了品味,嗯……偏咸微甜,咸甜口的,味儿还算不错。 青虹剑,着实锋利无双……空行公公嘬着手指,眯眼看向持剑挥砍的张衍方向。 张衍此时浑身欲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的人。虽说不是以一敌百,但也差了多少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护住身后醉酒的书生,让他不至于被乱刀砍成一摊肉泥。 他此时最后悔的事,就是吃饱了撑的,进了这个酒楼。 先是点一碗阳春面,就喝了一口汤,然后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监,全吃完了。又是被老太监逼得付了一桌酒钱,还没吃几口,桌子便被一伙人掀了。最后,又被这老太监的一句徒弟,拉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那伙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刚一开口,便是一刀迎面劈来。 这伙人中不乏修行之人,张衍能只凭着立命凡境的修为,周旋至今,全凭着手中青虹剑锋利无双,寻常刀兵,触之即断。 张衍一剑斩断劈来的数柄钢刀,紧接着一记鞭腿,将眼前兵卒踢飞。 又有钢刀向身后的那位书生劈去,张衍眼疾手快,一剑削下那持刀之人的小臂,又是一拳轰面,将那人打昏。 空行公公算是看出来了,张衍不想对这群人下死手,只是废其手脚,让其失去反抗能力。 又或者说,张衍不愿意亲手杀人。 “老陆啊,你这徒弟……很难评啊。”空行公公扶着腰站起身,懒得再等了,打算亲自出手,速战速决。 揉了揉手腕,抖了抖一身筋骨。下一刻,脚下地砖崩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人群之中。 张衍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人,连人带剑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力起身之时,便又有个身影向自己砸了过来。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醉酒的书生。张衍没办法,飞身跃起,一把接过那书生,堪堪落地。 落地之后,再看一下空行公公那边,只能说……惨不忍睹。 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轻轻跺脚,那百十来号人,瞬间皮开肉绽,体表泵出一团团浓郁血雾,倒地死去。 张衍目瞪口呆,百十条人命就这么死了? 他倒不是为这些悲伤,只是惊讶这个老怪物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 空行公公虽置身于一团团血雾之中,却能做到浑身不染血。 张衍不由握紧了手中青虹剑,皱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空行公公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浓郁血雾中走出,缓缓喷出一口血雾。 空行公公轻笑道:“玄天阶。” 玄天阶这么恐怖的吗!张衍自己没经历过玄天阶,便直接晋升妙云玄境了。 空行公公自顾自的走向酒楼后厨,掏出酒壶给自己打满酒,这才对张衍招呼道:“小子,跟我走了。” 张衍问道:“去哪?” 空行公公喝了一口酒:“去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些事。” 张衍又看向那个醉酒书生:“他怎么办?” 空行公公不耐烦挥了挥手:“丢到衙门口得了。” 说罢,便将那书生扛在肩上,又看向张衍:“在这等着我。” 张衍看着一地狼藉,默默点头。 空行公公又想了想,感觉还是太麻烦,索性招手,让张衍过来。 张衍不明所以,凑了过来。 空行公公一脸坏笑,冲他喷了一口酒气,张衍当即便昏了过去。 空行公公将二人扛在肩上,自言自语道:“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扛着两个年轻人东奔西走的。” 又是仰头饮酒,一醉千里,不知所踪。 等到张衍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坡上,现在已是快黄昏时候了。 空行公公坐在他身旁默默饮酒,看着夕阳垂落。 张衍下意识摸向身边的行囊与青虹后,发现还在之后,才放下心来。 张衍环顾四周,发现那个醉酒书生已经不见了:“那个书生你送回去了?” “那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啊,是运顺城中官老爷的长子。”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补充道,“人还不错,不然就跟他爹一个下场了。” 张衍没明白:“什么?” “给他送回家后,顺手给他爹脑袋摘了。”空行公公饮了口酒,淡淡说道。 张衍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你究竟是谁?” “前任大平第一供奉——空行。”空行公公笑容玩味,“我与你师父陆鸣……是至交好友。” 张衍惊讶道:“你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他救过我的命,还让我摆脱了傀儡的身份。”空行公公停止饮酒,扭头看向他,“你与你师父,真的很像很像。” 张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缘是故人走,又是新人来。”空行公公长叹一声,仰头大饮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全部洒在地上,“一路走好啊。” 张衍完全搞不懂老太监到底在干些什么,满头雾水,“咱们……到底见过吗?” 空行公公仰面躺了下来:“咱们是没见过,但你那一手的五雷正法与那柄青虹剑,我都在你师父身上见过。” “我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张衍问道。 空行公公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么多人吗?” “一时兴起?” “不!我想看看接下来的运顺城会发生些什么事。”空行公公答道,“当横压在运顺城中的三股势力都消失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张衍思索一阵,有些明白了,运顺城的官家老爷,身为门阀贵族的朱家,当地一霸的压彪会,如今三位领头者全死了,那么一地百姓没了长久以来的欺压,又会怎样呢? 张衍问:“这个酒楼是你做的局?” “什么局不局的,我没那闲工夫做这些,在这个城里,我想杀谁别杀谁,无人能拦。”空行公公仰头看着被残阳染红的如血天幕,“你明白了没?” 张衍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要我明白什么?” 空行公公斜眼看着他:“你师父是不是经常骂你笨?” “你怎么知道的?”张衍心中惊讶,难道这老太监真是师父的好友?不然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你师父没骂错,你确实挺笨的。”空行公公淡淡说道,“嗯……跟他一样笨。” 张衍又是一副想骂娘的样子,欲言又止,又给憋了回去。 第114章 决定 “什么?”张子民与张子坤异口同声,齐齐转头看向张子乾。 张子乾面色阴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要大义逼人。” 张子坤眉头微皱,面带疑惑:“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民好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张子乾双手环胸,倚在身旁的巨石上,死死盯着战场深处的那座血海,冷冷开口:“拿大义去逼迫龙武帝自己出阵,让他投降或自刎。” 张子乾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眼眸冷冷,语气冷冷:“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年仅不过十五岁的张子坤,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哥露出这般神情,他清晰的从二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意。 张子坤好似在二哥身上,看见了章寻老将军的身影,不禁吓得他向后退了几步。 张子坤有些畏惧,看着二哥,小声怯懦道:“二哥……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张子乾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张子民听见这两个字,猛然抬头看向他:“子乾……” 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吞回肚子里去,不再说了。 张子乾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座仙京城,目光凌厉如刀,好似将仙京城看成了一个人,正在片片刮剜着它的肉。 “屠城!我要屠仙京城上下个鸡犬不留,反正横竖我大玄都不亏!”张子乾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为骇人的话,“我就当着他的面!屠了整座仙京城,我就不信他还有脸苟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当他这皇帝!” “他大平不仁,就莫怪我大玄不义。” 说到这份上,张子民与张子坤都明白了张子乾究竟想干什么了。 他想要横穿那座尸山血海大阵,领兵直指仙京城,开始放火屠城,以此逼迫龙武帝自行出阵投降或自刎。 而且就算龙武帝选择视而不见,那放火屠城之后,大平失去京城,国运必将再次削弱,那位大平国师也受重创,也能助父皇一臂之力。 不管怎样,都是横竖不亏。 用白青那老家伙的话来说,这便是:不亏!还大赚! 张子坤有些呆愣,向后轻退,慢慢倚在岩石上,喘着粗气。 张子民迎上张子乾的目光,认真问道:“有几成把握?” 张子乾与他对视着,也认真回答道:“要去赌一赌。” 张子坤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阵愤怒,压下了对张子乾的恐惧,怒声喝道:“二哥!你疯了!你如此作为对得起闻先生的教导吗?!” “且你这么做,是弃我大玄立身之根本于不顾。我大玄之军,是仁义之军!立身之根本,便是仁义二字!” “仙京城百姓是无辜的,他们身在乱世又有什么错!他们就该死吗?!” “若此次真要屠城,你是想毁了我大玄立世之根基吗?!” 张子坤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对二哥直呼其名:“屠城!你张子乾!是要让大玄替你背上千古骂名吗?” 张子乾面色未变,依然是那般如此,面色平静,眼神冰冷,淡淡说道:“其一,不要在战场讲仁义那种没用的东西。” 他冷冷看向张子民:“大哥的例子,就在那里,就因一时仁义,才至如此局面。” 张子民低下头,沉默不语。 张子乾继续说道:“其二,仙京城百姓不该死,难道我大玄将士就该死?” “其三,纵有千古骂名,我自一人担之。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张子民抬起头来,看着张子乾,语气平静:“你具体打算怎么做,详细说说,我来替你查漏补缺。” “大哥!”张子坤怒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同意了张子乾的计划。 张子民猛然扭头看向他,厉声喝道:“闭嘴!” 张子乾面带疑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父皇在荒村中捡来的大哥。 他本以为提出这个罔顾人伦的大逆计划,那个跟着闻先生读圣贤书的大哥,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怒诉他是个混账。 “君子行事,不拘一格。”张子民看出了他的疑惑,平静道,“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张子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两位兄长,沉默不语。 张子乾心中早就有了详细计划,说道:“一,传令三军,在大阵边缘构建防线,严防死守;二,我亲率三千大玄铁骑杀穿数百里尸山血海,直取仙京城;三,仙京城守军全出,城中防备空虚,只剩下一些普通百姓与大官家属,破城轻而易举。” 张子民仔细思索一番,沉吟片刻,说道:“此计可行,但还有三个问题。” 张子乾点了点头:“大哥,请说。” 张子民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第一,此去九死一生,你是将军,又是二皇子,能否换我去凿阵?” “第二,时间太过紧张,没有时间给你去屠全城上下,你又该如何?” “第三,仙京城矗立此地八百年,不一定有护城大阵,你如何破阵?” 张子乾思索着,一问一答:“第一,空行公公身受重伤,军中已无玄天阶强者,需要有人坐镇三军,大哥你比我更合适坐镇,其次,大哥你修为不如我,所以此番凿阵非我不可。” “第二,时间差不多是够的,主要屠杀王公贵族及其大官家属,仙京城的普通百姓在放火烧城之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三,关于仙京城的护城大阵,父皇在城中有内应,已将破阵之法交予给我,破阵一事轻而易举,不必过于担心。” 张子乾最后一槌定音,总结道:“所以此去,便是逆转大势之希望所在,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亏。” 张子民陷入沉思,点头道:“此事唯一难点便在于你要横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乾再次俯视整片平玄战场,淡淡说道:“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不然等到那位大平国师出来,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的术法手段与法宝神通,我们都见识过。” 张子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平玄战场:“既然如此,那便这样,没时间了,速战速决。” “开始凿阵。” 第115章 箭响离弦 “张子乾!” “张子民!” 张子坤不再沉默下去,怒视这二人,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二人,谁敢如此!” “谁给你们的胆子让擅自屠城,不怕父皇和闻先生怪罪吗?” 张子民一步上前,站在张子坤面前,劝解道:“屠城虽不仁义,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有此一种破局之法了。” “闻先生并不是一介腐儒,想必也会同意此无奈之举的。” 张子乾没像大哥那般劝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张子乾冷冷说道:“三皇子张子坤,因妨碍军务,理当斩首示众,但念其年幼,不过十四岁,故杖责三十棒,以示惩戒。” “如若再犯,本将军亲自斩首。” 张子坤怒声道:“张子乾!我看你敢!” “我现在的话是军令,我现在不是你兄长,我现在是三军将领!”张子乾漠然看着这个亲弟弟,“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棒,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子坤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软,依然死犟:“我要就是不呢?” 张子乾不再多说废话,一步上前,便是一拳打在张子坤脸上,打的他向后仰去,鼻血横流。 犹是如此还没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当面又是一拳。 张子乾此时目眦欲裂,双目泛着慎人的血光,死死盯着张子坤的眼睛,像一只凶兽一般。 张子坤到底是少年心气,依然硬气无比,吐出一口血水,不肯服软。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张子坤也看着张子乾,二人距离离得极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了。 张子民在一旁叹着气,并未劝阻,就是这么看着,自己毕竟不是父皇亲生的,无论再怎么样还是个外人,张子乾与张子坤才是亲兄弟,有些事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插手参与的。 张子乾一字一顿,怒声道:“老子知道你读过了几本圣贤书,但某些时候把你读的那些圣贤书给老子咽回去。” “闻先生也教过那些仁义道德,但章老将军也告诉过我那些东西在战场上屁用没有!更救不回老子一群兄弟的命!” “一个修为不过才空明心境地废物!一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废物!一个身为三皇子却屁用没有的废物!” “在战场上,老子的兄弟是那些为了大玄而拼杀的同袍,而不是你这个废物。”张子乾重重拍了拍张子坤白静细嫩的脸庞,“废物在战场上,就给老子闭嘴!” 张子坤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流着泪,忍着痛,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自己擦着鼻血。 张子乾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冷问道:“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打赢吗?” 张子坤擦着脸上血污,默默点头。 张子乾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亲弟弟:“那就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 不出半个时辰,大玄三军便迅速抽调了三千名玄甲铁骑,严阵以待,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他们都是大玄精锐中的精锐,是一支无比锋锐的坚兵。 三千精锐铁骑领头的是一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手持长枪,腰悬短刀,身穿银甲,外披白袍,胯下一匹白龙驹。 张子乾,大玄嫡长皇子,天境修为。 张子乾身旁是他的副将,那副将身披玄甲,腰佩双刀,手持一柄陌刀,胯下一匹乌风马,杀意凛然。 钟铠钧,金安钟家长子,地境修为。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默默握紧各自手中兵刃,面容阴沉,却也威风凛凛。 普通兵卒站在路两旁,看着这三千名大玄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便感觉冷汗直冒,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子乾高举手中长枪,怒声长喝道:“诸位将士!” 身旁的钟铠钧率先一震手中兵刃,长喝道:“在!”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齐齐一震手中兵刃,长声喝道:“在!” 张子乾再扬手中长枪,又怒声喝道:“诸位袍泽!” 钟铠钧右手握拳,重重一捶心口,身上玄甲铮鸣作响,喝道:“我在!” 三千名玄甲铁骑,也是如此这般,玄甲铮鸣作响,跟随喝道:“我在!” 张子乾回头,看向乌压压一片的三千名玄甲铁骑,再次怒声长喝:“诸位弟兄!” 钟铠钧与三千名玄甲铁骑,再一次齐声长喝道:“我军在!” 张子乾手中长枪遥遥指向正前方,指向尸山血海大阵中的一群群行尸走肉,怒声喝问:“这!是否是诸君眼中的自己?” “是炮灰?” “是傀儡?” “还是死士?” 三千名玄甲铁骑低沉着头,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兵刃。 他们都知道,此番凿阵,必是九死一生,只是军命在身,不得不来。 张子乾猛然勒住马头,扬起马蹄,挥枪指向那座已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不!这才是我眼中的诸君!” “历经风霜,傲然伫立,独当一面!” 张子乾马蹄重重踏地,溅起无数沙尘:“诸君!玄天在上,我大玄嫡长子张子乾在此!对诸君以命立誓!” “此番凿阵,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大玄还立国一天,诸君的妻儿老小,家族后代,我张家皇室替你们养着!” “诸君!大玄嫡长子张子乾愿同诸君一共为了天下太平,赴死!” “诸君!就让我们为了大玄,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君!冲锋!陷阵!杀!” 张子乾一声令下,率先冲锋。 钟铠钧与三千玄甲铁骑依照阵型,紧随其后,如一支离弦的利箭般,直入尸山血海大阵之中。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而立,目送三千玄甲铁骑杀入尸山血海之中。 张子坤俯视战场,眼中浮现一抹凶厉,沉默不语。 张子民眼眸发红,双拳紧握,一拳重重捶在身边的岩石上,拳破石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意,反而死死盯着那三千玄甲铁骑,就此杀出一条血路,怒笑道:“铮铮铁骨骨不断,滔滔热血血未寒!英雄自古,肝胆相照,忠勇一身,日月双肩!” “我大玄!真有大丈夫!” 三千玄甲铁骑仅是刚入尸山血海大阵,便有十数位铁骑被行尸走肉,扑落下马,惨遭撕杀。 但!三千玄甲铁骑速度仍是不减半点,所过之处,无数具行尸走肉被杀翻倒地。 张子乾一骑一枪凿阵,向前开路,勇往直前。 钟铠钧在一旁拖刀护卫,陌刀劈落之处,行尸走肉俱碎,尸骸无存。 三千名玄甲铁骑不断有人跌落下马,却依然握紧手中兵刃,挥舞不止,直至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吞没。 所行不过数十里,三千玄甲铁骑便已战死上百人。 但他们依然一往无前,因为回头望去,身后早已无退路可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弘,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 第116章 老将不死 张子乾一骑一枪,策马狂奔,以天境修为向前开路,万夫莫敌,势不可挡。 钟铠钧手持一柄陌刀,护卫在张子乾身旁,为他清理剩余的行尸走肉。 二人身后的玄甲铁骑,以有序不乱的队形紧随其后,速度极快。 此阵名为:一字长蛇阵。 由张子乾领头凿阵开路,为蛇首。身旁钟铠钧护蛇头周全,为蛇牙。身后玄甲铁骑紧随其后,为蛇身蛇尾。 此阵运转起来,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两翼玄甲骑兵配合冲杀,尾后玄甲奇兵殿后压正,确保阵型不乱。 由张子乾凿阵,三千最为精锐的玄甲骑兵组成此阵,径直杀入尸山中,便好似出入无人之境。 正在拖刀而行的钟铠钧,瞳孔猛地一宿缩,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气,从左侧袭来。 不对劲!按理说,这些行尸走肉只有本能,哪里会来的杀气呢?钟铠钧眼神凌厉,察觉出了不对劲,向左侧看去。 “靠了!小心!”钟铠钧只看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左侧扑来,急忙出声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来不及了。 正在策马狂奔的张子乾,突然被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扑落下马。 这一击速度之快,让钟铠钧即使察觉出来杀气,却也来不及抬刀阻止了。 张子乾在战场上也厮杀大大小小数十次了,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这让他的反应速度极快。 几乎就是本能间,就地一滚,卸去身上力道后,冲着打算策马回援的钟铠钧,怒吼道:“滚回去!稳住军阵!不能乱!” 在战场上,兵卒服从将军的命令也是一种天职。 听到这话的钟铠钧,毫不犹豫的便接过张子乾的原来位置,继续领头冲杀凿阵。 张子乾不敢有丝毫耽误,迅速起身,便继续发足狂奔,追赶丝毫不停,继续冲杀的玄甲铁骑。 以他天境修为真要卯足了劲狂奔,速度甚至比军中最精锐的战马,还要更快。 他十分清楚,绝对不能在这里停步,一旦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围住,任由自己是天境强者,也是必死无疑,而且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谁来再救自己了。 身后,那道血红色的身影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比张子乾慢,甚至还要更快更猛! 张子乾一边狂奔,一边趁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血红色身影的瞬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干你十八辈祖宗!你他娘的个老不死的王八玩意。” 那道血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为一具血尸的大平老将军白青。 张子乾想到,张子坤所说:若又天境强者在阵中身死,那便会化为一只血尸,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还拥有一丝灵智。 想必……身后紧追自己不放的这个老王八玩意,就是这种情况了。 “殿下,快快上马!我来拦他!”一名军阵末尾的玄甲铁骑,毫不犹豫的跃下马来,对着那道血红身影一一刀斩去。 那位玄甲铁骑的战马,继续狂奔,张子乾再提速度,与战马并列,继而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一具只剩半个头颅,浑身血红的老者尸体,一手掐断那个玄甲兵卒的脖颈,拖着那个玄甲兵卒的尸体,继续紧紧跟着军阵狂奔,就好像只被夺了食物的疯狗一般。 其实……已经成为血尸的白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追着这支军阵不放,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某个人必须死在这里! 血尸白青拖着一具尸体,速度却丝毫不减,离军阵也越来越近。 不足百步之遥时,猛地将手中尸体,向军阵末尾砸了过来。 张子乾敏锐察觉身后的破空时,回头看去,强忍着心中疼痛,一枪将那具尸体拦腰扫碎。 不能再这样了!张子乾强忍心中疼痛,怒吼道:“保持阵形!后三十骑,拼死拼命也要拦住他!” 没有丝毫话语,有的只是服从命令。精锐便是精锐,后三十骑没有丝毫犹豫,便调转马头,向后冲杀,拼命去拦杀那已成血尸的老将军。 张子乾策马狂奔,再次提速,奔到军队最前方,手中长枪挥舞不止,将横拦在军阵前方的行尸走肉一一打碎头颅。 钟铠钧手中陌刀劈下,将一具行尸走肉连头颅带身子一块劈碎后,看了眼张子乾。 张子乾也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用眼神交流着。 “没事吧?” “死不了。” 张子乾双目血红,继续向前凿阵开路,挥枪高呼:“已过半!再提速!” 整支军阵的速度居然又是提高了一个层次,且阵型丝毫不乱,只是三千玄甲铁骑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少着,一点点减少着,一个个减少着。 绵延数百里的平玄战场,他们已经冲杀过半,却也损失过半。 每个人都毫无怨言,毫不后悔,只是埋头冲杀,再次提速。 ----------------------- 苍茫小天地中,三才大阵之内。 张衍与闻砚坐镇各自的大阵中,同时看向手持双剑的李梦阳,内心惊骇不已,心湖之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那柄传国剑,竟然可以无视莫莲这位东道主,独自破开小天地天幕,飞入李梦阳手中,而且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好像是一个恍惚,再等回过神来,李梦阳便已经手持双剑,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 好似不是他们三人包围了李梦阳,而是李梦阳一人便包围了他们三人。 如今,这座苍茫小天地内,竟是与当年的祭剑于天一般,再次聚集了五柄名剑。 少年不老,桃花依旧。 天下第二名剑——不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天下第三名剑——传国。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张衍又想到了师父,不禁跟师父在心中腹诽:我的好师父啊,你看看人家手中的名剑,清一色的全是天下前五,再看看狗徒儿我的,居然只排第十,丢师父你的老脸呀。 唉,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居然还是断剑。 张衍想起师父,许久不曾的笑了笑,好似便想到了师父要说些什么。 “不要,就将剑还我,不给了。” “师父,这柄青虹,我就不还给师祖了。”张衍自言自语,渐渐收敛脸上笑容,看向李梦阳,举起了手中青虹剑。 第117章 法相 莫莲双眼微眯,眼中清气荡漾,用出了望气术。 只见自己的师父笑意盎然,一身剑气内敛,关键是整个人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紫金气所笼罩。 莫莲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师父,您是将这大平的半数国运……所给炼化了?” 李梦阳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我没有,只是三百年了,我一身气运早就与大平国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现在……我即是半个大平皇帝,并非是我有意炼化大平国运。” 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师父,认真说道:“师父,不管如何,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您永远都是我师父。” “所以……我绝不会杀你。” 张衍沉声喝道:“莫莲!” 一旁的闻砚也是皱眉,默默不语。 莫莲继续说道:“我会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将您镇压在剑内,并让此剑隔绝一切外界天地。” “只有这样,师父你就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会身受重伤,修为尽失,在天地人中度过一辈子。” 李梦阳不言不语,只是依旧微笑,笑容中隐约透露着些许深深的疲惫。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反而是一种责任的解脱。 说不定,还能再次入轮回,看遍前世今生,再次与她相识相知,再次一世一双人。 只是……又要让那个牛鼻子老道士,再次孤独的一个人了。 算了吧,反正也怪不了自己,要怪就怪他太过长生,又太过无敌了。 那便来吧,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一生因果杂乱无序。 我之是非,亦或对错,既难解难分,那便任由后世人评说。 扪心自问,有悔无愧,人力穷尽。 天下,家国,太平,我……尽力了。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涓涓流水流情,深邃复杂,却又透露着空洞。 闻砚对这位少年容貌的大平国师轻笑道:“李先生,可否不藏私。” 李梦阳左右腰间各悬名剑,一绯红,一赤金,第二,第三。 两位剑灵显身,陪在身边。 小桃夭深呼一口气,提起自身真气,缓缓拉开一个古朴刚猛的拳架。 祖龙在头顶处盘旋,金色龙鳞闪耀,鸣吟不止,龙鸣慑地,龙吟震天。 李梦阳微微抬手,点头说道:“说是真神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既然双剑在手,那这半步仙境还是有的。” “春来。” 一根绿苗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继而一株高达千丈的巨大桃花树,暮然出现在这方寸间的无法之地。 李梦阳双目微闭,双手拢袖,立于桃花树的枝杈上。 他的身后,是一尊与大桃树等高,红光莹莹的少年法像。 李梦阳睁开眼眸,少年法相也随之缓缓睁开了一双桃花眸。 闻砚双手捧住君子玉,躬身行礼,低头恭敬道:“儒生闻砚,请至圣先师讲学。” 君子玉离手,缓缓升空,悬于人阵正中的书院上空。 一尊由无数股浩然气所组成的巨大法相矗立于书院后方,法相是一位身穿襦衫,手捧竹简的老者。 儒圣法相微微颌首,聆听着书院中的朗朗读书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张衍身处雷泽与雷池之间,身旁十张雷符环绕,双手掐诀,怒声喝道:“雷公电母,听尊号令。” 雷池之中凝聚出一位手握雷矛的金甲神人,雷泽之中浮现出一位腰缠闪电的金身神女。 两尊由纯粹雷霆法则所化,高达千丈的存在,异口同声答道:“谨遵雷主法旨。” 莫莲没有言语,默默起剑。一人起剑,便是一洲山河皆起剑。 一条条大江大河,缊藏剑意,冲天而起,化为剑形,剑锋剑尖直指李梦阳。 张衍率先出手,敕令那尊金甲神人。 那金甲神人怒喝一声,径直掷出雷矛,紫金色的雷矛划破长空,直直刺向立在桃花枝上的李梦阳。 李梦阳不闪不避,轻声喝道:“春分。” 那少年法相轻轻挥袖,天地之间便升腾起一阵春风。 一阵春风轻拂那根紫金色的雷矛,使之瞬间一分为二,消融于天地之间。 小桃夭脚踏春风,御风而行,瞬间便来到张衍的天阵中,以自身坚韧体魄硬扛天地阵法的压制,对着张衍一拳轰出。 这一拳轰出之时,拳意磅礴浩瀚,四周雷霆寂灭。 那尊金甲神人横在张衍身前,单手握拳,也是一拳轰出,拳中夹杂着沛然的雷霆而来。 拳对拳,双方各退一步,又再进一步,又是一拳互换。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闪电,噼里啪啦,如鞭子一般,向小桃夭抽来。 张衍毫不留情,一剑斩出,青虹剑上十色雷光交织。 既然敢只身就入天阵,那便要做好被斩于阵中的准备。 李梦阳轻声喝道:“清明。” 少年法相右手虚握,置于腹前,左手轻点眉心朱砂。 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开时,一霎清明雨。 刹那,小天地内,雨落纷纷,桃花朵朵开。 继而,万法寂灭,天地之间,一片清明天。 那尊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好似瞬间受到重创,金甲与金身上出现一条条裂纹,稀碎不堪。 天阵之中,雷泽与雷池反被压制,瞬间下去百尺有余。 张衍身上十色雷光暗淡,青虹剑上十色雷光将息未息。 地阵之中,蕴藏剑意的大江大河全部炸裂,化作漫天水珠,纷纷而下。 莫莲凝聚的一身剑气,荡然无存。 天地清明间,万法不复存。 唯有闻砚坐镇的人阵之中,无丝毫异样,朗朗读书声反而又大了几分。 天地清明间,正是读书时。 闻砚御空高悬,君子玉悬于身前,朗朗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圣法相手抚长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怪力乱神。” 小桃夭与祖龙好似受到了天地压制,身形涣散一阵,便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返回各自剑中去了。 人阵之中,书院震荡,白墙剥落,黑瓦破碎,朗朗读书声小了很多。 闻砚身躯各处血色浸染,身后儒圣法相不稳,所幸无边浩然气涌入身躯,慢慢修复身躯的同时也在稳固着法相。 以一己之力。同时压制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并不轻松。 若不是刚好借助这清明时节,不然闻砚还真的做不到。 第118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 闻砚以儒家神通将两位剑灵强行镇压,随着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消散之后,三人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身处人阵之中的闻砚对着二人,忍痛说道:“我压制不住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多久,快!速战速决!” 张衍两掌掌心各有五色雷霆汇聚,冷啍一声:“明白!” “速斩!” 莫莲剑眉一挑,一身剑意盎然,挥手招来阵阵凛冽罡风化作一柄柄无形长剑。 一身磅礴剑气重新凝聚在身的莫莲,轻喝一声:“去。” 一柄柄由罡风所凝聚的无形长剑,撕裂万里长空,直直刺向李梦阳。 李梦阳开口,轻吐两个字:“惊蛰。” 身后,少年法相两指并拢,立于唇前,轻声呢喃。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 于是乎,就在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骤然间,春雷滚滚,春风习习。 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便好似天地初开,又是一番新气象。 先是春雷萌动,而后春雨飘摇,自然春风得意。 就于此地,一片灵气盎然,冲天蒸腾,形成漫漫雨雾氤氲,朦胧之中一道道春雷当头劈落。 莫莲剑心一动,一柄柄无形的罡风长剑,调转剑锋与一道道春雷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 春雷惊天,剑气滔天。 九九八十一道春雷炸裂,雷光流转。 一千一十一柄长剑碎裂,罡风激荡。 在雷光与罡风的流转激荡中,张衍眸中十色雷霆炸裂,悍然出手。 闻砚手握君子玉,首次出阵,便要剑斩李梦阳。 面对二人的同时出手,李梦阳只是微微一笑,挥袖散雨,再次开口:“雨水。” 少年法相亦是微笑,轻轻挥一挥衣袖,招来了滴滴雨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倾盆而下,原本雨雾朦胧的方寸之地,春雨绵绵细细潇潇,无声润物天地,一道由雨水组成的水帘缓缓升腾起来,春雨雨幕笼罩住了此间方寸之地。 张衍右手掌心,五色雷霆汇聚,仅是抬手间,便是一记五雷正法丢了出去,落雷于春雨雨幕处。 五雷正法以最蛮不讲理的雷霆,暴力撕裂春雨雨幕后,却被雨水浸染,继而消融于雨水之中。 春雨雨幕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闻砚斩来的一剑,便被少年法相随手一袖子打飞出去,落回人阵之中。 莫莲足尖点地,御风而行,手掐剑诀,怒喝一声:“剑落如雨。” 此方小天地,一剑先起,带动各不相同的剑意,一缕缕汇聚成一股股,冲天而起,于天幕处形成各不相同的整整十万柄剑器。 “一剑化十万剑,还不错。”李梦阳头顶有万柄锋利剑器高悬。 面对师父的夸赞,莫莲神色漠然,御风高悬,一指落下,轻喝道,“落。” “杀。” 高悬李梦阳头顶的十万柄剑器,如获剑主敇令,瞬间如雨般,纷纷下落。 李梦阳就这么立在春雨雨幕中,也不看如雨下落的十万剑器,反而静静看着雨打桃花沾红衣,轻轻开口:“谷雨。” 红光盈盈的少年法相微微抬手指天,又缓缓握拳垂落下。 春风偏爱客,谷雨一朝晴。 眨眼间,万里碧空一片如洗,却仍雨落狂流如瀑,春雨雨幕又更大了几分,雨幕中还夹杂着许多且随流水去的朵朵桃花瓣。 此方寸之地,漫天桃花飞舞。 此无天之地,万里碧空如洗。 此无法之地,灵气盎然凝雨。 那株参天的大桃花树竟是再次生长,直至快触及此方天幕最高处才堪堪停止,桃花随流水落去,吐露嫩新芽,再开朵朵灿烂桃花,深红浅红一簇簇。 少年法相也随之增长,头顶天,脚踏地,近乎法相凝实,一丝一发,纤毫毕现。 所谓法相,便是修士跻身十万法境之后,将自身神魂分出一部分进行投影,又佐以所合道的本源法则具现而出,顶天立地,威势无穷,法力无边。 但因本质是部分神魂所化,所以显得虚无缥缈,虚幻不清。法相愈加的凝实与真实,不仅代表了法相愈发合乎天地法则,也代表了修行者神魂的愈发强大。 但如李梦阳这般法相的纤毫毕现,在场三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自认是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像这种程度的。 李梦阳笑语盈盈,盘腿坐在桃花枝上,桃花拥簇,小如芥子,不见其人。 春雨惊春清谷天,至此落花春去也。 张衍,闻砚,莫莲,三位伪半仙之境,也只配在各自阵中,抬头仰望,瞻仰神仙风流,风采,风度。 便好似,一粒蜉蝣抬头见青天! 这才是所谓真正的……术法通天! 大平国师,红衣少年,剑法登顶,术法通天。 不知几世古来,曾有诗仙诗曰: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好一个……小天地中另有小天地! 李梦阳俯瞰三人,神情温柔,笑语盈盈:“此地有大桃树一棵,桃花万万朵,故名曰:桃花源。” 声音不大,从高处传来,空灵入耳,让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三人心头俱是一沉,心湖激荡无比,险些神魂不稳,灵台失守。 如今从头再看来,他们好像才发现再次低估了眼前的这位大平国师。 即使从未低估过李梦阳,但好像……对于眼前的这位不老仙人来说,再怎么高估都是一种低估。 曾经的天下第二,如今的天下第一,岂是尔等三人依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妄想对付的。 或许……只有百年前,那位长生的老道士,才配与仙人般的他,谈天说地,论剑论道。 井底之蛙抬头仅见方寸之天,便以为窥天之全貌,殊不知天有多宽多广,还不知天有多高多远,仍不知天有三层之分。 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话也不过如此了? 可笑,可笑,可笑…… 李梦阳高坐在桃花枝上,轻点眉心朱砂,轻笑道:“请君入梦来。” 今宵好梦如旧。 请君入梦,再续桃花缘。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是耶?非耶? 不过一晌贪欢。 第119章 桃花 小天地中又另起一座小天地。 桃花源,桃花缘,请君入梦来。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还没缓过神来,三人神魂便好似瞬间从体魄中扯了出来,又在眨眼之间被拉入了独属于李梦阳的苍茫小天地中。 若光是张衍与闻砚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就连莫莲这位外围小天地的东道主,都被李梦阳强行拉入属于他的小天地。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莫莲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陷入一阵恍然呆愣中,茫然无措。 闻砚与张衍,二人同样如此。 李梦阳的小天地,名曰:桃花源。 春雨雨幕中,一片苍茫,白雾朦胧,三人神魂好似凝为一线,三位一体成一人。 在白雾的朦胧中,在神魂的恍惚中,刹那间灵光一现,继而出现一位捕鱼人。 小船飘在溪上,捕鱼人于立船上,遥望前方的白茫茫一片。 捕鱼人撑蒿行船,顺溪而下,随水漂流,忘路之远近,行至水云茫茫处,恍然见碧山青水。 遂下船步行,登山百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继而入,穿其口。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从所来。 一一具答之。 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方知此处,无争无乱,安居安宁,人人得其乐融融,此间太平万万年。 溪旁有幼童玩乐,学堂有稚子读书, 村中有少年行歌,山间有青年登高。 中年无所求,温饱不愁。 老年无遗憾,幸福一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之生有所爱,老有所依,病有所治,死有所葬。 男有分女有归,弃金银如敝履,外户门而不闭,是谓此间天下,大同,为公,太平。 渔人惧异之,茫然前行,行至村中处,忽见桃花随流水,又恍惚,见小院,后入小院中。 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桃花随风,花落无声。 院中有男女二人,各自弹琴舞剑,好似天上仙人。 一红衣少年,姿容俊美非凡,剑舞止,收剑入鞘。 一红裙女子,眉眼秀美温柔,一曲终,落花琴弦。 见渔人,少年甚惊诧,问其何处来,渔人具答之,少年明白,故设酒杀鸡作食,设宴待客。 渔人问:“此间何处是?” 少年答:“桃花源。” 少年再言:“可于此处,小憩几日。” 渔人大喜,遂安顿,又停数日,二人日日饮酒,故长醉不复醒。 少年有醉言梦话:“应到送客时……” 一场醉梦中,恍然若惊醒,再度回首看来路,发现已出桃花源,以为是梦也,却见手中握一朵桃花。 至此深信桃花源之所存,遂依原路而出,寻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 回家中,停数十年,自知大限将至,偶觉生老有命,故寻向所志,撑船独往,再寻桃花源。 遂迷,失其所望,不复得路,困其中,不得出。 恍惚间,又见桃花随流水,船顺溪行,随桃花流水去也。 行至茫茫水云处,再见碧山青水,又行山数千步,不见百步桃花林,唯见枯木种种。 林尽水源,又得一山,寻小口而入,待豁然开朗处,终见桃花源。 得见桃花源,不见村中人,唯见残屋破瓦,鸡犬不留,空无一人。 行至村中,又见小院,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看似无恙,渔人大喜。 入小院,不见红裙女子何在,只见红衣少年一人饮酒,大醉桃花树下,口中呢喃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记得承天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渔人不明,慢步近前,少年遂醒,二人相见。 渔人问:“人往何处?” 少年答:“无人也,不过一场醉梦。” 渔人又问:“此间何处寻?” 少年只答:“桃花缘。” 渔人又陷入一阵恍惚中,索性直接仰躺在桃花树下,愣愣出神,一朵桃花随春风飘落,落在鼻尖。 梦醒正好三月三,桃花开了又落,日复日,年复年。 骤然梦醒,怅然若失,不仅是渔人,少年也是如此。 桃花源是一处小天地,也是一场醉梦。 渔人神魂一分为三,重新化为张衍,闻砚,莫莲三人。 三人立于各自阵中,神情各不相同。 张衍恍惚,闻砚呆愣,莫莲眼角处有着一滴泪。 春雨雨幕中,李梦阳同样如此,一双桃花眸中含着盈盈泪花,眼神茫然,神情怅然。 醉梦一场,观道得道,暮然回首,梦中谁知谁是客? 是那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亦或是庄周与蝶都在某人梦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桃花落,故人去,醉梦中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梦中客,眼前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蓦然回首,怅然若失,恍然大悟。 天下太平,天下大同,天下为公,此天下三者,能求几何乎? 明知,知不可乎骤得,只得托遗响于悲风? 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梦阳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那便这样罢了。 且于天下,所大道之行也,太平大同为公。 且于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且于己身,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每个人,心湖深处都有一座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找寻心湖中的桃花缘。 桃花源,桃花缘,问君何所之? 李梦阳的视线透过茫茫雨幕,看向已经回过神来的三人,问道:“此梦,何解?” 莫莲擦去眼角泪水,轻声呢喃着,像是对师父所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第65章 溯回从之 空行公公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骂娘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在酒楼里,你不知道我身份,骂我一回,暂且不与你去计较。” “你若现在知道了我身份,还骂我,那我就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了。” 我干你娘的,你个老不死的太监玩意,境界比我还低,还在那威胁我,要不是老子现在跻身玄境,非拿五雷正法劈死你……张衍翻了个白眼,在心中破口大骂。 “心里面骂也不行,照样打。”空行公公随手一巴掌将他抽飞了出去。 “不是,你这都能听见?”张衍惨叫一声,飞出去老远,自己又默默走了回来。 空行公公笑了笑:“我瞎猜的。” “你……”张衍手指着他,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面去。 空行公公笑着看着他:“哦,我怎么?” “身体健康。”张衍坐了下来,小声道,“公公,给我讲讲我师父的故事?” “看来你师父什么都未与你说起。”空行公公收敛笑意,正色看着他,“你且知道天下雷法共有几脉?” 张衍轻轻摇头。 “你当真是不清楚【五雷正法】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空行公公伸出三根手指,“天下雷法,大概可分三脉,一为龙虎山天师府亲传一脉,二为大平国师李梦阳独为一脉,三为天下剩余的一些野雷法共为一脉。” “那张衍你来说,你所习的雷法是哪一脉?” 张衍想了想,便有了答案:“应该为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脉。” “呦,还不算太笨。”空行公公眼中略有赞许,继续道,“你师父,便是国师大人的亲传雷法之人,生老宗最年轻的玄天阶。” 张衍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怯懦问道:“我师父……叫什么?” 虽说他在太平山上修道多年,但仍不知道自己师父姓甚名谁,自打记事起师父便只让他叫“师父”。 “你师父叫……陆鸣。” “陆鸣……”张衍不断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再来简单说说我与你师父的事。”空行公公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我与你师父算是好友,我为前任大平供奉,历经两帝,一生受困于大平,一次任务中,我重伤濒死,你师父救了我,还助我假死,摆脱大平控制,所以我答应为他无条件做三件事。” 空行公公顿了顿,补充道:“任何事情。” “其一,你师父让我成为你的护道人;其二,你师父让我给你带个东西;其三,这第三件事,让由你决定,至于做不做,由我决定。” “等一下。”张衍有点乱,一时间没消化这么多信息。 片刻,他回过味来,皱眉问道:“我师父这怎么这么像托孤呢?” 空行公公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正色道:“这就是托孤。” 张衍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 空行公公默默与他对视。 张衍突然一步上前,揪住这个老太监的衣领,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嗓子中一点点挤出来:“我师父!怎么了?!” 空行公公眉头皱起,一脚将张衍踹开,伸手按住头顶,一把按在地上,死死压住,让他死活抬不起头来。 “你若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那我便来教一教你。” 整个脸都被压入土中的张衍,拼命想抬起头来,口中含着泥土,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你这老太监!也配当我师父?!一个区区玄天阶,境界不如我高!” 空行公公一点点加重手上力道,不屑笑道:“就你那个与你师父一样的妙云玄境?你师父破不了境,你!同样也不行!” 鼻中口中全是泥土的张衍,依然怒声道:“你不行!我师父可以!” 空行公公又微微加重手上力道,想看张衍的嘴有多硬。 张衍拼命挣扎,怒极反笑,声音从土中传出:“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看我师父能不能用雷法劈死你!” 空行公公松开手,也怒了:“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已经走了!” 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的张衍,听到这句话,忽然便不再动弹了,就这么默默的将脸埋在土里。 空行公公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动弹,“嘶”了一声,怕这小子真死了,急忙将他从土里提了出来。 张衍吐出泥土,眼神空洞,一言不发,缩成一团坐在地上。 他知道这个老太监没有骗他,但他只想试着去骗骗自己。 显然,他没能成功。 空行公公在一旁抱臂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道士,轻叹一声,从怀中投中出一张黄纸符箓递给他。 张衍愣愣看他,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从地上爬起,劈手从老太监手中夺过符箓。 他认得此符,名为:传书符,可以用于传书他人,且让人身临其境。 对的!师父不会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他绝不会这样。 张衍眼神激动,颤抖着将那道符箓贴在自己额头,手掐道诀。 空行公公却先行一步,敕令此符: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成之时,一尾硕大的金色锦鲤自符胆跃出,悬游于张衍身边,一个摆尾,便溅起数捧水花。 “这……”张衍呆愣的看着那一尾硕大的锦鲤,不知所措。 下一刻,张衍神魂出窍,附于那一尾锦鲤之中,跃入光阴长河,远游而去。 张衍曾在水旁,有过一番道阻且长的感慨,他说且徐徐行之。 同样,这一张符箓,逆流光阴长河,且溯回从之,无视道阻且长,将某时某地,视为水中沚,带他重回于此时此地。 空行公公目送那尾金色锦鲤带着张衍远游光阴长河,不由地笑了笑。 张衍啊,你真以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传书符?大错特错!这可是你师父亲手所绘,世间仅有一张的尺素溯源符! 自己那位的老友,自从入妙云玄境,在太平山结庐之后,便将身心沉溺于符箓一道,不可自拔。 终于,倾尽半生心血,绘制出三张世间绝无仅有的符箓。 一张,用祖师推衍术数所绘,可用于遮掩天机与自身气运的瞒天符。 一张,自身独创,可逆流光阴长河,溯回某时某地的尺素溯源符。 一张,仿制祖师雷符,加以自身五雷正法,所绘制的十雷天符。 其中这张尺素符,就交给了自己,让自己在正确之时用出,让徒弟再与自己见最后一面。 空行公公看了眼张衍倒地不起的身体,无奈笑道:“那就再等等看吧。” 第120章 那就打啊! 莫莲的眼中再无泪水,唯有坚韧,目光炯炯,透过茫茫雨幕与师父对视着:“师父,寻心中之桃花源,我不会不复得路,只会豁然开朗。” “长生不老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 莫莲举起天地人,剑尖直指李梦阳:“师父,不必在留手了,莲儿于此,自当生死自负。” 闻砚看着那尊透过朦胧雨幕隐约可见的巨大少年法相,怎样都看不透,心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抹犹豫。 天下太平,盛世昌平。 天下大同,大有不同。 天下为公,美美与共。 这些……美好真的只存于桃花源中吗? 如果……真的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好了。 只怕……桃花源只不过一场醉酒美梦。 闻砚弯腰作揖,执学生礼,恭敬开口问道:“李先生,那桃花源真的……真的存在吗?” 张衍看着闻砚,又看向茫茫水雾中的那袭红衣,眼中雷霆寂灭,心神依旧迷茫。 天地正道,为何要让人间如此苦难? 我究竟意欲何为?我又该如何去做?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真的是为了这苍生?还又是为了这世道?到底只是为了一己心安? 张衍啊,你自己也看不更清自己的心,对吗? 张衍默默不语,只得扪心自问。 张衍向李梦阳问道:“师祖,我该如何?” 春雨雨幕中,清晰传来了李梦阳的声音:“想不清楚,那就打啊!” 张衍与闻砚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桃花源存不存在?路,需要自己去寻! 自己该如何去做?事,现在便正在做! 既然横竖都想不明白,那就打啊! “多谢李先生赐教。”闻砚一挥衣袖,大笑道,“君子不落后于人,定要我先来!” 闻砚率先出手,君子玉剑鸣不止,浩然气荡荡,包裹住君子玉。 君子玉瞬间变大百倍不止,被儒圣法相擎在手中。 儒圣法相仗剑而立于书院之前。 闻砚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腹前,脚踏虚空,一步踏出。 高悬在书院上空青云中的一个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环绕闻砚四周,缓缓流转。 闻砚口含天宪,声如洪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环绕身侧的十二个金色文字直上云霄,君子玉十二个金色文字闪耀,二者彰相呼应。 闻砚以指为笔,凌空书写,书出一个“斩”字。 身后儒圣法相,大袖飘逸,手持君子玉,一剑斩下。 清光闪现,仅此一剑,便剑斩春雨雨幕,十二个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当头砸下。 与此同时,莫莲与张衍,对视一眼,天地共相联,合力共出一剑。 张衍的雷霆,莫莲的剑气,二者疑聚出一柄雷霆巨剑,破开此方天幕,轰然落剑。 春雨雨幕被齐齐斩断,轰然炸碎,雨水乱溅。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与威势无穷的雷霆巨剑,瞬间而至。 李梦阳丝毫不慌,大笑道:“来!” 顺势拔出左侧腰间传国剑,一剑递出。 少年法相左手骤然有金光乍现,一柄赤金色的巨剑已是握在手中,一剑斩出。 一道粹然的金色剑光自剑身斩出,化作金色长虹贯日,继而衍变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祖龙破开闻砚的圣贤压制,一飞冲天。 祖龙口吞雷霆巨剑,盘旋高空,龙吟长鸣。 粹然的金色剑光笼罩此间小天地,将十二个金色文字悉数拦下。 唯剩下“知”,“仁”,“勇”三个字破开金色剑光,直直砸在少年法相上。 大桃树枝叶晃动,桃花散落满天满地,瞬间被削去数百丈有余。 少年法相纹丝不动,反而伸手握住三个金色文字,将之生生捏碎,化作点点金色流光四散。 李梦阳依旧高坐在桃花枝上,一动不动,面带微笑。 春雨雨幕再一次缓缓合拢。 张眼看了看再次闭合的雨幕,又看了看莫莲,问道:“莫莲,如何?” 莫莲答道:“大平一国半数气运全在师父身上,半步仙境巅峰。” “而且……师父并未用出全力。我能感觉得到,别忘了他术法第一,剑法第二。” 张衍问道:“我若以大玄一国之气运,与他抗衡呢?” 莫莲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大玄国运,要你我共分,此举我不同意。” 张衍脸色阴沉起来。 闻砚问道:“此方天地人大阵,具体还能维持多久?” 莫莲又看向那春雨雨幕中的大桃树,回答道:“如今,我们三位法境巅峰,联为一体,共同承担此间大阵运转,我们三位应该可以维持足足二十四个时辰。” “如今这个地步好像只能拖一拖了,不让师父重返战场,待到大玄军攻破仙京城,龙武帝或死或俘,大平彻底无京城也无皇帝,大平国运彻底溃散,师父必将遭受重创,天地大道反扑而来,纵使他已身成半仙,也必将跌境不止,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十万法境,还不可能是巅峰。” 闻砚忧心忡忡,眼中含着不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也终归是这个道理,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李先生又是天下第一术士,难免没有留下后手,万一……” 面对闻砚的忧心,张衍反而坚定道:“军中有子乾子民掌军坐镇,而且大势已定,绝对出不了岔子。” 莫莲收回目光,点头说道:“没有那个万一,绝对没有那个万一。” 张衍眸中雷霆重新汇聚,目光冷冽,冷冷说道:“逼他入阵,要将它的那方小天地彻底打碎。” 闻砚看向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张衍横剑身前,看向莫莲,冷喝一声:“莫莲,随我破阵!” “嗯,你不说我也会去做。”莫莲“嗯”了一声,同样举剑,一身剑气四荡,杀招尽显。 “我有一剑,要问师父,请师父领剑。”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在天地间回响:“为师,领剑,拭目以待。” 莫莲双手紧握天地人,横剑身前,开始汲取一地山河中的剑意剑气。 地阵之中,山河动荡不安,无数冷冽剑意从自然中腾出,汇聚在手中的天地人上。 莫莲身后,一个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高大身影,手持由自然剑意所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高大女子,那高大女子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淡漠漠然。 第121章 剑斩 高大女子手持长剑与莫莲一起剑指天上的那轮明月。 那轮明月,即是这座地阵的阵眼。 莫莲剑尖剑意汇聚,好似有万千条看不见的剑意细线,如蛛丝一般,摇摇串联起手中剑与天上月。 那轮皓皓明月由剑意牵引,坠落人间,刚好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 手中剑,亦是手中月。 “月寒。” 莫莲递出一剑。 这一剑,剑招最为普通,只是平刺。 这一剑,剑光最为绚烂,足可遮天。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总共递出两剑,一剑斩破雨幕,一剑劈碎明月。 月华,月芒,月色,悉数溶于手中剑,剑光亦是明月光,一剑明月却是全全斩向少年法相。 莫莲不是十万法境,也并未合道,所以并没有法相。但莫莲却有一颗无比澄澈的剑心与一身的剑意剑气,以剑心塑神魂,以剑气塑根骨,以剑意塑体魄。 那拥有一双粹然金眸的的高大女子,便是莫莲的心相。 莫莲要以心相剑斩李梦阳的法相。 张衍趁莫莲一剑破开雨幕之时,便敕令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趁机入主的李梦阳小天地中。 张衍伸手微微握拳,怒声喝道:“炸!” 两尊极其庞大的雷霆神灵,毫不犹豫,炸裂自身身躯,化作最纯粹的雷霆法则炸散开来。 桃花源中,骤然出现一抹极亮的球型雷霆,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张衍手掐五雷正法,雷霆法则化为五色天雷,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在大桃树上。 大桃树登时便燃起了熊熊的雷火。 相比于剑法,张衍还是更擅长雷法。 李梦阳双眼微眯,缓缓拔出了别在右侧腰间的不老剑。 少年法相亦是如此,右手处浮现盈盈红光,多了一柄红光莹莹的不老剑。 小桃夭也终于破开了儒家圣贤的压制。 小姑娘此时极其愤怒,满眼怒火,恨不得将闻砚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只是闻砚相隔太远,就只好愤然出拳打向莫莲心相,以此抒发心中怒意。 李梦阳手持双剑,轻喝一声:“龙珠。” 高悬在天的祖龙,从口中吐出一颗宝光四溢的龙珠。 龙珠显世,四周雷霆瞬间寂灭。 小桃夭拳意上身,拳打莫莲心相,一拳将之轰了个粉碎。 而那道携明月而斩来的一剑,也将粉裙小姑娘拦腰横斩。 纵然身被腰斩,小桃夭仍是咬牙,向闻砚所处的人阵之中,奋力递出一记拳罡。 此拳,形如龙,高如天,避无可避。 闻砚面对如龙如天的一拳,低声喝道:“君子藏锋而守拙。” 四周浩然气涌向身前,汇聚成山岳,形成一面无形屏障。 可是……此拳,无视一切,还是直直正中闻砚胸膛。 闻砚胸膛瞬间炸烂,浩然气碎,骨断筋折,血肉横飞,整个人倒飞出去,被儒圣法相接住,护在掌心。 小桃夭亲眼看着这一拳正中闻砚胸膛,脸上露出轻笑,这才拖着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闻砚伸手死死捂住胸膛,呲牙咧嘴,四周浩然气不断修补着身躯,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好重的一拳!闻砚算是明白了,这一拳自己被打的不亏。 这一拳,不仅是拳罡拳意,更是一种因果,无视一切手段,必中! 至于……三人之中,这一拳为何独独打向自己?可能是这个粉裙小姑娘确实太烦自己了。 被莫莲心相正面一剑斩杀,小桃夭并无怨言,认了。但被闻砚这个读书人,反复拉扯折磨,小桃夭是真的忍不了一点。 随着不老剑灵被斩,李梦阳口喷鲜血,身形一晃,险些跌下桃花枝。 莫莲的这一剑明月,虽未伤到李梦阳的法相,却也斩了不老剑灵,算是真真切切的伤到了李梦阳的根本。 地阵之中,莫莲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浑身上下渗出血色,竭力稳固着一颗道心不碎。 心相破损,险些一颗道心不稳。妄想以心相斩法相,还是不太现实。 李梦阳面色如常,擦干嘴角血迹,足尖一点,瞬间从桃花枝上掠下,脚踏金龙,已入张衍坐镇的天阵之中。 张衍见李梦阳入主天阵,大笑道:“师祖,既然入阵,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李梦阳微微摇头:“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拦不住我。” 张衍双掌合十,十雷汇聚,冷哼一声:“我想试上一试!拦上一拦!” 李梦阳淡然道:“想拦?便拦上一拦,我就在此,尽可一试。” 张衍随着双掌合十,两旁雷池与雷泽也合二为一,其中十色雷霆滚动。 白色雷池,黑色雷泽,中间是一条极细的金色雷霆,雷池与雷泽宛如形成了一座完全由雷霆所构筑的太极大阵。 “太极神雷!”张衍怒喝一声,身前十张雷符显化雷霆法则。 太极神雷阵飞速旋转,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从中杀出,带着不可匹敌的雷霆,从不同方位扑向李梦阳。 面对十条雷龙的围杀,李梦阳不闪不避,脚下祖龙长啸一声,吐出一颗灿金龙珠。 一颗龙珠,宝光大亮,以破万法。 十条雷龙瞬间寂灭,太极神雷瞬间淡去,雷霆法则消散。 这颗灿金龙珠太过于克制张衍的雷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闻砚眉头紧皱。 闻砚一挥大袖,一步踏出,君子玉悬于身前,长喝道:“斗转星移。” 没有任何征兆,三才大阵突然转换,天人换位,李梦阳与祖龙已身处人阵之中。 磅礴的浩然气如同沧河之水天上来,风流到海不复回,将那颗灿金龙珠紧紧包裹住。 浩然气不属于万法之列,纵使你一颗龙珠可破万法,又能奈我何如? 人阵之中,闻砚沉声喝道:“吾日三省吾身。” 话音未落,又再一次开口:“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清气满乾坤,清光浩渺荡,那尊儒圣法像再度拔高,竟是与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不相上下。 李梦阳在儒圣法相面前,小如蝼蚁。 九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破碎成金色流光,化作一条金色长河环绕李梦阳流淌。 金色长河之内,风止云停,水波不惊,好似一切都为之停止。 闻砚做势一掌拍下,儒圣法相一掌拍下。 天幕极高处,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手破云而出,沐着清光,迎着清风,向着李梦阳缓缓压下。 第66章 狗徒儿与好师父 张衍的神魂附着于那尾金色锦鲤身上,逆流光阴长河,直至寻到那块水中沚。 张衍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条鲤鱼,在河中逆流而上,直至寻到一小块陆地。 张衍停止游动,看见上方垂下来一根笔直银针,坠入河中,荡起些许水波。 张衍习惯性吐了个泡泡,绕着那根银针摆尾悬游,好似受到某种指引,又好似本能般,他张大鱼嘴,死死咬住那根银针。 上方忽的传来一阵拉力,将他径直拉出水面,溅起数道水花。 跃出水面的瞬间,他才蓦然发现,这哪是一小块陆地呀,而是一座小山。 一个老道士正坐在半山腰的一处道观中,手持一杆极长的碧绿鱼竿,笑呵呵地钓鱼。 而自己所咬住的那根银针,其实是一根直直的鱼钩。 “愿者上钩。”老道士长笑一声,手腕一抖,便将他甩了上来,轻轻握在手中,“让我看看钓上来个什么?” 张衍看着这个老道士,疯狂在他手中扑腾,甩着鱼尾。 老道士一点那尾金色锦鲤的鱼头,牵引出张衍的神魂,又将锦鲤丢回光阴长河中。 “哦,原来是我的狗徒儿啊。”老道士敲了敲张衍的脑袋,眉目含笑。 “师……师父?”张衍眼眶泛红,试探性的喊道。 “不然呢?”老道士依旧是那一身破旧道袍,轻笑着看着他。 “师父!”张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难掩激动,死死拉住师父的大袖,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赶紧松手,起来。”老道士笑道,想要扶起张衍。 张衍满眼含泪,拼命摇头,一直跪着,死活都不肯起来。 老道士轻笑着,再要去扶他:“狗徒儿,起来吧。” 张衍跪在地上,开始猛猛磕头。 “嘶……”老道士收敛笑意,眉头微皱,“起来。” 张衍还是不肯起来。 老道士再也忍不住了,一脚将张衍踹倒在地,不耐烦道:“我给你点颜色,你还真灿烂上了?给你点笑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一句,赶紧起来,要不然就哪来的滚哪去。” 这才是好师父……张衍破涕为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站在师父面前。 老道士点了点头,示意张衍跟着他,转身便向道观里面走去。 张衍急忙跟在后面,不敢再惹师父生气。 老道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半躺在了那个小竹椅上面。 张衍颇有眼力劲儿,急忙蹲到师父身边,慢慢晃着小竹椅。 一边摇着竹椅,一边小声问道:“师父,这是哪里啊?” 老道士双手拢袖,眼眸微闭,这才满意点了点头,答道:“光阴长河中,某时某刻的太平山中。” 张衍没听明白:“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咱们现在身处过去,就是……”老道士解释烦了,丢下一句,“算了,真笨,你自己悟去。” 张衍又问:“是那张符箓带我来这的?” 老道士一提起符箓,来了精神,故作咳嗽几声:“嗯,没错,那张符箓是你师父我绘的,名为:尺素溯源符,可以带着你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地见我。” 张衍知道师父想听什么话,急忙奉承道:“我师父真厉害!符箓绝顶!术法通天啊!” 老道士嘴角勾起笑容,问道:“你如今怎样了?” “救了许多人……”张衍说着说着便不说了,小声道,“师父,我想回山上去,好好陪着你。” 老道士被这话逗笑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下山的,怎么?反悔了?” 张衍眼眶泛红,轻轻点头,不言语。 老道士手指弯曲,轻轻敲着竹椅把手。 张衍急忙将脑袋递了过去。 老道士轻轻敲着他的脑袋,喃喃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呀。” “狗徒儿,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要走的路,比我长;你要做的事,比我大;你的境界,更要比我高。”老道士轻轻笑着,“这才配当我的徒弟嘛。” 张衍低着头,不说话。 “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师父已经为你铺好了后路。”老道士站起身,豪气干云,大笑道,“终有一天,我的徒弟会手握十道雷霆,站在这三千大道之巅!” “终有一天,你张衍!会向我的祖师!问道,论道!” 张衍跟着站起身,问道:“师父的祖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平国师吗?” 老道士自豪笑道:“我的祖师,是当今天下第一!” “他,什么都是天下第一!无论是修为!剑道!术法!炼器!丹药!符箓!他都是天下第一!” “我的徒弟,不弱于祖师!”老道士远眺万里山河,大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张衍回答的也是干脆利索:“没有。” 老道士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没好气道:“又没让你做到,让你有点信心而已。” 张衍又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委屈道:“我怎么可能比祖师强嘛。” 老道士又坐了下来,自嘲一笑:“呵,想来也是啊,我的那位祖师,可是一人五合道啊。” 老道士转而又问道:“那是否有信心,合道法则,跻身十万法境,给师父长长脸?” 这次张衍没有再拒绝,而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绝对跻身十万法境,然后再回来让师父看看!” 老道士反手又是一巴掌:“净说大话。” “为什么又打我?”这一巴掌挨的,张衍怎么也没想到,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师父与那个老太监,就在打自己的这一方面,真的很像,难怪可以成为好友。 老道士笑了笑:“师父手痒想打徒弟了,还需要理由吗?” 张衍摇头笑道:“自然是不需要的,师父想打便打了。” “师父自然是相信你的。”老道士也摇着头,感叹道,“可惜是看不到你跻身法境的那一天了。”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以后……”老道士眼中只有无奈,笑了笑,“我……没有以后了。” 张衍的笑容忽的僵在脸上,又见师父的喜悦,让他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的师父,已经走了。 他的神魂远游光阴长河,才至此时此地,那么师父现在那只是一具神魂而已。 不!他感觉的到,师父现在连神魂都不完整,只是一缕残魂。 第122章 人间四季 莫莲趁机再次起剑,剑指一座蕴含磅礴剑气的宏伟山岳,以剑意牵引,从天而降,随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掌一起向李梦阳压下。 张衍金色雷霆缠身,微微抬掌,一道金色的雷霆光柱瞬间如星辰陨落。 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 祖龙高悬,龙吟不止,自行护主,向儒圣法相吐出一道金色光焰。 那颗龙珠,随震天的龙吟,也终于冲破浩然气的压制,宝光大亮,大放光芒。 剑意山岳横栏与那道金色光焰撞在一起,二者几乎是同时轰然炸散,向四周掀起巨大气机,使得三才大阵略微动摇。 “闻砚!”莫莲手掐道诀,竭力压阵。 “君子拘而束之!”闻砚低喝一声,儒圣法相只手微微握拳。 在龙珠的宝光还未影响到太霄雷霆的瞬间,那颗龙珠便儒圣法相凌空虚握,握在手掌心。 四周风波骤散,一股股浩然气奔流如江海,汇聚出一道道蕴藏清气的清光锁链,将祖龙死死锁在人阵之中。 三才大阵,三位一体,三人在阵中心意相通,念头通达,心有灵犀一点通。 仅是对视一眼便有了计划,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莫莲佯攻阻挡祖龙的攻击,闻砚压制拘束祖龙的神通,最后由张衍以太霄神雷一举重创。 太霄神雷从极高处坠落,当头劈下,金色雷霆光柱笼罩祖龙的庞大身躯。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张衍再次手掐雷诀,敕令雷霆:“大洞,落雷!” 刹那间,又是一道杀力极大的赤红雷霆劈落在祖龙龙头上。 一金一红两雷轰顶,祖龙全身金鳞碎裂,身形涣散,好似随时便会崩碎一般。 李梦阳终于回过神来,双剑齐齐斩出,金色长河破碎,化作一滴滴金色水珠四散,反哺三才大阵。 三才大阵再次轮转,人地两阵易位,祖龙已身在地阵之中,可被儒圣法相握在手中的龙珠,却已是留在了人阵当中。 “碎。”闻砚伸手,微微握拳。 儒圣法相发力,将那颗龙珠直接生生捏碎,儒圣法相指间宝光流溢。 莫莲一身剑气汇聚在天地人上,剑上剑气千万斤,剑光恍若星辰显,就此一剑斩去龙头,斩杀祖龙。 传国剑剑灵祖龙,身躯消散,点点破碎金光返回剑中。 那柄天下第三名剑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所幸有金色流光慢慢修补着破碎的剑身。 若是单单剑灵祖龙被斩杀倒也还好,可那颗龙珠的碎裂,却是直接伤到了传国剑的本源。 正欲再度出剑的李梦阳,身形一滞,全身上下渗出血色,一口鲜血喷出,使得一身红衣的颜色又加重了几分。 两位剑灵接连被斩杀,对李梦阳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那尊少年法相不再如之前那般纤毫毕显,而是身形都开始虚幻飘渺起来。 张衍谨记师父教他的趁他病要他命的处世道理,乘胜追击,看向莫莲,怒吼道:“莫莲!” “可。”莫莲轻轻颔首,剑气再次充盈全身,横剑身前。 身后再次升腾出一盏明月,只不过这次不是一轮完整大月,而是半轮残月,残月如锋,销销剑气冷如霜,萧萧剑光明似昼。 地阵之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空正中的半轮残月孤高悬挂,散着月霜,撒着月茫,三分凉意入七分冷意,销销作成萧萧寒意。 莫莲眼中闪动着如月般的寒芒,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极长的剑锋,冷声低喝道:“偃月冷如霜……” 张衍微微闭眸,身前身后,身旁身侧,十道颜色各不相同的雷符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天降地生。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十色雷霆汇聚,雷霆之下掩藏着不可匹敌的万钧之力。 身后,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不知从何处而来,龙鸣震天,鳞爪飞扬。 手中三尺青锋剑,剑上雷霆势万钧! 张衍双手握青虹,举剑直向李梦阳,声如雷霆乍响:“雷霆势万钧!” 天与地,人与剑,俱归一,分不清究竟是萧萧月光,还是那灼灼雷光,只知全都化作一道明亮剑光。 天地合击,张衍与莫莲共同递出了一剑。 偃月冷如霜,雷霆势万钧! 雷霆半月! 斩! 剑光远远而来,李梦阳脸色苍白,动了真怒,遥遥递出了一剑。 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起,于天幕最高处化作万千绯红流光四散开来。 每一道绯红流光都是一记剑光,故而天幕处有万千绯红剑光显现。 一道明亮剑光与万千绯红剑光撞上,却只是一片寂静,好似无事发生。 可真的是如此吗?殊不知,在那茫茫虚空处,剑光中蕴含的不可斗量的剑气溢散,不断割裂着虚空。 李梦阳御风高悬,身上红衣变换,先是青衫,又是黄袍,后是白裳,法袍四色流转不定。 李梦阳终于是在此时显露出了全部的合道之路。 “立夏。” 夏气重渊底,春光万象中! “立秋。” 始惊三伏尽,又遇立秋时! “立冬。” 羁旅立冬时,凄风擗面吹!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 天阵之中,一轮赤红大日高悬,灼烧着阵中一切,无风无雨,流转的雷霆仿佛凝固,雷池雷泽下丈百尺有余。 地阵之中,秋风萧瑟如刀,万物衰败寂寥,原本无处不在的剑气剑意,被秋风秋意不断消磨,已是所剩无几。 人阵之中,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寒意浸人,白墙黑瓦上攀满了寸寸寒冰,原本的朗朗读书声似是受寒意浸染,小了许多。 天阵立夏,夏阳炎焱。 地阵立秋,秋风萧瑟。 人阵立冬,冬雪纷飞。 若再算上李梦阳所身处之地暖春时景,那便是一座小天地,暂且视为一座人间,春夏秋冬,人间四季,同时汇聚。 莫莲对此并不吃惊,早有推测,如今这般,也算印证了心中猜想。 莫莲凝聚一身剑气抵御着萧瑟如刀的秋风,平静看着重新立于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微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师父天仙,所合道之路岂会只是春时那么简单,而是春夏秋冬,人间四季。” 第123章 血屠仙京 平玄战场后方,仙京城城门前,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仰头看着这座矗立了已有八百年悠长岁月,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火洗礼的巍峨京城。 他的眼中似有晶莹泪水,不知是不是被战场的烽火迷了双眼。 张子乾将目光从这座巍峨京城移开,扭头望去,但见大玄三千玄甲铁骑为了抵达这里,横穿了尸山血海,如今已剩不足三百余骑,且个个身负重伤。 目光投向更远处,那座名为尸山血海的大镇依然存在运转,血海屏障滔天,无数行尸走肉密密麻麻,让人胆寒,让人后怕。 张子乾收回目光,看向副将钟铠钧,嘶哑开口问道:“为了抵达这里,咱们值得吗?” 虽然是询问,但想必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钟铠钧也知道这个问题不用他回答。 他咬牙忍痛,将臂膀上的几个碎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着,又狠狠唾了一口,这才勉强解恨。 那是他突围时,被一只行尸走肉狠狠咬住臂膀不放,虽是一拳将它头颅打碎了,但仍是有几颗碎牙齿镶进了肩膀里。 张子乾带领三千玄甲铁骑从那座尸山血海大阵中杀了个对穿,损失惨重惨烈,不过到达仙京城时,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的牺牲都要去换一个天下太平。 身后的几十名玄甲铁骑将剩下追出阵来的行尸走肉一一斩杀干净。 那群行尸走肉,说实话战力并不算太全,但胜在数量极多,好在由张子民率领大玄主军主动吸引主力,加上张子乾率领的这三千玄甲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才得以突出重围。 但饶是如此,还是差点全军覆没。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张子乾与三千玄甲铁骑一路突围,直到杀至仙京城城下。 龙武帝眉头紧皱,不明白张子乾到底要干些什么? 就算是张子乾率兵占领了仙京城,那又能如何? 如果不解决这座尸山血海大阵,终究也是无用功罢了,只会白白折损精锐兵力。 身旁有将士,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我们要去拦他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但肯定会对我们不利!” 龙武帝面色阴沉,冷冷反问道:“拦他?你拿什么去拦?内阵外的那群行尸走肉都拦不住他们,而且我们一旦出阵,根本就用不着他们动手,那群行尸走肉便会将我们撕成一堆碎肉。” 这座尸山血海大阵会攻击,除了内阵之外的所有活人,无论是大平还是大玄都一样的。 内阵血海是大阵的核心,控制着大阵的运转,却无法控制外阵中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若冲出大阵的范围,就会变得更加疯狂,完全凭着兽类的本能行事,直至有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战场另一边,大玄固兵坚守防线也是极其困难。 大玄以玄甲铁骑闻名于世,善攻势而不善守,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无一名强者统帅坐镇,只靠大皇子张子民一人苦苦支撑战局。 张子民走出大玄军帐,目光深邃,好似能看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看见已经兵临仙京城下的张子乾。 他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张子乾是死是活,那支三千玄甲铁骑到底有没有全军覆灭,但他还是坚守在这里,因为他相信,相信张子乾,相信玄甲铁骑,相信大玄终会胜利! 张子民凝视战场,喃喃自语:“子乾,会赢的……对吗?” 同一时间,张子乾也在回望整片平玄战场,目光穿越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大玄兄弟二人,便就与此隔着一座尸山血海大阵,遥遥对望,心有灵犀。 张子乾伸手触摸仙京城城门,却发现被一层淡蓝色的屏障阻隔开了。 他双手持枪,倾尽全力,一枪刺在了淡蓝色的屏障上。 以他现在天境的修为,全力一枪的威势,自然不必多说。可刺在淡蓝屏障上,却只是荡漾出些许波纹。 嗯……这应该就是仙京城的守城屏障了,果然坚韧异常。 张子乾目光冰冷如霜,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剑。用小剑在仙京城门上轻轻一斩,一道虚空裂缝便被轻开。 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平时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少有开启。只有在战时,才会开启运作,不过也基本上没人能够兵临仙京城城下。 有了这柄莫莲所赠送的小剑,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如同虚设,仙京城门就敞开在张子乾面前。 当然,这柄小剑只是一把钥匙,只能让为数不多的人进入,时间一到,便会合拢缝隙,将人拒之门外。 不过,现在张子乾身边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了。 张子乾率先收入虚空裂缝中,身后仅存的玄甲铁骑紧随其后。 身处血海内阵的龙武帝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额头上一条条青筋跳动暴起,眼中一片血红。 那大玄二皇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把剑钥?! 这种剑钥李梦阳只造了五柄,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仿造。 其中一柄在自己身上,自己日夜随身携带,另一柄在深宫皇后的手上,也不可能遗失。剩下三柄都在生老宗手上,莫莲,国师,还有传说中的那位剑仙,每人各一柄。 既然这大玄二皇子手中有那剑钥,而且自己身上的也在,皇后手上的也不可能遗失,那么只能是生老宗那边出了岔子。 张子乾手中的剑钥,怎么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龙武帝面色惊恐,声音有些颤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国师大人不可能背叛大平!背叛大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待他不薄!” “对!国师大人绝不可能背叛大平!” 龙武帝竭力想说服着自己,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眼中的惊恐,惊惧,惊慌,根本就掩饰不住,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来。 此时,仙京城好像是一位失去了所有护卫的绝世美人,就这么赤裸的暴露在了一群匪徒的爪牙之下。 仙京城中,张子乾策马扬鞭,怒声喝道:“弟兄们,血屠仙京,只在今日!” “杀啊!” 第124章 小事情 张子乾领军,钟铠钧副将,与三千玄甲铁骑硬生生从尸山血海大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领兵入主仙京城城中。 张子乾果决下令,命令手下:“时间不多,我们一定要快,先兵分三路!” “第一队人直去皇城大院,抓尽那些大官的家属家眷,若是男子反抗直接杀了就好,女人和小孩务必活捉!” “第二队人直去宫城内部,一定要活捉皇后,至于一些后宫妃嫔,能活捉就活捉了,不能活捉杀了也要把尸体带过来,悬尸仙京城头。” “第三队人要大力收集火油,干草,麻布等易燃之物,越多越好,着手准备火烧仙京城。” “大家也是刀尖舔血的人,相信不会有什么不必要的恻隐之心,要么杀了,要么活捉带回来,一个都不要留!” 张子乾回望众人,面色冷冷,眼眸冷冷,话音冷冷。 “就这样,时限一个时辰,时辰一到,火花为号,仙京城城头集合!” 张子乾一骑当先,策马飞奔在仙京城中的龙云大街上,身后的玄甲铁骑没有任何商量自行一分为三,每支队伍约有一百人。 龙云大街,是仙京城的主干道,直通皇城宫内。 大街上,阵阵马蹄声响起,遮掩住了黄昏中的乌鸦哭啼。 京城内,百姓门窗紧闭。 一路上,人人默不作声。 寂静一片的仙京城中,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只剩下战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咚咚声,好似某只厉鬼敲门,前来索命。 ………… 大平皇宫中,琼楼玉宇被蒙上一层血污,万片琉璃瓦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甚至美的有些不真实。 铁骑的喊杀声,宫女的哭喊声,乌鸦的啼鸣声,为大平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矗立了八百年的恢宏王朝,和鸣了一曲送葬歌。 正宫中正坐着正宫。 一位衣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美妇人,高坐在后宫的凤椅上,膝前横有一柄精美的宝剑,修长的眉眼低垂,沉默不语,大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 有位玄甲老卒手持长刀,一脚凶狠的踹开正宫的朱红大门,冷眼看向端坐着的皇后娘娘。 玄甲老卒收刀回鞘,开口问道:“你就是大平的皇后娘娘?” 文凤皇后脸上看不见一丝惊慌,淡漠点头:“是我。” 玄甲老卒向皇后娘娘抱拳,拱了拱手,故作恭敬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抬起修长的眼眸,默默扫视面前玄甲老卒,开口问道:“大平……算是亡国了吗?” 玄甲老卒如实答道:“还不算亡国,不过也快了。” 文凤皇后再次开口问道:“我的夫君死了吗?” 玄甲老卒依旧如实答道:“垂死挣扎。” 玄甲老卒又一次重复说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握紧了横在膝上的宝剑:“我为一国皇后,恕难从命。” 玄甲老卒抽刀指向皇后娘娘,冷冷说道:“这可由不得皇后娘娘,将军叮嘱我说敬你是皇后,让我给你些面子,但切莫要当了真。” 文凤皇后站起了身,拔剑出鞘,持剑迎向玄甲老卒。 难不成这皇后娘娘还是个宫中高手?玄甲老卒眯起双眼,横刀身前。 另一边,有位玄甲兵卒拉着一个宫中美人的柔顺长发,将她硬生生从皇宫中拖了出来。 美人双足赤裸着,蠕动着姣好的身躯,拼命挣扎着,灵动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生犹怜。 可那个玄甲兵卒依旧拖行着,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 美人忽的停止了挣扎,大声哭喊道:“军爷,等一下,等一下!” 那个玄甲兵卒停了下来,终于皱着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美人见他停了下来,大喜过望,好像看见了生的希望,顾不得兵卒的目光,急忙从饱满的胸脯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小布包,露出许多金银首饰。 玄甲兵卒低头看了看金银首饰,又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美人。 美人带着泪珠,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撩开衣裙,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用如羊脂玉般的小脚,去勾动玄甲兵卒的裙甲。 美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直起柔软的腰身,靠在了玄甲兵卒的身上,笑得愈加妩媚:“军爷,只要您放了我,奴婢什么都可以给军爷。” “好麻烦。”玄甲兵卒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什么……”美人眨了眨还带着泪花的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雪白修长的脖颈,被整个一刀切开,漂亮的脑袋耷拉下来,仅靠着皮肉与颈骨相连。 美人瞪大失去灵动的双眼,眼中带着些许惊恐,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就这么香消玉殒。 将军说,遇到反抗的直接杀了,那么色诱,应该也算一种反抗。 玄甲兵卒面无表情,捡起那个小布包揣进怀里,将美人的艳尸拖至战马旁,又将套马索套在了洁白的脚踝上。 战马的屁股后边,还拖着好几具这样美艳的尸体。 玄甲兵卒翻身上马,看向身边领头的老卒,问道:“大平的皇后娘娘,抓到没?” 领头的老卒骑在马上,闷闷地点了点头:“抓到了,在后面,不听话,砍了双脚,驮马上了。” 玄甲兵卒又问道:“那皇后娘娘如何,麻不麻烦?” “不算麻烦,都是些小事情。”玄甲老卒摇了摇头,“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一交手我便知道,不过是一个很有胆识与骨气的弱女子。” “你下手不重吧?” “我下手有分寸。” “不会死了吧?” “一时半会死不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骑马向着仙京城城头赶去。 玄甲兵卒在心中默默估了估时间:“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玄甲老卒点了点头:“嗯,快往城头赶吧。” 二人不再言语,齐齐抬头看天,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战马后,一具具美艳的尸体在青石板上快速拖行,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丽的火花。 第125章 白家忠烈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烂的花火。 皇城中的某处大宅院中,一个小孩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新奇的看着天上绚烂的花火,他从未看过如此绚烂的烟花。 即使在洒下赤黄余晖的黄昏中,那朵花火依旧灿烂迷眼。 孩子窝在母亲颤抖的怀里,却指向窗外,轻轻笑道:“娘亲,娘亲,看……看烟花!” 女人强忍着心中恐惧,生生止住了颤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却并未落下。 女人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小鱼儿,你要乖,你要乖乖的……” “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娘亲在,有娘亲陪着你呢……” 孩子有些迷茫的抬着头,看着含着泪水的娘亲,不解问道:“娘亲,我为什么要怕?还有……你在哭什么呀?” 孩子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为娘亲拭去眼泪。 “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了……”女人抱紧孩子的手臂又加紧了几分。 一座硕大的豪宅大院,如今却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仆人早已四散逃命,自家亲人也全都以身殉国。 这座豪宅大院,姓白,是一座将军府。 这个“白”字,是大平将军白青的“白”,是大平宰相白墨的“白”。 白家大院的朱红大门被人抬脚踹开,一个浑身染血,手持长枪的俊朗少年,跨过高大的门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俊朗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身披玄甲的兵卒。 少年擦去脸上的血污。刚刚他才杀了几个看家的护卫,境界不算太高,全都是地境之下。 自从跻身天境之后,他杀地境或是海境修士,真就如杀鸡屠狗一般简单。 若是再低几境,那就只能视为蝼蚁了。 俊朗少年冷冷环顾白家大院,耳朵微动,便感受到了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以天境修为对周围的洞察力,这点轻微的呼吸声便极其明显,就好似有人亲身站在他面前一般。 俊朗少年抬头看天,看见了绚丽的花火,冷冷说道:“约定了时辰到了,这座大院最后两个人就在主屋之中。” “如果我听见的呼吸声没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全部抓出来。” “我们该走了。” “是!将军!”两个玄甲兵卒应了一声,抬起手中刀,便劈开了房门。 屋内传来惊呼与哭喊,却很快停止。 一位身穿华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可爱孩童被驱赶了出来。 美妇人被玄甲兵卒从后面推了一下,踉跄跪倒在地,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露出了胸口处大片细腻的雪白。 俊朗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美妇人,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欲望:“带走。” 美妇人泪流满面,但看见眼前俊朗的少年,心中忽的涌起了莫名的希望,凄声哀求道:“求求小将军开恩,就放了我们母子俩人吧!” 俊朗少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剑眉微皱。 美妇人见小将军这样,又猛然摇了摇头,急忙改口说道:“不!不!小将军不必放了奴婢,奴婢愿侍奉小将军左右,但求小将军放了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无用的!” “小将军若是求钱财,府中金银之物,奴婢自当双手奉上。” “小将军若是求美色,奴卑……奴卑也愿尽听小将军安排。” 美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故意拉了拉衣襟,好让胸前的细腻雪白露的更多一些。 或许……美色,是她现在能运用的唯一手段了。 俊朗少年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怜悯。 可惜……这一抹怜悯,转瞬即逝。 看着哭泣的母亲,小孩子却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坚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横在跪地的母亲面前。 小孩子拉开一个古朴的拳架,竟是有些许拳意上身,怒声喝道:“我白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我不允许你们欺负娘亲!”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如此年幼,竟已是入臻化境修为,而且底子十分扎实,关键是拉开拳架时,竟还有拳意上身,当得起一声“天才”了。 美妇人用力拉住孩子的小手,也想让他跪下来,哭喊道:“小鱼儿,快快跪下来!” 被称作小鱼儿的孩子,回头看向母亲,倔强道:“他算哪门子东西?!让我白家男儿跪他!” 他转而又安慰母亲:“娘亲,别怕!有我在这呢!” 俊朗少年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白家?你叫什么?” 孩子扬起脑袋,高傲道:“白家!白琼瑜。” “你与白青老将军什么关系?” “他是我爷爷!” “你爷爷死了,我杀的。” 白璟瑜怒目圆睁,向着他便是一拳挥出,竟隐约还有些拳罡溢散:“你放屁!” 白璟瑜怒喝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张子乾。”俊朗少年轻轻弹指,便将他径直弹飞出去。 白琼瑜右臂瞬间断裂,被弹回到美妇人怀中。 孩子捂着断裂的右臂,涕泗横流,哇哇大哭。 美妇人敢怒不敢言,将将将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张子乾,一言不发。 嗯……跻身天境之后,对力度的把握更好了。张子乾看了看手掌,又看向哇哇大哭的白琼瑜,不由轻笑道:“原来……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还以为……”张子乾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敛笑容,冷冷道,“白琼瑜!你爷爷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自己一命!记住我的脸,若还有机会,我张子乾等你复仇!” 钟铠钧一只手搭在张子乾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低声提醒道:“殿下!此子若不除,日后恐有麻烦。” 张子乾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反而是对那个美妇人说道:“他我不杀,但你要跟我走。” 美妇人满脸惊恐,但还是颤抖着站起身,缓缓施了个万福,惨然一笑:“多谢小将军……开恩。” 身后,钟铠钧再一次沉声道:“殿下!莫要心慈手软!” 张子乾还是不予理会,率先跨出白家大院的门槛,翻身上马后,看着即将下落的夕阳,自言自语:“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把女人带走,至于那个小孩就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吧。” “是!” 片刻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上仙京城城头。 第67章 溯游从之 “不!”张衍紧紧抓住了老道士的手,“既然师父,可以绘制出此等通天的符箓,那……那也一定……一定可以……” 张衍不吭气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往下说些什么。 “一定可以什么?”老道士笑着反问道。 “一定可以……活下去?”老道士看着满眼含泪的狗徒儿,轻声笑道,“我活的已经够久了,知足了。” “生老病死,人之命数,不可更改,没有人,甚至包括于我的那两位长生不老的祖师。” “乖,不哭了。”老道士笑着掰开张衍的手,“你以前从不哭的。” 张衍嗓音中带着哭腔:“师父……” “师父我自己都放下了。”老道士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你又为什么替我放不下呢?” “我……我……”张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抹着泪,抽泣着。 “好了,不哭了,别让师父再生气。”老道士估算了下时间,淡淡道,“时间不多了,我且说着,你且听着。” 张衍止住眼泪,看着师父,一言不发。 他实在不愿在让师父生气了。 “这座身处过去某时某地的太平山,经受不住太久光阴长河的冲刷,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塌。”老道士说道,“在这最后的时间中,你且听师父再去唠叨几句。” 张衍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师父你且说,我听着呢。” 老道士伸出三根手指头:“自从太平山上结庐后,修为寸步未进,却绘了能力极大的三张符箓。” “第一张,名为:瞒天符,可以为你遮掩自身天机,无人能够推演运算你的因果,就连我那位祖师……也不行。”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张灿金符箓,递给徒弟:“第二张,名为:尺素溯回符。此符一共正反两张,可以助你来去光阴长河。” 张衍接过符箓。 “正符:溯洄从之,助你来到此时此地。反符:溯游从之,帮你在此处崩塌之前回去。” 老道士又从怀中摸出了整整一沓颜色各不相同的符箓:“此符,名为十雷天符,脱胎于祖师的玄天九雷符,十张为一套,分别对应十雷,为惊劫十雷。” 张衍看着那一沓符箓,疑惑道:“不是五雷正法吗?” 老道士这次耐心解释道:“你体内天生拥有一座小雷池,所以修炼五雷正法事半功倍,速度极快。” “若再有一座小雷泽,阴阳相辅,雷池雷泽化为雷劫,那便又是一道新的雷脉正法。”老道士眼中出现一抹惊羡,笑道,“这也是我当初所设想的合道之路,你若能以此合道雷霆,那算是给我真长脸了。” “此惊劫十雷,与五雷正法完全不同。” “五雷以金木水火土演变,讲究天人合一。而十雷则另有天大玄机,则讲究神人天心。”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张衍嘴里嘟囔着这两个词,皱眉思索着。 “十雷分别为: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太乙,紫府,玉晨,太霄,太极。至于具体妙用,还需要你再研究。” 张衍接过那十张符箓,看向师父,恭敬道:张衍谢过师父传道大恩!”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我又不在乎。”老道士摆了摆手,又说道,“那柄青虹剑,原本是我祖师赐给我的,我身死道消之后,本应该归还师门。” 老道士看着徒弟,自嘲一笑:“可人嘛,总归都是有私心的,我现在便将那柄青虹剑传给你。” “此剑,虽排在十大名剑末尾,但也绝非一般的神兵利器可比,以杀伐锋刃着称于世。”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利刃在手,自然心生杀念,你一定要懂得克制,以免因杀入魔。” 张衍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 老道士眼中忽然浮现了那个老太监的身影,笑道:“至于那个老太监,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我让他成为你的护道人,他还欠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决定,别让他完成的那么轻松。” 张衍用力点着头。 老道士的眼中有些不舍,无奈道:“本来,让你在山上当个道士,或者下山当个医者,都还不错。” “但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太可能了。”老道士看着徒弟,最后问道,“你,今后还打算做些什么?” 张衍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还是要普救含灵之苦,剩下的,等跻身十万法境再说吧。” 老道士点头,赞许道:“很好。” “狗徒儿,最后再陪陪师父吧。” “我可以一直陪着师父的。” “没必要的……最后这点时间就好了。” 师徒俩人回头看着整座太平观。 老道士忽然问道:“狗徒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刚上山时,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张衍微微点头,轻声道:“徒儿记得。” 老道士嘴里轻声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张衍默默听着,这个早就听烂了的重复故事。 这一次,他希望这个重复的故事,能够一直重复下去。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老道士停止了讲故事,淡淡说道。 张衍身子晃了晃,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的这座太平山,开始一点点土崩瓦解,被光阴长河冲刷殆尽。 张衍僵硬地扭头看向老道士,最后喊了一句:“师父……” 老道士并未看他,只是说道:“将那张反符拿出来,贴在额头上。” 张衍并未动弹。 老道士语气加重,又重复了一次。 张衍颤抖着掏出那张符箓,慢慢贴在额头上。 老道士终于看向他,笑道:“且就让为师,最后为你引符一次。” 老道士好似又成了当初那个宗门的天之骄子,大袖飘摇,手掐道诀,神仙姿态。 “一卷尺素书,送君溯流源,符成!” 符胆处宝光大亮,一尾银色锦鲤跃出,承载着张衍的神魂。 老道士手捧着这尾银色锦鲤,将它丢入光阴长河之中,目送它顺流而下。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道阻且跻,溯洄从之。” 老道士无奈笑道:“狗徒儿,师父护道至此,已然尽力,此后之夜路,且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 张衍神魂重归体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并无不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作了一场化身为鱼的大梦。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向怀中摸去,那一沓符箓,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一直守着他的空行公公,见他醒来,便问道:“醒了?” 张衍嗯了一声,怔怔出神。 “见到你师父了?” “嗯。” “还差最后一件事,你要我做些什么?” 张衍想起了师父的话,便说道:“等等吧,还没想好。” 空行公公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张衍问道:“我怎么去找你?” “你的神魂中,我留下了一道烙印。”空行公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道,“我处理完这边事情,自然会去找你。” 张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自言自语:“师父,你给我找的这个护道人,很不靠谱啊。” 其空行公公在与不在差别不大,自己以凡境修为,又凭着手上的青虹剑,在这乱世之中,自保问题不大。 他又掏出那一沓符箓看了看,自己现在对于合道一事还是毫无头绪。 真我?本心?张衍自嘲一笑:“师父,前路……漫漫,渺渺,茫茫啊。” 如何呢?还是那个回答。 道阻且长?且徐徐行之。 张衍收拾好行囊,背剑上路,继续着他普救含灵之苦的道路。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毕竟救人要紧。 第68章 乱灾乱军成乱世 三年五载,眨眼之间,乱灾乱军成乱世,甚重之。 这些年大旱灾甚重,继而疫病来得猛烈,北方与蛮族战事,愈发紧急,大平边军数次溃败,又数次反攻,各州境内,乱军四起,流民众多。 一个年轻道士一直徘徊于幽州境内,行过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村庄村百十上千,一路救人,名声鹊起。 道士身处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心气去思考这乱世如何?只知救人要紧,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他为了救人而救人。 即使……道士自己都朝不保夕。 但他相信,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只要活下去,日子总会变好的。 ---------------- 张衍迷糊糊中,好似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有千百人跌跌撞撞地奔向他,那些人浑身流脓,脚底生疮,皮肤溃烂,好似恶鬼。 他们扑向张衍,撕扯着他身上的破旧道袍,啃咬着他的皮肉,将他的心肝挖出,大口吞咽。 耳边好似有人不停叫唤着:“张道长!救我!救我啊!” “张道长!我好饿啊!我好疼啊!” “张道长!我不想死啊!” “不!不!”张衍干裂的嘴唇张大,沙哑嗓子一点点中挤出一个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张衍猛然惊醒,发现周围已是火光一片,身边无数人哭嚎着,四处奔走。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杆大枪便冲着他的头颅,狠狠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张衍跟随本能,脑袋向左一侧,堪堪躲过这一枪。 枪尖狠狠刺入身后树木,溅起无数木屑木渣,死死卡在其中 张衍趁着那杆大枪卡住的时候,连滚带爬,一把抓住行囊,急忙起身奔逃。 这时的他已经回过神来,乱军又入村来烧杀抢掠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张衍几乎每到一个村庄进行治病,或多或少都会有乱军进村烧杀抢掠。 他不止一次看见,昨天刚刚治好的一家子人,今天一家就全死在叛军刀下。 但……他管不了之多,在乱军之中,即使他小有修为,即使他有青虹剑,不肖片刻,便会被乱军砍成一滩肉泥。 他……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百姓。 活下去,才能让师父不失望。 只是,张衍还没奔出去多远,便被数杆大枪给逼了回来。 刺目的火光中,刺耳的喊杀中,张衍目光阴沉,一言不发,握紧了被烂布条包裹住的青虹剑。 要不?杀出一条血路! 张衍刚起了这个念头,便有一道流矢不知从何处飞来,径直扎入他的右肩。 “啊!”张衍痛呼一声,看向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肩。 毫不迟疑,他掰去箭头,忍着剧痛,一把拔出箭矢。 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最正确。 稍一思考,张衍便放弃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念头。 好在,此时乱象基本已经平息,乱军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村东头的一处空地上。 张衍也跟着一群百姓缩在角落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剩下麻木。 乱军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狠厉的刀疤男人,举着一个火把,大声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本是正规军队,只是实在吃不上饭了,向各位父老乡亲借点粮食。” “想要活命的,就不要乱动,乖乖将粮食交出来,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刀疤男人冷眼扫向人群,语气平静,“对了,女人小孩也绑走,也能吃。” 有人跪在地上哭喊着:“兵老爷,求求您行行好吧,真的没粮食了。” 刀疤男人上前,俯身揪住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脸:“老乡,不是我不行好,实在是我们也太饿了呀。”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刀疤男人嘴中一边念叨着,一边摸出腿上小刀,插进了那人的脖颈里,“黄泉路上走好啊,老乡。” 刀疤男人开始切那人的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小刀切开脖颈四周的皮肉,露出连接着脖颈的脊骨,拿膝盖一顶,双手一掰,那人的头掉了下来。 “拿回去,就按叛军的战功算。”男人将手中人头,抛给了身后兵卒。 鲜血四溅了男人满手,刀疤男人舔了舔手,又高声呦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治病挺灵的道士?” 百姓们缩成一团,沉默不语。 张衍眉头紧皱,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男人用方言骂了一句,转头冲后面的兵卒说道:“去给小孩女人都挑出来,绑起来带走,要是反抗了,直接杀了,人头摘了后,全算成叛军的战功报上去。”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有人拉着妻儿不愿放手,下一刻,便人头落地,被挂在腰间,一家三口重聚。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兵爷!如果我带你们找到那个道士,你能不能放过我妻儿?” 刀疤男人下令所有兵卒停了手上动作,看向那个喊叫的人。 那人紧紧将妻儿护在身后,颤抖地跪在地上,对着张衍猛猛磕头,哭喊道:“张道长!求您了!再救我们家一回吧!您是个大善人!你一定会的!” 张衍看向那个人,那个人他认识,自己前些日子刚刚治好那一家子的疫病。 他的眼中倒没有多少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是肉体的,也是心上的。 张衍主动走了出来,看向那个刀疤男人,淡淡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会治病的道士。” 刀疤男人上下打量着他,说道:“那就麻烦道长跟我走一趟吧。” “好。”张衍看向那一群颤抖的百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道士居然还敢跟他提条件。 “你凭什么向我提条件?” 张衍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条件:“粮食你们要抢就抢了吧,女人小孩就放了吧。” 刀疤男人当手中小刀横在了张衍的脖颈上,歪着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有种你就杀了我。”张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谁治病吧。” 刀疤男人看着张衍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麻木中隐藏着一抹凶厉。有老卒告诉他,看见这种眼神,躲远点就好。” 男人看了眼张衍右肩上的伤,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箭伤,皱眉道:“你先给你的箭伤治好再说。” 张衍知道这个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拿这个箭伤考验自己。 张衍倒也麻利迅速,解下背上行囊,从中掏出几个小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扔进嘴里嚼碎,再吐了出来,敷在伤口上。 又拿出一卷干净麻布,一口咬住,一口撕下一截,然后在伤口处单手打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张衍吐出口中药渣,看向男人:“信了?” 男人收起小刀,重新藏于小腿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放了女人小孩。” “那就请,道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126章 人头攒动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早早立于城头上的大平群臣早已被控制,按着官职及官袍的颜色依次排开,跪在城头上,跪向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 张子乾,就是要让龙武帝亲眼看着他的臣子们,他的妃子们,他的子民们,是如何人头攒动的……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仰头看去,脸色铁青,双目中血丝密布。 双方虽然隔着十余里地,但以龙武帝海境的修为,倒也瞧得真真切切。更不用说那些全是地境之上的护卫禁军了,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城头上跪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这群护卫禁军的亲人朋友,妻儿老小。 仙京城头上,张子乾长枪直指龙武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悬。” 下一刻,数十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被悬吊在城头上,随着萧瑟的秋风微微晃动。 龙武帝瞪大了双眼,就这么看着。 白花花的身子,黑黝黝的城墙,红彤彤的残阳,银晃晃的兵刃……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活生生的剜着他的双眼,一点点刺痛着他的心。 张子乾长枪拄地,缓缓开口道:“关了大阵或者请你出阵。”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内阵里,每个人的耳中。 龙武帝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仰着头,瞪大着双眼,凝视着仙京城头。 张子乾见龙武帝没反应,再次下令道:“吊。” 有兵卒手持绳索,一端绑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倒拖着一位双脚被齐齐砍去的她,不紧不慢地赶到。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娘娘,此时浑身赤裸,双脚齐齐被砍,脖及绳索,跪趴在地,被拖至张子乾身旁。 张子乾伸手按住这位皇后娘娘高傲的头颅,将其压了下去,而后抬头冷冷的注视着龙武帝。 “朕要你死!朕要你死!朕要你死!”龙武帝咆哮如雷,发指眦裂,死死盯着张子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张子乾抓住皇后娘娘的一头长发,伸手将她拎出了城头处。 文凤皇后一头长发瞬间崩的笔直,强烈的痛楚撕扯着头皮,整个身子都是悬空。只要张子乾松手,她立马就会摔成一摊烂肉。 纵然如此,这位大平的皇后娘娘仍是忍着剧痛,咬牙一声不吭,丝毫不露怯,硬是要保全大平皇后的威严仪态。 张子乾与龙武帝,二人默默对视着。 张子乾突然松手,文凤皇后骤然下落,脖颈上的绳索却又在一瞬间绷紧,死死勒住修长的脖颈,强大的冲力刹那间将颈骨折断,使之眼前一黑。 大平一国之皇后,此时便如一条被剥了皮,吐着舌的野狗一般,活活吊死在了……仙京城头。 死相……极其凄惨。 龙武帝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城头之上,张子乾招了招手,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杀。” 第一排,跪着的二十四名官员头颅落地,无头尸体被身后兵卒一脚踹落城头。 他们曾都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有的是那御史大夫,还有的是六部尚书,更有的是三公九卿…… 他们曾经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如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却像如屠狗一般,人头落地,好像也如普通百姓那般没什么两样。 张子乾再次招手,冷冷说道:“再杀。” 第二排,被推到城边的,不再是百官,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与第一排人数相同,都是二十四人。 雪白的刀光映着女子的脸庞,有的苍老垂暮,有的清秀可人,有的美艳动人…… 下一刻,全部人头滚落,二十四具无头女尸被人踹下城头。 “老子他娘的干你娘!老子他娘的干你八辈子祖宗!” 血海内阵中,有将士怒吼,满眼血红。 被杀到二十四个女人中,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女儿。 握紧手中长刀,愤怒摧垮了仅存的理智,使他不顾一切的冲出内阵。 四周的行尸走肉瞬间便围了上来,他便一刀斩去一个行尸走肉的头颅。 紧接着,一刀又是一刀,刀光缭乱,无数行尸走肉,人头落地。 但刚走出去不过百步之遥,就被淹没在尸潮中,像一颗石头入水一般,便没了踪影。 一个地境巅峰的强者,就这么没了!龙武帝面容扭曲狰狞,怒极反笑:“张子乾!你到底想如何?!” 张子乾听得清楚,却默不作答,只是挥手道:“接着杀。” 又是二十四位士家大族人头落地,鲜血浸染仙京城头。 张子乾脚踏鲜血,走上前去,捡起一颗尚未闭眼的头颅。 拎住头发,甩了几圈后,向内阵中用力掷出。 头颅以极快的速度,“呯”的一声巨响,撞在内阵的血海屏障上,炸成一摊烂肉。 张子乾双眼微眯,一脚踏在城头上,怒声喝道:“老子要干什么?” “关了大阵或请你出阵……咱们接着打!” 龙武帝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关了这大阵!李梦阳布的大阵!关仙京城什么事?!关老子什么事?!” 张子乾用身上的白袍擦去手上血迹,淡然道:“哦?那就继续,反正老子手上还有千余人,慢慢的杀,一点点的杀……” “人杀完了,我就放火烧了这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八百年国运!” “你个畜牲!”龙武帝向后微微退了几步,怒声骂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张子乾沉默不语,只是一味挥手下令。 第四波,是二十四个孩童,哇哇大哭,人头滚落。 第五波,是二十四个官员,乞求怒骂,人头滚落。 第六波,是二十四个女人,痛苦尖叫,人头滚落。 第七波…… 第八波…… 一波统共二十四个人,依照百官,女人,孩童依次排序。不多时,便已经杀了十五波了,大平百十位高官已是全部杀绝,如今剩下的只是些女子与孩童了。 一颗颗头颅留在了城头之上,无头的尸身却被抛下了城头,摔成一摊摊烂肉。 张子乾冷冷看着仙京城城头的数百颗人头,面无表情,持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身后,钟铠钧问道:“殿下,只剩女人和孩童了,还要杀吗?” 张子乾持枪的手停止颤抖,不由得握紧长枪,枪尾重重顿地,咬牙切齿道:“接着杀,一个不留!” 一人接着一人,一波接着一波。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第127章 大利天下 张子乾看着这一切。 龙武帝也看着这一切。 一人看似平静,握枪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一人看似暴怒,一双眼眸却冰冷的可怕。 一位大玄皇子,一位大平皇帝。 二人同时抬起双眸,遥遥对望。 二人的眸中,都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二人都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他们才是所谓的“同道中人”。 都是……为了心中大利,而弃大义于不顾之人。 大利,我所欲也。大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大义而取大利者也。 虽有,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但若!一人之公利,以利一国,而后又大利天下,又当如何? 圣人又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理,大利非利于一人乎,而同以利天下万万人! 此言!又有何错?! 小利小义,故可舍利而取义。 大利大义,应当舍义而取利。 小人!见小利而忘大义! 君子!故大义而忘小利! 雄主!当取大利为先,而后才思大义! 故!雄主,当为当取天下先! 无论是大玄皇子张子乾,还是大平皇帝龙武帝,都舍大义,而取大利! 龙武帝嘴角微微抽搐着,暴怒而扭曲的老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拿大义来压朕?! 大义于朕何加焉?! 一群百官算什么?一座仙京城又算什么?百官没了,可以重招!仙京城没了,可以重建! 唯有我大平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纵观如今战场局势,不过分庭抗礼对峙,谁都有胜的希望,谁都有败的可能。 既然还有希望凭着这座尸山血海大阵逆转战局,即使最终的结果是鱼死网破,可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大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你大玄即使生吞了这块硬骨头,也要做好被刺破喉咙的准备。 我大平就要死磕你大玄! 就算我大平亡国灭种,也要让你大玄折损国运! 龙武帝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却不知痛,殷殷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怒喝道:“来!大玄的小兔崽子!就让老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得多绝!” “大不了就是一场……鱼死网破!” “好!很好!太好了!”张子乾一双剑眉拧在一起,双手重重鼓掌,咬牙切齿地下令,“给老子直接放火烧城!余下的女人孩童接着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龙武帝不在乎大义对吧?! 那我便直接火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半数国运,无论怎样,我都不亏! 你大平!早已是强弩之末!城中门阀士族我杀完了,朝中文武百官也死完了,我还要火烧仙京城! 我倒要看看你大平!在一片烈火中,还能剩下来什么东西?! 张子乾俯身,一掌重重拍在城头的墙砖上,手背上青筋暴突,咬牙怒笑道:“人!我全杀完了,一个不留!城!我放火烧了,一地灰寂!” “老子!就是要……” “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不只是想要火烧仙京城,重创大平国运,更是想要顺便摧毁某个他一直想要毁掉的东西…… 门阀士族。 他自认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跟着父皇打天下时,世家子弟对他的嘲弄欺辱,却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当时,你叫我一句草流穷寇,我且不挑你的理。 现在,屠刀就握在我的手上,你又该叫我什么? 放眼遥看东南西北中整座天下,何处没有苍生黎民? 有苍生黎民之处,又何处没有欺压百姓的门阀士族! 何为贱?何为尊?你们因何高高在上? 我张子乾就要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那么豪横,那么看不起贫苦百姓,是多了几条命出来吗?! 杀到现在,看来你们也只有一条命罢了!那你们在豪横个什么劲! 父皇图谋天下太平,对你们有所顾忌,不敢大打出手,只是略施惩戒。 没关系,等着瞧,让我来! 门阀氏族奴役万万百姓多少年岁月? 今我张子乾便要一朝除尽,连根拔起! 先从仙京城开始!毁尽你们门阀士族盘踞之根基!然后,等我当了皇帝!我便要将你们一一铲除,一个不留!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心中略有愧疚,却无丝毫悔意,眼中只有不移的坚定。 那些文武百官都代表着各地的门阀士族,那些女人孩童都曾是门阀士族的家眷,杀了也就杀了,都是无所谓的。 门阀士族好似遮天的巨树一般,对其就是要连根拔起,就是要斩草除根,就是要绝根灭种,杜绝春风吹又生。 他自认没有亲手直接杀死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放了一把火,留他们自生自灭,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玄兵卒的牺牲,城中百姓的无辜,女子孩童的可怜,都会让他心生愧疚。 但!与使之天下太平,与断绝大平国运,与铲除门阀士族,进行比较的话…… 一切都是最值得的! 既然最值得,那便没什么可后悔的!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是谓……不悔! 身后,燃起熊熊烈火滔天,火炎炙烤着曾经无比繁华的仙京城,火舌贪婪舔噬着即将落下天幕的残阳。 所有人,入眼处,皆是一片红色。 那抹红色,是血海的红,是残阳的红,是烈火的红…… 张子乾红着一双眸子,猖狂大笑:“来!就让老子开开眼!” “看看你大平的国运到底还有多长?!看看你龙武帝的脊梁到底有多硬?!看看你国的那位李先生到底死是不死?!” 我的父皇!可以……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我张子乾!便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我的父皇!就是我大玄王朝的开创者! 我张子乾!便是你大平王朝的送葬人! 龙武帝眸中映着红色,怒容逐渐收敛,神情平静下来,默默以心声回答:“一把火烧不尽大平八百年的国运,朕的脊梁扛得动你压下的大义,国师还在便大平还在!” 张子乾红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抹粹然的金色。 他握紧手中长枪,直指整座大平大玄的战场,也好似指着大平大玄共有的整座天下,厉声喝道:“我张子乾!要大利天下!” 第128章 法则与合道 一片苍茫小天地,三才大阵天地人。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各自持剑,立于各自大阵中。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面色不善,眉头紧皱,心有不安。 这位……当今的天下第一,难不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为全力出手,甚至还留有后手?! 天,地,人,三者间相互转换,逆转乾坤,时而天人合一,时而天地归一…… 李梦阳身上的那一袭法袍宝光大亮,光华流转不息,种种颜色有规律的变化。 青,红,黄,白,四色不定。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 三才大阵,四时齐聚,四季流转,万物更迭交替,一枯一荣,生生不息。 李梦阳看着身上颜色变化的法袍,淡淡笑着,喃喃自语:“倒是许久,没见见这件法袍的其他风采了。” “总是一袭红衣,也是有些看腻了。”李梦阳自嘲一笑,轻轻拂袖。 一座苍茫小天地,便各自有异象显化。 天阵夏日炎焱,地阵秋风萧瑟,人阵冬雪纷飞。 至于李梦阳身处之地,脚下的那一株参天大桃树,桃花朵朵灿烂,春意盎然。 这件年代极其久远的法袍名为“节气”。与老道剑仙赵仙升身上的那件紫金道袍“天衣”齐名,都是大道天赐,是自然孕育的远古重宝。 传说是李梦阳合道不老时,一座小院内四时四季齐聚,受大道的应昭,这件法袍“节气”由此显化而成。 一人合道春夏秋冬四季之后,这件名为“节气”的法袍,也就与李梦阳的通天大道紧密相连了。 曾几何时,莫莲问过师父,为什么总是以一袭红衣示人。 李梦阳当时却只是淡笑道:“因为你师娘喜欢春天与红色。”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合道四季,却只是显露春季,法袍四色,却总以红衣示人。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位女子喜欢罢了。 莫莲站在地阵中的某处山巅,迎着萧瑟如刀的秋风,看向风采绝代的师父,淡淡说道:“辛苦师父,如此压制合道修为了。” 李梦阳掸了掸法袍上的莹莹宝光,平静笑道:“一朵桃花,五朵花瓣,我自然是……一人五合道。” 一人五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就合道数量这一点来说,就连赵仙升都自愧不如,自认做不到一人五合道。 一个人合道什么东西,不仅关系着十万法境时战力的强弱,更关系着将来如何踏入半步仙境,甚至达到一念仙境的层次。 每层境界都有每层境界的奥义,十万法境的奥义,无他,无非这两个字“纯粹”。 一般来说,修士所合道的法则,越加纯粹越加简单,那么将来破境时也就更加容易。 反之,修士合道的法则,越加复杂越合乎大道自然的运行规律,那么将来破境时就必定难如登天。 就比如,赵仙升一人合道长生与剑两种法则,一颗剑心纯粹到极致,除了一剑之外,其余皆是身外之物。便可不足二百年便破境,跻身半仙层次,仗剑逍遥天地间。 至于……他的一身道法也是纯粹至极。 反观李梦阳,一人五合道,不老四时四季,占尽人间天时! 而且李梦阳远远不如赵仙升显得更加纯粹,仅此一人,可称天骄全才,占尽天下数个第一! 炼丹天下第一,符箓天下第一,炼器天下第一,占卜天下第一,推衍天下第一,术法天下第一,其剑道一途更是仅次于赵仙升,暂居天下第二! 赵仙升仗剑飞升玄天之上后,他李梦阳便是天下第一大修士! 所以……李梦阳要想破境,跻身半步仙境,就显得极难极难,就好像村中稚童拿起长生剑,并让剑灵云墨,心服口服地认其作剑主。 李梦阳当年并非没有破境的契机,只可惜终不是三千大道,而是邪魔外道。 若想要破境登仙,他要么舍了正道不要,就如当年一般,以心中执念为引子,引渡化外天魔入主神魂,凭此直入一念魔境。 要么就只能选择与一国之大气运相合,将个人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融合,借助五百年国运冲破瓶颈,一举登临半仙境界。 当年承天帝选择设局算计,李梦阳真的不知道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无非是卦相不算太差,且心中早有此意,顺势而为罢了。 何况李梦阳也是真真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平亡于战火,五百年太平不复,天下成乱世。 自承天帝而起,再到当今的龙武帝,这三百年岁月,大平因逆天逆道而行,天灾不断,人祸连连,致使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的李梦阳,也是境界不稳,几次差点跌境。 尤其是当年举生老宗一宗之力,祭剑于天,问道于天,使其身受重伤,差点大道根基彻底断绝,陷入必死关中。 却也数次破关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局,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传承。 好在合道之法则乃是四季四时,如此逆天逆道行事,却起码稳定住了天下四季正常的流转。 否则,一但四季不定,节气错乱,那么这个天下,就不仅仅是天灾人祸那么简单了…… 当下,李梦阳一人掌控四季四时,更是手持不老与传国双剑,这座宏伟的三才大阵,对他的一切压制都已是无用。 故而,天时已不在,如今只剩地利与人和。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只能靠着身处与各自大道相合的小天地,凭借着大阵对自身实力的加持,将修为境界勉强维系在所谓的伪半仙境。 而李梦阳借用传国剑,又身负大平八百年国运,压制又完全消失,因此李梦阳重登半步仙垸巅峰。 三位所谓的伪半仙,联袂起剑,围杀一位巅峰的半仙。 难吗? 极难,极难! 可确是神仙手段都已用完,已没有任何办法了。 闻砚,君子玉上浩然气,双手捧剑。 张衍,青虹剑上十雷霆,举剑身前。 莫莲,天地人上剑气荡,剑指师父。 李梦阳盘腿坐在桃花枝上,双眸微闭,双手拢袖,双剑悬于身侧,轻声道:“来。” 第129章 各自出剑 说来便来! 李梦阳微微一笑,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轻声道:“小满,处暑,小雪。” 三声不同节气,三处大阵变色。 天阵之中,那轮大日愈发饱满璀璨,高悬在极远的天幕处,撒下灼热炙热炎热的万缕阳光,万千金色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幕,是天阵中一片光亮,让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雷光。 以至于张衍不得不退入雷池与雷泽的交汇处,让雷霆浸染神魂体魄,以免受烈阳的灼烧。 地阵之中,万物凋零,万物枯黄,无数生机湮灭,徒生一阵萧瑟悲凉,秋风凉寒冷如刀,片片刮去着人的心气。 莫莲不言不语,只是凝聚一身剑气默默抵御萧瑟的秋风,凄凉的秋意磨杀不了她纯粹的剑意。 人阵之中,小雪簌簌落下,带来浸骨的寒意。儒圣法像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护住整座书院,不受天降小雪的侵蚀。 闻砚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拢袖,一个个金色文字在身侧流转徘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耗下去!输的只会是我们!三人都是极其聪明的,心中便有了这么一个猜想! 压制已全然无效,李梦阳反而对他们产生了不可逆的压制,此消彼长之下,最终的结果便不言而喻。 “当如何?”张衍看向二人。 闻砚长呼一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叹道:“君子当仁不让!” 莫莲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握剑天地人,淡淡说道:“各自出剑,倾力一剑。” 张衍了然,脸色凝重,缓缓点头。 闻砚自整衣冠,长喝道:“君子!敢为天下先!当仁不让!让我先来!” 身侧盘旋的一个个金色文字愈发璀璨,根本就是闻砚一身儒家学问的大道显化。 只见闻砚微微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本金色典籍,随着寒冷的风雪自行翻页。 “此生……再无望,十万法境!”闻砚略有不甘地看向君子玉。 其实……相比于君子玉让人自行合道浩然气,他更想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十万法境,为清白书院再开一条通天路。 本心一动,儒圣法相一瞬间化为浩然气四散,却又在刹那间凝聚成型,出现在李梦阳的少年法相面前。 君子玉携浩然气,便如整个清白山岳当头砸下。 “书生!我来陪你!”张衍悬剑身前,雷威浩荡八方风云,双手掐雷法神诀,继而一步跨出阴云,任由身躯暴露在赤红的大日之下。 “惊雷!”张衍双手掌心出现沛然雷霆,师父所赐的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已然在身侧流转,雷声轰鸣,雷光乍亮。 十雷之雷局,攒动而成,已然握在手中。 张衍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灼烧着神魂体魄。 闻砚的身躯则爬满了寸寸的寒冰,阵阵寒意浸入骨髓。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道士要以身为药,救济天下,普救含灵苦难,让天下再不见苦难。 书生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士与书生,同道中人,终究还是站在了一起,各自出剑。 只为了所谓的太平,二人竟都是敢舍了大道之根本不要。 李梦阳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再次开口言道:“夏至,秋分,冬至。” 大日血红,烧灼一切,炎夏至。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哀秋分。 小雪飘飘,冰封一切,寒冬至。 至此,压制更胜以往,三才大阵对他们的加成已经微乎其微。 闻砚却不在乎,以指为剑,凌空书写出一个“劈”字来。 儒圣法相与少年法相,浩然气与剑气,君子玉与不老剑,一剑劈去与一剑斩来。 两尊法相间,互换一剑。 十雷之雷局砸下,被那棵参天的千万丈大桃树以桃花枝硬生生拦住。 无数条雷矛电鞭生成,轰轰隆隆,噼哩啪啦,雷威电势,浩大异常。 大桃树上,万千朵嫣红桃花竞相绽放,团团簇簇,簇簇团团,美不胜收。 儒圣法相被一剑斩散,散作万千浩然气,消融天地间。 “噗……”闻砚口喷大股鲜血,死死摁住胸口,身旁一个个金色文字散去。 少年法相被这一剑劈了一个踉跄,红衣破碎,身躯涣散,将散未散。 李梦阳全身上下渗出血色,染红了那件法袍“节气”。 十雷之雷局则直接崩散,张衍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再度近乎枯竭,损伤本源。 那参天的大桃树,再度燃起熊熊雷火,火光冲天。 莫莲眼神凌厉,径直离开地阵,御风而起,双手握持天地人,身形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来到少年法相与大桃树面前。 一剑递出,斩出了一线剑光。 剑光如瀑直下,带着不可挡之剑势,好以凿井一般,径直垂落,将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与那株参天大桃树,直接一分为二。 剑光犹是不止,再度大起剑气,承载千秋的剑意,连带着将整个暖春之地都被重新转为无法无天之地。 莫莲手持天地人,再开天地。 李梦阳法袍变色,青衫破碎。 莫莲这一剑,竟是直接折损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一剑斩去了青衫春花。 “节气”法袍,便只剩下了红,黄,白三色,小天地中的四季,也就只剩下了夏,秋,冬了。 李梦阳瞬间七窍流血,看一下莫莲,却还是轻笑道:“莲儿,你就如这天地人一般,是一柄无鞘的利剑,易伤人伤己,还要注意一些才好。” 莫莲收剑,退回地阵之中,轻轻颔首:“师父教诲,莫莲受教。” 李梦阳不再言语,一袭白衣如雪,直入人阵之中,双剑齐齐斩出,斩出两道一金一红的磅礴剑气。 闻砚伸手撕下一张金色典籍上的书页,书页中犹有一句句圣贤道理浮现,身后的书院又响起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一个个金色文字显化而成,金光闪烁,笼罩人阵,金光之下,寒冰寸寸消融。 极远处,君子玉乘风而归,一道雪白如虹的剑光忽至。 闻砚伸手握剑,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君子,要有待客之道!” 浩然气荡荡,如大浪拍岸,激扬文字。 第130章 各有倾力一剑 一金一红两道剑气,落在无数激扬的金色文字上,径直斩碎大片。 “符成。”李梦阳轻轻抖了抖袖口,数以万计的符箓从中飞出,品种各异,颜色各异,但品秩都是极高。 各种数以万计的符箓,单从其中拿出一张,都是多少外界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宝。 万数符箓遮天蔽日,自行构成一座极大的符阵,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书院。 闻砚一手持剑君子玉,一手捧金色典籍,长剑轻挑,典籍翻阅。 那本金色典籍分解成足足三百六十五页,片片向上飞去,好似浪遏飞舟。 手中君子玉,又是一剑轻轻斩出,身侧一个个金色文字飞斩向李梦阳。 “锁。”李梦阳向后掠去,双手松开双剑,一绯红,一赤金,两道璀璨剑光分别划出两道长虹,入主天地两阵当中。 “这是……”莫莲的瞳孔猛然放大。 就在此时,李梦阳双手合拢又翻转,手掐法诀,低声喝道:“沧河之水天上来!” 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凭空出现在半空,浪涛滚滚,汹涌澎湃。 大河之水咆哮如龙,汹涌奔来,如瀑落下,便要水淹整座书院。 “正好!”闻砚双指于虚空中一抹,施展神通,“君子应有鱼龙之变。” 如鱼得水,鱼跃龙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一个个金色文字冲入水中,便化作一条条金色鲤鱼,逆流而上,鱼跃龙门,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金龙冲破河水,飞扑向李梦阳。 李梦阳双指并拢,权当是一柄剑,以剑指斩去条条细小金龙。 大河之水落地的瞬间,便全部凝结为冰,一条冰河自天而来,寒冷刺骨。 一整个人阵,一整座书院,方圆数百里地界,全部冰封。 闻砚站在冰河之上,两鬓风霜,眉挂冰霜,微微一笑:“君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阵上空,数以万计的符箓全部爆炸燃烧,却被那三百六十五张金色书页在顷刻之间包裹炼化。 二者最终化作一颗内含炽热火种的炙热金丹落地。 金丹落地,火光冲天,书院地界,方圆百里,冰封溶解,浩荡百川流环绕书院,却被冲天的浩然气所拦。 身燃烈炎的张衍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向莫莲怒吼道:“莫莲!快换阵!” 莫莲听到这话,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人阵正中,微微摇头说道:“换不了阵,阵已被师父锁死了。” 不老与传国双剑,各自悬于天地两阵之中,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顶天立地,凭借着所附剑上的剑意通天绝地,便将天地两阵彻底锁死,在无法移阵换位。 莫莲内心颤动,原本以为自己所悟之剑法已超过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凭自身剑意便做到通天绝地,将原本紧密相连的三座大镇,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沉声喝道:“闻砚!退阵!” 张衍死死盯着闻砚:“快!听她的,退阵!” “不退了。”闻砚回望二人一眼,轻笑道,“我有倾力一剑,要出!” 闻砚手指抚过君子玉,看向李梦阳,大声说道:“书生闻砚!有剑要问李先生!请李先生作答!” 李梦阳轻轻拂袖,淡淡道:“我接剑。” 闻砚自整衣冠,自理仪容,口中朗声道:“修身。” “修身”一语既出,言出法随,闻砚鼓荡起浩然气,满身冰雪消融成水,一身青色儒衫无风自飘荡。 李梦阳有些错愕,双指并拢为剑,斩出一线剑光。 “齐家。”闻砚回望向那座屹立于漫天风雪中的书院。 “齐家”一语既出,言出法随,这座书院重新响起朗朗读书声,声音稚嫩却洪亮。 君子玉上浮现一个个金色文字缓缓流淌,闻砚手捧君子玉一步跨出,正式踏入了半步仙境。 一线剑光被冲天的浩然气击了个粉碎。 “治国。”闻砚认真的注视着此方苍茫小天地,眼神复杂。 “治国”一语既出,言出法随,立于天地两阵的两道璀璨剑光瞬间寂灭,三才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不老与传国两剑,重新飞回李梦阳身侧。 李梦阳低声喝道:“大雪,小雪,大寒。” 鹅毛大雪纷飞,刺骨寒风呼啸,冰雹冰锥如雨下落,可无论再怎样寒冷,那读书声依旧洪亮。 无论怎样的寒风冰雪,我辈读书人都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纵使照我满怀冰雪,也应怀有满热忱腔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平天下!”闻砚一剑斩去,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大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天下平! 天下太平,天下昌平,天下清平,天下读书人的夙愿不过,一个天下平,故而剑名于此。 闻砚的倾力一剑,即是半仙的一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个金色文字化作九道金色剑光,随着一道无比磅礴的浩然剑气一起斩向李梦阳。 闻砚开怀大笑:“满怀冰雪,满腔热忱,世道纵然不尽人意,我辈读书人却敢怒敢言,敢打敢杀。” 手中君子玉寸寸崩碎,身后书院砖瓦片片崩裂,整座书院动荡不已,读书声戛然而止。 玉亦碎矣,瓦也不全。 君子玉的碎片冲破天幕,破开此方天地,径直飞回清白书院的文庙正中,李梦阳只是目送,并未阻拦。 文庙正中的至圣先师的白玉像前,老先生孔长秋跪坐在前,与世长辞,身躯化作无边浩然气哺育修复着君子玉。 告别这个乱世将终的世界前,老先生孔长秋笑言:“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只是……” 孔长秋有些遗憾:“最终还是没喝到你们的一杯喜酒。” 君子玉已碎,闻砚跌境不止,直跌天境,这半仙一剑的代价是他的大道前程。 整座书院都被一分为二,人阵名存实亡,只剩下天地两阵。 李梦阳被那九道金色剑光笼罩其中,又被那道浩然剑气直斩神魂。 剑光之下,白衣破碎。 剑气过后,神魂重创。 这可是实打实的半仙一剑,饶是李梦阳硬接这一剑都不好受。 张衍看向闻砚:“天人换阵,我也有倾力一剑,要问祖师!” 天人换阵,李梦阳已身处雷霆天阵中。 莫莲看向闻砚与张衍二人,不由赞道:“我之剑修,杀力最大,只因各有倾力一剑!” 第131章 我也有倾力一剑 莫莲美眸圆睁,十分吃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由刚开始的不息天境,再借剑君子玉,直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又借助三才大阵,坐镇人阵,借书院朗朗读书声,更进一步,达伪半仙。到现在以君子玉碎为代价,强行展出半仙一剑。 若仔细算了算这闻砚究竟跨了几境了? 由此可见,读书人若不讲起理来,那可是真的不讲半点道理了。 雷霆天阵中,一柄绯红桃木剑从金色剑光中探出,斩碎剑光后,显露出一身黄袍。 闻砚刚刚的那半仙一剑,竟是直接斩去了李梦阳四季中的冬季,也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白裳冬雪。 李梦阳黄袍覆雪,手持双剑,居于天阵正中,默默看向张衍。 张衍无言,唯有举剑指向李梦阳。 李梦阳一袭黄袍,面色如常,盘腿悬坐在天阵上空,双剑悬于身侧。 他微微一笑,轻点眉心朱砂,身上“节气”法袍,唯有红黄两色变幻。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风,白裳冬雪。“节气”法袍,合天地四时而生,四季轮转皆随心意。 如今,先是莫莲一剑斩去青衫春花,后又是闻砚一剑斩碎白裳冬雪,便只剩夏秋两季了,这两剑真正重伤了李梦阳的大道根本,比斩杀两位剑灵还要重。 李梦阳却并不气恼,只是微笑问道:“你张衍也有倾力一剑?” 张衍举剑,默默点头,不言语。 向眼前的这位祖师问道问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压迫极大。 李梦阳无奈摇头:“我只管接剑便是。” 各类修士,唯有剑修,杀力第一,只因各有不同剑道,可递出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张衍虽修的是雷法一道,但手握青虹,也有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这一剑,张衍只在合道雷霆时,用出过一次。 这倾力一剑第一次递出之时,便剑斩漫天雨幕,使之倒退回天上。 如今,在借助三才大阵,杀力又不知要呈几倍增长。 天阵正中,雷池滚滚,雷泽沸腾,阴阳雷霆交加辉映,张衍持剑立于正中,缓缓喝道:“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十道各不相同的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之上,仍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龙盘绕。 雷池汇雷泽,雷龙盘雷柱,雷法大成。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依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十条雷龙依次龙鸣,攀附于青虹剑上。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十条雷龙显现,张衍眸中雷霆汇聚不散,声如雷霆:“五雷正法,正法不义,那便……” “十雷必杀!” 剑是,名剑中最为锋利的青虹。 法是,术法中杀力最大的雷霆。 必杀!张衍此刻恍若神人,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斩出无边雷光剑光,啸出无尽雷鸣剑鸣。 十道雷霆光柱,依次炸裂粉碎,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显现,径直飞向李梦阳,张贴在身体各处。 一瞬间,李梦阳的四周皆是极其纯粹的雷霆法则,避无可避,闪不可闪。 张衍眉眼倒竖,怒吼咆哮着:“师祖!我有一事不明,请告诉我!”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微微抬眸,淡然道:“说。” “天下万民无声的愤怒,你究竟听到与否?” “天下万民无言的苦楚,你究竟看到与否?” 李梦阳握剑微微松了松,有些愣住了。 张衍继续递出倾力一剑。 天下万民,当真没有愤怒吗? 还是因为,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李梦阳纵然已经为天下尽心尽力,但你真的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愤怒的咆哮,当做雷霆的轰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雷霆所过之处,必然掀起万千怒火,然后便是一片星火燎原! 生民的愤怒,虽微不足道。但雷霆的轰鸣,却震耳欲聋。 民之愤怒,即是雷霆!是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避无可避的一场大劫! 故而,这倾力一剑名为:惊雷劫! 张衍双眼中充斥着粹然的金色雷霆,一路走来,所看见的一切苦难都破碎寂灭在雷霆中。 他愤怒咆哮着:“这一剑!携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而来,你注定避无可避!” 正欲出剑的李梦阳听见这句话,握紧剑的手反而是松开了,不打算再继续出剑了,竟是选择以神魂体魄硬接张衍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眉头微皱,眼中似含有泪水,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吗?或许是吧……” “罢了罢了,既然错了,那我便认了。” “你张衍为天下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递出这一剑,那我李梦阳便受了这一剑。” “权当是……欠天下生民的一场道歉。” 青虹剑上,十条雷龙,咆哮如雷鸣,全部向李梦阳奔来,将他吞没。 四周纯粹的雷霆法则,划分为十色雷霆,全部炸裂,将李梦阳包裹其中。 四周雷霆寂灭,显露出一袭红衣的李梦阳。 张衍的这倾力一剑,竟是再度斩去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黄袍秋风。 怎么还是这一袭红衣……李梦阳抹净嘴角鲜血,自嘲一笑。 莫莲有些疑惑的看向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何在最后的时刻收剑,选择以自身神魂体魄硬扛着杀力极大的倾力一剑。 张衍半跪在地,口鼻喷血,已是力竭。 只剩下一袭红衣的李梦阳重新返回三阵正中的那块无法无天之地。 张衍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再度出剑,将李梦阳彻底斩在天阵中,却是又跪了下来,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梦阳离去。 李梦阳脸色苍白如纸,不断轻轻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咳出缕缕鲜血。 五条大道,折损其三,代价不小,后遗症更大,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了。 李梦阳强行止住咳嗽,抬眼看向三人,一柄绯红桃木剑已然入手,淡淡道:“我也有倾力一剑,你们三人,谁来接剑?” 第13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师父也有倾力一剑?莫莲轻抬眉眼,对此并不意外。 师父……如今终于也要用出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吗? 谁来接剑呢?莫莲扫眼看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张衍与闻砚二人。 我来!莫莲露出淡淡的笑容,握紧手中天地人,平静的看向李梦阳,说道:“师父出剑,徒儿接剑,天经地义!” 莫莲眉眼坚定,掷地有声:“何况……我为首徒,必定当仁不让。” 曾几何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喊出这句话,不同的是那时是为了宗门只身力抗天劫,如今却是为了接师父的倾力一剑。 “来!”莫莲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的剑锋,“莲儿!请师父倾力出剑!” 李梦阳揉了揉眉一点朱砂,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从小就无比倔强的徒儿,在犹豫要不要递出这倾力一剑,在思量自己的徒儿有没有能力接下这倾力一剑。 如果这时候赵仙升在这儿,定会嗤笑一声,嘲弄李梦阳到底是不是个剑修了。 剑修出剑,最为随心所欲,哪会思量这么多呢? 这也注定了李梦阳在剑道一途永远不可能赶超赵仙升。 “好……”李梦阳不再犹豫,决心递出这倾力一剑。 反正也无所谓了,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顺畅随心地出剑。 李梦阳的这倾力一剑,不同寻常,临阵所悟,只是有感而发,故而威力如何,杀力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百年光阴岁月,好像也只递出了两回倾力一剑,如今这是第三剑。 剑斩长天时,思念妻子桃姝,舞出过一曲惊世的桃夭剑舞。 剑祭于天时,代表天下苍生,递出过一剑,剑名:苍生意。 那么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第三回倾力一剑,又要叫什么呢?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沉默着,思索着。 莫莲也并不催促,只是握紧天地人,默默等着师父的倾力一剑。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剑将是师父剑道的永恒绝唱。 李梦阳轻轻摩挲着不老剑的剑格,眉头微皱,眼神迷离。 八百年光阴,弹指匆匆间,来这人间一趟,匆匆而来,也要匆匆而走。 看这人间八百载,故有疑惑而不解,人间究竟值不值得? 人间不值得? 人间最值得? 李梦阳笑了笑,自解自答:“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有情自长得。” 人间自有情,故而人间最值得。 也正因人间有情,也最多离恨。 看这人间八百载,千言万语无限事,唯有情之一字,千情万种,最难说,最难写,最难解…… 少年少女互相心动的刹那,丈夫妻子相知相爱的一生,父亲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目送故友的离去,伫立故土的坚守,落叶飘零的悲哀…… 人间风华种种,都归为那“情”之一字。 千秋万古一道同,世间尽是痴情客。 情之一字,人人都……放不下,求不得,相思苦,难为情。 只得问世间,情是何物? 李梦阳无奈摇头,只得苦笑道:“直教生死相许。” 爱人葬于落花,不能长久;好友登天离去,再不相见;首徒欺师灭祖,拔剑相向;故国山河破碎,国运衰微;生民身处乱世,水深火热;自己竭心尽力,无能为力…… 痴情的人,却总被情之一字,伤得最深最痛。 李梦阳又轻轻点头,眼中莹莹泪光闪逝,还是强颜欢笑道:“想好了,倾力一剑,剑名:雁丘词。” “莫莲,接剑。”莫莲面无表情,御风高悬,仗剑天边明月处。 李梦阳缓缓握紧手中双剑,双剑交错身前,眉眼低垂,不明所以。 下一刻,李梦阳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雁丘词。 莫莲,这座小天地的东道主,仅是瞬间,便被李梦阳无视了这座小天地的恢弘禁制,强行拉入了一片苍茫的心相天地。 张衍与闻砚,看着消失在地阵之中的莫莲,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他们明明没有感受到李梦阳动用任何的术法神通,却能做到如此这般景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李梦阳自身的纯粹剑道,一剑破万法,所以才能无视小天地的恢弘禁制。 这场宏伟之战打到现在,李梦阳这位当今天下第一的术士,终于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莫莲仗剑而立,扫视四周,忽然瞳孔猛的放大,显得极其吃惊,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师娘?” 她的眼前是两袭样式各不相同的红衣,一男一女,皆持长剑而立,笑语盈盈,眉眼弯弯。 男子少年模样,俊美非凡,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师父李梦阳。 女子秀美清丽,温婉柔情,头戴一枚凤钗,好像是师娘桃姝。 莫莲虽没见过师娘,但在小院中的时日,总是听着师父挂在嘴边,也总是幻想着师娘的模样。 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师娘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师娘桃姝看着师父,笑着轻声问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李梦阳左手持剑,右手牵起桃姝的左手,笑着回答道:“只教生死相许。”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超脱生死。 李梦阳与桃姝对视着,各自持剑,同声轻喝:“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下一刻,二人身形化作桃花消散,只剩两道绯红剑光相交相错,万般光华流转。 莫莲只感觉那绯红剑光并不凌厉,反而显得极其温暖,恰如春风拂面,让她握剑的手都松了松,甚至心情都是极好的。 莫莲原本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笑容。 李梦阳与桃姝的身形浮现在莫莲眼前,笑语盈盈,眉眼弯弯,轻声笑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剑光与桃花再起,行似游龙,翩若惊鸿,起起落落,将莫莲完全包裹。 莫莲眉头皱起,心情瞬间便跌落谷底,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只得沉默不语。 桃花散落,剑光萧寂,莫莲悲伤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桃姝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君应有语……” 李梦阳注视着一片茫然的莫莲,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莫莲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只听他低声呢喃,问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69章 将军与匪 刀疤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条黑布,抛给张衍:“蒙眼缠上黑布,还要绑上你才行。” 张衍又深深回望了一眼紧紧抱住妻儿的各个百姓,微微皱眉,自己缠上了黑布,乖乖受绑。 他提醒道:“记得给我的行囊带上,里面都是药,没药治不了病的。” 刀疤男人翻身上马,将张衍架在马上,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身后的兵卒肩上扛着抢来的粮食,在那群百姓绝望的目光中远去。 所有粮食都没了,纵然妻儿团聚,那有什么用呢?一起等着死嘛? 百姓眼中是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各自的妻儿,抱头痛哭。 张衍感觉在马背上颠了差不多大半夜,才停了下来,有人将他扔下马去,解开了绑绳,摘下黑布。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张衍揉了揉干涩的双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村之中,四周渺无人烟。 刀疤男人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叫什么?我也好有个称呼。” “张衍。” 刀疤男人向他伸出手:“章寻。” 张衍并未与他握手,而是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章寻指着那一间间荒屋:“救人。” 张衍问:“我的行囊?” 章寻从马背上解下行囊,抛给他。 张衍接过行囊,又问:“我的那柄剑呢?” 章寻答:“我先替张道长收着。” 张衍说:“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疤痕,淡淡道:“断剑也能伤人,我脸上的疤,便是断刀所留。” 张衍也并未强求,拿着行囊,转身便进入一间荒屋中。 章寻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屋中并没有床,地上铺了几张简陋草席,七八个伤兵,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有的昏迷,有的呻吟。 这些人都伤的极重,深可见骨的刀伤都算轻伤了,伤重的半张脸都被削了下来,蛆虫啃着上面的皮肉,气若游丝。 张衍眉头皱起,一个一个检查了过去,指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说道:“这个救不了了,他撑不过今天。” 章寻看着那个只剩半张脸的人,认真问道:“真的?” “半张脸都没了,烂肉已经生蛆了,你觉得还能救活?”张衍打开行囊,取出一个个药包,补了一句,“神仙难救。” 章寻听到了确切的回答后,轻轻点着头,走到那人身边,摸出小腿短刀,一手持刀,一手遮住那人眼睛,轻声道:“对不住了,兄弟,走好。” 毫不犹豫,手中短刀,径直刺入那人心口,轻轻搅动。 那人蹬了蹬腿,便不再动弹了,彻底死了,死不瞑目。 张衍看着章寻,惊讶他的如此果决。 章寻替那人合上双目,淡淡说道:“既然救不活了,那就长痛不如短痛。” 张衍不置可否,指着那几个药包说道:“将这几个药包里面的药材研磨成粉。” 他又掏出银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下针:“我现在尽量吊住他们的一口气。” 章寻唤来一个兵卒,让他去做此事。 张衍又去了其他几个荒屋看了看,里面都或多或少躺着几个伤兵,能勉强治的都治了,至于重伤濒死,实在救不活的…… 章寻亲自下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药粉很快研磨好了,张衍向里面加了些不知名的汁液,升起一堆火,架在火上不断熬煮着。 兵卒们又另起一口锅,里面翻腾着树皮树叶又加了一点抢来的粮食。 张衍与章寻坐在火堆旁,张衍搅动着药膏,章寻把玩着手中小刀。 张衍说道:“里面熬的药不够,每个人只能分一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硬不硬了。” 章寻嗯了一声:“你全部治完之后,我就会放你走。” 张衍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你们是朝廷的正规军?” 章寻也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土匪我见过不少,没有你们这么军纪严明的。”张衍看向那头拴在房脚的高头大马,“那匹马很好,土匪没有这么好的马。” “那匹马是我在乱军中抢的。”章寻看着面前这个形如枯槁的年轻道士,扯了扯嘴角,“至于我的战马,早就吃了。” 张衍又问:“你……为什么非要一定救他们?” 章寻淡淡道:“他们是跟我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能救便一定要救,救不了也只能给个痛快。” 张衍皱眉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北州北阳城,守城大将。”章寻收起那柄小刀,“大平正四品武将——章寻。” 张衍面露惊讶:“你是北阳城的守将?” 北阳城,位于大平北州正北方,在平蛮战争中,直面于蛮族铁骑,力守大平门户整整十旬。 传闻,城破之际,城中无一个活物。 这些,都是张衍听前线败逃回来的兵卒们所说。 “是我。”章寻点头应道。 张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一朝四品将军,如何沦落到与土匪一般的行径?” 章寻嗤笑一声:“将军与匪,无甚差别。” “为大平,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只要我剩下的兄弟们活着!” “所以,一朝将军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杀人劫粮?”张衍目光冷冷,“有此将军,大平该亡。” 章寻听到这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暮然,他瞬间收敛笑容,目光如刀如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道士:“张道长,你吃过人吗?” 张衍默不作声。 “我吃过,在这里的所有兵卒都吃过!”章寻指向身旁的所有兵卒,怒极反笑,“北阳守城之战,我军七千人马独面蛮族十八万铁骑!内无粮草,外无支援!是这群兄弟们陪我扛了整整十个月!”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我们拼命死守挡住蛮族南下的铁骑!” 章寻站起身,俯视着张衍,目光灼灼:“十个月无粮!你说怎么办?!” 张衍默不作声。 “我来告诉你!”章寻狞笑着,声音压的极低,“无粮!那就吃老鼠,吃罗雀,再吃树皮,又吃纸张!最后,再吃战马!”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你猜我们吃什么?靠什么守城!” 张衍默不作声。 “只能……吃人了。” 章寻眼中透露着癫狂,一个一个血腥的字眼从他嘶哑的嗓子中慢慢挤压出来。 “我第一个割下的人头,是我的爱妾!我强令让兵卒分食之,后杀奴仆作军粮,再杀城中妇孺老弱作军粮!” “北阳城百姓三万余众,我吃了整整三万!” “我相信!人在城在!城亡国亡!” “老子守了十个月!北阳城破!七千兄弟,只剩下六百七十三个人!又有六百人,为护我出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张衍哑口无言。 “那个混蛋的朝堂又是怎样对我们的呢?就因为以人为食,充当粮草,我们的功绩被一笔抹杀!” “朝堂之上,群臣怒斥我罔顾仁义道德,将我治罪,抄我家财,削我官职!”章寻看着那堆火焰,双手紧紧握拳,手上青筋暴突,“没关系,名誉,钱财,官职,我都可以不要!” “但你们!不能让我那七千兄弟白白为国战死,还要再背负万古骂名!” “仁义道德?几斤几两?我曾为清白书院读书人,这些东西我不比你们懂吗?!” 章寻眸中一片血红,张开双臂,好似迎接着北阳城的七千兵马! “杀人劫粮,那又如何?我只要我剩下的弟兄们能活着!且若无我们!蛮族铁骑踏境,又要死多少百姓?” “抢一点粮!又能怎样?那是我们的应得之物!” “北阳城的那个守城大将,早就死在了城破之日!” “如今还活着的,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此时天空破晓,一轮红日,跃上天幕,如血的光辉,披落于章寻身上。 张衍忽然感觉在章寻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读书人,一路走到极端的身影。 第133章 来访雁丘处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忽然千变万化,桃花衰败飘零,碾作红泥。千山万水,重岩叠嶂,万里铅云层层叠叠,白雪落满山头。 一袭红衣的桃姝迅速衰老着,满头青丝变白发,满眼含泪的看着李梦阳,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抚摸李梦阳俊美的脸庞。 她哭着,她笑着,她轻声说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李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其死死贴在脸上,不愿让她放手,也不愿放她离去。 大雪纷飞,将天地间的两袭红衣埋没。 莫莲神魂一片茫然,呆呆愣愣的看着大雪中紧紧相拥的红衣。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亦如当年一般无二,短暂相逢的最终只是离别感伤。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红衣破碎,桃姝的身子化作朵朵桃花四散,随着漫天风雪,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从此再也不留恋人间。 她走了,她去了,于是乎,李梦阳……就成了伤心人。 花开花落,还是……一个人,孤身只影。 他只得跪在雪地上,喃喃自语:“荒烟依旧平楚。” 心相天地再度变幻,雪消风散,孤山倒,长烟显,无数兵戈残缺林立。 一片大漠,黄沙如垠。 一轮皓月,月霜如华。 一座心相天地,风花雪月聚全。 “师……师父?”莫莲茫然无措地喊着。 李梦阳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莹莹泪水。 李梦阳颤抖着抓起一把黄沙,黄沙却从指缝间哗哗流过,握不住,留不下。 李梦阳此时伤心欲绝。 看这人间八百年,自己明明已是竭心尽力,为何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情……还是如这黄沙般流去? 他也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的道理,但他心中有愧无悔,所以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横剑身前,喃喃自语:“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大漠黄沙中,风吹雨落,风雨忽起。 风雨却遮不了皓月的明亮,华华月光下,应足缘有故人来。 李梦阳迎着风雨,抬头望月,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在月光的朦胧中,终是一场空。 李梦阳此时黯然销魂。 于是,一整座心相天地都蒙上一层灰白,山河都失了颜色。 莫莲依旧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只感觉四周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广阔的人间天地,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莫莲的神魂被拖拽入一片虚无,好似是泥潭沼泽一般,不可自拔,越陷越深。 茫茫虚无中,只听李梦阳低沉悲伤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莫莲就在一片虚无中,痴痴傻傻的呢喃着:“俱黄土,俱黄土……” 人生在世,生老有命,不过眨眼匆匆之间,纵然有些许美好,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且是最终一把黄土尔尔。 生命最终的归宿,或许就是一把黄土,你将黄土紧紧握在手中,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不断的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握不住,留不下,求不得,却不自知。 人生多可悲多可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捧握不住的黄土罢了。 莫莲这么想着,就在一片虚无中越陷越深,神魂不断沉沦着,直至不知过了多久,她暮然回首,方才恍然大悟。 在这一片虚无中,唯有死亡才可解脱。 若虚无是一座牢笼,死亡便是打开这座牢笼的钥匙。 莫莲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笑容,笑容逐渐变大,直至笑容满面。 一片虚无中,只有莫莲的笑声回荡,刚开始还是轻笑,后来逐渐变成大笑,最后演变为了狂笑。 莫莲的狂笑声在虚无中回荡,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一声不发,整个人与四周都安静的可怕。 悲伤之后是疯狂,疯狂背后是茫然,茫然最后是死寂。 莫莲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捂住面庞,嚎啕大哭,泪水从指缝中有涌出。 又不知哭了多久,莫莲的哭声也慢慢停止,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回首看向无尽的虚无。 莫莲此时早已,心如死灰,万念俱灰,槁木死灰,百念皆灰…… 她的神魂早就沉沦在无尽的虚无中,化为了一堆死灰。 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体魄,随着本能而行事。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极长的羽剑。 她闭上双眸,缓缓将长剑横在了脖颈。 光滑如镜的剑身映着雪白修长的脖颈。 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毫不犹豫的将长剑抹过脖颈,将一切一了百了。 ………… 一片黑白天地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低声喝道:“沉沦虚无,还不醒来!” 莫莲猛然睁开眼眸,眸中深处再不见茫然,唯有粹然的金色。 莫莲的神魂瞬间被这一双金色眼眸牵引,强行拖拽回体魄。 神魂体魄,神性人性,在这片黑白天地的某个瞬间,凝为一体。 莫莲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虚无,悬剑身前,手掐道诀,口中轻呼道:“一气化三清。” 身前的长剑天地人,再次一分为三,莫莲整个人也随之一分为三。 三个模样一般无二的莫莲出现在一片虚无中。 三人都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各自手持一柄长剑,面容清冷,并肩而立。 一气化三清,道法最高处。整个人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各不相同。一人化为三人,三人都是真身,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三人却又神魂相连,心意相通。 左侧“莫莲”,率先开口:“道法,王情。” 右侧“莫莲”,随之开口:“术法,冷轻。” 居中莫莲,也漠然开口:“剑法,莫莲。” 一气化三清,三剑归一剑。 莫莲再次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一剑便破无尽虚无,重现心相天地。 心相天地中,李梦阳疲惫的笑了笑,看着一双金色眼眸的莫莲,眼中既有不加掩饰的欣慰,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也看着李梦阳,缓缓开口问道:“师父,为何,如何?” 李梦阳轻轻摇头,笑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至此,李梦阳的倾力一剑终于完全递出。 第134章 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随着李梦阳倾力一剑的完全递出,心相天地随之破碎。 就在闻砚与张衍的恍惚中,李梦阳与莫莲师徒二人重新回到苍茫小天地中。 其实,在二人的感觉中,李梦阳的倾力一剑递出的极快极快,莫莲也只是消失一瞬间之后,便又出现在原地。 张衍与闻砚一起看向莫莲,闻砚不由问道:“莫莲,你……” 莫莲的淡漠扭头,扫视了闻砚一眼,一语不发。 二人对视片刻,莫莲随即移开目光。 此时……莫莲眼中粹然的金色还未完全消散,留下一抹淡淡的余光。 闻砚神魂一僵,囗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莫莲此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没有让他感恐惧,而是一种懒得搭理他的感觉。 莫莲眸中粹然的金色彻底退去,这才回过神来,开囗说道:“还好,无大碍。” 闻砚僵硬点头,不再言语。 张衍看向一袭红衣的李梦阳,眉头皱起,以心声对二人说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以心声言语,但李梦阳好像还是听到了一般,轻笑道:“时间匆匆……确实是不多了。” 话音未落,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便笼上了闻砚与张衍的心头。 莫莲却并没这种不祥的预感,有的只是粹然金色退却后的些许迷茫。 在三人的注视中,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被折损的大道重新恢复,天地异象,骤然再起。 李梦阳就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看向这片苍茫小天地。 苍茫小天地中,天地人三才大阵毫无预兆的直接崩碎,使之重归六千里山河。 “我……我干你娘的了!”自诩君子的闻砚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至于张衍早已目眦欲裂,呆若木鸡,嘴巴微微张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唯一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就只有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了。 可她的眼中也有藏不住的惊诧与惊恐。 弹指之间,直接崩碎三才大阵,难道……难道,这位大平国师此前一直都有留手,直到现在才展露出真正实力? 不老,春,夏,秋,冬。李梦阳五条大道回归,身上法袍“节气”,青,红,黄,白四色变幻不定。 这位李先生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闻砚被震惊的喃喃自语:“难道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李梦阳微微招手,便是一座小天地,六千里山河,四季齐聚。 春回大地,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飘逸。 就在三人的愣神中,李梦阳面带笑容,轻轻拍手:“乾坤坎卦——天地流水定光阴。” 就在莫莲的这方小天地中,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不动,花与叶悬停在半空,江与河不再奔涌,风与云凝固不动…… 张衍与闻砚,二人脸上都带着惊异惊恐,也同时被定格不动。 除了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其余的一切都被定格。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幅仙人泼墨的山水画卷。 此方苍茫小天地,就只剩下莫莲与李梦阳师徒二人对视着。 莫莲茫然地看着李梦阳,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轻轻喊了声:“师父?” 李梦阳向她走去,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莲儿。” 莫莲虽然没有被定格,可以动弹,却并没有反抗,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位红衣少年,再次轻声喊道:“师父?” 李梦阳依然柔声说道:“在的。” 话音未落,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从李梦阳的身后隐秘飞来,径直刺穿他的后心。 来的是青虹,而不是天地人, 或许是直到最后一刻,莫莲都不想让师父死在自己的剑下。 莫莲向后退了几步,满眼噙着泪,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呜咽道:“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李梦阳哑然失笑,反手将青虹拔出,微微摇头,“我合道四季与不老,也当是涉及了一部分时间的法则,所以可短暂停止四季轮转,定流光阴长河,在这定格的时间中,我是……” 李梦阳看着莫莲的双眼,吐出了三个字:“不死的。” 莫莲瞪大眼睛,眼中渗出条条血丝,惊谔道:“不死的?” 也怪不得莫莲如此惊讶,她知道赵老道与师父分别合道了长生与不老,故而可以不记寿元。 但在那个小院中,师父也曾与自己说过一番言语:“长生不老,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笔直长线,但这条线只是看不见尽头,却终究也有个尽头。” “只是长生不老,并非是永生不死啊。” 可现在,也是师父亲囗所说,他将不老变成了不死。 那就是否证明了…… 莫莲在心中默默言语,还带着泪光的眼中闪过阵阵光亮。 人生苦短,弹指之间,匆匆过也。 长生久视,不老岁月,逍遥天地。 修道修道,不修一个长生不老? 人人都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梦阳凝视着莫莲眼中的光亮,微微摇头,说道:“莲儿,我定格不了光阴长河多久,时间不多了,你再陪陪我,再听我好好说几句话。” 莫莲轻轻握住师父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头。 李梦阳用袖囗擦去莫莲脸上的泪水,轻笑道:“人力终有限,定不可胜天,恍惚间掐指算来已护大平八百年了,也一人抗衡天道三百年了,救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纵然是真神仙也该累了。” 李梦阳轻叹一声:“也是时候……履行与那位的承诺了。” 莫莲问道:“什么?” 李梦阳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那一片黑白的法天中,他曾与那位存在有过一个约定,也有过一个承诺。 李梦阳……不会失约。 李梦阳轻轻招手,便是天地再次变动。 六千里山河缩地成寸,山山水水全都凝缩为一座不大的小院。 小院中,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株大桃树。 还是与当年那般,一般无二。 莫莲坐在石桌前,伸手抚摸着石桌,有些愣愣出神。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身处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可作为天地人剑主的她,却断开了与这方小天地全部的联系。 李梦阳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莫莲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株大桃树,犹豫一番,回头看向师父,还是开口问道:“师父……” 李梦阳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轻轻抬手,示意徒儿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莫莲明了,静静的看着师父,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梦阳也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淡淡笑道:“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第70章 人间如狱人如鬼 张衍看着这个自诩为孤魂野鬼的刀疤男人,问道:“你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 提起“清白书院”这个四个字,章寻所有的心气好似都泄了,重新坐了下来,向火堆又加了些柴火,轻轻点头道:“曾经是而己,如今书院已将我除名。” 章寻看着火堆,眸中深处跳动着火光:“朝堂不理解我,书院不理解我,天下也不理解我……”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的……且让史书记我一人之过错,且让后世骂我一人之恶行。” “万古骂名,且让我一肩担之。” 张衍搅动着锅中膏药,又问:“你身为读书人,真的不在乎这骂名?” “身前事,身后名?”章寻自嘲一笑,反问道,“人间如狱,谁人不是这狱中恶鬼?” “张道长,你要不要去问问这些恶鬼,只要能活下去,谁去在乎这骂名?” 张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只得又问道:“你不怪清白书院吗?” 章寻摸着脸上那道极长的刀疤,轻声道:“我不怪书院的,清白书院立院之根本便在这清白二字。我既已身成恶鬼,便玷污了这清白二字,除名也是应该的。” 张衍低头自言自语:“那闻砚要做的那件事,是否也应该被书院除名呢?” 章寻忽然皱眉,问道:“你还认识我小师叔?” “等一下,他为什么是你小师叔?”张衍面露疑惑,“你比他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章寻无奈笑了笑:“你不知道,闻砚是院长的亲传弟子,在书院中辈分极高,修为也高,只能叫他一声小师叔。” 他转而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那小叔叔的?” 张衍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与闻砚相识的情景,最后说道:“他想要造反。” “呵,是我那小师叔能做出来的事。”章寻笑道,“那他只要做了那件事,估计也跟我下场差不多。” “他是你们院长的亲传弟子都没用?” “没用,还是那清白二字。” 章寻忽然说道:“对了,麻烦张道长,下次若再见我那小师叔时,帮我问一个问题。” 张衍惑道:“什么?” 章寻眼中露出一丝迷惘,面露不解:“如果,以一个极其错误的过程,达成一个极其正确的结果,中间牺牲了无数人,这……是对是错?” 张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可以,那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那小师叔估计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了。”章寻抬头看天,“不用告诉我,你知道就好,小师叔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兵卒端了一碗飘着树皮树叶的稀粥,递了过来,轻声说道:“将军,你也喝口粥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章寻没有接过那碗粥,问道:“先紧着受伤的弟兄们吃。” “受伤的弟兄们都吃过了,将军放心。”兵卒执意要将那碗粥递给章寻,“是特意给将军留的。” 章寻看着那个兵卒,又问:“你也吃过了?” 那个兵卒用力点着头:“吃过了,将军放心吧。” 章寻这才接过那碗粥,也没管张衍,自顾自的慢慢喝着。 其实说是一碗粥,不如说是漂浮着树叶树皮的稀米汤。 他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问张衍:“张道长,你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这一碗粥的价值吗?” 不等他回答,章寻便自问自答:“这是一条人命啊,一碗粥可以救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为了这一碗粥而杀人。” 章寻语气忽然加重:“这便是乱世!” 张衍慢慢搅动着锅中药膏,不知道该不该跟章寻继续聊下去。 章寻嚼着粥中树皮,勉强咽下去,又说道:“张道长,是不是怪我们太过残忍些?” 张衍轻轻点头。 “在这个世道中残忍些才能活下去,我反而觉得我们还是太过仁慈了。”章寻吃着树叶,“你了解过真正乱军吗?” 张衍轻轻摇头。 章寻将碗中粥喝了个干净,又顺着碗边舔到碗底,娓娓道来:“真正的乱军,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人都聚到一堆,再抢粮食,女人,小孩。” “他们,会直接放一把火,将村子烧个干净,粮食全抢干净,人全杀干净,一个不留。” “男人割下头后,向当地官府,报成绞杀叛军的战功;女人玩弄一番之后,开膛破肚,挂树上风干成腊肉;小孩长的好看的卖到门阀贵族里面当奴隶或是娈童,至于不好看的折断手脚扔到街上乞讨,讨不到钱的话也就吃了。” “我要带着一帮兄弟活下去,也只能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章寻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张衍,“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中的人,为了不想死,什么都做的出来。” “张道长,你一路行医救人,名声连我都听说了,相信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鬼蜮。就像你明明救了一个村庄的人,但还是有人把你供了出来。” “人,你可以救好;人心,你救不好的。” 章寻平静说道:“人间如狱人如鬼。” 此时已经是清晨,太阳初升,但张衍仍是满身寒意。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站起身,指着那锅药膏说:“药膏好了。” 章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站起身:“给他们上好药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不过药方要留下。” 张衍点头道:“好。” 二人一起走进荒屋中,章寻亲眼看着张衍给所有伤兵上完药后,这才准备放他离开。 张衍收回全部银针,仔细数了数,眉头皱的厉害。 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一副银针了,还越用越少,一百零八针,现在只剩下七十多根了。 而且,这次耗药材极多,行囊中药材也快没了。 难道,自己也要沦落到抢劫这种地步? 章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说道:“多谢了。” 张衍拍掉他的手,斜眼看着他:“不用谢,把珍费给我。” 章寻笑了笑:“珍费没有。” 张衍向他伸出手:“给我。” “说了没有。” “我要我的剑。” 章寻走到高头大马旁边,解下马鞍上拿破布条包住的青虹剑,远远抛给张衍。 张衍一把接过青虹剑,解开烂布条,拔剑出鞘寸许,看了看剑身。 古朴肃杀的剑身映着他那张面如枯槁的脸,以及血丝密布的双眼。 连着数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实在是快撑不住了。 张衍身子晃了晃,勉强没有倒地,重重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章寻的喊声:“张道长,在这乱世中活的久了,你也会变成恶鬼的,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笑了笑,没有回头。 第135章 匆匆 散道天下?! 听到这四个字,莫莲惊异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师父。 她的吃惊并不比当初听到师父的那句“与国同生”来的要小。 她也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师父都未全力出手,都留有余手。 莫莲不解问道:“师父,为何要至如此?” 李梦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答道:“为了某个约定,为了某个承诺,为了某个结果。” 莫莲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静静陪着师父,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李梦阳好似闲聊般问道:“莲儿,你一气化三清的那两具分身叫什么?” 莫莲轻声回答道:“一个叫王情,一个叫冷轻。” 李梦阳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自嘲一笑:“莫莲,王情,冷轻,都是些好名字。” 莫莲低头看着石桌,不言语。 师徒二人又沉默下来。 片刻,李梦阳低声喃喃自语:“匆匆啊,真是匆啊。” “什么?”莫莲没有听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李梦阳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有些无奈,轻笑道:“匆匆啊,我说这人生,真是匆匆啊。” 好像是为了应他的话语一般,平静的小院中忽然腾起一阵风来,吹落满树桃花。 满树桃花,片片吹落,匆匆漫天。 李梦阳看着漫天桃花,匆匆过眼,眼神迷离,心绪凄迷,喃喃自语:“春日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故人别了,是否有再见的时候?” 莫莲不言语,她知道是师父又在想那位剑仙故友了。 李梦阳在心中默默算着,来去些的时日,八百年的岁月,不复返的光阴。 来去些的时日,就像握在手中的黄沙,握不住,留不得,没了声音,没了身影,不知何时,便从指缝中偷偷溜走了。 八百年的岁月,看着很长很长,却也显得有些太匆匆了。横竖仔细算来,不过八个人的百年岁月……相叠相加罢了。 不复返的光阴,就好像一支离开了弓弦的哨箭,带着嘹亮的哨声一去不复返,空留此地白雾茫茫,空余此天白云千载。 李梦阳收回目光,眼含笑意,看一下莫莲,温和的笑了笑,问道:“聪明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父的问题。 她也不明白,为何人生总是太匆匆,又为何所有的总是一去不复返。 李梦阳一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杯美酒,酒香扑鼻,桃香怡人,粉红色的酒液惹人喜爱。 这杯酒,不是别的,还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入口是桃花的甘甜,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只得一边默默饮酒,一边静静思索,以此了了缓解心中苦涩。 在这逃去如飞的日子中,在千门万户的人间中,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好像…… 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在数不清的匆匆当中,除徘徊外,又剩下了些什么呢? 过去的日子如白云千载,却被微风吹散了。又如白雾茫茫,却被初阳蒸融了。 在这人间,又留下了什么痕迹呢? 好似…… 只得化作一地春泥,更护这人间。 所以…… 才选择散道天下,稳固天际四时,以此求得人间节气风调雨顺,换得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李梦阳有了些醉意,停止思索,趴在石桌上,一眼万里万年,目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看遍这人间种种。 看着看着,李梦阳便不禁有些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李梦阳趴在石桌上,脑袋深深埋进臂腕,醉醺醺的轻轻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一场醉梦中,呢喃着,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时间是不多了,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莲慢慢晃着他的肩膀,轻轻喊道:“师父,该醒了。” 李梦阳恍然初醒,恢复常态,只是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看着莫莲,笑道:“师父,也该走了,临别的最后就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李梦阳手掐剑诀,自眉心处飞出了十道不同的剑光。 剑光悬停在其身前,一字排开,是十柄形态各异的剑器。 李梦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炼制的天下十大名剑的仿剑,虽威力有些折扣,但其神通各异,你好生收着,一一炼化后,说不定真的有机会与那个牛鼻子老道真正意义上问剑一场。” 莫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为什么……” 李梦阳摇了摇头:“哪来什么的为什么,师父对徒儿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李梦阳微笑着,轻点莫莲眉心,十道剑光依次钻入莫莲眉心,于眉心处形成了一枚剑印。 莫莲抚摸着眉心的剑印,有些不知所措。 李梦阳揉了揉她的头,手中出现一柄桃木剑。他将手中的桃木剑掷出,不老剑化作一抹绯红剑光,打破天地禁锢,不知去向。 他目送剑光远去,呢喃道:“小姑娘刁蛮惯了,仙升莫怪,还要多担待些。” 做完这一切后,李梦阳这才长舒一口气,最后笑道:“祝这世间处处春暖花开,愿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在这世间,也在这人间。 李梦阳挥手道别:“莲儿,走了。” 莫莲抓住了师父的袖口;“我送送师父。” “好。”李梦阳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闭眼,而后又缓缓睁眼。 莫莲只觉天地再次变化,一切归于沉寂,然后又在某一刻混沌破散,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色的天地中,一位双目呆滞的白发老者枯坐在此天地间。 李梦阳向老者走去,每走一步便天地变幻,黑白颠倒。 近前,李梦阳俯下身,轻声说道:“仙升,该回家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莫莲眼中的惊讶根本无法抑制,一颗无瑕的道心震颤不已。 他……他是赵老道!那么这里又是哪里?!玄天?不,不是!这里是玄天之上! 老者听到话语,没有睁眼,其实对他来说睁眼或是闭眼,都毫无差别,反正眼中都只有黑白两色,睁眼与闭眼,都看得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是睁着的,还是闭上的。 赵仙升嘶哑开口:“梦阳?不知今夕是何年?” 李梦阳轻轻抱住这个孤独的人,附在他耳边说道:“仙升,回家了,为了人间,也为了我。” 天地重复着两人的话语。 赵仙升黑白一片的天地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瑰丽的红色。 那抺红色,跃上了他沉寂许久的心头,继而惊忧了一片死寂的心湖,泛起阵阵波纹,荡起圈圈涟漪。 李梦阳坐在他的身边,轻声低吟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仙升不言语,静静听着,愣愣出神。 二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空是一场……相见欢。 第136章 散道天下,天下定矣 李梦阳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赵仙,俊美无双的脸上毫无波澜,心湖之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回首望来路,忽闻风雨声。 李梦阳此时早已,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此时此地,只有沉默无言。 而一切情绪都已被黑白天地消磨殆尽的赵仙升,也不想说任何话语,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二人就这么坐着,沉默不语,默默凝视着黑白天地。 莫莲站在黑白天地的某处,呆呆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 也在某处,也在某时,也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们。 直至…… 黑白破碎,一层浮光幻象消散。 四季流转,一道光阴长河流动。 就在沉默中,就在恍惚中,就在漠然的注视中,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倒塌。 莫莲恍然初醒。 张衍与闻砚呆愣的看着莫莲。 莫莲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已毫无生气的红衣少年,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交加,有喜悦,有悲伤,有痛苦,有后悔…… 巨大的情绪浪潮将她淹没,所修的一颗无情道心,好像一件被即将破碎的瓷器。 银瓶乍破水浆迸,莫莲的一颗无情道心直接破碎,且是稀碎不堪。 莫莲破玄天,入天外天,登九重。 如今,道心崩碎,跌落玄天,修为重创。 张衍刚想上前去查看一下,却被闻砚伸手拉住衣袖。 他回头看向闻砚,只见闻砚轻轻摇头,默不作声。 张衍看向跪在地上的莫莲,眉头微皱,又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陆鸣。 莫莲伸手轻轻抚摸着师父的脸颊,轻笑着带着些许哭腔的喊了声:“师父。” 心湖中泛起波纹,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嗓音回荡着:“莲儿,真的走了,不用送了。” 至此,李梦阳彻底……散道天下! ———————————————— 平玄战场之上,云天天幕处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飞出,盘旋天际。 站在城头上,身后是滔天火焰的张子乾,死死盯着那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目不转睛。 直至,旋涡中走出来了一位黄袍道人。 张子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嘴角勾起,扬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病态笑容。 他一把抱住身旁的钟铠钧,欣喜若狂,疯狂大笑道:“我大玄!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铠钧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便任由他抱着了。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不断轰鸣的雷霆。 张子民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卸去,如释重负,释然一笑:“好了,大玄一统,天下定矣!” 张子伸欣喜的看着手握雷霆的父皇,不由赞叹道:“我父皇,真乃神人天降也!” 身处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抬头仰望着那位大玄帝皇,心中早就没了当时的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龙武帝眼中血丝密布,低声自问:“国师大人,连你都败了吗?我八百年大平!真的要在今日亡国吗?” 四周虽是嘈杂一片,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张衍俯瞰着血海中的龙武帝,眼中毫无波澜,手中多了一柄布满裂纹的赤金色长剑。 龙武帝死死盯着那柄长剑,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化为无边的愤怒,怒吼着,咆哮着:“传国剑!那是大平的!那是朕的!” 张衍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原本平静的眼中泛起冰冷且凌厉的光。 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持剑指向龙武帝,与他对视着。 大平皇帝,龙武,李彻。 大玄皇帝,玄黄,张衍。 当今天下,两位帝皇,相互对视着。 片刻,一身黄袍的张衍重重落地,瞬间便是雷霆万钧,沛然的十色雷霆冲盈方圆百里战场,使之化为一片焦土,战场上数以十万计的行尸走肉全部灰飞烟灭。 张衍伸出一指,遥遥指向血海屏障,指尖处一点十色雷光汇聚,激射而出。 十色雷光轰炸在血海屏障上,将之轰出无数裂缝,继而四分五裂。 雷法正刑,至阳至罡,最克邪魔。 龙武帝最后回望一眼燃起滔天大火的仙京城,又看向身披雷霆,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张衍。 滔天的怒火已经冲垮了恐惧与无力。 现在!龙武帝要战至最后一息。 他率先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柄长刀,对着身旁不足千人的禁军愤怒嘶吼:“大平!万岁!杀! “随朕冲杀!!!” “大平!死战!” 仅存的大平军怒吼着,无一人退却,九百二十六人,人人跟随着他们的帝皇冲杀向那个明知不可战胜的人。 “蚍蜉撼大树……”张衍停下脚步,平静看着向自己冲杀而来的大平残军,“可敬不自量。” 张衍传国剑拄地,拄剑而立,黄袍之上一条五爪金龙盘旋其上。 遥远的天幕处,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俯冲而来,于半空中散作大片茫茫乌云。 茫茫乌云之中,阵阵雷霆轰鸣,隐约有金色鳞光闪烁。 雷鸣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鳞爪飞扬,破云而出! 传国剑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张衍! 这位天下的帝皇!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一座雷池与一座雷泽具显而出,纯粹的雷霆再一次覆盖平玄战场。 片刻过后,传国剑刺穿了龙武帝李彻的心脏,将他钉死在了无数焦尸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 玄黄帝拔出传国剑,以龙袍的大袖擦干剑上血渍,与死不瞑目的龙武帝默然对视着。 玄黄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摘下龙武帝的头颅,反而是替他将双目合拢,让他瞑目,留他一具全尸。 后世《玄史》有记载:大平龙武皇帝,名李彻,昏庸无道,失德天下,但其血性刚烈,死战不退,至战死沙场,不坠大平气节。 先帝玄黄仁厚,念其为国战死,至此罪减一等,留得全尸,且许以厚葬。 …………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仙京城焚烧殆尽,龙武帝战死沙场,大平亡国灭种。 大玄,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一统山河,千秋万载。 至此,天下定矣。 第137章 天下共生 一片火海的仙京城中。 有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女子怀中横抱着一位俊美的红衣少年,缓缓走在火海之中。 四周凄厉惨绝的哀嚎声,她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向仙京城深处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仙京城的深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桃花烂漫盛开的大桃树。 她要将师父……埋葬在桃花树下。 莫莲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前,望向院中那株大桃树,沉默不语。 她打开禁制,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当初那样,院中还是一株大桃树,一张石桌,一间草庐……从不停息的光阴长河似乎刻意绕过了这个小院,使其不被时间侵染。 好像即使再过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这座小院依旧这般如此,那株大桃树依旧这般如此。 莫莲突然有些难过,她看见大桃树的桃花谢了,一朵朵粉红灿烂的桃花烂在泥土中,让人心怜心痛。 当她所修行的无情道道心破碎之后,现在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莫莲走到桃花树前,缓缓跪地,将怀中的红衣少年轻轻放在桃花树下,又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脸,依旧这般俊美无双,依旧这般绝世风华,柳叶眉,桃花眸,眉心朱砂,面若冠玉。 只是……少了些许生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朵桃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继而消失不见。 刹那间,少年的身躯散作片片桃花,随着院中腾起的春风飘飞向人间的青山绿水,也飘向少年心中的桃花源。 许是,少年想再重新看看这个他认为依然值得美好的人间。 就像,少年与那个牛鼻子老道当初同游人间一样。 莫莲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两为难,两两不做,只得默默无声的看着,目送着师父的离去。 就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一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飘向她。 莫莲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握住了这朵桃花。 刹那间,莫莲的神魂体魄皆是一颤,继而震动不堪。 转眼间,逆流光阴长河三百多年,辰星月日交替,冬秋夏春流转,无数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重新回到桃花树上,再次绽放朵朵桃花。 莫莲蓦然回首,回眸看向那株桃花灿烂的大桃树。 回首回眸间,三百余年光阴所经历的全部人与事,好似走马灯般,一一破碎重组,一一重组消散。 继而,三百余年的光阴化作无数温钝与锋利的飞剑,径直刺入莫莲的心,剑柄轻轻拧动。 一颗好不容易才缝补起来的道心,再一次千疮百孔,再一次炸为黑黑白白的碎片。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痛苦! 莫莲跪在地上,整个神魂体魄都被痛苦彻底撕裂,直接一分为三。 “啊!”莫莲低声嘶吼! 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莫莲看着莫莲,莫莲看着莫莲,亦或者说是莫莲看着王情,王情看着冷轻。 一气化三清。 莫怜天下,太上忘情,冷清一人。也难怪李梦阳说,起的都是些好名字了。 我自一人,长生不老,大道独行,俯瞰世间万事万物。 大道混沌生有一气,一气呵成化三清,我心清清,天地清清。 只此一瞬! 天地再次随之改变。 三具分身,所处之天地大不相同。 王情头戴斗笠,手握耕锄,俯下身在心田中小心翼翼的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一株桃花树立于心田。 冷轻一叶小舟,在心湖中缓缓泛舟前行,驶入藕花深处,不见踪影。 小舟荡起波纹,一株莲花绽放在心池。 莫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座小院木扉。 她轻柔抚摸着小院门扉,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叩响门扉。 不大的小院中传来一个少年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莲儿,回家了?” 播种心田,泛舟心湖,轻叩心扉。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莫莲在与自己不断和解。 王情,冷清,莫莲,三人同时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三清重归一气。 莫莲闭眼又睁开,神魂体魄重归一处,她已不再痛苦。 小院的木扉打开,院中走出一位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莫莲,轻笑道:“师父在的。” “师父。”莫莲笑容灿烂,看向师父,也看向院中的大桃树。 红衣少年也看向那株大桃树,微微摇头,不由喃喃自语:“莲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莫莲哭着笑着,不言语。 那株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破碎!破碎!一切的一切都破碎! 莫莲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睡在大桃树下,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飘向自己的桃花。 只是桃花依旧握在手中,却再也不见大桃树下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 是不是我一场离恨大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师父! 还在! 师父绝不仅仅只是散道天下那么简单,莫莲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师父只是不再与国同生,而是与整座天下共生! 心劫已渡,心结已解,莫莲与自己和解,重登天外天,直上九重。 犹是不止,更上一重,已至十重天外天。 十三重天外天,莫莲还差三重,只差三重。 莫莲笑着看向院中的大桃树,只剩一朵朵桃花争相绽放。 ———————————— 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一袭红衣与一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人间。 虚影发问:“想好了?” 李梦阳点头道:“想好了。” 虚影再问:“就这样?” 李梦阳点头道:“就这样。” “好。”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黑白天地间,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看不见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李梦阳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人间,有遗憾也有悔恨,却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想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一袭红衣散作五色灵光,全部涌入向那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线中去。 第138章 法天 大玄王朝。 玄皇城。 某处酒楼中,有位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人前摇扇。 “啪!”醒木拍桌。 说书先生喝了口桌上茶水,用力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说书: “各位看官,咱今儿个跟你唠唠,亘古至今朝,有传说不变。” “传说,天有三阶,分别为云天,长天,玄天,各有不同奇景。” “云天见白云千载,长天见星汉灿烂,玄天见日月同天。” “传说之前,又有传言,玄天之上,还有一阶,至于具体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就妄论真假了。” “啪!”折扇合拢。 说书先生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但有古人言:玄天之上,有世间所有修士所追求的大道。” “又有古书云:玄天之上,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当今天下第一术士,前朝的那位国师,传闻啊,就到过玄天之上,见识了世间大道的终极。” “当然啦,各位看官也明白,还是那句话,说书的妄论真假。” …………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此处!空间都不曾存在,只剩的是无边无际! 此时!时间都不曾来过,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这里是……法天。 法天当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脚踩黑地,头顶白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是睁开眼睛的。 在这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毫无意义。 能看到的,能映入脑海的,只有黑白色的天地。 老者甚至曾尝试过挖去自己的双眼,可那永恒与瞬息都不会改变的黑白景象,依然看得见。 值得一提的是,他连挖眼时的痛苦,他都不曾感受到。 在这里,他没有疼痛的权利,他被剥夺了一切感官。 老人许久不曾说话了,有些嘶哑但平静开口说道:“梦阳,你也来了?” 没有任何的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头顶天穿了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足下地穿了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黑白色的天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老者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天地颠倒,乾坤逆转,黑白互换。 他又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天地再次变了颜色,但他佝偻的脊背,逐渐变得挺拔。 老者双指并拢呈剑指,一身剑气四散开来,不断割裂着黑白天地。 仅是双指并拢,他便好似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剑起。 老者剑指向正前方的黑白。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管你究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存在,出来,见我。” 他知道祂会来见自己的。 之所以是在心中默默言语,属实是不想再听到黑白天地重复自己的话语了。 黑白天地,一片寂静。 老者再次走出一步,天地颠倒,黑白转换。 他并拢的双指微微抬起,随之递出了自己的倾力一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剑名:开天门。 随着倾力一剑的递出…… 四周毫无变化,黑白亘古不变。 他默默等待着。 一个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心中响起,还是在耳旁回荡。 “赵仙升,长生剑剑主,合道剑与长生,当今天下第一。” 极远处,在赵仙升眼中亘古不变的黑白交际处出现了一抹绯红,美的惊心动魄。 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的绝美少年向他走来。 来的极慢,好像从未迈开脚步。 来的极快,瞬息便站在了面前。 赵仙升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右手颤抖着,中指与食指先是折断,而后寸寸碎裂,露出骨肉。 原本平滑如镜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便是掀起惊涛骇浪,久未感受到过的痛楚与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向他涌来。 赵仙升竭力压制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与痛楚。努力控制自己的灵台一丝清明,不让自己被那情绪与痛楚的洪波淹没。 万幸的是,痛楚与情绪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赵仙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嘴中低声呢喃着:“梦阳……梦阳……” 红衣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让赵仙升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他,但也可以是他,在此处此时你只会看到你所想看到的人或物。”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冷冷问道:“你是……谁?” 谁来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少年面色始终平静,带着微微笑意,缓缓答道:“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我曾经是人,我曾经是……人族初祖,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赵仙升并没有显得多吃惊,只是又问道:“人族初祖!这里又是何处?” 少年微微眯眼,眨眼之间四周黑白便全部破碎。 破碎的缝隙中,青山环绕,绿水长青,游鱼戏水,鸟鸣山涧。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手中多了个翠竹鱼竿,无钩无饵,自在垂钓。 少年扭头看向赵仙升,缓缓说道:“长生者,坐下,论道。” 赵仙升用力揉搓着双眼,缓缓闭上,一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睁开双眼,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除黑白天地之外的景色! 他缓缓坐在少年身旁,心念一动,手中便凭空多了一个紫金葫芦。 用力晃了晃紫金葫芦,其中便传来阵阵水声,水珠碰撞,清脆悦耳。 拔开酒塞,低头细闻,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没有变的,一切都没有变的,还是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赵仙升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上天之前没有全部将酒喝完。 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笑,仰头大口饮酒。 少年闭目垂钓,说道:“这里是玄天之上,我叫它法天。法天之中,只有黑白,是你们修士所修“道”的最终归宿。” “而我,是人间第一个修士,是法天之道主,是人族的庇护者,是人间的意志,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 赵仙升停止饮酒,不屑瞥了祂一眼,嗤笑一声,继续饮酒。 第71章 岁大饥 史书记,大平历,龙武八年末,岁大饥,人相食。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 故,有人作诗《菜人哀》。 ……… 黄大,祖上好像也曾富绰过,就是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到了他这一代,早已家道中落。 等到父母逝世,连安葬费都都凑不出来。没办法,只好在前几年的时候,便入赘到了幽州当地的一户富足人家,娶妻王氏。 好在,岳父岳母没多长时间也逝世了,只剩下了妻子王氏陪他,夫妻二人也算恩爱有加。 只是,没过多久,战乱四起,大旱降临,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家财也渐渐被用完抢完。 每一次,乱军到家中烧杀抢掠,夫妻二人便只能躲在秘道内,任由他们抢掠,最起码苟全了性命。 等到夫妻二人也没了存粮,也只能如同那些难民一般,吃草根,啃树皮了。 直至,草根树皮都没有了。 那……又该怎么办? 这一日,妻子王氏一反常态的,早早出门,直到正午时分才回来。 夫妻二人平常为了不那么饿,能睡着觉便睡觉,躺在床上不动弹的。 睡着了,就没有那么饿了。 黄大刚刚睡醒,左右一摸,不见妻子王氏,慢吞吞的坐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妻子王氏跪在床边,用手抹着泪。 见黄大醒来,王氏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了黄大。 黄大疑惑不解,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这才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沉甸甸的铜钱,分量还不少。 黄大面露狂喜,急忙将铜钱全部倒了出来,一枚枚的数了过去。 竟然有足足三千枚铜钱! 黄大又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没数错,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他这才相信这不是梦! 王氏就在一旁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静静看着黄大数钱。 等这股兴奋劲过去,黄大才反应过来,急忙压低声音问道:“这钱是哪来的?” 王氏止住泪水,带着些许哭腔小声道:“这钱是爹死前,告诉我埋在后院的,爹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用。” 王氏止住哭腔,看着丈夫,笑道:“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黄大兴奋的点着头,又将铜钱仔细数了一遍。 处于极度兴奋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妻子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王氏又说道:“你现在赶紧拿这笔钱出去躲一躲,过几日再回来。” 黄大不解道:“为啥?” 王氏说:“你傻呀?万一别人知道了,咱家有着一笔横财,肯定要有人来抢的,你赶紧出去躲躲风头再说。” 黄大点了点头,认为妻子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一起走吧?” 王氏摇了摇头:“不行,我得留在这,不然咱俩都消失了,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黄大又说:“你一个女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在这吧,你出去躲着吧。” 王氏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强势道:“这里是我家!你出去躲着。” “可是……”黄大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让你出去躲着你就躲着,哪来那么多废话?”王氏摆出一副生气的作态。 黄大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自己是入赘过来的,王氏性格又比较强势,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做主。 于是,黄大下午就收拾行囊,出去躲着去了。 妻子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眼中噙着泪,小声道:“与其我们一起饿死,不如我去当做菜人,起码你可以活下去。” ……… 过了几日,黄大还是放心不下妻子,便赶紧回来了。 到家之后,黄大左右寻不见妻子,找了半天发现被子下面,竟然藏了一小袋子熟肉,分量不多。 黄大估摸着是妻子买来的,便揣在怀里,出门去寻妻子。 刚迈出家门,便在隔壁闻到一股肉香,那肉香沁人心脾,让几天没吃饭的黄大,跟随本能,敲了敲隔壁的户门。 户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汉满脸警惕的看着他,一把尖刀藏在背后。 黄大仰着脖子向里面张望,看到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嘟的炖着肉,肉香四溢。 他抹了一把口水,讪笑道:“郭叔,你家炖什么呢?这么香。” 那个被称作郭叔的老汉,嘴角勾起,亮出藏在身后的尖刀,狞笑着看向黄大:“怎么?你也想尝尝?” 黄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想问问您在哪买的肉?” 在如今这个世道里,抢人吃食就是在杀人害命。 老汉狐疑的看着他,仍然拿着尖刀对准他,冷冷说道:“你出了城,往东走六里地,那里有个市场,那里面卖的有肉。” 说罢,便一把关上户门,插上门栓。 黄大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耸了耸肩,转身离去,向城东走去。 如今,都很少有人卖菜卖米了,更别说卖肉了,黄大打算先去市场买几斤肉,以免去晚了抢不着,然后再去找找妻子。 六里路,瞧着不是很远。 但对于好几天没吃过饭的黄大来说,仍是难以完成的。 好在,怀中有一包熟肉可以充饥。黄大走一里路,便吃掉一片肉。 一路上, 有人就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刀子,目光贪婪地盯着黄大,好似就等着他倒下后,割他取肉。 黄大不敢久留,快步走到市场,发现那个老汉还真没骗他,这市场里面真有卖肉的,而且人还不少。 摊铺前,摆着一块块切好的方肉,挂着一条条腌好的肉干。 黄大逛了一会,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便停在一处馄饨摊旁边,准备先买一碗馄饨充充饥。 馄饨摊里面人满为患,黄大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座位,便站在店铺外面。 有店家招呼黄大:“吃馄饨吗?” 黄大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卖的?” 店家笑道:“米肉馄饨,七钱一碗;狗肉馄饨,二十钱一碗;猪肉馄饨,二十八钱一碗。” 黄大想了想,便点了一碗米肉馄饨,数了七个铜板,递了上去。 妻子给的那三千钱要省着点花。 至于米肉是什么肉他也没问,如今有的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肉呢? 等了一会,一锅热气腾腾的馄饨,携着肉香,便出锅了。 店家吆喝道:“米肉馄饨出锅喽!” 店内所有人瞬间一眼冒精光,挤上前来,都说要一碗馄饨。 后厨的走出一个大汉,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砍刀用力砍在桌台上,怒声道:“排队!” 众人排起长队,不一会,一锅米肉馄饨便卖完了。 黄大端着一碗馄饨,站在店门口,傻笑着庆幸自己点的还算早。 这馄饨确实好吃,馄饨肉鲜嫩,馄饨汤鲜香,他每一口都吃着仔细,认真品尝着肉在唇齿中留香,鲜嫩无比。 他大口咀嚼吞咽着馄饨,想着下回带着妻子一块来吃。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黄大感觉舒服了很多。这家的肉确实好吃,便打算在这家买几斤肉回去。 于是他唤来店家,问道:“你们这里有肉卖吗?” 店家点了点头:“你想买什么肉?” 黄大说:“刚才吃的肉就行。” 店家笑了笑,又说道:“要买米肉啊,买什么品质的?” 黄大问:“都有什么品质的?” 店家竖起三根手指头:“有烧把火,不羡羊,和骨烂这三类。” 黄大想了想,要了几斤的不羡羊。 店家笑着,将他带进了后厨里面。 黄大……懵了。 第139章 起源 少年面对赵仙升的不屑,倒也没有气脑,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长生者,知道这个世界的起源吗?” 赵仙升停止饮酒,抹了一把嘴:“梦阳曾与我说过些许。” 少年扭头看向他,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笑容:“那你应该知道……我合道了什么,怎么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赵仙升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眯眼看向他,笑而不言。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仙升想试一试这位人族初祖的斤量。 赵仙升缓缓站起身,一身筋骨噼啪作响,如校大龙,再也不压制一身剑气。 他在此时此刻,他在此地此处,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念仙境。 他自天下无敌手。 少年扭过头去,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原地垂钓着,丝毫不在意赵仙升。 少年双指并拢一抹,划出一道灵光,灵光乍现岀一条看不见终点与起点的灰线。 赵仙升凝视着那条灰线,思绪被牵引带动,不由飘向遥遥亘古。 相传,遥遥亘古,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未分。 忽有一抹灵光乍现,继而开天辟地,天升地沉,混沌自此清浊辨。 灵光四散,遍布宇内,进而演化出日月星辰,风云雨雪,山川湖海,以及各种各样的生命。 赵仙升眉头微皱,仔细回想着李梦阳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秘密猜测。 当天地中有了生命后,万物遵循着世间各种规律各自衍化,开化灵智,吸纳天地灵气,延年益寿。 万万年的演化中,最终人与妖两族崛起并存。 妖族,天生体魄强横 虽说是并存,可实际上人族不过是妖族的圈养家畜罢了。 妖族将人类当做吃食,以此吸纳其体内的先天一气,达到强悍肉身,延年益寿的目的。 而人族则借助妖族的庇护,躲避自然天灾,竭力维护着族群的延续。 两族共生,这样的格局又维持了万年有余,直至那个人横空出世。 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族走上了修行之路,开启了登天崛起。 人族开始逐步修行,吸纳天地灵气,锤炼先天一气,掌控自然伟力,终于有了与妖族抗衡的资本。 然而,妖族虽然内部战乱不断,互相争抢地盘资源,可其底蕴依旧可怕,远远不是学了几手术法的人族能够抗衡的,然而反抗的号角已然吹响,人族只能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只有全族以死相搏,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两族战争延续了近乎数百年。 就在人族几乎被灭族之际,那个带领人族修行的人,他合道了!!! 一人三合道,且大不相同,分别合道天时,地利,人和。 也就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以及人族万万生民! 也就是说他彻底挣脱了天地牢笼,超脱了光阴长河,永生不死,无处不在。 人族越强,他便越强!他越强,人族就越强! 完全合道之后,那个人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人族便有天命加身,世间气运彻底汇聚在一族之上,各种天才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各种强横的术法也如雨落人间。 人族!终于可以与妖族分庭抗礼。 又是数千年过去,人族将妖族近乎赶尽杀绝,剩下的也是隐藏于山林湖海,少有在人间显身者。至于那些体魄蛮横刭近乎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在人间各处禁地之中。 人族气运加身,建立王朝,世间一切终归人族,绵延万年的战火终于停止,至此天下太平。 赵仙升恍然停止思绪,看向垂钓的少年,问道:“你一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取代了天道,成为了世间的意志,所以人族才能成功?” 少年手中鱼杆微微抖动着,点头说道:“我没有取代,天地本无主,我合道之后就是天地自然唯一的意志。” “我连斩三天,登临法天,画地为牢,成为天道。” “我自庇护人族,人族得世间气运,自然便可万古长存。” 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赵仙升双手抱臂,挑了挑眉。 “这就意味着,在这法天之中,只要我的心念一起,无论善恶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少年看向那一条极长的线,“所以,我用时间与空间画了一条绝对笔直且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在这条线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按照某种极其玄妙的规律进行下去。” “无论是花开花落,还是人生一念,又或是王朝兴衰,天灾大劫都有结果。”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与安排,一切都是天命。”少年手中翠竹鱼竿一沉,双眼眯起,“可是总有些人想要逆天改命,虽说大部分人所谓的逆天改命,无非是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可归根结底依然在这条线上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也有如你这般真正的大修士,合道法则,跻身仙境,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依然是这条线上的某个结果罢了。” “你们是这条线上的虫子,只要不脱离这条时间与空间所画的线,也就根本谈不上何为真正的大自由。”少年故作停顿,回头看向赵仙升,“没别的意思,我眼中的虫子与人是平等的。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世间的意识。” 赵仙升点头不语,眉头微皱,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条灰线。 “你们是自由的,这条线只是预知了所有会发生的大小事,并不是规划了你们的一生。寒门百姓逆袭称帝也好,人间帝皇国破家亡也罢,这些早已命中注定,都在这条线上。”少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每个人的结果都有无数种,无数种结果都在这条线上,至于到底是哪种结果,归根结底还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所谓的术士推演预知,也只是看到其中的几个结果,好的就向其发展,坏的就尝试改变。” 赵仙升明白了,说道:“这条灰线的根本是人心。” 少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是自由的,因为你们有无数个选择与结果,你们只要还在这条灰线上,世间气运九成就还在人族之上,人就还是万物之长。” “但在这条线中,总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被定格,绝对无法改变,大平王朝只有五百年国运,而后覆灭就是其中之一。” 赵仙升嗤笑一声:“确实是自由的,可就谈不了大自由了。” 少年停止垂钓,缓缓起身,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凝视着赵仙升,语气平静:“可如果……有两个万年以来天资最好,气运最好的人,一个为寻大自由,问剑于天,剑开天门,最终登临法天,彻底脱离这条灰线;一个为了所谓的人间太平,术法通天,逆天而行,最终以一己之力拖住天道前进三百年。” “因为这两个人,这条笔直的线不再笔直,人间万种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赵仙升微微挑眉,冷笑道:“哦?那你想怎样?” 第72章 菜人哀 黄大看见后厨中一排排铁钩挂着各不相同的断手断脚,有的尚且完整,有的被皮开肉绽,有的只剩白骨…… 案板上,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血肉搁在上头,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旁边则是各种下水,肠子肝脏,脾胃心肺…… 角落中,还堆积着各种被没刮干净皮肉,残留着乱发的头颅。 后面,被另一道帘子隔开。 店家关上后厨门,笑着问道:“你要买不羡羊的什么部位啊?” 黄大目眦尽裂,僵硬的转过头,刚想说不买了,忽然看见铁钩上挂的一断臂上,有一块醒目的红色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妻子王氏的右臂上,也有一块这样的胎记。 一模一样。 黄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一把撩开帘子。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这是片不大的空地,上面垂挂下来数根血迹斑斑的铁钩,铁钩上挂着七八个人。 有老瘦男人,有年轻妇女,有七八岁的小孩…… 黄大仅一眼便看见了妻子王氏也如猪狗般挂在那里。 王氏浑身赤裸,双臂被整齐砍去,双乳被割去,腹部腿上血肉模糊,坑坑洼洼的,少了很多大块皮肉。 她起伏的胸口,告示着她……还活着。 丈夫黄大茫然地看着妻子王氏,不明白曾经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般的妻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黄大有些不相信,嘴巴微微张着:“什……什么?” “这些便是菜人了,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肉,便称作米肉。”店家解释着。 “你看啊,这个便是不羡羊了。”店家没察觉出黄大的不对劲,手指着王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男人肉腥臊不好吃,而这女子肌肤嫩滑,割肉恐惧时出汗也少。” “两臂砍下挂起来,当作腊肉风干;两乳割下,包成馄饨吃;腹部腿上的肉,则用来炖汤喝。” “为了保障肉的新鲜,这女子一直活着割肉吃,也不用担心腐烂,估摸着应该能吃整整三天。” 黄大没有痛哭,只是呆愣着问:“这……怎么来的?” 店家以为黄大担心肉的来路不正,便说道:“你放心,这肉是自愿的,我花了三千钱才买下来的。” 黄大忽然便意识到妻子为什么突然拿出三千钱了。 她将自己当成菜人,卖了啊! 菜人,就是供人果腹的人啊! 黄大指着妻子:“我要买她,全买下来。” 店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出多少钱?” 黄大掏出钱袋子:“两千九百九十三钱。” 店家笑着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问道:“这么大个不羡羊,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黄大没搭理他,轻轻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撩开妻子凌乱的长发,小心翼翼抚摸着她还算完整的脸。 王氏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勉强抬起头,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是丈夫,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光亮。 王氏盯着丈夫的脸,颤声道:“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黄大摸着妻子的脸,轻声道:“苟全一人独终老,丈夫无妻不可活。” ………… 在斜阳黄昏的傍晚,丈夫背着妻子慢慢走在回家的羊肠小路上。 这六里路,他们走了许久。 路两边,有人舔着嘴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一幕,很像丈夫当初背着妻子过门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初路两边是欢喜热闹的迎亲队伍,而不是盼着他们死的持刀饿鬼。 妻子趴在丈夫背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念叨着:“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丈夫一个劲的摇着头,一步步走得很慢很慢,他就是个糙人,妻子文绉绉的言语他听不懂。 他就想带着她……回家。 不知还差几里路,黄大终于是撑不住了,狠狠摔倒在地。 吃的那一碗馄饨,早就连着胆汁一起吐了出来。极度匮乏的身体,加上被极端情绪所刺激,他早就该撑不住了。 路上的黄大撑不住了, 路边的人也坐不住了。 肉啊! 那是肉啊! 那是活生生的肉啊! 一群饿鬼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们,好似要将他们一起生吞活剥。 丈夫黄大躬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将妻子王氏护在身下,即使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妻子王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最后拥抱一下丈夫,可双臂被砍的她,做不到。 死了,或许就可以不痛了吧? 死了,或许就可以一起了吧? 黄大其实没有那么怕死,只是有些可惜,自己和妻子到最后都没能有个全尸。 他的愿望很简单,吃饱穿暖,与妻子住在一起,平安喜乐。 他的遗愿很简单,留个全尸,与妻子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弥留恍惚之际,黄大看见一个人如枯槁的年轻道士,站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道士眉头紧皱,看着如饿鬼扑来的“人”,口中念叨着:“疯了,都疯了。” 年轻道士知道这群已经饿疯的人,他们要干些什么事,他本不该管的,但他看不惯,也看不下去。 年轻道士扫了一眼夫妻二人,便知道已经救不活了。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铜断剑,锋芒毕露,冷冷看向那群人,莫然道:“谁敢上来,我杀了谁。” 他又看向夫妻二人,眼神复杂:“来晚了,救不活你们了,但我一定给你们留下一具全尸!” 一群饿鬼,畏惧年轻道士的手中利剑,不敢上前,徘徊一阵,便作鸟兽散。 “对不起……”黄大看着王氏,无力笑了笑,也闭上了双眼,“谢谢……” 说不定,上天看他们夫妻二人太可怜了,心生垂怜,要实现他的遗愿? 黄大死了,王氏也死了,年轻道士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年轻道士将他们夫妻二人就地安葬在了一起。 后又唤来他们的魂魄,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年轻道士听完后,沉默不语。 他又找来了两根枯木,雕成手臂状,补全了王氏的尸身。 夫妻二人虽最终都未能回家,但留得了全尸,还入土为安,葬在了一起,便知足了。 夫妻二人都很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超渡了他们,让他们起码可以再入轮回,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年轻道士又在他们的坟头守了七日,抺除一切痕迹后,这才离去。 张衍终于向前,不在幽州徘徊,前往阳州境内。 他对这里很失望,即使他知道这不怪那些只是想活下去的百姓。 但……他仍旧很失望。 第73章 救人要紧 一片火海,恶鬼哭嚎…… 张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才发觉只是一个噩梦。 刚刚喘一口气,他便看见一个身穿破麻衣的陌生汉子向他匆匆奔来,一见面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张道长!娃娃,娃娃好像不行了!你赶紧快去看看呀!” 张衍眼中血丝密布,看着面前跪地的汉子,缓缓说道:“好,带我过去。” 已经三天没睡个好觉的张衍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汉子来到一处漏风的破屋前。 屋内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孩子身形枯瘦,脸色蜡黄,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嗯,还有得救……张衍上下打量着那孩子,目光忽的停留在那孩子的手腕上。 神情有些恍惚,感到难以置信。 那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环,好似是拿银针弯成的。 是那个……孩子?张衍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之中。 前几年在太平山上,有一个嚷嚷着要成为大医的被拐来孩子,自己送了个细银手环,王三说要带他下山去找他家人。 从此之后,便杳无音讯。 张衍看着那汉子,问道:“这个孩子以前是不是丢过?” 汉子吃惊的看着张衍,不知道这个道士是怎么猜出来的孩子以前丢过的。 张衍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与我细说。” 汉子哦了一声,急忙说道:“这孩子早年间确实被人拐了一回,都丢了一年多了,没想到又被一个好心人送了回来。” 好心人?估计就是那王三了……张衍又问道:“那个好心人怎么样了?” 提起那个好心人,汉子的神情突然落寞了,小声道:“死在乱兵里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汉子看张衍叹了口气,以为孩子没救了,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张衍的衣角,痛哭流涕:“张道长!张道长!求求您救救娃娃,娃娃的娘亲已经没了,我的娃不能再没了呀!” 张衍将手搭在了孩子的手腕上,细细把脉,眉头紧皱。 怎么……还是风寒,跟上次一模一样? 随后,从怀中掏出银针,在孩子的几处关键窍穴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针。 做完这一切,张衍这才缓缓说道:“孩子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体内寒气入骨,阴盛阳衰,需要靠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才能救治。” 汉子的眼中亮起一丝光亮,急忙追问:“哪里去找这类药材?是不是找到了娃娃就有的救了?” 张衍想了想,默默点头,说道:“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去城里面找一找。你只需让这屋中暖和一些,莫要让孩子再受冻了。” 汉子使劲点头。 就在张衍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了张衍的手。 张衍看着那个孩子。 孩子吃力开口:“你是……道士哥哥?” 张衍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孩子带着些许哭腔:“哥哥,救我,我感觉我要死了,可……可我,还没完成跟你的承诺。” 张衍放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不会死的,能救你一回,就一定可以救你第二回。” “不要死,相信我。” 孩子笑了,又昏死过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张衍起身离去,快步向镇上走去。 身后的汉子,紧紧抱住浑身冰凉,昏死过去的孩子。 天色微亮,走了整整一夜的张衍终于来到了村庄外的清水镇。 清水镇不算大,但胜在风景秀丽,而且因阳扬州紧靠中州,数次兵乱也并未波及这里,还算是繁荣。 因镇中有一条四季常清的河流,是北方第一大河沧河的分支,故此得名。 小镇中有一家药铺,虽价格昂贵,但胜在种类齐全。 药铺中是小镇魏家的产业,我以前是小镇中最有钱的人家,家中有人与朝中命官关系密切,可以算得上门阀士族了,掌握着小镇几乎所有的店铺,控制着小镇的经济命脉。 几乎可以说,整座小镇都是王家自家的产业了。 张衍先是来到药铺里,看了看药材的价格,摸了摸身上银钱,估算了估算。 略一思索,随即唤来药铺掌柜,躬身问道:“掌柜的,你们药铺是否有大参这类性炎养气的药材?价格如何?” 张衍之所以这么恭敬,倒不是有多敬重镇中魏家,只是想快点拿到药材,不想再节外生枝。 掌柜的看着张衍背负长剑,是个道士模样,而自家老爷对道士颇为敬重,于是回礼讪笑道:“回这位道长的话,店铺确有大参,八两银子一两大参。” 张衍眉头微皱,不由问道:“这么贵的吗?” 掌柜轻笑道:“这世道都不容易嘛,药材紧缺,贵一点也正常。” 张衍摸了摸腰间钱袋,随后掏出一把碎银递了过去:“麻烦掌柜看看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 掌柜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嗤笑一声:“得了,穷酸道士一个。这把碎银子勉强有个三两吧,我家老爷心好,卖你半两吧。” 半两大参的话,差不多也够了……张衍脸色铁青,不过略微思考,还是强压下怒火,告诉自己不要节外生枝,孩子的性命要紧。 疲惫无力的笑了笑:“半两就半两吧,多谢掌柜了,那就麻烦带我去取货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向药铺后堂。 过了会,掌柜两手空空的走了回来,对张衍说道:“铺子里没有大参了。走吧,我带你去魏府取药去。” 张衍脸上依然挂着勉强的笑容:“那就劳烦掌柜快一点吧。” “病人等不及,救人要紧。” 掌柜拖着肥胖的身体,摇头晃脑,满是不耐烦:“赶着去投胎啊?一条人命值几个钱?” 张衍弯着腰,讪笑着:“病人要紧,病人要紧。” 魏家府邸其实离药铺不远,可二人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达。 这全都因为那个掌柜太过肥胖,走一步喘三步,喘三步扶墙歇一会儿。 张衍眉头紧皱,也不敢催促,只能就这么慢慢走着。 如今他境界上虽是妙云玄境,但修为一落千丈,只剩立命凡境。 有心……无力。 第74章 西瓜,好酒,牛肉 许久,张衍终于跟着掌柜到了魏家府邸的高大朱门前。 魏家府邸极大,朱门高墙,院落众多。 掌柜不紧不慢的领着张衍进了王府,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穷酸道士,看见了吗?给鞋底擦干净了,别脏了魏家地上的一块块上等青石砖。” 张衍袖中右手紧紧握拳,青筋暴露,却只是一个劲的讪笑不语。 掌柜的在前面慢慢走着,七拐八绕后才让张衍等在一座院墙外,自己去拿药材。 “在这等着,这等地方,你个下贱的泥腿子没资格进来。” 张衍笑着,只好慢慢等着。 日上三竿时,天气极热。张衍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快一个时辰,汗水浸湿了道袍,头晕目眩,险些晕倒。 那个掌柜才一手拿着一瓣西瓜,一手轻摇着折扇,缓缓走到张衍面前。 张衍看他手上并无药材,眉头紧皱,问道:“掌柜的,药材呢?” 掌柜摇着扇子,啃了一大口西瓜,汁水横,抹了一把嘴,这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呢,我家老爷要补一补身子,大参要给老爷配牛肉加鹿茸炖汤喝。” “没有了,没有了,你赶紧滚吧。” 张衍死死盯着掌柜手中的那一瓣西瓜,鲜红的瓜瓤刺痛着他如血的双眸。 那是……西瓜吗?!百姓地里,都已经长不出粮食了!他……不!他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掌柜将一把碎银子扔在地上,又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在口腔中漫开,咀嚼声音很大。 在太阳底下暴晒,口干舌燥的张衍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瓣西瓜上,却没有再说什么,跪在地上,将那把碎银一粒一粒捡起,点了点,抬起头,冷冷说道:“银子……少了。” 掌柜的咽下口中西瓜,舔了舔嘴角:“老子带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要跑腿费的吗?只是六钱银子,很少了。你还如此不知好歹?” 师父,这个世道……老子忍不了了! 张衍默默站起身,麻木的眼中多了一丝凶厉,眼神如一条透着信子的毒蛇,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掌柜。 掌柜的看着面前这个道士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大声叫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狗东西给赶出去!” 张衍从未如此愤怒过,只是一步上前,一拳狠狠打在掌柜面门上。 掌柜的鼻子顿时塌了下去,鼻血狂飙,被打倒在地,大声叫唤着。 张衍犹不罢休,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向地上砸去,一下接着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力,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 “我去你娘的!” “老子干你娘的!” 呼……张衍喘着粗气,心中积郁的怒气,稍稍舒解。 浑身微微颤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丢下手中半死不活,如死猪般的掌柜。 捡起落在地上,沾着灰土与血污的半拉西瓜,瓜瓤带着瓜皮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咀嚼,惨然一笑:“百姓们,地里连粮食都种不出来了,你们……竟然还有西瓜吃?” 张衍双目血红,如疯似颠的大笑着:“甜!甜啊!真甜啊!” 张衍揪住掌柜肥大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了起来了,惨笑问道:“掌柜的,你们的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此时头破血流,嘴角倘着血,只剩下半口气了。 张衍嘴角勾起,依旧笑着,拈住耳廓,慢慢发力,一点点……一点点撕裂。 先是耳垂裂开一道口子,慢慢变大,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继而是整个耳廓都被撕扯下来,肥大耳朵仅剩半点皮肉相连,摇摇欲坠。 掌柜被这巨痛激得清醒,大声惨叫着。 张衍松开手,又问一遍:“你们老爷……在哪里啊?” 掌柜的哆嗦着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老爷……在……在那里,一直往前走……” “好,知道了”张衍淡淡道,一把扯掉他的耳朵。 掌柜惨叫一声,捂住被扯掉的左耳,惨叫不止。 张衍看着那个被自己扯下来的肥大耳朵,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要一口把这耳朵吃下去。 不过,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 张衍随手丢了手上的肥大耳朵,朝着掌柜指的方向,一路打了过去。 他虽说现在只剩下立命凡境的修为,但家丁都是些普通人,一路上无人能挡。 张衍拎着一个家丁的衣领,大步跨进了主屋。 主屋内,一道道宴席,每个人面前,好酒好肉,外加瓜果。 主屋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儒雅随和的长须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道士。 张衍红着眼,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家庭甩到魏老爷面前,伸手道:“我要药材大参。” 魏老爷眯着眼问道:“你是个道士?” 张衍微微点头。 “既然是为小道长,一个出家人为何抢劫?”魏老爷丝毫不慌,轻轻笑道,“小道长,不怕师父或祖师怪罪吗?” 张衍沉默片刻,冷静了下来,从袖中掏出那把碎银子:“我有银子,我可以买。” 魏老爷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位魁梧大汉缓步走到张衍身边,接过银子,又递给了魏老爷。 魏老爷掂量着银子,笑道:“小道长,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啊。” 张衍问道:“整整三两银子,买半根还不够吗?” 魏老爷抚须轻笑:“才三两银子,当然远远不够。” 张衍看着还在轻笑的魏老爷,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拔出背后的青虹剑:“加上这一柄古剑,求……” “求魏老爷,卖我半根。” 整个屋内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叫声是要掀翻整个屋顶,唯独张衍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魏老爷依旧是轻笑,看着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道士,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屋外的一片狼藉,问道:“一路打过来的?” 张衍握着青虹剑,嗯了一声。 魏老爷又笑问:“我那个胖掌柜的怎么样了?” 张衍说道:“扯下来他一只耳朵。” 魏老爷抚着长须,微微摇头。 张衍又说道:“有个孩子快不行了,就指望着这药材的救命了……求求老爷,就卖我……” 魏老爷抬手打断了他,淡淡说道:“我从不关心你要这药材干什么。” “想要这药材,也不是不可以……” 张衍看着他。 魏家老爷话说一半便不说了,抬手笑道:“来人啊,先上一桌酒菜,小道长我与你细聊。” 张衍刚想摆手拒绝,便听见魏老爷又笑道:“我给你脸了,你得要着。” 身旁的魁梧大汉,走了下来,一手按住张衍肩膀,一手伸出,笑道:“小道长,请上座吧,别折老爷的面子。” 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小镇中,姥爷给的面子……” 张衍看着汉子,等着他说下去。 汉子笑着说:“比天大。” 下人们很快抬上了一张桌子,上好了各种酒菜,张衍为了药材,也被迫入座。 不得不说,桌上的各种酒菜确实丰盛,一大碟子切好的瓜果,只有瓜瓤,没有瓜皮;一大壶精酿的酒水,散发出阵阵酒香;最后上来一坛子冒着热气的炖牛肉,肉香四溢。 张衍呆愣的坐在席上,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有些不知所措。 第75章 门阀士族 张衍迟迟不动筷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吃面前的瓜果,好酒,牛肉。 魏老爷举杯轻笑道:“小道长,为何迟迟不动筷子?饭菜不合口味?” 张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愣着轻轻摇头。 魏老爷又自嘲一笑:“也对,这次匆忙设宴,确实也只来得及准备些一些粗茶淡饭。” 集上有人举杯笑道:“就是说啊魏老爷,这次酒宴确实不怎么样,有损你沧河魏氏的家风排场啊。” 魏老爷自罚一杯,笑道:“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些就只是粗茶淡饭? 可是……百姓们都开始吃树皮,吃树叶,吃土,甚至……吃人吃人了。 张衍看着面前的佳肴,愈发呆愣。 百姓们,干旱干裂的田地,早就种不出粮食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良田,去种些瓜果,都不愿分给百姓耕种。 百姓们,一具具饿殍遍野,早就吃不上饱饭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粮食,去酿酒寻欢,都不愿分给百姓果腹。 百姓们,家户中几人是男儿?早就无人垦荒了,他们宁愿拿着上好的耕牛,去炖汤吃肉,都不愿分给百姓垦荒。 张衍颤抖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 牛肉很好吃,软烂鲜香,汤汁鲜美。 张衍自小学医,他吃的出来,这里面加了许多草药,许多在这个世道中可以救人命的草药。 当归,黄芪,党参,白姜…… 魏老爷看见张衍动筷子,笑道:“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魏府的厨子可是当年皇宫中的御厨,手艺自然是有一些的。” 张衍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吃饭了,他跟随着本能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肉,默不作声。 魏老爷搁下筷子,笑道:“小道长,要不跟着我吧,肉有,你要的草药也有。” 张衍咽下口中牛肉,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我只要草药。” 魏老爷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微微眯起,牙齿轻轻磨动,淡淡笑道:“小道长,肉吃了,酒也喝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衍站起身环顾四周,冷冷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魏老爷也站了起来,轻抚长须,笑道:“小道长在山上太久,可能是没有听过我沧河魏氏的名头。” 张衍说道:“我现在倒想听一听。” 魏老爷自豪大笑道:“我沧河魏氏,自古便是沧河的名门望族,盘踞沧河如龙,行云布雨随心,蟠龙遮天。” “我叔父,朝中四品大员,司责刑部;我舅父,边疆五品大吏,司责边防;我魏家当今家主,更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侯王,封号:魏王。朝堂之中,谁人不礼应我魏家三分?” “小道长,你拜入我魏家门下,我保你世道再乱,都能活下去,如何?” 张衍忽然恭敬说道:“我想请问魏老爷几个问题。” 魏老爷以为张衍想通了,欣然答应道:“你且问吧。 张衍再度冷冷扫视在场众人,问道:“你们在场的这些老爷,都叫个什么?” 魏老爷抬了抬手,笑道:“诸位,都别坐着了,起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先来吧。”魏老爷拱手抱拳,“沧河魏氏。” 在座众人,依次报上名号。 “泷泽崔氏。” “黄丘孙氏。” “柳中关氏。” “阳东王氏。” “弘毅杨氏。” ……… 最后,魏家老爷展开双臂:“你可以叫我们——士族!” 士族……张衍轻轻点头,又问道:“你们这些士族,知道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吃树叶了吗?” 席中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嗤笑不止。 魏老爷用丝绸手帕擦着嘴,轻轻点头:“知道啊,我还知道有菜人这种东西呢。” 张衍又问道:“那我想问魏老爷,你们这些士族,宁愿拿着良田去种瓜果,宁愿拿着粮食去酿酒,宁愿拿着耕牛去杀了吃肉,都不愿……” “都不愿什么?”魏老爷笑着反问,“他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清水镇在我的治理下,起码没有菜人这种东西。” “而且,我这个人比较信道,认为人各有命,生老有命,一切都是命。” “一群贱民,他们该死就死,该活就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问心无愧。”魏老爷看着张衍,笑容逐渐收敛,眼神也冷了下来,就像看着路边一条讨食的野狗。 他也看出了张衍,到底是不会为他卖命的,这种人,杀了也就杀了。 其实魏老爷也不是真的想让张衍为他做什么,因为他是个道士,偶尔良心发现,留这个道士一命,攒一些功德罢了。 魏老爷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冥顽不灵啊,小道长。我给过你可不止一次机会了,自己不珍惜,谁也没办法。” 张衍咬牙切齿,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朝堂,难道就坐视不管吗?公道,难道就没有吗?” 魏老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掰着一根根手指,细细数着:“嗯,朝堂怎么就没管呢?不让侵占百姓田地,不让杀牛吃肉,甚至前些年还下的有禁酒令。” “有用吗?管得住我们吗?”魏老爷自言自语笑道,“呵,没有个屁用。” 有人接话道:“呵,纯属做个样子你们这些贱民看看罢了,朝堂与我们士族,互相牵制,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 一群人,哈哈大笑,连连拍手称是。 张衍握起放在一旁的那柄青虹剑,手指轻轻抚过古朴的剑身,一股无边杀意自心底升起。 魏老爷身旁的魁梧汉子,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他起杀心了。” 魏老爷将杯中酒倒在地上,擦了擦手,随意道:“杀了吧,杀了之后,记得给人家埋了。” 那汉子站起身,浑身骨骼如爆竹般砰砰作响,一声凶猛的罡气将坐下的木椅震了个粉碎。 张衍双目血红,破口大骂:“这狗日的世道!老子干你娘的!” 青虹剑,虽是十大名剑末尾,也并无其他名剑的绝世神通,唯有“锋利”二字。 敌无不斩,斩无不断。 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张衍……今天,想杀人了。 第140章 真相 “我想怎样?”少年微微摇头,轻笑轻叹,“人潮汹涌向前,却总有人逆流而行。” 赵仙升双眼微眯,双指并拢,一身剑气悄无声息间便充盈整座黑白天地。 他自登临法天之时,便是一念仙境,真正的剑仙! “剑来!”赵仙升双指一抹,划出一道璀璨剑光。 只手探入剑光中,轻轻一握,一柄青色长剑便出现在手。 赵仙升剑指天道,冷冷笑道:“答应我些事。” 少年饶有兴趣的问道:“哦,什么?” 赵仙升说道:“保大平国运可以万世永昌不绝,保天下人间可以万世风调雨顺。” 少年摇头笑道:“你不是会为了家国与人间的人。” 赵仙升也是摇头笑道:“为了一个好友罢了。” 少年凝视着那条灰线说道:“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别说我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也不会答应。” 赵仙升手指拂过剑身:“很简单,你不答应,斩天便是。” 少年只感到好笑,笑道:“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嘛,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赵仙升依然仗剑而立,有些意外这位的存在也会有求于他。 他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少年淡淡说道:“很简单,我想让你接替我,成为新的天道。” 赵仙升瞳孔猛然放大,愣在当场,片刻后回过神来,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在这法天中待了多久?人间又过去了多久?梦阳又如何了?” 少年一一答道:“法天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如果按你的感受来算,差不多已经过去三万万年了。” “至于人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平已灭,玄初立。” “至于那位合道四季的不老剑剑主,一人抗衡三百年天命,阻止天道前进三百年,一人为平朝延续三百年国运,可最终……” 少年故意顿了顿。 赵仙升全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全身剑气猛然迸发,直接将四周的青山绿水全部斩碎,使之重归黑白一片的法天。 他持剑一步步向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最终怎么了?!” “最终……他自愿入一念仙境,选择散道天下,与世间意识融为一体,以此稳固人间四季天时。” “不可能!”赵仙升断然否定,“你在骗老子!” 少年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我不会欺骗任何人。” “他合道不老与四季!已是人间无敌!为了那大平也罢,为了这人间也好,他都不可能选择散道天下!”赵仙升全无刚刚的坦然神态,有的只是无能怒吼,“不可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对!不对!”赵仙升猛然摇头,又抱头怒吼,“梦阳!李梦阳!他来过了对不对?!他来看过我了,对不对?!” 少年笑容收敛,面无表情,有的只是无喜无悲,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淡漠说道:“一人抗衡天命三百年,引起了无数因果,导致天灾不止,四季混乱,人间大劫,可悲也只是逆天而为改命罢了。” “为了这人间,为了这生民,能够重新回归到正轨上,能够重新回到那条灰线上,他只能选择散道天下,让四季稳定下来。” “这是……我与他的约定。” “放你娘的臭屁!”赵仙升猛然抬头,死死握剑,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还不是你这所谓的天道所逼,梦阳才被迫如此!” “凭什么梦阳就要去认了所谓的天命?” “为什么梦阳对这人间还要付出一切!” “李梦阳!你告诉我,值吗?!” “为了这个人间,值吗?!” 少年微微颔首:“他觉得值得。” “你他娘的闭嘴!”赵仙升双眸如血,白发如雪,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替他回答……值得!” 一念仙境,一念魔境,只在一念之间,两种境界并无差别。 曾经李梦阳入过,现在赵仙升也入了。 赵仙升一颗粹然道心几近崩碎。 “莫莲!对!是莫莲!”赵仙升混沌的脑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怒声质问,“莫莲那丫头与你是什么关系?!” “为何偏偏是她天生道骨,应道而生?” “为何偏偏是她成为了李梦阳的首徒?” “为何偏偏是她如此天资却无法合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少年微微颔首,淡然说道:“她是我分出去的一缕残魂,自得天道庇护,我也没有安排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道而成。” 莫莲无论怎样,注定无法合道,不是因为他要一心合道剑之法则,而是因为她是一缕天道的化身,无论合道什么,都必然重归天道,融于世间意识中。 少年轻轻笑了笑,微微摇头。 李梦阳啊……李梦阳……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纵使自己散道天下,却还要为徒弟护道最后一程? 少年笑着摇头,在心中腹诽着:“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祂抬手摸了摸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在李梦阳眼中,莫莲就是莫莲,是他最好的徒弟,这便够了。 他不想让莫莲终其一生都只是天道的一部分,他想让莫莲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真真正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算是做到了,他彻底斩断了天道与莫莲之间的微妙联系,从此之后莫莲便只是莫莲而已。 而莫莲也并未让他失望,而是走出了一条新的修行登天路。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收敛所有万万条思绪,沉声喝道:“赵仙升,跪下叩首,当继天道,得永生!” 赵仙升拄剑而立,怒急反笑道:“老子!跪你奶奶个球儿!给老子滚!” 不知在何时,少年身后蓦然睁开了一双巨大且纯粹的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赵仙升,黑白天地的威势向他如龙扑压而来。 少年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一袭红衣变得虚幻无边,继而成了一道黑白无常的虚影耸立。 唯有那一双金色眼眸,纯粹如初。 “赵仙升……不管你信与不信……此时此地,便是真相!” 第141章 剑道最高处 面对金色眼眸的注视; 面对黑白天地的威压。 赵仙升丝毫不惧,只是怒目圆睁,满眼睛尽是血丝,一头苍白长发随着自身剑气飘扬。 紫金道袍之上,一颗颗璀璨星辰闪耀。 长生仙剑之上,一个个金色小楷闪烁。 赵仙升一手握剑,一手掐剑诀立于胸前,低声喝道“我有倾力一剑,仅以此剑,大斩法天!”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双手抱臂,微微笑道:“小子嚣狂,我接剑便是。” “老子平生,逆天逆命逆长生,何不嚣狂乎?”赵仙升剑指法天中的一切,狂傲大笑,“三千大道,我心一念。此命长生,我身逆旅。” 入仙境而不融天道者,仅此赵仙升一人而已。 “我有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此生仅有两回倾力一剑,每一剑都已至剑道巅峰。 剑就是剑,剑就在那里,这一剑无关乎境界。 一剑,开天门;一剑,落人间。 少年就么看着赵仙升递剑,无波无澜。 赵仙升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后,向下坠落,接连砸穿玄天,长天,云天,笔直一线,无比恢弘,坠落人间。 粹然剑光坠落在大海之上,刹那之间,方圆千里海水尽皆沸腾蒸煮,倒立成百丈的海墙,露出宽广的海底。 海底被径直凿穿,形成了一处深不见底且名副其实的海底剑井。 片刻后,海水倒灌,大浪滔天。 剑开天门,登临法天。 剑落人间,神州陆沉。 手中仙剑,胸中剑意, 一剑过后,与我何干? 少年面带微笑,双手笼袖,身后那双金色眼眸带着粹然的神性,凝视着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剑仙。 赵仙升,这位一念仙境的倾力一剑,却并未对这位天道的化身产生丝毫影响。 赵仙升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位存在,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鼓掌,微笑道:“好一个倾力一剑,气度不错,威力差了些。” “剑,递完了?”少年又自问自答,“那就该我出剑了。” “天下名剑共十柄,其中半数都出自我手。”少年挥手轻笑,“剑来,小子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剑道最高处!” 赵仙升手中的长生剑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自行悬于少年面前。 长生剑灵云墨不由自主的幻化而出,与少年对视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轻声说道:“云墨,好久不见。” “你是……”云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疑惑,也有些熟悉。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李梦阳,而是一位他很熟悉的人,但他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云墨在这个少年面前收敛了一切狂傲。 少年双指一抹,云墨便不由自主的回归到长生剑中。 这一抹,也彻底抹去了赵仙升残留在法天之中的剑气。 少年再伸手一抹,便抹出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出来。 五柄名剑的虚影浮现,悬于半空,一字排开。 一柄青色长剑居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剑名:长生。 一柄绯红桃木剑在其左侧。桃花依旧,少年不老。剑名:不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其右侧。厉鬼吞魂,恶鬼食魄。剑名:鬼。 一柄长棍,内藏双剑在其最左侧。风云飘飘,雨雪霏霏。剑名:风云雨雪 一柄完整的青铜古剑在其最右侧。三尺青锋,长虹惯日。剑名:青虹。 曾经的人族初祖,是第一位剑开天门者。 长生,不老,鬼,风云雨雪,青虹。 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各自演化其剑道,与法天之中点亮起各不相同的五道剑气光柱,好似海水倒灌,宏伟无比。 一道金色剑光,仙气飘渺,神性粹然。 一道绯红剑光,桃花纷飞,温暖如春。 一道漆黑剑光,鬼哭神嚎,阴气滔天。 一道雪白剑光,风云交汇,雨雪交融。 一道青色剑光,杀气凛然,锋芒毕露。 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黑白的法天之中,只剩下五种剑道所演化的剑光将赵仙境团团围住。 赵仙升面对五道剑光的围困,反而上前一步,即使手中无剑,也双指并拢,故作剑状,遥遥剑指。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一颗剑心,具象出各不相同的心相。 赵仙升半躺在地上,手中高高举起紫金葫芦,大声笑道:“来,来,来,请君全力出剑,请君拿我试剑,赢我者,可饮酒。” 这是谪仙人。 又有赵仙升一手掐剑诀,一手虚握无形无法之剑,斩出倾力一剑,怒笑道:“老子合道剑之法则!天上天下,我当为剑主!剑遇我,如凡人遇神只高座,只管跪下磕头认主。” 这是狂徒。 还有赵仙升盘坐在地,脱无形剑膝前横,直视那五道通天绝地的剑光,丝毫不惧,反而眼神炽热,带着兴奋,轻笑道:“长生剑剑主赵仙升,领剑。” 这是剑客。 犹有不同的赵仙升…… 就在某个时间,就在某个地点,赵仙升的不同心相,各自立于法天之中。 赵仙升的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双手笼袖,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 虚影淡淡开口说道:“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一直头颅低垂的赵仙升,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怒笑道:“去你娘的成天道!老子不要就是不要!” 这就是赵仙升! 他是谪仙人,他是狂徒,他是剑客,他是……仙升! “老子就要……” “大斩法天!” 赵仙升收敛所有由剑道显化的心相,双指并拢,便要以自身的神魂体魄为剑,大斩黑白法天! 眼前的虚影消失不见,只有一双金色眼眸注视着一切的一切。 五道各不同的剑光蓦然合拢成一线,将赵仙升笼于其中。 这一线剑光,无视了因果,凝炼了寰宇,穿越了光阴,继而绝地通天。 这一剑,就是剑道最高处! 第142章 仙升 剑光,剑光,还是剑光,只有剑光。 法天之中,剑光璀璨。 赵仙升沉溺于璀璨的剑光中,所有剑道显化的心相全部粉碎。 天地轰鸣,回声作响。 光阴逆流成河,云雾蒸腾,气息飘渺。 六合八荒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长生者,跪下叩首,即成天道。 长生者,立命安身,即护永世。 赵仙升在那剑光的轰陨中闷哼一声,依然倔强起身,强行撑起将碎未碎,满是裂纹的身子。 他慢慢挺起脊梁,破口大骂:“老子!去你娘的!” 某一个时刻,赵仙升的体魄直接轰然破碎,迸裂出数不清的碎片。 又是某一个时刻,赵仙升又以神魂牵引,将数不清的体魄碎片强行拖拽回原位,重新组成一身破碎体魄。 立于黑白天地某处的一道虚影微微皱眉,一双金色眼眸淡漠凝视着处于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 虚影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甚好。” 虚影轻轻挥手,璀璨剑光,更盛! 手中无剑,且看你如何大斩法天……虚影微微点头。 赵仙升的体魄上布满一道道裂纹,每一道裂纹中都嵌满了璀璨剑光。 犹是如此,赵仙升依然拄剑而立。 一直凝视他的虚影,忽然一愣。 那是……剑?不对,他哪来的剑?! 那剑……还不是长生剑! 赵仙升狞笑着直起身子,拔出剑来,双指并拢,轻轻拂过修长的剑身。 “老子,这不就有剑了吗?!” 虚影的金色眼眸微眯,顺着光阴溯源,便明白了赵仙升手中的这一柄剑究竟从何而来了。 原来,就在赵仙升体魄破碎之际,他竟然将神魂一分为二,一半神魂牵引体魄碎片回归原位,一半神魂只要被握在手中,在某个时刻炼化出了一柄剑器。 虚影继续双手笼袖,微微一笑:“好手段,竟以自己的神魂为剑,既然有剑了,那就看你要如何去做了。” 璀璨的剑光中,赵仙升遥遥举剑指向法天中的某处。 这柄崭新的长剑,名为:仙升。是赵仙升以自己的神魂凝练而出。 人名:仙升。剑亦名:仙升。 如今,赵仙升面目狰狞,再无神仙姿态,只是呲牙狞笑道:“既然已有剑在手,那老子变要……” “逆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就在曾经,法天之下,玄天之中,这位举世剑仙之长生者,就此“逆长生”! 就在此时此地,就在这法天之中,就在那剑光之中…… 赵仙升,逆长生,大斩法天! 他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赵仙升仗剑而立,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微弱光亮,继而大放光芒,祭出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那剑仙法相头顶脚踏黑白天地,拄剑而立,白发白须飘扬,大衣大袖飘摇,面容苍劲而有神采,当是有神仙姿态!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剑光之中。 仙升仗剑而立,法相拄剑而立。 二者开始接连出剑,每一剑都是倾一剑,每一剑都要大斩法天。 剑气更盛剑光,每一道浩大的剑气都不断撕裂剑光,斩裂法天的黑白。 虚影依旧淡漠看着,双手拢袖,无波无澜。 祂知道,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 够格了……虚影从大袖中伸出一手,微微虚握。 就在某个时刻,剑光碎裂开来,显露出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与他的法相。 虚影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光亮,旋即冲着赵仙升的法相一抹而过。 那尊剑仙法相,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当断即断,散作万千灵光,回归黑白法天之中。 赵仙升眉心炸开一点光亮,当即双膝跪地,手中仙升剑寸寸碎裂,也随之散作灵光。 天地无言,一片寂静。 虚影重新凝聚出少年面容,显露身形,出现在愣愣出神的赵仙升面前。 不同的是,少年不再是那一袭红衣,而是金缕衣,白玉袍。 少年挥手散去法天中残留的剑光,以熟悉的语气,开口问道:“仙升,如何?” 赵仙升,还是呆愣,不答。 少年一步向前,伸手抚住赵仙升的额顶,使他回过神来。 分裂神魂,以此为剑,不是他赵仙升所能承受的。 少年俯视着他,再次问道:“你……真的想救他吗?”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却还有些空洞,只是随着本能微微点头。 “很简单,成天道,便能如此。” “什么?”赵仙升有些不解。 少年的金色眼眸闪烁着,解释道:“你赵仙升成为天道之后,便可入主法天,执掌那条灰线,自然可以将他的意识与神魂剥离出来,到时候再为他重塑肉身即可。”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很简单,并不难。” “我……答应你。”赵仙升站起身来,凝视着祂。 少年轻笑道:“神性趋近于圆满,可人性始终差之毫厘。” “你生性自在,由心随行,无拘无束,不惜规矩,但你要记住,这条灰线虽是最大的规则,但也是最好的守护,只有在这条灰线上运行,人族才可以渐次登高。” 赵仙升不想再听了,只是说道:“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少年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人……才真的为人。” “要多去人间看看,去学李梦阳,不仅只看人间山河,更要看生民的千姿百态。” “但你的时间不多,只有百年光阴,这是你的那位好友以散道天下为代价,巩固人间天时四季为你争取的百年。” “你只有百年光阴,融合人性与神性。” “百年之后,这条灰线便会消磨在法天之中。届时,天道崩塌,人心破碎,人间万种因果彻底混乱,各自花落花开。到时,至于人族是否还是万灵众生之长……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入主法天,成为天道之后,要维护这条灰线的笔直,但切记不要过多干预,更不能随心所欲。” “你只要看着人族渐次登高就好,除非人族有大劫临世,才可以略微出手,否则你就只能看着。” “每当有人入一念仙境之时,便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也算是融入这条在线之中,这条灰线也会更加稳固与坚韧。” 赵仙升听着听着,忽然打断祂,问道:“我成天道,那你这位人族初祖呢?” 第143章 结果 听到赵仙升的问题,少年深邃的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无波无澜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祂或许只思考过人族的未来,并未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开口说道:“自此这世间变了人间,我护了这人间万万年,画地为牢,困于法天万万年……” “你所经历的在这万万年中……我都曾经历过,我见证人族登高崛起,逐渐成为万灵之长,也见过妖族的陨落,英豪湮灭于光阴长河……” “自我合道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护着人族逐渐长大,渐次登高……” “法天之中,黑白一片,时间与空间都不曾在此迈步,但我便一人于此长立,俯视人间多少年……” 少年说了很长很长的话语,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不说了。 赵仙升听着听着,不由喃喃自语:“以我之不自由,换天下之大自由。” 少年的金色眼眸中竟出现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万万年的光阴啊,在这法天之中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少年了然一笑:“所幸……我等到了你与李梦阳,等到了终于有人可以登临法天,有了继承天道的资格。” “怎么说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他李梦阳只身阻挡这条灰线前进三百年,你赵仙升强行脱离这条灰线,皆因你二人使这条灰线不再笔直……” “但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也终于可以将重担交给别人了,而且你合道长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脱离了光阴的束缚。” 赵仙升看着祂,一字一句说道:“长生非永生,也会亡绝,这是我的那位老友跟我说的。”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李梦阳说的不错,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但长生不老可以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回答道:“可我不想如此。” 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你别无选择,如果这条灰线真的被法天所消磨殆尽,那么所有曾与世间意志融为一体的人也会随之彻底消散,这包括李梦阳。” 说到这里,少年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祂知道赵仙升不会在乎所谓的人族兴亡,他也不在乎人族能不能渐次登高,他更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天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永生不死。 身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所求的便是大逍遥大自由,立剑世间,仗剑人间。 任何东西,任何人物,神也罢,仙也好,都不可能去束缚一位合道长生的举世剑仙。 除非……是他赵仙升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遥遥太古,那位人族初祖,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人族礽祖画地为牢,是为了万万人族。赵仙升画地为牢,是为了那一袭红衣。 对于他赵仙升来说,人间无所谓,自己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这人间是否也太过无趣,那他赵仙升又是否真的自由? 人人都是漂泊的风筝,都有牵挂,都不得大自由。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牵挂,何谓大自由?可它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离时间的冲刷,挣不脱空间的束缚,终究会落回这人间。 修道之人,也是断了线的风筝,终会回到这人间。 赵仙升如此,少年也是如此。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梦阳……究竟是为何散道的?” 少年轻叹一声,又不由笑道:“修行修行,修心修力,改习气,断我执……你修行到这般境界,执念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辈?” 赵仙升昂着头,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何而修行?” 少年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却还是回答道:“为人族渐次登高,成万灵之长,自此让世间变了人间。” 赵仙升说道:“我修行,为大自由,随时便能断我心中执念。” 或许是因为修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所以并无执念,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求而不得。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是根深蒂固。 赵仙升倔强说道:“我要一个结果。” 少年摇头无奈道:“给你一个结果。” 少年直接凝聚出一点灵光,轻轻点在赵仙升眉心。 赵仙升微微闭眼,穿越光阴,跨越寰宇,便看到了李梦阳的结果。 待他睁眼,少年笑问道:“如何?”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复仇会怎样?” 少年反问道:“向谁?是这天道,还是那人间。” 赵仙升长呼一口气,满眼血丝,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王朝……” “亡国灭种。” 少年摇头道:“玄王朝,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承天命,顺人心,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罢了。” 赵仙升依然说道:“它没错又如何?我就要它亡国灭种。” 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仅是一眼便彻底看穿了赵仙升的冠冕堂皇。 少年并未嘲讽,而是笑道:“别那么大义凛然的,你只是没能力,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为他向一切复仇。” “你没能力向天道复仇,你没办法向人间复仇,你只能向那个王朝复仇了。” 赵仙升沉默着,算是一种默认。 在沉默中,赵仙升再次开口说道:“不复仇,我道心不通透,就谈不上神性与人性的融合。” 少年第二次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祂指尖再次聚集一点灵光,抹出那一条看不见始终的笔直灰线。 少年凝视着灰线,缓缓说道:“在这条灰线中,玄王朝二世而亡,也是结果之一。” 赵仙升眼中闪着光亮,眯起眼来,也凝视着那条灰线。 少年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如果要强求那个结果,只会加速这条灰线的崩溃,你将不足六十年光阴。” “有方法吗?” “有。” “几种?” “两种。” 赵仙升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眉眼低垂,抚须沉声道:“那就可以了,便用两种方法,只求一个结果。” 第144章 办法 赵仙升又将目光投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问道:“两种办法,哪两种?” 少年伸出一手,微微虚握,黑白天地再次变了颜色。 就在少年身旁,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汇聚。 赵仙升不解的看向少年。 少年再次伸手一挥,金木水火土再次分裂,成就五行大道之阴阳。 赵仙升一双剑眉皱起,凝视着眼前的这十条通天大道。 少年开口说道:“世有五行,再分阴阳,统共十条大道。” “在这条线之上,人活一世,各随运数,皆有定数,这便是那些术士所谓的命格了。” 少年手指并拢,于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上一抹而过。 灰线之上,忽的一点生出光亮,进而衍变为万般光华。 少年闭上眼眸,就在祂的身后,那黑白天地中睁开了一双粹然的巨大的金色眼眸。 漠然的凝视着中,万般光华进而凝结为明明暗暗的五色光韵。 少年说道:“曾有阳五行命格之人,即帝金命,翠木命,清水命,天火命,厚土命,此命格之五人与我共同铸就这条灰线,并与此融合共生。” “可惜缺少阴五行命格之人,达成阴阳平衡,五行共生。” “你只要凑齐阴五行命格之人,并助他们登顶,让他们与世间意志融合,便在可一定程度上稳固这条灰线,以此抵消你强求某个结果带来的磨损。” 赵仙升明白了,点头问道:“阴五行之命格是哪五种?” 少年回答道:“阴五行之命格,即恶金命,诡木命, 黑水命,业火命,秽土命。” 百年光阴,成就五位十万法境?还是有些勉强……赵仙升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赵仙升抬起头,又问道:“听闻世间有奇书,名为《命格卷》,记录天下所有命格,可寻天下所有命格,此书在何处?” 少年嘴角扬起,露出笑容,似是回忆起往事:“《命格卷》吗?此时好像还是我当初闲的没事儿干所写的。” 赵仙升眉头微皱,直视着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笑脸。 少年收敛笑容,说道:“你不妨自己想一想,此书究竟会在谁手上。” 赵仙升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见他一直沉默着,少年轻叹了一声:“当真是愚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修到如今这个境界的,在我们那个年代,你早就被自己蠢死了。” 赵仙升冷冷扫了祂一眼,默不作声,依然沉默着,思绪飘扬。 少年轻轻打了个响指拉回他的思绪:“给你个提示,你长生剑上的那篇无名道诀,也是我曾经写的。” 长生剑上有一个个蕴含道意的金色小楷,汇总成了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长生诀,命格卷……赵仙升看着少年,忽然说道:“《命格卷》在梦阳的不老剑上?” “没错,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二者都曾是我的配剑”少年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长生剑刻箓汇总天下道诀,不老剑记载传承天下命格。” 赵仙升低头思索一阵,又问道:“你说的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少年少有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知道……斩国剑吗?” 斩国剑?赵仙升一愣,随即摇头。 少年一扬红衣袖袍,手中一抖,便出现一把绯红色的桃木剑。 不老剑……赵仙升盯着少年手中的桃木剑。 少年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而过,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有序排列,汇总成一本金色典籍,浮现在赵仙升面前。 少年接过金色典籍,随手翻开:“《命格卷》所说,传国之剑,始皇所铸,镇一国山河,传万民所愿,上刻‘受命于天,即受永昌’,以人力压胜于天。” “斩国之剑,由我所铸,断一国山河,斩一国气运,上刻‘亡其国,灭其种’,乃是天道压胜于人。” 赵仙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等一下,你身为人族初祖,为何要铸斩国剑?” 少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天道的化身。这世间虽是人间,人族虽是万灵之长,但犹有万千生灵生活其中。” “虽是人间,也是世间,不只有人,还有万物生生不息。” 少年微微摇头,金色的眼眸中透露着复杂:“人的自傲,人的欲求,是不可磨灭的劣根,需要有事物来制衡他们。” “人族已是万灵之长,占尽世间八斗气运,如此已是极致,绝不可再进一步,得寸进尺,只会自取灭亡。” 赵仙升嗤笑一声:“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得一便要占二,永无止境,不死不休。” 少年摇头说道:“人有所欲,无可厚非,有所欲才有所求,有所求才能登高望远,可总归……还需克己,不能太过放纵。” 赵仙升嘴角勾起,露出有些玩味的笑:“我以为如你这般存在,是不会有欲望的。” 少年也是笑了笑:“我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没有绝对的无欲无求。当你追求绝对的无欲无求时,这何尝又不是欲望?” 赵仙升看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你我都会有欲望。” 少年点了点头:“或许……当人没了欲望,就没了存在下去的意义,生无可恋或死而无憾本就是一样的。” “你们有圣人说,存天理,去人欲。我倒认为是,修天理,克人欲。” 赵仙升再次沉默下来。 末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揉了揉舒展不开的眉心,轻叹一声,问道:“我去哪儿寻不老剑?” 少年答道:“那位天下第一术士,将剑留给了你,你终会寻到的。” “就这样吧……”少年伸手指向赵仙升的眉心,“我会抹去你的一切修为,从零开始,重修剑道,重游人间,以此让你天人合一,淬炼神人共性。” 赵仙升问道:“抹去修为,那我死了?” 少年了然一笑:“那边真的死了呗,还能怎么样?一身剑道气运重归人间,那么这条灰线就让它消磨于法天之中吧,至于人间怎样,至于人族怎样,一切再与我无关。” 赵仙升问道:“你要怎么样?” 少年目光深邃,金色眼眸中有着藏不住的忧郁:“可以大睡一场,就此醉梦不复醒。或是,抹去一切,转世重修,再经历一场生老病死。又或者,生而知之,重游世间,再看看这让人失望又有希望的人间……” 第76章 杀了,杀了,都杀了 魏家老爷笑了笑,指着那个汉子笑道:“这位,在江湖中拳法甚有名望,号称一双铁拳打遍两江六州,江湖三大家中刘家杰出子弟,载物地境。” 张衍这些年一路走来,略有听闻这江湖三大家。 柳东关家,枪法一绝,世代为棺材匠,腰别六枚棺材钉,专为活人送终。 江南叶南,家族中人信奉佛教,传说藏剑一柄,天下第六名剑——一叶菩提。 川中刘家,家族武学驳杂,以暗器,毒法,身法,各闻名于江湖。 魁梧汉子身上罡气激荡,于手腕凝出一枚枚铁环,抖了抖手腕,哗啦啦作响。 汉子单手握拳,至于身前,拉开一个拳架,狞笑道:“报上名来,拿来酿酒也要知道是谁的尸骸。” 张衍双目血红,横剑身前,一颗杀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引起身上杀意,凝为阵阵杀气。 原本体内被封印沉寂的小雷池,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张衍扫视一圈,咧开嘴笑了笑:“杀了,杀了,都杀了。” “你们……这些老爷们,一个都跑不掉,我说的。” 魏老爷拍了拍手,将堂内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高声道:“各位,粗茶淡饭款待不周,那便请各位看一场好戏。” “顺便……赌一赌如何?”魏老爷看向那个不知好歹的道士,“就赌这位小道长,还能活过几息之间。” 各家纷纷拍手叫好,权当是饭后的一个娱乐节目。 “好!开场下注!”魏老爷举起手,“诸位老爷们,请下注吧。” 魏老爷坐了下来,笑道:“想必这小道长还是有些修为的,那我便赌两息吧,赌一百亩沧河良田。” 又有人举手道:“诸位,我先跟注了,一息之间,十二头牛羊。” 又有人不断加注。 张衍轻轻磨着牙,就只么静静看着他们下注。 等到在场的诸位老爷们都下完注,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汉子,毫不留情,一拳轰出,拳罡如虹,一身罡气如潮水拍来。 魏老爷一手撑着头,笑了笑。 这汉子,师承刘家,专门练习外家拳法,是实打实的载物地境,可是自己重金请来看家护院的。 眼前这个道士,虽说也有点可怜修为,但顶多是个立命凡境,绝对会死在这汉子的一双铁拳下,时间快慢罢了。 那汉子确实不弱,拳还未至,拳罡先到。 张衍看着迎面而来的拳罡,不闪不避,几乎是青虹剑带动着本能,一剑劈出。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一抹青虹随着青铜断剑斜斜劈落。 拳罡先到,那就先切拳罡,一切便碎,切的稀碎不堪。 剑刃切碎拳罡,如汹涌海面上有一块突出礁石,不断切碎浪潮,浪潮破碎成浪花,礁石锋利如初。 拳后到,先切拳头,后切臂膀,汉子整条出拳的胳膊,被沿着拳缝一分为二。 切口异常平滑,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半条胳膊便被竖着切落。 片刻,血喷如泉。 在场的诸位老爷,笑容全都僵在脸上,眼神发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汉子呆愣的看着自己被切掉的半个手掌,目光逐渐往上,又看见只剩下一半的臂膀,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在地境的金刚体魄,就么被切下来半个胳膊,而且还是竖着切下来的。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柄青铜断剑……好锋利! 下一刻,张衍杀心已起,双手握剑,横斩而来。 剑气如虹。 汉子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强忍剧痛,调集全身罡气于一点。 护身罡气,地境体魄,在如虹剑气面前,不过一张糊墙白纸。 那汉子上半身下半身分离,从中腰斩,如刀切豆腐一般,肠肠肚肚流了一地,应剑气而倒。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衍看着不沾一丝鲜血的青虹,抬脚从两段尸体中间大步走过。 魏老爷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青虹剑已停在脖颈处。 魏老爷感到脖颈的冰凉,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不!你不能杀我!” 张衍双目血红,歪着头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你?” 魏老爷瘫倒在地,一股尿骚味自胯下传来,拼命喊道:“你要杀了我!就是与整个魏家为敌!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就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他跪在地上,抓住张衍的裤腿:“只要你不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金子美人,什么都不缺!” 张衍笑了笑:“且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 “所谓贱民的愤怒!” 张衍便拎住了他的头颅,魏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喷涌的鲜血溅在这个年轻道士削瘦的脸上。 自己……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贱民手中?魏老爷有些难以置信,最后这样想着。 张衍随手将手中头颅丢下,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回头扫向在座的各家门阀士族,淡淡说道:“别动,谁动,我杀谁。” 仅是一个眼神,一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便吓得难以动弹。 在他们眼中,张衍就是一个站在血泊之中,满脸鲜血的恶鬼。 “魏家,崔家,王家,关家,杨家……”张衍持剑缓缓走来,一个一个手指数着,“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 有人崩溃大喊:“不!你说只要不动,便不会杀我们!” 张衍伸手掐住他的脖颈,一剑捅进他的心窝,轻轻拧动,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动,我也杀。” 内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开始四散奔逃。 张衍狂笑着追了上去,手起剑落,毫不手软,剑剑都斩在要害上。 “杀了!” “都杀了!” “还有这个!也杀了!” “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张衍从后一剑刺穿一人的心窝,那人倒地,继而踏在他的尸体上,狂笑道:“老子!要连同这个狗日的世道!一起杀了!” 张衍刚想从尸体上拔出剑,便发现剑卡在那尸体的肋骨上,拔不出来。 他也不在乎,拧动剑柄,连剑带着肋骨一块拔了出来。 等到屋内一圈子门阀士族全都杀完之后,张衍一脚踹开房门,随手掐住一个小役的后脖颈,拖着他大步向前。 整个魏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人人各自奔逃。 张衍持剑在人群中逆行着,凡有拦路者,无论老幼,全都杀了。 该死! 他们的后代,该死! 他们的侍卫,该死! 他们的奴隶,该死! 整个魏府上下,都该死! 既然都该死,那老子就全杀了,整个魏府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这个世道!不是要把老子逼成恶鬼吗?那老子就从一片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将这个狗日的世道杀个干净! 第145章 回人间 赵仙升直直看着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 那双眼眸中是藏不住的忧郁,这种忧郁他在梦阳的桃花眸中也看到过。 伤心,失望,疲惫…… 二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忧郁中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希望。 赵仙升与祂对视着,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谢了。” “你赵仙升……在向我道谢?”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不断笑着,“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跟我道谢过了。” “在法天中的这些年……你好像是第一个。” 少年的笑容透露着疲惫:“我累了啊,真的很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歇歇了。” “万万年之后,你赵仙升如果也有那么一刻觉得累了,也可以将长生与不老别赐予两人,说不定等着等着……也有人会站出来,替你,为人族,扛起这个不必要的重担,延续这条灰线。” 赵仙升只是看着祂,不言语。 眼前的这位人族初祖,万万年以来的第一人,一人开启修行之路,带领人族渐次登高,庇佑人族成为万灵之长。 最终走出一条绝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合道之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人族,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凡人之躯,成就天道,代表世间意志,又以光阴,寰宇揉杂人心拉扯出一条天命灰线,为人族规划了万年万古万万世。 如此这般的存在,竟然会说祂……累了? 可祂……为人族,为人间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没人能够站在制高点去指责祂。 因为……祂站就在最高处,看着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 “自我合道之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俯瞰人间,庇护人族。”少年自嘲一笑,“不过……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有结果,那便就此罢了。”少年喃喃自语,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一袭红衣变为一道虚影,又化作黑白两道流光,重归法天。 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随着虚影的消失,也不见了痕迹。 恍惚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即碎,一触即崩。 忽有声音回荡,引起天地共响。 “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一柄青色长剑破开一片黑白,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长剑无鞘,简单古朴,剑上用符箓篆刻着“长生”二字。 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剑。 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太极八卦的紫金道袍,自行在其身上浮现。 道袍名为“天衣”,天衣无缝。 一枚篆刻着细密云纹的紫金葫芦悬挂于腰间。 紫金酒葫芦,好友所赠。 赵仙升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再不被法天镇压的仙境修为。 他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老子的这一身仙境修为啊,可惜马上就要没了。” 向前走出几步,便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手指抚过刻有无数金色小楷的剑身,嘴中轻喝一声:“逆长生。”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自《长生诀》中所参悟而出。 话音未落,他满头白发瞬成青丝,眼角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脑后燃起一团清幽色的火焰。 万千心境之中,只有一剑出鞘,剑气纵横,剑意盎然,剑光璀璨。 身后出现一点光亮,而后暮然祭出一尊巨大的剑仙法像,头顶白天,脚踏黑地,拄剑立于法天之中。 剑仙出剑,随心所欲,最为自由。 赵仙升还要再次于这法天中递出那倾力一剑。 人与剑,从人间来,要开天门。 剑与人,从天上来,要落人间。 三千大道,我心一念。 久悬天上,要落人间。 此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身后剑仙法相亦是如此。 他双眼微眯,轻声喝道:“落。” 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之后,又在瞬间收敛全部光泽,笔直一线,从天而降,降临人间,无声无息。 待剑光散去,一位白须白发,身穿破败道袍的老道士,手持一柄锈蚀的长剑,从中缓缓走出。 老道士伸手抚了抚白须,捶了捶胸口,将那柄模样老旧的长剑收回袖中。 他明白,现在……他失去了一切修为,要从零开始,从灵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是赵仙升。 赵仙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他回首望去,不远处有巍峨皇城伫立。 目光穷尽处,隐约可见城门牌匾处,所题的黑金色大字——玄皇。 他向前看去,不远处有滔滔河水奔流。 滔滔长河,滚滚东流水,浪花淘尽,水雾蒸腾。 滔滔奔流的河水中,竟还隐约有一抹红光沉沉浮浮。 赵仙升眯眼看去,发现那抹沉浮的红光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就这么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却也不见随河水飘移流动,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待赵仙升的到来似的。 赵仙升口中轻声念叨着:“梦阳啊,梦阳啊……” 他向那柄桃木剑缓缓走去,开始破境,十步一境,虽步履蹒跚,却一步未停。 一十步,入臻化境。 二十步,立命凡境。 三十步,空明心境。 四十步,浩瀚海境。 五十步,载物地境。 统共五十步,老道士才走了五十步,便依靠着自己的剑道造诣,不顾根基,强行破境,直接从一位无境之人成为了一位载物地境的大修士了。 地境,就已是极限了吗……赵仙升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摇了摇头。 不打根基,强行破境,代价不小,后果更大。 可赵仙升,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让自己起码有自保之力才行。 这人间……我回来了。 赵仙升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又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轻轻碾碎,口中喃喃道:“梦阳……我回来了。” 道士回了人间,却再不见那一袭红衣。 道士……又是一个人了。 第146章 故友 赵仙升撒下手中的泥土,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那滔滔奔流的河水。 那柄桃木剑,依然在奔流的河水中上下沉浮着,不曾移动半分。 “年年岁岁,兜兜转转,还是一场刻舟求剑。”赵仙升轻叹一声,继续向河边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在河岸边的湿泥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赵仙升忽然感觉自己在走向一片迷惘,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的回首望去,却只见来时路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他以为……会有一袭红衣出现在自己身后,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 赵仙升颓然的摇了摇头,无力的笑了笑,不再停步,径直走到河岸边。 似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在河中上下沉浮的那抹红光愈加明亮。 赵仙升蹲下身子,伸手探进河水中。 现在是初冬时节,河水冰凉的寒意浸入骨髓,让他神志不清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原本一直上下沉浮着的桃木剑,忽然向他歪歪扭扭的飘流而来。 见桃木剑向自己飘来,赵仙升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一把将桃木剑从冰凉的河水中捞了起来。 赵仙升蹲在河岸边,仔细打量着这柄被河水浸湿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通体呈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 剑身处还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没错的,这就是梦阳的不老剑……赵仙升凝视着不老剑,不由喃喃自语:“梦阳,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对吗?”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赵仙升紧紧握着不老剑,咬牙沉默着。 碧蓝的天空中,有鸟群低飞盘旋,丢下一连串不知悲喜的啼鸣。 赵仙升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他这时才发现,闪烁红光的不是不老剑,而是剑上的一道赤红符箓。 那道赤红符箓他认得,名为锁剑符,具有封锁剑灵与其神通的功效。 不老剑只在河中上下沉浮,不随波逐流,也是因为这道锁剑符将其锁在了原地。 赵仙升双指并拢,拂过不老剑的剑身,直接将这道锁剑符抹除。 符箓一除,不老剑浑身一颤,挣脱赵仙升的手,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剑灵小桃夭显身在他面前。 这个可爱的粉裙小姑娘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坚强,只是眼中噙着泪,眼眶通红。 “赵老道?”小桃夭哽咽问道。 赵仙升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赵老道……剑主他……散道了。”小桃夭再也忍住不了,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再也没有剑主了。” 无论平时再怎么坚定要强,可她成为剑灵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又一直跟着李梦阳,没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赵仙升俯下身,轻轻揉着她的头,小声说道:“我也没有好友了,以后也没人给我酿酒喝了。” 河岸边,一位没了剑主,一位失了好友,一人一剑灵皆是失魂落魄。 良久…… 小桃夭抹干眼角的泪痕,忽然说道:“赵老道,剑主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将一件东西交给你。” “什么?”一直沉默的赵仙升愣了一下。 却又恍然想起,梦阳是说过会等自己回来的,如果实在没有等到的话,会送自己一件东西。 小桃夭从怀中掏出一张青色符箓递给赵仙升。 赵仙升接过符箓,问道:“什么符?” 小桃夭解释道:“探囊符,引符之后,会出现他送给你的东西。” 赵仙升明白了,双指夹住符箓开始引符,符箓自燃殆尽,一堆余灰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桃木盒。 赵仙升拂去包裹上的余灰,微微颤抖着打开桃木盒。 盒中有上下分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书信。 信封上,画着一朵飘飞的桃花,后以娟秀的金色字迹工整写着:仙升亲启。 赵仙升手指摩挲着书信,对小桃夭说道:“小桃夭,你先回去吧。” 小桃夭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为一道绯红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现在……天大地大,只剩赵仙升一个人了。 他犹豫着,还是打开了那封书信。 书信上是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小楷,晕染淡淡墨色,带着些许墨香。 赵仙升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可这封书信他却看的极其认真,一字一句,一字不落。 ………… 仙升亲启: 我,亲爱的老友,许久不见,见字如面。 我曾同你讲过,我一直在人间等着你,如果实在等不到的话,我会送你一件东西。 你,还记得吧? 很抱歉啊,我没能等到你,我也没能阻止这个东西送到你手中。 你知道的,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嗯……不管如何,起码一切都有了一个结果,看着还不错,对吧? 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这次先别急,打开下一层之前,不妨猜一猜,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 是一颗桃子吗? 我记得你是不喜欢吃桃子的,不过我是喜欢吃的,你也就陪着我吃了。我还依稀记得,咱们在小院的桃树下,拿着桃子打闹的情景,当时多好啊。 是一壶美酒吗?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我酿的酒了,你曾跟我说,我酿的酒你总也喝不够。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也给你酿了好多好多的酒,就是为了你回来可以喝个尽兴。 对不起啊,这壶一醉桃花饮春风,我再也不能跟你对饮大醉了,只能留你一个人独饮独醉。 啊,到底是什么呀,好难猜啊。 唉,如果早知道会死…… 哦,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只是活得长一点罢了。 不过……我是不老,你是长生,所以我赌我会先死。 呵,看来我赌对了,果然是我先死。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我长得比你俊美多了,不像你跟个牛鼻子的大王八似的。 哈,毕竟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嘛。 好了,我最好的老友,现在打开下一层吧,会有一个惊喜的。 ………… 赵仙升认真读着书信,阴沉如水的面庞上不由嘴角微微扬起,会心一笑。 读完这封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装回信封,而后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赵仙升这才打开了木盒的下一层。 他直勾勾的看着木盒,愣住了。 木盒中没有什么惊喜,只有另一封书信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信封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只大王八,王八壳上却工整的写了两个字——仙升。 赵仙升打开了这封信,信上写着: 哈哈哈,没有桃子,也没有酒,什么都没有,你上当啦! 你现在是不有点沮丧?还是想揪着我的衣领,揍我一顿? 啧啧啧,反正你现在是做不到啦。 我亲爱的老友,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玩笑,不过我也确实是太无聊了。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要是再写下去,你怕不是要哭了。 咱们这么久了,还真没见你哭过呢。 你也不必哭了,从此隔着满院桃花,三重天地,你再不必为我悲伤难过。 无非是……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故友梦阳赠好友仙升。 ………… 赵仙升低头凝视着这封书信,眼中有泪花闪烁,久久不曾抬头。 信中的每一个文字,字里行间不谈离散,有的只是对好友的无限宽慰。 待他再次抬头时,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剑仙,长命的人生中第一次流泪。 他没有言语,沉默的擦干眼泪。 赵仙升向河梁走去,恍惚间回头万里,蓦然发现已是故人长绝,只得喃喃自语:“我亦飘零久。百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147章 法天灰线,伏笔万千 遥遥法天之中,唯有黑白亘古不变。 有两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着人间一切,也注视着心神几近崩溃的赵仙升。 那两道虚影各不相同,却都面容模糊,唯有那一双眼眸,让人记忆深刻。 一道虚影双手拢袖,金缕衣白玉袍,白发垂纶,金眸粹然。 一道虚影双手负后,一袭红衣,一双桃花眸中藏着深深的忧郁。 金眸虚影问道:“如何?” 红衣虚影回答:“神性与人性在他身上都有了映射,百年光阴,重游人间,使其神人共性,尚可。” 金眸虚影斜睨看向他,不由问道:“你这么信他?” 红衣虚影抚了抚衣袖,似是笑了笑:“他是赵仙升,我信他。” “好。”金眸虚影点头应道,双指并拢,在法天中一抹而过。 黑白的天地间好似被祂分割一般,凭空便浮现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绵延至光阴之外。 那道虚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条灰线,一动不动,一念不起。 一袭红衣注视着那道虚影,默不作声。 就在某一个时刻,那道虚影动了,祂从那条灰线中轻轻用双指夹起一个结果,一用力便将其夹碎。 一袭红衣将目光由虚影转向那条灰线。 灰线看似毫无变化,却又在某一个时刻生出了无数条支岔。 支岔不断延长,又生出新的支岔,一条灰线便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漠然凝视着无数条支岔。 所有的支岔停止蔓延,在金色眼眸的凝视下,所有支岔全部粉碎殆尽,化作一道道黑白流光,重新涌入灰线中。 那条灰线再次变得笔直一线。 做完这一切,那道虚影微微点头,不由笑了笑:“最后愿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有幼童玩乐,有稚子读书,有少年义气,有青年登高,中年无所求,老年无遗憾,生有所爱,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死有所安,如此人间配上大好山河,最为佐酒。” “咦,好像许久不曾饮酒了?” 一袭红衣再次与祂并肩而立,俯视人间,轻笑道:“如果你我还在这人间,我便请你饮酒了。” “这人间?”金眸虚影无奈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红衣虚影不由问道:“这人间怎么了?” 金眸虚影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喃喃自语:“这人间……很好。” 红衣虚影微微点头:“有时候……确实很好。” 金眸虚影看向他,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跟你很像。” 红衣虚影也是笑道:“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都有后悔的事。” 金眸虚影说道:“我在法天中,以星辰作子,倒推复盘,下过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红衣虚影饶有兴趣的问道:“哦,结果如何?” 金眸虚影认真的说道:“此盘棋,长生局,无尽劫。”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看来这盘棋,你将它下死了。” 金眸虚影无奈叹了口气:“这盘棋解不开的,这已是定局,你李梦阳不行,他赵仙升更不行。” “看来这盘棋,就是我那位好友的局,也是他的劫了。”红衣虚影再次俯瞰人间,凝视着某人,“苦了你,确实解不开。” 红衣虚影又转而笑道:“不过就以我对我的那位好友的了解,他面对这盘死棋,不会想办法解开,只会一把掀了棋盘。” 金眸虚影淡漠说道:“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实力了。′” 红衣虚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轻笑道:“他是剑修嘛,当以一剑破万法。” 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金眸虚影扭头凝视着那一袭红衣。 祂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红衣虚影也扭头看向祂。 那一袭红衣忽的笑道:“我更愿成为……开局者。” 金眸虚影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红衣虚影伸出一只手,微微握拳:“万劫不复,那我便将一切推倒重来,再次开局,这次由我先落子。” “你散道天下,算是你开局的落子吗?” “你的收官,是我的开局。” 金眸虚影无奈摇头,言道:“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的道,看不穿你的心。” 红衣虚影双手笼袖,专心俯瞰人间,再不言语。 金眸虚影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一个时刻。 红衣虚影忽然开口问道:“你那看不见边界与尽头的漫漫人生中,你有过后悔吗?” 金眸虚影微微点头,认真说道:“有点后悔……让这世间变了人间。” 红衣虚影还是那一句话:“这个人间,有时候真的很好很好。” “人心鬼蜮的云诡波谲也好,人心草木的向阳而生也罢,人间的一切我都看到过太多了。”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有些暗淡,祂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李梦阳呢?”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忧郁,扪心自问:“是我错了吗?或许吧。”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悲伤,呢喃自语:“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桃花日又夕。” 一袭红衣,不禁泪流满面。 他不是悔不当初,他只是有点后悔。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桃树下的小院。 院中有桃姝坐在桃花下安弦抚琴,有仙升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有莲儿站在院门外轻叩柴扉。 一袭红衣的虚影化作四色流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 法天之中,又只剩下了一道虚影,闭目独立。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人族那么危弱。 小小寰宇,人在其中,修行不过苍蝇碰壁。 短短光阴,人渡其中,修行不过粟米随波。 天地如途,人生逆旅, 窄窄狭狭,匆匆忙忙。 光阴如流水,流逝而不复返。 寰宇如高山,高大而不自知。 自当做那笼中雀,放眼便是整片天地,倒也自足自乐。 又或成那天中云,只顾自己千载空悠,求个逍遥自在。 一切的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那便就此罢了…… 世间因果,花开百种,曾在法天中笑语看花开花落。 人间百态,一念之差,曾在法天中冷眼看人心沉浮。 这世间未尝不让祂难过, 这人间未尝不让祂失望, 这一生祂未尝没有遗憾, 可祂确已超越了光阴寰宇,超脱了生老病死,超然了天地大道…… 祂早就遗忘了名字,祂只知道…… 他是人族的初祖。 祂是天道的化身。 那道虚影睁开了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最后一次环顾这黑白天地,长呼一口气:“世间变了人间……至此,人世间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那道身影,陌然合拢双眸,散作黑白两色灵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大平卷·完) 第148章 大玄立国 (大玄卷·卷启) 大玄王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亡平立国,收拾破碎旧山河,历经数十载,终于一统天下。 大玄王朝,南北一统,占地广阔,几乎坐拥了前朝大平几乎所有的国土。 北靠天下最高山峰——雪山太白,冰天雪地,万里无人烟,是极北苦寒之地。而太白雪山的另一边,山下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 南至十万大山,重岩叠嶂,障气弥布,尚未开化,一片蛮荒,称为娆疆之地,山中有善使巫蛊的娆族历代久居。 西临一片大漠,常年黄沙席卷漫天,有诸多西域小国分布,与中原互通商贸,因西域国中多是信仰佛教,故而又称为佛国。 东是一片沧海汪洋,海运发达,渔业兴盛,百姓安乐。 大玄开国皇帝张衍并未改变大平原来的制度,而是修改延续下去,依旧按照十四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一百零八小城,划定天下 大玄定都阳州的第一主城——玄皇城。与前朝贵为大平皇都的仙京城,相隔不过千里路途。 两座不同朝代的京都皇城于此便好似遥遥对立,默然相望。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天命所定,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一个时代终会结束,但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它……不灭的刻印。 …………… 如今,大玄开国皇帝张衍立于玄皇城中的某处高楼中,独自一人凭栏远望,俯瞰属于他的整座天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于阵前斩杀大平的最后一位皇帝,也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曾经,他也是这般独自登楼,凭栏远望。不同的是,那时他只是俯瞰一城之地,而如今他是俯瞰整座天下。 这座天下……真的很大啊。即便是以张衍的修为,穷尽目力,也看不到边界。 想到这里,这位玄黄帝心中不由气象万千,心绪万千。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有人登楼而来。 张衍没有回头,依然凭栏远望。 以他现在的境界,不说天下第一人,起码跻身天下前十没有任何问题了,周围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雷霆的轰鸣。 当然,他对那个脚步声也极其熟悉。 “书生,来了?”张衍双手撑着栏杆,头也不回的问道。 “张衍。”身后的读书人喊道。 张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强忍着笑意,依旧没有回头。 “圣上。”读书人无奈又喊了一声。 张衍这才一脸受用的转身回头,看着这个已是两鬓微霜的读书人,轻笑道:“这才对嘛,既然已经立国统一天下了,就要有些规矩了,不能再枉顾那些伦理纲常了。所以……再叫几声‘圣上’来听听。” 闻砚没好气的骂道:“得了得了差不多得了,给你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收一收。” 张衍挑了挑眉毛,收敛笑容,故作威严道:“大胆!逆臣闻砚!你怎敢辱骂君王?” 大事初定,天下一统,故而他现在的心情极其轻松,甚至还找回了几分在太平山上修道时的少年心气。 他其实本就是这般的人,只是看见了太多的人间苦难,才将少年心气消磨殆尽。 闻砚正色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张衍收起嬉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闻砚看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皇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举行登基大典?” 张衍一拍脑门儿,恍然道:“都已经当皇帝了,确实忘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了。” 当初天下情况危亡紧急,也确实抽不出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张衍当初也确实不想当那个皇帝。 闻砚说道:“时间我帮你定好了,就在三日后,算是个良辰吉日。” 张衍点了点头,问道:“行,地点呢?” 闻砚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自己来选,还要册定重要大臣的人选,比如国师,宰相,首席供奉……” 张衍转身走向栏杆旁,眯眼望着那轮残阳,旋即重重一拍栏杆,掷地有声的说道:“地点……就选在平王朝的仙京城中。” 闻砚断然否定道:“那地方绝对不行。” 张衍扭头瞪了他一眼:“我是皇帝!你还让我自己选的!” 闻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没好气道:“圣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张衍一愣,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 闻砚突然有点后悔真让张衍当了皇帝,只听他幽幽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仙京城……” 张衍更不解了,追问道:“仙京城怎么了?” 闻砚重重一拍张衍的肩膀,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仙京城刚被子乾一把一把火烧了个大半,现在就剩一地残灰了,你是想在灰烬中举行登基大典吗?” 张衍一拍脑袋,无奈苦笑道:“确实是忘了。” 闻砚无语,直直看着他。 张衍被看的发毛,急忙转移话题:“对了,莫莲她人呢?那场大战完了之后就没见她踪影了。” 闻砚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她应该还在仙京城中,至于在干什么……” 闻砚顿了顿:“我就想不到了,估计还是跟她师父有关。” 张衍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登基大典……就定在中岳极山山上吧。” 闻砚想了想,点头说道:“中岳极山,皇极帝峰,自古便是封禅之地,用来登基也符合礼制,也并无不可。” 闻砚转而又问道:“册官的人选你都想好了吗?” 张衍有些想笑的看着眼前的中年儒士:“明知故问,还能怎么选,就那么选呗。” 闻砚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轻笑道:“嗯嗯,且说来听听。” 张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如同宣布圣旨一般,高声说道:“清白书院学子闻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有建国大功!故而册封为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眉飞色舞,笑颜大开,笑得两鬓的白发都在微微颤抖。 张衍见他如此高兴,不由问道:“至于吗?你不像是会为了官职高兴的人。” “我是想让我家先生高兴高兴。”闻砚想要止住笑意,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其他人想好了吗?” 张衍无奈的看着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大玄国师,莫莲。” “柱国大将军,章寻。” “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空行公公。” …… 第77章 无题 张衍掐着那个小役的脖颈,问道:“你们府中的药材都在哪?” 小役看着这个双目血红的恶鬼,浑身颤抖不止,因恐惧而有些结巴:“都……都在药材库里。” 张衍冷冷道:“带我过去。” 小役哭丧个脸:“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张衍挥剑随手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护卫:“你们的老爷,我已经杀了。” 张衍跟着那个小役,杀出一条血路,路上人人皆惨死。 等到了药材库里,张衍双目血红看着那个小役:“你个当狗的奴隶,你也该死!都杀了!” 小役被吓得跪地磕头,哭喊道:“爷!爷!求爷别杀我!我也不想卖身为奴啊!可我还有父母妻儿要养!” “我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八口人!全都要死啊!” “我知道爷不是坏人!求爷!放我一条生路!放我家一条生路!” 张衍听到这几句话,微微向后退了几步,眼中血色稍退。 回头看去,但见一片残肢断臂,老幼皆有,整个魏府上下,快被他屠了个干净。 张衍扭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役,颤抖着问:“都是我杀的?” 小役跪在地上,颤抖着点头。 张衍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死死盯着手中杀人甚多却滴血不染的青虹剑,剑身如镜,映着他那般可怖的模样。 片刻,收剑入鞘,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小役大喜过望,急忙磕头谢恩,起身便逃远了。 张衍找到了需要的药材,又拿了许多其他药材,这才跨过一具具尸体,浑身染血的离开魏府。 他突然想起了章寻的话,人间如狱人如鬼,在这乱世活的久了,人人都会变成恶鬼,没人能够幸免。 张衍停下思绪,快步奔跑起来,毕竟救人要紧,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那个孩子…… 自己能救他第一回,就一定能救他第二回。! ------------------- 大平历,龙武十年秋。 仙京城。 仙京城似乎还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仙京城,极尽繁华。 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似乎都影响不到它,永远是如此繁华,似是乱世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株大桃树还是那般桃花灿烂,满院桃花香。 桃花枝上,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翩翩然跃下。 红衣少年,睁开一双如春水般柔和的桃花眸,抬眼看向那株大桃树。 呼……少年长舒一口浊气,抖了抖衣袖,散去身上尘灰。 院内,扬起一阵清风,桃花朵朵飘落。 少年掐指一算,眉头皱的厉害。 “师父。”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少年没有回头,眉头紧皱。 那是位身材高挑,穿着淡蓝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清冷女子。 那女子手持银柄拂尘,冰肌玉骨,肤白胜雪,眉宇间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是位冰山美人。 莫莲看着师父的背影,微微躬身,轻声道:“恭喜,师父出关。” 自那一朝祭剑于天,便闭关十余载,此刻这位大平国师终于出关。 李梦阳回头看向这位首徒:“当今天下……如何了?” 莫莲微微摇头:“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国运衰微。” 李梦阳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又问道:“当今是哪位皇帝?” 莫莲站在师父身后,答道:“当今是龙武帝。” “龙武……”李梦阳轻声念叨着这个年号,不禁轻笑,“国运衰微,年号倒取的还算不错。” 李梦阳修长的手指弯曲轻扣桌上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莲闭眼静静听着。 李梦阳沉思片刻,说道:“等一会,让那个龙武帝过来见我。” 莫莲睁眼,微微点头应道:“明白了,师父。” 李梦阳单手托腮,微微皱眉,歪着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向莫莲。 莫莲依旧就那副恭敬淡然的模样,怀抱拂尘,双手拢袖,与师父对视着。 “莲儿,你如今怎样了?”片刻,李梦阳开口问道,“身扛三灾的一些旧伤,可算是恢复如初了?” “尚可。”莫莲轻轻点头,“我也刚出关不久,修为略有提升,境界暂且稳固,师父不用过多担心。” 李梦阳神情中有些无奈,微微摇了摇头:“莲儿,你变了许多呀。” 莫莲轻轻抬眉,看向师父亲手种的那株大桃树,轻声道:“师父,莲儿也长大了许多。” 李梦阳伸手,示意她先坐下来。 莫莲点头,这才坐下。 李梦阳轻轻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壶还冒着热气的春茶。 “莲儿,你想喝些什么?”李梦阳给自己倒了杯茶。 莫莲看着师父,轻轻摆手:“不用了,就不麻烦师父了。” 李梦阳抿了一口春茶:“你转修太上忘情了?” 莫莲并未隐瞒,点头道:“因为剑道一途迟迟未能突破,加上久久未能合道,就只能在闭关时,研习一些别的东西了。” “都修了些什么东西?” 莫莲答道:“配合天地人修炼一气化三清,又加上太上忘情,以及无情道。” 李梦阳打趣笑道:“怪不得现在对师父冷冰冰的,原来是转修无情道了。” 莫莲终于是笑了笑:“没有,师父说笑了。” 李梦阳看着首徒的笑脸,回以微笑,轻笑道:“莲儿,你笑起来很好看,记得以后要多笑笑。”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闭关之时,专门为你炼制了几件法器,说不定可以助你在剑道一途中,更进一步。” 莫莲好奇问道:“什么?” “不告诉你,稍微给你个惊喜,等凑齐了,再一块送给你得了。”李梦阳笑道,“不然总是整天冷着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莫莲看着师父,微微笑着,问道:“师父,如何了?” 李梦阳将杯中春茶饮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无奈笑道:“又能如何呢?还是那般呗。” “修为还是半步仙境,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了。” 莫莲也跟着师父站了起来。 李梦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生老宗的那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莫莲抬头,眯眼看向云天之中的那座真命山:“有的师弟,寿元将尽,已经羽化了。也有,下山游历去了。还有,破境的也不少。” 李梦阳又问:“那个我传他五雷正法与青虹剑,叫陆鸣的呢?” 莫莲摇了摇头:“自从他下山之后,便没了音信。” 李梦阳低下头,有些落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 莫莲突然问道:“师父,要是大平真的没了,你怎么办?” 李梦阳毫不在意,随口笑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人生在世,生老有命,无非一死嘛。” 莫莲又转而笑道:“师父,你可是长生不老的美少年啊。” “那又如何呢?”李梦阳捻住一朵飘落的桃花,“长生不老?终非永生不死啊。” “那师父说,这些东西可求吗?”莫莲似是在询问师父,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梦阳手掌抚摸着大桃树的树干,轻声答道:“无题。” 莫莲仰头看天,眼中露出迷茫:“弟子不明白。” 李梦阳眉眼含笑:“你会明白的。” 莫莲眼中愈发迷茫,迷茫深处继而显露出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在那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也有一双金色眼眸与她默然对视。 因是仰头看天,莫莲自己不知道,李梦阳也不知道。 第149章 一些事情 张衍像是报菜名似的,一囗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 闻砚听着听着便发现不对劲儿了,急忙追问道:“停,停停停停!你不立皇后吗?还有你的那几个儿子呢?立谁为太子?又封谁为王?” “皇后吗?”张衍笑了笑,看向远方,“还是算了,别再耽误了人家。” 闻砚继续追问道:“皇后不立就算了,那你又想立谁为太子?” “现在一共七个儿子。”张衍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儿子。“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老四张子离,老五张子坎,老六张子震,老七张子巽。” 闻砚眉头微皱,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他们二人都明白,除去年纪太小的四位皇子,现在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三个人,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了。 老大张子民,虽沉着冷静,宽厚仁德,修为不低,但毕竟不是张衍亲生,于礼于亲都不合。 所以,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张子乾与张子坤兄弟二人了。 闻砚说道:“所以,你想立……” 张衍笑道:“书生猜一猜。”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闻砚说道:“张子乾。” 张衍说道:“张子坤。” 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 闻砚极其诧异的看着张衍,一字一句的说道:“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且于大战中立有大功。 “不立嫡长子,于礼不合。” “不立大功臣,于理不合。” 张衍却是说道:“子坤……他宽厚仁德,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闻砚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淡淡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在子乾眼中,一切都可以取舍衡量,这样的他……让我感到害怕。” 闻砚耸了耸肩,抖落张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随你去吧,但我提醒你以子乾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样做,容易让兄弟反目。” 张衍背过身去,不再与闻砚对视,凭栏而远望,凝视着无限江山,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知道,但我是皇帝。” —————————— 仙京城上,云天之中。 真命山巅,祖师堂内。 生老宗不在大玄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李梦阳赐名此山为“真命。” 真命山巅祖师堂,莫莲一身脱尘白衣,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 此时的她,神色清冷,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某些事情。 她的面前,是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 二尊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 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这尊青铜香火大鼎,曾经是那么的香火鼎盛,如今却是个满是灰尘,香火凋零的情景。 毕竟……曾经天下的第一宗门生老宗已然灭门,香火传承彻底断绝。 只剩下莫莲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刻,莫莲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一尊剑仙神像,眼神凌厉不输寒芒。 只见那尊剑仙神像骤然间剑光大放,浑身燃起青色幽焰,继而缓缓熄灭。 莫莲冷冷说道:“赵老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着你与我……” “问剑一场。” —————————— 仙京城城外,某处军帐内。 三个大老爷们儿,聚在一块儿喝酒。 两个年轻气盛的人,一个中年近老的人。 张子乾,钟铠钧,以及刚刚驰兵赶来的老将军章寻。 张子乾倒是没有一点儿大玄嫡长子的样子,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勾搭着钟铠钧的肩膀,一边与章寻碰杯饮酒。 张子乾醉醺醺的向章寻说道:“章老将军啊,就是这位小将军,姓钟名铠钧,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救我于危难之中,有那勤王保驾之功!”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跳动着,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名为钟铠钧的小将,眯眼笑着问道:“小将军哪里人啊?” 钟铠钧当然听过眼前这个“人屠”的名号,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端起酒杯起身,恭敬说道:“老将军,金安城,钟家长子。” 章寻举起酒杯与钟铠钧碰杯,轻笑道:“小将军当真好风采。” 张子乾用力拍着钟铠钧的肩膀,得意道:“那可不?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钟铠钧也是笑道:“那就请殿下,以后当了那皇帝,不要忘了我的勤王保驾的大功啊。” “唉,定然是忘不了的,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张子乾率先站起身来,举杯一圈, 大口饮酒,“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章寻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玄皇子,自顾自小口慢饮着。 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过度饮酒伤身啊。 钟铠钧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将,如今在酒桌上却有些腼腆,小口饮酒,全当作陪。 喝了没多久,张子乾便醉趴在酒桌上,酩酊大醉了。 这个撺掇二人喝酒的皇子,如今自己却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去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酒量差,酒桌上一共三个人,就属他喝酒最多最快,剩下两个家伙全都在装样子。 钟铠钧见张子乾睡去,挠了挠头,想了想,便站起身,脱去自己的外袍,给他小心披上。 毕竟现已入冬,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 章寻醉醺醺的眯眼看着这个在酒桌上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子。 虽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人的神采,但章寻能感觉出来,这小子在战场上绝对是个杀胚。 无他,手上染的血多了,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章寻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向着钟铠钧举了举。 钟铠钧见状,也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章寻将酒杯举到嘴边,故作饮酒,却在心中笑道:“好小子,是个人物,杀气凌人,咱们很像。” ———————— 仙京城的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长皇子张子民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联袂登高望月。 张子坤遥遥望着那一轮明月,喃喃问道:“大哥,结束了?” 张子民一脸释然,轻松笑道:“天下定矣,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大玄的天下。” 张子坤看着明月问道:“大哥,那你说父皇会立谁为太子?” 张子民没想那么多,笑着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张子坤扭过头来,看着这位名义上大哥,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自己这位捡来的便宜大哥……很好。对自己很好,对别人也很好。 张子坤现在在想……自己与二哥都不当那太子,立大哥为太子的话,那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与结果。 可二哥必然会争那太子之位,那自己也不会谦让半点。 张子坤看着张子民,认真问道:“大哥,如果我与二哥有了储君之争,你会帮谁啊?” 张子民也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张子坤,试探着问道:“小坤,你想干什么?” 张子坤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就随便想想。” 第150章 登基大典 三日后。 立冬,微冷,小雪。 中岳极山,天下万重群山之首,地位最为尊崇,是历代帝皇封禅祭天之地,却从未有过再次登基继位的先例。 张衍一统天下,如今便要开此先例,正式登基即位。 中岳极山山脚下,有那百万玄军林立,人人身披玄甲,手持兵戈,严阵以待。 百万玄军为首之人,是一位脸上有刀疤,头发花白的高大老将。 大玄老将军章寻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身披玄甲,腰悬短剑,手握一杆大戟,遥遥望向那座中岳极山。 数十年戎马生涯,杀人无数,战功无数。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边军小吏,再到成为独守一城的大平将军,最后再到这大玄天下的武将第一人。 章寻高坐马背,回望一眼,大玄王朝的百万玄甲军,尽收眼底。 即使他穷尽眼力,也只看见乌压压的一片玄甲,独独不见大军尽头。 清白书院,一介书生。 横刀立马,两朝武将。 生逢其时遇名主,死得其所无遗憾! 武将至此,人生至此,已然至极! 章寻,这位大玄军中唯一位读书人出身的最高武将,手中大戟重重拄地,只觉胸中有一股豪气,不吐则不快。 只听他大笑吟喝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章寻将手中大戟直插入地,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剑刃划过身上玄甲, 铿锵作响。 他眼神坚毅,高声怒吼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身后百万玄甲兵卒也是如此,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 铿锵的翁鸣声中,齐声大喊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百万玄甲兵卒整齐划一的向两边散去,自行让出一条极为宽敞的大道,然后单膝跪地,恭迎圣上。 大玄有军律——从军者,遇帝只需单膝跪地,不必双膝俯首。 张衍头戴帝皇冠冕,身披五爪金龙龙袍,腰悬传国剑,缓步走来。 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与那一双威严的眼眸。 好像还是那一袭黄袍,不同的是道袍换了龙袍。 好像还是那一柄名剑,不同的是青虹换了传国。 好像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年轻的道士成了中年的帝皇。 这位帝皇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最靠前的是一位眉心有剑印的高挑女子,面容清冷,一袭白道袍,怀抱拂尘。 大玄名义上的国师——莫莲。 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两鬓双白,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儒士,步履蹒跚。 大玄文臣官职最高者——闻砚。 与二人相隔几步之遥的是一位笑呵呵的佝偻老者,身穿一身紫金蟒袍。 大玄首席供奉——空行公公。 再往后,便是相同装扮,身穿玄蟒袍的五位皇子了。 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昂首挺胸,并步而行。 长皇子张子民稍微落后二人几步,在后面一只手牵着不过七八岁的四皇子张子离,一只手牵着年仅四五岁的五皇子张子坎。 至于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巽年纪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就没让跟过来。 章寻见圣上缓步走来,这才翻身下马,静候在马旁。 张衍走到他身旁,二人对视一眼。 张衍点头示意,章寻咧嘴一笑,自行走到空行公公身边。 两个杀人无数的老家伙相视一笑。 在百万大玄兵卒的目送中,一行人就此登上中岳极山。 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大玄的文武百官早就恭敬立于两侧,在此等候多时了。 帝峰峰顶,静静立着一尊刻有云纹雷纹的青铜香火大鼎。 玄黄帝身后的一行人,便站在文武百官之前,默不作声。 侍张衍站定,淡淡扫视一圈众人,沉声开口:“诸位……等候多时,辛苦了。” 闻砚一步跨出,一揽大袖衣袍,率先躬身行礼,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文武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叩首,也随之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莫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手环胸,静静站着。 如果不是今天要正式册封她为大玄国师,这种场合她压根儿就不会来的。 而且莫莲除了师父,绝不会跪任何人。 张衍默认了莫莲的行为,微微颔首,轻笑道:“诸位爱卿,快快起身!” 闻砚一挥衣袖,率先直起身,文武百官这才慢慢起身。 张衍理了理身上的龙袍,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走向峰顶的那尊青铜大鼎。 这位大玄的第一位皇帝,一步步到巅峰,每走一步,便隐约有龙吟回响。 他的身后隐约有条模糊的金龙虚影盘旋游动。 张衍走到那尊青铜大鼎旁,站在了皇极帝峰的峰顶,俯瞰整片中原,但只见一片苍茫云雾。 他又回首望去,只见山上有文武百官,山下有百万大军,乌压压的一片,好似山脉般连绵不绝。 张衍定了定心神,吐出一口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眸中深处闪过一抹粹然金光。 他缓缓拔出传国剑,赤金色的剑身映着刺穿苍茫白雾的阳光,如此耀眼。 张衍双手捧剑向天,高举过头顶,沉声喝道:“帝张衍!于此叩告天穹,礼敬云天,长天,玄天!自大平立国已八百年,今运已终!朕上承天道,下顺民心,驱除灾患,北击蛮荒,一统天下,于今立冬时,设祭皇极帝峰之顶,昭告天地大道!” 张衍转身面向群臣,长剑拄地而立。 山巅的疾风吹刮开了遮住他面容的垂珠,露出他威严却略显消瘦的脸庞。 山巅的疾风使他的龙袍,猎猎作响,随风而舞,便好似一只金龙鳞爪飞扬。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声如龙吟:“立国大玄,建年玄黄,就此登基!” 玄黄帝转身剑指那尊青铜大鼎,眼中金色雷光炸裂,剑引雷霆,苍茫云雾中一道金色天雷径直劈落在大鼎之中。 大鼎之上,云纹雷纹闪耀。 大鼎之中,雷火熊熊燃烧。 故而不曾停歇的雷鸣又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破云而出! 传国剑之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天佑!” “龙起大玄!” ………… 一个时代的帷幕,极速落下。 一个崭新的时代,迅疾来临。 史书记: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立冬时。 玄黄帝张衍,终一统天下,于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峰顶,正式祭天登基! 第78章 心寂心死空余灰 等张衍拿到药材,浑身染血的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燥热,四周安静的可怕,无风声也无虫鸣声。 因燥热而腾不起晚风,因饥荒而听不见虫鸣。 张衍一步一步踱进没门的破屋,虚弱的倚在门框上,看见那个汉子神情麻木,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前是一堆燃烧的火焰。 汉子低着头,并未发现张衍的到来。 张衍坐在汉子旁边,从怀中掏出那颗染血的大参,嘶哑道:“药材带来了。” 汉子这才注意到张衍,抬头扫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来默默摇头。 张衍心中一阵绞痛。 他看见汉子的那种眼神,便明白了。 那种眼神,他看过很多次了,在每一个绝望的百姓身上。 眼神……冰冷,空洞,麻木,呆滞,绝望,还有些不知所措。 张衍还是有些不相信,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孩子还带着细银环的手腕。 孩子的身体很冷…… 比他父亲的眼神还要冷。 张衍看着汉子怀中的孩子,默默收回手,又将大参收回怀中。 还是晚了,孩子还是死了。 汉子看着怀中的孩子,张衍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二人沉默无言。 张衍忽然问道:“门去哪了?” 他原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所有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如此苍白无力,最后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汉子指了指还在快将熄灭的火堆,呆呆说道:“怕孩子冷着,就烧了。” 张衍又沉默下来。 汉子忽然说道:“张道长,你知道吗?其实孩子早些时候,还有的救。” “几个月前,孩子便病了。” “生病了就要钱,可家里什么都没了,能卖的都卖了,换了买粮食吃了,我家八口人啊,四个孩子,怎么养啊?!” “只剩下……孩子手上的那个银环,我想拿去卖了买点药,可孩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说这银环是一个道士哥哥给的,将来是要还的。” “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着给自己去卖了,孩子们交给婆娘照顾,可人家都不要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肉太老了。” 汉子一点点,絮絮叨叨地说着:“后来,几个年纪小的,陆陆续续就饿死了,就剩这一个找回来的了,我……我不能让他也没了呀!” “我……我只能,将先死的那几个孩子尸骨偷偷挖出来,慢慢吃着,骗他们是死猫肉,耗子肉,我和婆娘总是先紧着孩子吃。” “再后来,孩子婆娘也饿死了!”汉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他极力压制,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真没用!婆娘饿死了,儿子也病死了。” 白日埋儿夜吮骨……张衍只能听着汉子大哭,连安慰都没法安慰。 汉子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堆一点点熄灭,在黑暗中溅起点点火星,映出一地余灰。 烧掉的不只是门板,还有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与念想。 火灭了,徒留一地余灰; 心死了,只剩一身麻木。 汉子的头,又低了下来。 今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村子里早就没了树,树枝树干砍下来作了柴火,树皮树根扒了作粮食。 ----------------- 仙京城。 桃花飘落,小院如春。 一位红衣少年与一位身穿龙袍的英俊男子正在下棋对弈。 大平国师李梦阳与大平皇帝龙武帝下棋对弈。 国师执白,让三手。 皇帝执黑,先行一手。 不出三十余手,龙武帝便投子认输。 李梦阳独自一人收拾残局,在心中默默复盘。 龙武帝拿起身旁酒壶,问道:“国师大人,不饮酒吗?” 李梦阳一颗颗将棋子收进棋篓中,摇头笑道:“很少喝了,劝圣上也少喝为好,喝酒误事且伤身。” 龙武帝也没有听进去,依旧自饮自酌,眼神略微迷离。 就一直活在太后阴影中的皇帝,极其少见的笑了起来:“朕想问问,国师大人活了多久?” 李梦阳轻轻拂袖,棋盘化作桃花飞舞。 缓缓站起身,望着院中永远桃花灿烂的大桃树,眉眼含笑,眼神温柔:“修道八百年日月,不知寒暑,不知春秋,略有所成。” 龙武帝又饮了一杯酒,举杯由衷赞叹道:“国师大人真乃神仙也。” 李梦阳忽然看向远方,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张正在燃烧的黄符。 黄符符胆处,灵光乍现,青烟袅袅。 “陆鸣?”李梦阳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龙武帝没听清:“什么?” 李梦阳淡淡说道:“没什么,需要去看看一位徒弟。” 手中红光闪烁,便多了一柄绯红桃木剑,身后还站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粉裙小姑娘。 小桃夭双手环胸,站在一边,问道:“如何?” “去一趟看看。”李梦阳剑斩虚空,一抹红光撕裂空间,出现一道裂缝。 李梦阳挥手道:“圣上暂且请回去吧。” “放心好了,大平有我。” 下一刻,李梦阳便消失不见,裂缝合拢,只留下独自饮酒的龙武帝。 这位大平皇帝,撑起身子,喃喃自语:“力挽天倾,君为擎天柱?” 末了,他吐出一口酒气,嗤笑一声:“但愿不是……无力回天。” 在这位皇帝心中,天下怎样与他无关,只要确保不在自己手中大平灭亡就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争来的皇位,夺来的皇权,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番。 天下如何? 大平如何? 百姓如何? 酒照喝,日子照样过,既然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出关了…… 那么这个天上就塌不了, 那么这个天下就乱不了。 呵,一切有那位国师大人担着就行了。 至于自己,牢牢把握好皇权,以帝王之术统御群臣,好好当好自己的皇帝。 政务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扔给大臣,让他们看着处理,但一切政务都在自己眼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龙武帝对那株桃花树遥遥举杯,“朕的朝堂,尽在朕的手中。” 饮尽杯中酒,龙武帝淡然笑道:“无所为治,无所不用,无所作为……” “意思……终究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位大平帝皇,轻轻抬手,微微握拳,好似便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大平,不会亡在朕的手上。” 第79章 原来还是这人间 太平村旁太平山,太平山上太平观。 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自张衍走后,太平村便不太平了。疫病在村中爆发,沿着水源传播,百姓要么病死饿死,要么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 可不管如何…… 横竖左右都是活不下去了。 太平观中一抹红光闪过,李梦阳手持不老剑出现在道观中央。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道观内虽然多年不见人迹,但却依然干净,一尘不染。 李梦阳环顾四周,走进祖堂内,看着那供奉着的两尊神像,不禁笑了笑:“我的那尊神像风采不及我万分之一,至于那持剑的老道士给他刻画的太过仙风道骨了些,他不过就是个会点剑法的牛鼻子老道。” “你说对不对呀,陆鸣?” 随着这一声呼唤,道观内顿时阴风四起,穿入堂内,凝聚出一个身形模糊的虚影,站在李梦阳身边。 李梦阳轻吹一口气,使那道阴影越来越凝实,显露出实体。 是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手中还拿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符纸。 已经成为鬼魂的老道士陆鸣,弯腰作揖,嘶哑开口:“生老宗弟子陆鸣,拜见师祖,弟子有愧师门众望。” 李梦阳看着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手中正在燃烧的符纸:“你叫我来,想必不是寒暄的。” 陆鸣无力的笑了笑:“弟子斗胆唤来师祖,就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淡淡说道:“宁愿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愿投胎转世,看来还是有心愿未了。” “那便说来听听,师祖尽力帮你实现。” 陆鸣又鞠了一躬,恭声道:“弟子真的只是想见师祖最后一面。” 李梦阳笑容有些玩味:“你确定?就这么一个机会啊。” 陆鸣抬起头,笑问:“师祖,确定什么都行?” “帮你借尸还魂重生,以此入十万法境?”李梦阳摸了摸下巴,笑道,“嗯,其实也不是不行。”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的。”陆鸣无奈摇头,“赵老剑仙飞升前说的挺对的,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叹了一口气:“你身为曾经天之骄子的心气呢?” “心气这种东西吗……”陆鸣飘出祖堂,环顾四周,看着这个不大的道观,轻声说道,“早就死光了。” 曾经贵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心气,早就在这山上的六十年时间里全死光了。 如今就跟这道观一样,什么都不剩下。 山上一甲子,避世不出,避的不只是天灾人祸,更是这个早就无恋的人间。 可这个跟地狱都差不了多少的地方,终究还有自己在乎的人。 陆鸣喃喃自语:“若是还有可能,我想再跟爹娘一起看看太平盛世。” 陆鸣出生于明景六年,那时候大平中兴,天下还算是太平。 在自己的童年时,常常看着爹娘忙忙碌碌。 跟着爹在田里耕田种地,一头大黄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跟着娘在家里织布缝衣,一盏红灯烛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迷迷糊糊睡着后,却总在炕上盖着厚实的棉被,醒来之后便有娘织好的新衣,以及桌上刚刚蒸好的大白馒头。 日头火辣,爹每次进城时都在早上,回来时便是傍晚了,身后总藏着许多新奇玩意儿,如:一串糖葫芦,一个竹风车,一柄桃木剑…… 后来,不知为什么,爹早上进了城,却再也没有回来。娘亲去找爹,也没有回来。 村子着了火,一群乱兵进了村,杀了人,抢了最后一点粮…… 自己疯了一般跑着,跌跌撞撞逃出了村,却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 树下,是娘亲。 是浑身赤裸,浑身染血的娘亲。 自己又疯了一般跑着,好像便遇到了师祖,领着他进了生老宗。 再后来…… 李梦阳忽然轻声呵斥道:“陆鸣,还不速速醒来!” 陆鸣猛然停止回忆,犹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失魂落魄。 陆鸣已死,化为鬼魂。 幸好生前的修为,保住了最后一点灵智。若任由他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回忆当中,难免丧失最后一点灵智,沦为一只没有灵智的恶鬼。 陆鸣泪流满面,回头望去:“师祖,人间太苦了,下辈子……不来了。 ” 李梦阳面色温和,也并未劝说什么,只是平静笑道:“好。” 不老剑斩出一道绯红剑气,剑气温和如春风,轻轻包裹住陆鸣的神魂。 李梦阳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遗憾吗?” 陆鸣摇头,哭笑着,看着师祖,任由那道温和剑气斩碎自己的全部神魂。 陆鸣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从某种角度来说,死而无憾或许便是生无可恋,如何都是死。 人间无趣,早知不来。 人间苦难,言说不尽。 李梦阳默默收剑,想了想,变出了一壶酒来。 小桃夭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无奈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劝说皇帝少喝酒吗,现在自己就喝上了?” 李梦阳轻声笑道:“少喝一点,解解心中郁气,无妨的。” 一口一口的小酌着,手中便出现了九枚铜钱。 小桃夭知道他想干什么,小眉头一皱,冷声说道:“卦者不自算。” “我知道,我算的是这天下。”李梦阳闭上双眸,一把将铜钱抛向空中。 铜钱在空中碰撞翻滚,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陆续落地。 李梦阳猛然睁眼,桃花眸中金光微动,漠然审视落地铜钱。 小桃夭凑了上来,看着卦象,问道:“卦象如何?” 李梦阳手指飞速掐动,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 继而,是七窍流血。 以己谋算天下,代价极大。 李梦阳猛然睁眼,九枚铜钱立刻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李梦阳抹了一把脸上鲜血,抬头看天,喃喃自语:“原来还是这人间。” 小桃夭一脸不解:“什么?” 李梦阳并未言语解释,而是细细回忆着卦象。 卦象言: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80章 本心与真我 夜幕破晓时。 张衍沉默的看着东方缓缓升空的那轮大日,好似一柄宝剑斩破无边夜幕,使人间逐渐亮堂起来。 身旁的汉子,用力将孩子手腕上的那枚银环摘下,递给张衍。 张衍茫然接过。 “张道长,谢谢你还在乎我们。” 言罢,汉子抱着孩子冰凉的尸体缓缓起身,向屋后走去。 汉子已经流不出泪了,本来还算富足的一家八口,如今只剩他还苟活于世,对于亲人的陆续离世,早就麻木了。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挖着松软的土。 屋后,埋葬着六具尸体,有父母,也有妻子,还有儿女。 如今,又多了一具那孩子的尸体。 七具尸体都没有棺材,其中六具都是草席一卷便草草下葬,至于那孩子的尸体却连一张草席都凑不出来。 汉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脱下身上仅存的破衣,用破衣裹住孩子,将孩子葬在了他娘亲旁边。 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从破衣上撕下了一长条破布。 走到屋内,他想找到一个垫脚的地方,却这才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桌椅板凳之类的早就在冬天烧了取暖了。 他……现在连上吊自杀都做不到。 张衍回头看向他。 汉子嚅嗫道:“张道长,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张衍问道:“什么?” 汉子轻声说道:“送我和家人们团聚。” 张衍认真的点头道:“好。” “老天爷咧,你为啥就不叫我们一家子活下去呢咧?”汉子看向天空中的那轮大日,灿烂笑道,“又麻烦张道长了。” 汉子向张衍迎了过去,一柄青铜断剑刺入了他的心窝。 张衍沉默着拔出青虹剑,青虹还是滴血不染,剑身光滑如镜。 一面映着张衍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面映着汉子有些释怀的双眼。 张衍将汉子与他的家人葬在了一起,也算是帮他们团圆。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屋前的青石上,手中不断摩挲着自己送给那孩子的细银手环。 青虹剑并未入鞘,而是插在自己身边。 张衍明白自己将魏府上下屠了干净时,自己便没有了退路。 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把的追兵去追杀他。 可张衍十分茫然,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 “师父,徒儿是否错了?”张衍泪眼婆娑,抬头看天,眼中好像又浮现了师父的身影。 片刻,心中好似有了答案。 既然不明白自己错哪了,那便去学师父所绘的那张尺素溯源符,逆流倒退光阴长河,去寻其根本。 那便,先从本心开始吧。 本心为何? 张衍如今的本心便是救人,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一时救一时。 无论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张衍拼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的去救人,他医治好了无数人。 也无论自己需要承担什么因果,有可能自己今天救的人,明天就会因为不被饿死去抢走一家仅存的粮食;有可能自己给快饿死的流民一块馒头,就是因为这块馒头那个流民便会被其他人抢走馒头甚至活活打死,还有可能…… 可张衍管不了这么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杂乱的因果。毕竟救人要紧,遇见一个救一个,普救这含灵之苦。 可这一切真的对吗? 虽本心无论对错,但自己的本心对这世道而言,真的有用吗? 普救这含灵之苦,有用吗? 张衍看着高悬在空中的大日,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嘶哑的狂笑声从干裂的喉咙中挤出,回荡在这死寂的荒村中。 从烟州到幽州,再到阳州,转眼十数载,自己可曾见过百姓笑颜? 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村孤冢;是“芙蓉肌里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的菜人米肉;是“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的尸横遍野。 张衍看遍了这人间的处处苦难,也第一次发现太平山下的太平村,原来确实是太平的。 自己还曾天真的以为天灾齐聚,只是暂时,终会过去,那时太平还会再来。 可!大旱大涝,兵役徭役,原来不只是天灾,更是人祸! “平蛮战争”已经多久?青壮男子全部被征调兵役。 一村之地皆是老弱妇孺,竟是没一个青壮男子,那又有谁来耕田养家? 呵!就算有人耕田又如何? 大旱大涝,地里哪能长出粮食来? 那些宁可去拿上好的良田去种瓜,拿可以果腹的粮食去酿酒,拿可以耕地的耕牛杀了吃肉的门阀士族,甚至还有对这一切做事不管的朝堂,竟然还要征兵征徭再加赋? 结果如何? 于是乎!岁大饥,人食人! 大麦青青黄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这狗日的世道便是这般,去他娘的太平盛世。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给泥泞中百姓编织的一个谎言。 太平的只是那些王侯将相,门阀士族所在的仙京城! 朝堂混溃无能,贪官污吏横行,皇帝昏庸无为。 人间多是苦难,白骨哀鸿遍野。 这个狗日的世道就是这般,天下百姓如韭菜一般,割完一茬又是一茬,周而复始,无穷殆尽。 百姓们,要么背井离乡,成为乞丐流民;要么卖身为奴,勉强苟活于世;要么病死饿死,如稗草般荒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有谁愿意低头去看看这泥泞中的百姓一眼?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何曾是一句空话? 而是乱世中无数百姓的梦中愿望。 上有贪官污吏,下有马贼悍匪,中间还有人吃人。 这天下百姓,无论怎样恳求,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张衍演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低下头,沉默良久,沉思良久,青虹剑身如镜,倒映着他枯黄的脸庞与布满血丝的双眸。 师父常言,修道之人当见真我本心,方入十万法境。 太平山,修真我,如何? 当见天地,才见众生,方见真我。 张衍奋力朝天嘶吼:“师父!” “天地万般风景,我见过了!众生万般苦难,我也看见了!” “那这真我,又当如何修之?” 第151章 册封 祭天,礼成。 接下来就该册封一些极其重要的官职与封赏王爵了。 张衍与闻砚都不喜繁琐的流程,所以此次登基大典极其精简,只分为两部分,第一祭天登基,第二便是册封重臣了。 张衍收剑入鞘,悬回腰间,继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以君临天下的姿态,淡然说道:“祭天礼成,册封重臣!” 众位大臣眉眼低垂,静默不语。 其实众位大臣都知道那几个重臣位置没什么悬念,无非是差个正式的差遣罢了。 张衍从怀中一卷金黄诏书,亲自宣布圣诣,声如龙吟:“宣莫莲。” 一袭脱尘白衣道袍的莫莲,怀抱拂尘,上前一步,极美的脸上如冰山一般,面无表情,面无波澜。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漠然。 见此女子,身后群臣开始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位大臣都没有见过这位冰山美人,还以为她来此登基大典,是因为圣上要立她为皇后。 莫莲听见群臣的窃窃私语,眉头不禁微皱,却还是无言语。 “莫莲,于战中立有大功,且境界高深,剑道独尊,故而立此我大玄之国师,封地一城——仙京!”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莫莲微微点头,算是接诣。 一诏既出,群臣哗然。 他们惊异的是这位女子对圣上的态度,更惊异的是圣上竟会将前朝的国都赏赐给她,这可算绝无仅有的了。 莫莲听着群臣的议论,剑眉一挑,怀中拂尘一甩,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群臣脚边瞬间出现一条极深的剑痕,全场一片寂静。 莫莲揉了揉眉心的剑卬,漠然开囗说道:“诸位,自此刻开始,仙京城便是我一人之封地,无论何人,胆敢冒进一步……” 莫莲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亲自来杀。” 言罢,莫莲一步踏碎虚空,就此扬长而去,返回仙京城中。 张衍无奈的摇头,对于这位听调不听宣的国师大人,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衍继续说道:“宣闻砚。” 闻砚一撩绯红官袍,一步踏出,弯腰作揖。 “闻砚,博通古今,才高八斗,于战中立首功,今任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正式授印任职。 群臣鼓掌祝贺,没有丝毫意义,对于闻砚这个宰相是心服口服。 “宣章寻。” 老将军章寻披甲悬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章寻,战功赫赫,用兵如神,任柱国大将军,特封镇北王,封地北阳城!” 章寻依然低头,单膝跪地,没有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张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以心声说道:“章老将军,不负大玄,大玄亦不会负章老将军,请将军放心。” 章寻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老将章寻,接印受封。” 这位戎马半生的读书人,终于站在了天下武将的最高处,也是大玄中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宣空行。” 空行公公理了理一袭紫金蟒袍,便笑呵呵的跨出一步。 “空行公公,修为高深莫测,故任我大玄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空行公公恭敬一拜,领命任职。 张衍长舒一口气,看向台下的几位皇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张衍眉头舒展开来,沉声喝道:“大皇子,张子民!” 张子民松开牵着两位弟弟的双手,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儿臣在。” “大皇子张子民,宽厚仁德,沉着冷静,于大战中颇有功劳,故此封白王,封地泽州的云泽城。” 张子民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恕儿臣……难以接诣。” 张衍一愣,极其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儿子,只得问道:“为何?” 张子民眼中闪着光亮,坚定说道:“儿臣要拜龙虎山天师府为师,一心修行。” 张衍想了想,面色温和,并未恼火,只是问道:“想好了?” 张子民坚定答道:“想好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还是说道:“那你去吧,但你要记住你的家是大玄,所以这王侯与封地,你还是受着吧,去不去再两说。”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儿臣, 谢父皇大恩,抖胆接诣。” 张衍终于露出笑容,看向张子乾与张子坤两兄弟,继续说道:“二皇子,张子乾。” 一身玄蟒袍的张子乾一步跨出,高声喝道:“儿臣在。” 张子乾缓缓跪在地上,郑重叩首,脸上是难以隐藏近乎病态的笑容。 封王之位与那储君之位,今日全都是我张子乾的囊中之物! 这无限江山!未来也是朕的江山! 张衍忽的收敛所有笑容,冷冷宣布道:“二皇子张子乾,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更是一定胜负,故封此为——赤王,封地幽州的幽兰城。” 听到封地时,张子乾明显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要知道幽州虽与阳州相临,但身为主城的幽兰城却与国都玄皇城,相隔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父皇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驱逐出了玄皇城的核心权力圈,父皇难不成想要…… 张子乾猛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张子坤。 张子坤! 果不其然!只听父皇接下来就高声喝道:“三皇子,张子坤。” 张子坤在听到二哥的封地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父皇不会喜欢二哥的决断,即使那是天大的一件功劳,即使那是为了大玄的胜利。 我也劝阻过他,是他张子乾自己要一意孤行,是他张子乾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在张子乾的凝视中,张子坤满面笑容,向前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他强行收敛自己上扬的嘴角,故作谦逊的说:“儿臣,在。” 张衍神色郑重起来,高声宣布道:“三皇子张子坤,仁德爱民又博览群书,有那锦绣才华,且于大战之中一语道破大阵玄机,为朕的破阵立下汗马功劳,故而……” “封为太子,立储君之位,留命皇城!” 张子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意味深长的看了二哥一眼,大声笑道:“儿臣张子坤,抖胆接诣!” 张子乾静静的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嘴角渗出血色。 第81章 合道:雷霆! 太平山上修真我,太平山下见本心。 入十万法境,才可入世方救世。 张衍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猛然抬头,眼眸中金色雷霆乍现。 心脏如神人擂鼓,怦然作响。 体腹内的小雷池,躁动不安。 修真我,见本心! 本心如何? 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让今天才好不容易救活的百姓,明天便死于非命吗? 让门阀士族再像圈养牲口一样,再次去奴役百姓吗? 让百姓继续在乱世中吃苦受难,活得不如一条狗吗?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呼……张衍不断喘着粗气,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小的雷霆。 天下苦难,言说不尽,我既然看到了,便要去管,便要去救,便要去干! 本心原无对错,亦有大小之分! 我之大道,不该如此之小! 小之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大之以身为药救济天下! 病的不是乱世中的百姓,他们只想和家人一起活下去,他们没有错! 病的而是乱世中的王朝,他们只顾自己的金钱与权力,他们真该死! 章寻说的不错!在这个乱世中活的久了,人人都是恶鬼! 闻砚说的不错!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天下,必须换了人间! 张衍修真我! 张衍见本心! 张衍终悟道! “何为大医,不只是所谓的普救含灵之苦。”张衍扭头看向屋后埋葬着的那个孩子,“我身为大医!当以自身为药,救济天下乱世!” 救一人于一时,不若救天下于一世! 这个早就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王朝!需要一剂猛药! 反正,自己的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早就无路可退了。 待张衍回过头时,一群披甲挎刀的兵卒,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高喊:“你!便是屠尽魏府满门的凶手?” 张衍轻轻点头。 又有人高喊:“我等奉县长官令,现将你缉拿归案,当场格杀,去你首级,回去交差,你可认罪伏诛?” 张衍无力笑道:“这么快吗?” 下一刻,所有兵卒拔刀而出,数十柄乱刀,向他一起砍来。 张衍缓缓站起身,拔出插在身边的青虹剑,剑指苍天,时间好像为他而停止,四周一切都静止不动。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大日,云中雷霆滚滚,天地震怒! 倾盆大雨随着雷霆一起落下,劈落在这乱世中的土地! 张衍张开双臂,迎接劈落的雷霆。 体内沉寂许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电光流转,雷光与电光交织在一起,青虹剑上雷霆与寒光相融相交。 张衍眸中雷光炸裂,一抹粹然的金色一闪而过,微微抬手间,轻轻握拳,好似便将整个乱世握在手中。 削瘦枯黄的脸庞,龙相尽显! 形销骨立的身体,真龙已成!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张衍仗剑,奋力嘶吼,天地间好似有龙吟长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我张衍!携万千苍生的苦楚与愤怒而来!”张衍随真我本心,一剑斩出,“ 将带来王朝的终结, 亦带来天下的新生。” 剑光,雷光,融为一体,直冲云霄。 天下的万千苍生,沉默的太久了,他们应该愤怒了! 他们命贱如稗草,任由那些人践踏,但只要有一道雷霆劈落大地,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那便会星火燎原! 将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焚烧殆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天下苍生,身处乱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怀中师父所赠的那一套惊劫十雷符,受张衍体内小雷池的感召,自行飞出,颜色各异,于身前一字排开。 “谢师父!助我合道!”张衍手掐五雷正法之法诀,依次指向那十张雷符,“一玉枢,二神霄,三大洞,四仙都,五北极,六太乙,七紫府,八玉晨,九太霄,十太极!” “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出现了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第一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张衍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剑光即是雷光,剑斩天上雨幕,倾盆大雨倒退回天,乌云尽散,天光大亮! 张衍缓缓收剑,仰天怒吼:“驱雷策电擎天威,我将合道雷霆!” 张衍正式踏入十万法境,合道——雷霆! 这一日,一位太平山的道士破境,入十万法境,五雷正法大成,司掌天上刑罚,驱雷策电,神威天降! 张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四周已是一片焦土,焦土之上,伫立着数十具被雷劈死,姿态各异的焦尸。 张衍轻轻跺脚,四周焦尸全部化为飞灰,四散而去。 一张一张收回那一套惊劫雷符,张衍抬手看着掌心五色环绕的神雷,微微皱眉。 我已合道雷霆,为何只是五雷,而不是十雷?张衍思索片刻,便已明白。 惊劫十雷,为阴阳互调,便如师父所说,自己体内只有一座小雷池,还缺一座小雷泽,阴阳不协调,所以只能暂时驱动五雷。 张衍微微握拳,掌心处便是五雷炸裂。 抬眼看向烟州方向,喃喃自语道:“师父,你看到了吗,狗徒儿合道雷霆,入十万法境了。” -------------------- 龙武十年秋,一位道士,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一支自烟州之地起义军迅速崛起,不出两年便彻底占领烟州。 以一州之地抗衡整个大平王朝,并迅速吞并周边北州与幽州,占领大半北方地区。 义军首领是位身穿黄袍,手持断剑的道士,据大平败军所传那位道士能驱雷策电,观星断时,甚至还能医人治病,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义军所过之处,杀豪强,灭门阀,开仓放粮,救民医病,因此追随者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大平将领带兵投降义军。 义军因人人身披黑衣,故而得名玄军。 玄军势大,加上平军因大部分兵力被牵制在边疆抗击蛮族。因此,玄军不足八年便占领北方六州之地,与大平朝开始南北对立。 龙武二十年,玄军首领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史称“玄黄帝”。 天下百姓口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 平天已死,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152章 愤怒质问 张子乾嘴角渗出血色,脸上却苍白无比,毫无血色。 他好似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不自主的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张子乾,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张子乾,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张子乾想不明白。 他完全不理解! 他愤怒着,他咆哮着,他疯狂着…… 明明我才是大玄嫡长子! 他的心湖之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咆哮着冲垮一切理智。 张子乾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满脸笑容的张子坤。 他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指尖流出殷殷鲜血。 他想一拳打向这位亲弟弟的头颅。 以他天境修为的气力,足以一拳打碎眼前这个废物的头颅。 张子坤笑语盈盈的看着脸色极差的张子乾,故作关心道:“二哥,你没事儿吧,看着你面色不太好。” 他很明白,二哥现在是一把烈火,自己只要轻轻的火上浇油,这把烈火便会将自己一块焚尽,什么都不剩下。 “我很好!!!”张子乾咬牙切齿,一拳轰向张子坤的头颅。 张子坤目眦欲裂,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没想到二哥真能疯成这样,真就敢在父皇的登基大典上,以拳轰杀自己。 可张子乾的这一拳却挥空了,巨大的力道使他一个踉跄,继而一个恍惚出神。 再次回过神来,他便出现在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 张子乾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苍茫小天地发生变化,云雾翻腾,白茫茫一片。 待白茫茫的云雾散去,张子乾恍然发现自己已在玄皇大殿之上。 玄黄帝身穿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冷冷俯看着他。 “父……父皇?”张子乾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皱眉问道。 玄黄帝冷冷说道:“张子乾。” 张子乾没有跪拜,只是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儿臣在。” 玄黄帝又问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张子乾直视着眼前的帝皇,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答反问道:“父皇要儿臣跪拜,不妨先回答儿臣一个问题。” 玄黄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什么问题?” 张子乾不再压制心中的无名火,几乎是 愤怒咆哮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冷冷说道:“你在质问朕吗?你张子乾要谋反吗?” 张子乾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怒吼着:“请圣上回答!” 玄黄帝凝视着台下的张子乾,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不配? 不配! 我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张子乾的耳边炸响,使他彻底愤怒,也使他彻底疯狂,失去了一切理智。 他怒吼着质问他的父皇,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 “我才是大玄的嫡长子!” “我才应该是大玄的太子!” 玄黄帝平静看着台下愤怒的张子乾,平静听着他愤怒的质问。 张子乾依然咆哮着:“我八岁便上战场杀敌,在还没一柄剑高的时候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穿,再到现在就立下战功无数,大玄的战场上也流淌着我的血汗!” “您现在要立张子坤为太子!他上过战场吗?他为大玄流过血汗吗?所以凭什么?!就凭他养尊处优?还是因为他所谓的仁德宽厚?” 玄黄帝冷冷说道:“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配,你屠城烧城,有违仁义道德,德不配位,故不立你为太子。” 听见这个如此可笑的理由,张子乾更加愤怒了,他继续怒吼着: “在战场上,我几次置身死地,那时候父皇你在哪里?!那个时候,父皇你怎么不说我不配了?!” “如今,天下平定,我居首功,您倒说我不配了?!” “怎么?您也要跟张子坤一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为了最终的胜利,我只能不择手段!” “我要大利天下!天下不理解我!为什么!父皇你也不理解我!” “我的功,您闭眼不看!我的过,您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您是大玄的开国皇帝!但大玄,也是我的王朝!” 玄黄帝瞬间便出现在张子乾面前,手中多了一柄传国剑,却并未拔剑出鞘,只是连剑带鞘,狠狠抽在张子乾脸上。 张子乾被这一下直接抽的跪在地上,他抹了一把嘴边血迹,吐出被抽落的碎牙,仰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辱骂父皇,极为不孝。” “辱骂帝皇,极为不忠。” “不忠不孝,理应当斩。” “就你这个样子,也配有那储君之位吗?也配当太子吗?” 玄黄帝冷冷的俯视着他,语气极其冰冷。 张子乾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冷冷问道:“我是该叫你圣上,还是该叫你父皇?您拿剑鞘抽我,是家法?还是国法?” 张子乾与玄黄帝冷冷对视着:“如果是国法,您便斩了我。如果是家法,您便将我贬为庶人。” “潘王之位我不要了,太子之位我也不要了!您倒是许个心安清静,让我与这大玄王朝,再一点无瓜葛啊!” “到底是少年心性,稍加引诱,便不加掩藏。”玄黄帝看着张子乾如今的这副样的,倒是有些让人好笑。 他的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张子乾眉心,轻声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清水滴入张子乾的脑海,流入心湖,消除一切愤怒,使其平静下来,一片清明。 张子乾的怒火瞬间平息下来,不再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便被一剑礼送出了这一片苍茫小天地。 ………… 张子乾又是一阵恍然,等再度回过神来,却发现已回到了刚刚。 自己紧紧握着拳头,张子坤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 张衍看出了张子乾的不对劲,重重一脚跺地,怒声喝骂道:“张子乾!你想干什么?!” “我要……”张子乾猛然回头,看向父皇,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声怒斥,让他的理智勉强回归。 张衍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儿子,一步步走下台阶,冷冷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张子乾看着父皇,突然有些莫名的手足无措。 张衍走到张子乾面前,与他对视着。 张子乾看着父皇眼中蕴含的雷霆,忽然好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重重叩首:“谢圣上,臣张子乾,接诣。” 在张子乾的心中,玄黄帝自此只是圣上,不再是父皇。 这个结果…… 他张子乾认了。 第153章 故家乡 一片苍茫小天地中。 莫莲刚刚一剑礼送张子乾出了这方小天地,如今才算撤去一身障眼法,露出本来的清冷面貌。 假扮玄黄帝,将张子乾拉入小天地,上演一出好戏,此举实属无奈…… 她揉了揉眉心剑印,感到有些头疼。 她也在想,究竟是立张子乾为太子,还是立张子坤为太子,两人谁会对大玄未来的道路更有利。 毕竟……张衍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合道雷霆,虽杀力极大,但体内的雷池与雷泽也在每时每刻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而且……帝皇不得长生,这是法则。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 “大玄国运昌隆……”莫莲凝望着这片苍茫小天地,喃喃自语,“乾坤未定,究竟谁为玄主?” 她已是大玄国师,与师父一样,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紧密相连,与国同生。 大玄的未来,也是她的未来。 “张子坤……”莫莲微微摇了摇头,“仁德明朗,端正平和,可守家国,可安朝堂,却难以再进一步。” “至于张子乾……”莫莲的眼神无比深邃,眼中又似浮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身影,“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太子,且兵权还在你手,你会如何选择?” “张子乾,你是否会清君侧呢?” —————————— 玄皇城,养神宫,清净幽深,是玄黄帝张衍的寝宫。 张衍一人端坐在龙榻上,眉头紧锁,闭目沉思。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便返回寝宫中稍作休息。 天下初定,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息时光。 张衍长舒一口气,不再端座,向后倒去, 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愣愣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 他在想该如何为太子张子坤,铺出一条阳光大路来。 自己……要不要退居幕后或是外出征战,让小坤来监国执政。 张衍相信……张子坤会成长为一位好皇帝的。 至于……张子乾,他实属不放心把大玄的天下,交给一位一切都可以衡量的人。 子乾的性格太过极端激进,而子坤的性格端正平和,相比之下,可能子坤更适合未来的大玄。 子乾的话……当一位将军也未尝不可。 张衍这样想着想着,突然直起身子,猛烈咳嗽起来。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咳咳,我这是怎么了……张衍眸中雷光乍现,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继而猛的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感到好受了许多,也慢慢停下来咳嗽。 张衍皱眉凝视着咳出的鲜血,便见到血中好似有血色雷光闪烁。 他擦去嘴角血迹,也未想那么多,便只当是上次大战中所留下的后遗症。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也不再躺着了,缓步走到窗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衍双手撑在窗台上,凝视着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空。 张衍望着那一轮残阳,怔怔出神。 他恍然想起,在阳州那座不高的太平山上,有一座太平观,夕阳西下时,总有一个老道士躺在徒弟打造的小竹椅上,晃晃悠悠,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道士的身旁,总是蹲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小道士,漫无目的的看着那轮残阳。 他没有家乡,那座太平山便是他的家乡。 他没有亲人,那个老道士便是他的亲人。 他也没有家,那座小道观便是他的家了。 张衍眸中泪光莹莹,应是被那如血的残阳刺了眼眸。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想回去看看。” 曾几何时到如今,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成了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皇。 小道士下了山去,成了皇帝,就再没有回去过家乡。 张衍自言自语:“明个不上朝了,要回去看看。” ——————————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御书房内,闻砚一人端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 其实,他在玄皇城中是有一座府邸的,只是天下初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只得暂居在御书房内。 反正……那偌大的府邸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也没必要再回去了。 闻砚读的书还是那一本不知通读了多少遍的《太平策论》。 悠悠烛火,映着他认真读书却略显苍老的脸。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飘飞。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 “闻先生,在不在?”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嗯?”闻砚有些意外。 明月高悬,天色已晚,夜色正浓,是谁会现在敲门来找自己? 闻砚打开房门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孩子。 那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他认得这个孩子,张衍的第五子,大玄的五皇子——张子坎。 闻砚蹲下身,摸着张子坎的脑袋,温和的笑道:“小水呀,这么晚来找先生是有什么事啊?” “我在宫中玩儿呢,然后有个漂亮姐姐,交给我一封信,让我送交到闻先生手上。”张子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在闻砚面前扬了扬。 “信?漂亮姐姐?”闻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权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闻先生,信!”张子坎依然倔强的举着信,梗着脖子说,“我答应过漂亮姐姐的。” 闻砚没办法,只好接过信,随口问道:“哪个漂亮姐姐?” 张子坎扬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随后说道:“就是一个身穿月白襦裙的漂亮姐姐,头上还带了一枚碧玉簪子。” “身穿襦裙,碧玉簪子?”闻砚惊愕,恍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打开书信。 信上的字迹端正且娟秀,只有一句话:师兄,先生走了,该回来看看了。 那是师妹孔清青的字迹。 先生走了……闻砚被这句话震的久久无言,好似晴天霹雳。 一句话便他失了所有风度,疯了般冲出房门。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回清白书院看一看。 ———————— 皎洁的明月光下,空行公公一人独自饮酒,醉醺醺的盯着明月。 他醉的厉害,便举杯向明月,仰头大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唉,下半句是什么来着?”空行公公再次举杯饮酒,恍然笑道,“想起来了,低头思故乡。” “我的故乡啊……”空行公公再次举杯向明月,久久不饮酒,久久不言语。 他的故乡,便是那座幽州边境的那座运顺城。 也是他与张衍的初见之地。 少时离乡许久,如今已一身锦衣华服,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富贵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 空行公公笑了笑, 伸了个懒腰,跃下酒桌,一闪而逝。 —————————— 明月照进了将军府的院落中。 柱国大将军章寻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与身旁的一位孩童共同赏月。 “爹爹,今晚的月亮好大呀!”孩童眼中闪着明月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孩童名叫章丘,是老将军章寻唯一的儿子。 老将军章寻这算是老来得子了。 章寻看着儿子,笑道:“天下安定了,月亮自然就大了。” 章丘嘟起了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关联。 “月是故乡明。”章寻大笑道,脸上略显狰狞的刀疤抖动着,伸手揉着章丘的脑袋。 月是故乡明,可老将军早就没有家乡了,所以也没必要回去看看了。 他的家乡是被他自己吃完的。 他的家乡是那北州的北阳城。 ………… 故家乡,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第154章 各回各家 张衍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说要回去,那便现在就要回去,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从未有过那种强烈的思念感,思念师父,思念故乡,思念…… 张衍正准备踏碎虚空离去,忽的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床边走去,脱去身上的龙袍,蹲下身子,从龙床下拿出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露出了一件满是尘灰的破旧黄袍。 张衍拂去尘灰,双手捧着那件破旧黄袍,不由笑了笑。 是件旧物,许久不见了,但所幸还没有忘记。 那件黄袍,是一件道袍,破旧不堪,满是补丁。 是这件道袍,陪着张衍从烟州到幽州,再走到阳州,见证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苦难。 这件道袍也是师父陆鸣亲手缝制的,张衍一直珍藏到现在。 张衍抚摸着那件破旧黄袍的边边角角,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回来看看你。” 换上那件破旧黄袍,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 不,不能再叫小道士了,确实也不算小了,也不再年轻了……张衍摸了摸已有皱纹的脸颊,自嘲一笑。 “好像还少了些什么?”张衍的目光扫向已是挂在墙上的青虹剑。 堂堂十大名剑之一的青虹,就这么被他随便挂在墙上了。 不过有了传国剑后,青虹剑便闲置了,就随手挂在墙上了。 张衍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青虹剑,拔剑出鞘。 手指拂过如镜般的光滑剑身,映照着他却已不再年轻的脸。 这青虹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将它赏赐给子乾吧,也全当是一些补偿……张衍这样想着,收剑入鞘。 换上了破旧黄袍,背上了青铜古剑,已是一身中年道士模样的张衍一步踏出,周遭雷霆溢散开来,瞬间撕裂虚空。 下一刻,他的身躯化作雷霆散去。 —————————— 闻砚,这位大玄的宰相,此时失了一切风度,官袍拖地急奔,疯了一般地冲出御书房。 忽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脚踩官袍,一个踉跄,便摔了一跤,倒在地上。 顾不上官袍上的尘灰,仓惶起身,便要继续狂奔。 身后,张子坎急忙追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闻砚面前,说道:“闻先生,您先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漂亮姐姐还……” 还不等张子坎的话继续说完,闻砚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问道:“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张子坎被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先生,眼中噙着泪,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闻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能对一个小孩子这样,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温和的问道:“小水啊,你告诉先生,那个漂亮姐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子坎带着些许哭腔说道:“还……还说,她会在宫中门口等你一夜,不……不来就算了。” 宫中门囗!闻砚眼前一亮,便将张子坎丢在原地,急忙向宫门口奔去。 身后,张子坎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闻砚此时也顾不得他了,不到一炷香,便已大步奔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背身立着一位身穿月白儒裙的清秀女子,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满是裂纹的白玉剑,将碎未碎。 闻砚注视她的背影,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缓口气,便张口轻声呼道:“师妹。” 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呼喊,猛然回头,满眼泪水地看向那个已两鬓霜白的读书人。 “师……师兄。”女子也是轻唤了一声。 只是……话音未落,她自己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下落,一滴一滴。 闻砚跌跌撞撞的向她冲来,一把便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女子撤去了往日所有的坚强要强,也死死抱住师兄,痛哭流涕,不愿放手。 苍白冰凉的月光下,许久未见的师兄师妹,相拥而泣,谁也不愿放手。 孔清青带着哭腔哽咽道:“师……师兄,先生走了啊,我爹也……不在了。” “青儿,别哭,别哭,师兄在的。”闻砚轻轻拍着孔清青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师兄……还在的。” 明明劝着师妹别哭,可他自己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不在了……闻砚抱着师妹愣愣出神,有许多的事他想不明白。 闻砚松开怀抱,一手轻轻握住师妹的手,问道:“先生……究竟怎么了?” 孔清青崩溃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回答道:“师兄借剑之后,君子玉却碎了,先生化道,以身化浩然气,修补君子玉……” 孔清青抬头看着师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我……闻砚彻底呆愣住了,不由松开握着师妹的手,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越境递出那倾力一剑,君子玉就不会碎,那先生是不是也不会…… 孔清青知道师兄在想些什么,上前一步,又握住了师兄的手,轻声说道:“不怪你师兄,先生化道前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闻砚目光空空,呆愣地问道。 孔清青小声说道:“先生说,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 “那意气风发的代价是什么呢?”闻砚握着师妹的手,低声呢喃着。 学生意气风发的倾力一剑,那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君子玉碎,先生化道,自己大道尽损,跌境不止。 闻砚不由扪心自问,值得吗? 孔清青一手握着君子玉,一手握着师兄的手,轻声说道:“师兄,我带你回家。” 她知道,师兄如今境界大跌,不能言出法随,缩地成寸了,所以她来带师兄回家。 闻砚微微点头:“好,回家。” 孔清青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君子玉闪过一阵清光,二人化作清风消散。 ———————— 翌日。 清晨,早朝。 起了个大早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说好了要上早朝的,皇帝不见了,宰相不见了,想去问问宫里人,便也发现那个大内总管也不见了。 老将军章寻脸上垮下来数条黑线,一拍脑门:“人都去哪了?” 第82章 护犊子 清白书院,坐落于中州正北方向的清白山上,终年云遮雾绕,唯有清气满乾坤。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两鬓霜白的读书人开始缓步登山。 半生功业,付诸一炬。好友战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失魂落魄之际,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回家了。 幼儿时,父亲早亡; 求学时,母亲病故。 自此以后,清白书院便是自己的家了。 闻砚,这位读书人,好像无颜面对自家先生,却又好像不得不面对先生。 闻砚高高仰头,眯眼凝望那气魄极大的四字崖刻。 自上而下,天地清白! 闻砚哑然失笑,一股心气散去,疲惫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口鼻喷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山门前。 书生领兵,终是纸上谈兵。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决策上的失误,便让多年积累下的兵力四散成灰。 从虎青寨开始,拉扯起一大帮兄弟,南征北战,一路打拼,无往不胜…… 直至遇上了那个金甲覆面,手持陌刀的大平女将军。 自己全败,无论是兵法,谋略,甚至是境界修为,自己都不如对方。 最后一战中,自己原以为可以凭城池营垒之险要,死守不出。 没想到,对方直接将自己拉入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那位女将告诉他,她名为“莫莲”。 自己一身浩然气,好似形同虚设,被她一剑斩出苍茫小天地。 一剑跌一阶,长天阶跌至云天阶。 等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城池已破,全军覆没,那位无比信任自己的山大王,跟随自己起兵造反的胡胜虎,惨死在乱军中。 等自己也准备赴死之时,腰间那块清白书院的玉佩崩碎,将自己传送至清白山的山脚下。 闻砚死死按住心口,倔强且不甘! 先生,是学生错了吗?! 不!学生没错! 怪!只怪学生太弱了! 意识模糊之际,闻砚只见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顾不得脚下泥泞,向他急忙奔来。 月白色的儒裙裙边,沾满了泥泞。 看见那个身影,闻砚痴痴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释怀。 是清青师妹啊,来接我的吗?要不就这样吧,挺好的……闻砚这般想着,逐渐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孔清青将闻砚揽在怀中,焦急的呼喊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 孔清青呼喊了半天,见师兄不醒来,便将闻砚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清白书院。 既是自家先生,也是自己父亲的孔长秋站在书院门口,眉头紧皱,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这两位弟子。 孔长秋手抚长须,漠然开口:“他既然都已经离开书院了,你还带他回来干什么?” 孔清青秀丽的眉头一皱:“爹!闻砚师兄,他可是你的学生!” “在书院,你要叫我先生。”孔长秋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你知道他在外干了什么事吗?” 孔清青满脸怒容,怒斥道:“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是你学生,是我的师兄!” “你师兄他在造反!”孔长秋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有些头疼,又说道,“我清白书院,从不插手外界纷争,我若放他进书院,就是罔顾书院规矩!” 孔清青一双柳眉倒竖,威胁道:“爹!先生!院长!你今天若不让我带师兄进去!那我们从此便不再是师生,更不是父女!” 孔长秋怒视着女儿,厉声呵斥道:“青儿,你放肆!” 孔清青毫不示弱,迎着父亲愤怒的目光,与之对视着。 父亲与女儿,先生与学生,都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忽然,孔长秋看向清白山山脚下,冷冷说道:“青儿,你在这好好看着你师兄,就是不允许带他进书院。” 孔清青不解问道:“你去干什么?” 孔长秋浑身腾起一阵浩然气,大袖迎着山风飘摇,淡淡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当以礼相待。” 孔清青分得清轻重,用力点头。 下一刻,孔长秋的身影便化作一阵清风散去。 清白山山脚下,一位身穿淡蓝道袍,怀抱拂尘的清冷女子,静静等候着。 孔长秋御风临空,居高临下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来我这清白书院做什么?” 清冷女子一甩拂尘,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便握在手中,仗剑而立,冷冷开口:“你就是孔长秋院长?” 孔长秋声如洪钟:“正是。” “那便好说了。”清冷女子长剑直指孔长秋,“奉皇家令,讨伐叛贼,将那个读书人交出来吧。”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读书人。”孔长秋先是一脸茫然,轻轻摇头,后又故作恍然道,“就算有,我也找不到啊,我书院上下全是读书人。” “哦,谈不拢了?”清冷女子手指拂过剑身,“那就打吧,顺便让我领教一下儒家的浩然气。” 下一刻,天地忽变,清白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六千里山河小天地。 “要打便打,不过我倒想问一下,姑娘到底是哪位?”孔长秋一招手,一抹白虹出现在手中。 天下第五名剑,儒家至宝,君子玉。 孔长秋握剑瞬间,便跻身十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 身后,读书声琅琅震天,凭空出现一座清白书院的虚影,竟是完全由浩然气所凝实而显。 孔长秋立于书院山门前,好似圣人临世,口含天宪。 “我名莫莲,家师李梦阳。”莫莲轻轻颔首,一剑挑起一条大江,向孔长秋递出一剑。 孔长秋轻轻抬手举剑,淡然道:“且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读书声,随之一起震响:“且退八百里!” 无边浩然气,直上云霄,言出法随。 莫莲连人带剑瞬间共退八百里。 八百里路途,在这六千里山河小天地中,莫莲转瞬即至。 天地人剑斩虚空,剑光已至。 孔长秋挥袖,再次言道:“再退八百里!” 身后书院琅琅读书声,大喝道:“再退八百里!” 莫莲与剑,又退八百里! 又是八百里,莫莲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转瞬即至,只是这一次并未再出剑。 莫莲仗剑御空,冷冷说道:“孔院长,还不出剑吗?” “你我若出剑对拼,两败俱伤而已。”孔长秋轻轻摇头,笑道,“莫莲姑娘,请回吧,回去转告李先生,此事不再追究,就当是还了当年借剑之情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相信李先生,会同意的。” “清白书院不是说从不插手外界纷争吗?”莫莲轻轻点头,收剑冷笑,“怎么?如今弟子犯了大错,清白书院就要开始护犊子了?” “且不说我那弟子在不在书院中,再不说我那弟子是否犯错?”孔长秋抚须,淡淡笑道,“不是我清白书院护犊子,而是我这个当先生的,要护犊子!” “只要我孔长秋还在,就算你家先生亲自拜访书院,也休想带走我的学生。”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而是我孔长秋的规矩。” 第155章 故人故地有故事 太平山下。 乌云遮住明月,电闪雷鸣。 一位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人悄无声息的凝聚出身形。 张衍仰头望向那座不大的太平山,眉头微皱,不言不语,思绪飘飞。 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太平山? 经历的太多,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自己都记不清,认不得了。 张衍仰头望向那轮硕大的明月,眉头舒展,自言自语,思绪收拢。 “太平山上太平观。” 张衍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师父总是跟他讲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师父的故事可以一直重复着,但他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张衍开始缓步登山。 太平观中。 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孩子躲在祖师堂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原本皎洁月光如瀑洒下,这里还是挺亮堂的,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几朵该死的乌云,将月亮全部遮住了。 道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儿的孩子,故作神秘道:“小李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 被称作小李子的孩子又向后缩了缩,小声问道:“阿福,什么故事啊?” 阿福一字一顿的说道:“敲门鬼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啊……” “阿……阿福,要……要不还是别讲了吧,大晚上的,不……不太好吧。”一个女孩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福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小结巴,你怕什么,你个胆小鬼!听完这个鬼故事,你就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小李子握着小结巴的手,鼓足了勇气说道:“那你讲吧,我们听着。” 他又低声安慰着小结巴:“没事的,别怕,有本大侠陪着你呢。” 阿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只见一片漆黑,他不由吞咽了下口水,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还是壮起胆子,讲起了鬼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啊,叫做……”阿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调猛然拔高,“鬼敲门。” “啊!”小李子被吓得大叫一声。 阿福嫌弃道:“就你还大侠呢,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在那鬼叫什么?” 小结巴闭起眼睛,喃喃自语:“不怕的,你不怕的。” 小李子不满的反驳道:“谁让你突然那么大声,哎算了算了,你赶紧继续讲,什么鬼故事,本大侠我才不怕呢。” 阿福继续讲道:“传说啊,这鬼与人可不同,在大半夜的时候啊,如果突然有东西敲门,门外就有可能是人,也很有可能是鬼。那该怎么分辨呢,那就是听听敲门声,人敲三,鬼敲四。” “如果传来三声敲门声,门外就可能是人。但如果传来四声敲门声,门外就一定是鬼。” “只要这时候你打开房门,鬼就会进到你家来,附在你的身上,然后……” 阿福的故事还没讲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下敲门声。 “咚。” 阿福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音骤然停止,猛的扭头看向门囗。 小李子与与小结巴,也看向门囗。 “咚。” 门口又清晰传来的一下敲门声。 这一下,三个孩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还不等做出他们反应,紧接着又是一下敲门声传来。 “咚。” 三个孩子极力向后面缩着,抱作一团。 小结巴结巴的更厉害了:“敲……敲了……几……几下……门了?” 小李子抱着她,颤声说道:“敲了三下了,是人是鬼?” 阿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就看他敲不敲第四下了。” “咚。” 第四下敲门声,清晰的传来。 小李子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第四下了,是……是鬼!” 阿福身子颤抖的厉害,却还是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我们不打开门,它就没办法进来。” 至于小结巴,早就被吓得泪流满面了。 下一刻,祖师堂的门被径直推开了,一阵风传来。 在三个孩子的目光中,一个黑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啊啊啊啊!”三个孩子被吓得齐声尖叫起来,“有鬼啊!” 门口的黑影显然也是一愣:“有鬼?呃……谁?” 阿福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黑影突然有些明白了,阴森森地笑道:“嘿嘿,别怕呀,我是人不是鬼。” 小李子反驳道:“哪有鬼承认自己是鬼的,你敲了四下门,你就是鬼。” 黑影有些无语:“谁告诉你们敲了四下门就是鬼的?” “人敲三,鬼敲四!” 黑影一拍脑门儿:“以讹传讹,我当道士这么多年听过了不少,全都是错的。” “你是道士?”阿福问道。 “你不信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黑影说道。 阿福鼓足勇气,壮起胆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黑影走去。 身后小结巴拉住他的手,用力摇头:“阿福,别……别去。” 阿福轻轻扭过头去,小声说道:“一会儿我拦住它,你们快跑。” 说罢,他便甩开小结巴的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黑影走去。 黑影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 阿福近前,黑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阴声说道:“嘿嘿,抓住你了。” 不料,阿福反而向他扑了过来,大声喊道:“趁现在,快跑!” 小李子与小结巴鼓足勇气,撒开丫子一口气便冲到了门外。 小李子趁机回头一看,便见到黑影一只手便将阿福提溜了起来。 绝不能丢下阿福,自己逃跑! 自己是要当大侠的人,行走江湖,义气为先! 小李子心一横,便对小结巴说道:“小结巴!你快跑!我要回去救阿福!” 他调转方向,便向黑影撞去。 黑影脸上露出笑容,又伸出一只手也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结巴愣在原地,便见到那黑影一手提溜着一个小孩,向她走过来。 看见这一幕,小结巴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嘶……”黑影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闹了,不闹了,别哭了,你看我真的是人。” 黑影将两个被吓傻的小孩丢在地上,打了个响指,遮住明月的乌云便瞬间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 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三个小孩儿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是一个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士。 阿福急忙向道士的身下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人啊。 那道士有影子的,家里有老人常说,有影子的便是人,鬼是没有影子的。 中年道士向小结巴走去,蹲下身子,用袖口给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我错了错了,别哭了,别哭了。” 阿福拉起还躺在地上,早就被吓傻了的小李子,向那个中年道士走去。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小结巴面前,拦住中年道士走去。 阿福一脸警惕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个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被吓傻的小李子,问道:“你……叫什么?” 阿福也将小李子护在身后,不客气的问道:“你管他叫什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中年道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孩子的手腕上。 那个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细银环。 好像啊,真的好像啊…… 这个孩子,真的好像那个孩子啊。 眼前这个胆小的孩子,真的好像多年前那个命苦的孩子。 真好,有些遗憾总算被弥补了。 中年道士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 还真是…… 故人故地有故事。 第156章 一场还道 张衍目不转睛的盯的小李子手腕上的细银环,思绪飘飞。 命运这种东西啊,为什么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了定数呢?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总有几个人会是你命运的定数。 小李子察觉到张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细银环,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 张衍回过神来,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依然拦在小李子身前,还是问道:“你先回答我们,你叫什么?” 张衍笑了笑,认真回答道:“我叫张衍,是这座山,这是道观的道士。” 阿福依然一脸警惕的问道:“你说你是道士,你怎么证明?” 张衍有些无奈,还是回答道:“这座山叫做太平山,山里面有个道观,就叫做太平观,很多年前,观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我就是曾经的那个小道士。” 阿福扭头与身后的小李子对视了一眼,二人微微点头。 眼前这个道士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这座山以前的往事,他们都听家里面的长辈提起过。 小结巴在后面小声说道:“我……我觉得这……这个道士叔叔说……说的没错。” “而……而且,我……我我……”小姑娘结结巴巴的。 小李子听她说话能急死,便替她说道:“感觉他就是想吓吓我们,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 “嗯……嗯!”小结巴用力点了点头。 阿福这才冲张衍说道:“嗯,我们决定暂时相信你了。” 张衍笑道:“这下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了吗?” 小李子抢先回答道:“我叫李梓,木辛梓!” 他又拍了拍身旁阿福的肩膀:“他叫王福,你可以叫他阿福。” 小李子又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小姑娘:“至于那个小结巴,你就叫她小结巴吧。” 小姑娘有些不满的说道:“我……我不叫小结吧,我叫……叫杨梅!” “好的,小结巴。” 张衍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吵闹的孩子。 这才叫孩子嘛,自己家的几个…… 唉……从小到大,没一个省心的。 张衍不禁笑道:“李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 小李子立马将手腕又藏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张衍:“你要干什么?” 张衍无奈的背过身去,走到祖师堂前随地坐了下来,刚好瞥见地上还有根狗尾巴草,便随手摘了下来,叼在嘴里。 他叼着狗尾巴草,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过来坐。”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声议论着。 张衍这三个孩子迟迟不过来,便随口说道:“你们三个是山脚下村庄的吧,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一早便将你们三个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溜上山来破道观里面玩儿的事,告诉你们爹娘。 ” 三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小结巴指着他,急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衍叼着狗尾巴草,咧嘴露出一抺玩味的笑:“怎么,很难猜吗?” 三个孩子一脸不情愿的坐到了张衍的身边。 张衍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又冲着小李子笑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我就不告发你们半夜上山。” 小李子小脸垮了下来,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将手腕递了上去:“本大侠只给你看一眼。” 张衍双指捻起他的手腕,仔细看着那枚细银环。 没错,是那枚从前的细银环。 不过……原来不是吵着要当大医的嘛,现在怎么又要当大侠了……张衍笑了笑,问道:“从哪来的?” 小李子撇了撇嘴,不说话。 小结巴替他回答道:“道……道士叔叔,我们上山玩儿的时候,他……他捡的。” 从道士哥哥变成了道士叔叔,再以后是不是又要变成道士爷爷了……张衍自嘲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阿福突然看向张衍的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道士叔叔,你背的是一柄剑吗?” 张衍眯起双眼,微微点头。 小李子眼睛瞪得溜圆,闪着光亮,死死盯着张衍背后。 他是要当大侠的人,可长这么大,大侠却连真正的剑都没见过。 小李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道士叔叔,我拿我手腕上的细银环,去换你的剑呗。” 张衍一愣,施即笑道:“想什么好事呢?” 小李子拉着张衍的袖角,央求道:“看看,让看着总行吧。” 张衍爽朗大笑道:“行啊,拿你的细银环来换。” “你这么黑的!”小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心疼的从手腕上将细银环摘下,讨价还价道,“不能只看剑!你还要教我一记剑招!” “成交。”张衍接过细银环,收入袖中,对着阿福和小结巴问道,“你们俩想看看吗?” 阿福和小结巴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亮。 就在三个孩子希冀的目光中,张衍缓缓拔剑出鞘。 一寸,一尺……青虹剑锋芒毕露! 看着那柄破旧的断剑,小李子彻底傻眼了,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臭道士,尽坑人了!把我的手环还给我!” 张衍手握青虹剑,大笑道:“小子,别急,这一剑绝不让你吃亏的!” “睁大眼,看好了!” 小李子眼珠子好像要瞪出眼眶,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阿福和小结巴同样如此。 在三个孩子的眼中,只见那个中年道士道袍鼓荡,大袖飘摇,遥遥举剑指天。 下一刻,天生异象,夜幕中凭空有惊雷炸响,闪亮了整座太平观。 一道璨粹剑光凭地而起,直冲天上惊雷,与之融为一团。 茫茫夜幕中,雷光剑光明月光,白茫茫一片,整座太平观恍若白昼! 就在这光亮中,三个孩子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位中年道人的神仙姿态! 雷光耀,剑光盛,更胜明月光。 雷光熄,剑光灭,唯有明月光。 在这一片明月光中,张衍面无表情,缓缓收剑入鞘。 三个孩子早已看傻了眼,愣在原地。 好爽!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竭力压制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嘴角。 小李子率先反应过来,向张衍扑了过去:“师父!教我!教我!” 张衍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演示一次,学不学会我不管。” “而且,天快亮了啊,再不回去的话,你们爹娘就该醒了啊。” “对!忘了!”阿福算了算时间,大叫一声,“快走了!”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拉小李子与小结巴。 “再等等,再等等,让我再看一遍!”小李子赖在原地,不肯离去。 阿福没办法,只好说道:“小结巴,不管他了,咱们先走。” “小……小李子,快走……走了。”小结巴点了头,拉起了阿福的手。 小李子看了看要离去的二人,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中年道士,左右为难。 “走吧,看了这么一剑,你不亏的。”张衍摆了摆手,也是说道。 算了,反正也不亏……小李子狠心一扭头,便追上了离开的同伴。 临别之间,他冲那位中年道士挥手大叫道:“师父!你叫什么?” 只见中年道士摆手笑道:“我叫张衍” 小李子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却也来不及多想,便被阿福和小结巴二人一起拉着下山去了。 要是再晚一点儿,被发现了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目送三个孩子下山后,张衍这才转身走向祖师堂。 祖师堂内,两尊神像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毁于战火中了。 张衍长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那枚细银环,仔细凝视着,会心一笑。 多年前你我的一场道缘。 缘来,原来,一场还道。 第157章 愁滋味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83章 树下月下佳人下 夜幕笼罩清白山,闻砚悠悠转醒,浑身酸痛不已,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书院的山门外。 自己的师妹孔清青蹲在自己旁边,双手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脑袋一栽一栽的。 “青儿?”闻砚呼吸加重,嘶哑开口。 听到师兄呼喊自己,孔清青脑袋猛地一沉,瞬间清醒过来,看向闻砚,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闻砚吃力点头,看向师妹,虚弱问道:“青儿,我怎么在这?” 孔清青低着头,小声道:“我发现师兄你昏倒在半山腰,便将你背上了山,想将你带回书院。” 闻砚挣扎的想要起来,孔清青急忙将他搀扶起来,靠坐在书院山门旁的青松树上。 孔清青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我求过先生了,可是与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他就是不让你进书院山门。” 闻砚看着师妹噙着泪的双眸,拍了拍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怪师妹,也不怪先生,全都怪我自己。” 孔清青握住师兄的手,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师兄,要不回书院来吧,我去向我爹求情,他会同意的。” 闻砚摇头,无奈笑道:“且不说先生会不会同意,就是我自己都不会同意的,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跪着都要走下去。” “师兄,你都有白头发了。”孔清青看着闻砚两鬓的白发,带着些许哭腔,喃喃自语,“回来吧,师兄在潜心治学几年,师兄就是先生钦定的下一任院长啊。” 闻砚仰头看向天边高悬明月,淡淡道:“青儿,若是我还未起兵之时,你这样劝我,我说不定会回头。” “可现在无论怎样都不会了,不只是为我自己的志向,更是为了我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弟兄们。” 闻砚看着天边明月,孔清青看着他,眼中带着茫然:“安心治学,独善其身,不好吗?” 闻砚平静回答:“我辈读书人空读圣贤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总要做些能够落在这个人间的实事。” “死脑筋的一根筋!”孔清青忽然有些气恼,一拳捶在闻砚胸口上,站起身骂道,“你闻君谦多厉害呀,要做大学问,还要救济天下!” “可是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读书人!你根本没能力兼济天下。” “嘶……”闻砚吃痛,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痛呼一声。 孔清青以为是自己捶的太用力了,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查看。 闻砚轻轻笑了笑,趁她蹲下身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笑道:“师妹,别打了,很痛的。” “呸,你个登徒子。”孔清青脸上一片绯红,轻骂一声,却并未反抗,反而将脑袋靠在闻砚的肩头。 闻砚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登徒子,而是读书人的风流。” 孔清青也握住了他的手,不再言语。 师兄靠在松树上,师妹靠在师兄肩上,二人十指相扣,共同看向一轮明月。 这一刻,岁月静好,佳人相伴,所有的喧闹都离他们而去。 闻砚抚摸着孔清青柔顺的长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青儿,你说的不错,我只是个读书人,没有能力去兼天下。” “可我觉得我也没有错,为了生民,为了天下,为了太平……” “那么,错在哪呢?”闻砚自言自语,“思来想去,好像错就错在我太弱了。” 孔清青看着师兄,静静听着。 闻砚伸手握拳,语气坚定:“如果我要再强一些,强到一人抗衡万军,甚至强到如那位国师李先生一般,可以一人抗衡整个天下,那么是否……我一人就可以为万世开太平?” 孔清青问道:“师兄你打算怎么做?” 闻砚说道:“我想去见见先生。” 孔清青说:“先生不会见你的。”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俩给我撒开!” 闻砚没听清,下意识回道:“你谁啊你?” 下一刻,一个巴掌便呼到脑门上了,孔长秋骂骂咧咧道:“你说我是谁!” “先生?”闻砚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爹?”孔清青也反应过来了,花容失色。 搂在一起的二人,急忙撒开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孔长秋一脸铁青的从树下阴影中走了出来,死死盯着闻砚。 孔清青脸色绯红,低着头,怯懦道:“爹,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孔长秋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难受表情,“我要是不来,你俩孤男寡女的,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在外面过一夜?” 孔清青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孔长秋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孔长秋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怒斥道:“不想睡就别睡了!回书院去,抄书三百遍,天亮之前让我检查。” 孔清青看出爹这是动了真火了,小心躲在闻砚身后,轻轻拉着闻砚的袖口。 闻砚也想辩解几句,还没开口,便被孔长秋一脚踹倒在地。 自己的宝贝闺女舍不得打,自己这王八学生只要不打死,其他都好说。 孔长秋瞪着孔清青,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回书院去!抄书!” 孔清青哦了一声,低着头,乖乖的回书院去了。 孔长秋咬牙切齿地看着倒地装死的学生,冷声问道:“你俩多久了?” 见闻砚还是不起来,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闻砚坐了起来,一脸尴尬,如实回答道:“很久了,就是先生你一直不知道。” 好一个很久了……孔长秋听见这个回答,一个没忍住,又是一脚踹了下去。 闻砚惨叫一声,这次真不是装的了,被踹这一脚,是真疼啊。 孔长秋双手抱臂,冷冷道:“闭嘴,大半夜的,书院学生都睡了。” 闻砚忍痛,立刻闭嘴不言。 孔长秋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他身旁,冷冷问道:“吃饭没?” 闻砚摇着头,不敢言语。 孔长秋从怀中掏出一张还热乎着的烙馍,递给学生:“凑合着吃吧,书院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闻砚愣愣的接过还算热乎着的烙馍,喊了一声:“先生?” 孔长秋用力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轻声道:“先生在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 学生问先生,先生回答:在的。 那么,既然先生还在,那便要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是清白书院的规矩,也是孔长秋自己的规矩。 第84章 当仁,不让于师 闻砚慢吞吞啃着烙馍,含糊不清地说着:“先生,我有问题要问。” 孔长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淡淡道:“君子当寝不言,食不语,一切问题咽回肚子里去,吃完再问。” 闻砚点点头,默默啃着烙馍。 孔长秋看着埋头啃烙馍的学生,忽然有点心疼,但又想到这个小猪崽子将自家的白菜给拱了,心中仅剩的那点心疼,便荡然无存了。 孔长秋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忽然说道:“闻砚,你还记得当年你和青儿的那场入学考试吗?” 闻砚停止啃烙馍,抬头看着先生,一脸迷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书院求学,便与师妹一起参加入学考试,也是先生的收徒测试,结果师妹文章第一,自己排在第二。 孔长秋回忆起往事,自顾自在地说着:“当年考试,就以文章之锦秀来说,青儿是第一,你是第二,我记得当时你还很不服气,来找我争辩。” 提及年少时的荒唐事,闻砚尴尬地笑了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先生还记得。 孔长秋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有些笑意,继续说道:“当时考试,为了公正,所有考生的文章都是书童不带署名,誊抄一遍之后,再拿给我过目批卷的。” 闻砚咽下口中烙馍,问道:“然后呢,先生?” “当时我就发现,其中两份文章特别好,有那锦绣才华。仔细比较一番后,我将一份更好的文章,排在榜首,书者钦定为我之首徒。” 孔长秋看着闻砚,轻笑道:“但我觉得这份锦绣文章,行文特别像青儿写的,为了避嫌,也为了消磨一下青儿的锐气,我刻意将这篇文章排在第二名。” 闻砚也跟着笑了,困扰自己少时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孔长秋手抚长须,眉眼含笑:“等到书院放榜之时,我才发现原来全都错了,青儿高排榜首,你闻砚屈居第二,那份锦绣文章,原来是你闻砚所书。” “清白书院自古以来便以能者为先,不然你真以为就凭着比青儿大一岁,就能当她的师兄?” 孔长秋无奈摇头:“这丫头性子倔的很,知道你是师兄,她是师妹后,跟你一样不服气,又跑来在我跟前闹。” “不过,当我拿出你俩的文章对比后,这丫头便心服口服了,心甘情愿的当了师妹。” 闻砚吃着烙馍,想着师妹,静静听着,轻轻笑着。 先生斜睨着自己的学生,问道:“让你失去了榜首的位置,你不怪先生?” 闻砚吃完烙馍,唆了唆手上的面粉,笑容灿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学生怎么会,怎么能怪先生呢?” 孔长秋笑了笑,不再多说,抬头看着天边夜幕的一轮明月。 闻砚陪着自家先生赏月,也不说话。 先生与学生,各自不言语,二人同看天底下的一轮明月。 年少求学之时,先生常常带两位学生远游研学,看遍了万水千山。 一轮明月,万水千山,先生带着学生,总也看不够。 先生孔长秋看着一轮明月,忽然问道:“闻砚,你明白了吗?” 闻砚知道先生在说什么,轻轻点头:“学生明白先生的意思。” 孔长秋眼中略有欣慰,淡淡道:“既然明白了,那便说说看。” 闻砚转头看向先生,认真说道:“先生给学生讲曾经的事,是想告诉学生,人人都会有私心,先生也不例外。” 孔长秋点着头,自嘲道:“人才一事,本该选贤举能而不避亲仇,而我却在乎自身之清白,有避嫌之举,最终弄巧成拙。” 学生站起身,恭敬行礼,恭声道:“学生闻砚,请先生赐教。” 先生自整衣衫,正襟危坐,坦然受之。 深沉夜幕天边,白虹划过明月。 君子玉,浩然气,两袖飘摇起清风。 学生跪坐在书案前,先生站立在讲台上。 先生与学生,开始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看着台下学生,言道:“人人皆有利己心,这并无错。但若先有私心,再生利己心,因损他人之利益,这便犯了错。” 学生点头,静静思索。 片刻,闻砚抬头看向台上先生,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 孔长秋微微摇头,反问学生:“圣贤就一定不会犯错吗?” 闻砚摇头,言道:“且有圣贤书,圣贤书上即真正道理!” 孔长秋手抚长须,略微思索,再言道:“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道理,道理随世道而不断变化,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因人而异,能够蕴养且裨益这个世道的,能够深入并教化人心的,才是道理。” 闻砚认真看着先生,想了想后,又用力点头。 孔长秋又言道:“如此这般,那么道理随这个世道而不断变化,而圣贤书上的道理却不会变化,所以……” 先生故作停顿,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闻砚答道:“所以,圣贤也有犯错时,人人皆有犯错时。” 孔长秋欣慰点头,言道:“既然包括圣贤,人人都会犯错,那么自家先生又如何呢?” “换而言之,先生告诉学生的道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闻砚听到这个问题,呆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孔长秋继续言道:“先生与学生,虽身处同一个世道,但所读的圣贤书不同,自身的阅历也不同,那么学生又该如何去相信先生的所说道理呢?” 闻砚低头沉思,小声喃喃自语:“这也恰恰印证了道理因人而异。” 孔长秋看着沉思的学生,笑了笑:“所以,便要学生于这个世道人心中,去验证先生的道理。” 闻砚抬头,眼中闪着光亮:“先生坐而论道,学生起而行之。” 孔长秋点头,言道:“先生有先生的道理,学生也有学生的道理,既然都有道理,那便要看看谁的道理,于这个世道人心而言更有作用了。” “我行之事,即为我道。” “我心所想,即为我理。” 孔长秋神情温和,但眼中却露着肃穆的光:“先生的道理,学生不妨先听着,再去世道人心中,去寻找自己的道理。” 闻砚突然问道:“如果到头来,先生的道理是错的,而学生的道理是对的呢?” 孔长秋笑着反问:“学生说呢?” 闻砚看着先生,自问道:“学问之争,当如何?” 先生笑着不回答,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许久,学生心中终于有了答案,神情难掩激动,正视着自家先生。 “学生心中有了答案,不知对错。” “且说来听听。”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答道。 先生抚须长笑,赞叹道:“善!” 第85章 君子与圣人 学生激动地看着先生,大声道:“学生闻砚!也有些道理想同先生讲一讲!” 孔长秋面色平静,淡淡笑道:“先生也想听一听学生的道理。” 学生讲理,先生听理,也不失为一场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眼中有些惊喜,他在学生身上,竟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眼中闪着精光,言道:“先生,天下大乱,苍生苦难,我辈读书人,读一身圣贤书,岂能作壁上观?” “先生!我清白书院,从古至今,不参纷争,就真的对吗?” 孔长秋轻叹一声,缓缓答道:“清白书院,立身之根本,便在于清白二字,若参天下纷争,必受其染,清与白便不复存在。” 闻砚大声言道:“那我们读圣贤书,也是为清白二字吗?” 闻砚自问自答:“不!至少在学生看来不是!读书!读圣贤书!是为了能够做些落在受难百姓身上的实事!” “学生愚以为读圣贤书,是为解国难,救生民于水火!” “可!若生民之水火就在于一国之责,又当如何!” “学生入朝为官后才发现,乱世之祸根就扎根于大平王朝本身!” “大平!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民怒积压,民怨沸腾,国运已尽,应亡灭了!” “读圣贤书不为救国,而为救天下!” “学生闻砚!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起兵而行,立于仁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么学生有何错之有?” “学生所行之事,无错!” “学生之道理,亦无错!” 闻砚神情激动,一口气将想说的,都说完了。 孔长秋微微皱眉,问道:“你的道理,说完了?” 闻砚用力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先生。 等到学生说完,先生这才开口言道:“有道理,便讲道理,其不在声高。” “笃定笃行,便会将道理说死,即使你有道理,那么道理也不在你这边。” 孔长秋看着学生,微微摇头,又言道:“学生的道理说完了,那便说说先生的道理。” 先生首先问道:“你志向太过远大,你又该如何去践行?” 闻砚略微皱眉,回答道:“在路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含糊其辞。”孔长秋面容严肃,语气严厉,呵斥道,“知为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后知行合一。” 闻砚反驳道:“我已知,也正行,应为知行合一。” 孔长秋眉头紧皱,升起一丝怒意,否定道:“你以为你闻砚是谁?” “是君子,亦或是圣人?” “都不是,你闻砚只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勉强称作读书人。” “你,做不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你更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有远大志向,而无行动,却只是回答一句:在路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孔长秋满脸怒容,厉声怒斥道,“你闻砚!一介书生,就敢如此言大其空!” 闻砚愣愣的看着先生,从未见过先生如此愤怒过。 孔长秋向闻砚伸出手,冷漠道:“手,伸出来。” 闻砚知道自己家先生要干什么,少年求学时,每当读书不用心,先生便会以戒尺,敲打手心,以此铭记。 闻砚不敢反抗,乖乖将手掌张开,伸了出去。 孔长秋手中以淳正浩然气凝聚出一把铭刻儒家经典的戒尺,对着学生的手掌,狠狠敲下。 闻砚瞬间瞪大眼睛,想要痛呼,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压下。 孔长秋以浩然气凝聚出来的戒尺,敲打手心,只会痛彻心扉,却又不会真的伤到学生的神魂体魄。 孔长秋收起戒尺,双手背后,淡然道:“言大其空,不扎根基,该打。” 闻砚一手紧紧握拳,低垂着头,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说道:“学生认打。” 孔长秋一拂袖袍,言道:“且不论你的道理与所行之事对不对?且就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如果做不到,那心中道理与所行之事,既不能裨益世道,又不能教化人心,那便落在了空处,毫无意义。” “你自认是承天意而顺民心,为天地万民而请愿,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何会大败一场,以至失魂落魄?” 闻砚不答,哑口无言。 孔长秋继续道:“一介书生,而后君子,再至圣人,你闻砚自认能做到哪个?” 闻砚思考许久,一字一句答道:“先书生,而后为君子,圣人德行不敢奢望。” “嗯,这次总归没有再夸大。”孔长秋点头,怒意微退,“你闻砚,应有君子之姿。” “还是那句话,如何去做?” 闻砚再次陷入思考,而后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孔长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么君子以至圣人呢?” 闻砚再次答道:“应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长秋再问:“那君子与圣人的区别呢?” 闻砚摇头:“学生不知。” 孔长秋为学生解惑:“就以我看来……” “君子以利身边人,三思后行。” “圣人以利天下人,当仁不让。” 学生再问:“如何以利天下人?” 先生言道:“你我做不到圣人,且就去谈君子如何。” 闻砚点头,问道:“学生已知,那又究竟该如何去做?” 先生又反问道:“你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何处?” “怪……”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要怪!就怪学生太弱!” 闻砚话音刚落,便闭着眼将手递了出去,等着先生打手心。 可孔长秋只是眉头微皱,并未再打他的手心,只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不等学生回答,先生再言:“慢慢的想,好好的想。” 闻砚低头思索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学生要向先生……” “借剑君子玉!以此跻身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君子玉,乃是儒家至宝,也是清白书院院长的象征!读书人讲究尊师重道,以学生借剑君子玉,无疑是代师行权,乃是悖师逆道的僭越之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矣。”闻砚继续说道,“只要时机合适,我跻身法境,便有为这天地生民的一战之力。” “若学生胜!则乱世终结,百姓安乐,天下重开太平!” “若学生败!先生也大可以说,是学生盗取君子玉,一意孤行,与清白书院无任何关系!” 孔长秋说道:“就算你跻身法境,你也不可能抗衡那位已是半仙的大平国师。” 闻砚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黄袍道士,看着自家先生,言道:“以民怒而聚天下人,自有同道中人相助!” 孔长秋与闻砚,先生与学生,沉默着对视良久。 许久许久,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善。” 学生一脸欣喜:“先生可是同意了?” 先生手抚长须,说道:“清白书院,不会同意。” 学生如释重负,笑着喊了一声:“先生……” 第86章 故人见面道辛苦 大平历,龙武十九年。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当今,天下之势,分庭抗礼。 义军势大,占北方六州之地,趋于安定,已成气候。 大平失半壁江山,仅剩南方七州之地,不过,好在自国师出关后,天灾渐缓,暂得喘息之机。 阳州境内,玄皇城。 玄皇城,原名阳州城,原是阳州境内第一主城,占地极广,背靠天险,玄军自烟州而攻入幽州,后夺阳州,占领阳州城后,便改名为玄皇城。 玄皇城,仙京城,一座天下,阳州皇城与中州京城,遥遥相对,分庭抗礼。 秋雨绵绵,带着略微凉寒,细雨如烟,朦胧着大半座玄皇城。 残阳瑟瑟,带着些许寂寥,夕阳似血,印染着一整座玄皇城。 玄皇城中,一处高楼,有位中年道人,腰挎断剑,身披黄袍,凭栏静听潇潇雨,沉思往事立残阳。 心神沉浸于心湖,神魂远游光阴长河,往事如风,风拂尘面。 从曾经的太平山,再到如今的玄皇城,历经人间万千苦难,终于破境合道雷霆。 先出世而后入世,道士下山立宏愿,誓要普救天下含灵之苦。 可是呢?你终是沉默了,你明白,你谁也救不了。 普救含灵?让他们再去受苦吗?让他们再去像牲口一样被奴役吗?让这个世道再将他们逼迫成一个个恶鬼吗? 先入世而后救世,要救人于苦难,更要救天下于火水,让这个世道,重回正轨。 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到师父,拍着你的脑袋,问你为何入世? 你回答:无他。 黄袍道人目光深邃,俯瞰秋雨之中,残阳之下,好似处在一片血海之中的玄皇城,自言自语: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苍天震怒,降罪天下,我便替天行道! 天之怒,即雷霆。民之怒,即抗争。 雷霆伴随着民怒,洗刷了半座天下,可事到如今,自己才悲苦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大山。 在这座大山面前,一位十万法境算什么,不过弹指之间。 有人缓步登上高楼,默默站在站在中年道人的身后,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背影。 那是位脸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 中年道人,早就察觉了身后的男人,但并未回头,继续俯瞰玄皇城。 到了如今他这个境界,周身一切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察觉,一点点风吹草动于他而言便是雷霆乍惊。 片刻,中年道人收回视线,转头笑道:“章寻将军,所来欲为何事?” 那个被称为章寻的刀疤男人,淡淡说道:“城中寻不见你,想必你又是登楼远望了,便来看看你。” 顿了顿,章寻继续说道:“张衍,你打算何时总攻仙京?” 面对这位坐拥半壁江山,玄皇城城主,自己名义上的元帅,章寻身为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向来是直呼其名。 而且,也是张衍亲自请他来,并许诺会妥善安置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加上自己确实仇视大平,才过来跟他打天下的。 在章寻看来,他与张衍只是合作关系。 张衍看着他,眉头微皱,说道:“仙京城,有那位坐镇,只要那位还在,就打不了。” 章寻扯了扯嘴角,脸上刀疤微微颤动,问道:“那位是谁?” 张衍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章寻摇头道:“除边疆战事,朝堂之事我一律不关心。” 张衍问道:“你知道大平国师吗?” 章寻眉头紧锁:“就是那个,传说自大平开国之初便是国师,直到现在的那人?” 张衍点点头:“他很强,强的可怕。” 章寻疑惑道:“我以为他只是个传说,真的有人可以活近八百年之久?” “他可以的,他是……”张衍话音停顿,“天上仙人,人间无敌。” 章寻打仗很厉害,境界却不高,他有些不明所以:“就连你张衍也打不过他?” 章寻是亲眼见识过张衍如今的实力的,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玄军,在正面战场之上曾有一场惨败,三万主力大军无奈弃城撤退,后面是大平八万左右的追兵。 如果这三万主力大军被全歼,玄军多年战果就此毁于一旦,再无翻身之可能。 就在此危难关头,张衍一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直接落入八万大平精锐腹部,雷霆炸裂,杀伤无数。 张衍以雷霆万钧,独挡大平万军,就此一人掩护玄军撤退。 章寻甚至相信,张衍有能力一人全歼大平近八万的精锐。 战后,他曾问过张衍,既然他有如此战力,为何战时非必要时刻不出手? 张衍只回答说,你不在我的境界,自然不明白我的处境,到了如今我这种境界,一言一行皆是因果,自有天地大道所束缚。 如今,面对这个问题,张衍的回答还是一样。 “你太看得起我了。”张衍摇头,无奈道,“你不在我的境界,不明白十万法境的战力,自然也不明白法境与半步仙境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位大平国师是如今什么境界?” “如果猜的不错,应是半步仙境。” “你与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打都没得打?” “天堑之隔还是太小,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张衍想了想,说道,“应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小子,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章寻背后幽幽响起。 下一刻,从战场撕杀出来的本能让章寻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瞬间拔出小腿的短刀,反手向身后刺出。 这一刀,电光火石之间,极快极快。 就是如此快的一刀,却被身后之人,仅用两指,便牢牢夹住。 章寻与刀,皆是动弹不得。 来人松开夹刀的两指,轻笑道:“看见了吗,这便是差距。” 张衍看向那人,笑道:“空行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章寻这才看清来人,是位身穿紫红蟒袍,略显苍老的老者。 空行公公揉了揉肩膀,轻笑道:“有故人过来找你。” 张衍惑道:“是谁?” “道士,是我。”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张衍瞪大眼睛,面色惊喜,猛然扭头看向声音处。 有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双手拢袖,眉目含笑,站在那里。 “闻砚!”张衍惊喜道。 “张衍,许久不见了。”闻砚笑语盈盈,向他缓步走来。 书生与道士,二人面对面,距离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了。 书生看着道士,笑道:“你瘦了不少。” 道士看着书生,笑道:“你有白发了。” 二人张开怀抱,紧紧抱在一起,轻拍对方后背,同时说道: “这些年……辛苦了。” 第87章 还是一场夜谈 待章寻看清那位中年儒士,也是惊讶:“你是……小师叔?” 闻砚扭头看向这个刀疤男人,疑惑不解:“你是?” 章寻不由摸了摸脸上刀疤,轻声道:“我是……章寻?” 闻砚仔细辨认后,这才认出来章寻:“章师兄,你变化好大。” 东一句师叔,西一句师兄的,给空行公公搞蒙了,不由问道:“你俩还认识?” 闻砚点点头,解释道:“我俩同是清白书院的学生,是同门,就是我师从院长,辈分比较大而已。” 章寻看着闻砚,少有笑道:“只不过我这位小师叔,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小师叔,一直管我叫师兄。” 闻砚笑了笑:“清白书院自古以学问为主,不以辈分为主,师兄一直都是师兄。” 张衍重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书生,你过来干什么?” 闻砚轻咳了几声,笑道:“我说了,我们会是同道中人的。” “我过来,自然是帮你……”闻砚看着张衍那双蕴藏雷霆的双眸,“问鼎天下!” 张衍也看着他,语气略微有些埋怨:“清白书院,虎青寨,我都找了,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你。” 闻砚一摊双手,无奈笑道:“被自家先生关禁闭了,现在才出来。” 张衍看着闻砚,忽的想起来那个人还不错的豪爽山大王胡胜虎,便问道:“胡山主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提起那个人,闻砚的神情忽的黯淡下来,有些落寞,轻声道:“胡胜虎,死了。” 张衍也跟着沉默下来,气氛有些死寂。 残阳落山,明月升空,万里夜幕,碧空如洗。 秋雨初停,但在张衍心中,又下了一场秋雨。 过了片刻,闻砚问道:“你现在是……十万法境?” 张衍看向楼外明月,愣愣出神,默默点头,一言不发。 王三,那个孩子,又是胡胜虎……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算看遍生死,但故人陆续离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问道:“这位老先生想必境界也不会低,晚辈问一下是什么境界?” 章寻淡淡补了一句:“你口中的这位老先生,是个老太监。” 闻砚面色有些尴尬,急忙改了称呼:“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又是何许人也?” “无妨,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在乎过。”空行公公倒是一脸不在乎,拱手抱拳,“大平前任首席供奉,不息天境?玄天阶,绰号:空行。” 这下轮到章寻吃惊了:“你就是那位前任供奉,你从未跟我说过,你怎么也跟来这里了?” 空行公公白了他一眼:“你又从来没问过。” “至于我为什么跟着来这……”空行公公看向沉默的张衍,没好气道,“你去问他去。” 张衍回过神来,解释道:“他欠我师父一件事,我便让他跟我一起了。”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面皮,抚额道:“没办法,被你拉上贼船了。” 其实,空行公公跟着张衍一起,不只是为了完成约定。 还有他的行事准则,那便是:有恩报恩,有仇复仇,有债偿债。 大平对他来说十分复杂,有恩也有仇,但恩仇并不相抵。 任大平供奉数十年,算是还完恩情了。恩情既然还完了,那便该报仇了。 闻砚点点头,暗自在心中计算一番,看向张衍,认真问道:“你是否确定,在场之人,都完全可以信任吗?” 张衍扫向众人,认真点头:“可以。” “好,既然如此!”闻砚重重跺脚,无边浩然气自周身散发,笼罩住整座高楼,隔绝出一方小天地,“那便再来一场夜谈。” 张衍不由想起,多年前在虎青寨中,他与闻砚的那一场秉烛夜谈。 好像,若无那一场秉烛夜谈,自己好像也不会踏上如今这条道路。 如今,还是一场夜谈。 今夜,虽无一盏烛火飘遥,明灭不定,但有一轮明月高悬,月明如昼。 在场四人…… 张衍,十万法境,合道雷霆,坐拥半壁江山,百万玄军兵马大元帅。 章寻,前任大平四品武将,如今统帅百万玄军,军中第一将军。 空行公公,玄天阶巅峰强者,前任大平首席供奉,喜好饮酒杀人。 闻砚,清白书院学子,院长首徒,体有无边浩然气。 闻砚第一句话便让张衍无比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读书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天下可以争一争,仙京城可以攻一攻,大平国师可以打一打。” 空行公公被惊得咳嗽了几声,斜睨着这位读书人:“你认真的?” 闻砚没看空行公公,而是看着张衍,认真点头。 空行公公拍了拍胸口:“你们读书人不会说大话,是会死吗?” 在场众人中,只有他这个前任首席供奉,最清楚那位国师大人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闻砚摇头,说道:“不是大话,要是真的有可能。” 张衍听的也是眉头紧皱,说道:“半步仙境,怎么打?” 闻砚一手背后,一手置于小腹,走到栏杆旁,遥遥望向天边明月,淡淡说道:“半步仙境没得打……” 章寻总结了一句:“废话。” 闻砚话锋一转,又说道:“不知道,两位十万法境巅峰,是否能称量一下法力失去大半的半步仙境。” 张衍走到他身边,重重一拍栏杆:“什么?!” 闻砚看向众人,面色平静,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偶然听见,我家先生说,那位国师大人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与大平王朝同生共死。” 在场之人都不愚笨,略一思考,便明白闻砚在说什么了。 那位国师大人如果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境界修为也必定如此。 大平国运衰弱,那位国师大人的境界修为也必定跟着衰弱,甚至跌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平已失近半壁江山,又加上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国运已经衰微不堪,那么……那位国师大人,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 两位十万法境巅峰,便真的有的打了。 空行公公脸上没了任何嬉笑之色,一脸郑重地说道:“可信?” “可信!”闻砚用力点头。 章寻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个小师叔,问道:“真的是偶然?” 闻砚笑了笑:“是偶然,不过不是那么偶然。” 张衍在心中留一盘算,便发现这是真的有的打。 可是……天底下的十万法境强者,屈指可数,有名有姓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莲,肯定是十万法境,具体合道了什么便不知了。 清白书院院长孔长秋,坐镇清白书院,手持君子玉,自行合道浩然气,十万法境。 道教四大名山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古道,天下皆知的十万法境,合道天下道场。 还有一位,西域大漠之中的某位法师老和尚,不知名姓,甚至不知存不存在。 至于,那位江南叶家老祖宗法华大师,传闻是十万法境,不知真假。 最后,再加上自己。 莫莲不可能,清白书院从不参与纷争,龙虎山大天师只降妖除魔,剩下两位不知真假的就更不可能了。 细算之下,好像还是只有自己。而且自己,也只是十万法境,远远没到巅峰。 张衍又看向闻砚。 闻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说道:“我随时……法境巅峰。” 第88章 有客,不请自来 什么?! 章寻震惊地死死盯着闻砚,知道他想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以至于,让他这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要代师行权,借剑君子玉?” 闻砚点点头,看向楼外一轮明月:“章师兄,我要合道浩然气。” 空行公公与张衍或许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但对于章寻这个曾经清白书院的读书人却十分清楚。 “你疯了!”章寻一步上前,揪住闻砚的衣领,怒道,“你这样做会跟我一样的!被青白书院除名!从此再不能入书院!” 闻砚拍了拍他他的肩膀,轻笑道:“师兄,我已经跟你一样了。” 章寻听到这句话,无力的松开手,又问道:“孔院长,当真会借你剑?” 闻砚看着他,回答:“清白书院,不会借的,但我家先生……” 闻砚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场都是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章寻摇了摇头:“孔院长还真愿意为你,赌上一生之清白。” 闻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衍打断,他问道:“法境与法境巅峰,可不是一回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进阶巅峰。” 闻砚与张衍对视着,淡淡说道:“凝聚一国气运在身,就一定会进阶巅峰!”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位青衫读书人,好像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张衍想了一会,便惊讶道:“你想登基称帝!” 闻砚听到他的回答,也愣了片刻,随即摇摇头:“不是我称帝,而是你张衍要称帝建国。” 张衍想都没想,断然否定道:“我不想当皇帝,天下太平之后,我会回到太平山上当个道士,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 闻砚眉头也皱得起来,看着一副不争气样子的故友,认真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张衍反问:“为什么是我?” 闻砚语气冷了下来,眉头紧锁,冷冷道:“道士,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别再天真,别再傻了,不是你又能是谁!” 张衍指着闻砚:“你来称帝,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天下百姓也因你而更好!” 闻砚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这个道士,变了许多,但又有许多没变。 章寻插话道:“儒家学生称帝,可以说是自断修为。” 空行公公也看着张衍:“所以,在场之人中,只有你有资格称帝。” 闻砚说道:“张衍,你明白的,我们都没任何退路了。” 张衍忽然好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上,重重喘息着。 这个从太平山上下来的道士,从始至终,其实从无称帝之心,入世起义,无非是一念救苍生。 张衍其实更向往的是闲云野鹤,守着一家道观或开一家医馆,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快活一生。 就这样……挺好的。 张衍回首望明月,轻叹一声:“师父,当初应该听你的,就不下山了。” “或许看不见那些苦难,我便不会去想管一管。” 闻砚走到他的身旁,轻声说道:“圣上……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嘛?” 张衍收回目光,低下头,问道:“书生,你叫我什么?” “你都已经黄袍加身了,当然是喊你……”闻砚又喊了一遍,“圣上了。” 张衍抬头,无力地笑了笑:“好,我称帝便是了。” 闻砚轻轻拍了拍手:“甚好。” 空行公公问:“张衍这小子称帝以后呢?” 闻砚再次轻轻跺脚,周身浩然气散发,竟勾勒出一幅地图来。 那份地图极大,也足够清晰,勾勒出天下所有的山川河流,州城郡县。 “张衍登基称帝之后,一国之国运,便尽在他一人之身,他潜心修行,很快便会跻身法境巅峰。” 闻砚指向天下地图的北州:“北州自古民风彪悍,是极其重要的兵源,但如今北州并不安定,平蛮战争如今已有六十年之久,大平边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闻砚看向章寻:“章师兄,我知你用兵的手段,你身为玄军大将,在军中颇有威望,命你携玄军精锐,即刻发兵北州,先助大平边军对抗南蛮。” “而后,安定北州之乱,聚拢大平残军,以收人心。” “我军完全占领北方六州之地,其国运日渐昌盛,为民心所向,便与大平有了决战之力。” 章寻以兵法在心中推演一番,便点了点头:“明白,可行。” 空行公公忽然问道:“如果那位国师大人,就现在出手怎么办?你的一切筹划皆是落空。” 闻砚说道:“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那位国师大人自己画地为牢,出不得那座仙京城。” 空行公公“哦”了一声。 “当年有叛军联合南疆,一路从南打到仙京城,就算如此,那位国师大人依旧没有出手,直至兵临城下之际,才只出一招,便化解灭国危机。” “而且到了如今他这种境界,自身气运又与国运相连,所以我猜测,他出不了仙京城,他一出城或许就会加速大平国运的衰亡,所以他必须坐镇仙京城,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空行公公轻轻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闻砚又看向空行公公:“公公,你作为军中的顶尖战力,待我和张衍牵制住大平国师,你就必须要一人牵制住大平所有高手。” 空行公公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摸向腰后酒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张衍下了满城禁酒令,他也不例外。 只得作罢,说道:“十万法境之下,我无敌,玄天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这便是空行公公作为前任大平首席供奉的底气所在。 “好。”闻砚拍了拍手,“我以前朝中好友以密信告诉我,有一个人很棘手。” 空行公公一挑眉毛,问:“谁?” “佘镇恶。”闻砚说道,“大平新任供奉,玄天阶,很能打,很棘手,也是号称同境无敌。” 空行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我有自信,同境界不弱于任何人,只不过大平的那一柄镇国神器很棘手。” 闻砚不解道:“传国剑?” 空行公公摇摇头,有些头疼道:“是一柄黑金狭刀,大平国师亲手炼制,而后再加十二柄黑金飞刀,统称大平十三势。” “有多棘手?” “跟他打,我要拼命。” 二人正谈话间,忽然!一直沉默的张衍猛然看向高楼外。 微微闭眸,再次睁眼之时,眸中已是雷霆炸裂,掌心处五雷攒动。 紧接着是空行公公,从未有过如此表情,所有气定神闲不复存在,如临大敌。 闻砚呕出一口鲜血,死死捂住胸口,浩然气汇聚在身。 章寻紧紧皱眉,不解地看向他们,问道:“怎么了?” 张衍死死盯着无边夜幕,冷冷说道:“有客,不请自来!” 第89章 终局之战 下一刻,张衍与闻砚便被拉入一方苍茫小天地。 此方小天地,剑器无数,剑气纵横,让人冷冽。 有一位清冷高挑的女子,仗剑御空,眼眸冷冷,俯视着他们。 张衍眉头紧皱,他能察觉出来,眼前这个女子,很强,强的可怕! 张衍将闻砚护在身后,问道:“你是何人?” 闻砚一步踏出,满眼怒火,怒声道:“莫莲!” 张衍吃了一惊,眼前这位仗剑女子,便是那位国师大人的首徒吗? 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柄雷矛,对准莫莲极快掷出。 一道金色雷霆,划破虚空。 莫莲冷笑一声,双指并拢,一划而过。 此方苍茫小天地之中,所有剑气,好似如获敕令,自行庇护在身。 一根由纯粹雷霆所化的雷矛,就在莫莲眼前一寸寸崩碎。 莫莲轻轻点头:“速度尚可,杀力不错。” 闻砚怒声问道:“莫莲!你为何来此?!”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我想来,便就来了,你闻砚又能奈我如何?” 张衍以心声对闻砚言语:“书生!一会我拦住她,你赶紧破开此方天地!” 闻砚皱眉,也是以心声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张衍如实回答:“三成不到,但可一试。” 莫莲轻抬一手,而后微微下压,冷冷说道:“以心声言语,真当我听不到吗?” 下一刻,所有剑气,如雨下坠。 张衍怒喝一声:“闻砚!小心!” 张衍周身雷霆炸裂,竟是直接祭出一座雷局,以挡剑雨。 “不错。”莫莲给出了一句评价。 下一刻,天地再次变化,六千里山河出现。 张衍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自他跻身十万法境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明显的差距,好似土坡与高山一般。 差距太大,全力拼杀,别说三成了,甚至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闻砚有些疑惑,眯眼看着莫莲,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莲收剑,立于一处青山山巅,淡淡开口:“帮助你们,查漏补缺,以此推衍……” 闻砚与张衍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紧接着目瞪口呆! --------------------- 大平历,龙武二十年。 张衍于玄皇城中,登基称帝,国号“玄”,年号“玄黄。” 史称:玄太祖。 建立大玄王朝。 龙武二十三年,玄黄三年。 大玄军收复北州大部分地区,收编大平边军残部,合力击退北方蛮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大平肃清辖境内所有叛军,开始召集流民还乡,开垦荒田,恢复生产,休养生息。 龙武二十七年,玄黄七年。 大平白青老将军领军,大玄第一将军章寻领军,双方首次于沧河以北大战,史称“沧河之战”。 大玄帝皇张衍插手战争,生老宗大弟子莫莲出手,双方大战,不分胜负。 战场之上,大玄大败大平,大平精锐,死伤惨重。 经此此战,彻底奠定了大玄在北方六州的统治根基。 从此,大玄大平,开始二分天下。 龙武二十九年,玄黄九年。 双方首次谈判,争夺沧河沿岸属地。 谈判未果。 龙武三十年,玄黄十年。 大平宰相白虹与大玄宰相闻砚,代表双方,就此签订停战协议。 双方以沧河作为分界线,各自坐拥半壁江山。 双方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兵力,恢复生产,发展经济,为了某个时刻准备…… 天下战乱,基本平定。 天下历,史记: 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大玄朝南征天下,点兵三百余万,兵分三路,由大玄二品将军章寻,大玄首任宰相闻砚,大玄皇帝陛下张衍,分别领兵。 大平不敌,一路惨败,大玄百万大军就此兵临,仙京城下。 九月末,张衍与闻砚会师仙京城下,遥遥仰望仙京城城头。 与此同时,大平国师李梦阳率生老宗众弟子登临城头,俯瞰大玄百万大军。 仙京城守备还算强盛,守军约有三十万,可面对大玄百万大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大平老将军白青,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出城迎战大玄军队。 两国之大军全部精锐,严阵以待,相互对峙。 ---------------------- 仙京城内,大平宫中,金銮殿上。 一位身穿五爪金龙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龙椅之上,横剑在膝,不怒自威,眼神冷漠地俯视群臣。 龙武帝明白,此战,即是终局! 龙武帝不想废话,传国剑把剑出鞘,直指群臣,声如洪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仙京城外,大平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以死殉国。” 第二句:“仙京城头,国师大人隽整个生老宗亲临。” 第三句:“仙京城内,朕与殿上诸位!同大平同生同死!” ---------------------- 仙京城外,一片平原,原野广阔。 一位跨下追风乌龙驹,头戴乌黑狮子盔,身披玄铁重铠甲,手持一杆锋锐大槊的古稀老者手抚硬如钢针的白须,眯眼远望,眼中杀机盎然。 死死盯着不足百里的百万大玄精锐,猖狂大笑:“大平老将军白虹在此!” “来!战!来战!” 大玄军阵之前,依旧是一身黄袍道士模样的张衍,腰悬一柄青铜断剑,面带微笑,眼中电光流转,静静与他对视。 二人身后,是大平与大玄全部的军中精锐,等待一场大战! 此战! 若大平胜,则收拾旧山河,再续大平八百年国运! 若大玄胜,则大一统天下,重开天下之太平盛世! ------------------- 仙京城头之上。 大平国师李梦阳,一袭红衣飘飘,双手负后,俊美无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阵阵春风轻拂鬓间发丝,风华绝代,就这么立于仙京城头之上。 身前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闪烁着莹莹红光。 首徒莫莲怀抱天地人,神色冷漠,站于其右侧。 剑灵小桃夭双手抱臂,眯眼远望,站于其左侧。 生老宗仅存的二十余名弟子,以一个小胖子周岁领头,站在其身后依次排开。 李梦阳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时耶?命也?” “仙升,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第90章 迎春归 城头之下,张衍眸中含着雷霆,缓缓拔出了那柄青铜断剑。 此剑,剑名:青虹,由师父所赠,天下十大名剑末尾,无不可斩,锋锐无双,那便就借以此剑之锋刃,剑斩大平朝八百年国运,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天下,苦平久矣! 城头之上,李梦阳双手抚在城头,双眉微皱,有些想不明白某些事情。 为什么……自己已然尽心尽力,这个天下,还会到如此这般境地? 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还是……徒增一些业障罢了? 算了……事已至此,那便不想了,只做得个有始有终,如此便好。 李梦阳轻轻抚袖,一双好看桃花眸中,深深藏着淡淡的忧愁。 张衍轻轻一挥袖袍,将手中青铜断剑,高高掷出,骤然之间,天地变色。 雷霆轰鸣,从云天高处传来,万里乌云凝集,好似如大军压阵一般,直直欺压过来。 黑云之中,好似有神人擂鼓一般,雷鸣阵阵,电光烁烁,雷霆威压,从天而降。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地震怒,茫茫乌云,电闪雷鸣,一柄古朴肃杀的古青铜断剑,卷携着最纯粹的雷霆,化作一道雷霆青虹,划过茫茫乌云,落雷大地。 张衍充盈着金色雷霆,单手握剑青虹,全身上下雷霆缠绕,一步腾空,御风而起,恍若神人。 右手三尺青锋剑,左手掌心五雷法。 一路之上,点点滴滴,看见的所有人间苦难,都破碎于眼中的煌煌雷霆之中。 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张衍,这位太平山的黄袍道士,这位大玄朝的龙袍皇帝,声如怒雷,响彻整座仙京城:“吾乃大玄朝皇帝——张衍!” “那么就有请!大平王朝,谢罪天下,谢罪万民!” 谢罪天下?谢罪万民?如何谢罪? 当亡其国,灭其种,以此谢罪天下! 身下,大玄万军喊杀声震天,与天上雷霆轰鸣声,遥相呼应。 天上雷霆,天下万军,是雷霆万钧,更是雷霆万军! 仙京城头上,首徒莫莲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雷云之中的黄袍道人,而后轻声道:“师父,此人十万法境巅峰,合道法则乃是雷霆,手中的那柄剑,是天下十大名剑第十柄——青虹。” “徒儿曾与他交手过,杀力极大,极难对付,很不好打。” “我知道。”李梦阳重重揉了揉眉心朱砂,无奈苦笑道,“陆鸣啊,陆鸣啊!我的好徒孙,竟画出了瞒天符,还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遮掩天机,谋划颇深啊。” “如此这般,就只是为了你这个徒弟,护道一程,让我算不到张衍的气运竟如此之大。” 李梦阳不由轻轻鼓掌,喃喃自语:“陆鸣,当真是好算计。” 看到面前这个黄袍道士,以及他手中握着的青虹剑时,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便自然而然的想通了。 天地震鸣不已,声作雷霆轰鸣。 “李梦阳!” 不过,此战过后,都无所谓了…… 李梦阳随即眉头舒展,轻轻抬起一手,淡淡笑道: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话音未落,刹那之间,雷鸣声消失,喊杀声消失,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老仙人姿,人间无敌手。 半步神仙境,抬手云海间。 原本直直压向仙京城的雷霆云海,骤然停止了扩散,天地之间好像凭空升起了一面无形屏障,轻而易举地阻挡压来的那座雷霆云海。 张衍五指微微弯曲,如爪如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怒道:“李梦阳!赴死!” 李梦阳嘴角勾起,轻笑道:“在,我一直都在。” 抬起的手掌落下,云天之上,长天之中,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掌好似神仙一般缓缓拍下,竟是将那整片的雷霆云海都生生压下了好几丈。 “雷公电母,听尊号令!”张衍举剑怒吼,“驾雷驭电,驱雷策电!” 雷霆云海之中,一道道纯粹雷霆法则显化,竟是凝聚出一位腰缠金色闪电的金身神女与一位手握紫色雷矛的金甲神人。 两尊雷霆神灵,如获敕令:“得令!谨遵雷主法旨!”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金色闪电,噼里啪啦,向城头上的李梦阳狠狠抽去。 金甲神人用力掷出紫色雷矛,雷矛划破虚空,瞬间出现在李梦阳面前。 李梦阳扫了一眼莫莲,莫莲会意,微微颔首。 莫莲率先出手,拂尘一甩,万千尘丝闪过寒芒,化作天地人。 天地人一剑递出,剑光直穿茫茫雷霆云海,将那道抽来的闪电直接轰散,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那道剑光,冲上云霄,后又直直落下,化作剑雨倾盆,将那金身神女,笼罩其中,直接就此轰杀。 莫莲御空,倒持长剑,眉目冷冷:“杀力之最大?区区雷霆,不过如此。” 李梦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剑灵小桃夭。 小桃夭白了一眼李梦阳,见他仍是没有出手的意思,眼看着那雷矛将砸在城头上,自己三人倒是无碍,可那些生老宗的普通弟子经受不住这雷霆一击。 懒死你得了!小桃夭愤愤地想着,一步踏碎虚空,对着那道虚影招手。 下一刻,小桃夭直接伸手抓住那根紫色雷矛,全然不把那纯粹的雷霆法则当一回事,就像握住一根烧火棍似的。 随即反手将那雷矛掷出,速度更胜之前,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洞穿金甲人的人头颅。 两尊雷霆神灵,不消片刻,便被轰杀殆尽,重归纯粹雷霆法则,被张衍握在掌中。 李梦阳淡然看着这一切,双指并拢,轻点眉心一抹朱砂,轻轻笑道:“雷霆神灵,雷公电母?名头着实大了些许。” 双指顺着挺拔鼻梁一抹而下,停于嘴边,轻喝一声,敕令天下。 “风雨送春归!” 天下之间,秋风换了春风,送暖人间,阵阵腾起,不知从何处而归,也不知从何处而归来。 雷霆云海之上,又有一片彩云出现,细且密的春雨,穿过雷霆云海,雨落天下,润物人间。 彩云之中,春雷阵阵,犹胜雷霆,人间万事,万物复苏。 风雨送春归,春暖花开,一株大桃树,参天耸立,暮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桃花朵朵盛开。 天下迎春,人间至暖。 李梦阳!这位大平国师,乃是半步仙境,一人合道:不老与春时。 自那位长生剑仙——赵仙升举剑飞升,离了人间,不知所踪后…… 他自天下无敌,人间至强! 第91章 大玄皇子,少年勇将 张衍收回一道道雷霆法则,不再言语,默默举剑,直指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 “大玄倾尽举国之力,为天下万民,强求个太平盛世!”张衍举剑怒吼,“大玄!” “杀!” 大平三十万精锐为首的老将军白青,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拂过那柄世代祖传的大槊,怒笑道:“列祖列宗之英魂平天在上,白青定不辱我白家世代之英明!” 老将军白青,高举大槊,怒目圆睁:“大平!随老夫冲杀,如有退者,皆斩!” 槊头之上,一面绣“白”字的黑旗,迎风飘扬,战意凛凛。 白家世代为大平军家,此柄大槊,乃是白家祖传神兵,形似枪矛,槊刃极长,刃开八面,槊锋处有破甲棱角,槊头处有白家黑旗,重约百余斤。 此槊名曰:白日冲天槊。 传闻,白家老祖宗就凭仗此槊,于平蛮战争中,一槊当先,破甲二千六,为后代搏了个世家将军位。 白青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昂,一马当先,一槊莫敌,以年近古稀之龄,率先冲杀。 身后三十万大平精锐,紧随其后,竟是要以三十万兵力冲杀大玄百万精锐! 仙京城城头上,生老宗残存弟子,以周岁为首,齐齐拔剑高呼:“愿随祖师!” 想当年,随祖师祭剑于天,明知九死一生,都毫不犹豫。 现如今,随祖师保家卫国,亦是九死一生,当责无旁贷。 身后便是仙京城,更是家国,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生老宗弟子,跃下城头,御剑而起,直去战场中央,奋力杀敌。 大玄军中,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格外显眼,身着银光甲,外披白战袍,手持亮银枪,胯下白龙驹,勇武异常。 “父皇!”少年将军抬头看天,高声喊道,“且看我张子乾!先登!斩将!夺旗!” 张子乾,大玄二皇子,载物地境。 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英姿逼人,意气风发。 老将军白青,刚刚手持大槊劈碎一个玄军甲士,迅速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看向那位张扬的少年将军,嗤笑一声:“嚣张小儿,待老夫去取你头颅!” 战场之上,最忌惮的便是张扬招摇,引人注目。 穿银甲,披白袍,又骑雪白战马,自以为自己英姿飒爽,可不过是嫌自己命太长,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而且还自报家门,是那大玄皇帝老儿的儿子,如此这般,那你不死谁死? 白青旋即持槊纵马,与大玄皇子张子乾,率先对上。 刚猛老将与少年勇将,一杆锋锐大槊与一杆亮银长枪,碰撞交锋不止。 白青一勒马头,战马马蹄高昂,一槊向下斜刺而来,刺向张子乾的头颅。 战场之上,不出则已,一出手就必定是杀招,务必一招之内取敌人性命! 张子乾急忙侧身,堪堪躲过,可还是被那大槊上的锋锐枪茫划破了右肩,右肩肩甲好似形同虚设,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白青冷笑,自己的这杆祖传大槊,专门破甲,一般盔甲在其面前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张子乾受伤,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退反进,一枪当头,抡砸而下,声势浩大。 好家伙!这力道!白青心中惊叹,架槊上防,横槊挡在自己身前。 “当!” 只听一声巨响过后,白青胯下那匹追风乌龙驹口吐血沫,四肢尽断。他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开裂,血流不止,跌落下马。 眼见白青落马下地,张子乾抓住机会,欲提马一枪刺下,就此一举斩将。 可就在此时,一只羽箭忽的破空射来,同时三位生老宗弟子手持长剑,同时杀来。 张子乾心中惊骇,急忙策马,旋即长枪一拔打下羽剑,可以杀至身前的三柄长剑,却根本来不及收枪格挡反击。 机不可失!白青眼神凌厉,重重喘了一口气,旋即便仗槊跃起,一槊扫向其头颅。 短短一瞬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必杀之局已成。 战场之上,素来如此,没有人会与你捉对厮杀,四面皆是刀枪,八方皆是敌军。 张子乾也是如今才明白,父皇曾经苦口婆心的忠告。 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酒壶从天而降,重重砸下,溅起无数烟尘,烟尘之中显露出一个佝偻身影,足尖点地。 看不清来人如何出手,便已破解此处必杀之局。 三柄长剑,竟是被一身酒气,寸寸震碎,三位生老宗修行弟子,更是被震的倒飞出去。 至于白青的那杆重达百余斤的大槊,则被其牢牢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等待烟尘散去,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位身着紫金蟒袍,满身酒气的佝偻老者。 老者足尖一挑,挑起地上酒壶,稳稳接住,就这么在战场之上,自顾自的饮酒。 张子乾心中大定大喜,躬身行礼,尊称道:“子乾,见过空行公公。” “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白青看见此人,差点肝胆俱裂。 见势不妙,当断即断,只得舍弃那一杆祖传大槊,足尖一点,便已远去数丈之遥。 玄天阶巅峰!是那个老怪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白青竭力稳住心神,但还是心中大惊,刚刚一交手,那内息便如玄天一般直直压了过来,自己更是半点都调动不了内息,只得弃槊而逃。 空行公公抹了一把嘴,醉醺醺的眯眼远望,嗤笑道:“白青老将军,若不是念及你我昔日一起喝酒的那点微薄情分,你根本就不会有逃的机会。” 看着白青奔逃远去的背影,轻笑道:“子乾殿下,只管去放手厮杀便是,有咱家帮忙压阵。” “子乾谢过公公!”张子乾倒拖长枪,纵马而去,枪尖在沙场之上拖出一条长痕。 “白青老贼!拿命来!” 空行公公目送那一身银甲白袍远去,无奈摇头,随即将手中那一杆大槊高高踢飞。 片刻,大槊直插入地,在这战场中央之上,格外显眼。 空行公公醉醺醺的靠在大槊枪杆上,举酒向沙场,缓缓饮酒。 向他冲杀而来的数十大平铁骑,顿时人仰马翻,不知怎么的,便就已经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酒气飘香十里,战场中央,无人能够进其五十步之内。 如有进犯者,皆死绝。 第92章 闻先生,浩然气 李梦阳笑看整片战场,袖口一抖,掏出一把金豆子,撒下战场。 又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一抹抹红光,荧荧如火,凝聚出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 轻轻一拍城头,又祭出一面绣着无数符文的赤红大旗,立于大平军队后方。 若是天下法宝共作一石,那么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炼器师,独占十二斗。 天下修士之法宝,还倒欠他两斗。 雷云之上的张衍,眉头紧锁,正欲出剑降雷阻止,却被莫莲递出一剑打断,又被死死缠住,脱不开身。 金豆落地即生根,化作一位位金甲力士,三千枚金豆便是三千位金甲力士,每位都有地境的战力。 三百六十五柄袖珍飞剑,直飞入大玄军队后方,剑气极盛,速度极快,肆意收割着低境界的大玄将士的性命。 那杆赤红大旗,符文闪亮,迎春风招展,沐浴春光,抚平治愈一位大兵将士的伤口,竟可以白骨生肉,断肢重生。 李梦阳笑了笑,法宝之多,术法之盛,境界之高,这便是他只身独守城头的底气所在。 这也是,大平老将军白青敢于以三十万兵马冲杀大玄百万精锐的底气所在。 有国师大人在,大平便在! 白青翻身上马,回望城头,猖狂大笑:“谢!国师大人出手相助!” 李梦阳摇头笑道:“无妨。” 大玄军中其实并不缺高手,只是这三千位金甲力士来的太过突然,而且似有灵智,专门针对大玄军中海境之下的兵卒,一击即中,不求击杀,但求重伤,一时间大玄前军死伤无数。 更可恨的是那冲入后方的三百六十五把袖珍飞剑,剑气极盛,速度极快,数量极多,普通兵卒根本无法应对,眨眼之间,大玄后方已是尸横遍野。 前有金甲力士以拳压阵,后有袖珍飞剑袭杀兵卒,一时间,大玄百万精锐就乱了阵脚。 李梦阳以一己之力,就拖住了大玄百万精锐的攻势。 大玄军后方,大皇子张子民与三皇子张子坤刚刚联手困住十二柄袖珍飞剑,一击即碎。 这些飞剑虽杀力巨大,速度极快,但好在脆弱不堪,海境之上的修士随手一击,便可将其击碎。 大玄皇帝张衍目前,统共有六位子嗣,分别以八卦命名,八卦之外,以民最大。 三皇子张子坤擦拭着脸上血迹,对着穿着粗气的张子民说道:“皇兄,这些袖珍飞剑……” 话还未说完,大皇子张子民突然一掌打向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自己则留在原地,打开架势,右手挡在面前,左手护住心口。 一柄飞剑,瞬间洞穿了张子民的右手,离眉心要害不到半寸,却再也停滞不前。 “皇兄!”张子坤惊呼一声,身子一扭,稳住双腿,便要飞扑过来。 “别他娘的过来!”张子民嘶吼着,内息疯狂奔腾着,竭力抵抗着浸骨的剑气。 下一刻,又是一柄袖珍飞剑刺来,洞穿他的腹部。 张子民内息一滞,顿时口鼻喷血,单膝跪地,单手撑地。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拂去了所有伤痛。 张子民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身着一袭青衫,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张子民急忙起身,以自身内息震碎身上飞剑后,不顾身上伤势,赶忙行礼,恭敬道:“子民见过闻先生。” 飞扑过来的张子坤见到中年儒士后,也是不敢怠慢,低头行礼,头也不敢抬。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两位身穿锦袍的大玄皇子,全然不顾战场上乱帘的袖珍飞剑,对着一个两鬓霜白的中年儒士认真行师生之礼。 中年儒士按住张子民的肩膀,周身浩然气溢散,自上而下,修补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张子民的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中年儒士微微摇头,无奈笑道:“哎呦,你俩都消停一点,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俩倒好,还有功夫闲聊。” 张子民刚想回话,便神色剧变。 “闻先生!小心!”张子民与张子坤同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了。 足足三十二柄袖珍飞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杀那个中年儒士 上下,前后,左右,三十二柄飞剑皆是刺向三十二处致命的窍穴,避无可避。 闻先生一跺脚,轻轻开口:“君子喜静,君子坦荡。” 刹那,三十二柄袖珍飞剑同时停在闻先生十步开外处,一动不动,随后似有罡风激荡,三十二柄袖珍飞剑瞬间破碎,化作点点莹光四散。 张子民不由赞叹道:“没想到,闻先生如此厉害!” 张子坤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随声附和:“对啊!对啊!甚至比空行公公还要厉害几分!” 闻先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身前,昂首挺胸,微笑道:“君子不骄,君子不躁。” 喂喂,麻烦您老先把那幅大儒文豪的样子先收一收吧……张子坤撇了撇嘴,不由翻了个白眼。 闻先生环顾四周,双眼微眯,仔细打量着余下飞舞的袖珍飞剑,以极快的速度,一柄柄数了过去。 心中盘算一番,眉头不由皱起,自言自语道:“余下二百六十五柄飞剑,想要同时灭碎,有些麻烦了。” 当然……也就只是有些麻烦。 张子民恭声问道:“闻先生,那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闻先生朗声笑道,“我合道,入法境,就是了。” “先生是说……”张子坤颤声问道,“先生要在此时此地,合道法则,入十万法境?”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眼前的这位闻先生,曾有过一番言语:我随时随地……法境巅峰。 闻先生双手拢袖,微笑着,轻轻点头。 曾经先生的学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那么先生的先生,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闻先生张开双臂,大袖飘摇,清风拂面,长笑道:“吾善养吾浩然气。” 曾有圣人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故此:天地正气即为浩然气! 千秋凛然浩然气,万古长存天地间! 千秋万古,独我浩然! 闻先生自整衣冠,自理仪容,躬身行礼,朗声言道: “学生闻砚!有请先生孔长秋!” “借剑君子玉!助学生合道……” “浩然气!” 第93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清白山上,清白书院。 至圣文庙的大门被人推开一条细缝,一个身穿儒裙的俏丽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文庙正中,伫立着一尊汉白玉所雕刻而成的儒家至圣先师塑像,一手捧一卷竹简,一手扶腰间长剑,神情端庄肃穆。 孔清青仰头看着文庙正中的那尊儒圣雕像,恭敬地双膝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孔清青起身,又躬身行礼,嘴中念念有词:“师兄有剑要借,先生因清白不借,但我无论怎样都要借!” “一切罪责,我孔清青一肩担之!” “祖师勿怪,祖师勿怪……” 孔清青上前一步,握剑君子玉,一步入十万法境巅峰! 她轻轻开口,便是口含天宪:“君子,游必有方。” 一剑递出,剑光带剑,化作一抹白虹掠出,眨眼间便是千里远去。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孔清青目送那道白虹远去。 师妹先入十万法境,师兄后入十万法境。 正在讲学的院长孔长秋,忽然停止讲学,看向窗边掠过的白虹,无奈摇头,微微一笑,只得道:“善。” ----------------------- 一道白虹环游平玄战场,连着洞穿力名金甲力士的头颅后,自行飞入闻砚手中。 下一刻,闻砚十万法境巅峰,自行合道浩然气。 仙京城城头上,李梦阳眯着双眼,看着那抹白虹划过战场,轻轻摇头。 呵……什么时候一直保持中立,为天下养育人才,守着一身清白的清白书院,也要来插手战事,趟这一摊浑水? 李梦阳自言自语:“你孔长秋,为了护 犊子,当真是舍得此生清白不要。” 清白书院,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圣地,儒家至圣之地,有镇院之宝剑——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白虹入手,是一柄全由白玉制成的长剑,无鞘亦无刃,剑身上下似有细小金色文字缓缓流动。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儒家至宝,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闻砚手握君子玉,意气风发,正气凛然,不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儒士,而是一位善养浩然气的谦谦玉君子。 张子民与张子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吃惊。 嗯?真的假的?自家这位与父皇关系莫逆的教书先生,竟然这么厉害?而且还是清白书院的读书人?看来以后是得放尊重一些了。 闻砚横剑身前,手指轻拂白玉剑刃,抖了抖宽大袖袍,朗声笑道:“我闻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我乃正人君子是也!” 城头之上,李梦阳看向这边,不由赞叹道:“好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好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不愧是孔长秋的学生!你不辱师名,亦不负师托。” 无边浩然气从君子玉中涤荡而出,化作阵阵清风,席卷整个后方战场。 闻砚轻弹剑尖,君子玉剑鸣不止,如鸣佩环,清脆悦耳。 闻砚撩起袖袍,淡然开口,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君子喜净。” 余下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皆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闻砚再次开口,言道:“君子坦荡。” 两袖忽生清风,涤荡而出,清风飘散,二百五十六柄袖珍飞剑,悲鸣一声,尽皆碎裂。 这……这便是法境巅峰,合道浩然气的闻先生吗?张子民与张子坤呆若木鸡,难以置信。 闻砚收剑,望向云天之上,微微皱眉。 云天之上,剑气与雷霆交织在一起。 闻砚又看向战场某处,眉头紧皱,递出一剑,君子玉脱手飞出,而自己则就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来。 “闻先生!干什么去?”张子坤目送闻先生远去,大声喊道。 “一群小兔崽子,现在要去救你二哥。”闻砚远远挥手,缓步前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战场中央,为张子乾斩将压阵的空行公公,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战场后方冲天而起的无边浩然气,眼神中略有羡艳。 他又饮了口酒,笑骂道:“酸儒生,啧啧……” “你那副穷酸样子,拿着儒家至宝的君子玉,清白书院那边先不提,就这君子玉本身不嫌弃你吗?” 另有心声响起,回荡在空行公公的心湖中:“哈哈,你个老太监,就羡慕嫉妒恨去吧,就看你这辈子能不能也达法境了。” 心声最后叮嘱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二皇子。” 空行公公没有回话,笑着摇了摇头,又靠在白家那杆祖传大槊上,缓缓饮酒。 忽然,他毫无征兆的一拳向身侧轰出。 一把黑金飞刀被这一拳轰飞出去。 紧接着,全身酒雾朦胧,酒气四溢,空行公公整个人都陷于茫茫雾中,一拳拳破雾而出。 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无比准确地打在了一把黑金飞刀上。 算上之前那一拳,总共一十二拳,也就轰飞了十二把黑金飞刀。 十二把黑金飞刀,被一个黑袍男人驭回身旁,围绕着他不断轮转。 兜帽挡住脸庞,让人看不清容貌。 黑袍男人看着茫茫酒雾,冷冷说道:“公公,你的身手,不比当年差多少。” 空行公公揉着发疼的手腕,缓步从酒雾中走出,醉眼迷离的看着黑袍男人,举着酒壶问道:“咱们认识?” “或许认识……”黑袍男人露出腰间一柄黑金狭刀,“你识得此刀。” 看到那柄黑金狭刀的瞬间,空行公公便明白了:“太平刀,新任供奉?” 黑袍男人眸中闪过锋芒,自我报了名乎:“大平新任首席供奉——佘镇恶。” “又是首席供奉啊……”空行公公醉眼睁大了几分,眼中带着些许怜悯,“那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这话听的那个黑袍男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行公公眼眸冷了下来,又是大口灌酒,醉意更浓,提膝勾腿,抖肘举酒,拉开一个莫名的拳架。 黑袍男人看着这个莫名的拳架,兜帽之下,眉头紧皱,不由问道:“什么拳?” 空行公公醉酒提壶,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答道:“自创小拳种,醉打仙。” 黑袍男人身旁十二柄黑金飞刀闪过寒芒,绕身轮转,如臂指使,如影随形。 “公公,佘镇恶讨教了。”黑袍男人伏下身,手握腰间黑金狭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啧啧,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空行公公又是仰头饮酒,无奈笑道:“后生要找死没办法,那我这个当前辈的就只好……” 空行公公轻轻磨着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活打死你了。” 大平新老供奉,无仇无怨,互有耳闻,互不相识,可这一架也是非打不可了。 至于,谁能将打死谁,就不好说了…… 第94章 马落陷阵 一位大平百夫长,胯下一匹追风马,手持一杆狼牙大棒胡乱挥舞,与大玄二皇子张子乾马上交锋。 一匹白龙驹,一匹追风马,载着各自主人,并排急驰,横穿战场。 张子乾根本不敢停下马来,他十分清楚,一旦停下来,便是一场围杀。 百夫长的狼牙棒一抡而来,势大力沉,破空声响起。 张子乾着实不敢硬接这一击,长枪一拔,让其攻势微偏。 狼牙棒重重砸来,却砸了个空,狠狠砸在地上,瞬间裂地。 张子乾眼神一凛,抓住时机,腰身拧动后仰,长枪旋转递出,便是一记稳准狠的回马枪。 百夫长的狼牙棒深陷地面,来不及回防,被这一记回马枪直直刺穿脖颈。 “中……中计了!”百夫长口吐血沫,咧嘴狞笑,眼中带着死意的看着张子乾。 什么!张子乾瞪眼如铜铃,大惊! 百夫长狞笑着,右手紧握已经插入脖颈的长枪枪杆,左手一拧动狼牙棒。 张子乾脸上浮现惊恐,下意识便想要收枪回防。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害了他! 长枪是拔出来了,可确是来不及了。 陷入地面的狼牙棒,棒头脱落,长棍脱出,百夫长单手持棍,拼着最后的气力,狠狠一棍抽在张子乾的胸口。 百夫长一口鲜血喷出,捂着喷血不止的脖颈,艰难发声:“一招舍身技,值了……” 言罢,彻底身死,追风马载着他血流如注的尸体继续发足狂奔。 张子乾被这一棍子狠狠抽下马来,倒飞出去,口鼻喷血,胸甲尽碎。 也幸亏是有胸甲,否则这一棍子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伤势虽是不重,可他跌落下马了! 还在空中,便已有数十位兵卒手持长矛,斜立在他下坠处,就这么等着他。 张子乾反应极其迅速,在空中便腰身扭动,身形转如陀螺,长枪劈砸而下。 长矛折断,枪头重重砸地,烟尘四起,数十位普通兵卒,被直接震碎五脏而死。 烟尘之中,张子乾倒拖长枪飞奔而出,口吹长哨:“吁!” 张子乾枪扫一大片,高呼道:“云龙!” 坐骑白龙驹,极通人性,听到主人呼唤,调转方向,向主人奔去。 远处,老将军白青骑在马上,双眼微眯,弯弓搭箭,对准那匹狂奔的白龙驹。 冷笑一声:“可惜了这么一匹好马。” 羽箭呼啸而出,正中白龙驹左眼,又从右眼穿过,一箭毙命。 那白龙驹骤然摔倒,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云龙!”张子乾满眼血丝,怒吼一声,自己却已深陷围杀。 白青冷冷看着被围杀的张子乾,不屑冷哼:“呵,到底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毛头小子。” 其实,从危急时刻的处理便能看出来,张子乾的实战经验到底是不如白青老道。 白青第一时间便能弃槊而逃,而张子乾却下意识想要收回长枪,这才会被那招舍身技命中,一棍子抽下马来,身陷围杀。 “啊!”张子乾嘶吼着,重重踏地,反手一枪抽爆一个兵卒的头颅。 枪扫千军,边打边退,直至被完全被围,左右突围不得。 张子乾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长枪重重插在地上,足尖挑起一柄地上的大平制式长刀,握在手中。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虽都些普通兵卒,实力不济,但架不住人太多了。 往往是一刀杀了这个,那个便要从背后偷袭,长枪在这种情况下如鸡肋,根本施展不开,确实不如长刀来得灵活多变。 白青高骑在马上,冷冷下令:“接着压过去,拿兵力给他堆死,活捉最好,若是死了那就死了也罢。” 冷冷俯瞰着一身银甲破碎,白袍染血,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大玄二皇子。 这便是战场了,只是你还不是玄天阶,都可以拿兵力压过去,活生生拿人命堆死你,无非一个数字罢了 纵然你是少年天骄又如何?在战场之上,毫无意义,也有一死。 铠甲会破碎,刀兵会倦刃。 你一口真气能够撑多久,战场上根本不会给你吐纳换气的时机。 你体内灵气又能撑多久,战场上灵气杂乱稀薄你能筛滤后吸收? 天道尚有崩塌时,人力终有穷尽时,任何人都是一样。 这些东西,张子乾或许能够想到,此时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又是一刀向面门劈来,张子乾眸中寒光闪过,速度更快,一刀斩断那人脖颈后,一脚踹开他的无头尸身。 又侧身闪过一刀,刀锋落地,张子乾当即脚踩刀背,反手一刀刺入另一人心窝,拧动刀柄,随即弃了已经卷刃的长刀。 以左臂臂甲挡住砍来的刀刃,右手握拳,一拳打拦他的脑袋,劈手抢下手中长刀,继续拼死杀敌。 张子乾虽已是地境高手,但也会力竭。他明白了空行公公那边出了状况,要怪也只怪自己,仗着有位玄天阶压阵,入阵太深。 此时,逃是逃不掉了,周围又有十位金甲力士赶来围阵。 看来那白青老贼!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斩杀阵中了。 张子乾又是倾力连斩三刀,连杀三人。正欲回刀时,一名手持长剑的生老宗子弟突然直直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张子乾收刀侧身,剑气勘勘擦身而过。 也就是这个闪躲。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那人举剑飞身向前,一剑洞穿张子乾腹部。另有一兵卒持刀向其脚踝削去。周围压阵的十数位金甲力士其中一位,双手握拳并拢向其头颅捶去。 又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 上次有那个老怪物救你,且看这次又有谁能救你?白青双手抱臂,冷冷一笑。 “君子喜净。”众人心湖之中,忽有一个温和的声音荡漾开来。 一场必死之围杀,瞬间静止。 说来便来,一抹白虹从天而降,战场上开辟出一条清爽道路,直至此处,一位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缓步走来。 又他娘的来?!白青瞪眼,僵硬扭头看向此处。 人未至,剑先来。 一柄白玉长剑,蓦然出现在张子乾面前,他下意识握剑。 刹那,君子玉剑身荡出无边浩然气,如海如潮,震荡开来张子乾百步之内所有人。 一时间,张子乾周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第95章 云天之战 一位两鬓双白的中年儒士,从战场后方,一路缓步走来。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人能伤,亦无人能挡。若有想阻挡之人,却连其护身的浩然气都无法破开。最后被那浩然气远远震飞,生死不知。 一路走来,不杀一兵一卒,唯独遇那金甲力士则毫不留情,一袖子打成一堆破烂碎片。行至此地时,总共打碎八十七位金甲力,皆是一袖子。 看似来得极慢,但速度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来到张子乾身边。 白青第一次面露惶恐,死死盯着这位中年儒士? 又是个玄天阶?不!绝对不是! 多年战场厮杀的本能告诉白青,这个比那个老怪物还要强!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你究竟是谁?!白青目眦尽裂,双眸血红,心湖之中惊涛骇浪。 好似听到白青的心声一般,中年儒士向这边投来一个眼神。 仅是一个眼神,差点便让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白青肝胆尽裂。 又有心声在自己的心湖中荡漾开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白青终于确定下来,眼前之人,只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十万法境! 眼前这个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念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白青再一次毫不犹豫,马鞭一扬,策马便逃离此处战场。 自己这不是惜命! 自己不是不能死! 只是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要死,也要学那个百夫长一样,起码死的不亏! 张子乾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一手捂嘴咳血,无力地倚在长枪上。 眼见自家先生赶来相救,又刚刚历经生死,不由得红了眼眶,略带哽咽的喊了一声:“闻先生……” 闻砚笑语盈盈的看着他:“怎么?” 一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先生与学生二人,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大玄后方的一座军帐中。 张子乾扯住自家先生的大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先生!你说再晚来一点,你最得意的学生,就要战死沙场了,那个老太监靠不住啊!” 眼前这副情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自己也干过? 难不成自己以前找自家先生哭诉,也是这副情景? 闻砚摇了摇头,将脑袋中的想法晃了出去,唤回君子玉,悬于腰间,笑容收敛,板起脸来。 而后,严声训斥道:“君子不骄亦不躁,你好大喜功,以至深陷乱军,应打手三十。”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贵为大玄二皇子,理应自重,不该如此莽撞。” “君子……” 张子乾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脸色煞白,大吼道:“先生!” 闻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君子还应该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少年将军更该如此。” 张子乾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剑眉皱在一起。 浩然气再度涌起,包裹住张子乾全身上下,涌入四肢百骸中,冲刷着大小伤势。 张子乾立马感觉好多了,吐息纳气,身上大大小小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等伤势恢复差不多了,张子乾问道:“闻先生,章先生呢?” 闻砚摸着下巴,说道:“他啊,另率领一支三十万军队,以凭鸿江天险,阻击大平援军去了。” 张子乾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应该跟着章先生的。” 闻砚只当是没听见,笑着问道:“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张子乾想了片刻,认真答道:“返回我大玄阵中,稍作休养,再多带几件保命法器,再杀回来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最好,君子报仇,从不在一时片刻。不过你要知道,你要是再陷险境,是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学生明白,先生放心。” 闻砚从宽大袖中掏出一根碧玉簪子,将略显凌乱的长发扎好,抬头看了看厚重乌云交加的天空。 张子乾看着自家先生,轻笑赞道:“闻先生,碧玉簪,白玉剑,真像一个君子!” 头戴碧玉簪,腰悬白玉剑,一袭青衫的闻砚笑道:“本来就是。” “我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君子玉起,浩然气盛,天地千里快哉风。 闻砚御风而起,直去云天,朗声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云天之中,从未有过这般奇景,就连李梦阳都不曾见过,不由重重一拍城头,赞叹一声:“壮哉!” 云天之中,天外奇景。 上是朝霞彩云,下是雷霆乌云,整片云天被三人三剑,分割成了上下两半,中间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剑气,雷霆,浩然气。 天地人,青虹,君子玉。 莫莲,张衍,闻砚。 那一线之隔内,剑气纵横,雷霆炸裂,浩然气盛。 说是一线之隔,也只是从地上往天上看罢了,其实上下少说也隔有数十丈。 莫莲当真不愧为生老宗首徒,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天地人上剑气翻涌,莫莲一身无比纯粹的剑意磅礴浩大,整个人的神魂体魄好似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 先是一记剑气逼退闻砚,又是转身一剑向张衍当头劈下。 天地人携着磅礴浩大的剑气砸下,张衍半步不退,一步踏在雷云之上,迎剑气而上。 浑身上下雷霆流转,手中青虹剑鸣不止,足下茫茫雷霆云海,骤然发出阵阵雷鸣,与剑鸣相互共鸣呼应。 张衍双手握剑,一剑向上,斜斩而去。 雷斩!剑上,雷霆万钧! 天地人与青虹相切,剑气与雷霆相撞。 “轰!” 一声巨响,剧烈的风波向四周激荡,刹那间,罡风大作,上下云海瞬间被整齐削去数十丈。 “不错。”莫莲淡然点头,冷冷说道。 修长的手指拂过天地人剑身,青虹剑确实锋利无双,竟是将天地人削去一小块豁口,好在天地人上雪白尘丝延长,缓缓自行修复着。 张衍倒飞出去,瞬间止住身形,擦去嘴边血迹,怒道:“再来!” 嗯……事到如今,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闻砚远远审视着正在持剑对峙的张衍与莫莲二人,在心中默默盘算。 而后又向下迅速地扫了一眼,装作不经意的看向城头上的李梦阳。 此局已开,那么就恭请李先生入局了。 第96章 设局围杀,倒推复盘 莫莲冷冷一笑,瞬间远去数十丈。 “剑引云海,证吾神通,天塌道倾!” 一手掐剑指,立于眉心,口念道诀。 一手持长剑,直指彩云,剑光冲天。 云天上空,剑光引动朝霞彩云,蕴藏茫茫剑气,使其向张衍缓缓压来。 彩云下沉,压向张衍,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张衍仰头看着那片剑气彩云,不屑笑道:“要拿一片剑气云海来压我?” “那且来便是!我亦有一片雷霆云海!” 张衍将青虹悬于身前,黄袍一震,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环绕在身。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 张衍双手掐雷诀,依次指向身前五张雷符,怒道:“雷龙起!” 他的身后似有一条紫金雷龙若隐若现,双掌一摊,凭空出现两团最纯粹的雷霆法则。 双掌轻抬,掌中惊雷一声响,体内小雷池雷浆滚滚。 云天起惊雷! 下方的整座雷霆云海缓缓飞升,与那蕴藏茫茫剑气的朝霞彩云,摇摇对撞。 “嘶……”闻砚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 这俩人打恼了? 开始动真格的了? 闻砚不由握紧君子玉,浩然气护住全身上下,一剑向莫莲刺去。 莫莲此时正全力牵引着整座剑气彩云,根本无暇顾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向自己刺来。 下方观战的李梦阳,正欲出手救人,身心却突然莫名一滞,一个愣神,只是喊了一声:“莲儿!” 等回过神来,已是来不及了。 君子玉无视护身剑气,直直刺穿莫莲心口。 莫莲眼眸冷冷,与闻砚相互对视一眼。 闻砚轻轻点头。 下一刻,蕴含剑气的彩云与蕴含雷霆的乌云猛然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两座云海全部炸裂,掀起漫天罡风,云天之中,万里无云。 八面来风,罡风如刀,竟是直接撕裂了大片虚空。 处于中心的三人,瞬间消失不见,连带着气息一起消失。 “莲儿!”李梦阳少有的大惊失色,乱了方寸,一步踏碎虚空,红衣飘摇,直接来到云天之中。 “止!” 双指一抹,罡风骤散,被其撕裂的虚空,缓缓合拢。 就在此时此地,闻砚全身沐浴清光,凭空出现。 君子玉悬于身前,剑身金色文字缓缓流出,似一条金色长河围绕李梦阳流淌。 闻砚盘坐于虚空,恍若圣人临世,口含天宪,声如洪钟:“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梦阳置身金色长河当中,便好似逆流一条光阴长河,神情微微恍惚,呆愣不动。 言出法随。 闻砚瞬间七窍流血,护身浩然气稀薄不堪,怒喝一声:“就是现在!” “莫莲!”张衍黄袍飞扬,从天而降,一道紫金天雷化作一杆雷矛被他握在手中。 雷矛上下还贴了五张雷符,符胆处雷光汇聚,矛尖集雷光一点,直指李梦阳头顶三花处。 雷矛未落,五雷攒动,雷局先成,将李梦阳拘押此处,围困其中。 五雷轰顶。 莫莲沉声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足下一朵莲花盛开,飞速旋转。手中天地人光芒大亮,道气磅礴。 四周景物忽变,不再是那云天,而是六千里山河景色。 改天换地。 三人联手,设局围杀,只在片刻。 成……成了? 真的成了! 闻砚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眼眸中难以掩藏兴奋,死死盯着已身处此方小天地的李梦阳,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此次设计围攻,至关重要! 甚至!比大平与大玄的终局之战还要重要百倍不止!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为了此次设局围攻,推衍,盘算,复盘,毫不夸张的说,是成千上万遍。 只为了在这千万次局中,寻得有效之法,而后一觅击中! ---------------------- 玄天之上,法天之中。 天地黑白一片,有一道虚影闭目盘坐于黑白交际处。 心神有所感,天地有所应。 虽虚无缥缈,却道气长存。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抬眼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淡然笑道:“道友,不若倒推光阴长河,且复盘一番。” 黑白天地中,有星辰闪耀。 天地作棋盘,星辰当棋子。 某时某地,倒推复盘一番。 开局,中盘,收官。 “既然无时间,那便一步步,慢慢来。” 祂捻起一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起手便下中心的天元处。 落子天元,那颗星辰,名为:紫微。 帝星飘摇,以此开局。 谁为开局者? 是湮灭于历史的承天帝。 帝星飘摇,大平衰败,国运将断。 承天帝将死设局,李梦阳知局入局。 将自身气运与大平国运相合,同生共死,成其护国人,以此延长大平国运。 以此开局,而后布局,行至中盘。 世间万事,风云变幻,苍黄翻覆。 又是数十颗星辰,落子黑白天地。 李梦阳,天下第一术士,可趋吉避凶,有推衍命数,推算未来之大神通。 却有三人之命数,他无法推衍,也就无法推算与三人相关的未来。 又是三颗闪烁星辰,落子天地棋盘,各自有星位。 三颗闪烁星辰,分别为:天枢,天权,瑶光。 天枢,又名贪狼,张衍。 天权,又名文曲,闻砚。 瑶光,又名破军,莫莲。 张衍,其师父陆鸣所绘瞒天符,以神魂引符,故无法推衍。 闻砚,清白书院读书人,身有浩然气,万法不侵,故无心推衍。 莫莲,天道的一缕分身所化,应道而生,故推衍一片空白。 三星,三人,因命相会,因运相交。 三人各自有所求之物,设局围杀,已是定局。 行至中盘,又分有对杀与死活。 先是张衍与闻砚,联手对敌莫莲,假示重伤,李梦阳护徒心切,必定乱其方寸,便有可趁之机。 此处,应有一难点,便有一记妙手。 便是,张衍与闻砚如何在李梦阳反应过来,出手之前,便“重伤”莫莲。 局势千变万化,一个身心的莫名恍惚,便够了。 那又该如何让一位半步仙境,莫名的一愣神? 重点是“莫名”,不让其察觉,接下来的设局才有用。 他们三人都做不到,那祂便亲自下这一记妙手。 然后,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闻砚言出法随,以金色长河仿制光阴长河,凝滞李梦阳神魂片刻。 张衍五雷轰顶,以本源雷霆祭出一座雷局,拘押李梦阳体魄片刻。 莫莲改天换地,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创造一方小天地,彻底将李梦阳拉入其中。 至此,中盘之对杀完全开始。 那道虚影的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神色也愈发淡然。 捻起一颗颗或明或暗,颜色不一的星辰,不断落子黑白天地。 中间互有数记妙手下出。 直至落下最后一颗星辰,进行收官。 此盘棋,劫无尽,长生局。 一双金色眼眸默然凝视整盘棋局。 祂又看向处于某时某地的某人,笑言道:“道友,这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祂又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思索着,又不知过了多久…… 祂无奈摇头,言道:“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第97章 跻身天境 李梦阳眉头紧锁,眸中掩藏着深深地忧郁。 伸手虚握,不老剑入手,一剑斩出。 金色长河断流,化作一个个金色文字,流光四溢,缓缓消散。 一座雷局碎裂,一点雷光散去,一杆紫金雷霆长矛寸寸断裂。 苍茫小天地,六千里山河,被这一剑斩裂天幕。 闻砚吐出一口心血,全身各处渗出血色,君子玉上出现一条极长的裂缝。 张衍黄袍破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山头上。 莫莲双手掐诀,天地灵气疯狂涌向天幕处,那条裂缝极快合拢。 若是此方天地破碎,那么一切谋划都是笑话罢了。 李梦阳并未趁机从裂缝中逃离此方小天地,而是看向众人。 他的眸光有些黯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停留在那个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与闻砚也同时看向莫莲。 莫莲微微摇头,竭力维持着面色的淡然,声音却颤抖的厉害:“师……师父……” 李梦阳笑着,笑容有些疲惫:“师父……在的。” 莫莲不敢直视师父的双眸,低头看着手中天地人,摇头轻声道:“师父,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为了那长生不老……” -------------------- 战场之上。 张子乾抹了一把脸上血迹,拄枪而立,环顾四周,皆是死尸,有大平的,也有大玄的,还有一具具倒地的金甲力士。 四周除了死尸,还有拼命撕杀的兵卒,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虽每个人都互不相识,但每个人都背负着国仇家恨。 张子乾吐出一口血沫,微微喘息片刻,换了一口真气,举枪高呼。 “将士们!为了大玄!杀!” 没人有功夫理会他,战场上一个分神,说不定便死了。 一匹白马从大玄军后方冲出,马蹄如飞,直奔张子乾。 “吁,雪鸿!”张子乾长哨一声,翻身上马,纵马急驰,长枪乱舞。 大玄军中,人人皆知,二皇子殿下,有两匹上好的千里灵驹,一匹起名:云龙,另一匹名:雪鸿。 一枪刺穿一位大平甲士的胸膛,一带而过,毫不停留。 一枪挑出,将一位大平兵卒的头颅,高高挑起。 纵马一跃,一枪对着一位金甲力士,当头劈下,那金甲力士头颅炸裂,金甲破碎。 一骑白马,一杆银枪,一袭银甲白袍在大平军中来回冲杀不停。 一马当先,一人凿阵! 马背上挥舞长枪的少年,不过十七岁,却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中全是藏不住的肆意与狂放。 丹田中一口先天真气,反复锤炼,愈发绵长厚重。 经脉中一道天地灵气,反复吐纳,愈发精粹凝结。 两气在不断冲杀中,竟然逐渐相融,内息滚滚,如大江大河般奔流不息。 不知不觉中,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已跻身不息天境。 十七岁的不息天境?云天阶,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他是第一个。 所谓天才的高度,不断刷新着。 大平老将军白青,眉头紧锁,双眼微眯,闪着寒光,死死盯着在军阵中不断冲杀的张子乾。 这小子,难道破境了? 怎么,感觉更猛了些? 战时破境?大玄这边老家伙是怪物,年轻人更是个妖孽! 不能了!决又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若再由他任意冲杀下去,恐怕我大平军队的军心就彻底散了。 军心一旦散了,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此人贵为大玄二皇子,又如此英勇,想必在玄军中威望极高…… 在阵前,斩了他,大平军心必然安定,士气必然大振! 看来,只能如此了…… 白青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丹药吞入腹中。 下一刻,一身杀气,宛若实质,整个人的气息一下从地境直升天境。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再从云天阶,更进一步,升入长天阶。 “国师大人给的丹药,果然有用啊……”白青嘶哑开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倒像一只野兽发出的低吼。 “这种感觉……真好。” 白青一身重铠甲胄崩碎,眼眸中只剩一片血红,如一只嗜毛饮血的凶兽。 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双膝弯曲,猛然扑杀向还在凿阵的张子乾。 “轰”的一声,尘烟四起,地面出现一个大坑,白青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刀光,长刀闪着血光,斩向张子乾的脖颈。 张子乾忽的全身一震,刚刚跻身天境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跟随着本心将长枪拦在身侧。 下一刻,张子乾只感觉枪声传来一股巨力,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流血,自己被直接扫落马下。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刀便紧接着斩来。 一刀来,百刀跟。 白青一刀接着一刀劈来,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张子乾接连狼狈翻身,躲过道道刀光,刚想起身,白青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刀迎面劈来。 “来人!护驾!”张子乾横枪挡刀,奋力怒吼着。 “杀!”白青低声嘶吼着,刀身锋刃上血芒大放,竟是直接将那敢可称神兵的银枪拦腰劈断,随即强行逆转刀势,一刀向张子乾心口刺去。 见老将军如此勇猛,大平军队,士气大振! 就在此时,一个身披玄甲的大玄兵卒,手持一柄陌刀,径直骑快马撞来。 连人带马,一起重重撞向白青,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那玄甲兵卒在撞击的瞬间,跃下马来,手持陌刀,护在张子乾身边。 白青在半空中便止住身形,一刀便将压在身上的那匹高头大马斩断,然后欺身上前,手中长刀反握,一刀削向张子乾的头颅。 冽冽刀芒。 那名玄甲兵卒不闪不避,反而一步上前,双手紧握陌刀,一刀斩下! 号称“陌刀之下,人马俱碎”的陌刀在这一记冽冽刀芒中,好似儿戏一般。 陌刀直接崩碎,玄甲兵卒直面于那记刀芒之下。 张子乾趁机爬起,向前丢出一张黄符。 黄符自燃,一面金甲挡在二人面前。 刀芒消散,金甲破碎。 张子乾一手拉着那名玄甲兵卒飞速后退,大臂一挥,大吼道:“放箭!” 漫天箭雨,应声而现。 第98章 勤王保驾 老将军白青迎着漫天箭雨,不闪不避,挥刀成风,急速奔来。 没时间了!那颗国师炼制的丹药,居然能让自己直登天境,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反差极大。 时间一过,自己全身经脉逆行而断,修为尽废,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必须!必须于阵前斩了张子乾,大平的军心才能完全安定。 白青是要拿自己的一条老命,去换张子乾的命。 白青浑身插满了箭矢,整个人活像一只刺猬,可速度依然不减,刀势更盛。 张子乾与那名玄甲兵卒刚刚落地,白青便一步已至身前,抬手间便是一刀劈出。 玄甲兵卒见状,瞬间抽出腰间佩刀,嘶吼一声,毫不犹豫,横刀挡在张子乾面前。 这一刀劈在玄甲兵卒的刀与甲上,火光四溅,铮铮作响。 身后的张子乾手持断枪,怒吼一声:“头偏开!” 玄甲兵卒的脑袋向左微微偏开些许。 一杆长枪枪头,从耳边划过,狠狠钉入白青的脑门,插脑而入。 玄甲兵卒忽感刀上力道一消,一把格开白青的刀,怒吼着一刀斩在其胸膛上。 紧接着,一脚将那老家伙的尸体踹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张子乾也感觉全身一软,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 “死了?”那名玄甲兵卒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颤声问道。 刚才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险些连刀带甲卸去他一条胳膊。 也幸亏自己这件玄甲,不是普通货色,勉强算一件法宝。 “活不成了。”张子乾强压下体内沸腾的气血,呼出一口血气,又问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玄甲兵卒咬牙回答。 死是死不了,疼是真的疼。 张子乾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喂,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张子乾这位大玄二皇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 张子乾见他没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搀了起来,又问道:“兄弟,叫什么?” 玄甲兵卒一条胳膊搭在张子乾的肩上,笑道:“金安城,钟铠钧。” 张子乾搀扶着钟铠钧,向大玄军阵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叫张子乾。” “我知道,二皇子殿下嘛。” “战场之上,我只是张子乾。”张子乾摇头,笑道,“多谢你舍命救我。” 钟铠钧也跟着笑了笑,感觉这个二皇子殿下,很不一样,于是也跟着开了个玩笑:“殿下,那我这算不算勤王保驾之功?” 张子乾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轻笑道:“算!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侯,享千金食禄。” “那我就等着改口,叫圣上了。” 正在谈笑间,钟铠钧脸色猛的一变,笑意瞬间收敛,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意。 他自小对周围的杀意就极为敏感。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回头看,一把便将张子乾推了出去,自己也向旁边扑倒。 刚刚二人站立之处,出现一条极深的刀芒沟壑。 张子乾与钟铠钧同时回头望去,目眦尽裂,面色扭曲。 怪物!这都不死!这老家伙是个怪物! 只见,白青摇摇晃晃的站着,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脑袋上还插着一杆枪头,胸口是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他的肋骨不是惨白色,而是一片血红色! 白青拔出插在脑袋上的枪头,咧开嘴角:“老子看你到底死不死!” 张子乾与钟铠钧对视一眼,起身便发足向大玄军阵处狂逃。 二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定论,不逃,就死,而且死得很惨。 白青狞笑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张子乾身后,一刀便向着后心处递出。 钟铠钧脚步猛地一顿,落后张子乾半步,手中长刀,缠头裹脑,背刀在后。 这一刀,刺在了钟铠钧的刀身上。 他的刀身,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迅猛崩直。 钟铠钧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劲力,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径直带着身前的张子乾,向前撞去。 二人反而借着这股子冲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返回大玄军阵中。 钟铠钧压在张子乾身上,昏迷不醒。 被压在底下的张子乾感受到钟铠钧传来的心跳,微微放下心来。 张子乾将他从身上抖落下来,艰难起身,看向不成人样的白青,怒极反笑:“你他娘的有种!接着杀来!” 下一刻,白青直冲大玄军阵,刀芒凛冽,大开杀戒。 张子乾将钟铠钧甩向一处无人的安全之地,又继续奔逃。 他算是明白了,现在这个老怪物的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戈矛交错,大玄中军想要拦住白青,却被其一刀破开,刀芒斩杀一片大玄兵卒,血浆四溅。 白青全然不顾向自己挥来的刀枪剑戟,一步重重踏出,将手中长刀掷向奔逃的张子乾。 飞刀一闪而过,刀尖含光一点,直指其心口处。 张子乾听见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多想,猛然停步转身,双手紧紧攥住刀刃,刀尖离心口不到半寸。 还没待松口气,白青便已扑来,双手紧握刀柄,狞笑着将长刀向前递去。 张子乾被压倒在地,双目通红如血,双手紧攥着刀刃,竭力不让刀尖再向前一点。 大玄无数兵卒包围上来,手持兵刃砍向白青。 白青身扛兵刃加身,全然不顾,只是拧动长刀,一点点推动刀尖向前。 此时,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肉。 背部,手臂,胸前,腿脚……插着一根根箭矢,身上无数刀伤,深可见骨,露出血红色的筋骨。 那血红的筋骨极其坚硬,任兵任怎样劈砍,都无法将其劈裂砍断。 正是因为这一身血红的筋骨,才撑着白青活到了现在。 血骨丹! 大平国师李梦阳亲手炼制。服用之,气血逆流入骨,全身筋骨化为血红色,百兵不折,坚不可摧。 一刻钟以内,境界修为大涨,且不知疼痛,无论伤势,皆不死。 一刻钟以后,气血逆流反噬,全身筋骨碎裂,伤势疼痛成倍加重,只有一死。 张子乾手心被刀芒绞烂,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刀刃流向刀尖,再嘀嗒落在心口上。 不多时,刀尖已然抵在了心口,刺破胸甲,刺破里衣,刺破皮肉…… 只要将长刀刺入心脏,再以刀芒绞碎,天境修士也难逃一死! 白青目露凶光,放声大笑:“以命换命,不亏!小赚!” 第99章 为什么?凭什么?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一人仗剑,悬停半空。 红衣飘展,青丝飞扬,风华绝代。 红衣少年重重揉了揉眉心的一颗朱砂痣,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忧伤忧愁。 片刻,少年开口问道:“为什么?” 张衍,莫莲,闻砚,三人同时心湖激荡,风浪不止,一道心声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回想起李梦阳的那声“为什么”。 一个问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答案。 三人哑然,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李梦阳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等着。 片刻,三人当中,闻砚率先开口,心湖无比平静,淡淡说道:“为万世开太平!” 李梦阳只感到好笑,反问道:“书生开口,果然信口开河,你能做得到?” “砚,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愿意以此生一试。”闻砚弯腰作揖,以表对当今这位天下第一的尊重。 “人间苦厄,天灾不断,我辈读书人岂能作壁上观!” “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书上没有这般道理,先生更从没教过我这般道理!” “我也曾对这个王朝抱有希望,入朝为官三载,想要改变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平与这个世道都早已病入膏肓。” 闻砚看向手中君子玉,手指轻拂剑身,自言自语:“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总要去做些什么……” 又抬头直视李梦阳,忽然感到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难道不是李先生一意孤行,逆大势而行,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才致使天灾不断,苍生苦矣吗?” “大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今日,便该亡国矣!” “是我错了吗?”李梦阳低头自言自语,而后笑容灿烂,“不!我没错!” “如若不是我!天灾将会更盛!是我生老宗上下祭剑于天,为这个天下求来一甲子风调雨顺!” “如若不是我!北蛮的铁骑,早已踏足中原!南疆的巫蛊,早已染指中原!届时万千生民将更加民不聊生!” “如若不是我!以国师之名,减免赋税,开粮赈灾,济世救人,那么天底下百姓更无活路可言!” “为了这个天下世道,为了这个太平盛世,我……尽力了。”李梦阳握紧不老剑,笑容缓缓收敛,喃喃自语,“我真的……尽力了。” 此时,张衍的心湖也平静下来,开口回答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请李先生,为了这个天下苍生赴死。” 李梦阳的回答更简单,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张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确实没有资格再要求,眼前的这位李先生,为这个天下苍生再做任何事情。 且先不论对错,他做的确实已经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 李梦阳不再满脸温和,少有的面露不屑,嗤笑道:“好一个开太平!好一个救苍生!你们两个小辈,当真是一条好大道!” 一语言罢,更是说出了,自己从不曾说过的狂傲话语。 “想老子当年!剑开太平盛世,法救天下苍生之时!你们连人都不是。” “看老子今朝!鹏翼垂空天下,笑语着眼人世之日!你们勉强是个人。” 莫莲无比惊讶,有些不信这话是师父亲口说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 人压抑太久了,总要说出些狂言来,以此寥寥抒发些积压的情绪。 张衍与闻砚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实,这两句狂言他们二人来说,于情于理,好像没错。 李梦阳脸色微变,恢复常态的温和,又看向莫莲,轻声问道:“莲儿,你如今多大岁数了?” 莫莲身子颤抖着,轻咬着嘴唇,低头沉默不语,清冷的眸子中隐约闪着泪光。 “莫莲?莫怜啊。”李梦阳无奈摇头,轻声道,“全是师父的错,当初不该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莫莲瞬间平静下来,抬起头来,与师父对视着:“师父,莲儿如今,三百六十二岁了。” “原来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讨要桃子吃的小丫头了。”李梦阳目光深邃,手中忽的多出了一串布满裂痕的白玉菩提,慢慢盘动着,忽的又问道:“莲儿,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还是无法合道?” 无法合道?!闻砚与张衍齐齐转头看向莫莲。 这四个字,宛若在二人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无法合道!也就代表着莫莲不是十万法境! 张衍面色惊惧,追问道:“莫莲!你不是合道剑之法则吗?” 莫莲摇头道:“只是你以为的,我从未说过。” “剑之法则?”李梦阳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合道剑之法则的只会是他,永远也只有是他。” “至于别人,任你剑道一途登顶,剑术修炼登天,也绝不可能以此合道,入十万法境。” “什么意思?”闻砚皱眉问道,“他?” 莫莲看着手中天地人,淡淡道:“天下第一剑,长生剑剑主,和到长生与剑道两种法则的天下第一。” “他,人与剑皆是天下第一,人间全无敌,更是真无敌。” 莫莲语气异常坚定:“有他在,任何习剑之人,都不可能合道剑之法则。”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无论是谁,包括我,甚至是……师父。” 李梦阳笑道:“他叫赵仙升,一个牛鼻子老道士而已。” 李梦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无奈笑道:“莲儿,你明明是一等一的天才,冰清玉洁,天生道骨,又应道而生,有无数条大道,任你登顶,为何偏偏要去选一条死路?” 莫莲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以为自己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却是死路一条。” “既然法境入不得,那便直登玄天之上,修得天外天。” 玄天之上天外天,天外天上十三重。 莫莲如今的战力绝对是十万法境巅峰,可按李梦阳当初划分的天下九境,也只是不息天境?玄天阶而已。 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天地人可以去争一争,到头来才发现是如此可笑。 可笑不自量,等真修到了某种境界时才发现,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鸿沟,不是天堑,而是一柄不知多长,不知多宽,不知剑气有多重的剑! 那柄“剑”,是世间所有用剑之人都绝无可能握剑在手的,除了那个名叫赵仙升的老道士。 有他在,所有习剑之人都是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如此…… 长生。 长生不老啊……莫莲如此想着,手指抚过天地人,剑刃划破修长的手指,鲜血从剑尖点点滴落。 满头如瀑青丝骤然成雪白长发。 撤去一身障眼法的莫莲,嘶哑开口“师父,我寿元将尽,即将身死道消。” “可……我不想死,我想要长生,我想要不老,我想要长生不老。” “所以……只能这般如此。” 第100章 一国上下皆死战 “所以……你想要与我这般?”李梦阳明白了,看着面前自己的得意徒弟,缓缓说道,“你想要学我,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相连,国不灭则身不死,魂不消。” “所以,你助张衍建立大玄,想要借大玄国运实现长生不老?” 张衍点头应道:“李先生,正解。” “莫姑娘助我一统天下,建立大玄。我允诺她事成之后,拜她为大玄国师,以一国之气运助她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李梦阳轻轻摇头,不屑笑道,“古来多少帝皇霸业,不就毁在这四个字上?又有多少苍生黎民,因这四个字受苦受难?” 李梦阳看着莫莲,认真问道:“生老有命,一个死字,就有那么害怕吗?” 莫莲双手拢袖,神色恭敬,淡淡道:“师父没死过,又怎么会知这一个死字,可不可怕呢?” 李梦阳无奈,轻笑道:“也对,是师父以己度人了。” 转而又问道:“这些……为什么不跟师父说说呢?” 莫莲低头,沉默不语。 “算了,师父不问了。”李梦阳抬起了手,微微握拳,“来吧。” 张衍声如雷霆,厉声喝道:“李先生!你若不死,则平朝不灭,平朝不灭,则天下不定。” “有请李先生!为了这座天下,赴死!” 李梦阳看着张衍,绝美的脸上收敛了所有神情,无喜无悲,只有平静,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话音未落,此处独属于莫莲的苍茫小天地,天地间骤生异象。 六千里山河之中,一轮大日高悬,赤金金色的灼热光芒笼罩整片天地。 四野,六合,八荒,日冕之光普照! 天空极高之处,一片彩色雷云,上天下泽,春雷奋作,惊蛰声响,宛如神人擂鼓。 一鼓震,春雷乍,惊蛰起,走龙蛇! 剑起天地山河,万千细小剑气凝水成珠,倾盆而下,整座小天地雨雾氤氲。 春雨细如丝,亦细如尘,朦胧春日! 莫莲的脸色极其难看。 在独属于她的小天地中,竟被师父引动起了如此恢宏的天地异象,所有对其的压制形同虚设,仿佛他才是这方天地的主人。 张衍也是眉头紧皱,不由得握紧了青虹。 闭目静听天上春雷,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小雷池由狂暴变得逐渐平静,自己合道的法则竟然会反被李梦阳所压制。 闻砚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好,由无数细小剑气所凝聚而成的春雨,正在一点点消磨着自身的浩然气。 号称万法不侵的浩然气,竟也会被慢慢消磨。 “外面天地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了。”李梦阳环顾六千里山河,轻点眉心朱砂,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在这方小天地中,如果推演的没错,今日应该是春分。” 春分时日,是她的生辰……李梦阳笑了笑:“桃姝,说不得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下一刻,青虹,君子玉,天地人,三柄名剑同时袭来。 六千里山河中,雷霆炸裂,剑气纵横,浩然气盛。 六千里山河,山河破碎不堪。 ---------------------- 仙京城内,大平皇宫,金銮殿上。 龙武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着龙袍,横剑膝前,冷漠的俯瞰殿内的一切。 大殿门口,是一位身着绯红官袍,手持长刀的花甲老者。 他的身前,是几具身着官袍的尸体。 他所面对的,是一群面无血色的文臣。 他是大平宰相白墨,老将军白青的亲弟弟。 白家,自先帝委以重任,便一直是朝中重臣,独揽大权。 白墨用官袍的大袖擦拭着刀上的血,冷冷说道:“圣上说了,殿上的诸位同僚,要与大平同生同死。” “如有违者!老臣替圣上亲斩,而后诛九族。” “诸位同僚,还不明白吗?” 龙武帝眼神阴翳,帝皇冠冕上的垂珠挡住了他如阴云般的脸。 白家,是先帝留给自己最锋利,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把刀。 白青为兄,将军。白墨为弟,宰相。 自己年少为帝,正是依靠白家,才能控制住朝堂群臣。 当初,决战前夕,国师态度不明,文臣主降主和主迁都,自己却想放手一战,是白家兄弟各自持刀,立于朝堂之上。 白青向自己谏言道:“不战者,臣请皆斩。” “言降者,斩!” “议何者,斩!” “迁都者,斩!” 三声斩,定朝堂,人人不敢言。 白墨向自己谏言道:“三十万对阵百万,又有国师通天术法相助,优势在我,何惜一战!” 朝堂之上,人人哑言。 龙武帝忆起往事,不由轻笑,轻声却语气坚定:“那就打!” 此时,一位铁甲染血,只剩独眼的将士闯了进来,独目见眼前场景,微微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大声道:“禀奏圣上!” 龙武帝的思绪被打断,一拂大袖:“有事就说。” “我军战死八万余人,生老中弟子只剩十九人,白青老将军……”独眼将士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龙武帝一拍龙椅,猛的站了起来:“老将军,怎么了?!” 白墨也扭头看向他,心中有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独眼将士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老将军……战死!” 当啷一声,是白墨手中长刀落地的声音,他呆若木鸡。 兄长……战死。白墨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这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龙武帝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要瘫倒在地,所幸扶了一把身后的龙椅,才勉强没在群臣面前摔倒。 白墨很快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如刀割般的悲痛,扭头看向龙武帝,喊了一声:“圣上!” 龙武帝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血丝密布,嘶哑开口问道:“国师!国师在哪?!” 独眼将士答道:“国师失踪,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龙武帝瞬间瘫倒在龙椅上,好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犬。 三十万精锐,死伤惨重。 老将军白青,战死。 国师李梦阳,失踪。 龙武帝所有的底气都是这些,如今却随之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兵力骤减,将军战死,就连国师都有可能弃国而去,那这个垂垂危矣的大平,还能靠谁撑着? “圣上!”白墨怒吼着,大步上前。 龙武帝呆愣的看着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白墨如今已经不管不顾了,一把揪住龙武帝的衣领,让他从龙椅上拽了起来,怒声喝道:“圣上!告诉臣!大平当今的国号是什么?” 龙武帝呆愣的摇着头。 “龙武!”白墨面容扭曲,眼神凶狠如兽,“国号是龙武!” “圣上!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号!” 龙武帝呆愣的问道:“朕应该怎么做?” 白墨将他一把推倒在龙椅上,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了一记响头,怒喝道,“臣请圣上,披甲亲征,重振大平士气!” “大平!要一国上下皆死战!” 第101章 为君死 白墨死死盯着龙武帝,以下犯上,大不敬,一字一句道:“请圣上,披甲上阵,老臣为圣上城头擂鼓!” 儒以文乱法,为一国之大义所在,虽九死,而其未悔。 朕……披甲上阵?龙武帝还有些呆愣。 白墨缓缓站起身,厉声喝道:“圣上!不要忘了,大平祖训!不要对不起!大平的列祖列宗!” 大平祖训?龙武帝微微回过神来。 大平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静止。 片刻……龙武帝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某种决心。 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因某件事而一时之热血,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仍能下定决心去做,即使明知后果,也能甘之如饴。 他玄朝皇帝张衍都能披甲轻征,我大平朝的皇帝何曾差他半点?! 朕的大平,朕自己来守! 龙武帝竭力稳住一颗颤抖的心神,缓缓起身,缓缓说道:“备马,朕披甲亲征!”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白墨重重跺脚,怒喝一声:“肃静!” 而后再次双膝跪地,面朝帝皇,长声道:“恭送圣上!老臣,为圣上擂鼓助威!” 披甲亲征之事,大平历代皇帝从无退缩,从开国皇帝太祖,到承天帝又到元良帝,再到龙武帝,人人如此,也该如此。 大平皇帝,无愧大平。 大平!一国上下,尽皆死战。 --------------------- 金銮殿上,就在其弟白墨血溅朝堂,声震群臣之时。 战场之上,其兄白青正在一点点将手中长刀刺入张子乾心脏。 战场远处,正与佘镇恶捉对厮杀的空行公公,一拳轰出,打退袭杀而来的黑金飞刀,趁机回头望去,心中大惊。 必须回身救人!空行公公毫不犹豫,一拳虚晃,紧接着便足尖一点,向后掠去,速度极快,势若奔雷。 佘镇恶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祭出六柄黑金飞刀,同时袭杀而来。 身后骤然响起破空声,空行公公却不管不顾,继续狂奔,只是骤然将手中酒壶向后甩去。 飞刀刺碎酒壶,四散的酒水凝聚于一起,形成一条晶莹的白练,缠绕住五柄飞刀,但还有一柄继续向其后心袭来。 空行公公速度丝毫不减,微微侧身,让过致命的心口,黑金飞刀刺穿右肩。 刀身刀芒侵入体内,疯狂绞碎着空行公公正在运行的内息。 这条右臂,算是就此废在这了。 与此同时,空行公公终于赶到,全身酒气炸散,佝偻的脊背挺的笔直,左臂一抖,左手握拳,一拳轰向白青头颅。 玄天阶的倾力一拳,力道极大,暗劲更凶,直接将白青轰飞出去,连带着半个头颅也被打碎。 即使半个头颅都碎了,白青仍是不死,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稳住身形,长刀拖地,又是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张子乾。 白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极其明确,以命换命,杀了张子乾。 空行公公双眼微眯,不断磨着牙:“酒水是喝不成了,那边只能喝血了。” 五柄黑金飞刀此时也斩碎晶莹白练,飞回佘镇恶身边,他冷冷打量着空行公公与张子乾。 不知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的张子乾,躺在一片血土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白骨裸露的手心鲜血淋漓,原本一直死提不放的一口真气,也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也真的是起不来了。 张子乾一动不动,瘫在地上,闭眼任由那一刀劈落。 一柄血色长刀横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挡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且纹丝未动。 脸色惨白如纸,双眸赤红如血的空行公公一点点格开长刀,惨然一笑:“老将军,为了大平,何至于此?” “你我若还是故友,而不是敌人,我便请你喝酒了。” 半个脑袋都碎裂的老将军,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将军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凶性,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凭着本能回头望向那座弥漫在硝烟中的巍巍皇城。 他一柄破烂长刀拄着地,勉强不让自己倒下,看着那座伫立了八百年的皇城,喃喃自语:“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的思绪飘荡万千,好像又回到了他披甲持刀上朝,立于金銮殿上,冷眼扫视群臣之时。 从一介躬耕乡奴,到威震一国之将军。 从一介教书先生,到权谋一国之宰相。 我白家兄弟能有今日,全凭依仗先帝的知遇之恩与圣上的信任有加。 先帝崩殂,临终托孤于我白家兄弟,那我白家定不负先帝之所托。 当今,虽圣上昏庸无作为,却从不曾愧对我白家一星半点,仍委以重任,那我白家也定不愧对圣上之信任。 玄军百万大军临皇城,有密信来,投降自可封尔为王侯,否则城破之日,便是鸡犬不留之时。 唯有冷笑。 先帝赐我精兵三十万,当今圣上知而不疑,那老将舍命护他一世又何妨? 先帝有知遇之恩,圣上又深信不疑,那我白家定不负皇恩浩荡! 金銮殿上,白家两兄弟并肩而立,怒视群臣。 白墨手持玉笏,一步上前。 白青腰悬长刀,跟上一步。 白墨先言:“忆往昔,先帝不以老臣位卑,托臣以大任,恩重如山。看如今,山河破碎,家国不再,先帝托孤,老臣万死不负先帝托付。” 白青后说:“今末将背依皇城,有军有将三十万,坚城足兵利器,贼许我以荣华富贵,然富贵苟安与我何加焉?若破皇城,要末将先死!” 兄弟二人齐声,怒喝道:“凡再有言降者,斩立决!” 龙武帝也站起身,拔出传国剑,剑指群臣:“将军如若战死!那么朕!会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 老将军白青的思绪渐渐飘散,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一刻钟到了,时间刚刚好。 老将军面朝仙境城,仅剩半个头颅,也怒目圆睁,拄刀而立,不曾倒下。 生命的最后,他隐约看到看到,有一人身披丧衣,登临城头,重重擂鼓。 而后是,一骑当先,冲出城门,身着龙袍,高举龙纛。 大平!当如此! 白青眼中露出欣慰,喃喃自语:“先帝,末将……尽力了。” 第102章 亲征,助威,冲锋 空行公公目送老将军离去,手持血刃,缓缓转身,与一身黑袍的佘镇恶各自持刀对峙。 佘镇恶伸手压住腰间黑金狭刀的刀柄,冷冷笑道:“要搏命吗?” 空行公公眯起双眼,毫不在意说道:“劝你别用那柄刀,会断,你我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佘镇恶淡淡道。 十二柄黑金飞刀在他身旁缓缓环绕,其中一柄飞刀悬于面前。 空行公公此时已毫无醉意,唯有冷冽杀意,深吸一口气,身子压伏,血刃消散,顺着左臂滴落缕缕鲜血。 佘镇恶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一弹指便飞射而出,随即没入那柄黑金飞刀当中。 刹那间,随着一个时机的到来,双方骤然暴起倾力出刀。 “第一刀,隐鼠!”佘镇恶低声怒喝,“隐隐小鼠,啮吾心血。” 空行公公左手滴落的鲜血,瞬间凝结出一柄血刃,被握在手中,血光一闪而过。 空行公公绝不会给佘镇恶用出第二刀的机会。 双方只搏命拼一刀,此一刀,定胜负,决生死。 方圆百丈左右,冽冽刀芒乍现,却又被瞬间收拢,汇聚在双方手中刃上,只有刀光如瀑,倾落而下。 战场之上,好像升起一轮大月,照亮了大半个战场,撒下寒芒阵阵。 刀光之中,两人而立。 一人被血刃斩裂胸口,隐约可见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一人被飞刀洞穿腹部,肠穿肚烂种种脏器缓缓流出。 两位玄天阶强者的拼命搏杀,就此落下帷幕,结果不过两败俱伤。 佘镇恶与十二柄黑金飞刀化作一阵黑烟遁去,生死不知。 空行公公死死捂住腹部,呕出一口血污,那柄由本命精血所凝聚而成的血刃,则直接崩裂。 “可惜,没……没酒喝了。”空行公公咧嘴笑着,终于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张子乾缓过一口气来,缓缓爬到空行公公身边,颤声问道:“公公?” 空行公公脸色苍白,闭眼不答。 “公公!”张子乾大吼一声,死死抓住公公的右手,眼中含着热泪,“好走!” “咳……咳,咱家还没死。”空行公公竭力睁开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这个大玄二皇子,想要他撒开手 张子乾没明白意思,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 空行公公虚弱的说:“咳咳,撒……撒开你的手,有伤,疼……” “哦……哦。”张子乾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撒开他的手。 空行公公猛咳几声,又昏死过去。 张子乾知道空行公公没死,这才安下心来,将他慢慢搀扶起来,护送回大玄军帐。 张子乾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面色阴沉如水。 此战过后,空行公公必定跌境,大玄便少了一位玄天阶的顶尖强者。 将空行公公安顿好,张子乾走出军帐向战场上看去,眉头紧锁,轻叹一声:“麻烦大了。” 他已跻身天境,目力极好,目光直穿大半座战场,一眼望到头。 只见仙京城正门,仙阳城处,先是一骑当先,身着金甲,外披龙袍,腰悬一柄赤金色长剑,高举一杆龙纛。 而后又有三千甲士骑马冲出,紧随其后。 这三千甲士,人人穿龙鳞金甲,手持青铜长戈,人人皆是海境之上修为。 此支铁骑,名为:龙戈骑,正是大平皇家禁军。 三千甲士领头之人,却修为平平,不过是个立命凡境修为。 不过,悬于腰间的那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却彰显了他的身份。 传国剑,龙武帝。 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龙武帝将龙纛重重在地上,一勒马头,马蹄高扬,拔出传国剑,将一个铃铛置于嘴边,怒声高呼:“大平的将士们!朕来了!朕与诸位同在!” 那是件扩声法器,铃铛晃动,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战场。 “朕有圣诣:朕为龙武,已身处战场之上,自当生死自负,如若你们看见朕跌下马来,莫要哀悼,莫要停留,莫要救驾!” “诸位将士!只管握紧手中戈矛,挥舞刀枪,奋力杀敌,全力冲锋,在前有大平军旗引路,在后有朕的龙纛压后!” “将士们!为大平而战,至死方休!” 仙京城头之上,百官齐聚,有人擂鼓,鼓声大震,震彻军心! 重重擂鼓之人,是一位身穿丧服的花甲老者。 老者名:白墨,大平宰相,更是老将军白青之弟。 长兄如父,其兄战死沙场,其弟当披丧服,为其送终。 这位大平天元年间的状元郎,并没有什么锦秀言语,默默无言,只是全力擂鼓。 擂鼓震天,当以此壮哉鼓声,为我大平诸位好儿郎助其军威,为我大平老将军白青安魂送终。 战场边缘,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有条小濠沟,沟里面趴着两个大平的兵卒。 一个年轻兵卒,一个老兵油子。 年轻兵卒听见声音,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看向仙京城门处。 对身旁的老兵油子,小声问道:“二舅啊,那真的是大平皇帝啊?” 老兵油子抹了一把脸上血污,抬头扫了一眼外面情景,又急忙缩回脑袋:“看那副架势,应该是了。” 年轻兵卒又问道:“城头上那个擂鼓的是谁啊?” 老兵油子答道:“应该是宰相白墨,我以前在宫里见过。” 年轻兵卒低着头,小声问道:“二舅,那咱们出去吗?” 老兵油子看着他,沉默不言。 年轻兵卒,又小声说道:“二舅,我不想在这沟里待着了,我想出去了。” 老兵油子面容阴沉下来,没好气问道:“出去干什么?找死吗?” 年轻兵卒认真答道:“报国,咱这些当兵的,不能白吃国家饭。” 听到这句话,老兵油子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复杂。 片刻,他重重的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干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兵油子抓起手旁长戈,怒声喝道:“杀了,不管咋样,咱都不亏。” 年轻兵卒疑惑的看着他:“二舅?” “打赢了,也能让皇帝老儿看见咱的英勇,图个荣华富贵。打输了,也就无非一死,反正咱一家子就剩咱了。” “而且就算他娘的死了,还有皇帝老儿陪着咱,咱也不算亏。” 说罢,他提长戈率先冲出濠沟。 年轻兵卒,手持兵器,紧随其后,口中高呼:“大平!死战!” 就是人人这般如此,战场之上,原本不足十五万的大平军齐声高呼,止住颓势。 这一刻,大平军的士气如烈焰高涨不熄,军心稳固如山岳不可动摇。 龙武帝怒喝一声,率先杀入战场,三千甲士紧随其后。 将军战死沙场,宰相擂鼓助威,皇帝御驾亲征。 一国已至如此境地,大平的兵卒,还能如何不争相冲锋? 第103章 斗法 苍茫小天地之中,六千里山河之内。 春日当空,春雷滚滚。 春雨细密,春风拂面。 有人于此,斗法拼杀。 一位合道天上雷霆的黄袍帝君,手持一柄青铜断剑,身上雷光流转不止,尽显杀伐之气。 一位两袖清风的儒家君子,手持一柄白玉长剑,一身浩然气激荡不已,宛如惊涛拍岸一般。 一位剑气极重的白发女子,手持一柄极长的七尺羽剑,剑意无双,一剑断江绝流,一剑开山崩石。 另有一位出拳极重的粉裙小姑娘,拳罡如虹,拳快如风,拳力落于大地,拳意高出天外。 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年,术法玄妙无双,剑法奥妙无穷,各种法宝层出不穷,以仙人姿态落剑山河。 莫莲被李梦阳一指打飞出去,旋即稳住身形,一闪而逝,便来到李梦阳身旁一丈左右,一剑递出。 李梦阳脸上微笑,足尖点虚空,向后掠去,手中不老剑轻点天地人剑尖,顷刻间便压下剑上的磅礴剑气。 “莫莲!”张衍怒喝一声,从天而降,青虹携雷霆直指李梦阳颅顶三花处。 莫莲会意,天地人向上挑出,以剑意带动了一整条大江,扑压向李梦阳。 李梦阳微微一笑,剑随身动,万千朵剑花绽放在身前身侧,剑花与剑花相连,一座小型剑阵凭空生成。 雷霆落下,大江压下,却在触及剑阵的一瞬,全部碎裂。 李梦阳脚踏虚空,从一片水雾与雷光中,缓步走出。 李梦阳看着莫莲,颌首轻笑道:“已经能以万物为剑了,剑意盎然,很好。”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淡淡说道:“师父,过誉了。” 六千里山河,正东方位。 读书人闻砚与剑灵小桃夭缠斗。 小桃夭一拳轰出,拳出如龙。 闻砚手持君子玉,一扬大袖,言出法随:“君子喜静,君子不动。” 小桃夭身形一僵,出拳一个停顿,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够让闻砚从容躲开了。 这一拳,拳落大地,方圆百丈之内,拳罡激荡,大地崩裂下陷,足有一尺。 闻砚一手轻拍胸口,感到有些后怕。 若是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能直接打穿自己的一身浩然气。 饶是那些溢散的拳罡,在自己看来都如罡风刮袭。 小桃夭收拳,落在地上,嗤笑道:“原来清白书院的读书人,都是如此鼠辈吗?” “连我一个小姑娘的拳头都不敢硬接吗?” 闻砚神色淡定如常,实话实说:“确实不敢。” 硬接小桃夭的拳头?别开玩笑了! 小桃夭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十万法境巅峰,所合道之路正是自己的一身拳意。 而且自己还是不老剑剑灵,是近乎不死不灭的存在,肉身体魄不是一般的强横。 当今天下,就那几位数得来的十万法境,无论哪一个,一旦被其近身缠斗,便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不过好在,闻砚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呀。 惹不起,打不过,还躲不掉吗? 而且君子玉还在他手中呢,自行合道浩然气,言出法随,也能周旋许久。 闻砚整了整被拳风弄得有些凌乱的儒衬,打趣道:“剑主是天下第一术士,剑灵却是个法境巅峰的武夫,着实反差有趣。” 小桃夭重重揉着不大的拳头,揉的咔吧作响,冷冷笑道:“靠着一柄破剑,便直接入了十万法境。果然,天下修士千千万,就属你们读书人最不讲理。” 闻砚也不气恼,只是哈哈笑道:“哈哈,那又如何?你又打不着我。” 小桃夭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要脸的读书人。 闻砚继续嘲讽道:“我确实是靠着君子玉,才入十万法境,不算正途。” “可你又好的到哪去?不过是有灵智的剑灵罢了,还不是靠着剑主的修为才入十万法境的?” “归根结底,咱俩算个半斤八两。” 小桃夭死死盯着闻砚,眼里怒火中烧,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死儒生,看我打不死你!” 闻砚呵呵一笑:“我是君子嘛,君子动口……” 话音未落,小桃夭一步登天,又是一拳打出,速度竟是又快了几分,拳上罡气也更重了。 闻砚眉头一挑,嘴皮子更加利索:“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闻砚身形化作清风消散,然后出现在东方极远处。 小桃夭出拳再次落空,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大有一种出全力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虽然十万法境强者与天地共鸣,可碎虚空,想去哪便去哪,可这毕竟没有言出法随,这种来的迅速。 自己打了那么多次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想破口大骂。 读书人,尤其像是闻砚这种把书读活了的读书人,不讲理起来是真的半点不讲理,还极其难缠。 这个读书人,要比云墨那个白毛鸡,难缠的多了……小桃夭如此愤愤的想着。 另一边,李梦阳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李梦阳自那一剑过后,便再未出剑,而是多以术法,符箓,法宝对敌。 一方面,他想看看莫莲如今虽未入法境,却另辟蹊径,自创的修行之路,到达了何种程度。 另一方面,他对张衍这个身负帝王气运,合道雷霆的徒孙十分感兴趣。 若是有可能,将这位大玄皇帝收为己用,以大玄国运延续大平国运,那么大平又可保至少三百年的太平兴盛。 莫莲持剑主攻,天地人一剑斩出,剑光璀璨,笼罩天地,一道极其粗壮的剑光从云端直直落下。 张衍以雷霆作辅,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不断劈向李梦阳。 李梦阳面对雷霆与剑光,不闪不避,右手轻抬,手中蓦然出现一面硕大的青铜宝镜。 青铜宝镜缓缓旋转上空,镜面折射,宝光四溢,宛若一轮天边明月。 剑光光柱与耀眼的雷霆轰然落下,与那一面青铜宝镜撞在一起。 瞬间,宝镜之上出现了无数条裂纹,裂纹之中隐约渗透着点点雷光,而那道璀璨剑光正被宝镜缓缓吸收。 月华宝镜!不好!莫莲认出了这件法宝,收剑急急远去,怒喝道:“张衍!” 张衍见莫莲远去,也欲远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下一刻,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第104章 龙抬头 只听一声巨响,那面青铜宝镜瞬间碎裂,化作万千锋利的碎片,片片以细小的雷霆相连,携着剑光涌向张衍。 张衍出剑,一道雷霆携剑气一斩而过。 李梦阳轻轻握拳,喝道:“炸。” 又是一声巨响,青铜宝镜的万千碎片再次炸响,雷光与剑光交织在一起,灼灼耀眼。 雷光流转,生生不灭。 万千碎片继而全部化为齑粉弥灭。 张衍横剑身前,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李梦阳身形一闪,便已至其身前,以仙人抚顶之势,一掌按向张衍的脑袋。 莫莲出现在身旁,一剑拦下这一掌。 李梦阳反而赤手抓向天地人剑刃,一甩手,便将莫莲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张衍稳住身形,青虹剑上雷霆缠绕,一剑向其眉心一点朱砂刺来。 李梦阳稍稍后退一步,暂避锋芒,让过那一剑,继而右手大袖一抖,以袖袍卷住青虹剑,向后一拉。 张衍措不及防,被李梦阳带至身前。 李梦阳毫不留手,左腿抬起,便是一记膝撞,狠狠撞在张衍脸上。 “噗。”张衍瞬间鼻梁塌陷,鼻血狂飙,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 李梦阳停留在原地,并未再次出手。 这一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右手的整个大袖被青虹剑锋搅烂,裸露出右臂,右臂上微微焦黑,雷霆缠绕。 李梦阳毫不在意,右手微微握拳,右臂缠绕在上的雷霆便倾刻寂灭,右臂一抖,一只大袖便恢复如初。 张衍拇指抵住鼻梁,重重一哼,擤出鼻血,将鼻梁掰正。 刚刚的那一击,他也是着实没想到,李梦阳身为术士与剑修,竟然还擅长体术,与自己近身缠斗。 下一刻,身如闪电,势如雷霆,再次一剑斩出。 “不玩了。”李梦阳没兴致再闹下去了,轻轻抬起一只手。 “张衍!快退阵!”莫莲眉头紧皱,怒喝一声。 身为李梦阳的首徒,她自然知道师父想要干什么。 天下第一术士的奇门数术,号称入阵者必死。 “入我阵来。”李梦阳微微握拳,轻声喝道,“开!” 雷遁!张衍身形一闪而逝,化作道道雷霆,向四面八方散去,速度极快,几乎肉眼不可察,便要脱阵而出。 可阵已成,落在李梦阳眼中便一清二楚。 在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的术数奇门中,单为字,双为卦,三为诀。 任意组合,相辅相成,变化无穷无尽。 “巽字,风墙。”李梦阳单手掐诀,轻声喝道。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数道风墙,拦住道道雷霆的退路。 不妙!莫莲眉头一皱,便要仗剑入阵。 若是张衍,真被师父斩在奇门中,那么后面所计划的一切都是空谈。斩了张衍,便相当于斩了大玄的半数国运。 “乾坤卦,绝地通天。” 还不等莫莲入阵,李梦阳抬便又是抬手丢出一卦。 苍茫小天地中,忽又有小天地另起。 莫莲脸色极其难看,细细感受着自己此方小天地的变化。 师父!竟然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又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而且,完全无视她这位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 莫莲倾力出剑斩去。 身为此方小天地的东道主,她自然可以剑斩师父的这方小天地,不过这需要时间。 李梦阳淡然使出绝地通天的神通,轻笑道:“徒孙,就剩我们了。” 张衍化身道道雷霆,左右不得出,只得凝聚出身形,皱眉看着李梦阳:“李先生,想如何?” 李梦阳收起不老剑,双手拢袖,微笑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祖。” 张衍摇头:“我只有师父,没有师祖。” 李梦阳轻叹一声:“那我便只好给你些教训了。” “且让你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雷霆正法。” 张衍回以冷笑,眸中雷霆骤然大放异彩,掌心之中五雷攒动,雷局已成。 若单以雷法而言,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毕竟他所合道的就是天上雷霆! “震字,落雷。” “巽震卦,八方风雷。” “乾坤震诀,天打地隆雷霆轰。” 李梦阳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雷霆,完整的施展出一字二卦三诀。 骤然之间,天地生异象,虽毫无乌云,却迅雷疾电,轰隆作响,噼啪作响,四面八方,皆是雷霆。 此处雷霆,不从天降,不由地升,好似凭空生成,悬聚于天地之间。 张衍低沉着头,脸色极其难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雷霆正在被一点点压制。 所合道的法则,竟然被他人所压制?! 这怎么可能?! 师父!我相信咱们一脉的雷霆,不弱于他李梦阳半点! 张衍猛然抬头,眼眸中雷霆炸裂,体内中雷池沸腾,竭力怒吼:“我张衍!既以合道雷霆,便为雷君!“ “我之雷霆,才为正法,即为天罚!” 张衍漠然摇头,淡淡道:“其他的……都不是正法。” 李梦阳轻轻抬眉,笑道:“让我试试?” “且来便是。”张衍从怀中摸出五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 “此雷符,很不一般。”李梦阳仔细打量着张衍身旁的雷符,不由惊叹一声。 张衍点点头:“由师父所绘。” 陆鸣,想不到你还是个符箓天才,当初若传你符箓一道,而不是五雷正法,说不定你便能以此合道符箓一道,跻身法境……李梦阳这样想着,有些遗憾。 “那边让我试试你这徒弟,到底有你几斤几两。”李梦阳双指并拢,轻点虚空。 “惊蛰。” 天幕处,云层厚重,只见一道道雷霆划过云幕,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阴雷无声,只见春雷滚滚。 阴雷填填天欲怒,灵飙吹旗紫坛暮。 悬聚于四面八方的雷霆,飞速升腾,直冲天际云幕处。 雷与雷相冲,就好像冷水进了热油锅,刹那间,噼里啪啦,轰轰隆隆,雷浆四溅。 厚重云层中,隐约传来阵阵龙吟。 张衍抬头看去,眼中雷霆炸裂。 一条由无数道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龙吟长作雷霆声,径直撕裂厚重的云层,破云而出,龙头高昂。 此方小天地,四时轮换皆有李梦阳所随意拨转,此时惊蛰刚刚结束,二月初二刚刚来到。 惊蜇声起,蛇虫惊醒,初有龙形,渡春雷劫,而有化龙机缘。 二月初二,斗指正东,角露初宿,春回大地,草木生荣,蛇虫生角。 故而:这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也是化劫而出的春龙。 二月二,龙抬头! 第105章 斩雷龙,修雷泽 张衍眼中带着兴奋,丝毫不惧,反而对那条破云而出的雷龙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的快感。 仗剑御风而起,黄袍上雷光溢彩,整个人似是化作了一道雷霆远去天上。 迅如疾电,势若奔雷。 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李梦阳微微挑眉,目送张衍化作雷霆远去,轻笑道:“五雷正法,天人合一,陆鸣你这徒弟着实不错。” 张衍此时,竟是与这方属于李梦阳的小天地产生无尽共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张衍一吸一呼之间,皆有雷霆溢散,此方小天地中最为精粹的灵气,都渐次衍变为纯粹的雷霆。 体内的小雷池,雷浆滚滚,宛如实质。 青虹剑锋之上,一股极重的杀伐之气溢散开来。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张衍睁开一双赤色眼眸,周身雷霆也化为赤红色,杀力更进一步。 一直悬于身侧的五张雷符,其中飞出一张赤色雷符,被张衍夹在指尖。 “大洞!”张衍怒喝一声,掐指捻诀。 声作怒雷长鸣。 天地之间,大洞雷法显化。 一道赤红的雷霆光柱从天而降。 “玉枢!”周身雷霆变幻,化作碧绿色。 一张碧绿雷符,被捏在指间,如获敕令! 天地之间,玉枢雷法显化。 一道碧绿的雷霆光柱由地而升。 “神霄!” “仙都!” 神霄之上有仙都。 张衍又是接连敕令两种雷法,双手指尖各捏着一张雷符。 一张湛蓝的神霄雷符,一张玄黄的仙都雷符。 又有两道雷霆光柱,相辅相成,先后显化雷法。 “北极!” 一张亮银色的北极雷符入手,显化北极雷法,闪耀出一道亮银色的雷霆光柱。 五雷五色,正法大成。 张衍,这位雷霆帝君!要以天地间最正大光明且最纯粹的雷法——五雷正法,与那条春雷所凝聚而成的雷龙正面硬刚。 张衍坚信师父所传之雷法,不会弱于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术士,是师父的师祖,李梦阳。 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将雷龙团团围住,攒动出一座五雷局,左右横出不得。 张衍携五道雷霆飞升,五张雷符自行粘贴于青虹剑身之上,青虹剑刃处五色雷霆缠绕,经久不衰。 李梦阳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眯眼打量着此时天人合一的张衍。 天幕最高处,五道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齐落在雷龙龙头处。 玉枢,神霄,大洞,仙都,北极,五色雷霆,五雷轰顶。 二月二,龙抬头?那朕给压的你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臣服。 张衍嘶吼着,一剑随五雷劈下。 好家伙!李梦阳“呵”了一声。 五色雷光交织的青虹一剑劈落,将整条雷龙,从头到尾,一分为二。 雷霆炸裂,雷光寂灭。 就在此时,张衍福灵心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湖中回荡起师父的声音。 狗徒儿,于此修成雷泽,方成惊劫十雷。 几乎是本能,张衍不由自主地开始吸纳四散而去的春雷。 体内小雷池沸腾起来,氤氲蒸腾出大片茫茫雷雾。 雷雾氤氲,凝聚出点点雷浆,沿着张衍的体内经脉如江河般奔腾不息,最终汇聚在上宫处,形成一片雷泽。 上宫雷泽,丹田雷池,遥遥相映,阴阳相济。 上宫处雷泽倾泻下沉,丹田处雷池沸腾上流,阴阳雷霆于小腹处汇聚。 张衍悄然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粹然的紫金雷霆凝练于全身上下。 师父对自己说过,自己天生便适宜修炼雷法,因为生来便自带一座小雷池,至阳至罡,体内雷光流转速度极快。 而修炼五雷正法,则讲究一个天人合一,要与天地产生共鸣,凭借这座小雷池也更容易与天地共鸣,其更能借助其淬炼体魄神魂,承载雷霆万钓之力。 唯一可惜的是,若能在修炼出一座小雷泽那将更好,以此形成雷泽与雷池的相交相融,阴阳互补。 雷池主阳,雷泽主阴,阳五雷与阴五雷共存,五雷变十雷,便可修炼雷法的至高境界——惊劫十雷。 张衍身旁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悬于身侧轮转,掌心处十色雷霆交汇,声势浩大。 李梦阳皱了皱眉,五指张开,一抹雷光游走在五指指尖。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的雷法现在竟然完全无法压制张衍的雷法了,还要反过来被他压制。 李梦阳无奈摇头,苦笑道:“阴差阳错?这便是命吗?” 好巧不巧?一切都是那么的巧。 惊蛰声起,百兽复苏,百虫彷徨,春雷滚滚。雷龙由春雷所凝聚,而初春之雷,阴盛阳衰,属阴雷。 故有俗语:一声春雷十日阴。 张衍剑斩雷龙,吐纳春雷,因此便可形成雷泽,形成惊劫十雷。 张衍凝望着掌心中攒动的十色雷霆,又想起了师父,喃喃自语:“师父,徒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张衍御空高悬,手持一柄青铜古剑,黄袍上有十色雷霆缠绕。 身旁悬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轮回流转。 身后有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若隐若现。 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内含纯粹的雷霆,淡漠俯视李梦阳。 甚至连李梦阳都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张衍恍若神人临世。 手握惊劫十雷,身成神人天心。这!便是张衍如今的状态。 驱雷掣电擎天威! 李梦阳轻笑一声:“嚯,好大的神威。” 张衍默默抬手,十张雷符自行衍化各自雷法,显化出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雷霆光柱之上,各有雷龙环绕。 张衍投下视线,看向李梦阳,叫了一声:“师祖。” 李梦阳脚踏虚空,与张衍的一双粹然金眸对视着,轻笑道:“终于舍得叫这一声师祖了?” 张衍认真说道:“无论怎样,是您助我修成雷泽,炼成惊劫十雷,这是事实,要认的。” 顿了顿,又说道:“师父在这的话,也会让我叫着一声师祖。” 这一声“师祖”,李梦阳坦然受之。 叫完这一声“师祖”后,张衍举剑直指李梦阳,淡然道:“敬你是师祖,我只动用雷法御敌。” 好像你除了雷法还有其他大神通似的……李梦阳只感觉好笑,轻笑道:“你师父……雷法由我所传。” 只听张衍嗤笑一声:“我师父……悟出了更好的。” 第106章 惊劫十雷 张衍高悬,微微抬手。 天幕处虽无雷云,却雷霆密布,一道道颜色不同的雷霆撕裂天幕。 张衍抬手虚握,轻喝一声:“落雷。” 最朴素的雷法招式,却爆发出最惊人的雷法神威。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李梦阳双眼微眯,收敛起笑容,神色认真起来,大袖一挥,足足十二道灿金符箓从袖中飞出,宝光大亮。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李梦阳双手掐诀,轻声喝道:“艮兑坤诀——山泽通气地通玄。” 刹那间,一座山林川泽拔地而起,气生道成,玄妙通神。 十二道灿金符箓自燃,十二道金甲覆护在身。 一位山水神灵立于山泽之中,身披十二道金甲,身如山岳,不可动摇。 这可不是什么虚幻术法,而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庞大山岳,还有山水神灵庇护,且就看看你张衍的雷法有没有那劈山裂地,断江绝流的大神通。 李梦阳双手拢袖,隐匿于山泽之间:“我便拭目以待。” “玉枢。”张衍一掌落下,“落雷。” 玉枢雷霆光柱,大放光亮,一道碧绿雷龙直冲天幕,继而一道碧绿雷霆劈落。 一片碧空如洗,碧绿色的玉枢雷法显化,落雷山泽瞬间,山泽中的一切生机尽数毁尽,花木衰败,树木落叶。 立于山泽中的李梦阳,面色一变,竟然发现这道玉枢雷法竟然在剥夺分离天间的山河气运。 “神霄,落雷。” 神霄雷霆光柱上,湛蓝雷龙鸣不止,雷鸣不息,第二道湛蓝色的雷霆,应声而落。 十二道品秩极高的金甲符,在这道神霄雷霆面前,不能说完全无用,只能说是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全部碎裂。 那尊山水神灵嘶吼一声,单膝跪地,全身上下满是金色鲜血。 “大洞,落雷。” 大洞雷霆光柱,赤红雷光冲天,将天幕映红,一座大若山岳的赤红色的雷霆,凶厉异常,轰然砸下。 不是一道雷霆,而是一座;不是劈落,就是直直砸了下来。 这记大洞雷霆给李梦阳的感觉极其熟悉,总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 李梦阳低头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怒目圆睁,呼吸加重。 这雷霆分明就是当年祭剑于天时,三灾中神雷灾的第三道赤色神雷衍化而来。虽是只有其形,而无其神,却也有四成凶厉了。 在他思索之时,那座大洞雷霆便已砸落山泽之间。 刹那间,雷火焚山泽,山林在雷火中熊熊燃烧,川泽在雷火中沸腾蒸发。 那尊山水神灵,金身上也燃起雷火,金身被灼烧的通红,进而是被烧的出现条条裂纹,好似如那将碎未碎的瓷器一般。 在雷火焚山泽时,张衍又使出了第四道雷法——仙都。 “仙都,落雷。” 仙都雷霆光柱,玄幻雷光冲天,天幕由赤红变得澄清,映出一片琼楼玉宇,仙都奇观,玉宇澄清万里埃。 玉宇澄清,玄黄仙都,落雷山河。 随着一道玄黄色的雷霆劈落,便如天罚一般,山水神灵的金身直接碎裂,化作一地金色碎片消散。 一地山泽,山崩林摧,川绝泽竭,刹那之间,便被这道玄黄雷霆夷为平地。 李梦阳眉头微皱,双手拢袖,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四道落雷,便将一地山泽连带着山水神灵,尽数摧毁殆尽。 李梦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不错。” 张衍毫不废话,双指并拢,遥遥指向极北之处,紧接着又是一道雷法施展而出。 “北极,落雷。” 北极雷霆光柱,电闪雷鸣,声势浩大,道气磅礴,正大光明。 天幕极北处,有一颗星辰闪耀光芒, 分不清雷光还是星光,分不清陨星还是落雷,便只见一道亮银色的长虹,自天幕极北处而来,迅疾落地。 李梦阳立于原地,不闪不避,直面这一记北极雷法,只是双手飞速掐诀,丢出一记法诀。 “乾坤艮诀,天地无极而若水。” “轰!” 小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团灼耀的亮银光芒,迅速膨胀,直至填塞满整座小天地。 而后,却又急剧塌缩,骤然凝聚成一点银光,被一滴水珠包裹,出现在李梦阳指尖。 李梦阳就站在那里,指尖一滴水珠包裹银光。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破。” 下一刻,水珠炸裂,银光满堂。 继而……天崩地坼。 这一记北极雷法,竟是直接让李梦阳隔绝出来的小天地,回归本源。 …… 小天地之外,莫莲递出一剑,旋即收剑远去,眯眼远望。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虚空中倒飞出去。 张衍出现在莫莲身边,莫莲扫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你的境界修为……好像又更进一步了。” 要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修为再想要更进一步,便难如登天。 张衍轻轻点头,说道:“齐活了。” 李梦阳此时红衣破碎不堪,呕出一口鲜血,擦去嘴角血迹。 没办法,那一记北极雷法,杀伤力太大了,几乎是硬扛了下来。 “坎兑卦,清泽沐水。”李梦阳给自己施了一卦。 一道无比清澈的泽水环绕在身,一身伤势转瞬间恢复如初。 长呼一口气,看向张衍,赞叹道:“很不错。” 张衍看向莫莲说道:“你尽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 莫莲面露疑惑。 张衍没有回答,而是高高飞升,直去天幕处,身侧再次十张雷符环绕。 刹那间,十种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再现天地之间。 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盘旋雷霆光柱之上,龙鸣不止,雷鸣不息。 莫莲瞬间便明白了,没再多说什么,手持天地人,身形一闪而逝,体魄融于六千里山河,神魂坐镇苍茫小天地。 自己若不竭力稳固住这六千里山河,恐怕会被张衍与李梦阳硬生生打穿。 李梦阳手中红光显现,不老剑已然入手,剑指张衍:“我要出剑了。” 张衍点头道:“且来便是。” “太乙,落雷。” “紫府,落雷。” 张衍高悬,左手掌心是一团青色雷霆,右手掌心是一团紫色雷霆。 李梦阳递出一剑,一道绯红剑光远去。 这一剑,剑名:桃挂枝头。 第107章 天崩地坼 张衍迎着那道绯红剑光,怒喝一声:“掌心雷!” 两掌掌心,各自有雷霆,喷薄而出。 太乙雷,青色雷霆。 紫府雷,紫色雷霆。 两种不同雷法自掌心喷发,与那道绯红剑光撞在一起。 青紫两色雷光交加,两种不同的雷法,却好似浑然天成,归为一体。 剑光与雷光相撞瞬间,巨大的气机迸发,向四周激荡开来。 周遭山河,山河动摇,山崩,林摧,江断,河截…… 就连极远处,与小桃夭缠斗的闻砚都被这巨大的气机,击飞出去,好在有浩然气护身,并无大碍。 小桃夭也不得不将双臂交叉在身前,立于大地,扎起马步,勉强稳住身形。 已将神魂体魄完全融入这六千里山河的莫莲,身前天地人大放光芒,竭力稳固着此方小天地的平衡。 张衍双眼含有紫青两色,一步踏虚空,向前寸许,两掌掌心处的太乙雷与紫府雷,雷光汹汹,威势更胜。 师父曾与自己说过,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其核心便于十二个字,形神合一,攻敌一处,一击即中。” 李梦阳眉头微皱,又是一剑递出,绯红剑光更胜青紫两色雷光。 “掌心雷,一雷击。”张衍低喝一声,双掌骤然合拢,掌心处青紫两色雷霆相交,形神合一。 合掌瞬间,青紫两色雷霆化为一线,直穿绯红剑光而过,攻敌一处。 绯红剑光炸散,太乙雷与紫府雷凝为青紫一线雷光,直击李梦阳眉心一点朱砂,一击即中。 这雷霆一击,来得极快,声势虽不显浩大,却是杀机暗藏。 李梦阳眨眼间双手掐诀,轻轻跺脚:“乾坤坎诀,天地流水定光阴。” 刹那间,一阵无形气场笼罩四野,辖境之内,此方小天地光阴长河流速变慢,云止风停。 那雷霆一击,落在李梦阳眼中,已是清晰可见。 向后微退一步,手中不老剑闪烁着莹莹红光,立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剑身,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李梦阳轻喝一声:“生。” 一株由剑气所化的大桃树在李梦阳身前蓦然出现。桃花朵朵,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冠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大桃树瞬间被贯穿,紫青两色的雷火蔓延至树干,整棵大桃树都燃起了熊熊雷火。 李梦阳拂袖,身前大桃树化作片片桃花花瓣四散。 张衍两掌之中,青紫两色雷霆寂灭,双指并拢遥指东方:“玉晨,落雷!” 天幕极东方,慕然跃出一轮橙橘色的大日,莹莹如火,天幕中好似悬挂着一盏华美壮观的硕大灯笼。 那轮大日,普照寰宇,普照大地。 日出东方,雷落山河,唯我独尊。 一道橙橘色的雷霆自大日灯笼处劈落,又散作千万缕橙橘雷光,雷光以普照万物之姿,拢向李梦阳。 在一片无比炽热的雷光余辉中,李梦阳面带微笑,就于此地沐浴光辉。 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张银白符箓,低声敕令道:“驭月符。” 银白符箓随风而散,化作点点银白流光,汇聚于天际。 刹那间,一轮大月汇聚而成,撒下一片银霜。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清冷的银霜,炽热的余辉,交相辉映,相消相散,徒留天地间一片霜辉。 一时之间,六千里山河,日月同辉,天地共彩。 李梦阳终于主动踏出一步,横剑身前,不老剑上溢岀绯红剑光。 剑出!剑光煌煌,那抹绯红红光从剑身斩出,化作一片红光天幕向张衍压去。 这一剑,剑名:桃花压枝。这一剑招,曾于东海之上,镇压一只海上蛟龙。 张衍微微闭目,指尖一点金色雷光环绕,置于眉心处,低声喝道:“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雷!” 太霄,寓意天之极高处,故而此雷从天极之处劈落。 一道金色雷霆劈落,没有劈向李梦阳,而是劈向自己。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尽是金色雷霆,浑身上下皆是粹然雷霆,一条金色雷龙盘绕在黄袍之上。 太霄金雷加身,张衍恍若神人。 红光天幕压下,张衍手中凝聚出一杆金色雷矛,远远掷了出去。 红光天幕炸碎,一片绯红之中,李梦阳持剑杀出,一剑刺来。 张衍一记金色雷霆自掌心轰出。 雷光与剑光碰撞交织,二人转瞬交手数百余下,速度极快。 “太霄,落雷!”张衍一掌击退李梦阳,直去天极之处。 体内小雷泽与小雷池于小腹处交汇,大片茫茫白雾吐纳而出,凝聚出大片雷云。 继而整个身躯散作一道道粹然的金色雷霆劈落。 如果说掌心雷是雷法之基础,那么以身化雷霆便是雷法最高处。 张衍,雷霆帝君,雷法高如龙。 李梦阳也不再留手,施展大神通,骤然祭出一尊极其高大的少年法相出来。 少年法相一手托举李梦阳,一手挥袖打散数道雷霆。 “来!”张衍眸中金色雷霆褪散,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两色。 两掌掌心,黑白两色雷霆盘踞。 “太极,落雷!” 一种雷法,两道雷霆,分为黑白。 雷法无极而太极,落雷,惊劫! 少年法相双指并拢,遥遥指向那道黑白两色的雷霆。 指尖激射出一抹剑光。 原本一直坐镇主持此方小天地的莫莲目眦欲裂,愣愣凝视着黑白两色的太极神雷与那抹剑光交错。 此处六千里山河,竟是开始排斥她这个主人,将她“礼让”了出来。 莫莲瞬间变明白了,这处六千里山河,即将山河破碎,天塌地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光与雷光相遇,无能出剑阻止,也无法出剑阻止。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的可怕,如一汪湖水不起风浪。 然后开始迅猛爆发,就如一颗陨星坠落大地。 张衍也没想到这一记太极雷的威力有这么大,以至会让有莫莲亲自坐镇的小天地都濒临崩碎。 周身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瞬间寂灭,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近乎枯竭。 李梦阳被少年法相只手护在身前,刹那间便是法相崩碎,血染红衣。 六千里山河瞬间破碎,四周景物化作虚无,只剩下小天地最本源的黑白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好似哀嚎一般,莫莲眼眸异常锐利,毫不犹豫便划破手指,动用本命精血,竭力维持着这方小天地的存在,让其不至于连本源都溃散。 天崩地坼。 第108章 开天辟地 一片纯粹的黑白,一片苍茫的天地。 天地人颤鸣不止,莫莲七窍流血,竭力维持着此方小天地,让其不至于完全崩溃。 若这方小天地崩溃,那此次围杀李梦阳便是一场笑话。一但让其重回平玄战场,那李梦阳这位天下第一术士,定可以凭着各种术法神通,扭转乾坤。 难不成……只能那般如此了吗? 要去赌一赌吗?莫莲眉眼低垂,破天荒的有些犹豫。 犹豫不决之际,一道身影被狠狠砸了过来,张衍上前一步接过他。 闻砚胸口塌陷一块,捂着心口,呕出一口於血,浩然气反哺自身,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莫莲扫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刚才,六千里山河破碎使闻砚分了下心,慢了半拍,被小桃夭抓住破绽,一拳轰在胸口上。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走到莫莲身边,斜眼看着她。 莫莲与他对视一眼。 张衍会意,轻轻点头。 三人此时的状态极其不好,算是强弩之末,相比之下李梦阳的状态就要好太多了。 李梦阳抹干嘴角鲜血,淡淡笑道:“莲儿,六千里山河破碎,回归本源混沌,竟然还可以勉强维持着此方小天地。” “天地人,果然没有认错剑主。” 切,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夸你那逆徒……小桃夭面色不善,白了李梦阳一眼,落在他身旁。 莫莲抬起头,忽然问道:“师父,你如今应该不是半步仙境了吧?” 对于这种问题,李梦阳也懒得隐埋,点头说道:“这些年大平国运衰微,确实不是当初那个境界了。” “虽不是半步仙境,但也不是十万法境,准确来说,算是伪半仙。”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心中惊骇。 还不是半步仙境,就能力压三位法境巅峰?那如果是他巅峰时期,那他们…… “不过,打你们几个法境,倒也足够了。”李梦阳看着面前三人,俊美无双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真要细究起来,面前三人都跟自己有着不小的因果,所以三人不能杀,只需镇压就好了。 莫莲,跟了自己三百年的唯一徒弟,更为自己身扛三灾 闻砚,清白书院孔长秋的亲传学生,而孔长秋又有借剑之情。 张衍,亲传徒孙陆鸣的唯一弟子,又喊了一声自己“师祖”。 因果这种东西,最为麻烦……李梦阳揉了揉眉心朱砂,颇感到无奈。 莫莲不再犹豫,露出笑容:“既然师父,不是半仙,那就好办了。” 李梦阳眯着双眼,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应道而生,莫莲。 道家至宝,天地人。 道法最高处,一气化三清。 那便如此……莫莲握紧天地人,学着自己师父,淡淡笑了笑:“师父,要怪就怪那个牛鼻子老道,传了我这么一门天大的神通。” 李梦阳看着徒弟的笑容,突然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欲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 “莲儿,住手!”李梦阳神情急迫,不由怒喝一声。 “一气化三清。”天地人悬于身前,莫莲手掐道诀,微微顿足,轻喝一声。 下一刻,一朵燃烧着清焰的白莲,自莫莲脚下绽放开来,清光大亮。 那柄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竟是直接一分为三,各自为剑。 天,地,人,各三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而一气化三清。 莫莲道诀化剑诀,低声敕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之所成,剑之所往!” “道成,剑来!” 李梦阳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想干什么了,一步上前,伸手向莫莲抓去。 不能让李梦阳打断莫莲此时的状态!张衍与闻砚同时生出这个念头。 二人虽不知道莫莲想要干什么,这也看得出莫莲此时玄之又玄的状态,明白此时的重要,各自出剑,同时一剑斩来。 李梦阳现在没功夫再陪他们闹了,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一阵近乎恐怖的气息,自他周身爆发,将二人直接荡开。 小桃夭御风而起,炸开一身磅礴拳意,便要以双拳拦住还要冲来的二人。 “闻砚!”张衍在空中怒吼着,掌中雷霆凝聚。 体内接近枯竭的小雷泽与小雷池,竟是以伤及本源为代价,再次榨出纯粹的雷霆。 掌心一甩,便丢出一座雷霆攒动的雷局,将赶来的小桃夭围困在雷局中。 “君子不动!” “君子喜静!” “君子气定!” 闻砚一声怒喝,三声君子,言出法随。 无形的枷锁降临在李梦阳身上,使其身形一滞,旋即破碎。 李梦阳露出少有的失态,惊声喝道:“莫莲!放肆!你怎敢!” “师父,来看看天地人真正的锋芒!”莫莲惨笑着,身上出现一道道血色裂纹,却又转瞬间恢复如初。 身前悬着三柄一模一样的极长羽剑,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跟她一模一样的虚影。 不人不鬼,似神似仙。 莫莲艰难抬手,握住居中的那柄“人之剑”。 身后,一黑一白两道虚影,也随之分别握剑。 黑影握剑——“地之剑”。 白影握剑——“天之剑”。 莫莲声音颤抖着,神魂与体魄正在一点点崩碎,皮肤一点点剥落,血肉一点点消融,经脉一点点断裂。 一点点,却也是刹那间,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好似一具白骨骷髅。 李梦阳此时已毫无笑容,满脸怒容,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赵仙升!你他娘的!都教给了些莫莲什么!” 骂完之后,一剑递出,怒喝道:“莲儿!停下!你真会死的! 一具白骨骷髅,重新凝聚出人形,一步踏出,一剑递出:“人法!” 黑影一剑劈下,粗犷厚重的声音响起:“地法。” 白影一剑斩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天法。” 三剑自行归合一剑,天地人共作此声:“道法!” 神魂体魂归为一气,一分为三,一气化三清。 继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然后,开天辟地。 黑白天地,自此清浊辩。 第109章 三才大阵 一剑之后,此间何处? 随着这三剑归为一剑,随着这这一剑递出,黑白天地骤然破碎,化作无数黑黑白白的碎片,无数黑白碎片又随着莫莲心意而重组变化。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合上双眸,微微握拳,淡淡说道:“在我天地中,我为造物主。” 此方小天地逐渐趋于稳定,显露出真容。 此方小天地极大极大,不知几万万里。 此方小天地统共分为三处三地。 张衍,闻砚,莫莲,各自持剑,立于各自之阵地。 李梦阳一袭红衣,仗剑立于三地中央,姿容俊美,风华绝代,与已成三角围杀之势的三人遥遥相对。 李梦阳慌乱的神情褪去,打量着此方崭新的小天地。而后看向莫莲,目光中的赞许毫不掩饰。 李梦阳轻轻鼓掌,笑容灿烂,赞许道:“莲儿!你真厉害!真是天才中的天才!竟然能将天地人运用到这种地步!” 莫莲不再是隔离一方天地,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 莫莲轻轻颔首,淡淡道:“三才大阵,请师父……领教。” 三才者,天,地,人也。 此方天地共分为三处,呈现三角之势,构成三才大阵。 居于此阵者,互增互补,互利互惠,不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境界还会凭空增长半径。 也就是说,三人以此方整座小天地作阵,如今都是如李梦阳一般的伪半仙。 张衍,身着黄袍,位于一片茫茫雷云之上,身旁一座漆黑雷泽,一座雪白雷池具现而出,雷浆滚滚,雷声轰鸣。青虹剑的锋刃上十色雷霆流转不定。 此为天阵,张衍坐镇此中,即是自己的小天地。 莫莲,身处在六千里山河之中,头顶处一轮皓月当空,熠熠生辉。一身剑意与剑气肆意横扫此间六千里山河,再此山河中,无处不是剑意剑气,无处不是我剑我意。 此为地阵,山河自然皆是剑,亦是莫莲独有的剑阵。 闻砚,一袭青色襦衬,双手拢袖,伫立在一座无比宏伟的书院面前。那书院白墙黑瓦,隐约有朗朗读书声传来。书院上空,一个个金色文字在清风中飘荡,一股极其浓郁的浩然气久久不散。 此为人阵,闻砚在此阵中,已有古往圣贤之姿。 这便是天下第四名剑,道家至宝,天地人的绝世神通,隔绝天地,创造天地,开辟天地。 在我天地中,我即是天时,我即是地利,我即是人和,我即神祗高坐,我即仙人遨游。 无论是谁,管你是谁,皆不过掌中物。 相比于三人处于的灵气充足之地,李梦阳所在之地,就显得就有些凄惨了。 仅仅立足于不过方寸之地,而且此地毫无灵气可言,是真正的无法无天之地,更是禁绝一切术法。 一举一动,皆遭受着此方小天地的压制,稍稍一调动灵气,便要遭到此方小天地的反噬。 当然了,说是方寸之地,但也足有百余里长宽。 莫莲高悬空中,身后一轮明月好似法环,淡莫俯视着李梦阳,眼中除了淡莫,还是淡莫 李梦阳轻叹一口气,清晰的从莫莲眼眸深处,看见一抹粹然的金色。 莫莲落足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上,说道:“若不是大平国运衰微,导致师父跌了小半境,不然我还真无法借助天地人来镇压一位半仙。” “半仙?”李梦阳自言自语,忽的大笑道,“我才是真神仙啊!” 张衍声如雷鸣,沉声喝道:“就算是真神仙又如何?今日便有弑神诛仙!” 刚才李梦阳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看见莫莲强行施展出一气化三清,以此开天辟地,担心害怕她的神魂体魄会分崩离析。 既然此方小天地已经开辟,爱徒又无大碍,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李梦阳横剑身前,修长的手指抚过不老剑剑身,轻轻笑道:“不留手了。” 莫莲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看向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师父肯定还有后手,就是不知道后手是什么。 李梦阳招手呼道:“剑来!” 就在此方寸间无法无天之地,一轮大日赫赫升空。 极高极远的天幕处,一抹金色剑光无视小天地的禁制,破空而来,一路上龙鸣不止。 一抹金光入手,剑鸣不止,龙吟不休。 李梦阳红衣飘展,一人双剑,傲然立于此间无法无天之地。 左手,一柄绯红色的桃木长剑,不老剑。 右手,一柄赤金色的龙纹长剑,传国剑。 双剑剑灵,悄然浮现在他的左右两侧。 左侧,不老剑剑灵,一位身穿粉裙的小姑娘——小桃夭。 右侧,传国剑剑灵,一条身躯庞大的五爪金龙——祖龙。 李梦阳左手不老,右手传国,双剑剑灵立于身侧,亦如当年一般无二。 当年……也是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李梦阳也是如此这般双手双剑,傲然而立。 莫莲看着自己的师父,微笑道:“师父……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 小天地之外,大战场之上。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惨烈,好像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不!世间一切文字词语,去形容平玄战场,都失了颜色。 这一场惊世大战,大平与大玄已经不眠不休的打了五天四夜了。 大平与大玄都已经是属于杀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战争前期,双方还有些兵法战术可言,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双方已经毫无兵法战术可言了,有的只是双方兵力上的硬拼硬杀。 你斩我一臂,我断你一腿,你杀我,我杀你,所以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更是堆积如山。 起先,大平军还能靠着国师留下的神仙手段与大玄百万精锐正面抗争。 直至,大平老将军白青战死,大平军心开始溃散,已显败势。 然而,大平皇帝龙武帝披甲上阵,御驾亲征,大平军军心大振,硬生生止住败势,甚至开始反扑。 双方又陷入极其焦灼的战争中,死伤惨烈,死伤无数人。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被战争的车轮无情碾碎,不留一丝痕迹。 第110章 风骨,脊梁,气节 大平国师李梦阳起先留下的足足三千位金甲力士全部粉碎;那面能让人白骨生肉,断肢重生的春风大旗又被一位大玄天境强者强行舍命换掉。 生老宗仅存的数十名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 生老宗,至此灭门,香火断绝。 大平将军力战而死,大平宰相城头擂鼓,大平皇帝御驾亲征,大平兵卒旱不畏死…… 就因如此这般,大玄百万精锐被大平三十万兵卒拼得不足半数。 大平以近乎三十万兵力硬生生换掉大玄约五十万精锐,如今再也回天无力,早已是强弩之末。 大平不足五千余人,被围困在大玄军中,左右突出不得,只能死死护住大平皇帝龙武帝。 大玄由大皇子张子民暂且统帅三军,将大平仅存的残军,团团围住。 此时已正值深秋,秋日的清晨,空气中夹杂着几分的薄凉与浓郁的血腥,生起微薄的白雾,透露着几分萧瑟。 平玄战争某处,歪歪斜斜的立着半杆残破的军旗。军旗早已被鲜血染透,看不清是大平的还是大玄的旗。 旗面上,一片血污之上,斑斑驳驳的爬着秋天的白霜与朝露。 旗杆尖尖处,滴滴答答,不断滴落着秋露。 此处情景,战场之上随处可见。 大皇子张子民,一把勒住马头,抖撒掉军甲上的露水,看向仙京城城头处,不由轻叹一声:“好一个……文人风骨!” 仙京城城头之上,沉闷的擂鼓声仍在响起,却一次比一次小。 不知是那深秋清晨的凄寒霜露浸透了鼓皮,使得鼓声低而沉闷,扬不起声来。 还是那已经擂鼓一天一夜的老人身心俱疲,没了气力也没了心力,继续擂鼓助威。 半卷红旗滴白露,霜重鼓寒声不起。 一身丧服的佝偻老人,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擂下鼓锤,溅起大片露水。 老人身后,大平礼部尚书微微向前一步,轻声说道:“大平……回天无力,没救了……” 秋日清晨的霜露,冷的刺骨。这句话,更加刺骨,让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只当没有听见,又一次倔强的抬起双手,挥舞鼓锤,不断擂鼓。 直至……他的双臂完全失去知觉,再也抬不起来,却还仍紧紧握着鼓锤。 他双臂……完全断了碎了。 他不是修行之人,没有什么坚韧体魄,成千上万次重重擂鼓,早已让他的双臂不堪重负,将断未断。 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一身风骨气节,是一腔热血热忱,是一颗忠义之心,是…… 白墨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仙京城,好似也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逢先帝知遇之恩,从乡野教书先生,到大平一国宰相,初心从未改变,忠君爱国,安民济世。 白墨骤然回过头来,已是老泪纵横,一口鲜血喷在鼓面上。 然后,便一头重重撞在鼓面上,以头颅当作鼓锤,最后一次为大平将士重重擂鼓。 老泪纵横,头破血流,泪水混着血水一起顺着皱纹流下。 白墨以嘶哑的声音,最后高呼:“悲乎!哀哉!我八百年大平,于今日……亡国矣!” 旋即,毅然跃下仙京城头,选择了以死殉国。 选择以死殉国,他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仙京城破城之际。 但不管怎样!白墨!这位大平最后的宰相,保留了大平文臣最后的气节! 身陷囹圄的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小到大最为尊重的长者,毅然跃下城头,以死殉国,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想说些什么话,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口鲜血。 如今,龙武帝跌下马来,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勉强拄剑而立。 他修为平平,若非身旁一位位大平将士舍命护他,他早就被战场上摘了头颅,成为一件天大战功了。 领军的张子民挥了挥手,传令三军,示意围杀暂缓。 战场之上,本应不该松懈,但现在大局已定,四十万大军围杀五千人,这还不够吗? 张子民骑马走到阵前,冲着被团团围住的龙武帝,高声喊道:“龙武!我敬你大平八百年风骨,我也敬你龙武敢于亲征的血性血气!” “我张子民!大玄皇帝之长子!可以在此立誓,仙京城城破之后,无论城中百姓,还是你宫中嫔妃,不伤一人,不杀一人!” “请大平皇帝龙武!自崩!”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民实在是不想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劝一劝。 还护在龙武帝身旁的这五千余人,肯定是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硬生生拿下,恐怕大玄至少还要再死伤上万余人。 张子民实在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结果了,这一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龙武帝听得清楚,却并未答话。 张子民并未催促,给他留足了时间。 老将选择战死沙场,宰相选择以死殉国,那朕……又何昔一死? 朕愿当亡国之君,但!大平的风骨,大平的脊梁,决不能断在朕的身上! 朕!要对得起,年号中的那个“武”字。 龙武帝凝视着手中的传国剑,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将剑横在了脖颈处,死死盯着军阵前的张子民:“记住你说的话,朕信你们大玄一回。” 这位大平皇帝,临死之际,并未露出任何惧色,反而是厉声怒喝:“今日朕虽崩殂,却还是大平皇帝!” “圣上!” “圣上!” “圣上!” 身旁一位大平将士双目血红,齐声呐喊。 张子民等待着龙武帝的自刎,轻叹一声:“龙武不坠大平风骨,不折大平脊梁,不摧大平气节。” 就在此时,龙武帝手中传国剑传出阵阵激昂龙吟,爆出阵阵灿烂金光。 还没等龙武帝反应过来,便已挣脱他的手,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色长虹,一剑自行破开虚空,如龙远去,一闪而逝。 虚空破开之时,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回荡在龙武帝的心湖中:“圣上,借传国剑一用。” “若遇危急时刻,圣上可捏碎腰间血红玉佩,激活大阵,可保大平一时安稳。” 龙武帝猛然抬头,看着那道缓缓合拢的虚空裂缝,难掩激动,大声吼道:“李先生!还在!还在!” 李先生还在!李先生没有弃大平而去,那大平便还有希望。 第111章 尸山血海 张子民呆愣的看着这一幕,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他很快回过神来,怒吼道:“快!直接冲杀过去,别留机会。” “取龙武帝首级者,封王封侯赏万金!” 围杀的大玄兵卒一听此话,全都发了疯般地冲杀了过去。 龙武帝看着冲杀过来的大玄万军,摸了摸腰间那枚朱红色的玉佩,那款玉佩是小时候国师送给他的,叮嘱他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要他捏碎这块朱红玉佩,还真让人有点舍不得。 下一刻,龙武帝捏碎玉佩。 玉佩被捏碎的瞬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战场上,无论大平还是大玄,所有死去兵卒的鲜血瞬间被榨干,流淌成一条条血河,汇聚在龙武帝脚下。 一个巨大且诡异的血色虫蝎图腾,自龙武帝的脚下浮现。 血色的虫蝎图腾迅速旋转扩大,足足覆盖了大半座平玄战场,在其范围内,所有尸体全都缓缓……站起了身。 龙武帝四周鲜血汇聚,形成了一个方圆百余丈的血色大阵。 大阵之内,一道道血河汇聚成血海滔天,血光冲布,生成血色屏障,护住阵内大平众人,阻挡住大玄军的冲杀。 大阵之外,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兵卒,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开始无差别攻击大阵之外任何活着的人。 张子民手持一柄宽刃长刀,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一勒马头,胯下战马马蹄高扬。 张子民居高临下,扫视大阵内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密布。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一时的仁慈,想要少死一些人,竟是差点葬送大玄如今的大好局面。 张子民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竭力嘶吼:“收阵!撤军!快撤!” 军令下达的很快,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已是将参与围杀的大玄团团围住。 形势颠倒,攻守异形。 一时间,大玄军死伤惨重,且战死的大玄兵卒,又在血色大阵的影响下,重新化作行尸走肉。 张子民又是一刀劈去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继而举刀高呼:“突围!快突围!” 但他很快便惊恐地发现,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好似置身于一座尸山之中。 更可怕的是,普通的手段对这些行尸走肉根本没有作用,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又该如何再死一次。 张子民七分崩溃,三分绝望。 血色大阵之内,龙武帝再也支撑不住了,心力交瘁,呕出一口鲜血,长剑拄地,半蹲在地上。 四周不足千人的大平将士依旧不敢松懈,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寸步不离的护卫,在龙武帝身旁。 “圣上,安好?” “圣上,没事吧?” “圣上,可无大碍?” 周围不断有将士关切地询问,龙武帝蹲在地上,不断干呕着,摆着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他自小天资便称不上聪慧,一身修为平平,凡境修为还是吃丹药吃出来的。在战场上,左右奔波,身中数箭,原本就孱弱的体魄,更加不堪重负。 能硬撑到现在,纯属是大平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龙武帝不断摆着手,却渐渐听不见将士们的声音了。 他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眼前情景的瞬间,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庞,更加苍白如纸。 身处血海,面朝尸山。 入眼皆是血茫茫,人与死尸分不清。 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都半点不怕的一国皇帝,此时好像忘了什么皇帝风度,身子颤抖的厉害,原本刚刚站直的身子,又支撑不住了,半蹲了下去。 龙武帝脸上肌肉轻轻抽搐着,惊恐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禁术阵法?!” 身边护卫的将士们也是沉默,没有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众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老将了,可见到血色大阵之外的那副惨烈情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龙武帝好不容易止住抖如筛糠的身子,便在一群行尸走肉中看见一个身披铠甲,左右突围冲杀的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之前那位劝自己自行崩殂的大玄长皇子——张子民。 处境倒转,现在轮到他身陷囹圄,可龙武帝却感觉不到半点复仇的快感,眼中透露出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是对这座血色大阵的恐惧,也是对那位国师李梦阳的恐惧。 在尸山中不断冲杀的张子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血海,与身在血海中的龙武帝对视一眼。 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对视一眼过后,张子民旋即回过头来,一刀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又策马狂奔,左右冲杀。 对于这些行尸走肉,杀的多了,自然也有了些经验,想要将它们完全杀死,就只能砍下它们的头颅。 可是这个发现着实有些鸡肋,并没有什么大用。 不是所有兵卒都有着高深的修为,能够一刀砍下头颅。而且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让人慢慢砍下头颅。 面对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行尸走肉,身处尸山的张子民不禁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了,干他她娘的。” 难不成今日真要交代在这了……张子民又一次回望了眼那座血海。 突然! 尸山正前方,突然有一骑率领数千骑兵杀出一条畅通的血路来。 张子民急忙回过头来,向前看去,满脸惊喜,高举长刀,吼了一声:“子乾!” 张子乾手持长枪,一声怒喝,便一枪抽爆一具行尸走肉的头颅,马踏尸骸,纵马跃起。 忽然! 尸山右前侧,又有一骑骑兵赶来,领头之人格外勇猛,身披玄甲,手持陌刀,一骑一刀开路。 “钟铠钧!这里!”张子乾挥枪怒喝。 “明白!来了!”钟铠钧劈刀怒吼。 两骑汇合一处,好似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穿尸山腹部,接应张子民与其他将士。 “右前方!有路!集中冲杀!”张子民举刀高喝一声,率领残军,再次突围。 两军里应外合,从尸山中开出一条血路,就此突围而去。 龙武帝身处血海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突围而去。 第112章 登高论战 仙京城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三位皇子共同登高远望,遥遥俯瞰整座平玄战场。 大玄当今皇帝张衍目前总共有七位皇子,却并未立后,后宫佳丽也算不上多。 其中最大的皇子张子民,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还并非张衍亲生,而是张衍在荒村中捡来的弃婴,但视若己出,精通三教诸子百家之学。 所以二皇子张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自幼修行,天资最高,修为最高。七岁便亲上战场,精通兵法战术,在玄军中威望极高,如今更是统领三军。 至于三皇子张子坤,对比两位皇兄,就略显逊色,却心相最好,不急不躁,自学阵法符箓一道,颇有建树。 剩余三位皇子年岁太小,四皇子张子离今年也就七岁,五皇子张子坎也就五岁,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张子巽是双胞胎,还在襁褓之中。 父皇张衍是对这前三个儿子寄予了厚望,让其拜闻砚为师,尊称先生。又任章寻作辅,传其兵法谋略。 大皇子张子民好不容易才从尸山中突围,如今再次俯瞰那座尸山,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张子乾遥遥俯瞰整座大阵,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张子民对张子坤问道:“小三,你对阵法一道研究颇深,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三皇子张子坤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大阵一翻后,摇头说道:“阵法一途,我就是个半瓶子水晃荡的水平,那位大平国师布下的阵法,不是我可以斟破的。” 又观察了一阵,他补充说道:“初步看来,这座大阵分为两个部分,即内阵与外阵。” 一直沉默的张子乾,没好气道:“说点有用东西,这些都能看出来。” 张子坤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座大阵,观其声势,应是一座邪阵,是不入流的邪术。” 张子民一拳捶在身旁的岩石上,咬牙切齿:“不管是邪术,还是正术,又或是其他什么的,能影响战局就是有用的!”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破阵破局,不让此战前功尽弃!” 他的双目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恐惧过后,生出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为一时仁义,而是直接下令冲杀过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个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张子乾看出了他的自责,上前一步,抓住兄长的手腕:“哥,先想办法再说。” 张子民红着眼,缓缓点头。 “天下阵法,无论正邪,总归殊途同归,若要破阵,要么取巧摧毁阵眼,要么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张子坤又说道。 张子民说道:“先稳固住我军阵地。” 张子乾扫视平玄战场,猛然喝道:“不对劲!那座大阵还在扩大,将范围内的一切死人转化为行尸走肉,而且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了,普通手段根本没用,只有将头颅砍下,才行!” “再放任大阵扩大,我军阵地不保!” 张子民断然否定道:“不行!我在尸山中试过了,砍头效率低下,战场上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张子坤忽的眼前一亮:“不需要再杀一次。只要让那些行尸走肉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两人一组,一人牵扯,一人斩腿!” 张子乾微微咳嗽着,之前与白青交战受的伤还没完全好,捶了捶胸口,否定道:“不行!太慢了,现在那群行尸走肉少说也有八万余人,而且还在扩大,若是于此要杀到何时?” 张子民点了点头:“那群行尸走肉中,不止有大平的兵卒,更多是我大玄的将士,他们必定会心软留手。” 张子坤声音压的极低,又试探性问道:“要不……先撤兵三十里,反正那座大阵肯定有个极限范围,先观察一番再说。” 张子民反问道:“如果大阵的极限范围还有百里千里呢?你也要撤军百里千里吗?” 张子乾沉声道:“绝不能撤军!一里都不能撤!一撤军,军心就要散了!我们必须要钉死在这里!” “父皇与闻先生已经缠住李梦阳,此时一撤,前功尽弃,只要杀了大平皇帝或让他投降认俘,将大平八百年国运彻底断绝,便能让那一身气运与国运相连的李梦阳受到重创,甚至是……道消。” “之后,父皇与闻先生便能腾出手来,收拾这个眼前烂摊子,不管是父皇的雷霆,还是闻先生的浩然气,对于这种邪阵都是极强的压制,破阵轻而易举。” “对!没错!”张子坤猛的一拍大腿,语气激动,灵光乍现,“我们不必拘泥于破阵,还可以重创大平国运。” “而且此阵……”张子坤略微停顿,身躯一震,兴奋吼道,“阵眼!对!那大阵是由龙武帝为中心开启的,那阵眼必定在他身上!或者说……阵眼就是他本身!” “只要龙武帝一死,此阵不攻自破!” 张子民极其认真地看着张子乾,反问道:“你要如何弄死龙武帝?” 张子民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且不说他身边还有无高手,单就论他现在身处大阵中央的血海之中,接近他都难如登天。” “还是你要让他投降认俘?那又该如何去做?一个敢亲自上阵杀敌,且已毫无退路的皇帝,连生死都置身事外,又有什么可以让他投降认俘?” 张子乾双手抱臂,沉默下来,面色阴沉可怖,目光越过那座大阵,投向大阵后方的那座仙京城。 张子乾在心中默默自问:如果是章寻将军身在此地,您又会如何去做?如何去破此危局? 他自幼便亲上战场,在战场上是章寻将军将他一手带大的,兵法战术几乎也全是传自于章寻。 相比于兄长与三弟,学问更多是由闻先生亲自教导,做事之前,会考虑仁义。 而他的行事风格就更偏向于章寻了,狠辣无忌,以利当先。 张子乾眼中闪动着冰冷且危险的寒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了几个词来:“龙武帝,仙京城,大义……” 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狞笑:“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113章 大义逼人 就在张子乾如狼般凝视仙京城时,千里之外的豪州,某处军帐内。 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大玄最高将领章寻大马金刀的坐在军案前,借着昏黄的烛火,低头眯眼看着战报。 他奉命驻守豪州境内,阻击驰援中州的大平数十万大军。 此战他打的极其漂亮,历经三个月,以坚壁清野的战术,断敌粮草补给,歼敌八万左右,俘虏敌军二十余万。 “嗯,已是兵临仙京城城下。”章寻看着手中战报,长吁一声,“天下久久苦矣,如今终得安定。” 军帐的帘子被撩开,走进来一位身披铠甲的副将。 章寻抬头看了一眼他,低低头看着手中战报,笑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副将恭敬问道:“章老将军,那二十万降军怎么处理?” 章寻不答反问:“饿了他们几天了?” 副将掰着手指头数着:“差不多有四五天了,再不喂饭就真饿死了。” “嗯。”章寻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杀意,语气平淡的说,“分开挖数十个大坑,然后全都坑杀了。” “啊?”那个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什么叫全都坑杀了?” 章寻“嘶”了一声,以为他听不懂,换了个更粗俗的说法:“就是给他们全埋了。” “不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副将脸色苍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寻“嗯”了一声,又说道:“所以才要饿他们几天,要没了气力才埋了呀。” 副将颤声问道:“二十万人,真的要全部坑杀?” 虽然给章寻当副将这么久了,知道他在战中的行事风格,也听过这位老将军曾经吃人守城的事迹。 但跟这位老将军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对手底下的兵卒都是极好的,从不克扣粮草,军饷也及时发放,在军中颇有威望。 但这二十万降军,说杀就杀,这种狠辣果决,还是让他感到后怕不已。 章寻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脸上刀疤微微抽搐着,淡淡笑着:“不杀,养着二十万人吃粮草吗?还是你给他们打保票,确保他们都不会反,不会引起兵变?” 副将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要将二十万降军活活坑杀呀?” 章寻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战报:“因为这样最省时省力。” 副将又问道:“那将他们直接饿死不更省时省力,连挖坑的功夫都省了?” 章寻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饿了五天,让他们没了气力,就差不多了,再饿下去他们就要反了,而且真是拼命的那种,到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你就跟他们说,大平已灭,仙京城破,信不信由他们,现在分别组织他们返乡,在路上挖好大坑,然后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就大功告成了。” 章寻抬起头,笑着看着他:“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副将打着哆嗦抱拳行礼,随后赶紧告辞离去。 章寻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声笑道:“战场上,哪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言,斩草又不除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章寻缓缓摇着头,凝视着军案上的那盏昏黄烛火,有些恍惚,愣愣出神。 恍惚中想起了那个跟自己学兵法战术的二皇子殿下,自言自语:“子乾啊,有时候杀业造的太多,是要还的。” 等回过神来,又不禁一笑:“不过……我是无所谓了,一把年纪了,二十万人杀了也就杀了,所谓的杀业增了也就增了。 ------------------------ 平玄战场上,大玄原本大好的局势不复存在,形势愈发危急。 那座大阵一直在扩张,等到停止扩张,足足覆盖了数百里,涵盖了大半个战场。 大半个战场上的死尸全部诡异起身,成为一具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撕碎着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活人。 大平这边,三十万精兵除了护卫在龙武帝身旁的五千余人之外,已是全部战死。 大玄这边,与那群行尸走肉对上,只得节节败退,但好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虽无数同袍战死,但人人死战,不曾后退半点。 大玄这边伤亡越多,那群行尸走肉便也越多,那座尸山也越来越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大玄军危矣! 张子坤久久俯视大阵,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曾经看过的古籍资料。 他猛地一拍手,大声吼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过此阵!” 张子民急忙看向他,焦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张子坤缓缓吐出六个字:“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民冷笑道:“尸山血海大阵?倒是名副其实。” 张子坤继续解释道:“此阵传说是上古一位名为莹青的大妖以本命精血与合道之路所创,总共分为内外两阵。” “内阵名血海,可以护住布阵者,以血海生成屏障,足可以挡下法境强者的巅峰一击。” “外阵名尸山,可以将死尸炼化为行尸走肉,每一具行尸走肉都有生前半数实力,而且若有天境强者被炼成行尸走肉,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而且还有一丝灵智,不会像其他行尸走肉那样只知厮杀。” “若要破阵,要么以绝对的实力直接碾压过去,将全部行尸走肉当场斩杀。要么杀了布阵之人,让大阵崩散,不再炼化死尸后,再将那群行尸走肉一一斩杀。” “无论哪种做法,都起码要求一位玄天强者领头破阵,又或是一位法境强者来压阵才行。” 最后,张子坤面色一变,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位大平国师与那位上古大妖做了怎样的交易,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张子民站在高处,眼前的危急局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这一切都是那位大平国师算好了的!张子民面容扭曲,咬牙切齿:“他早就算好了!拼到如今这种时候,双方几乎都没有了顶尖战力!” “大战此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就连龙武帝都亲上战场了,此阵越是在绝境中使出,便越有可能逆转战局!” “当龙武帝御驾亲征,却深陷围杀之时,就是此阵开启的最佳时机!” “战死之人,全部成为行尸走肉,而我军又无玄天强者领头破阵。” 张子民语气低沉,带着极度的不甘心,一字一句道:“此阵无解,唯有先撤,保存下来大玄精锐!” 他蓦然回首看向张子乾:“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不是疑问,但语气确定中又夹杂着几分肯切。 一直遥遥凝视仙京城,沉默许久的张子乾,忽然开口说道:“用大义,去逼人。” 第114章 决定 “什么?”张子民与张子坤异口同声,齐齐转头看向张子乾。 张子乾面色阴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要大义逼人。” 张子坤眉头微皱,面带疑惑:“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子民好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张子乾双手环胸,倚在身旁的巨石上,死死盯着战场深处的那座血海,冷冷开口:“拿大义去逼迫龙武帝自己出阵,让他投降或自刎。” 张子乾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亲弟弟,眼眸冷冷,语气冷冷:“就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年仅不过十五岁的张子坤,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哥露出这般神情,他清晰的从二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意。 张子坤好似在二哥身上,看见了章寻老将军的身影,不禁吓得他向后退了几步。 张子坤有些畏惧,看着二哥,小声怯懦道:“二哥……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张子乾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张子民听见这两个字,猛然抬头看向他:“子乾……” 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吞回肚子里去,不再说了。 张子乾就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座仙京城,目光凌厉如刀,好似将仙京城看成了一个人,正在片片刮剜着它的肉。 “屠城!我要屠仙京城上下个鸡犬不留,反正横竖我大玄都不亏!”张子乾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为骇人的话,“我就当着他的面!屠了整座仙京城,我就不信他还有脸苟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当他这皇帝!” “他大平不仁,就莫怪我大玄不义。” 说到这份上,张子民与张子坤都明白了张子乾究竟想干什么了。 他想要横穿那座尸山血海大阵,领兵直指仙京城,开始放火屠城,以此逼迫龙武帝自行出阵投降或自刎。 而且就算龙武帝选择视而不见,那放火屠城之后,大平失去京城,国运必将再次削弱,那位大平国师也受重创,也能助父皇一臂之力。 不管怎样,都是横竖不亏。 用白青那老家伙的话来说,这便是:不亏!还大赚! 张子坤有些呆愣,向后轻退,慢慢倚在岩石上,喘着粗气。 张子民迎上张子乾的目光,认真问道:“有几成把握?” 张子乾与他对视着,也认真回答道:“要去赌一赌。” 张子坤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阵愤怒,压下了对张子乾的恐惧,怒声喝道:“二哥!你疯了!你如此作为对得起闻先生的教导吗?!” “且你这么做,是弃我大玄立身之根本于不顾。我大玄之军,是仁义之军!立身之根本,便是仁义二字!” “仙京城百姓是无辜的,他们身在乱世又有什么错!他们就该死吗?!” “若此次真要屠城,你是想毁了我大玄立世之根基吗?!” 张子坤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对二哥直呼其名:“屠城!你张子乾!是要让大玄替你背上千古骂名吗?” 张子乾面色未变,依然是那般如此,面色平静,眼神冰冷,淡淡说道:“其一,不要在战场讲仁义那种没用的东西。” 他冷冷看向张子民:“大哥的例子,就在那里,就因一时仁义,才至如此局面。” 张子民低下头,沉默不语。 张子乾继续说道:“其二,仙京城百姓不该死,难道我大玄将士就该死?” “其三,纵有千古骂名,我自一人担之。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张子民抬起头来,看着张子乾,语气平静:“你具体打算怎么做,详细说说,我来替你查漏补缺。” “大哥!”张子坤怒视着他。 他知道自己最尊敬的大哥,也同意了张子乾的计划。 张子民猛然扭头看向他,厉声喝道:“闭嘴!” 张子乾面带疑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父皇在荒村中捡来的大哥。 他本以为提出这个罔顾人伦的大逆计划,那个跟着闻先生读圣贤书的大哥,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怒诉他是个混账。 “君子行事,不拘一格。”张子民看出了他的疑惑,平静道,“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张子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两位兄长,沉默不语。 张子乾心中早就有了详细计划,说道:“一,传令三军,在大阵边缘构建防线,严防死守;二,我亲率三千大玄铁骑杀穿数百里尸山血海,直取仙京城;三,仙京城守军全出,城中防备空虚,只剩下一些普通百姓与大官家属,破城轻而易举。” 张子民仔细思索一番,沉吟片刻,说道:“此计可行,但还有三个问题。” 张子乾点了点头:“大哥,请说。” 张子民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第一,此去九死一生,你是将军,又是二皇子,能否换我去凿阵?” “第二,时间太过紧张,没有时间给你去屠全城上下,你又该如何?” “第三,仙京城矗立此地八百年,不一定有护城大阵,你如何破阵?” 张子乾思索着,一问一答:“第一,空行公公身受重伤,军中已无玄天阶强者,需要有人坐镇三军,大哥你比我更合适坐镇,其次,大哥你修为不如我,所以此番凿阵非我不可。” “第二,时间差不多是够的,主要屠杀王公贵族及其大官家属,仙京城的普通百姓在放火烧城之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三,关于仙京城的护城大阵,父皇在城中有内应,已将破阵之法交予给我,破阵一事轻而易举,不必过于担心。” 张子乾最后一槌定音,总结道:“所以此去,便是逆转大势之希望所在,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亏。” 张子民陷入沉思,点头道:“此事唯一难点便在于你要横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张子乾再次俯视整片平玄战场,淡淡说道:“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不然等到那位大平国师出来,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他的术法手段与法宝神通,我们都见识过。” 张子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平玄战场:“既然如此,那便这样,没时间了,速战速决。” “开始凿阵。” 第115章 箭响离弦 “张子乾!” “张子民!” 张子坤不再沉默下去,怒视这二人,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二人,谁敢如此!” “谁给你们的胆子让擅自屠城,不怕父皇和闻先生怪罪吗?” 张子民一步上前,站在张子坤面前,劝解道:“屠城虽不仁义,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有此一种破局之法了。” “闻先生并不是一介腐儒,想必也会同意此无奈之举的。” 张子乾没像大哥那般劝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张子乾冷冷说道:“三皇子张子坤,因妨碍军务,理当斩首示众,但念其年幼,不过十四岁,故杖责三十棒,以示惩戒。” “如若再犯,本将军亲自斩首。” 张子坤怒声道:“张子乾!我看你敢!” “我现在的话是军令,我现在不是你兄长,我现在是三军将领!”张子乾漠然看着这个亲弟弟,“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棒,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子坤梗着脖子,丝毫不服软,依然死犟:“我要就是不呢?” 张子乾不再多说废话,一步上前,便是一拳打在张子坤脸上,打的他向后仰去,鼻血横流。 犹是如此还没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当面又是一拳。 张子乾此时目眦欲裂,双目泛着慎人的血光,死死盯着张子坤的眼睛,像一只凶兽一般。 张子坤到底是少年心气,依然硬气无比,吐出一口血水,不肯服软。 张子乾看着张子坤,张子坤也看着张子乾,二人距离离得极近,几乎就是鼻尖碰鼻尖了。 张子民在一旁叹着气,并未劝阻,就是这么看着,自己毕竟不是父皇亲生的,无论再怎么样还是个外人,张子乾与张子坤才是亲兄弟,有些事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插手参与的。 张子乾一字一顿,怒声道:“老子知道你读过了几本圣贤书,但某些时候把你读的那些圣贤书给老子咽回去。” “闻先生也教过那些仁义道德,但章老将军也告诉过我那些东西在战场上屁用没有!更救不回老子一群兄弟的命!” “一个修为不过才空明心境地废物!一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废物!一个身为三皇子却屁用没有的废物!” “在战场上,老子的兄弟是那些为了大玄而拼杀的同袍,而不是你这个废物。”张子乾重重拍了拍张子坤白静细嫩的脸庞,“废物在战场上,就给老子闭嘴!” 张子坤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流着泪,忍着痛,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自己擦着鼻血。 张子乾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冷问道:“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打赢吗?” 张子坤擦着脸上血污,默默点头。 张子乾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亲弟弟:“那就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 不出半个时辰,大玄三军便迅速抽调了三千名玄甲铁骑,严阵以待,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他们都是大玄精锐中的精锐,是一支无比锋锐的坚兵。 三千精锐铁骑领头的是一位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手持长枪,腰悬短刀,身穿银甲,外披白袍,胯下一匹白龙驹。 张子乾,大玄嫡长皇子,天境修为。 张子乾身旁是他的副将,那副将身披玄甲,腰佩双刀,手持一柄陌刀,胯下一匹乌风马,杀意凛然。 钟铠钧,金安钟家长子,地境修为。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默默握紧各自手中兵刃,面容阴沉,却也威风凛凛。 普通兵卒站在路两旁,看着这三千名大玄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便感觉冷汗直冒,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子乾高举手中长枪,怒声长喝道:“诸位将士!” 身旁的钟铠钧率先一震手中兵刃,长喝道:“在!” 身后三千名玄甲铁骑,齐齐一震手中兵刃,长声喝道:“在!” 张子乾再扬手中长枪,又怒声喝道:“诸位袍泽!” 钟铠钧右手握拳,重重一捶心口,身上玄甲铮鸣作响,喝道:“我在!” 三千名玄甲铁骑,也是如此这般,玄甲铮鸣作响,跟随喝道:“我在!” 张子乾回头,看向乌压压一片的三千名玄甲铁骑,再次怒声长喝:“诸位弟兄!” 钟铠钧与三千名玄甲铁骑,再一次齐声长喝道:“我军在!” 张子乾手中长枪遥遥指向正前方,指向尸山血海大阵中的一群群行尸走肉,怒声喝问:“这!是否是诸君眼中的自己?” “是炮灰?” “是傀儡?” “还是死士?” 三千名玄甲铁骑低沉着头,沉默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兵刃。 他们都知道,此番凿阵,必是九死一生,只是军命在身,不得不来。 张子乾猛然勒住马头,扬起马蹄,挥枪指向那座已伫立了八百年的仙京城:“不!这才是我眼中的诸君!” “历经风霜,傲然伫立,独当一面!” 张子乾马蹄重重踏地,溅起无数沙尘:“诸君!玄天在上,我大玄嫡长子张子乾在此!对诸君以命立誓!” “此番凿阵,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大玄还立国一天,诸君的妻儿老小,家族后代,我张家皇室替你们养着!” “诸君!大玄嫡长子张子乾愿同诸君一共为了天下太平,赴死!” “诸君!就让我们为了大玄,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君!冲锋!陷阵!杀!” 张子乾一声令下,率先冲锋。 钟铠钧与三千玄甲铁骑依照阵型,紧随其后,如一支离弦的利箭般,直入尸山血海大阵之中。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而立,目送三千玄甲铁骑杀入尸山血海之中。 张子坤俯视战场,眼中浮现一抹凶厉,沉默不语。 张子民眼眸发红,双拳紧握,一拳重重捶在身边的岩石上,拳破石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意,反而死死盯着那三千玄甲铁骑,就此杀出一条血路,怒笑道:“铮铮铁骨骨不断,滔滔热血血未寒!英雄自古,肝胆相照,忠勇一身,日月双肩!” “我大玄!真有大丈夫!” 三千玄甲铁骑仅是刚入尸山血海大阵,便有十数位铁骑被行尸走肉,扑落下马,惨遭撕杀。 但!三千玄甲铁骑速度仍是不减半点,所过之处,无数具行尸走肉被杀翻倒地。 张子乾一骑一枪凿阵,向前开路,勇往直前。 钟铠钧在一旁拖刀护卫,陌刀劈落之处,行尸走肉俱碎,尸骸无存。 三千名玄甲铁骑不断有人跌落下马,却依然握紧手中兵刃,挥舞不止,直至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吞没。 所行不过数十里,三千玄甲铁骑便已战死上百人。 但他们依然一往无前,因为回头望去,身后早已无退路可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尸山血海。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响离弘,离弦的箭矢,没有退路可言。 第116章 老将不死 张子乾一骑一枪,策马狂奔,以天境修为向前开路,万夫莫敌,势不可挡。 钟铠钧手持一柄陌刀,护卫在张子乾身旁,为他清理剩余的行尸走肉。 二人身后的玄甲铁骑,以有序不乱的队形紧随其后,速度极快。 此阵名为:一字长蛇阵。 由张子乾领头凿阵开路,为蛇首。身旁钟铠钧护蛇头周全,为蛇牙。身后玄甲铁骑紧随其后,为蛇身蛇尾。 此阵运转起来,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两翼玄甲骑兵配合冲杀,尾后玄甲奇兵殿后压正,确保阵型不乱。 由张子乾凿阵,三千最为精锐的玄甲骑兵组成此阵,径直杀入尸山中,便好似出入无人之境。 正在拖刀而行的钟铠钧,瞳孔猛地一宿缩,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杀气,从左侧袭来。 不对劲!按理说,这些行尸走肉只有本能,哪里会来的杀气呢?钟铠钧眼神凌厉,察觉出了不对劲,向左侧看去。 “靠了!小心!”钟铠钧只看见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左侧扑来,急忙出声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来不及了。 正在策马狂奔的张子乾,突然被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扑落下马。 这一击速度之快,让钟铠钧即使察觉出来杀气,却也来不及抬刀阻止了。 张子乾在战场上也厮杀大大小小数十次了,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这让他的反应速度极快。 几乎就是本能间,就地一滚,卸去身上力道后,冲着打算策马回援的钟铠钧,怒吼道:“滚回去!稳住军阵!不能乱!” 在战场上,兵卒服从将军的命令也是一种天职。 听到这话的钟铠钧,毫不犹豫的便接过张子乾的原来位置,继续领头冲杀凿阵。 张子乾不敢有丝毫耽误,迅速起身,便继续发足狂奔,追赶丝毫不停,继续冲杀的玄甲铁骑。 以他天境修为真要卯足了劲狂奔,速度甚至比军中最精锐的战马,还要更快。 他十分清楚,绝对不能在这里停步,一旦被一具具行尸走肉围住,任由自己是天境强者,也是必死无疑,而且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谁来再救自己了。 身后,那道血红色的身影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比张子乾慢,甚至还要更快更猛! 张子乾一边狂奔,一边趁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血红色身影的瞬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干你十八辈祖宗!你他娘的个老不死的王八玩意。” 那道血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为一具血尸的大平老将军白青。 张子乾想到,张子坤所说:若又天境强者在阵中身死,那便会化为一只血尸,不仅拥有生前全部实力,还拥有一丝灵智。 想必……身后紧追自己不放的这个老王八玩意,就是这种情况了。 “殿下,快快上马!我来拦他!”一名军阵末尾的玄甲铁骑,毫不犹豫的跃下马来,对着那道血红身影一一刀斩去。 那位玄甲铁骑的战马,继续狂奔,张子乾再提速度,与战马并列,继而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只见一具只剩半个头颅,浑身血红的老者尸体,一手掐断那个玄甲兵卒的脖颈,拖着那个玄甲兵卒的尸体,继续紧紧跟着军阵狂奔,就好像只被夺了食物的疯狗一般。 其实……已经成为血尸的白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紧追着这支军阵不放,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某个人必须死在这里! 血尸白青拖着一具尸体,速度却丝毫不减,离军阵也越来越近。 不足百步之遥时,猛地将手中尸体,向军阵末尾砸了过来。 张子乾敏锐察觉身后的破空时,回头看去,强忍着心中疼痛,一枪将那具尸体拦腰扫碎。 不能再这样了!张子乾强忍心中疼痛,怒吼道:“保持阵形!后三十骑,拼死拼命也要拦住他!” 没有丝毫话语,有的只是服从命令。精锐便是精锐,后三十骑没有丝毫犹豫,便调转马头,向后冲杀,拼命去拦杀那已成血尸的老将军。 张子乾策马狂奔,再次提速,奔到军队最前方,手中长枪挥舞不止,将横拦在军阵前方的行尸走肉一一打碎头颅。 钟铠钧手中陌刀劈下,将一具行尸走肉连头颅带身子一块劈碎后,看了眼张子乾。 张子乾也回看了他一眼。 双方用眼神交流着。 “没事吧?” “死不了。” 张子乾双目血红,继续向前凿阵开路,挥枪高呼:“已过半!再提速!” 整支军阵的速度居然又是提高了一个层次,且阵型丝毫不乱,只是三千玄甲铁骑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少着,一点点减少着,一个个减少着。 绵延数百里的平玄战场,他们已经冲杀过半,却也损失过半。 每个人都毫无怨言,毫不后悔,只是埋头冲杀,再次提速。 ----------------------- 苍茫小天地中,三才大阵之内。 张衍与闻砚坐镇各自的大阵中,同时看向手持双剑的李梦阳,内心惊骇不已,心湖之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那柄传国剑,竟然可以无视莫莲这位东道主,独自破开小天地天幕,飞入李梦阳手中,而且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好像是一个恍惚,再等回过神来,李梦阳便已经手持双剑,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 好似不是他们三人包围了李梦阳,而是李梦阳一人便包围了他们三人。 如今,这座苍茫小天地内,竟是与当年的祭剑于天一般,再次聚集了五柄名剑。 少年不老,桃花依旧。 天下第二名剑——不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天下第三名剑——传国。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下第四名剑——天地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天下第五名剑——君子玉。 三尺青锋,长虹贯日。 天下第十名剑——青虹。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张衍又想到了师父,不禁跟师父在心中腹诽:我的好师父啊,你看看人家手中的名剑,清一色的全是天下前五,再看看狗徒儿我的,居然只排第十,丢师父你的老脸呀。 唉,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居然还是断剑。 张衍想起师父,许久不曾的笑了笑,好似便想到了师父要说些什么。 “不要,就将剑还我,不给了。” “师父,这柄青虹,我就不还给师祖了。”张衍自言自语,渐渐收敛脸上笑容,看向李梦阳,举起了手中青虹剑。 第117章 法相 莫莲双眼微眯,眼中清气荡漾,用出了望气术。 只见自己的师父笑意盎然,一身剑气内敛,关键是整个人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紫金气所笼罩。 莫莲微微皱眉,开口问道:“师父,您是将这大平的半数国运……所给炼化了?” 李梦阳微微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我没有,只是三百年了,我一身气运早就与大平国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现在……我即是半个大平皇帝,并非是我有意炼化大平国运。” 莫莲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师父,认真说道:“师父,不管如何,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您永远都是我师父。” “所以……我绝不会杀你。” 张衍沉声喝道:“莫莲!” 一旁的闻砚也是皱眉,默默不语。 莫莲继续说道:“我会以天地人的大神通将您镇压在剑内,并让此剑隔绝一切外界天地。” “只有这样,师父你就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会身受重伤,修为尽失,在天地人中度过一辈子。” 李梦阳不言不语,只是依旧微笑,笑容中隐约透露着些许深深的疲惫。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反而是一种责任的解脱。 说不定,还能再次入轮回,看遍前世今生,再次与她相识相知,再次一世一双人。 只是……又要让那个牛鼻子老道士,再次孤独的一个人了。 算了吧,反正也怪不了自己,要怪就怪他太过长生,又太过无敌了。 那便来吧,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一生因果杂乱无序。 我之是非,亦或对错,既难解难分,那便任由后世人评说。 扪心自问,有悔无愧,人力穷尽。 天下,家国,太平,我……尽力了。 李梦阳一双桃花眸,涓涓流水流情,深邃复杂,却又透露着空洞。 闻砚对这位少年容貌的大平国师轻笑道:“李先生,可否不藏私。” 李梦阳左右腰间各悬名剑,一绯红,一赤金,第二,第三。 两位剑灵显身,陪在身边。 小桃夭深呼一口气,提起自身真气,缓缓拉开一个古朴刚猛的拳架。 祖龙在头顶处盘旋,金色龙鳞闪耀,鸣吟不止,龙鸣慑地,龙吟震天。 李梦阳微微抬手,点头说道:“说是真神仙,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既然双剑在手,那这半步仙境还是有的。” “春来。” 一根绿苗破土而出,迅速生长,继而一株高达千丈的巨大桃花树,暮然出现在这方寸间的无法之地。 李梦阳双目微闭,双手拢袖,立于桃花树的枝杈上。 他的身后,是一尊与大桃树等高,红光莹莹的少年法像。 李梦阳睁开眼眸,少年法相也随之缓缓睁开了一双桃花眸。 闻砚双手捧住君子玉,躬身行礼,低头恭敬道:“儒生闻砚,请至圣先师讲学。” 君子玉离手,缓缓升空,悬于人阵正中的书院上空。 一尊由无数股浩然气所组成的巨大法相矗立于书院后方,法相是一位身穿襦衫,手捧竹简的老者。 儒圣法相微微颌首,聆听着书院中的朗朗读书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张衍身处雷泽与雷池之间,身旁十张雷符环绕,双手掐诀,怒声喝道:“雷公电母,听尊号令。” 雷池之中凝聚出一位手握雷矛的金甲神人,雷泽之中浮现出一位腰缠闪电的金身神女。 两尊由纯粹雷霆法则所化,高达千丈的存在,异口同声答道:“谨遵雷主法旨。” 莫莲没有言语,默默起剑。一人起剑,便是一洲山河皆起剑。 一条条大江大河,缊藏剑意,冲天而起,化为剑形,剑锋剑尖直指李梦阳。 张衍率先出手,敕令那尊金甲神人。 那金甲神人怒喝一声,径直掷出雷矛,紫金色的雷矛划破长空,直直刺向立在桃花枝上的李梦阳。 李梦阳不闪不避,轻声喝道:“春分。” 那少年法相轻轻挥袖,天地之间便升腾起一阵春风。 一阵春风轻拂那根紫金色的雷矛,使之瞬间一分为二,消融于天地之间。 小桃夭脚踏春风,御风而行,瞬间便来到张衍的天阵中,以自身坚韧体魄硬扛天地阵法的压制,对着张衍一拳轰出。 这一拳轰出之时,拳意磅礴浩瀚,四周雷霆寂灭。 那尊金甲神人横在张衍身前,单手握拳,也是一拳轰出,拳中夹杂着沛然的雷霆而来。 拳对拳,双方各退一步,又再进一步,又是一拳互换。 金身神女解下腰间闪电,噼里啪啦,如鞭子一般,向小桃夭抽来。 张衍毫不留情,一剑斩出,青虹剑上十色雷光交织。 既然敢只身就入天阵,那便要做好被斩于阵中的准备。 李梦阳轻声喝道:“清明。” 少年法相右手虚握,置于腹前,左手轻点眉心朱砂。 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开时,一霎清明雨。 刹那,小天地内,雨落纷纷,桃花朵朵开。 继而,万法寂灭,天地之间,一片清明天。 那尊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好似瞬间受到重创,金甲与金身上出现一条条裂纹,稀碎不堪。 天阵之中,雷泽与雷池反被压制,瞬间下去百尺有余。 张衍身上十色雷光暗淡,青虹剑上十色雷光将息未息。 地阵之中,蕴藏剑意的大江大河全部炸裂,化作漫天水珠,纷纷而下。 莫莲凝聚的一身剑气,荡然无存。 天地清明间,万法不复存。 唯有闻砚坐镇的人阵之中,无丝毫异样,朗朗读书声反而又大了几分。 天地清明间,正是读书时。 闻砚御空高悬,君子玉悬于身前,朗朗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圣法相手抚长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怪力乱神。” 小桃夭与祖龙好似受到了天地压制,身形涣散一阵,便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返回各自剑中去了。 人阵之中,书院震荡,白墙剥落,黑瓦破碎,朗朗读书声小了很多。 闻砚身躯各处血色浸染,身后儒圣法相不稳,所幸无边浩然气涌入身躯,慢慢修复身躯的同时也在稳固着法相。 以一己之力。同时压制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并不轻松。 若不是刚好借助这清明时节,不然闻砚还真的做不到。 第118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 闻砚以儒家神通将两位剑灵强行镇压,随着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消散之后,三人压力瞬间减轻了不少。 身处人阵之中的闻砚对着二人,忍痛说道:“我压制不住两位法境巅峰的剑灵多久,快!速战速决!” 张衍两掌掌心各有五色雷霆汇聚,冷啍一声:“明白!” “速斩!” 莫莲剑眉一挑,一身剑意盎然,挥手招来阵阵凛冽罡风化作一柄柄无形长剑。 一身磅礴剑气重新凝聚在身的莫莲,轻喝一声:“去。” 一柄柄由罡风所凝聚的无形长剑,撕裂万里长空,直直刺向李梦阳。 李梦阳开口,轻吐两个字:“惊蛰。” 身后,少年法相两指并拢,立于唇前,轻声呢喃。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 于是乎,就在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骤然间,春雷滚滚,春风习习。 此方寸无法无天之地,便好似天地初开,又是一番新气象。 先是春雷萌动,而后春雨飘摇,自然春风得意。 就于此地,一片灵气盎然,冲天蒸腾,形成漫漫雨雾氤氲,朦胧之中一道道春雷当头劈落。 莫莲剑心一动,一柄柄无形的罡风长剑,调转剑锋与一道道春雷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 春雷惊天,剑气滔天。 九九八十一道春雷炸裂,雷光流转。 一千一十一柄长剑碎裂,罡风激荡。 在雷光与罡风的流转激荡中,张衍眸中十色雷霆炸裂,悍然出手。 闻砚手握君子玉,首次出阵,便要剑斩李梦阳。 面对二人的同时出手,李梦阳只是微微一笑,挥袖散雨,再次开口:“雨水。” 少年法相亦是微笑,轻轻挥一挥衣袖,招来了滴滴雨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倾盆而下,原本雨雾朦胧的方寸之地,春雨绵绵细细潇潇,无声润物天地,一道由雨水组成的水帘缓缓升腾起来,春雨雨幕笼罩住了此间方寸之地。 张衍右手掌心,五色雷霆汇聚,仅是抬手间,便是一记五雷正法丢了出去,落雷于春雨雨幕处。 五雷正法以最蛮不讲理的雷霆,暴力撕裂春雨雨幕后,却被雨水浸染,继而消融于雨水之中。 春雨雨幕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闻砚斩来的一剑,便被少年法相随手一袖子打飞出去,落回人阵之中。 莫莲足尖点地,御风而行,手掐剑诀,怒喝一声:“剑落如雨。” 此方小天地,一剑先起,带动各不相同的剑意,一缕缕汇聚成一股股,冲天而起,于天幕处形成各不相同的整整十万柄剑器。 “一剑化十万剑,还不错。”李梦阳头顶有万柄锋利剑器高悬。 面对师父的夸赞,莫莲神色漠然,御风高悬,一指落下,轻喝道,“落。” “杀。” 高悬李梦阳头顶的十万柄剑器,如获剑主敇令,瞬间如雨般,纷纷下落。 李梦阳就这么立在春雨雨幕中,也不看如雨下落的十万剑器,反而静静看着雨打桃花沾红衣,轻轻开口:“谷雨。” 红光盈盈的少年法相微微抬手指天,又缓缓握拳垂落下。 春风偏爱客,谷雨一朝晴。 眨眼间,万里碧空一片如洗,却仍雨落狂流如瀑,春雨雨幕又更大了几分,雨幕中还夹杂着许多且随流水去的朵朵桃花瓣。 此方寸之地,漫天桃花飞舞。 此无天之地,万里碧空如洗。 此无法之地,灵气盎然凝雨。 那株参天的大桃花树竟是再次生长,直至快触及此方天幕最高处才堪堪停止,桃花随流水落去,吐露嫩新芽,再开朵朵灿烂桃花,深红浅红一簇簇。 少年法相也随之增长,头顶天,脚踏地,近乎法相凝实,一丝一发,纤毫毕现。 所谓法相,便是修士跻身十万法境之后,将自身神魂分出一部分进行投影,又佐以所合道的本源法则具现而出,顶天立地,威势无穷,法力无边。 但因本质是部分神魂所化,所以显得虚无缥缈,虚幻不清。法相愈加的凝实与真实,不仅代表了法相愈发合乎天地法则,也代表了修行者神魂的愈发强大。 但如李梦阳这般法相的纤毫毕现,在场三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自认是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像这种程度的。 李梦阳笑语盈盈,盘腿坐在桃花枝上,桃花拥簇,小如芥子,不见其人。 春雨惊春清谷天,至此落花春去也。 张衍,闻砚,莫莲,三位伪半仙之境,也只配在各自阵中,抬头仰望,瞻仰神仙风流,风采,风度。 便好似,一粒蜉蝣抬头见青天! 这才是所谓真正的……术法通天! 大平国师,红衣少年,剑法登顶,术法通天。 不知几世古来,曾有诗仙诗曰: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好一个……小天地中另有小天地! 李梦阳俯瞰三人,神情温柔,笑语盈盈:“此地有大桃树一棵,桃花万万朵,故名曰:桃花源。” 声音不大,从高处传来,空灵入耳,让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三人心头俱是一沉,心湖激荡无比,险些神魂不稳,灵台失守。 如今从头再看来,他们好像才发现再次低估了眼前的这位大平国师。 即使从未低估过李梦阳,但好像……对于眼前的这位不老仙人来说,再怎么高估都是一种低估。 曾经的天下第二,如今的天下第一,岂是尔等三人依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妄想对付的。 或许……只有百年前,那位长生的老道士,才配与仙人般的他,谈天说地,论剑论道。 井底之蛙抬头仅见方寸之天,便以为窥天之全貌,殊不知天有多宽多广,还不知天有多高多远,仍不知天有三层之分。 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话也不过如此了? 可笑,可笑,可笑…… 李梦阳高坐在桃花枝上,轻点眉心朱砂,轻笑道:“请君入梦来。” 今宵好梦如旧。 请君入梦,再续桃花缘。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是耶?非耶? 不过一晌贪欢。 第119章 桃花 小天地中又另起一座小天地。 桃花源,桃花缘,请君入梦来。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还没缓过神来,三人神魂便好似瞬间从体魄中扯了出来,又在眨眼之间被拉入了独属于李梦阳的苍茫小天地中。 若光是张衍与闻砚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就连莫莲这位外围小天地的东道主,都被李梦阳强行拉入属于他的小天地。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莫莲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陷入一阵恍然呆愣中,茫然无措。 闻砚与张衍,二人同样如此。 李梦阳的小天地,名曰:桃花源。 春雨雨幕中,一片苍茫,白雾朦胧,三人神魂好似凝为一线,三位一体成一人。 在白雾的朦胧中,在神魂的恍惚中,刹那间灵光一现,继而出现一位捕鱼人。 小船飘在溪上,捕鱼人于立船上,遥望前方的白茫茫一片。 捕鱼人撑蒿行船,顺溪而下,随水漂流,忘路之远近,行至水云茫茫处,恍然见碧山青水。 遂下船步行,登山百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继而入,穿其口。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从所来。 一一具答之。 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方知此处,无争无乱,安居安宁,人人得其乐融融,此间太平万万年。 溪旁有幼童玩乐,学堂有稚子读书, 村中有少年行歌,山间有青年登高。 中年无所求,温饱不愁。 老年无遗憾,幸福一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之生有所爱,老有所依,病有所治,死有所葬。 男有分女有归,弃金银如敝履,外户门而不闭,是谓此间天下,大同,为公,太平。 渔人惧异之,茫然前行,行至村中处,忽见桃花随流水,又恍惚,见小院,后入小院中。 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桃花随风,花落无声。 院中有男女二人,各自弹琴舞剑,好似天上仙人。 一红衣少年,姿容俊美非凡,剑舞止,收剑入鞘。 一红裙女子,眉眼秀美温柔,一曲终,落花琴弦。 见渔人,少年甚惊诧,问其何处来,渔人具答之,少年明白,故设酒杀鸡作食,设宴待客。 渔人问:“此间何处是?” 少年答:“桃花源。” 少年再言:“可于此处,小憩几日。” 渔人大喜,遂安顿,又停数日,二人日日饮酒,故长醉不复醒。 少年有醉言梦话:“应到送客时……” 一场醉梦中,恍然若惊醒,再度回首看来路,发现已出桃花源,以为是梦也,却见手中握一朵桃花。 至此深信桃花源之所存,遂依原路而出,寻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 回家中,停数十年,自知大限将至,偶觉生老有命,故寻向所志,撑船独往,再寻桃花源。 遂迷,失其所望,不复得路,困其中,不得出。 恍惚间,又见桃花随流水,船顺溪行,随桃花流水去也。 行至茫茫水云处,再见碧山青水,又行山数千步,不见百步桃花林,唯见枯木种种。 林尽水源,又得一山,寻小口而入,待豁然开朗处,终见桃花源。 得见桃花源,不见村中人,唯见残屋破瓦,鸡犬不留,空无一人。 行至村中,又见小院,院中有小草屋,有大桃树,看似无恙,渔人大喜。 入小院,不见红裙女子何在,只见红衣少年一人饮酒,大醉桃花树下,口中呢喃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记得承天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渔人不明,慢步近前,少年遂醒,二人相见。 渔人问:“人往何处?” 少年答:“无人也,不过一场醉梦。” 渔人又问:“此间何处寻?” 少年只答:“桃花缘。” 渔人又陷入一阵恍惚中,索性直接仰躺在桃花树下,愣愣出神,一朵桃花随春风飘落,落在鼻尖。 梦醒正好三月三,桃花开了又落,日复日,年复年。 骤然梦醒,怅然若失,不仅是渔人,少年也是如此。 桃花源是一处小天地,也是一场醉梦。 渔人神魂一分为三,重新化为张衍,闻砚,莫莲三人。 三人立于各自阵中,神情各不相同。 张衍恍惚,闻砚呆愣,莫莲眼角处有着一滴泪。 春雨雨幕中,李梦阳同样如此,一双桃花眸中含着盈盈泪花,眼神茫然,神情怅然。 醉梦一场,观道得道,暮然回首,梦中谁知谁是客? 是那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亦或是庄周与蝶都在某人梦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桃花落,故人去,醉梦中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梦中客,眼前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蓦然回首,怅然若失,恍然大悟。 天下太平,天下大同,天下为公,此天下三者,能求几何乎? 明知,知不可乎骤得,只得托遗响于悲风? 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梦阳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那便这样罢了。 且于天下,所大道之行也,太平大同为公。 且于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且于己身,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每个人,心湖深处都有一座桃花源。 每个人,都在找寻心湖中的桃花缘。 桃花源,桃花缘,问君何所之? 李梦阳的视线透过茫茫雨幕,看向已经回过神来的三人,问道:“此梦,何解?” 莫莲擦去眼角泪水,轻声呢喃着,像是对师父所说,又像是对自己所说: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第120章 那就打啊! 莫莲的眼中再无泪水,唯有坚韧,目光炯炯,透过茫茫雨幕与师父对视着:“师父,寻心中之桃花源,我不会不复得路,只会豁然开朗。” “长生不老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 莫莲举起天地人,剑尖直指李梦阳:“师父,不必在留手了,莲儿于此,自当生死自负。” 闻砚看着那尊透过朦胧雨幕隐约可见的巨大少年法相,怎样都看不透,心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抹犹豫。 天下太平,盛世昌平。 天下大同,大有不同。 天下为公,美美与共。 这些……美好真的只存于桃花源中吗? 如果……真的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好了。 只怕……桃花源只不过一场醉酒美梦。 闻砚弯腰作揖,执学生礼,恭敬开口问道:“李先生,那桃花源真的……真的存在吗?” 张衍看着闻砚,又看向茫茫水雾中的那袭红衣,眼中雷霆寂灭,心神依旧迷茫。 天地正道,为何要让人间如此苦难? 我究竟意欲何为?我又该如何去做?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真的是为了这苍生?还又是为了这世道?到底只是为了一己心安? 张衍啊,你自己也看不更清自己的心,对吗? 张衍默默不语,只得扪心自问。 张衍向李梦阳问道:“师祖,我该如何?” 春雨雨幕中,清晰传来了李梦阳的声音:“想不清楚,那就打啊!” 张衍与闻砚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桃花源存不存在?路,需要自己去寻! 自己该如何去做?事,现在便正在做! 既然横竖都想不明白,那就打啊! “多谢李先生赐教。”闻砚一挥衣袖,大笑道,“君子不落后于人,定要我先来!” 闻砚率先出手,君子玉剑鸣不止,浩然气荡荡,包裹住君子玉。 君子玉瞬间变大百倍不止,被儒圣法相擎在手中。 儒圣法相仗剑而立于书院之前。 闻砚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腹前,脚踏虚空,一步踏出。 高悬在书院上空青云中的一个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环绕闻砚四周,缓缓流转。 闻砚口含天宪,声如洪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环绕身侧的十二个金色文字直上云霄,君子玉十二个金色文字闪耀,二者彰相呼应。 闻砚以指为笔,凌空书写,书出一个“斩”字。 身后儒圣法相,大袖飘逸,手持君子玉,一剑斩下。 清光闪现,仅此一剑,便剑斩春雨雨幕,十二个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当头砸下。 与此同时,莫莲与张衍,对视一眼,天地共相联,合力共出一剑。 张衍的雷霆,莫莲的剑气,二者疑聚出一柄雷霆巨剑,破开此方天幕,轰然落剑。 春雨雨幕被齐齐斩断,轰然炸碎,雨水乱溅。大如山岳的金色文字与威势无穷的雷霆巨剑,瞬间而至。 李梦阳丝毫不慌,大笑道:“来!” 顺势拔出左侧腰间传国剑,一剑递出。 少年法相左手骤然有金光乍现,一柄赤金色的巨剑已是握在手中,一剑斩出。 一道粹然的金色剑光自剑身斩出,化作金色长虹贯日,继而衍变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祖龙破开闻砚的圣贤压制,一飞冲天。 祖龙口吞雷霆巨剑,盘旋高空,龙吟长鸣。 粹然的金色剑光笼罩此间小天地,将十二个金色文字悉数拦下。 唯剩下“知”,“仁”,“勇”三个字破开金色剑光,直直砸在少年法相上。 大桃树枝叶晃动,桃花散落满天满地,瞬间被削去数百丈有余。 少年法相纹丝不动,反而伸手握住三个金色文字,将之生生捏碎,化作点点金色流光四散。 李梦阳依旧高坐在桃花枝上,一动不动,面带微笑。 春雨雨幕再一次缓缓合拢。 张眼看了看再次闭合的雨幕,又看了看莫莲,问道:“莫莲,如何?” 莫莲答道:“大平一国半数气运全在师父身上,半步仙境巅峰。” “而且……师父并未用出全力。我能感觉得到,别忘了他术法第一,剑法第二。” 张衍问道:“我若以大玄一国之气运,与他抗衡呢?” 莫莲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大玄国运,要你我共分,此举我不同意。” 张衍脸色阴沉起来。 闻砚问道:“此方天地人大阵,具体还能维持多久?” 莫莲又看向那春雨雨幕中的大桃树,回答道:“如今,我们三位法境巅峰,联为一体,共同承担此间大阵运转,我们三位应该可以维持足足二十四个时辰。” “如今这个地步好像只能拖一拖了,不让师父重返战场,待到大玄军攻破仙京城,龙武帝或死或俘,大平彻底无京城也无皇帝,大平国运彻底溃散,师父必将遭受重创,天地大道反扑而来,纵使他已身成半仙,也必将跌境不止,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十万法境,还不可能是巅峰。” 闻砚忧心忡忡,眼中含着不安:“虽然话是这么说,也终归是这个道理,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李先生又是天下第一术士,难免没有留下后手,万一……” 面对闻砚的忧心,张衍反而坚定道:“军中有子乾子民掌军坐镇,而且大势已定,绝对出不了岔子。” 莫莲收回目光,点头说道:“没有那个万一,绝对没有那个万一。” 张衍眸中雷霆重新汇聚,目光冷冽,冷冷说道:“逼他入阵,要将它的那方小天地彻底打碎。” 闻砚看向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张衍横剑身前,看向莫莲,冷喝一声:“莫莲,随我破阵!” “嗯,你不说我也会去做。”莫莲“嗯”了一声,同样举剑,一身剑气四荡,杀招尽显。 “我有一剑,要问师父,请师父领剑。”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在天地间回响:“为师,领剑,拭目以待。” 莫莲双手紧握天地人,横剑身前,开始汲取一地山河中的剑意剑气。 地阵之中,山河动荡不安,无数冷冽剑意从自然中腾出,汇聚在手中的天地人上。 莫莲身后,一个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高大身影,手持由自然剑意所凝聚而成的长剑,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高大女子,那高大女子缓缓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淡漠漠然。 第121章 剑斩 高大女子手持长剑与莫莲一起剑指天上的那轮明月。 那轮明月,即是这座地阵的阵眼。 莫莲剑尖剑意汇聚,好似有万千条看不见的剑意细线,如蛛丝一般,摇摇串联起手中剑与天上月。 那轮皓皓明月由剑意牵引,坠落人间,刚好被那位高大女子握在手中。 手中剑,亦是手中月。 “月寒。” 莫莲递出一剑。 这一剑,剑招最为普通,只是平刺。 这一剑,剑光最为绚烂,足可遮天。 高大女子御风而起,总共递出两剑,一剑斩破雨幕,一剑劈碎明月。 月华,月芒,月色,悉数溶于手中剑,剑光亦是明月光,一剑明月却是全全斩向少年法相。 莫莲不是十万法境,也并未合道,所以并没有法相。但莫莲却有一颗无比澄澈的剑心与一身的剑意剑气,以剑心塑神魂,以剑气塑根骨,以剑意塑体魄。 那拥有一双粹然金眸的的高大女子,便是莫莲的心相。 莫莲要以心相剑斩李梦阳的法相。 张衍趁莫莲一剑破开雨幕之时,便敕令金甲神人与金身神女趁机入主的李梦阳小天地中。 张衍伸手微微握拳,怒声喝道:“炸!” 两尊极其庞大的雷霆神灵,毫不犹豫,炸裂自身身躯,化作最纯粹的雷霆法则炸散开来。 桃花源中,骤然出现一抹极亮的球型雷霆,噼里啪啦,轰轰隆隆。 张衍手掐五雷正法,雷霆法则化为五色天雷,颜色各异的雷霆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在大桃树上。 大桃树登时便燃起了熊熊的雷火。 相比于剑法,张衍还是更擅长雷法。 李梦阳双眼微眯,缓缓拔出了别在右侧腰间的不老剑。 少年法相亦是如此,右手处浮现盈盈红光,多了一柄红光莹莹的不老剑。 小桃夭也终于破开了儒家圣贤的压制。 小姑娘此时极其愤怒,满眼怒火,恨不得将闻砚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只是闻砚相隔太远,就只好愤然出拳打向莫莲心相,以此抒发心中怒意。 李梦阳手持双剑,轻喝一声:“龙珠。” 高悬在天的祖龙,从口中吐出一颗宝光四溢的龙珠。 龙珠显世,四周雷霆瞬间寂灭。 小桃夭拳意上身,拳打莫莲心相,一拳将之轰了个粉碎。 而那道携明月而斩来的一剑,也将粉裙小姑娘拦腰横斩。 纵然身被腰斩,小桃夭仍是咬牙,向闻砚所处的人阵之中,奋力递出一记拳罡。 此拳,形如龙,高如天,避无可避。 闻砚面对如龙如天的一拳,低声喝道:“君子藏锋而守拙。” 四周浩然气涌向身前,汇聚成山岳,形成一面无形屏障。 可是……此拳,无视一切,还是直直正中闻砚胸膛。 闻砚胸膛瞬间炸烂,浩然气碎,骨断筋折,血肉横飞,整个人倒飞出去,被儒圣法相接住,护在掌心。 小桃夭亲眼看着这一拳正中闻砚胸膛,脸上露出轻笑,这才拖着残破的身躯,化作一道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闻砚伸手死死捂住胸膛,呲牙咧嘴,四周浩然气不断修补着身躯,消磨着体内残留的拳意。 好重的一拳!闻砚算是明白了,这一拳自己被打的不亏。 这一拳,不仅是拳罡拳意,更是一种因果,无视一切手段,必中! 至于……三人之中,这一拳为何独独打向自己?可能是这个粉裙小姑娘确实太烦自己了。 被莫莲心相正面一剑斩杀,小桃夭并无怨言,认了。但被闻砚这个读书人,反复拉扯折磨,小桃夭是真的忍不了一点。 随着不老剑灵被斩,李梦阳口喷鲜血,身形一晃,险些跌下桃花枝。 莫莲的这一剑明月,虽未伤到李梦阳的法相,却也斩了不老剑灵,算是真真切切的伤到了李梦阳的根本。 地阵之中,莫莲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浑身上下渗出血色,竭力稳固着一颗道心不碎。 心相破损,险些一颗道心不稳。妄想以心相斩法相,还是不太现实。 李梦阳面色如常,擦干嘴角血迹,足尖一点,瞬间从桃花枝上掠下,脚踏金龙,已入张衍坐镇的天阵之中。 张衍见李梦阳入主天阵,大笑道:“师祖,既然入阵,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李梦阳微微摇头:“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拦不住我。” 张衍双掌合十,十雷汇聚,冷哼一声:“我想试上一试!拦上一拦!” 李梦阳淡然道:“想拦?便拦上一拦,我就在此,尽可一试。” 张衍随着双掌合十,两旁雷池与雷泽也合二为一,其中十色雷霆滚动。 白色雷池,黑色雷泽,中间是一条极细的金色雷霆,雷池与雷泽宛如形成了一座完全由雷霆所构筑的太极大阵。 “太极神雷!”张衍怒喝一声,身前十张雷符显化雷霆法则。 太极神雷阵飞速旋转,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从中杀出,带着不可匹敌的雷霆,从不同方位扑向李梦阳。 面对十条雷龙的围杀,李梦阳不闪不避,脚下祖龙长啸一声,吐出一颗灿金龙珠。 一颗龙珠,宝光大亮,以破万法。 十条雷龙瞬间寂灭,太极神雷瞬间淡去,雷霆法则消散。 这颗灿金龙珠太过于克制张衍的雷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闻砚眉头紧皱。 闻砚一挥大袖,一步踏出,君子玉悬于身前,长喝道:“斗转星移。” 没有任何征兆,三才大阵突然转换,天人换位,李梦阳与祖龙已身处人阵之中。 磅礴的浩然气如同沧河之水天上来,风流到海不复回,将那颗灿金龙珠紧紧包裹住。 浩然气不属于万法之列,纵使你一颗龙珠可破万法,又能奈我何如? 人阵之中,闻砚沉声喝道:“吾日三省吾身。” 话音未落,又再一次开口:“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清气满乾坤,清光浩渺荡,那尊儒圣法像再度拔高,竟是与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不相上下。 李梦阳在儒圣法相面前,小如蝼蚁。 九个金色文字从天而降,破碎成金色流光,化作一条金色长河环绕李梦阳流淌。 金色长河之内,风止云停,水波不惊,好似一切都为之停止。 闻砚做势一掌拍下,儒圣法相一掌拍下。 天幕极高处,一只洁白如玉的巨手破云而出,沐着清光,迎着清风,向着李梦阳缓缓压下。 第122章 人间四季 莫莲趁机再次起剑,剑指一座蕴含磅礴剑气的宏伟山岳,以剑意牵引,从天而降,随洁白如玉的巨大手掌一起向李梦阳压下。 张衍金色雷霆缠身,微微抬掌,一道金色的雷霆光柱瞬间如星辰陨落。 惊劫十雷,第九雷,太霄。 祖龙高悬,龙吟不止,自行护主,向儒圣法相吐出一道金色光焰。 那颗龙珠,随震天的龙吟,也终于冲破浩然气的压制,宝光大亮,大放光芒。 剑意山岳横栏与那道金色光焰撞在一起,二者几乎是同时轰然炸散,向四周掀起巨大气机,使得三才大阵略微动摇。 “闻砚!”莫莲手掐道诀,竭力压阵。 “君子拘而束之!”闻砚低喝一声,儒圣法相只手微微握拳。 在龙珠的宝光还未影响到太霄雷霆的瞬间,那颗龙珠便儒圣法相凌空虚握,握在手掌心。 四周风波骤散,一股股浩然气奔流如江海,汇聚出一道道蕴藏清气的清光锁链,将祖龙死死锁在人阵之中。 三才大阵,三位一体,三人在阵中心意相通,念头通达,心有灵犀一点通。 仅是对视一眼便有了计划,目标从一开始就极其明确,莫莲佯攻阻挡祖龙的攻击,闻砚压制拘束祖龙的神通,最后由张衍以太霄神雷一举重创。 太霄神雷从极高处坠落,当头劈下,金色雷霆光柱笼罩祖龙的庞大身躯。 犹是如此,还是不够。 张衍再次手掐雷诀,敕令雷霆:“大洞,落雷!” 刹那间,又是一道杀力极大的赤红雷霆劈落在祖龙龙头上。 一金一红两雷轰顶,祖龙全身金鳞碎裂,身形涣散,好似随时便会崩碎一般。 李梦阳终于回过神来,双剑齐齐斩出,金色长河破碎,化作一滴滴金色水珠四散,反哺三才大阵。 三才大阵再次轮转,人地两阵易位,祖龙已身在地阵之中,可被儒圣法相握在手中的龙珠,却已是留在了人阵当中。 “碎。”闻砚伸手,微微握拳。 儒圣法相发力,将那颗龙珠直接生生捏碎,儒圣法相指间宝光流溢。 莫莲一身剑气汇聚在天地人上,剑上剑气千万斤,剑光恍若星辰显,就此一剑斩去龙头,斩杀祖龙。 传国剑剑灵祖龙,身躯消散,点点破碎金光返回剑中。 那柄天下第三名剑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所幸有金色流光慢慢修补着破碎的剑身。 若是单单剑灵祖龙被斩杀倒也还好,可那颗龙珠的碎裂,却是直接伤到了传国剑的本源。 正欲再度出剑的李梦阳,身形一滞,全身上下渗出血色,一口鲜血喷出,使得一身红衣的颜色又加重了几分。 两位剑灵接连被斩杀,对李梦阳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那尊少年法相不再如之前那般纤毫毕显,而是身形都开始虚幻飘渺起来。 张衍谨记师父教他的趁他病要他命的处世道理,乘胜追击,看向莫莲,怒吼道:“莫莲!” “可。”莫莲轻轻颔首,剑气再次充盈全身,横剑身前。 身后再次升腾出一盏明月,只不过这次不是一轮完整大月,而是半轮残月,残月如锋,销销剑气冷如霜,萧萧剑光明似昼。 地阵之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空正中的半轮残月孤高悬挂,散着月霜,撒着月茫,三分凉意入七分冷意,销销作成萧萧寒意。 莫莲眼中闪动着如月般的寒芒,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极长的剑锋,冷声低喝道:“偃月冷如霜……” 张衍微微闭眸,身前身后,身旁身侧,十道颜色各不相同的雷符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天降地生。 张衍缓缓睁眼,眼中十色雷霆汇聚,雷霆之下掩藏着不可匹敌的万钧之力。 身后,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不知从何处而来,龙鸣震天,鳞爪飞扬。 手中三尺青锋剑,剑上雷霆势万钧! 张衍双手握青虹,举剑直向李梦阳,声如雷霆乍响:“雷霆势万钧!” 天与地,人与剑,俱归一,分不清究竟是萧萧月光,还是那灼灼雷光,只知全都化作一道明亮剑光。 天地合击,张衍与莫莲共同递出了一剑。 偃月冷如霜,雷霆势万钧! 雷霆半月! 斩! 剑光远远而来,李梦阳脸色苍白,动了真怒,遥遥递出了一剑。 一道绯红剑光冲天而起,于天幕最高处化作万千绯红流光四散开来。 每一道绯红流光都是一记剑光,故而天幕处有万千绯红剑光显现。 一道明亮剑光与万千绯红剑光撞上,却只是一片寂静,好似无事发生。 可真的是如此吗?殊不知,在那茫茫虚空处,剑光中蕴含的不可斗量的剑气溢散,不断割裂着虚空。 李梦阳御风高悬,身上红衣变换,先是青衫,又是黄袍,后是白裳,法袍四色流转不定。 李梦阳终于是在此时显露出了全部的合道之路。 “立夏。” 夏气重渊底,春光万象中! “立秋。” 始惊三伏尽,又遇立秋时! “立冬。” 羁旅立冬时,凄风擗面吹!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 天阵之中,一轮赤红大日高悬,灼烧着阵中一切,无风无雨,流转的雷霆仿佛凝固,雷池雷泽下丈百尺有余。 地阵之中,秋风萧瑟如刀,万物衰败寂寥,原本无处不在的剑气剑意,被秋风秋意不断消磨,已是所剩无几。 人阵之中,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寒意浸人,白墙黑瓦上攀满了寸寸寒冰,原本的朗朗读书声似是受寒意浸染,小了许多。 天阵立夏,夏阳炎焱。 地阵立秋,秋风萧瑟。 人阵立冬,冬雪纷飞。 若再算上李梦阳所身处之地暖春时景,那便是一座小天地,暂且视为一座人间,春夏秋冬,人间四季,同时汇聚。 莫莲对此并不吃惊,早有推测,如今这般,也算印证了心中猜想。 莫莲凝聚一身剑气抵御着萧瑟如刀的秋风,平静看着重新立于桃花枝上的红衣少年,微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师父天仙,所合道之路岂会只是春时那么简单,而是春夏秋冬,人间四季。” 第123章 血屠仙京 平玄战场后方,仙京城城门前,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仰头看着这座矗立了已有八百年悠长岁月,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火洗礼的巍峨京城。 他的眼中似有晶莹泪水,不知是不是被战场的烽火迷了双眼。 张子乾将目光从这座巍峨京城移开,扭头望去,但见大玄三千玄甲铁骑为了抵达这里,横穿了尸山血海,如今已剩不足三百余骑,且个个身负重伤。 目光投向更远处,那座名为尸山血海的大镇依然存在运转,血海屏障滔天,无数行尸走肉密密麻麻,让人胆寒,让人后怕。 张子乾收回目光,看向副将钟铠钧,嘶哑开口问道:“为了抵达这里,咱们值得吗?” 虽然是询问,但想必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钟铠钧也知道这个问题不用他回答。 他咬牙忍痛,将臂膀上的几个碎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着,又狠狠唾了一口,这才勉强解恨。 那是他突围时,被一只行尸走肉狠狠咬住臂膀不放,虽是一拳将它头颅打碎了,但仍是有几颗碎牙齿镶进了肩膀里。 张子乾带领三千玄甲铁骑从那座尸山血海大阵中杀了个对穿,损失惨重惨烈,不过到达仙京城时,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的牺牲都要去换一个天下太平。 身后的几十名玄甲铁骑将剩下追出阵来的行尸走肉一一斩杀干净。 那群行尸走肉,说实话战力并不算太全,但胜在数量极多,好在由张子民率领大玄主军主动吸引主力,加上张子乾率领的这三千玄甲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才得以突出重围。 但饶是如此,还是差点全军覆没。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眼睁睁的看着张子乾与三千玄甲铁骑一路突围,直到杀至仙京城城下。 龙武帝眉头紧皱,不明白张子乾到底要干些什么? 就算是张子乾率兵占领了仙京城,那又能如何? 如果不解决这座尸山血海大阵,终究也是无用功罢了,只会白白折损精锐兵力。 身旁有将士,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我们要去拦他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但肯定会对我们不利!” 龙武帝面色阴沉,冷冷反问道:“拦他?你拿什么去拦?内阵外的那群行尸走肉都拦不住他们,而且我们一旦出阵,根本就用不着他们动手,那群行尸走肉便会将我们撕成一堆碎肉。” 这座尸山血海大阵会攻击,除了内阵之外的所有活人,无论是大平还是大玄都一样的。 内阵血海是大阵的核心,控制着大阵的运转,却无法控制外阵中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若冲出大阵的范围,就会变得更加疯狂,完全凭着兽类的本能行事,直至有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战场另一边,大玄固兵坚守防线也是极其困难。 大玄以玄甲铁骑闻名于世,善攻势而不善守,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无一名强者统帅坐镇,只靠大皇子张子民一人苦苦支撑战局。 张子民走出大玄军帐,目光深邃,好似能看穿整座尸山血海大阵,看见已经兵临仙京城下的张子乾。 他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张子乾是死是活,那支三千玄甲铁骑到底有没有全军覆灭,但他还是坚守在这里,因为他相信,相信张子乾,相信玄甲铁骑,相信大玄终会胜利! 张子民凝视战场,喃喃自语:“子乾,会赢的……对吗?” 同一时间,张子乾也在回望整片平玄战场,目光穿越整座尸山血海大阵。 大玄兄弟二人,便就与此隔着一座尸山血海大阵,遥遥对望,心有灵犀。 张子乾伸手触摸仙京城城门,却发现被一层淡蓝色的屏障阻隔开了。 他双手持枪,倾尽全力,一枪刺在了淡蓝色的屏障上。 以他现在天境的修为,全力一枪的威势,自然不必多说。可刺在淡蓝屏障上,却只是荡漾出些许波纹。 嗯……这应该就是仙京城的守城屏障了,果然坚韧异常。 张子乾目光冰冷如霜,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小剑。用小剑在仙京城门上轻轻一斩,一道虚空裂缝便被轻开。 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平时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少有开启。只有在战时,才会开启运作,不过也基本上没人能够兵临仙京城城下。 有了这柄莫莲所赠送的小剑,仙京城的护城屏障如同虚设,仙京城门就敞开在张子乾面前。 当然,这柄小剑只是一把钥匙,只能让为数不多的人进入,时间一到,便会合拢缝隙,将人拒之门外。 不过,现在张子乾身边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了。 张子乾率先收入虚空裂缝中,身后仅存的玄甲铁骑紧随其后。 身处血海内阵的龙武帝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额头上一条条青筋跳动暴起,眼中一片血红。 那大玄二皇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把剑钥?! 这种剑钥李梦阳只造了五柄,无论是何人都无法仿造。 其中一柄在自己身上,自己日夜随身携带,另一柄在深宫皇后的手上,也不可能遗失。剩下三柄都在生老宗手上,莫莲,国师,还有传说中的那位剑仙,每人各一柄。 既然这大玄二皇子手中有那剑钥,而且自己身上的也在,皇后手上的也不可能遗失,那么只能是生老宗那边出了岔子。 张子乾手中的剑钥,怎么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龙武帝面色惊恐,声音有些颤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国师大人不可能背叛大平!背叛大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也待他不薄!” “对!国师大人绝不可能背叛大平!” 龙武帝竭力想说服着自己,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眼中的惊恐,惊惧,惊慌,根本就掩饰不住,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来。 此时,仙京城好像是一位失去了所有护卫的绝世美人,就这么赤裸的暴露在了一群匪徒的爪牙之下。 仙京城中,张子乾策马扬鞭,怒声喝道:“弟兄们,血屠仙京,只在今日!” “杀啊!” 第124章 小事情 张子乾领军,钟铠钧副将,与三千玄甲铁骑硬生生从尸山血海大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领兵入主仙京城城中。 张子乾果决下令,命令手下:“时间不多,我们一定要快,先兵分三路!” “第一队人直去皇城大院,抓尽那些大官的家属家眷,若是男子反抗直接杀了就好,女人和小孩务必活捉!” “第二队人直去宫城内部,一定要活捉皇后,至于一些后宫妃嫔,能活捉就活捉了,不能活捉杀了也要把尸体带过来,悬尸仙京城头。” “第三队人要大力收集火油,干草,麻布等易燃之物,越多越好,着手准备火烧仙京城。” “大家也是刀尖舔血的人,相信不会有什么不必要的恻隐之心,要么杀了,要么活捉带回来,一个都不要留!” 张子乾回望众人,面色冷冷,眼眸冷冷,话音冷冷。 “就这样,时限一个时辰,时辰一到,火花为号,仙京城城头集合!” 张子乾一骑当先,策马飞奔在仙京城中的龙云大街上,身后的玄甲铁骑没有任何商量自行一分为三,每支队伍约有一百人。 龙云大街,是仙京城的主干道,直通皇城宫内。 大街上,阵阵马蹄声响起,遮掩住了黄昏中的乌鸦哭啼。 京城内,百姓门窗紧闭。 一路上,人人默不作声。 寂静一片的仙京城中,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只剩下战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咚咚声,好似某只厉鬼敲门,前来索命。 ………… 大平皇宫中,琼楼玉宇被蒙上一层血污,万片琉璃瓦在黄昏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金碧辉煌,甚至美的有些不真实。 铁骑的喊杀声,宫女的哭喊声,乌鸦的啼鸣声,为大平这个在历史长河中矗立了八百年的恢宏王朝,和鸣了一曲送葬歌。 正宫中正坐着正宫。 一位衣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美妇人,高坐在后宫的凤椅上,膝前横有一柄精美的宝剑,修长的眉眼低垂,沉默不语,大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 有位玄甲老卒手持长刀,一脚凶狠的踹开正宫的朱红大门,冷眼看向端坐着的皇后娘娘。 玄甲老卒收刀回鞘,开口问道:“你就是大平的皇后娘娘?” 文凤皇后脸上看不见一丝惊慌,淡漠点头:“是我。” 玄甲老卒向皇后娘娘抱拳,拱了拱手,故作恭敬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抬起修长的眼眸,默默扫视面前玄甲老卒,开口问道:“大平……算是亡国了吗?” 玄甲老卒如实答道:“还不算亡国,不过也快了。” 文凤皇后再次开口问道:“我的夫君死了吗?” 玄甲老卒依旧如实答道:“垂死挣扎。” 玄甲老卒又一次重复说道:“那就有请皇后娘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凤皇后握紧了横在膝上的宝剑:“我为一国皇后,恕难从命。” 玄甲老卒抽刀指向皇后娘娘,冷冷说道:“这可由不得皇后娘娘,将军叮嘱我说敬你是皇后,让我给你些面子,但切莫要当了真。” 文凤皇后站起了身,拔剑出鞘,持剑迎向玄甲老卒。 难不成这皇后娘娘还是个宫中高手?玄甲老卒眯起双眼,横刀身前。 另一边,有位玄甲兵卒拉着一个宫中美人的柔顺长发,将她硬生生从皇宫中拖了出来。 美人双足赤裸着,蠕动着姣好的身躯,拼命挣扎着,灵动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生犹怜。 可那个玄甲兵卒依旧拖行着,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 美人忽的停止了挣扎,大声哭喊道:“军爷,等一下,等一下!” 那个玄甲兵卒停了下来,终于皱着眉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美人见他停了下来,大喜过望,好像看见了生的希望,顾不得兵卒的目光,急忙从饱满的胸脯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打开小布包,露出许多金银首饰。 玄甲兵卒低头看了看金银首饰,又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美人。 美人带着泪珠,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撩开衣裙,露出一片细腻的雪白,用如羊脂玉般的小脚,去勾动玄甲兵卒的裙甲。 美人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直起柔软的腰身,靠在了玄甲兵卒的身上,笑得愈加妩媚:“军爷,只要您放了我,奴婢什么都可以给军爷。” “好麻烦。”玄甲兵卒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什么……”美人眨了眨还带着泪花的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雪白修长的脖颈,被整个一刀切开,漂亮的脑袋耷拉下来,仅靠着皮肉与颈骨相连。 美人瞪大失去灵动的双眼,眼中带着些许惊恐,更多的却是不明所以。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就这么香消玉殒。 将军说,遇到反抗的直接杀了,那么色诱,应该也算一种反抗。 玄甲兵卒面无表情,捡起那个小布包揣进怀里,将美人的艳尸拖至战马旁,又将套马索套在了洁白的脚踝上。 战马的屁股后边,还拖着好几具这样美艳的尸体。 玄甲兵卒翻身上马,看向身边领头的老卒,问道:“大平的皇后娘娘,抓到没?” 领头的老卒骑在马上,闷闷地点了点头:“抓到了,在后面,不听话,砍了双脚,驮马上了。” 玄甲兵卒又问道:“那皇后娘娘如何,麻不麻烦?” “不算麻烦,都是些小事情。”玄甲老卒摇了摇头,“以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一交手我便知道,不过是一个很有胆识与骨气的弱女子。” “你下手不重吧?” “我下手有分寸。” “不会死了吧?” “一时半会死不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骑马向着仙京城城头赶去。 玄甲兵卒在心中默默估了估时间:“约定的时辰快到了。” 玄甲老卒点了点头:“嗯,快往城头赶吧。” 二人不再言语,齐齐抬头看天,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战马后,一具具美艳的尸体在青石板上快速拖行,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丽的火花。 第125章 白家忠烈 仙京城的上空,蓦然炸开一朵无比绚烂的花火。 皇城中的某处大宅院中,一个小孩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新奇的看着天上绚烂的花火,他从未看过如此绚烂的烟花。 即使在洒下赤黄余晖的黄昏中,那朵花火依旧灿烂迷眼。 孩子窝在母亲颤抖的怀里,却指向窗外,轻轻笑道:“娘亲,娘亲,看……看烟花!” 女人强忍着心中恐惧,生生止住了颤抖,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却并未落下。 女人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呢喃着:“小鱼儿,你要乖,你要乖乖的……” “不要怕,真的不要怕,娘亲在,有娘亲陪着你呢……” 孩子有些迷茫的抬着头,看着含着泪水的娘亲,不解问道:“娘亲,我为什么要怕?还有……你在哭什么呀?” 孩子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为娘亲拭去眼泪。 “娘亲不哭,娘亲不哭了……”女人抱紧孩子的手臂又加紧了几分。 一座硕大的豪宅大院,如今却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仆人早已四散逃命,自家亲人也全都以身殉国。 这座豪宅大院,姓白,是一座将军府。 这个“白”字,是大平将军白青的“白”,是大平宰相白墨的“白”。 白家大院的朱红大门被人抬脚踹开,一个浑身染血,手持长枪的俊朗少年,跨过高大的门槛,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俊朗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身披玄甲的兵卒。 少年擦去脸上的血污。刚刚他才杀了几个看家的护卫,境界不算太高,全都是地境之下。 自从跻身天境之后,他杀地境或是海境修士,真就如杀鸡屠狗一般简单。 若是再低几境,那就只能视为蝼蚁了。 俊朗少年冷冷环顾白家大院,耳朵微动,便感受到了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以天境修为对周围的洞察力,这点轻微的呼吸声便极其明显,就好似有人亲身站在他面前一般。 俊朗少年抬头看天,看见了绚丽的花火,冷冷说道:“约定了时辰到了,这座大院最后两个人就在主屋之中。” “如果我听见的呼吸声没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全部抓出来。” “我们该走了。” “是!将军!”两个玄甲兵卒应了一声,抬起手中刀,便劈开了房门。 屋内传来惊呼与哭喊,却很快停止。 一位身穿华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可爱孩童被驱赶了出来。 美妇人被玄甲兵卒从后面推了一下,踉跄跪倒在地,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露出了胸口处大片细腻的雪白。 俊朗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美妇人,冰冷的眼中没有任何欲望:“带走。” 美妇人泪流满面,但看见眼前俊朗的少年,心中忽的涌起了莫名的希望,凄声哀求道:“求求小将军开恩,就放了我们母子俩人吧!” 俊朗少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剑眉微皱。 美妇人见小将军这样,又猛然摇了摇头,急忙改口说道:“不!不!小将军不必放了奴婢,奴婢愿侍奉小将军左右,但求小将军放了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也是无用的!” “小将军若是求钱财,府中金银之物,奴婢自当双手奉上。” “小将军若是求美色,奴卑……奴卑也愿尽听小将军安排。” 美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故意拉了拉衣襟,好让胸前的细腻雪白露的更多一些。 或许……美色,是她现在能运用的唯一手段了。 俊朗少年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怜悯。 可惜……这一抹怜悯,转瞬即逝。 看着哭泣的母亲,小孩子却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坚定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横在跪地的母亲面前。 小孩子拉开一个古朴的拳架,竟是有些许拳意上身,怒声喝道:“我白家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我不允许你们欺负娘亲!”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如此年幼,竟已是入臻化境修为,而且底子十分扎实,关键是拉开拳架时,竟还有拳意上身,当得起一声“天才”了。 美妇人用力拉住孩子的小手,也想让他跪下来,哭喊道:“小鱼儿,快快跪下来!” 被称作小鱼儿的孩子,回头看向母亲,倔强道:“他算哪门子东西?!让我白家男儿跪他!” 他转而又安慰母亲:“娘亲,别怕!有我在这呢!” 俊朗少年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白家?你叫什么?” 孩子扬起脑袋,高傲道:“白家!白琼瑜。” “你与白青老将军什么关系?” “他是我爷爷!” “你爷爷死了,我杀的。” 白璟瑜怒目圆睁,向着他便是一拳挥出,竟隐约还有些拳罡溢散:“你放屁!” 白璟瑜怒喝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张子乾。”俊朗少年轻轻弹指,便将他径直弹飞出去。 白琼瑜右臂瞬间断裂,被弹回到美妇人怀中。 孩子捂着断裂的右臂,涕泗横流,哇哇大哭。 美妇人敢怒不敢言,将将将孩子抱在怀中,看着张子乾,一言不发。 嗯……跻身天境之后,对力度的把握更好了。张子乾看了看手掌,又看向哇哇大哭的白琼瑜,不由轻笑道:“原来……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还以为……”张子乾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收敛笑容,冷冷道,“白琼瑜!你爷爷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自己一命!记住我的脸,若还有机会,我张子乾等你复仇!” 钟铠钧一只手搭在张子乾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低声提醒道:“殿下!此子若不除,日后恐有麻烦。” 张子乾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反而是对那个美妇人说道:“他我不杀,但你要跟我走。” 美妇人满脸惊恐,但还是颤抖着站起身,缓缓施了个万福,惨然一笑:“多谢小将军……开恩。” 身后,钟铠钧再一次沉声道:“殿下!莫要心慈手软!” 张子乾还是不予理会,率先跨出白家大院的门槛,翻身上马后,看着即将下落的夕阳,自言自语:“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把女人带走,至于那个小孩就留他在这自生自灭吧。” “是!” 片刻后,一行人扬长而去,直上仙京城城头。 第126章 人头攒动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早早立于城头上的大平群臣早已被控制,按着官职及官袍的颜色依次排开,跪在城头上,跪向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 张子乾,就是要让龙武帝亲眼看着他的臣子们,他的妃子们,他的子民们,是如何人头攒动的…… 血海内阵中,龙武帝仰头看去,脸色铁青,双目中血丝密布。 双方虽然隔着十余里地,但以龙武帝海境的修为,倒也瞧得真真切切。更不用说那些全是地境之上的护卫禁军了,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城头上跪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这群护卫禁军的亲人朋友,妻儿老小。 仙京城头上,张子乾长枪直指龙武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悬。” 下一刻,数十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被悬吊在城头上,随着萧瑟的秋风微微晃动。 龙武帝瞪大了双眼,就这么看着。 白花花的身子,黑黝黝的城墙,红彤彤的残阳,银晃晃的兵刃……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在活生生的剜着他的双眼,一点点刺痛着他的心。 张子乾长枪拄地,缓缓开口道:“关了大阵或者请你出阵。”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内阵里,每个人的耳中。 龙武帝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仰着头,瞪大着双眼,凝视着仙京城头。 张子乾见龙武帝没反应,再次下令道:“吊。” 有兵卒手持绳索,一端绑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倒拖着一位双脚被齐齐砍去的她,不紧不慢地赶到。 大平皇后娘娘,文凤皇后娘娘,此时浑身赤裸,双脚齐齐被砍,脖及绳索,跪趴在地,被拖至张子乾身旁。 张子乾伸手按住这位皇后娘娘高傲的头颅,将其压了下去,而后抬头冷冷的注视着龙武帝。 “朕要你死!朕要你死!朕要你死!”龙武帝咆哮如雷,发指眦裂,死死盯着张子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张子乾抓住皇后娘娘的一头长发,伸手将她拎出了城头处。 文凤皇后一头长发瞬间崩的笔直,强烈的痛楚撕扯着头皮,整个身子都是悬空。只要张子乾松手,她立马就会摔成一摊烂肉。 纵然如此,这位大平的皇后娘娘仍是忍着剧痛,咬牙一声不吭,丝毫不露怯,硬是要保全大平皇后的威严仪态。 张子乾与龙武帝,二人默默对视着。 张子乾突然松手,文凤皇后骤然下落,脖颈上的绳索却又在一瞬间绷紧,死死勒住修长的脖颈,强大的冲力刹那间将颈骨折断,使之眼前一黑。 大平一国之皇后,此时便如一条被剥了皮,吐着舌的野狗一般,活活吊死在了……仙京城头。 死相……极其凄惨。 龙武帝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城头之上,张子乾招了招手,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杀。” 第一排,跪着的二十四名官员头颅落地,无头尸体被身后兵卒一脚踹落城头。 他们曾都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有的是那御史大夫,还有的是六部尚书,更有的是三公九卿…… 他们曾经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如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却像如屠狗一般,人头落地,好像也如普通百姓那般没什么两样。 张子乾再次招手,冷冷说道:“再杀。” 第二排,被推到城边的,不再是百官,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与第一排人数相同,都是二十四人。 雪白的刀光映着女子的脸庞,有的苍老垂暮,有的清秀可人,有的美艳动人…… 下一刻,全部人头滚落,二十四具无头女尸被人踹下城头。 “老子他娘的干你娘!老子他娘的干你八辈子祖宗!” 血海内阵中,有将士怒吼,满眼血红。 被杀到二十四个女人中,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女儿。 握紧手中长刀,愤怒摧垮了仅存的理智,使他不顾一切的冲出内阵。 四周的行尸走肉瞬间便围了上来,他便一刀斩去一个行尸走肉的头颅。 紧接着,一刀又是一刀,刀光缭乱,无数行尸走肉,人头落地。 但刚走出去不过百步之遥,就被淹没在尸潮中,像一颗石头入水一般,便没了踪影。 一个地境巅峰的强者,就这么没了!龙武帝面容扭曲狰狞,怒极反笑:“张子乾!你到底想如何?!” 张子乾听得清楚,却默不作答,只是挥手道:“接着杀。” 又是二十四位士家大族人头落地,鲜血浸染仙京城头。 张子乾脚踏鲜血,走上前去,捡起一颗尚未闭眼的头颅。 拎住头发,甩了几圈后,向内阵中用力掷出。 头颅以极快的速度,“呯”的一声巨响,撞在内阵的血海屏障上,炸成一摊烂肉。 张子乾双眼微眯,一脚踏在城头上,怒声喝道:“老子要干什么?” “关了大阵或请你出阵……咱们接着打!” 龙武帝怒吼道:“老子怎么知道关了这大阵!李梦阳布的大阵!关仙京城什么事?!关老子什么事?!” 张子乾用身上的白袍擦去手上血迹,淡然道:“哦?那就继续,反正老子手上还有千余人,慢慢的杀,一点点的杀……” “人杀完了,我就放火烧了这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八百年国运!” “你个畜牲!”龙武帝向后微微退了几步,怒声骂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张子乾沉默不语,只是一味挥手下令。 第四波,是二十四个孩童,哇哇大哭,人头滚落。 第五波,是二十四个官员,乞求怒骂,人头滚落。 第六波,是二十四个女人,痛苦尖叫,人头滚落。 第七波…… 第八波…… 一波统共二十四个人,依照百官,女人,孩童依次排序。不多时,便已经杀了十五波了,大平百十位高官已是全部杀绝,如今剩下的只是些女子与孩童了。 一颗颗头颅留在了城头之上,无头的尸身却被抛下了城头,摔成一摊摊烂肉。 张子乾冷冷看着仙京城城头的数百颗人头,面无表情,持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身后,钟铠钧问道:“殿下,只剩女人和孩童了,还要杀吗?” 张子乾持枪的手停止颤抖,不由得握紧长枪,枪尾重重顿地,咬牙切齿道:“接着杀,一个不留!” 一人接着一人,一波接着一波。 一时间,仙京城城头之上,人头攒动。 第127章 大利天下 张子乾看着这一切。 龙武帝也看着这一切。 一人看似平静,握枪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一人看似暴怒,一双眼眸却冰冷的可怕。 一位大玄皇子,一位大平皇帝。 二人同时抬起双眸,遥遥对望。 二人的眸中,都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二人都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他们才是所谓的“同道中人”。 都是……为了心中大利,而弃大义于不顾之人。 大利,我所欲也。大义,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大义而取大利者也。 虽有,圣人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但若!一人之公利,以利一国,而后又大利天下,又当如何? 圣人又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同理,大利非利于一人乎,而同以利天下万万人! 此言!又有何错?! 小利小义,故可舍利而取义。 大利大义,应当舍义而取利。 小人!见小利而忘大义! 君子!故大义而忘小利! 雄主!当取大利为先,而后才思大义! 故!雄主,当为当取天下先! 无论是大玄皇子张子乾,还是大平皇帝龙武帝,都舍大义,而取大利! 龙武帝嘴角微微抽搐着,暴怒而扭曲的老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拿大义来压朕?! 大义于朕何加焉?! 一群百官算什么?一座仙京城又算什么?百官没了,可以重招!仙京城没了,可以重建! 唯有我大平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纵观如今战场局势,不过分庭抗礼对峙,谁都有胜的希望,谁都有败的可能。 既然还有希望凭着这座尸山血海大阵逆转战局,即使最终的结果是鱼死网破,可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大平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你大玄即使生吞了这块硬骨头,也要做好被刺破喉咙的准备。 我大平就要死磕你大玄! 就算我大平亡国灭种,也要让你大玄折损国运! 龙武帝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却不知痛,殷殷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怒喝道:“来!大玄的小兔崽子!就让老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得多绝!” “大不了就是一场……鱼死网破!” “好!很好!太好了!”张子乾一双剑眉拧在一起,双手重重鼓掌,咬牙切齿地下令,“给老子直接放火烧城!余下的女人孩童接着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龙武帝不在乎大义对吧?! 那我便直接火烧仙京城,断绝你大平半数国运,无论怎样,我都不亏! 你大平!早已是强弩之末!城中门阀士族我杀完了,朝中文武百官也死完了,我还要火烧仙京城! 我倒要看看你大平!在一片烈火中,还能剩下来什么东西?! 张子乾俯身,一掌重重拍在城头的墙砖上,手背上青筋暴突,咬牙怒笑道:“人!我全杀完了,一个不留!城!我放火烧了,一地灰寂!” “老子!就是要……” “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不只是想要火烧仙京城,重创大平国运,更是想要顺便摧毁某个他一直想要毁掉的东西…… 门阀士族。 他自认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跟着父皇打天下时,世家子弟对他的嘲弄欺辱,却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当时,你叫我一句草流穷寇,我且不挑你的理。 现在,屠刀就握在我的手上,你又该叫我什么? 放眼遥看东南西北中整座天下,何处没有苍生黎民? 有苍生黎民之处,又何处没有欺压百姓的门阀士族! 何为贱?何为尊?你们因何高高在上? 我张子乾就要看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那么豪横,那么看不起贫苦百姓,是多了几条命出来吗?! 杀到现在,看来你们也只有一条命罢了!那你们在豪横个什么劲! 父皇图谋天下太平,对你们有所顾忌,不敢大打出手,只是略施惩戒。 没关系,等着瞧,让我来! 门阀氏族奴役万万百姓多少年岁月? 今我张子乾便要一朝除尽,连根拔起! 先从仙京城开始!毁尽你们门阀士族盘踞之根基!然后,等我当了皇帝!我便要将你们一一铲除,一个不留!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子乾心中略有愧疚,却无丝毫悔意,眼中只有不移的坚定。 那些文武百官都代表着各地的门阀士族,那些女人孩童都曾是门阀士族的家眷,杀了也就杀了,都是无所谓的。 门阀士族好似遮天的巨树一般,对其就是要连根拔起,就是要斩草除根,就是要绝根灭种,杜绝春风吹又生。 他自认没有亲手直接杀死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放了一把火,留他们自生自灭,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玄兵卒的牺牲,城中百姓的无辜,女子孩童的可怜,都会让他心生愧疚。 但!与使之天下太平,与断绝大平国运,与铲除门阀士族,进行比较的话…… 一切都是最值得的! 既然最值得,那便没什么可后悔的!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弃大义于不顾,而以大利天下。 是谓……不悔! 身后,燃起熊熊烈火滔天,火炎炙烤着曾经无比繁华的仙京城,火舌贪婪舔噬着即将落下天幕的残阳。 所有人,入眼处,皆是一片红色。 那抹红色,是血海的红,是残阳的红,是烈火的红…… 张子乾红着一双眸子,猖狂大笑:“来!就让老子开开眼!” “看看你大平的国运到底还有多长?!看看你龙武帝的脊梁到底有多硬?!看看你国的那位李先生到底死是不死?!” 我的父皇!可以……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我张子乾!便要……天街踏尽公卿骨,试问哪个是王侯! 我的父皇!就是我大玄王朝的开创者! 我张子乾!便是你大平王朝的送葬人! 龙武帝眸中映着红色,怒容逐渐收敛,神情平静下来,默默以心声回答:“一把火烧不尽大平八百年的国运,朕的脊梁扛得动你压下的大义,国师还在便大平还在!” 张子乾红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抹粹然的金色。 他握紧手中长枪,直指整座大平大玄的战场,也好似指着大平大玄共有的整座天下,厉声喝道:“我张子乾!要大利天下!” 第128章 法则与合道 一片苍茫小天地,三才大阵天地人。 张衍,闻砚,莫莲,三人各自持剑,立于各自大阵中。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面色不善,眉头紧皱,心有不安。 这位……当今的天下第一,难不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为全力出手,甚至还留有后手?! 天,地,人,三者间相互转换,逆转乾坤,时而天人合一,时而天地归一…… 李梦阳身上的那一袭法袍宝光大亮,光华流转不息,种种颜色有规律的变化。 青,红,黄,白,四色不定。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 三才大阵,四时齐聚,四季流转,万物更迭交替,一枯一荣,生生不息。 李梦阳看着身上颜色变化的法袍,淡淡笑着,喃喃自语:“倒是许久,没见见这件法袍的其他风采了。” “总是一袭红衣,也是有些看腻了。”李梦阳自嘲一笑,轻轻拂袖。 一座苍茫小天地,便各自有异象显化。 天阵夏日炎焱,地阵秋风萧瑟,人阵冬雪纷飞。 至于李梦阳身处之地,脚下的那一株参天大桃树,桃花朵朵灿烂,春意盎然。 这件年代极其久远的法袍名为“节气”。与老道剑仙赵仙升身上的那件紫金道袍“天衣”齐名,都是大道天赐,是自然孕育的远古重宝。 传说是李梦阳合道不老时,一座小院内四时四季齐聚,受大道的应昭,这件法袍“节气”由此显化而成。 一人合道春夏秋冬四季之后,这件名为“节气”的法袍,也就与李梦阳的通天大道紧密相连了。 曾几何时,莫莲问过师父,为什么总是以一袭红衣示人。 李梦阳当时却只是淡笑道:“因为你师娘喜欢春天与红色。”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合道四季,却只是显露春季,法袍四色,却总以红衣示人。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位女子喜欢罢了。 莫莲站在地阵中的某处山巅,迎着萧瑟如刀的秋风,看向风采绝代的师父,淡淡说道:“辛苦师父,如此压制合道修为了。” 李梦阳掸了掸法袍上的莹莹宝光,平静笑道:“一朵桃花,五朵花瓣,我自然是……一人五合道。” 一人五合道,古往今来,唯他李梦阳一人而已。 就合道数量这一点来说,就连赵仙升都自愧不如,自认做不到一人五合道。 一个人合道什么东西,不仅关系着十万法境时战力的强弱,更关系着将来如何踏入半步仙境,甚至达到一念仙境的层次。 每层境界都有每层境界的奥义,十万法境的奥义,无他,无非这两个字“纯粹”。 一般来说,修士所合道的法则,越加纯粹越加简单,那么将来破境时也就更加容易。 反之,修士合道的法则,越加复杂越合乎大道自然的运行规律,那么将来破境时就必定难如登天。 就比如,赵仙升一人合道长生与剑两种法则,一颗剑心纯粹到极致,除了一剑之外,其余皆是身外之物。便可不足二百年便破境,跻身半仙层次,仗剑逍遥天地间。 至于……他的一身道法也是纯粹至极。 反观李梦阳,一人五合道,不老四时四季,占尽人间天时! 而且李梦阳远远不如赵仙升显得更加纯粹,仅此一人,可称天骄全才,占尽天下数个第一! 炼丹天下第一,符箓天下第一,炼器天下第一,占卜天下第一,推衍天下第一,术法天下第一,其剑道一途更是仅次于赵仙升,暂居天下第二! 赵仙升仗剑飞升玄天之上后,他李梦阳便是天下第一大修士! 所以……李梦阳要想破境,跻身半步仙境,就显得极难极难,就好像村中稚童拿起长生剑,并让剑灵云墨,心服口服地认其作剑主。 李梦阳当年并非没有破境的契机,只可惜终不是三千大道,而是邪魔外道。 若想要破境登仙,他要么舍了正道不要,就如当年一般,以心中执念为引子,引渡化外天魔入主神魂,凭此直入一念魔境。 要么就只能选择与一国之大气运相合,将个人气运与大平国运紧密融合,借助五百年国运冲破瓶颈,一举登临半仙境界。 当年承天帝选择设局算计,李梦阳真的不知道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无非是卦相不算太差,且心中早有此意,顺势而为罢了。 何况李梦阳也是真真舍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平亡于战火,五百年太平不复,天下成乱世。 自承天帝而起,再到当今的龙武帝,这三百年岁月,大平因逆天逆道而行,天灾不断,人祸连连,致使与大平国运紧密相连的李梦阳,也是境界不稳,几次差点跌境。 尤其是当年举生老宗一宗之力,祭剑于天,问道于天,使其身受重伤,差点大道根基彻底断绝,陷入必死关中。 却也数次破关而出,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局,强行为大平延续国运传承。 好在合道之法则乃是四季四时,如此逆天逆道行事,却起码稳定住了天下四季正常的流转。 否则,一但四季不定,节气错乱,那么这个天下,就不仅仅是天灾人祸那么简单了…… 当下,李梦阳一人掌控四季四时,更是手持不老与传国双剑,这座宏伟的三才大阵,对他的一切压制都已是无用。 故而,天时已不在,如今只剩地利与人和。 莫莲,张衍,闻砚,三人只能靠着身处与各自大道相合的小天地,凭借着大阵对自身实力的加持,将修为境界勉强维系在所谓的伪半仙境。 而李梦阳借用传国剑,又身负大平八百年国运,压制又完全消失,因此李梦阳重登半步仙垸巅峰。 三位所谓的伪半仙,联袂起剑,围杀一位巅峰的半仙。 难吗? 极难,极难! 可确是神仙手段都已用完,已没有任何办法了。 闻砚,君子玉上浩然气,双手捧剑。 张衍,青虹剑上十雷霆,举剑身前。 莫莲,天地人上剑气荡,剑指师父。 李梦阳盘腿坐在桃花枝上,双眸微闭,双手拢袖,双剑悬于身侧,轻声道:“来。” 第129章 各自出剑 说来便来! 李梦阳微微一笑,双指并拢轻点眉心朱砂,轻声道:“小满,处暑,小雪。” 三声不同节气,三处大阵变色。 天阵之中,那轮大日愈发饱满璀璨,高悬在极远的天幕处,撒下灼热炙热炎热的万缕阳光,万千金色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幕,是天阵中一片光亮,让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雷光。 以至于张衍不得不退入雷池与雷泽的交汇处,让雷霆浸染神魂体魄,以免受烈阳的灼烧。 地阵之中,万物凋零,万物枯黄,无数生机湮灭,徒生一阵萧瑟悲凉,秋风凉寒冷如刀,片片刮去着人的心气。 莫莲不言不语,只是凝聚一身剑气默默抵御萧瑟的秋风,凄凉的秋意磨杀不了她纯粹的剑意。 人阵之中,小雪簌簌落下,带来浸骨的寒意。儒圣法像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护住整座书院,不受天降小雪的侵蚀。 闻砚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拢袖,一个个金色文字在身侧流转徘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耗下去!输的只会是我们!三人都是极其聪明的,心中便有了这么一个猜想! 压制已全然无效,李梦阳反而对他们产生了不可逆的压制,此消彼长之下,最终的结果便不言而喻。 “当如何?”张衍看向二人。 闻砚长呼一口气,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叹道:“君子当仁不让!” 莫莲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握剑天地人,淡淡说道:“各自出剑,倾力一剑。” 张衍了然,脸色凝重,缓缓点头。 闻砚自整衣冠,长喝道:“君子!敢为天下先!当仁不让!让我先来!” 身侧盘旋的一个个金色文字愈发璀璨,根本就是闻砚一身儒家学问的大道显化。 只见闻砚微微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本金色典籍,随着寒冷的风雪自行翻页。 “此生……再无望,十万法境!”闻砚略有不甘地看向君子玉。 其实……相比于君子玉让人自行合道浩然气,他更想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十万法境,为清白书院再开一条通天路。 本心一动,儒圣法相一瞬间化为浩然气四散,却又在刹那间凝聚成型,出现在李梦阳的少年法相面前。 君子玉携浩然气,便如整个清白山岳当头砸下。 “书生!我来陪你!”张衍悬剑身前,雷威浩荡八方风云,双手掐雷法神诀,继而一步跨出阴云,任由身躯暴露在赤红的大日之下。 “惊雷!”张衍双手掌心出现沛然雷霆,师父所赐的十张颜色各异的雷符已然在身侧流转,雷声轰鸣,雷光乍亮。 十雷之雷局,攒动而成,已然握在手中。 张衍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灼烧着神魂体魄。 闻砚的身躯则爬满了寸寸的寒冰,阵阵寒意浸入骨髓。 闻砚与张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道士要以身为药,救济天下,普救含灵苦难,让天下再不见苦难。 书生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士与书生,同道中人,终究还是站在了一起,各自出剑。 只为了所谓的太平,二人竟都是敢舍了大道之根本不要。 李梦阳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再次开口言道:“夏至,秋分,冬至。” 大日血红,烧灼一切,炎夏至。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哀秋分。 小雪飘飘,冰封一切,寒冬至。 至此,压制更胜以往,三才大阵对他们的加成已经微乎其微。 闻砚却不在乎,以指为剑,凌空书写出一个“劈”字来。 儒圣法相与少年法相,浩然气与剑气,君子玉与不老剑,一剑劈去与一剑斩来。 两尊法相间,互换一剑。 十雷之雷局砸下,被那棵参天的千万丈大桃树以桃花枝硬生生拦住。 无数条雷矛电鞭生成,轰轰隆隆,噼哩啪啦,雷威电势,浩大异常。 大桃树上,万千朵嫣红桃花竞相绽放,团团簇簇,簇簇团团,美不胜收。 儒圣法相被一剑斩散,散作万千浩然气,消融天地间。 “噗……”闻砚口喷大股鲜血,死死摁住胸口,身旁一个个金色文字散去。 少年法相被这一剑劈了一个踉跄,红衣破碎,身躯涣散,将散未散。 李梦阳全身上下渗出血色,染红了那件法袍“节气”。 十雷之雷局则直接崩散,张衍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再度近乎枯竭,损伤本源。 那参天的大桃树,再度燃起熊熊雷火,火光冲天。 莫莲眼神凌厉,径直离开地阵,御风而起,双手握持天地人,身形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来到少年法相与大桃树面前。 一剑递出,斩出了一线剑光。 剑光如瀑直下,带着不可挡之剑势,好以凿井一般,径直垂落,将李梦阳的少年法相与那株参天大桃树,直接一分为二。 剑光犹是不止,再度大起剑气,承载千秋的剑意,连带着将整个暖春之地都被重新转为无法无天之地。 莫莲手持天地人,再开天地。 李梦阳法袍变色,青衫破碎。 莫莲这一剑,竟是直接折损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一剑斩去了青衫春花。 “节气”法袍,便只剩下了红,黄,白三色,小天地中的四季,也就只剩下了夏,秋,冬了。 李梦阳瞬间七窍流血,看一下莫莲,却还是轻笑道:“莲儿,你就如这天地人一般,是一柄无鞘的利剑,易伤人伤己,还要注意一些才好。” 莫莲收剑,退回地阵之中,轻轻颔首:“师父教诲,莫莲受教。” 李梦阳不再言语,一袭白衣如雪,直入人阵之中,双剑齐齐斩出,斩出两道一金一红的磅礴剑气。 闻砚伸手撕下一张金色典籍上的书页,书页中犹有一句句圣贤道理浮现,身后的书院又响起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一个个金色文字显化而成,金光闪烁,笼罩人阵,金光之下,寒冰寸寸消融。 极远处,君子玉乘风而归,一道雪白如虹的剑光忽至。 闻砚伸手握剑,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君子,要有待客之道!” 浩然气荡荡,如大浪拍岸,激扬文字。 第130章 各有倾力一剑 一金一红两道剑气,落在无数激扬的金色文字上,径直斩碎大片。 “符成。”李梦阳轻轻抖了抖袖口,数以万计的符箓从中飞出,品种各异,颜色各异,但品秩都是极高。 各种数以万计的符箓,单从其中拿出一张,都是多少外界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宝。 万数符箓遮天蔽日,自行构成一座极大的符阵,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书院。 闻砚一手持剑君子玉,一手捧金色典籍,长剑轻挑,典籍翻阅。 那本金色典籍分解成足足三百六十五页,片片向上飞去,好似浪遏飞舟。 手中君子玉,又是一剑轻轻斩出,身侧一个个金色文字飞斩向李梦阳。 “锁。”李梦阳向后掠去,双手松开双剑,一绯红,一赤金,两道璀璨剑光分别划出两道长虹,入主天地两阵当中。 “这是……”莫莲的瞳孔猛然放大。 就在此时,李梦阳双手合拢又翻转,手掐法诀,低声喝道:“沧河之水天上来!” 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凭空出现在半空,浪涛滚滚,汹涌澎湃。 大河之水咆哮如龙,汹涌奔来,如瀑落下,便要水淹整座书院。 “正好!”闻砚双指于虚空中一抹,施展神通,“君子应有鱼龙之变。” 如鱼得水,鱼跃龙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一个个金色文字冲入水中,便化作一条条金色鲤鱼,逆流而上,鱼跃龙门,化作一条条细小的金龙冲破河水,飞扑向李梦阳。 李梦阳双指并拢,权当是一柄剑,以剑指斩去条条细小金龙。 大河之水落地的瞬间,便全部凝结为冰,一条冰河自天而来,寒冷刺骨。 一整个人阵,一整座书院,方圆数百里地界,全部冰封。 闻砚站在冰河之上,两鬓风霜,眉挂冰霜,微微一笑:“君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阵上空,数以万计的符箓全部爆炸燃烧,却被那三百六十五张金色书页在顷刻之间包裹炼化。 二者最终化作一颗内含炽热火种的炙热金丹落地。 金丹落地,火光冲天,书院地界,方圆百里,冰封溶解,浩荡百川流环绕书院,却被冲天的浩然气所拦。 身燃烈炎的张衍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反而向莫莲怒吼道:“莫莲!快换阵!” 莫莲听到这话,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人阵正中,微微摇头说道:“换不了阵,阵已被师父锁死了。” 不老与传国双剑,各自悬于天地两阵之中,化作一红一金两道剑光顶天立地,凭借着所附剑上的剑意通天绝地,便将天地两阵彻底锁死,在无法移阵换位。 莫莲内心颤动,原本以为自己所悟之剑法已超过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凭自身剑意便做到通天绝地,将原本紧密相连的三座大镇,瞬间变得孤立无援。 莫莲握紧手中天地人,沉声喝道:“闻砚!退阵!” 张衍死死盯着闻砚:“快!听她的,退阵!” “不退了。”闻砚回望二人一眼,轻笑道,“我有倾力一剑,要出!” 闻砚手指抚过君子玉,看向李梦阳,大声说道:“书生闻砚!有剑要问李先生!请李先生作答!” 李梦阳轻轻拂袖,淡淡道:“我接剑。” 闻砚自整衣冠,自理仪容,口中朗声道:“修身。” “修身”一语既出,言出法随,闻砚鼓荡起浩然气,满身冰雪消融成水,一身青色儒衫无风自飘荡。 李梦阳有些错愕,双指并拢为剑,斩出一线剑光。 “齐家。”闻砚回望向那座屹立于漫天风雪中的书院。 “齐家”一语既出,言出法随,这座书院重新响起朗朗读书声,声音稚嫩却洪亮。 君子玉上浮现一个个金色文字缓缓流淌,闻砚手捧君子玉一步跨出,正式踏入了半步仙境。 一线剑光被冲天的浩然气击了个粉碎。 “治国。”闻砚认真的注视着此方苍茫小天地,眼神复杂。 “治国”一语既出,言出法随,立于天地两阵的两道璀璨剑光瞬间寂灭,三才大阵重新开始运转。 不老与传国两剑,重新飞回李梦阳身侧。 李梦阳低声喝道:“大雪,小雪,大寒。” 鹅毛大雪纷飞,刺骨寒风呼啸,冰雹冰锥如雨下落,可无论再怎样寒冷,那读书声依旧洪亮。 无论怎样的寒风冰雪,我辈读书人都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纵使照我满怀冰雪,也应怀有满热忱腔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平天下!”闻砚一剑斩去,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大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天下平! 天下太平,天下昌平,天下清平,天下读书人的夙愿不过,一个天下平,故而剑名于此。 闻砚的倾力一剑,即是半仙的一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个金色文字化作九道金色剑光,随着一道无比磅礴的浩然剑气一起斩向李梦阳。 闻砚开怀大笑:“满怀冰雪,满腔热忱,世道纵然不尽人意,我辈读书人却敢怒敢言,敢打敢杀。” 手中君子玉寸寸崩碎,身后书院砖瓦片片崩裂,整座书院动荡不已,读书声戛然而止。 玉亦碎矣,瓦也不全。 君子玉的碎片冲破天幕,破开此方天地,径直飞回清白书院的文庙正中,李梦阳只是目送,并未阻拦。 文庙正中的至圣先师的白玉像前,老先生孔长秋跪坐在前,与世长辞,身躯化作无边浩然气哺育修复着君子玉。 告别这个乱世将终的世界前,老先生孔长秋笑言:“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只是……” 孔长秋有些遗憾:“最终还是没喝到你们的一杯喜酒。” 君子玉已碎,闻砚跌境不止,直跌天境,这半仙一剑的代价是他的大道前程。 整座书院都被一分为二,人阵名存实亡,只剩下天地两阵。 李梦阳被那九道金色剑光笼罩其中,又被那道浩然剑气直斩神魂。 剑光之下,白衣破碎。 剑气过后,神魂重创。 这可是实打实的半仙一剑,饶是李梦阳硬接这一剑都不好受。 张衍看向闻砚:“天人换阵,我也有倾力一剑,要问祖师!” 天人换阵,李梦阳已身处雷霆天阵中。 莫莲看向闻砚与张衍二人,不由赞道:“我之剑修,杀力最大,只因各有倾力一剑!” 第131章 我也有倾力一剑 莫莲美眸圆睁,十分吃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由刚开始的不息天境,再借剑君子玉,直升法境,自行合道浩然气。又借助三才大阵,坐镇人阵,借书院朗朗读书声,更进一步,达伪半仙。到现在以君子玉碎为代价,强行展出半仙一剑。 若仔细算了算这闻砚究竟跨了几境了? 由此可见,读书人若不讲起理来,那可是真的不讲半点道理了。 雷霆天阵中,一柄绯红桃木剑从金色剑光中探出,斩碎剑光后,显露出一身黄袍。 闻砚刚刚的那半仙一剑,竟是直接斩去了李梦阳四季中的冬季,也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白裳冬雪。 李梦阳黄袍覆雪,手持双剑,居于天阵正中,默默看向张衍。 张衍无言,唯有举剑指向李梦阳。 李梦阳一袭黄袍,面色如常,盘腿悬坐在天阵上空,双剑悬于身侧。 他微微一笑,轻点眉心朱砂,身上“节气”法袍,唯有红黄两色变幻。 青衫春花,红衣夏日,黄袍秋风,白裳冬雪。“节气”法袍,合天地四时而生,四季轮转皆随心意。 如今,先是莫莲一剑斩去青衫春花,后又是闻砚一剑斩碎白裳冬雪,便只剩夏秋两季了,这两剑真正重伤了李梦阳的大道根本,比斩杀两位剑灵还要重。 李梦阳却并不气恼,只是微笑问道:“你张衍也有倾力一剑?” 张衍举剑,默默点头,不言语。 向眼前的这位祖师问道问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压迫极大。 李梦阳无奈摇头:“我只管接剑便是。” 各类修士,唯有剑修,杀力第一,只因各有不同剑道,可递出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张衍虽修的是雷法一道,但手握青虹,也有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这一剑,张衍只在合道雷霆时,用出过一次。 这倾力一剑第一次递出之时,便剑斩漫天雨幕,使之倒退回天上。 如今,在借助三才大阵,杀力又不知要呈几倍增长。 天阵正中,雷池滚滚,雷泽沸腾,阴阳雷霆交加辉映,张衍持剑立于正中,缓缓喝道:“惊劫十雷,听尊号令,落雷!” 十张雷符,环绕身侧,飞速转动。 刹那间,张衍身侧,十道各不相同的雷法显化,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大放异彩,冲天而起,以万钧之势,依次落雷山河。 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霆光柱之上,仍有十道颜色各异的雷龙盘绕。 雷池汇雷泽,雷龙盘雷柱,雷法大成。 五雷正法,天人合一。 十雷惊劫,神人天心。 张衍此时便是,天人合一,神人天心。 手指抚过青虹剑剑身,断剑处依次划过十条雷霆光柱。 十条雷龙依次龙鸣,攀附于青虹剑上。 青虹剑上十色雷光缠绕,十条雷龙显现,张衍眸中雷霆汇聚不散,声如雷霆:“五雷正法,正法不义,那便……” “十雷必杀!” 剑是,名剑中最为锋利的青虹。 法是,术法中杀力最大的雷霆。 必杀!张衍此刻恍若神人,缓缓递出独属于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惊雷劫! 这一剑,斩出无边雷光剑光,啸出无尽雷鸣剑鸣。 十道雷霆光柱,依次炸裂粉碎,十道颜色各异的雷符显现,径直飞向李梦阳,张贴在身体各处。 一瞬间,李梦阳的四周皆是极其纯粹的雷霆法则,避无可避,闪不可闪。 张衍眉眼倒竖,怒吼咆哮着:“师祖!我有一事不明,请告诉我!”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微微抬眸,淡然道:“说。” “天下万民无声的愤怒,你究竟听到与否?” “天下万民无言的苦楚,你究竟看到与否?” 李梦阳握剑微微松了松,有些愣住了。 张衍继续递出倾力一剑。 天下万民,当真没有愤怒吗? 还是因为,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李梦阳纵然已经为天下尽心尽力,但你真的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愤怒的咆哮,当做雷霆的轰鸣。 当雷霆划过于天空击碎无边夜幕。 当雷霆劈落于枯木点燃无际焰火。 当雷霆炸响于耳畔引起无尽共鸣。 雷霆所过之处,必然掀起万千怒火,然后便是一片星火燎原! 生民的愤怒,虽微不足道。但雷霆的轰鸣,却震耳欲聋。 民之愤怒,即是雷霆!是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避无可避的一场大劫! 故而,这倾力一剑名为:惊雷劫! 张衍双眼中充斥着粹然的金色雷霆,一路走来,所看见的一切苦难都破碎寂灭在雷霆中。 他愤怒咆哮着:“这一剑!携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而来,你注定避无可避!” 正欲出剑的李梦阳听见这句话,握紧剑的手反而是松开了,不打算再继续出剑了,竟是选择以神魂体魄硬接张衍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眉头微皱,眼中似含有泪水,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吗?或许是吧……” “罢了罢了,既然错了,那我便认了。” “你张衍为天下万千生民的苦楚与愤怒递出这一剑,那我李梦阳便受了这一剑。” “权当是……欠天下生民的一场道歉。” 青虹剑上,十条雷龙,咆哮如雷鸣,全部向李梦阳奔来,将他吞没。 四周纯粹的雷霆法则,划分为十色雷霆,全部炸裂,将李梦阳包裹其中。 四周雷霆寂灭,显露出一袭红衣的李梦阳。 张衍的这倾力一剑,竟是再度斩去了李梦阳的一条大道,斩去了“节气”法袍中的黄袍秋风。 怎么还是这一袭红衣……李梦阳抹净嘴角鲜血,自嘲一笑。 莫莲有些疑惑的看向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何在最后的时刻收剑,选择以自身神魂体魄硬扛着杀力极大的倾力一剑。 张衍半跪在地,口鼻喷血,已是力竭。 只剩下一袭红衣的李梦阳重新返回三阵正中的那块无法无天之地。 张衍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再度出剑,将李梦阳彻底斩在天阵中,却是又跪了下来,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梦阳离去。 李梦阳脸色苍白如纸,不断轻轻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咳出缕缕鲜血。 五条大道,折损其三,代价不小,后遗症更大,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了。 李梦阳强行止住咳嗽,抬眼看向三人,一柄绯红桃木剑已然入手,淡淡道:“我也有倾力一剑,你们三人,谁来接剑?” 第132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师父也有倾力一剑?莫莲轻抬眉眼,对此并不意外。 师父……如今终于也要用出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吗? 谁来接剑呢?莫莲扫眼看向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张衍与闻砚二人。 我来!莫莲露出淡淡的笑容,握紧手中天地人,平静的看向李梦阳,说道:“师父出剑,徒儿接剑,天经地义!” 莫莲眉眼坚定,掷地有声:“何况……我为首徒,必定当仁不让。” 曾几何时,她也如现在这般喊出这句话,不同的是那时是为了宗门只身力抗天劫,如今却是为了接师父的倾力一剑。 “来!”莫莲修长的手指抚过天地人的剑锋,“莲儿!请师父倾力出剑!” 李梦阳揉了揉眉一点朱砂,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从小就无比倔强的徒儿,在犹豫要不要递出这倾力一剑,在思量自己的徒儿有没有能力接下这倾力一剑。 如果这时候赵仙升在这儿,定会嗤笑一声,嘲弄李梦阳到底是不是个剑修了。 剑修出剑,最为随心所欲,哪会思量这么多呢? 这也注定了李梦阳在剑道一途永远不可能赶超赵仙升。 “好……”李梦阳不再犹豫,决心递出这倾力一剑。 反正也无所谓了,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顺畅随心地出剑。 李梦阳的这倾力一剑,不同寻常,临阵所悟,只是有感而发,故而威力如何,杀力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百年光阴岁月,好像也只递出了两回倾力一剑,如今这是第三剑。 剑斩长天时,思念妻子桃姝,舞出过一曲惊世的桃夭剑舞。 剑祭于天时,代表天下苍生,递出过一剑,剑名:苍生意。 那么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第三回倾力一剑,又要叫什么呢? 李梦阳凝视着手中不老剑,沉默着,思索着。 莫莲也并不催促,只是握紧天地人,默默等着师父的倾力一剑。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剑将是师父剑道的永恒绝唱。 李梦阳轻轻摩挲着不老剑的剑格,眉头微皱,眼神迷离。 八百年光阴,弹指匆匆间,来这人间一趟,匆匆而来,也要匆匆而走。 看这人间八百载,故有疑惑而不解,人间究竟值不值得? 人间不值得? 人间最值得? 李梦阳笑了笑,自解自答:“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有情自长得。” 人间自有情,故而人间最值得。 也正因人间有情,也最多离恨。 看这人间八百载,千言万语无限事,唯有情之一字,千情万种,最难说,最难写,最难解…… 少年少女互相心动的刹那,丈夫妻子相知相爱的一生,父亲母亲思念远方的游子;目送故友的离去,伫立故土的坚守,落叶飘零的悲哀…… 人间风华种种,都归为那“情”之一字。 千秋万古一道同,世间尽是痴情客。 情之一字,人人都……放不下,求不得,相思苦,难为情。 只得问世间,情是何物? 李梦阳无奈摇头,只得苦笑道:“直教生死相许。” 爱人葬于落花,不能长久;好友登天离去,再不相见;首徒欺师灭祖,拔剑相向;故国山河破碎,国运衰微;生民身处乱世,水深火热;自己竭心尽力,无能为力…… 痴情的人,却总被情之一字,伤得最深最痛。 李梦阳又轻轻点头,眼中莹莹泪光闪逝,还是强颜欢笑道:“想好了,倾力一剑,剑名:雁丘词。” “莫莲,接剑。”莫莲面无表情,御风高悬,仗剑天边明月处。 李梦阳缓缓握紧手中双剑,双剑交错身前,眉眼低垂,不明所以。 下一刻,李梦阳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雁丘词。 莫莲,这座小天地的东道主,仅是瞬间,便被李梦阳无视了这座小天地的恢弘禁制,强行拉入了一片苍茫的心相天地。 张衍与闻砚,看着消失在地阵之中的莫莲,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他们明明没有感受到李梦阳动用任何的术法神通,却能做到如此这般景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李梦阳自身的纯粹剑道,一剑破万法,所以才能无视小天地的恢弘禁制。 这场宏伟之战打到现在,李梦阳这位当今天下第一的术士,终于递出了独属于他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莫莲仗剑而立,扫视四周,忽然瞳孔猛的放大,显得极其吃惊,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师娘?” 她的眼前是两袭样式各不相同的红衣,一男一女,皆持长剑而立,笑语盈盈,眉眼弯弯。 男子少年模样,俊美非凡,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师父李梦阳。 女子秀美清丽,温婉柔情,头戴一枚凤钗,好像是师娘桃姝。 莫莲虽没见过师娘,但在小院中的时日,总是听着师父挂在嘴边,也总是幻想着师娘的模样。 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师娘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师娘桃姝看着师父,笑着轻声问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李梦阳左手持剑,右手牵起桃姝的左手,笑着回答道:“只教生死相许。” 情为何物?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超脱生死。 李梦阳与桃姝对视着,各自持剑,同声轻喝:“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下一刻,二人身形化作桃花消散,只剩两道绯红剑光相交相错,万般光华流转。 莫莲只感觉那绯红剑光并不凌厉,反而显得极其温暖,恰如春风拂面,让她握剑的手都松了松,甚至心情都是极好的。 莫莲原本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笑容。 李梦阳与桃姝的身形浮现在莫莲眼前,笑语盈盈,眉眼弯弯,轻声笑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剑光与桃花再起,行似游龙,翩若惊鸿,起起落落,将莫莲完全包裹。 莫莲眉头皱起,心情瞬间便跌落谷底,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只得沉默不语。 桃花散落,剑光萧寂,莫莲悲伤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桃姝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君应有语……” 李梦阳注视着一片茫然的莫莲,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莫莲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只听他低声呢喃,问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133章 来访雁丘处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李梦阳的心相天地中,忽然千变万化,桃花衰败飘零,碾作红泥。千山万水,重岩叠嶂,万里铅云层层叠叠,白雪落满山头。 一袭红衣的桃姝迅速衰老着,满头青丝变白发,满眼含泪的看着李梦阳,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抚摸李梦阳俊美的脸庞。 她哭着,她笑着,她轻声说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李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其死死贴在脸上,不愿让她放手,也不愿放她离去。 大雪纷飞,将天地间的两袭红衣埋没。 莫莲神魂一片茫然,呆呆愣愣的看着大雪中紧紧相拥的红衣。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亦如当年一般无二,短暂相逢的最终只是离别感伤。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红衣破碎,桃姝的身子化作朵朵桃花四散,随着漫天风雪,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从此再也不留恋人间。 她走了,她去了,于是乎,李梦阳……就成了伤心人。 花开花落,还是……一个人,孤身只影。 他只得跪在雪地上,喃喃自语:“荒烟依旧平楚。” 心相天地再度变幻,雪消风散,孤山倒,长烟显,无数兵戈残缺林立。 一片大漠,黄沙如垠。 一轮皓月,月霜如华。 一座心相天地,风花雪月聚全。 “师……师父?”莫莲茫然无措地喊着。 李梦阳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一双桃花眸中尽是莹莹泪水。 李梦阳颤抖着抓起一把黄沙,黄沙却从指缝间哗哗流过,握不住,留不下。 李梦阳此时伤心欲绝。 看这人间八百年,自己明明已是竭心尽力,为何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情……还是如这黄沙般流去? 他也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的道理,但他心中有愧无悔,所以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横剑身前,喃喃自语:“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大漠黄沙中,风吹雨落,风雨忽起。 风雨却遮不了皓月的明亮,华华月光下,应足缘有故人来。 李梦阳迎着风雨,抬头望月,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在月光的朦胧中,终是一场空。 李梦阳此时黯然销魂。 于是,一整座心相天地都蒙上一层灰白,山河都失了颜色。 莫莲依旧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只感觉四周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广阔的人间天地,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莫莲的神魂被拖拽入一片虚无,好似是泥潭沼泽一般,不可自拔,越陷越深。 茫茫虚无中,只听李梦阳低沉悲伤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莫莲就在一片虚无中,痴痴傻傻的呢喃着:“俱黄土,俱黄土……” 人生在世,生老有命,不过眨眼匆匆之间,纵然有些许美好,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且是最终一把黄土尔尔。 生命最终的归宿,或许就是一把黄土,你将黄土紧紧握在手中,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不断的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握不住,留不下,求不得,却不自知。 人生多可悲多可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捧握不住的黄土罢了。 莫莲这么想着,就在一片虚无中越陷越深,神魂不断沉沦着,直至不知过了多久,她暮然回首,方才恍然大悟。 在这一片虚无中,唯有死亡才可解脱。 若虚无是一座牢笼,死亡便是打开这座牢笼的钥匙。 莫莲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笑容,笑容逐渐变大,直至笑容满面。 一片虚无中,只有莫莲的笑声回荡,刚开始还是轻笑,后来逐渐变成大笑,最后演变为了狂笑。 莫莲的狂笑声在虚无中回荡,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一声不发,整个人与四周都安静的可怕。 悲伤之后是疯狂,疯狂背后是茫然,茫然最后是死寂。 莫莲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死死捂住面庞,嚎啕大哭,泪水从指缝中有涌出。 又不知哭了多久,莫莲的哭声也慢慢停止,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回首看向无尽的虚无。 莫莲此时早已,心如死灰,万念俱灰,槁木死灰,百念皆灰…… 她的神魂早就沉沦在无尽的虚无中,化为了一堆死灰。 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体魄,随着本能而行事。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极长的羽剑。 她闭上双眸,缓缓将长剑横在了脖颈。 光滑如镜的剑身映着雪白修长的脖颈。 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毫不犹豫的将长剑抹过脖颈,将一切一了百了。 ………… 一片黑白天地中,有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低声喝道:“沉沦虚无,还不醒来!” 莫莲猛然睁开眼眸,眸中深处再不见茫然,唯有粹然的金色。 莫莲的神魂瞬间被这一双金色眼眸牵引,强行拖拽回体魄。 神魂体魄,神性人性,在这片黑白天地的某个瞬间,凝为一体。 莫莲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虚无,悬剑身前,手掐道诀,口中轻呼道:“一气化三清。” 身前的长剑天地人,再次一分为三,莫莲整个人也随之一分为三。 三个模样一般无二的莫莲出现在一片虚无中。 三人都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各自手持一柄长剑,面容清冷,并肩而立。 一气化三清,道法最高处。整个人的神魂体魄一分为三,各不相同。一人化为三人,三人都是真身,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三人却又神魂相连,心意相通。 左侧“莫莲”,率先开口:“道法,王情。” 右侧“莫莲”,随之开口:“术法,冷轻。” 居中莫莲,也漠然开口:“剑法,莫莲。” 一气化三清,三剑归一剑。 莫莲再次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剑名:归合一。 一剑便破无尽虚无,重现心相天地。 心相天地中,李梦阳疲惫的笑了笑,看着一双金色眼眸的莫莲,眼中既有不加掩饰的欣慰,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莫莲三清重归一气,也看着李梦阳,缓缓开口问道:“师父,为何,如何?” 李梦阳轻轻摇头,笑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至此,李梦阳的倾力一剑终于完全递出。 第134章 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随着李梦阳倾力一剑的完全递出,心相天地随之破碎。 就在闻砚与张衍的恍惚中,李梦阳与莫莲师徒二人重新回到苍茫小天地中。 其实,在二人的感觉中,李梦阳的倾力一剑递出的极快极快,莫莲也只是消失一瞬间之后,便又出现在原地。 张衍与闻砚一起看向莫莲,闻砚不由问道:“莫莲,你……” 莫莲的淡漠扭头,扫视了闻砚一眼,一语不发。 二人对视片刻,莫莲随即移开目光。 此时……莫莲眼中粹然的金色还未完全消散,留下一抹淡淡的余光。 闻砚神魂一僵,囗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莫莲此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没有让他感恐惧,而是一种懒得搭理他的感觉。 莫莲眸中粹然的金色彻底退去,这才回过神来,开囗说道:“还好,无大碍。” 闻砚僵硬点头,不再言语。 张衍看向一袭红衣的李梦阳,眉头皱起,以心声对二人说道:“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以心声言语,但李梦阳好像还是听到了一般,轻笑道:“时间匆匆……确实是不多了。” 话音未落,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便笼上了闻砚与张衍的心头。 莫莲却并没这种不祥的预感,有的只是粹然金色退却后的些许迷茫。 在三人的注视中,李梦阳轻轻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被折损的大道重新恢复,天地异象,骤然再起。 李梦阳就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看向这片苍茫小天地。 苍茫小天地中,天地人三才大阵毫无预兆的直接崩碎,使之重归六千里山河。 “我……我干你娘的了!”自诩君子的闻砚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至于张衍早已目眦欲裂,呆若木鸡,嘴巴微微张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唯一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就只有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了。 可她的眼中也有藏不住的惊诧与惊恐。 弹指之间,直接崩碎三才大阵,难道……难道,这位大平国师此前一直都有留手,直到现在才展露出真正实力? 不老,春,夏,秋,冬。李梦阳五条大道回归,身上法袍“节气”,青,红,黄,白四色变幻不定。 这位李先生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闻砚被震惊的喃喃自语:“难道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李梦阳微微招手,便是一座小天地,六千里山河,四季齐聚。 春回大地,夏日炎炎,秋风萧瑟,冬雪飘逸。 就在三人的愣神中,李梦阳面带笑容,轻轻拍手:“乾坤坎卦——天地流水定光阴。” 就在莫莲的这方小天地中,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不动,花与叶悬停在半空,江与河不再奔涌,风与云凝固不动…… 张衍与闻砚,二人脸上都带着惊异惊恐,也同时被定格不动。 除了这方小天地的东道主莫莲,其余的一切都被定格。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一幅仙人泼墨的山水画卷。 此方苍茫小天地,就只剩下莫莲与李梦阳师徒二人对视着。 莫莲茫然地看着李梦阳,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轻轻喊了声:“师父?” 李梦阳向她走去,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莲儿。” 莫莲虽然没有被定格,可以动弹,却并没有反抗,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位红衣少年,再次轻声喊道:“师父?” 李梦阳依然柔声说道:“在的。” 话音未落,一柄断首的青铜古剑从李梦阳的身后隐秘飞来,径直刺穿他的后心。 来的是青虹,而不是天地人, 或许是直到最后一刻,莫莲都不想让师父死在自己的剑下。 莫莲向后退了几步,满眼噙着泪,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呜咽道:“师父,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李梦阳哑然失笑,反手将青虹拔出,微微摇头,“我合道四季与不老,也当是涉及了一部分时间的法则,所以可短暂停止四季轮转,定流光阴长河,在这定格的时间中,我是……” 李梦阳看着莫莲的双眼,吐出了三个字:“不死的。” 莫莲瞪大眼睛,眼中渗出条条血丝,惊谔道:“不死的?” 也怪不得莫莲如此惊讶,她知道赵老道与师父分别合道了长生与不老,故而可以不记寿元。 但在那个小院中,师父也曾与自己说过一番言语:“长生不老,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笔直长线,但这条线只是看不见尽头,却终究也有个尽头。” “只是长生不老,并非是永生不死啊。” 可现在,也是师父亲囗所说,他将不老变成了不死。 那就是否证明了…… 莫莲在心中默默言语,还带着泪光的眼中闪过阵阵光亮。 人生苦短,弹指之间,匆匆过也。 长生久视,不老岁月,逍遥天地。 修道修道,不修一个长生不老? 人人都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梦阳凝视着莫莲眼中的光亮,微微摇头,说道:“莲儿,我定格不了光阴长河多久,时间不多了,你再陪陪我,再听我好好说几句话。” 莫莲轻轻握住师父的手,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点头。 李梦阳用袖囗擦去莫莲脸上的泪水,轻笑道:“人力终有限,定不可胜天,恍惚间掐指算来已护大平八百年了,也一人抗衡天道三百年了,救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纵然是真神仙也该累了。” 李梦阳轻叹一声:“也是时候……履行与那位的承诺了。” 莫莲问道:“什么?” 李梦阳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那一片黑白的法天中,他曾与那位存在有过一个约定,也有过一个承诺。 李梦阳……不会失约。 李梦阳轻轻招手,便是天地再次变动。 六千里山河缩地成寸,山山水水全都凝缩为一座不大的小院。 小院中,一间草庐,一张石桌,一株大桃树。 还是与当年那般,一般无二。 莫莲坐在石桌前,伸手抚摸着石桌,有些愣愣出神。 她能感觉到自己还身处在天地人的小天地中,可作为天地人剑主的她,却断开了与这方小天地全部的联系。 李梦阳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莫莲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那株大桃树,犹豫一番,回头看向师父,还是开口问道:“师父……” 李梦阳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轻轻抬手,示意徒儿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莫莲明了,静静的看着师父,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梦阳也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淡淡笑道:“不过……散道天下而已。” 第135章 匆匆 散道天下?! 听到这四个字,莫莲惊异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师父。 她的吃惊并不比当初听到师父的那句“与国同生”来的要小。 她也在恍然中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师父都未全力出手,都留有余手。 莫莲不解问道:“师父,为何要至如此?” 李梦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答道:“为了某个约定,为了某个承诺,为了某个结果。” 莫莲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静静陪着师父,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李梦阳好似闲聊般问道:“莲儿,你一气化三清的那两具分身叫什么?” 莫莲轻声回答道:“一个叫王情,一个叫冷轻。” 李梦阳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自嘲一笑:“莫莲,王情,冷轻,都是些好名字。” 莫莲低头看着石桌,不言语。 师徒二人又沉默下来。 片刻,李梦阳低声喃喃自语:“匆匆啊,真是匆啊。” “什么?”莫莲没有听清师父说了些什么。 李梦阳看向院中的那株大桃树,有些无奈,轻笑道:“匆匆啊,我说这人生,真是匆匆啊。” 好像是为了应他的话语一般,平静的小院中忽然腾起一阵风来,吹落满树桃花。 满树桃花,片片吹落,匆匆漫天。 李梦阳看着漫天桃花,匆匆过眼,眼神迷离,心绪凄迷,喃喃自语:“春日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故人别了,是否有再见的时候?” 莫莲不言语,她知道是师父又在想那位剑仙故友了。 李梦阳在心中默默算着,来去些的时日,八百年的岁月,不复返的光阴。 来去些的时日,就像握在手中的黄沙,握不住,留不得,没了声音,没了身影,不知何时,便从指缝中偷偷溜走了。 八百年的岁月,看着很长很长,却也显得有些太匆匆了。横竖仔细算来,不过八个人的百年岁月……相叠相加罢了。 不复返的光阴,就好像一支离开了弓弦的哨箭,带着嘹亮的哨声一去不复返,空留此地白雾茫茫,空余此天白云千载。 李梦阳收回目光,眼含笑意,看一下莫莲,温和的笑了笑,问道:“聪明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父的问题。 她也不明白,为何人生总是太匆匆,又为何所有的总是一去不复返。 李梦阳一拂袖,石桌上便出现了一杯美酒,酒香扑鼻,桃香怡人,粉红色的酒液惹人喜爱。 这杯酒,不是别的,还是那一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李梦阳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入口是桃花的甘甜,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只得一边默默饮酒,一边静静思索,以此了了缓解心中苦涩。 在这逃去如飞的日子中,在千门万户的人间中,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好像…… 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在数不清的匆匆当中,除徘徊外,又剩下了些什么呢? 过去的日子如白云千载,却被微风吹散了。又如白雾茫茫,却被初阳蒸融了。 在这人间,又留下了什么痕迹呢? 好似…… 只得化作一地春泥,更护这人间。 所以…… 才选择散道天下,稳固天际四时,以此求得人间节气风调雨顺,换得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李梦阳有了些醉意,停止思索,趴在石桌上,一眼万里万年,目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看遍这人间种种。 看着看着,李梦阳便不禁有些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李梦阳趴在石桌上,脑袋深深埋进臂腕,醉醺醺的轻轻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都是一去不复返呢?” 一场醉梦中,呢喃着,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时间是不多了,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莲慢慢晃着他的肩膀,轻轻喊道:“师父,该醒了。” 李梦阳恍然初醒,恢复常态,只是眼眶有些红红的。 他看着莫莲,笑道:“师父,也该走了,临别的最后就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 莫莲不言语,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李梦阳手掐剑诀,自眉心处飞出了十道不同的剑光。 剑光悬停在其身前,一字排开,是十柄形态各异的剑器。 李梦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炼制的天下十大名剑的仿剑,虽威力有些折扣,但其神通各异,你好生收着,一一炼化后,说不定真的有机会与那个牛鼻子老道真正意义上问剑一场。” 莫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为什么……” 李梦阳摇了摇头:“哪来什么的为什么,师父对徒儿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李梦阳微笑着,轻点莫莲眉心,十道剑光依次钻入莫莲眉心,于眉心处形成了一枚剑印。 莫莲抚摸着眉心的剑印,有些不知所措。 李梦阳揉了揉她的头,手中出现一柄桃木剑。他将手中的桃木剑掷出,不老剑化作一抹绯红剑光,打破天地禁锢,不知去向。 他目送剑光远去,呢喃道:“小姑娘刁蛮惯了,仙升莫怪,还要多担待些。” 做完这一切后,李梦阳这才长舒一口气,最后笑道:“祝这世间处处春暖花开,愿这人间处处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在这世间,也在这人间。 李梦阳挥手道别:“莲儿,走了。” 莫莲抓住了师父的袖口;“我送送师父。” “好。”李梦阳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闭眼,而后又缓缓睁眼。 莫莲只觉天地再次变化,一切归于沉寂,然后又在某一刻混沌破散,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色的天地中,一位双目呆滞的白发老者枯坐在此天地间。 李梦阳向老者走去,每走一步便天地变幻,黑白颠倒。 近前,李梦阳俯下身,轻声说道:“仙升,该回家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仙升,该回家了。” 莫莲眼中的惊讶根本无法抑制,一颗无瑕的道心震颤不已。 他……他是赵老道!那么这里又是哪里?!玄天?不,不是!这里是玄天之上! 老者听到话语,没有睁眼,其实对他来说睁眼或是闭眼,都毫无差别,反正眼中都只有黑白两色,睁眼与闭眼,都看得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是睁着的,还是闭上的。 赵仙升嘶哑开口:“梦阳?不知今夕是何年?” 李梦阳轻轻抱住这个孤独的人,附在他耳边说道:“仙升,回家了,为了人间,也为了我。” 天地重复着两人的话语。 赵仙升黑白一片的天地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瑰丽的红色。 那抺红色,跃上了他沉寂许久的心头,继而惊忧了一片死寂的心湖,泛起阵阵波纹,荡起圈圈涟漪。 李梦阳坐在他的身边,轻声低吟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仙升不言语,静静听着,愣愣出神。 二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空是一场……相见欢。 第136章 散道天下,天下定矣 李梦阳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赵仙,俊美无双的脸上毫无波澜,心湖之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回首望来路,忽闻风雨声。 李梦阳此时早已,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此时此地,只有沉默无言。 而一切情绪都已被黑白天地消磨殆尽的赵仙升,也不想说任何话语,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二人就这么坐着,沉默不语,默默凝视着黑白天地。 莫莲站在黑白天地的某处,呆呆看着坐在一起的二人。 也在某处,也在某时,也有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们。 直至…… 黑白破碎,一层浮光幻象消散。 四季流转,一道光阴长河流动。 就在沉默中,就在恍惚中,就在漠然的注视中,一切的一切全都轰然倒塌。 莫莲恍然初醒。 张衍与闻砚呆愣的看着莫莲。 莫莲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已毫无生气的红衣少年,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交加,有喜悦,有悲伤,有痛苦,有后悔…… 巨大的情绪浪潮将她淹没,所修的一颗无情道心,好像一件被即将破碎的瓷器。 银瓶乍破水浆迸,莫莲的一颗无情道心直接破碎,且是稀碎不堪。 莫莲破玄天,入天外天,登九重。 如今,道心崩碎,跌落玄天,修为重创。 张衍刚想上前去查看一下,却被闻砚伸手拉住衣袖。 他回头看向闻砚,只见闻砚轻轻摇头,默不作声。 张衍看向跪在地上的莫莲,眉头微皱,又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陆鸣。 莫莲伸手轻轻抚摸着师父的脸颊,轻笑着带着些许哭腔的喊了声:“师父。” 心湖中泛起波纹,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嗓音回荡着:“莲儿,真的走了,不用送了。” 至此,李梦阳彻底……散道天下! ———————————————— 平玄战场之上,云天天幕处忽然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飞出,盘旋天际。 站在城头上,身后是滔天火焰的张子乾,死死盯着那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目不转睛。 直至,旋涡中走出来了一位黄袍道人。 张子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嘴角勾起,扬起一抹近乎扭曲的病态笑容。 他一把抱住身旁的钟铠钧,欣喜若狂,疯狂大笑道:“我大玄!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铠钧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便任由他抱着了。 登高处,张子民与张子坤并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不断轰鸣的雷霆。 张子民压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卸去,如释重负,释然一笑:“好了,大玄一统,天下定矣!” 张子伸欣喜的看着手握雷霆的父皇,不由赞叹道:“我父皇,真乃神人天降也!” 身处血海内阵中的龙武帝,抬头仰望着那位大玄帝皇,心中早就没了当时的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龙武帝眼中血丝密布,低声自问:“国师大人,连你都败了吗?我八百年大平!真的要在今日亡国吗?” 四周虽是嘈杂一片,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张衍俯瞰着血海中的龙武帝,眼中毫无波澜,手中多了一柄布满裂纹的赤金色长剑。 龙武帝死死盯着那柄长剑,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化为无边的愤怒,怒吼着,咆哮着:“传国剑!那是大平的!那是朕的!” 张衍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原本平静的眼中泛起冰冷且凌厉的光。 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持剑指向龙武帝,与他对视着。 大平皇帝,龙武,李彻。 大玄皇帝,玄黄,张衍。 当今天下,两位帝皇,相互对视着。 片刻,一身黄袍的张衍重重落地,瞬间便是雷霆万钧,沛然的十色雷霆冲盈方圆百里战场,使之化为一片焦土,战场上数以十万计的行尸走肉全部灰飞烟灭。 张衍伸出一指,遥遥指向血海屏障,指尖处一点十色雷光汇聚,激射而出。 十色雷光轰炸在血海屏障上,将之轰出无数裂缝,继而四分五裂。 雷法正刑,至阳至罡,最克邪魔。 龙武帝最后回望一眼燃起滔天大火的仙京城,又看向身披雷霆,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张衍。 滔天的怒火已经冲垮了恐惧与无力。 现在!龙武帝要战至最后一息。 他率先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柄长刀,对着身旁不足千人的禁军愤怒嘶吼:“大平!万岁!杀! “随朕冲杀!!!” “大平!死战!” 仅存的大平军怒吼着,无一人退却,九百二十六人,人人跟随着他们的帝皇冲杀向那个明知不可战胜的人。 “蚍蜉撼大树……”张衍停下脚步,平静看着向自己冲杀而来的大平残军,“可敬不自量。” 张衍传国剑拄地,拄剑而立,黄袍之上一条五爪金龙盘旋其上。 遥远的天幕处,十条颜色各异的雷龙,俯冲而来,于半空中散作大片茫茫乌云。 茫茫乌云之中,阵阵雷霆轰鸣,隐约有金色鳞光闪烁。 雷鸣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鳞爪飞扬,破云而出! 传国剑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张衍! 这位天下的帝皇!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一座雷池与一座雷泽具显而出,纯粹的雷霆再一次覆盖平玄战场。 片刻过后,传国剑刺穿了龙武帝李彻的心脏,将他钉死在了无数焦尸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 玄黄帝拔出传国剑,以龙袍的大袖擦干剑上血渍,与死不瞑目的龙武帝默然对视着。 玄黄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摘下龙武帝的头颅,反而是替他将双目合拢,让他瞑目,留他一具全尸。 后世《玄史》有记载:大平龙武皇帝,名李彻,昏庸无道,失德天下,但其血性刚烈,死战不退,至战死沙场,不坠大平气节。 先帝玄黄仁厚,念其为国战死,至此罪减一等,留得全尸,且许以厚葬。 …………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 仙京城焚烧殆尽,龙武帝战死沙场,大平亡国灭种。 大玄,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一统山河,千秋万载。 至此,天下定矣。 第137章 天下共生 一片火海的仙京城中。 有一位眉心有剑印,清冷且绝世的女子怀中横抱着一位俊美的红衣少年,缓缓走在火海之中。 四周凄厉惨绝的哀嚎声,她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向仙京城深处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仙京城的深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小院,院中有一株桃花烂漫盛开的大桃树。 她要将师父……埋葬在桃花树下。 莫莲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前,望向院中那株大桃树,沉默不语。 她打开禁制,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如当初那样,院中还是一株大桃树,一张石桌,一间草庐……从不停息的光阴长河似乎刻意绕过了这个小院,使其不被时间侵染。 好像即使再过百年千年,甚至万万年,这座小院依旧这般如此,那株大桃树依旧这般如此。 莫莲突然有些难过,她看见大桃树的桃花谢了,一朵朵粉红灿烂的桃花烂在泥土中,让人心怜心痛。 当她所修行的无情道道心破碎之后,现在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莫莲走到桃花树前,缓缓跪地,将怀中的红衣少年轻轻放在桃花树下,又用衣袖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年的脸,依旧这般俊美无双,依旧这般绝世风华,柳叶眉,桃花眸,眉心朱砂,面若冠玉。 只是……少了些许生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朵桃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少年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继而消失不见。 刹那间,少年的身躯散作片片桃花,随着院中腾起的春风飘飞向人间的青山绿水,也飘向少年心中的桃花源。 许是,少年想再重新看看这个他认为依然值得美好的人间。 就像,少年与那个牛鼻子老道当初同游人间一样。 莫莲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两为难,两两不做,只得默默无声的看着,目送着师父的离去。 就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一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歪歪扭扭的飘向她。 莫莲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握住了这朵桃花。 刹那间,莫莲的神魂体魄皆是一颤,继而震动不堪。 转眼间,逆流光阴长河三百多年,辰星月日交替,冬秋夏春流转,无数朵桃花逆了春风的方向,重新回到桃花树上,再次绽放朵朵桃花。 莫莲蓦然回首,回眸看向那株桃花灿烂的大桃树。 回首回眸间,三百余年光阴所经历的全部人与事,好似走马灯般,一一破碎重组,一一重组消散。 继而,三百余年的光阴化作无数温钝与锋利的飞剑,径直刺入莫莲的心,剑柄轻轻拧动。 一颗好不容易才缝补起来的道心,再一次千疮百孔,再一次炸为黑黑白白的碎片。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痛苦! 莫莲跪在地上,整个神魂体魄都被痛苦彻底撕裂,直接一分为三。 “啊!”莫莲低声嘶吼! 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莫莲看着莫莲,莫莲看着莫莲,亦或者说是莫莲看着王情,王情看着冷轻。 一气化三清。 莫怜天下,太上忘情,冷清一人。也难怪李梦阳说,起的都是些好名字了。 我自一人,长生不老,大道独行,俯瞰世间万事万物。 大道混沌生有一气,一气呵成化三清,我心清清,天地清清。 只此一瞬! 天地再次随之改变。 三具分身,所处之天地大不相同。 王情头戴斗笠,手握耕锄,俯下身在心田中小心翼翼的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一株桃花树立于心田。 冷轻一叶小舟,在心湖中缓缓泛舟前行,驶入藕花深处,不见踪影。 小舟荡起波纹,一株莲花绽放在心池。 莫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那座小院木扉。 她轻柔抚摸着小院门扉,犹豫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叩响门扉。 不大的小院中传来一个少年温和如春风的嗓音:“莲儿,回家了?” 播种心田,泛舟心湖,轻叩心扉。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莫莲在与自己不断和解。 王情,冷清,莫莲,三人同时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三清重归一气。 莫莲闭眼又睁开,神魂体魄重归一处,她已不再痛苦。 小院的木扉打开,院中走出一位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莫莲,轻笑道:“师父在的。” “师父。”莫莲笑容灿烂,看向师父,也看向院中的大桃树。 红衣少年也看向那株大桃树,微微摇头,不由喃喃自语:“莲儿……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莫莲哭着笑着,不言语。 那株大桃树,依旧桃花灿烂。 破碎!破碎!一切的一切都破碎! 莫莲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睡在大桃树下,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飘向自己的桃花。 只是桃花依旧握在手中,却再也不见大桃树下俊美无双的红衣少年。 是不是我一场离恨大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师父! 还在! 师父绝不仅仅只是散道天下那么简单,莫莲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预感,师父只是不再与国同生,而是与整座天下共生! 心劫已渡,心结已解,莫莲与自己和解,重登天外天,直上九重。 犹是不止,更上一重,已至十重天外天。 十三重天外天,莫莲还差三重,只差三重。 莫莲笑着看向院中的大桃树,只剩一朵朵桃花争相绽放。 ———————————— 遥遥的黑白法天中,一袭红衣与一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人间。 虚影发问:“想好了?” 李梦阳点头道:“想好了。” 虚影再问:“就这样?” 李梦阳点头道:“就这样。” “好。”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 黑白天地间,凭空浮现出了一条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看不见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李梦阳最后回望一眼这座人间,有遗憾也有悔恨,却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想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一袭红衣散作五色灵光,全部涌入向那条看不见起点与尽头的细线中去。 第138章 法天 大玄王朝。 玄皇城。 某处酒楼中,有位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人前摇扇。 “啪!”醒木拍桌。 说书先生喝了口桌上茶水,用力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说书: “各位看官,咱今儿个跟你唠唠,亘古至今朝,有传说不变。” “传说,天有三阶,分别为云天,长天,玄天,各有不同奇景。” “云天见白云千载,长天见星汉灿烂,玄天见日月同天。” “传说之前,又有传言,玄天之上,还有一阶,至于具体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就妄论真假了。” “啪!”折扇合拢。 说书先生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但有古人言:玄天之上,有世间所有修士所追求的大道。” “又有古书云:玄天之上,有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 “当今天下第一术士,前朝的那位国师,传闻啊,就到过玄天之上,见识了世间大道的终极。” “当然啦,各位看官也明白,还是那句话,说书的妄论真假。” ………… 玄天之上,天地一体,黑白分明。 此处!空间都不曾存在,只剩的是无边无际! 此时!时间都不曾来过,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这里是……法天。 法天当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脚踩黑地,头顶白天。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是睁开眼睛的。 在这里,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毫无意义。 能看到的,能映入脑海的,只有黑白色的天地。 老者甚至曾尝试过挖去自己的双眼,可那永恒与瞬息都不会改变的黑白景象,依然看得见。 值得一提的是,他连挖眼时的痛苦,他都不曾感受到。 在这里,他没有疼痛的权利,他被剥夺了一切感官。 老人许久不曾说话了,有些嘶哑但平静开口说道:“梦阳,你也来了?” 没有任何的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头顶天穿了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足下地穿了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黑白色的天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老者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一步,天地颠倒,乾坤逆转,黑白互换。 他又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天地再次变了颜色,但他佝偻的脊背,逐渐变得挺拔。 老者双指并拢呈剑指,一身剑气四散开来,不断割裂着黑白天地。 仅是双指并拢,他便好似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剑起。 老者剑指向正前方的黑白。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管你究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存在,出来,见我。” 他知道祂会来见自己的。 之所以是在心中默默言语,属实是不想再听到黑白天地重复自己的话语了。 黑白天地,一片寂静。 老者再次走出一步,天地颠倒,黑白转换。 他并拢的双指微微抬起,随之递出了自己的倾力一剑。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有天门,我来开之! 剑名:开天门。 随着倾力一剑的递出…… 四周毫无变化,黑白亘古不变。 他默默等待着。 一个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在心中响起,还是在耳旁回荡。 “赵仙升,长生剑剑主,合道剑与长生,当今天下第一。” 极远处,在赵仙升眼中亘古不变的黑白交际处出现了一抹绯红,美的惊心动魄。 一位身穿红衣,眉心有一点朱砂的绝美少年向他走来。 来的极慢,好像从未迈开脚步。 来的极快,瞬息便站在了面前。 赵仙升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右手颤抖着,中指与食指先是折断,而后寸寸碎裂,露出骨肉。 原本平滑如镜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便是掀起惊涛骇浪,久未感受到过的痛楚与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向他涌来。 赵仙升竭力压制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情绪与痛楚。努力控制自己的灵台一丝清明,不让自己被那情绪与痛楚的洪波淹没。 万幸的是,痛楚与情绪反而让他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赵仙升愣愣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嘴中低声呢喃着:“梦阳……梦阳……” 红衣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让赵仙升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我不是他,但也可以是他,在此处此时你只会看到你所想看到的人或物。”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冷冷问道:“你是……谁?” 谁来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少年面色始终平静,带着微微笑意,缓缓答道:“我是天道,或者说我为上帝,又或者说我为世界的意识。” “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我曾经是人,我曾经是……人族初祖,我是第一个走上“道”的人” 赵仙升并没有显得多吃惊,只是又问道:“人族初祖!这里又是何处?” 少年微微眯眼,眨眼之间四周黑白便全部破碎。 破碎的缝隙中,青山环绕,绿水长青,游鱼戏水,鸟鸣山涧。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手中多了个翠竹鱼竿,无钩无饵,自在垂钓。 少年扭头看向赵仙升,缓缓说道:“长生者,坐下,论道。” 赵仙升用力揉搓着双眼,缓缓闭上,一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睁开双眼,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除黑白天地之外的景色! 他缓缓坐在少年身旁,心念一动,手中便凭空多了一个紫金葫芦。 用力晃了晃紫金葫芦,其中便传来阵阵水声,水珠碰撞,清脆悦耳。 拔开酒塞,低头细闻,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没有变的,一切都没有变的,还是那壶“一醉桃花饮春风。” 赵仙升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上天之前没有全部将酒喝完。 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笑,仰头大口饮酒。 少年闭目垂钓,说道:“这里是玄天之上,我叫它法天。法天之中,只有黑白,是你们修士所修“道”的最终归宿。” “而我,是人间第一个修士,是法天之道主,是人族的庇护者,是人间的意志,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天道。” 赵仙升停止饮酒,不屑瞥了祂一眼,嗤笑一声,继续饮酒。 第139章 起源 少年面对赵仙升的不屑,倒也没有气脑,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长生者,知道这个世界的起源吗?” 赵仙升停止饮酒,抹了一把嘴:“梦阳曾与我说过些许。” 少年扭头看向他,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笑容:“那你应该知道……我合道了什么,怎么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赵仙升将紫金葫芦挂回腰间,眯眼看向他,笑而不言。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仙升想试一试这位人族初祖的斤量。 赵仙升缓缓站起身,一身筋骨噼啪作响,如校大龙,再也不压制一身剑气。 他在此时此刻,他在此地此处,就是堂堂正正的一念仙境。 他自天下无敌手。 少年扭过头去,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原地垂钓着,丝毫不在意赵仙升。 少年双指并拢一抹,划出一道灵光,灵光乍现岀一条看不见终点与起点的灰线。 赵仙升凝视着那条灰线,思绪被牵引带动,不由飘向遥遥亘古。 相传,遥遥亘古,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未分。 忽有一抹灵光乍现,继而开天辟地,天升地沉,混沌自此清浊辨。 灵光四散,遍布宇内,进而演化出日月星辰,风云雨雪,山川湖海,以及各种各样的生命。 赵仙升眉头微皱,仔细回想着李梦阳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秘密猜测。 当天地中有了生命后,万物遵循着世间各种规律各自衍化,开化灵智,吸纳天地灵气,延年益寿。 万万年的演化中,最终人与妖两族崛起并存。 妖族,天生体魄强横 虽说是并存,可实际上人族不过是妖族的圈养家畜罢了。 妖族将人类当做吃食,以此吸纳其体内的先天一气,达到强悍肉身,延年益寿的目的。 而人族则借助妖族的庇护,躲避自然天灾,竭力维护着族群的延续。 两族共生,这样的格局又维持了万年有余,直至那个人横空出世。 以一己之力带领人族走上了修行之路,开启了登天崛起。 人族开始逐步修行,吸纳天地灵气,锤炼先天一气,掌控自然伟力,终于有了与妖族抗衡的资本。 然而,妖族虽然内部战乱不断,互相争抢地盘资源,可其底蕴依旧可怕,远远不是学了几手术法的人族能够抗衡的,然而反抗的号角已然吹响,人族只能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只有全族以死相搏,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两族战争延续了近乎数百年。 就在人族几乎被灭族之际,那个带领人族修行的人,他合道了!!! 一人三合道,且大不相同,分别合道天时,地利,人和。 也就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以及人族万万生民! 也就是说他彻底挣脱了天地牢笼,超脱了光阴长河,永生不死,无处不在。 人族越强,他便越强!他越强,人族就越强! 完全合道之后,那个人便彻底消失不见。 而人族便有天命加身,世间气运彻底汇聚在一族之上,各种天才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各种强横的术法也如雨落人间。 人族!终于可以与妖族分庭抗礼。 又是数千年过去,人族将妖族近乎赶尽杀绝,剩下的也是隐藏于山林湖海,少有在人间显身者。至于那些体魄蛮横刭近乎不灭的大妖,也被封印在人间各处禁地之中。 人族气运加身,建立王朝,世间一切终归人族,绵延万年的战火终于停止,至此天下太平。 赵仙升恍然停止思绪,看向垂钓的少年,问道:“你一人合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取代了天道,成为了世间的意志,所以人族才能成功?” 少年手中鱼杆微微抖动着,点头说道:“我没有取代,天地本无主,我合道之后就是天地自然唯一的意志。” “我连斩三天,登临法天,画地为牢,成为天道。” “我自庇护人族,人族得世间气运,自然便可万古长存。” 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当天道拥有了自我意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赵仙升双手抱臂,挑了挑眉。 “这就意味着,在这法天之中,只要我的心念一起,无论善恶好坏,在人间便会有无数因果而起。”少年看向那一条极长的线,“所以,我用时间与空间画了一条绝对笔直且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在这条线上,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按照某种极其玄妙的规律进行下去。” “无论是花开花落,还是人生一念,又或是王朝兴衰,天灾大劫都有结果。” “在这条线上,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与安排,一切都是天命。”少年手中翠竹鱼竿一沉,双眼眯起,“可是总有些人想要逆天改命,虽说大部分人所谓的逆天改命,无非是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可归根结底依然在这条线上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也有如你这般真正的大修士,合道法则,跻身仙境,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依然是这条线上的某个结果罢了。” “你们是这条线上的虫子,只要不脱离这条时间与空间所画的线,也就根本谈不上何为真正的大自由。”少年故作停顿,回头看向赵仙升,“没别的意思,我眼中的虫子与人是平等的。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世间的意识。” 赵仙升点头不语,眉头微皱,死死盯着眼前的那条灰线。 “你们是自由的,这条线只是预知了所有会发生的大小事,并不是规划了你们的一生。寒门百姓逆袭称帝也好,人间帝皇国破家亡也罢,这些早已命中注定,都在这条线上。”少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每个人的结果都有无数种,无数种结果都在这条线上,至于到底是哪种结果,归根结底还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所谓的术士推演预知,也只是看到其中的几个结果,好的就向其发展,坏的就尝试改变。” 赵仙升明白了,说道:“这条灰线的根本是人心。” 少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是自由的,因为你们有无数个选择与结果,你们只要还在这条灰线上,世间气运九成就还在人族之上,人就还是万物之长。” “但在这条线中,总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被定格,绝对无法改变,大平王朝只有五百年国运,而后覆灭就是其中之一。” 赵仙升嗤笑一声:“确实是自由的,可就谈不了大自由了。” 少年停止垂钓,缓缓起身,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凝视着赵仙升,语气平静:“可如果……有两个万年以来天资最好,气运最好的人,一个为寻大自由,问剑于天,剑开天门,最终登临法天,彻底脱离这条灰线;一个为了所谓的人间太平,术法通天,逆天而行,最终以一己之力拖住天道前进三百年。” “因为这两个人,这条笔直的线不再笔直,人间万种因果花开花落,世间气运不再眷顾人族……” 赵仙升微微挑眉,冷笑道:“哦?那你想怎样?” 第140章 真相 “我想怎样?”少年微微摇头,轻笑轻叹,“人潮汹涌向前,却总有人逆流而行。” 赵仙升双眼微眯,双指并拢,一身剑气悄无声息间便充盈整座黑白天地。 他自登临法天之时,便是一念仙境,真正的剑仙! “剑来!”赵仙升双指一抹,划出一道璀璨剑光。 只手探入剑光中,轻轻一握,一柄青色长剑便出现在手。 赵仙升剑指天道,冷冷笑道:“答应我些事。” 少年饶有兴趣的问道:“哦,什么?” 赵仙升说道:“保大平国运可以万世永昌不绝,保天下人间可以万世风调雨顺。” 少年摇头笑道:“你不是会为了家国与人间的人。” 赵仙升也是摇头笑道:“为了一个好友罢了。” 少年凝视着那条灰线说道:“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别说我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也不会答应。” 赵仙升手指拂过剑身:“很简单,你不答应,斩天便是。” 少年只感到好笑,笑道:“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嘛,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赵仙升依然仗剑而立,有些意外这位的存在也会有求于他。 他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少年淡淡说道:“很简单,我想让你接替我,成为新的天道。” 赵仙升瞳孔猛然放大,愣在当场,片刻后回过神来,反而问道:“你先告诉我在这法天中待了多久?人间又过去了多久?梦阳又如何了?” 少年一一答道:“法天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如果按你的感受来算,差不多已经过去三万万年了。” “至于人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平已灭,玄初立。” “至于那位合道四季的不老剑剑主,一人抗衡三百年天命,阻止天道前进三百年,一人为平朝延续三百年国运,可最终……” 少年故意顿了顿。 赵仙升全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全身剑气猛然迸发,直接将四周的青山绿水全部斩碎,使之重归黑白一片的法天。 他持剑一步步向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最终怎么了?!” “最终……他自愿入一念仙境,选择散道天下,与世间意识融为一体,以此稳固人间四季天时。” “不可能!”赵仙升断然否定,“你在骗老子!” 少年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我不会欺骗任何人。” “他合道不老与四季!已是人间无敌!为了那大平也罢,为了这人间也好,他都不可能选择散道天下!”赵仙升全无刚刚的坦然神态,有的只是无能怒吼,“不可能!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对!不对!”赵仙升猛然摇头,又抱头怒吼,“梦阳!李梦阳!他来过了对不对?!他来看过我了,对不对?!” 少年笑容收敛,面无表情,有的只是无喜无悲,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璀璨,淡漠说道:“一人抗衡天命三百年,引起了无数因果,导致天灾不止,四季混乱,人间大劫,可悲也只是逆天而为改命罢了。” “为了这人间,为了这生民,能够重新回归到正轨上,能够重新回到那条灰线上,他只能选择散道天下,让四季稳定下来。” “这是……我与他的约定。” “放你娘的臭屁!”赵仙升猛然抬头,死死握剑,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还不是你这所谓的天道所逼,梦阳才被迫如此!” “凭什么梦阳就要去认了所谓的天命?” “为什么梦阳对这人间还要付出一切!” “李梦阳!你告诉我,值吗?!” “为了这个人间,值吗?!” 少年微微颔首:“他觉得值得。” “你他娘的闭嘴!”赵仙升双眸如血,白发如雪,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替他回答……值得!” 一念仙境,一念魔境,只在一念之间,两种境界并无差别。 曾经李梦阳入过,现在赵仙升也入了。 赵仙升一颗粹然道心几近崩碎。 “莫莲!对!是莫莲!”赵仙升混沌的脑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怒声质问,“莫莲那丫头与你是什么关系?!” “为何偏偏是她天生道骨,应道而生?” “为何偏偏是她成为了李梦阳的首徒?” “为何偏偏是她如此天资却无法合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少年微微颔首,淡然说道:“她是我分出去的一缕残魂,自得天道庇护,我也没有安排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道而成。” 莫莲无论怎样,注定无法合道,不是因为他要一心合道剑之法则,而是因为她是一缕天道的化身,无论合道什么,都必然重归天道,融于世间意识中。 少年轻轻笑了笑,微微摇头。 李梦阳啊……李梦阳……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纵使自己散道天下,却还要为徒弟护道最后一程? 少年笑着摇头,在心中腹诽着:“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道,看不穿你心。” 祂抬手摸了摸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在李梦阳眼中,莫莲就是莫莲,是他最好的徒弟,这便够了。 他不想让莫莲终其一生都只是天道的一部分,他想让莫莲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真真正正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算是做到了,他彻底斩断了天道与莫莲之间的微妙联系,从此之后莫莲便只是莫莲而已。 而莫莲也并未让他失望,而是走出了一条新的修行登天路。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收敛所有万万条思绪,沉声喝道:“赵仙升,跪下叩首,当继天道,得永生!” 赵仙升拄剑而立,怒急反笑道:“老子!跪你奶奶个球儿!给老子滚!” 不知在何时,少年身后蓦然睁开了一双巨大且纯粹的金色眼眸,默然注视着赵仙升,黑白天地的威势向他如龙扑压而来。 少年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一袭红衣变得虚幻无边,继而成了一道黑白无常的虚影耸立。 唯有那一双金色眼眸,纯粹如初。 “赵仙升……不管你信与不信……此时此地,便是真相!” 第141章 剑道最高处 面对金色眼眸的注视; 面对黑白天地的威压。 赵仙升丝毫不惧,只是怒目圆睁,满眼睛尽是血丝,一头苍白长发随着自身剑气飘扬。 紫金道袍之上,一颗颗璀璨星辰闪耀。 长生仙剑之上,一个个金色小楷闪烁。 赵仙升一手握剑,一手掐剑诀立于胸前,低声喝道“我有倾力一剑,仅以此剑,大斩法天!” 少年平静的看着他,双手抱臂,微微笑道:“小子嚣狂,我接剑便是。” “老子平生,逆天逆命逆长生,何不嚣狂乎?”赵仙升剑指法天中的一切,狂傲大笑,“三千大道,我心一念。此命长生,我身逆旅。” 入仙境而不融天道者,仅此赵仙升一人而已。 “我有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递出了独属于自身剑道的倾力一剑! 此生仅有两回倾力一剑,每一剑都已至剑道巅峰。 剑就是剑,剑就在那里,这一剑无关乎境界。 一剑,开天门;一剑,落人间。 少年就么看着赵仙升递剑,无波无澜。 赵仙升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后,向下坠落,接连砸穿玄天,长天,云天,笔直一线,无比恢弘,坠落人间。 粹然剑光坠落在大海之上,刹那之间,方圆千里海水尽皆沸腾蒸煮,倒立成百丈的海墙,露出宽广的海底。 海底被径直凿穿,形成了一处深不见底且名副其实的海底剑井。 片刻后,海水倒灌,大浪滔天。 剑开天门,登临法天。 剑落人间,神州陆沉。 手中仙剑,胸中剑意, 一剑过后,与我何干? 少年面带微笑,双手笼袖,身后那双金色眼眸带着粹然的神性,凝视着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剑仙。 赵仙升,这位一念仙境的倾力一剑,却并未对这位天道的化身产生丝毫影响。 赵仙升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位存在,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鼓掌,微笑道:“好一个倾力一剑,气度不错,威力差了些。” “剑,递完了?”少年又自问自答,“那就该我出剑了。” “天下名剑共十柄,其中半数都出自我手。”少年挥手轻笑,“剑来,小子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剑道最高处!” 赵仙升手中的长生剑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自行悬于少年面前。 长生剑灵云墨不由自主的幻化而出,与少年对视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羽衣的俊秀道士,轻声说道:“云墨,好久不见。” “你是……”云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疑惑,也有些熟悉。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李梦阳,而是一位他很熟悉的人,但他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云墨在这个少年面前收敛了一切狂傲。 少年双指一抹,云墨便不由自主的回归到长生剑中。 这一抹,也彻底抹去了赵仙升残留在法天之中的剑气。 少年再伸手一抹,便抹出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出来。 五柄名剑的虚影浮现,悬于半空,一字排开。 一柄青色长剑居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剑名:长生。 一柄绯红桃木剑在其左侧。桃花依旧,少年不老。剑名:不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其右侧。厉鬼吞魂,恶鬼食魄。剑名:鬼。 一柄长棍,内藏双剑在其最左侧。风云飘飘,雨雪霏霏。剑名:风云雨雪 一柄完整的青铜古剑在其最右侧。三尺青锋,长虹惯日。剑名:青虹。 曾经的人族初祖,是第一位剑开天门者。 长生,不老,鬼,风云雨雪,青虹。 五柄各不相同的名剑,各自演化其剑道,与法天之中点亮起各不相同的五道剑气光柱,好似海水倒灌,宏伟无比。 一道金色剑光,仙气飘渺,神性粹然。 一道绯红剑光,桃花纷飞,温暖如春。 一道漆黑剑光,鬼哭神嚎,阴气滔天。 一道雪白剑光,风云交汇,雨雪交融。 一道青色剑光,杀气凛然,锋芒毕露。 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黑白的法天之中,只剩下五种剑道所演化的剑光将赵仙境团团围住。 赵仙升面对五道剑光的围困,反而上前一步,即使手中无剑,也双指并拢,故作剑状,遥遥剑指。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一颗剑心,具象出各不相同的心相。 赵仙升半躺在地上,手中高高举起紫金葫芦,大声笑道:“来,来,来,请君全力出剑,请君拿我试剑,赢我者,可饮酒。” 这是谪仙人。 又有赵仙升一手掐剑诀,一手虚握无形无法之剑,斩出倾力一剑,怒笑道:“老子合道剑之法则!天上天下,我当为剑主!剑遇我,如凡人遇神只高座,只管跪下磕头认主。” 这是狂徒。 还有赵仙升盘坐在地,脱无形剑膝前横,直视那五道通天绝地的剑光,丝毫不惧,反而眼神炽热,带着兴奋,轻笑道:“长生剑剑主赵仙升,领剑。” 这是剑客。 犹有不同的赵仙升…… 就在某个时间,就在某个地点,赵仙升的不同心相,各自立于法天之中。 赵仙升的眼前,蓦然出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双手笼袖,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他。 虚影淡淡开口说道:“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长生者,成天道,守万物!” 一直头颅低垂的赵仙升,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怒笑道:“去你娘的成天道!老子不要就是不要!” 这就是赵仙升! 他是谪仙人,他是狂徒,他是剑客,他是……仙升! “老子就要……” “大斩法天!” 赵仙升收敛所有由剑道显化的心相,双指并拢,便要以自身的神魂体魄为剑,大斩黑白法天! 眼前的虚影消失不见,只有一双金色眼眸注视着一切的一切。 五道各不同的剑光蓦然合拢成一线,将赵仙升笼于其中。 这一线剑光,无视了因果,凝炼了寰宇,穿越了光阴,继而绝地通天。 这一剑,就是剑道最高处! 第142章 仙升 剑光,剑光,还是剑光,只有剑光。 法天之中,剑光璀璨。 赵仙升沉溺于璀璨的剑光中,所有剑道显化的心相全部粉碎。 天地轰鸣,回声作响。 光阴逆流成河,云雾蒸腾,气息飘渺。 六合八荒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长生者,跪下叩首,即成天道。 长生者,立命安身,即护永世。 赵仙升在那剑光的轰陨中闷哼一声,依然倔强起身,强行撑起将碎未碎,满是裂纹的身子。 他慢慢挺起脊梁,破口大骂:“老子!去你娘的!” 某一个时刻,赵仙升的体魄直接轰然破碎,迸裂出数不清的碎片。 又是某一个时刻,赵仙升又以神魂牵引,将数不清的体魄碎片强行拖拽回原位,重新组成一身破碎体魄。 立于黑白天地某处的一道虚影微微皱眉,一双金色眼眸淡漠凝视着处于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 虚影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甚好。” 虚影轻轻挥手,璀璨剑光,更盛! 手中无剑,且看你如何大斩法天……虚影微微点头。 赵仙升的体魄上布满一道道裂纹,每一道裂纹中都嵌满了璀璨剑光。 犹是如此,赵仙升依然拄剑而立。 一直凝视他的虚影,忽然一愣。 那是……剑?不对,他哪来的剑?! 那剑……还不是长生剑! 赵仙升狞笑着直起身子,拔出剑来,双指并拢,轻轻拂过修长的剑身。 “老子,这不就有剑了吗?!” 虚影的金色眼眸微眯,顺着光阴溯源,便明白了赵仙升手中的这一柄剑究竟从何而来了。 原来,就在赵仙升体魄破碎之际,他竟然将神魂一分为二,一半神魂牵引体魄碎片回归原位,一半神魂只要被握在手中,在某个时刻炼化出了一柄剑器。 虚影继续双手笼袖,微微一笑:“好手段,竟以自己的神魂为剑,既然有剑了,那就看你要如何去做了。” 璀璨的剑光中,赵仙升遥遥举剑指向法天中的某处。 这柄崭新的长剑,名为:仙升。是赵仙升以自己的神魂凝练而出。 人名:仙升。剑亦名:仙升。 如今,赵仙升面目狰狞,再无神仙姿态,只是呲牙狞笑道:“既然已有剑在手,那老子变要……” “逆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遂仙人意,仗剑逆长生! 就在曾经,法天之下,玄天之中,这位举世剑仙之长生者,就此“逆长生”! 就在此时此地,就在这法天之中,就在那剑光之中…… 赵仙升,逆长生,大斩法天! 他眸中清光流转,脑后燃起一轮清幽火环,满头白发化为三千青丝也随剑气飘扬,满脸皱纹被光阴抚平,身材也越来越高大,整个人化为了一位高大少年。 赵仙升仗剑而立,身后慕然出现一点微弱光亮,继而大放光芒,祭出一尊高千万丈的巨大剑仙法相。 那剑仙法相头顶脚踏黑白天地,拄剑而立,白发白须飘扬,大衣大袖飘摇,面容苍劲而有神采,当是有神仙姿态! 赵仙升与法相,一老一少,就这么各自持剑,立于剑光之中。 仙升仗剑而立,法相拄剑而立。 二者开始接连出剑,每一剑都是倾一剑,每一剑都要大斩法天。 剑气更盛剑光,每一道浩大的剑气都不断撕裂剑光,斩裂法天的黑白。 虚影依旧淡漠看着,双手拢袖,无波无澜。 祂知道,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 够格了……虚影从大袖中伸出一手,微微虚握。 就在某个时刻,剑光碎裂开来,显露出璀璨剑光中的赵仙升与他的法相。 虚影双指并拢,指尖凝聚一点光亮,旋即冲着赵仙升的法相一抹而过。 那尊剑仙法相,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一分为二,当断即断,散作万千灵光,回归黑白法天之中。 赵仙升眉心炸开一点光亮,当即双膝跪地,手中仙升剑寸寸碎裂,也随之散作灵光。 天地无言,一片寂静。 虚影重新凝聚出少年面容,显露身形,出现在愣愣出神的赵仙升面前。 不同的是,少年不再是那一袭红衣,而是金缕衣,白玉袍。 少年挥手散去法天中残留的剑光,以熟悉的语气,开口问道:“仙升,如何?” 赵仙升,还是呆愣,不答。 少年一步向前,伸手抚住赵仙升的额顶,使他回过神来。 分裂神魂,以此为剑,不是他赵仙升所能承受的。 少年俯视着他,再次问道:“你……真的想救他吗?” 赵仙升回过神来,眼神却还有些空洞,只是随着本能微微点头。 “很简单,成天道,便能如此。” “什么?”赵仙升有些不解。 少年的金色眼眸闪烁着,解释道:“你赵仙升成为天道之后,便可入主法天,执掌那条灰线,自然可以将他的意识与神魂剥离出来,到时候再为他重塑肉身即可。”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很简单,并不难。” “我……答应你。”赵仙升站起身来,凝视着祂。 少年轻笑道:“神性趋近于圆满,可人性始终差之毫厘。” “你生性自在,由心随行,无拘无束,不惜规矩,但你要记住,这条灰线虽是最大的规则,但也是最好的守护,只有在这条灰线上运行,人族才可以渐次登高。” 赵仙升不想再听了,只是说道:“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少年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人……才真的为人。” “要多去人间看看,去学李梦阳,不仅只看人间山河,更要看生民的千姿百态。” “但你的时间不多,只有百年光阴,这是你的那位好友以散道天下为代价,巩固人间天时四季为你争取的百年。” “你只有百年光阴,融合人性与神性。” “百年之后,这条灰线便会消磨在法天之中。届时,天道崩塌,人心破碎,人间万种因果彻底混乱,各自花落花开。到时,至于人族是否还是万灵众生之长……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入主法天,成为天道之后,要维护这条灰线的笔直,但切记不要过多干预,更不能随心所欲。” “你只要看着人族渐次登高就好,除非人族有大劫临世,才可以略微出手,否则你就只能看着。” “每当有人入一念仙境之时,便会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也算是融入这条在线之中,这条灰线也会更加稳固与坚韧。” 赵仙升听着听着,忽然打断祂,问道:“我成天道,那你这位人族初祖呢?” 第143章 结果 听到赵仙升的问题,少年深邃的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无波无澜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祂或许只思考过人族的未来,并未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开口说道:“自此这世间变了人间,我护了这人间万万年,画地为牢,困于法天万万年……” “你所经历的在这万万年中……我都曾经历过,我见证人族登高崛起,逐渐成为万灵之长,也见过妖族的陨落,英豪湮灭于光阴长河……” “自我合道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护着人族逐渐长大,渐次登高……” “法天之中,黑白一片,时间与空间都不曾在此迈步,但我便一人于此长立,俯视人间多少年……” 少年说了很长很长的话语,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不说了。 赵仙升听着听着,不由喃喃自语:“以我之不自由,换天下之大自由。” 少年的金色眼眸中竟出现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万万年的光阴啊,在这法天之中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少年了然一笑:“所幸……我等到了你与李梦阳,等到了终于有人可以登临法天,有了继承天道的资格。” “怎么说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他李梦阳只身阻挡这条灰线前进三百年,你赵仙升强行脱离这条灰线,皆因你二人使这条灰线不再笔直……” “但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也终于可以将重担交给别人了,而且你合道长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脱离了光阴的束缚。” 赵仙升看着祂,一字一句说道:“长生非永生,也会亡绝,这是我的那位老友跟我说的。”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李梦阳说的不错,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但长生不老可以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回答道:“可我不想如此。” 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你别无选择,如果这条灰线真的被法天所消磨殆尽,那么所有曾与世间意志融为一体的人也会随之彻底消散,这包括李梦阳。” 说到这里,少年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祂知道赵仙升不会在乎所谓的人族兴亡,他也不在乎人族能不能渐次登高,他更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天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永生不死。 身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所求的便是大逍遥大自由,立剑世间,仗剑人间。 任何东西,任何人物,神也罢,仙也好,都不可能去束缚一位合道长生的举世剑仙。 除非……是他赵仙升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遥遥太古,那位人族初祖,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人族礽祖画地为牢,是为了万万人族。赵仙升画地为牢,是为了那一袭红衣。 对于他赵仙升来说,人间无所谓,自己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这人间是否也太过无趣,那他赵仙升又是否真的自由? 人人都是漂泊的风筝,都有牵挂,都不得大自由。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牵挂,何谓大自由?可它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离时间的冲刷,挣不脱空间的束缚,终究会落回这人间。 修道之人,也是断了线的风筝,终会回到这人间。 赵仙升如此,少年也是如此。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梦阳……究竟是为何散道的?” 少年轻叹一声,又不由笑道:“修行修行,修心修力,改习气,断我执……你修行到这般境界,执念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辈?” 赵仙升昂着头,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何而修行?” 少年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却还是回答道:“为人族渐次登高,成万灵之长,自此让世间变了人间。” 赵仙升说道:“我修行,为大自由,随时便能断我心中执念。” 或许是因为修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所以并无执念,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求而不得。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是根深蒂固。 赵仙升倔强说道:“我要一个结果。” 少年摇头无奈道:“给你一个结果。” 少年直接凝聚出一点灵光,轻轻点在赵仙升眉心。 赵仙升微微闭眼,穿越光阴,跨越寰宇,便看到了李梦阳的结果。 待他睁眼,少年笑问道:“如何?”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复仇会怎样?” 少年反问道:“向谁?是这天道,还是那人间。” 赵仙升长呼一口气,满眼血丝,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王朝……” “亡国灭种。” 少年摇头道:“玄王朝,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承天命,顺人心,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罢了。” 赵仙升依然说道:“它没错又如何?我就要它亡国灭种。” 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仅是一眼便彻底看穿了赵仙升的冠冕堂皇。 少年并未嘲讽,而是笑道:“别那么大义凛然的,你只是没能力,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为他向一切复仇。” “你没能力向天道复仇,你没办法向人间复仇,你只能向那个王朝复仇了。” 赵仙升沉默着,算是一种默认。 在沉默中,赵仙升再次开口说道:“不复仇,我道心不通透,就谈不上神性与人性的融合。” 少年第二次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祂指尖再次聚集一点灵光,抹出那一条看不见始终的笔直灰线。 少年凝视着灰线,缓缓说道:“在这条灰线中,玄王朝二世而亡,也是结果之一。” 赵仙升眼中闪着光亮,眯起眼来,也凝视着那条灰线。 少年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如果要强求那个结果,只会加速这条灰线的崩溃,你将不足六十年光阴。” “有方法吗?” “有。” “几种?” “两种。” 赵仙升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眉眼低垂,抚须沉声道:“那就可以了,便用两种方法,只求一个结果。” 第144章 办法 赵仙升又将目光投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问道:“两种办法,哪两种?” 少年伸出一手,微微虚握,黑白天地再次变了颜色。 就在少年身旁,金木水火土,五行大道汇聚。 赵仙升不解的看向少年。 少年再次伸手一挥,金木水火土再次分裂,成就五行大道之阴阳。 赵仙升一双剑眉皱起,凝视着眼前的这十条通天大道。 少年开口说道:“世有五行,再分阴阳,统共十条大道。” “在这条线之上,人活一世,各随运数,皆有定数,这便是那些术士所谓的命格了。” 少年手指并拢,于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上一抹而过。 灰线之上,忽的一点生出光亮,进而衍变为万般光华。 少年闭上眼眸,就在祂的身后,那黑白天地中睁开了一双粹然的巨大的金色眼眸。 漠然的凝视着中,万般光华进而凝结为明明暗暗的五色光韵。 少年说道:“曾有阳五行命格之人,即帝金命,翠木命,清水命,天火命,厚土命,此命格之五人与我共同铸就这条灰线,并与此融合共生。” “可惜缺少阴五行命格之人,达成阴阳平衡,五行共生。” “你只要凑齐阴五行命格之人,并助他们登顶,让他们与世间意志融合,便在可一定程度上稳固这条灰线,以此抵消你强求某个结果带来的磨损。” 赵仙升明白了,点头问道:“阴五行之命格是哪五种?” 少年回答道:“阴五行之命格,即恶金命,诡木命, 黑水命,业火命,秽土命。” 百年光阴,成就五位十万法境?还是有些勉强……赵仙升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赵仙升抬起头,又问道:“听闻世间有奇书,名为《命格卷》,记录天下所有命格,可寻天下所有命格,此书在何处?” 少年嘴角扬起,露出笑容,似是回忆起往事:“《命格卷》吗?此时好像还是我当初闲的没事儿干所写的。” 赵仙升眉头微皱,直视着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笑脸。 少年收敛笑容,说道:“你不妨自己想一想,此书究竟会在谁手上。” 赵仙升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见他一直沉默着,少年轻叹了一声:“当真是愚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修到如今这个境界的,在我们那个年代,你早就被自己蠢死了。” 赵仙升冷冷扫了祂一眼,默不作声,依然沉默着,思绪飘扬。 少年轻轻打了个响指拉回他的思绪:“给你个提示,你长生剑上的那篇无名道诀,也是我曾经写的。” 长生剑上有一个个蕴含道意的金色小楷,汇总成了一篇无名道诀。赵仙升参悟后,取名为《长生诀》。 长生诀,命格卷……赵仙升看着少年,忽然说道:“《命格卷》在梦阳的不老剑上?” “没错,长生剑,不老剑,本就同根同源,乃天道所铸,天命所赐,二者都曾是我的配剑”少年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长生剑刻箓汇总天下道诀,不老剑记载传承天下命格。” 赵仙升低头思索一阵,又问道:“你说的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少年少有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知道……斩国剑吗?” 斩国剑?赵仙升一愣,随即摇头。 少年一扬红衣袖袍,手中一抖,便出现一把绯红色的桃木剑。 不老剑……赵仙升盯着少年手中的桃木剑。 少年双指并拢,在桃木剑上一抹而过,剑格处朵朵桃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有序排列,汇总成一本金色典籍,浮现在赵仙升面前。 少年接过金色典籍,随手翻开:“《命格卷》所说,传国之剑,始皇所铸,镇一国山河,传万民所愿,上刻‘受命于天,即受永昌’,以人力压胜于天。” “斩国之剑,由我所铸,断一国山河,斩一国气运,上刻‘亡其国,灭其种’,乃是天道压胜于人。” 赵仙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等一下,你身为人族初祖,为何要铸斩国剑?” 少年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只是人族初祖,更是天道的化身。这世间虽是人间,人族虽是万灵之长,但犹有万千生灵生活其中。” “虽是人间,也是世间,不只有人,还有万物生生不息。” 少年微微摇头,金色的眼眸中透露着复杂:“人的自傲,人的欲求,是不可磨灭的劣根,需要有事物来制衡他们。” “人族已是万灵之长,占尽世间八斗气运,如此已是极致,绝不可再进一步,得寸进尺,只会自取灭亡。” 赵仙升嗤笑一声:“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得一便要占二,永无止境,不死不休。” 少年摇头说道:“人有所欲,无可厚非,有所欲才有所求,有所求才能登高望远,可总归……还需克己,不能太过放纵。” 赵仙升嘴角勾起,露出有些玩味的笑:“我以为如你这般存在,是不会有欲望的。” 少年也是笑了笑:“我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没有绝对的无欲无求。当你追求绝对的无欲无求时,这何尝又不是欲望?” 赵仙升看向那亘古不变的黑白:“你我都会有欲望。” 少年点了点头:“或许……当人没了欲望,就没了存在下去的意义,生无可恋或死而无憾本就是一样的。” “你们有圣人说,存天理,去人欲。我倒认为是,修天理,克人欲。” 赵仙升再次沉默下来。 末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揉了揉舒展不开的眉心,轻叹一声,问道:“我去哪儿寻不老剑?” 少年答道:“那位天下第一术士,将剑留给了你,你终会寻到的。” “就这样吧……”少年伸手指向赵仙升的眉心,“我会抹去你的一切修为,从零开始,重修剑道,重游人间,以此让你天人合一,淬炼神人共性。” 赵仙升问道:“抹去修为,那我死了?” 少年了然一笑:“那边真的死了呗,还能怎么样?一身剑道气运重归人间,那么这条灰线就让它消磨于法天之中吧,至于人间怎样,至于人族怎样,一切再与我无关。” 赵仙升问道:“你要怎么样?” 少年目光深邃,金色眼眸中有着藏不住的忧郁:“可以大睡一场,就此醉梦不复醒。或是,抹去一切,转世重修,再经历一场生老病死。又或者,生而知之,重游世间,再看看这让人失望又有希望的人间……” 第145章 回人间 赵仙升直直看着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 那双眼眸中是藏不住的忧郁,这种忧郁他在梦阳的桃花眸中也看到过。 伤心,失望,疲惫…… 二者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忧郁中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与希望。 赵仙升与祂对视着,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谢了。” “你赵仙升……在向我道谢?”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不断笑着,“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没人跟我道谢过了。” “在法天中的这些年……你好像是第一个。” 少年的笑容透露着疲惫:“我累了啊,真的很累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歇歇了。” “万万年之后,你赵仙升如果也有那么一刻觉得累了,也可以将长生与不老别赐予两人,说不定等着等着……也有人会站出来,替你,为人族,扛起这个不必要的重担,延续这条灰线。” 赵仙升只是看着祂,不言语。 眼前的这位人族初祖,万万年以来的第一人,一人开启修行之路,带领人族渐次登高,庇佑人族成为万灵之长。 最终走出一条绝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合道之路,一人合道时间,空间,人族,一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以凡人之躯,成就天道,代表世间意志,又以光阴,寰宇揉杂人心拉扯出一条天命灰线,为人族规划了万年万古万万世。 如此这般的存在,竟然会说祂……累了? 可祂……为人族,为人间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多的不能再多了,没人能够站在制高点去指责祂。 因为……祂站就在最高处,看着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 “自我合道之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俯瞰人间,庇护人族。”少年自嘲一笑,“不过……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会有结果,那便就此罢了。”少年喃喃自语,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一袭红衣变为一道虚影,又化作黑白两道流光,重归法天。 那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随着虚影的消失,也不见了痕迹。 恍惚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即碎,一触即崩。 忽有声音回荡,引起天地共响。 “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头顶天,传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足下地,传来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赵仙升,你该回那人间去了。” 一柄青色长剑破开一片黑白,出现在赵仙升面前。 长剑无鞘,简单古朴,剑上用符箓篆刻着“长生”二字。 天下第一名剑,长生剑。 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太极八卦的紫金道袍,自行在其身上浮现。 道袍名为“天衣”,天衣无缝。 一枚篆刻着细密云纹的紫金葫芦悬挂于腰间。 紫金酒葫芦,好友所赠。 赵仙升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再不被法天镇压的仙境修为。 他挠了挠头,无奈笑道:“老子的这一身仙境修为啊,可惜马上就要没了。” 向前走出几步,便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手指抚过刻有无数金色小楷的剑身,嘴中轻喝一声:“逆长生。” 道法终极——逆长生。赵仙升自《长生诀》中所参悟而出。 话音未落,他满头白发瞬成青丝,眼角皱纹被抚平,佝偻的脊背逐渐挺直,脑后燃起一团清幽色的火焰。 万千心境之中,只有一剑出鞘,剑气纵横,剑意盎然,剑光璀璨。 身后出现一点光亮,而后暮然祭出一尊巨大的剑仙法像,头顶白天,脚踏黑地,拄剑立于法天之中。 剑仙出剑,随心所欲,最为自由。 赵仙升还要再次于这法天中递出那倾力一剑。 人与剑,从人间来,要开天门。 剑与人,从天上来,要落人间。 三千大道,我心一念。 久悬天上,要落人间。 此倾力一剑,剑名:落人间。 赵仙升双手拄剑而立,身后剑仙法相亦是如此。 他双眼微眯,轻声喝道:“落。” 一身的浩大剑气充盈法天当中,剑气搅动,使之四周的黑白天地旋转形成旋涡。 一抹似是在这法天之中游荡了万万年的粹然剑光从黑白旋涡中探出,轰然落于黑白天地。 粹然剑光径直砸穿法天之后,又在瞬间收敛全部光泽,笔直一线,从天而降,降临人间,无声无息。 待剑光散去,一位白须白发,身穿破败道袍的老道士,手持一柄锈蚀的长剑,从中缓缓走出。 老道士伸手抚了抚白须,捶了捶胸口,将那柄模样老旧的长剑收回袖中。 他明白,现在……他失去了一切修为,要从零开始,从灵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是赵仙升。 赵仙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他回首望去,不远处有巍峨皇城伫立。 目光穷尽处,隐约可见城门牌匾处,所题的黑金色大字——玄皇。 他向前看去,不远处有滔滔河水奔流。 滔滔长河,滚滚东流水,浪花淘尽,水雾蒸腾。 滔滔奔流的河水中,竟还隐约有一抹红光沉沉浮浮。 赵仙升眯眼看去,发现那抹沉浮的红光是一柄绯红色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就这么在河水中上下沉浮着,却也不见随河水飘移流动,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待赵仙升的到来似的。 赵仙升口中轻声念叨着:“梦阳啊,梦阳啊……” 他向那柄桃木剑缓缓走去,开始破境,十步一境,虽步履蹒跚,却一步未停。 一十步,入臻化境。 二十步,立命凡境。 三十步,空明心境。 四十步,浩瀚海境。 五十步,载物地境。 统共五十步,老道士才走了五十步,便依靠着自己的剑道造诣,不顾根基,强行破境,直接从一位无境之人成为了一位载物地境的大修士了。 地境,就已是极限了吗……赵仙升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摇了摇头。 不打根基,强行破境,代价不小,后果更大。 可赵仙升,管不了这么多,必须让自己起码有自保之力才行。 这人间……我回来了。 赵仙升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又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轻轻碾碎,口中喃喃道:“梦阳……我回来了。” 道士回了人间,却再不见那一袭红衣。 道士……又是一个人了。 第146章 故友 赵仙升撒下手中的泥土,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那滔滔奔流的河水。 那柄桃木剑,依然在奔流的河水中上下沉浮着,不曾移动半分。 “年年岁岁,兜兜转转,还是一场刻舟求剑。”赵仙升轻叹一声,继续向河边走去。 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在河岸边的湿泥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赵仙升忽然感觉自己在走向一片迷惘,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的回首望去,却只见来时路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他以为……会有一袭红衣出现在自己身后,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 赵仙升颓然的摇了摇头,无力的笑了笑,不再停步,径直走到河岸边。 似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在河中上下沉浮的那抹红光愈加明亮。 赵仙升蹲下身子,伸手探进河水中。 现在是初冬时节,河水冰凉的寒意浸入骨髓,让他神志不清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原本一直上下沉浮着的桃木剑,忽然向他歪歪扭扭的飘流而来。 见桃木剑向自己飘来,赵仙升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一把将桃木剑从冰凉的河水中捞了起来。 赵仙升蹲在河岸边,仔细打量着这柄被河水浸湿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通体呈绯红色,剑格处精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 剑身处还细刻着百朵桃花,剑身末端有两个赤金色的小篆“不老”。 没错的,这就是梦阳的不老剑……赵仙升凝视着不老剑,不由喃喃自语:“梦阳,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对吗?”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赵仙升紧紧握着不老剑,咬牙沉默着。 碧蓝的天空中,有鸟群低飞盘旋,丢下一连串不知悲喜的啼鸣。 赵仙升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他这时才发现,闪烁红光的不是不老剑,而是剑上的一道赤红符箓。 那道赤红符箓他认得,名为锁剑符,具有封锁剑灵与其神通的功效。 不老剑只在河中上下沉浮,不随波逐流,也是因为这道锁剑符将其锁在了原地。 赵仙升双指并拢,拂过不老剑的剑身,直接将这道锁剑符抹除。 符箓一除,不老剑浑身一颤,挣脱赵仙升的手,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剑灵小桃夭显身在他面前。 这个可爱的粉裙小姑娘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坚强,只是眼中噙着泪,眼眶通红。 “赵老道?”小桃夭哽咽问道。 赵仙升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赵老道……剑主他……散道了。”小桃夭再也忍住不了,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再也没有剑主了。” 无论平时再怎么坚定要强,可她成为剑灵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又一直跟着李梦阳,没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赵仙升俯下身,轻轻揉着她的头,小声说道:“我也没有好友了,以后也没人给我酿酒喝了。” 河岸边,一位没了剑主,一位失了好友,一人一剑灵皆是失魂落魄。 良久…… 小桃夭抹干眼角的泪痕,忽然说道:“赵老道,剑主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将一件东西交给你。” “什么?”一直沉默的赵仙升愣了一下。 却又恍然想起,梦阳是说过会等自己回来的,如果实在没有等到的话,会送自己一件东西。 小桃夭从怀中掏出一张青色符箓递给赵仙升。 赵仙升接过符箓,问道:“什么符?” 小桃夭解释道:“探囊符,引符之后,会出现他送给你的东西。” 赵仙升明白了,双指夹住符箓开始引符,符箓自燃殆尽,一堆余灰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桃木盒。 赵仙升拂去包裹上的余灰,微微颤抖着打开桃木盒。 盒中有上下分层,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书信。 信封上,画着一朵飘飞的桃花,后以娟秀的金色字迹工整写着:仙升亲启。 赵仙升手指摩挲着书信,对小桃夭说道:“小桃夭,你先回去吧。” 小桃夭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为一道绯红流光,返回不老剑中。 现在……天大地大,只剩赵仙升一个人了。 他犹豫着,还是打开了那封书信。 书信上是一个个工工整整的小楷,晕染淡淡墨色,带着些许墨香。 赵仙升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可这封书信他却看的极其认真,一字一句,一字不落。 ………… 仙升亲启: 我,亲爱的老友,许久不见,见字如面。 我曾同你讲过,我一直在人间等着你,如果实在等不到的话,我会送你一件东西。 你,还记得吧? 很抱歉啊,我没能等到你,我也没能阻止这个东西送到你手中。 你知道的,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嗯……不管如何,起码一切都有了一个结果,看着还不错,对吧? 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这次先别急,打开下一层之前,不妨猜一猜,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呢? 是一颗桃子吗? 我记得你是不喜欢吃桃子的,不过我是喜欢吃的,你也就陪着我吃了。我还依稀记得,咱们在小院的桃树下,拿着桃子打闹的情景,当时多好啊。 是一壶美酒吗?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我酿的酒了,你曾跟我说,我酿的酒你总也喝不够。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也给你酿了好多好多的酒,就是为了你回来可以喝个尽兴。 对不起啊,这壶一醉桃花饮春风,我再也不能跟你对饮大醉了,只能留你一个人独饮独醉。 啊,到底是什么呀,好难猜啊。 唉,如果早知道会死…… 哦,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长生不老并不是永生不死,只是活得长一点罢了。 不过……我是不老,你是长生,所以我赌我会先死。 呵,看来我赌对了,果然是我先死。不过我也理解,毕竟我长得比你俊美多了,不像你跟个牛鼻子的大王八似的。 哈,毕竟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嘛。 好了,我最好的老友,现在打开下一层吧,会有一个惊喜的。 ………… 赵仙升认真读着书信,阴沉如水的面庞上不由嘴角微微扬起,会心一笑。 读完这封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装回信封,而后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赵仙升这才打开了木盒的下一层。 他直勾勾的看着木盒,愣住了。 木盒中没有什么惊喜,只有另一封书信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信封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只大王八,王八壳上却工整的写了两个字——仙升。 赵仙升打开了这封信,信上写着: 哈哈哈,没有桃子,也没有酒,什么都没有,你上当啦! 你现在是不有点沮丧?还是想揪着我的衣领,揍我一顿? 啧啧啧,反正你现在是做不到啦。 我亲爱的老友,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玩笑,不过我也确实是太无聊了。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要是再写下去,你怕不是要哭了。 咱们这么久了,还真没见你哭过呢。 你也不必哭了,从此隔着满院桃花,三重天地,你再不必为我悲伤难过。 无非是……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故友梦阳赠好友仙升。 ………… 赵仙升低头凝视着这封书信,眼中有泪花闪烁,久久不曾抬头。 信中的每一个文字,字里行间不谈离散,有的只是对好友的无限宽慰。 待他再次抬头时,泪流满面却不自知。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剑仙,长命的人生中第一次流泪。 他没有言语,沉默的擦干眼泪。 赵仙升向河梁走去,恍惚间回头万里,蓦然发现已是故人长绝,只得喃喃自语:“我亦飘零久。百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第147章 法天灰线,伏笔万千 遥遥法天之中,唯有黑白亘古不变。 有两道虚影并肩而立,俯瞰着人间一切,也注视着心神几近崩溃的赵仙升。 那两道虚影各不相同,却都面容模糊,唯有那一双眼眸,让人记忆深刻。 一道虚影双手拢袖,金缕衣白玉袍,白发垂纶,金眸粹然。 一道虚影双手负后,一袭红衣,一双桃花眸中藏着深深的忧郁。 金眸虚影问道:“如何?” 红衣虚影回答:“神性与人性在他身上都有了映射,百年光阴,重游人间,使其神人共性,尚可。” 金眸虚影斜睨看向他,不由问道:“你这么信他?” 红衣虚影抚了抚衣袖,似是笑了笑:“他是赵仙升,我信他。” “好。”金眸虚影点头应道,双指并拢,在法天中一抹而过。 黑白的天地间好似被祂分割一般,凭空便浮现了一条看不见起点与终点的灰线,绵延至光阴之外。 那道虚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条灰线,一动不动,一念不起。 一袭红衣注视着那道虚影,默不作声。 就在某一个时刻,那道虚影动了,祂从那条灰线中轻轻用双指夹起一个结果,一用力便将其夹碎。 一袭红衣将目光由虚影转向那条灰线。 灰线看似毫无变化,却又在某一个时刻生出了无数条支岔。 支岔不断延长,又生出新的支岔,一条灰线便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 那道虚影睁开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漠然凝视着无数条支岔。 所有的支岔停止蔓延,在金色眼眸的凝视下,所有支岔全部粉碎殆尽,化作一道道黑白流光,重新涌入灰线中。 那条灰线再次变得笔直一线。 做完这一切,那道虚影微微点头,不由笑了笑:“最后愿这人间万年万古万万世,有幼童玩乐,有稚子读书,有少年义气,有青年登高,中年无所求,老年无遗憾,生有所爱,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死有所安,如此人间配上大好山河,最为佐酒。” “咦,好像许久不曾饮酒了?” 一袭红衣再次与祂并肩而立,俯视人间,轻笑道:“如果你我还在这人间,我便请你饮酒了。” “这人间?”金眸虚影无奈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红衣虚影不由问道:“这人间怎么了?” 金眸虚影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喃喃自语:“这人间……很好。” 红衣虚影微微点头:“有时候……确实很好。” 金眸虚影看向他,笑道:“有时候,我真觉得跟你很像。” 红衣虚影也是笑道:“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都有后悔的事。” 金眸虚影说道:“我在法天中,以星辰作子,倒推复盘,下过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红衣虚影饶有兴趣的问道:“哦,结果如何?” 金眸虚影认真的说道:“此盘棋,长生局,无尽劫。”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看来这盘棋,你将它下死了。” 金眸虚影无奈叹了口气:“这盘棋解不开的,这已是定局,你李梦阳不行,他赵仙升更不行。” “看来这盘棋,就是我那位好友的局,也是他的劫了。”红衣虚影再次俯瞰人间,凝视着某人,“苦了你,确实解不开。” 红衣虚影又转而笑道:“不过就以我对我的那位好友的了解,他面对这盘死棋,不会想办法解开,只会一把掀了棋盘。” 金眸虚影淡漠说道:“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实力了。′” 红衣虚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轻笑道:“他是剑修嘛,当以一剑破万法。” 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快,或许极慢。 金眸虚影扭头凝视着那一袭红衣。 祂笑问道:“李梦阳,你究竟是一颗棋子,还是一位棋手,或是局中人,还是布局者?” 红衣虚影也扭头看向祂。 那一袭红衣忽的笑道:“我更愿成为……开局者。” 金眸虚影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红衣虚影伸出一只手,微微握拳:“万劫不复,那我便将一切推倒重来,再次开局,这次由我先落子。” “你散道天下,算是你开局的落子吗?” “你的收官,是我的开局。” 金眸虚影无奈摇头,言道:“还是修行不够,认不清你的道,看不穿你的心。” 红衣虚影双手笼袖,专心俯瞰人间,再不言语。 金眸虚影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那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一个时刻。 红衣虚影忽然开口问道:“你那看不见边界与尽头的漫漫人生中,你有过后悔吗?” 金眸虚影微微点头,认真说道:“有点后悔……让这世间变了人间。” 红衣虚影还是那一句话:“这个人间,有时候真的很好很好。” “人心鬼蜮的云诡波谲也好,人心草木的向阳而生也罢,人间的一切我都看到过太多了。”那道虚影的金色眼眸有些暗淡,祂微微摇头,反问道,“你李梦阳呢?”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忧郁,扪心自问:“是我错了吗?或许吧。” 那一袭红衣的桃花眸中藏着悲伤,呢喃自语:“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桃花日又夕。” 一袭红衣,不禁泪流满面。 他不是悔不当初,他只是有点后悔。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桃树下的小院。 院中有桃姝坐在桃花下安弦抚琴,有仙升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有莲儿站在院门外轻叩柴扉。 一袭红衣的虚影化作四色流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 法天之中,又只剩下了一道虚影,闭目独立。 世间人间,从灵开始。 万事万物,从零开始。 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人族那么危弱。 小小寰宇,人在其中,修行不过苍蝇碰壁。 短短光阴,人渡其中,修行不过粟米随波。 天地如途,人生逆旅, 窄窄狭狭,匆匆忙忙。 光阴如流水,流逝而不复返。 寰宇如高山,高大而不自知。 自当做那笼中雀,放眼便是整片天地,倒也自足自乐。 又或成那天中云,只顾自己千载空悠,求个逍遥自在。 一切的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那便就此罢了…… 世间因果,花开百种,曾在法天中笑语看花开花落。 人间百态,一念之差,曾在法天中冷眼看人心沉浮。 这世间未尝不让祂难过, 这人间未尝不让祂失望, 这一生祂未尝没有遗憾, 可祂确已超越了光阴寰宇,超脱了生老病死,超然了天地大道…… 祂早就遗忘了名字,祂只知道…… 他是人族的初祖。 祂是天道的化身。 那道虚影睁开了一双粹然的金色眼眸,最后一次环顾这黑白天地,长呼一口气:“世间变了人间……至此,人世间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那道身影,陌然合拢双眸,散作黑白两色灵光,向着法天中的那条灰线涌去,融为一体。 (大平卷·完) 第148章 大玄立国 (大玄卷·卷启) 大玄王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亡平立国,收拾破碎旧山河,历经数十载,终于一统天下。 大玄王朝,南北一统,占地广阔,几乎坐拥了前朝大平几乎所有的国土。 北靠天下最高山峰——雪山太白,冰天雪地,万里无人烟,是极北苦寒之地。而太白雪山的另一边,山下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 南至十万大山,重岩叠嶂,障气弥布,尚未开化,一片蛮荒,称为娆疆之地,山中有善使巫蛊的娆族历代久居。 西临一片大漠,常年黄沙席卷漫天,有诸多西域小国分布,与中原互通商贸,因西域国中多是信仰佛教,故而又称为佛国。 东是一片沧海汪洋,海运发达,渔业兴盛,百姓安乐。 大玄开国皇帝张衍并未改变大平原来的制度,而是修改延续下去,依旧按照十四州,三十六主城,七十二大城,一百零八小城,划定天下 大玄定都阳州的第一主城——玄皇城。与前朝贵为大平皇都的仙京城,相隔不过千里路途。 两座不同朝代的京都皇城于此便好似遥遥对立,默然相望。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停留,天命所定,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一个时代终会结束,但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它……不灭的刻印。 …………… 如今,大玄开国皇帝张衍立于玄皇城中的某处高楼中,独自一人凭栏远望,俯瞰属于他的整座天下。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于阵前斩杀大平的最后一位皇帝,也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曾经,他也是这般独自登楼,凭栏远望。不同的是,那时他只是俯瞰一城之地,而如今他是俯瞰整座天下。 这座天下……真的很大啊。即便是以张衍的修为,穷尽目力,也看不到边界。 想到这里,这位玄黄帝心中不由气象万千,心绪万千。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又有人登楼而来。 张衍没有回头,依然凭栏远望。 以他现在的境界,不说天下第一人,起码跻身天下前十没有任何问题了,周围的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是雷霆的轰鸣。 当然,他对那个脚步声也极其熟悉。 “书生,来了?”张衍双手撑着栏杆,头也不回的问道。 “张衍。”身后的读书人喊道。 张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强忍着笑意,依旧没有回头。 “圣上。”读书人无奈又喊了一声。 张衍这才一脸受用的转身回头,看着这个已是两鬓微霜的读书人,轻笑道:“这才对嘛,既然已经立国统一天下了,就要有些规矩了,不能再枉顾那些伦理纲常了。所以……再叫几声‘圣上’来听听。” 闻砚没好气的骂道:“得了得了差不多得了,给你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收一收。” 张衍挑了挑眉毛,收敛笑容,故作威严道:“大胆!逆臣闻砚!你怎敢辱骂君王?” 大事初定,天下一统,故而他现在的心情极其轻松,甚至还找回了几分在太平山上修道时的少年心气。 他其实本就是这般的人,只是看见了太多的人间苦难,才将少年心气消磨殆尽。 闻砚正色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张衍收起嬉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闻砚看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皇帝,“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举行登基大典?” 张衍一拍脑门儿,恍然道:“都已经当皇帝了,确实忘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了。” 当初天下情况危亡紧急,也确实抽不出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张衍当初也确实不想当那个皇帝。 闻砚说道:“时间我帮你定好了,就在三日后,算是个良辰吉日。” 张衍点了点头,问道:“行,地点呢?” 闻砚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自己来选,还要册定重要大臣的人选,比如国师,宰相,首席供奉……” 张衍转身走向栏杆旁,眯眼望着那轮残阳,旋即重重一拍栏杆,掷地有声的说道:“地点……就选在平王朝的仙京城中。” 闻砚断然否定道:“那地方绝对不行。” 张衍扭头瞪了他一眼:“我是皇帝!你还让我自己选的!” 闻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没好气道:“圣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张衍一愣,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 闻砚突然有点后悔真让张衍当了皇帝,只听他幽幽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仙京城……” 张衍更不解了,追问道:“仙京城怎么了?” 闻砚重重一拍张衍的肩膀,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仙京城刚被子乾一把一把火烧了个大半,现在就剩一地残灰了,你是想在灰烬中举行登基大典吗?” 张衍一拍脑袋,无奈苦笑道:“确实是忘了。” 闻砚无语,直直看着他。 张衍被看的发毛,急忙转移话题:“对了,莫莲她人呢?那场大战完了之后就没见她踪影了。” 闻砚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她应该还在仙京城中,至于在干什么……” 闻砚顿了顿:“我就想不到了,估计还是跟她师父有关。” 张衍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登基大典……就定在中岳极山山上吧。” 闻砚想了想,点头说道:“中岳极山,皇极帝峰,自古便是封禅之地,用来登基也符合礼制,也并无不可。” 闻砚转而又问道:“册官的人选你都想好了吗?” 张衍有些想笑的看着眼前的中年儒士:“明知故问,还能怎么选,就那么选呗。” 闻砚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轻笑道:“嗯嗯,且说来听听。” 张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如同宣布圣旨一般,高声说道:“清白书院学子闻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有建国大功!故而册封为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眉飞色舞,笑颜大开,笑得两鬓的白发都在微微颤抖。 张衍见他如此高兴,不由问道:“至于吗?你不像是会为了官职高兴的人。” “我是想让我家先生高兴高兴。”闻砚想要止住笑意,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其他人想好了吗?” 张衍无奈的看着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大玄国师,莫莲。” “柱国大将军,章寻。” “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空行公公。” …… 第149章 一些事情 张衍像是报菜名似的,一囗气报了一连串的名字。 闻砚听着听着便发现不对劲儿了,急忙追问道:“停,停停停停!你不立皇后吗?还有你的那几个儿子呢?立谁为太子?又封谁为王?” “皇后吗?”张衍笑了笑,看向远方,“还是算了,别再耽误了人家。” 闻砚继续追问道:“皇后不立就算了,那你又想立谁为太子?” “现在一共七个儿子。”张衍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儿子。“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老四张子离,老五张子坎,老六张子震,老七张子巽。” 闻砚眉头微皱,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他们二人都明白,除去年纪太小的四位皇子,现在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三个人,老大张子民,老二张子乾,老三张子坤了。 老大张子民,虽沉着冷静,宽厚仁德,修为不低,但毕竟不是张衍亲生,于礼于亲都不合。 所以,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的,也就是张子乾与张子坤兄弟二人了。 闻砚说道:“所以,你想立……” 张衍笑道:“书生猜一猜。”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闻砚说道:“张子乾。” 张衍说道:“张子坤。” 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 闻砚极其诧异的看着张衍,一字一句的说道:“子乾……才是大玄嫡长子,且于大战中立有大功。 “不立嫡长子,于礼不合。” “不立大功臣,于理不合。” 张衍却是说道:“子坤……他宽厚仁德,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闻砚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张衍拍了拍闻砚的肩膀,淡淡说出了一句话,似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在子乾眼中,一切都可以取舍衡量,这样的他……让我感到害怕。” 闻砚耸了耸肩,抖落张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随你去吧,但我提醒你以子乾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样做,容易让兄弟反目。” 张衍背过身去,不再与闻砚对视,凭栏而远望,凝视着无限江山,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知道,但我是皇帝。” —————————— 仙京城上,云天之中。 真命山巅,祖师堂内。 生老宗不在大玄十四州版图之内,而位于云天之上的一座仙山内。 传闻此山,常年隐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是生老宗宗主李梦阳以一方山字印炼化而成。天下第一大剑仙赵仙升,一剑开天门,接引此山飞升至云天之上,长生剑灵云墨以本源长风托举不坠。 李梦阳赐名此山为“真命。” 真命山巅祖师堂,莫莲一身脱尘白衣,三千青丝束发,头戴莲花冠,怀抱拂尘。 此时的她,神色清冷,面无表情,低头沉思着某些事情。 她的面前,是两尊神仙像,一位红衣少年,一位仗剑道人。 二尊供俸牌位分别是:不老万法仙尊,长生无量仙尊。 供俸牌位前,是一尊青铜香火大鼎。 这尊青铜香火大鼎,曾经是那么的香火鼎盛,如今却是个满是灰尘,香火凋零的情景。 毕竟……曾经天下的第一宗门生老宗已然灭门,香火传承彻底断绝。 只剩下莫莲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就在此刻,莫莲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一尊剑仙神像,眼神凌厉不输寒芒。 只见那尊剑仙神像骤然间剑光大放,浑身燃起青色幽焰,继而缓缓熄灭。 莫莲冷冷说道:“赵老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着你与我……” “问剑一场。” —————————— 仙京城城外,某处军帐内。 三个大老爷们儿,聚在一块儿喝酒。 两个年轻气盛的人,一个中年近老的人。 张子乾,钟铠钧,以及刚刚驰兵赶来的老将军章寻。 张子乾倒是没有一点儿大玄嫡长子的样子,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勾搭着钟铠钧的肩膀,一边与章寻碰杯饮酒。 张子乾醉醺醺的向章寻说道:“章老将军啊,就是这位小将军,姓钟名铠钧,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救我于危难之中,有那勤王保驾之功!” 章寻脸上刀疤微微跳动着,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名为钟铠钧的小将,眯眼笑着问道:“小将军哪里人啊?” 钟铠钧当然听过眼前这个“人屠”的名号,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端起酒杯起身,恭敬说道:“老将军,金安城,钟家长子。” 章寻举起酒杯与钟铠钧碰杯,轻笑道:“小将军当真好风采。” 张子乾用力拍着钟铠钧的肩膀,得意道:“那可不?这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钟铠钧也是笑道:“那就请殿下,以后当了那皇帝,不要忘了我的勤王保驾的大功啊。” “唉,定然是忘不了的,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王!”张子乾率先站起身来,举杯一圈, 大口饮酒,“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章寻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玄皇子,自顾自小口慢饮着。 毕竟年纪有些大了,过度饮酒伤身啊。 钟铠钧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勇将,如今在酒桌上却有些腼腆,小口饮酒,全当作陪。 喝了没多久,张子乾便醉趴在酒桌上,酩酊大醉了。 这个撺掇二人喝酒的皇子,如今自己却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去了。 其实也怪不得他酒量差,酒桌上一共三个人,就属他喝酒最多最快,剩下两个家伙全都在装样子。 钟铠钧见张子乾睡去,挠了挠头,想了想,便站起身,脱去自己的外袍,给他小心披上。 毕竟现已入冬,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 章寻醉醺醺的眯眼看着这个在酒桌上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子。 虽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人的神采,但章寻能感觉出来,这小子在战场上绝对是个杀胚。 无他,手上染的血多了,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章寻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向着钟铠钧举了举。 钟铠钧见状,也急忙举起自己的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章寻将酒杯举到嘴边,故作饮酒,却在心中笑道:“好小子,是个人物,杀气凌人,咱们很像。” ———————— 仙京城的正前方是数百里平原,虽一马平川,却有一峰突起。 来龙去脉,一峰独高。 大玄长皇子张子民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联袂登高望月。 张子坤遥遥望着那一轮明月,喃喃问道:“大哥,结束了?” 张子民一脸释然,轻松笑道:“天下定矣,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大玄的天下。” 张子坤看着明月问道:“大哥,那你说父皇会立谁为太子?” 张子民没想那么多,笑着回答道:“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张子坤扭过头来,看着这位名义上大哥,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自己这位捡来的便宜大哥……很好。对自己很好,对别人也很好。 张子坤现在在想……自己与二哥都不当那太子,立大哥为太子的话,那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与结果。 可二哥必然会争那太子之位,那自己也不会谦让半点。 张子坤看着张子民,认真问道:“大哥,如果我与二哥有了储君之争,你会帮谁啊?” 张子民也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张子坤,试探着问道:“小坤,你想干什么?” 张子坤展颜一笑:“没什么,我就随便想想。” 第150章 登基大典 三日后。 立冬,微冷,小雪。 中岳极山,天下万重群山之首,地位最为尊崇,是历代帝皇封禅祭天之地,却从未有过再次登基继位的先例。 张衍一统天下,如今便要开此先例,正式登基即位。 中岳极山山脚下,有那百万玄军林立,人人身披玄甲,手持兵戈,严阵以待。 百万玄军为首之人,是一位脸上有刀疤,头发花白的高大老将。 大玄老将军章寻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身披玄甲,腰悬短剑,手握一杆大戟,遥遥望向那座中岳极山。 数十年戎马生涯,杀人无数,战功无数。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边军小吏,再到成为独守一城的大平将军,最后再到这大玄天下的武将第一人。 章寻高坐马背,回望一眼,大玄王朝的百万玄甲军,尽收眼底。 即使他穷尽眼力,也只看见乌压压的一片玄甲,独独不见大军尽头。 清白书院,一介书生。 横刀立马,两朝武将。 生逢其时遇名主,死得其所无遗憾! 武将至此,人生至此,已然至极! 章寻,这位大玄军中唯一位读书人出身的最高武将,手中大戟重重拄地,只觉胸中有一股豪气,不吐则不快。 只听他大笑吟喝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章寻将手中大戟直插入地,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剑刃划过身上玄甲, 铿锵作响。 他眼神坚毅,高声怒吼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身后百万玄甲兵卒也是如此,纷纷拔出腰间短刀,刀刃齐齐划过身上玄甲,震震铿锵嗡鸣。 铿锵的翁鸣声中,齐声大喊道:“大玄万岁,恭迎圣上!” 百万玄甲兵卒整齐划一的向两边散去,自行让出一条极为宽敞的大道,然后单膝跪地,恭迎圣上。 大玄有军律——从军者,遇帝只需单膝跪地,不必双膝俯首。 张衍头戴帝皇冠冕,身披五爪金龙龙袍,腰悬传国剑,缓步走来。 冠冕上的垂珠,遮住了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与那一双威严的眼眸。 好像还是那一袭黄袍,不同的是道袍换了龙袍。 好像还是那一柄名剑,不同的是青虹换了传国。 好像还是那一个人,不同的是年轻的道士成了中年的帝皇。 这位帝皇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最靠前的是一位眉心有剑印的高挑女子,面容清冷,一袭白道袍,怀抱拂尘。 大玄名义上的国师——莫莲。 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两鬓双白,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儒士,步履蹒跚。 大玄文臣官职最高者——闻砚。 与二人相隔几步之遥的是一位笑呵呵的佝偻老者,身穿一身紫金蟒袍。 大玄首席供奉——空行公公。 再往后,便是相同装扮,身穿玄蟒袍的五位皇子了。 大玄嫡长子张子乾与大玄三皇子张子坤昂首挺胸,并步而行。 长皇子张子民稍微落后二人几步,在后面一只手牵着不过七八岁的四皇子张子离,一只手牵着年仅四五岁的五皇子张子坎。 至于六皇子张子震与七皇子巽年纪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就没让跟过来。 章寻见圣上缓步走来,这才翻身下马,静候在马旁。 张衍走到他身旁,二人对视一眼。 张衍点头示意,章寻咧嘴一笑,自行走到空行公公身边。 两个杀人无数的老家伙相视一笑。 在百万大玄兵卒的目送中,一行人就此登上中岳极山。 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大玄的文武百官早就恭敬立于两侧,在此等候多时了。 帝峰峰顶,静静立着一尊刻有云纹雷纹的青铜香火大鼎。 玄黄帝身后的一行人,便站在文武百官之前,默不作声。 侍张衍站定,淡淡扫视一圈众人,沉声开口:“诸位……等候多时,辛苦了。” 闻砚一步跨出,一揽大袖衣袍,率先躬身行礼,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文武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叩首,也随之大声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莫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双手环胸,静静站着。 如果不是今天要正式册封她为大玄国师,这种场合她压根儿就不会来的。 而且莫莲除了师父,绝不会跪任何人。 张衍默认了莫莲的行为,微微颔首,轻笑道:“诸位爱卿,快快起身!” 闻砚一挥衣袖,率先直起身,文武百官这才慢慢起身。 张衍理了理身上的龙袍,解下腰间传国剑,双手捧剑走向峰顶的那尊青铜大鼎。 这位大玄的第一位皇帝,一步步到巅峰,每走一步,便隐约有龙吟回响。 他的身后隐约有条模糊的金龙虚影盘旋游动。 张衍走到那尊青铜大鼎旁,站在了皇极帝峰的峰顶,俯瞰整片中原,但只见一片苍茫云雾。 他又回首望去,只见山上有文武百官,山下有百万大军,乌压压的一片,好似山脉般连绵不绝。 张衍定了定心神,吐出一口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眸中深处闪过一抹粹然金光。 他缓缓拔出传国剑,赤金色的剑身映着刺穿苍茫白雾的阳光,如此耀眼。 张衍双手捧剑向天,高举过头顶,沉声喝道:“帝张衍!于此叩告天穹,礼敬云天,长天,玄天!自大平立国已八百年,今运已终!朕上承天道,下顺民心,驱除灾患,北击蛮荒,一统天下,于今立冬时,设祭皇极帝峰之顶,昭告天地大道!” 张衍转身面向群臣,长剑拄地而立。 山巅的疾风吹刮开了遮住他面容的垂珠,露出他威严却略显消瘦的脸庞。 山巅的疾风使他的龙袍,猎猎作响,随风而舞,便好似一只金龙鳞爪飞扬。 龙相尽显,真龙已成! 玄黄帝声如龙吟:“立国大玄,建年玄黄,就此登基!” 玄黄帝转身剑指那尊青铜大鼎,眼中金色雷光炸裂,剑引雷霆,苍茫云雾中一道金色天雷径直劈落在大鼎之中。 大鼎之上,云纹雷纹闪耀。 大鼎之中,雷火熊熊燃烧。 故而不曾停歇的雷鸣又做龙吟,一条硕大的五爪金龙龙吟天际,破云而出! 传国剑之剑灵,祖龙真身显现。 “天佑!” “龙起大玄!” ………… 一个时代的帷幕,极速落下。 一个崭新的时代,迅疾来临。 史书记: 天下历,龙武三十七年,玄黄十七年,立冬时。 玄黄帝张衍,终一统天下,于中岳极山山巅,皇极帝峰峰顶,正式祭天登基! 第151章 册封 祭天,礼成。 接下来就该册封一些极其重要的官职与封赏王爵了。 张衍与闻砚都不喜繁琐的流程,所以此次登基大典极其精简,只分为两部分,第一祭天登基,第二便是册封重臣了。 张衍收剑入鞘,悬回腰间,继而转身面向众位大臣,以君临天下的姿态,淡然说道:“祭天礼成,册封重臣!” 众位大臣眉眼低垂,静默不语。 其实众位大臣都知道那几个重臣位置没什么悬念,无非是差个正式的差遣罢了。 张衍从怀中一卷金黄诏书,亲自宣布圣诣,声如龙吟:“宣莫莲。” 一袭脱尘白衣道袍的莫莲,怀抱拂尘,上前一步,极美的脸上如冰山一般,面无表情,面无波澜。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漠然。 见此女子,身后群臣开始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众位大臣都没有见过这位冰山美人,还以为她来此登基大典,是因为圣上要立她为皇后。 莫莲听见群臣的窃窃私语,眉头不禁微皱,却还是无言语。 “莫莲,于战中立有大功,且境界高深,剑道独尊,故而立此我大玄之国师,封地一城——仙京!”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莫莲微微点头,算是接诣。 一诏既出,群臣哗然。 他们惊异的是这位女子对圣上的态度,更惊异的是圣上竟会将前朝的国都赏赐给她,这可算绝无仅有的了。 莫莲听着群臣的议论,剑眉一挑,怀中拂尘一甩,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群臣脚边瞬间出现一条极深的剑痕,全场一片寂静。 莫莲揉了揉眉心的剑卬,漠然开囗说道:“诸位,自此刻开始,仙京城便是我一人之封地,无论何人,胆敢冒进一步……” 莫莲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亲自来杀。” 言罢,莫莲一步踏碎虚空,就此扬长而去,返回仙京城中。 张衍无奈的摇头,对于这位听调不听宣的国师大人,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衍继续说道:“宣闻砚。” 闻砚一撩绯红官袍,一步踏出,弯腰作揖。 “闻砚,博通古今,才高八斗,于战中立首功,今任我大玄宰相兼太师太傅。” 闻砚正式授印任职。 群臣鼓掌祝贺,没有丝毫意义,对于闻砚这个宰相是心服口服。 “宣章寻。” 老将军章寻披甲悬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章寻,战功赫赫,用兵如神,任柱国大将军,特封镇北王,封地北阳城!” 章寻依然低头,单膝跪地,没有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张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以心声说道:“章老将军,不负大玄,大玄亦不会负章老将军,请将军放心。” 章寻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老将章寻,接印受封。” 这位戎马半生的读书人,终于站在了天下武将的最高处,也是大玄中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宣空行。” 空行公公理了理一袭紫金蟒袍,便笑呵呵的跨出一步。 “空行公公,修为高深莫测,故任我大玄首席供奉兼大内总管。”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空行公公恭敬一拜,领命任职。 张衍长舒一口气,看向台下的几位皇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张衍眉头舒展开来,沉声喝道:“大皇子,张子民!” 张子民松开牵着两位弟弟的双手,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儿臣在。” “大皇子张子民,宽厚仁德,沉着冷静,于大战中颇有功劳,故此封白王,封地泽州的云泽城。” 张子民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恕儿臣……难以接诣。” 张衍一愣,极其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儿子,只得问道:“为何?” 张子民眼中闪着光亮,坚定说道:“儿臣要拜龙虎山天师府为师,一心修行。” 张衍想了想,面色温和,并未恼火,只是问道:“想好了?” 张子民坚定答道:“想好了!” 张衍叹了一口气,还是说道:“那你去吧,但你要记住你的家是大玄,所以这王侯与封地,你还是受着吧,去不去再两说。” 张子民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儿臣, 谢父皇大恩,抖胆接诣。” 张衍终于露出笑容,看向张子乾与张子坤两兄弟,继续说道:“二皇子,张子乾。” 一身玄蟒袍的张子乾一步跨出,高声喝道:“儿臣在。” 张子乾缓缓跪在地上,郑重叩首,脸上是难以隐藏近乎病态的笑容。 封王之位与那储君之位,今日全都是我张子乾的囊中之物! 这无限江山!未来也是朕的江山! 张衍忽的收敛所有笑容,冷冷宣布道:“二皇子张子乾,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更是一定胜负,故封此为——赤王,封地幽州的幽兰城。” 听到封地时,张子乾明显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要知道幽州虽与阳州相临,但身为主城的幽兰城却与国都玄皇城,相隔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父皇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驱逐出了玄皇城的核心权力圈,父皇难不成想要…… 张子乾猛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张子坤。 张子坤! 果不其然!只听父皇接下来就高声喝道:“三皇子,张子坤。” 张子坤在听到二哥的封地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父皇不会喜欢二哥的决断,即使那是天大的一件功劳,即使那是为了大玄的胜利。 我也劝阻过他,是他张子乾自己要一意孤行,是他张子乾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在张子乾的凝视中,张子坤满面笑容,向前一步跨出,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他强行收敛自己上扬的嘴角,故作谦逊的说:“儿臣,在。” 张衍神色郑重起来,高声宣布道:“三皇子张子坤,仁德爱民又博览群书,有那锦绣才华,且于大战之中一语道破大阵玄机,为朕的破阵立下汗马功劳,故而……” “封为太子,立储君之位,留命皇城!” 张子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意味深长的看了二哥一眼,大声笑道:“儿臣张子坤,抖胆接诣!” 张子乾静静的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嘴角渗出血色。 第152章 愤怒质问 张子乾嘴角渗出血色,脸上却苍白无比,毫无血色。 他好似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不自主的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两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张子乾,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张子乾,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张子乾想不明白。 他完全不理解! 他愤怒着,他咆哮着,他疯狂着…… 明明我才是大玄嫡长子! 他的心湖之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咆哮着冲垮一切理智。 张子乾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满脸笑容的张子坤。 他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皮肉,指尖流出殷殷鲜血。 他想一拳打向这位亲弟弟的头颅。 以他天境修为的气力,足以一拳打碎眼前这个废物的头颅。 张子坤笑语盈盈的看着脸色极差的张子乾,故作关心道:“二哥,你没事儿吧,看着你面色不太好。” 他很明白,二哥现在是一把烈火,自己只要轻轻的火上浇油,这把烈火便会将自己一块焚尽,什么都不剩下。 “我很好!!!”张子乾咬牙切齿,一拳轰向张子坤的头颅。 张子坤目眦欲裂,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没想到二哥真能疯成这样,真就敢在父皇的登基大典上,以拳轰杀自己。 可张子乾的这一拳却挥空了,巨大的力道使他一个踉跄,继而一个恍惚出神。 再次回过神来,他便出现在一片苍茫小天地之中。 张子乾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苍茫小天地发生变化,云雾翻腾,白茫茫一片。 待白茫茫的云雾散去,张子乾恍然发现自己已在玄皇大殿之上。 玄黄帝身穿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冷冷俯看着他。 “父……父皇?”张子乾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皱眉问道。 玄黄帝冷冷说道:“张子乾。” 张子乾没有跪拜,只是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儿臣在。” 玄黄帝又问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张子乾直视着眼前的帝皇,心中又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答反问道:“父皇要儿臣跪拜,不妨先回答儿臣一个问题。” 玄黄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什么问题?” 张子乾不再压制心中的无名火,几乎是 愤怒咆哮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太子之位!为什么不是我,凭什么是他张子坤?!” “储君之位!凭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他张子坤?!” 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冷冷说道:“你在质问朕吗?你张子乾要谋反吗?” 张子乾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怒吼着:“请圣上回答!” 玄黄帝凝视着台下的张子乾,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不配? 不配! 我张子乾不配当太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张子乾的耳边炸响,使他彻底愤怒,也使他彻底疯狂,失去了一切理智。 他怒吼着质问他的父皇,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玄黄帝。 “我才是大玄的嫡长子!” “我才应该是大玄的太子!” 玄黄帝平静看着台下愤怒的张子乾,平静听着他愤怒的质问。 张子乾依然咆哮着:“我八岁便上战场杀敌,在还没一柄剑高的时候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穿,再到现在就立下战功无数,大玄的战场上也流淌着我的血汗!” “您现在要立张子坤为太子!他上过战场吗?他为大玄流过血汗吗?所以凭什么?!就凭他养尊处优?还是因为他所谓的仁德宽厚?” 玄黄帝冷冷说道:“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不配,你屠城烧城,有违仁义道德,德不配位,故不立你为太子。” 听见这个如此可笑的理由,张子乾更加愤怒了,他继续怒吼着: “在战场上,我几次置身死地,那时候父皇你在哪里?!那个时候,父皇你怎么不说我不配了?!” “如今,天下平定,我居首功,您倒说我不配了?!” “怎么?您也要跟张子坤一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为了最终的胜利,我只能不择手段!” “我要大利天下!天下不理解我!为什么!父皇你也不理解我!” “我的功,您闭眼不看!我的过,您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您是大玄的开国皇帝!但大玄,也是我的王朝!” 玄黄帝瞬间便出现在张子乾面前,手中多了一柄传国剑,却并未拔剑出鞘,只是连剑带鞘,狠狠抽在张子乾脸上。 张子乾被这一下直接抽的跪在地上,他抹了一把嘴边血迹,吐出被抽落的碎牙,仰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辱骂父皇,极为不孝。” “辱骂帝皇,极为不忠。” “不忠不孝,理应当斩。” “就你这个样子,也配有那储君之位吗?也配当太子吗?” 玄黄帝冷冷的俯视着他,语气极其冰冷。 张子乾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冷冷问道:“我是该叫你圣上,还是该叫你父皇?您拿剑鞘抽我,是家法?还是国法?” 张子乾与玄黄帝冷冷对视着:“如果是国法,您便斩了我。如果是家法,您便将我贬为庶人。” “潘王之位我不要了,太子之位我也不要了!您倒是许个心安清静,让我与这大玄王朝,再一点无瓜葛啊!” “到底是少年心性,稍加引诱,便不加掩藏。”玄黄帝看着张子乾如今的这副样的,倒是有些让人好笑。 他的指尖凝出一滴清水,点在张子乾眉心,轻声念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清水滴入张子乾的脑海,流入心湖,消除一切愤怒,使其平静下来,一片清明。 张子乾的怒火瞬间平息下来,不再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便被一剑礼送出了这一片苍茫小天地。 ………… 张子乾又是一阵恍然,等再度回过神来,却发现已回到了刚刚。 自己紧紧握着拳头,张子坤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 张衍看出了张子乾的不对劲,重重一脚跺地,怒声喝骂道:“张子乾!你想干什么?!” “我要……”张子乾猛然回头,看向父皇,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声怒斥,让他的理智勉强回归。 张衍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位儿子,一步步走下台阶,冷冷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张子乾看着父皇,突然有些莫名的手足无措。 张衍走到张子乾面前,与他对视着。 张子乾看着父皇眼中蕴含的雷霆,忽然好像失了所有气力一般,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重重叩首:“谢圣上,臣张子乾,接诣。” 在张子乾的心中,玄黄帝自此只是圣上,不再是父皇。 这个结果…… 他张子乾认了。 第153章 故家乡 一片苍茫小天地中。 莫莲刚刚一剑礼送张子乾出了这方小天地,如今才算撤去一身障眼法,露出本来的清冷面貌。 假扮玄黄帝,将张子乾拉入小天地,上演一出好戏,此举实属无奈…… 她揉了揉眉心剑印,感到有些头疼。 她也在想,究竟是立张子乾为太子,还是立张子坤为太子,两人谁会对大玄未来的道路更有利。 毕竟……张衍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合道雷霆,虽杀力极大,但体内的雷池与雷泽也在每时每刻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而且……帝皇不得长生,这是法则。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 “大玄国运昌隆……”莫莲凝望着这片苍茫小天地,喃喃自语,“乾坤未定,究竟谁为玄主?” 她已是大玄国师,与师父一样,将自身气运与一国气运紧密相连,与国同生。 大玄的未来,也是她的未来。 “张子坤……”莫莲微微摇了摇头,“仁德明朗,端正平和,可守家国,可安朝堂,却难以再进一步。” “至于张子乾……”莫莲的眼神无比深邃,眼中又似浮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身影,“我很好奇,如果你真的不是太子,且兵权还在你手,你会如何选择?” “张子乾,你是否会清君侧呢?” —————————— 玄皇城,养神宫,清净幽深,是玄黄帝张衍的寝宫。 张衍一人端坐在龙榻上,眉头紧锁,闭目沉思。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便返回寝宫中稍作休息。 天下初定,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息时光。 张衍长舒一口气,不再端座,向后倒去, 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愣愣盯着雕龙画凤的天花板。 他在想该如何为太子张子坤,铺出一条阳光大路来。 自己……要不要退居幕后或是外出征战,让小坤来监国执政。 张衍相信……张子坤会成长为一位好皇帝的。 至于……张子乾,他实属不放心把大玄的天下,交给一位一切都可以衡量的人。 子乾的性格太过极端激进,而子坤的性格端正平和,相比之下,可能子坤更适合未来的大玄。 子乾的话……当一位将军也未尝不可。 张衍这样想着想着,突然直起身子,猛烈咳嗽起来。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咳咳,我这是怎么了……张衍眸中雷光乍现,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继而猛的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感到好受了许多,也慢慢停下来咳嗽。 张衍皱眉凝视着咳出的鲜血,便见到血中好似有血色雷光闪烁。 他擦去嘴角血迹,也未想那么多,便只当是上次大战中所留下的后遗症。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也不再躺着了,缓步走到窗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衍双手撑在窗台上,凝视着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空。 张衍望着那一轮残阳,怔怔出神。 他恍然想起,在阳州那座不高的太平山上,有一座太平观,夕阳西下时,总有一个老道士躺在徒弟打造的小竹椅上,晃晃悠悠,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道士的身旁,总是蹲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小道士,漫无目的的看着那轮残阳。 他没有家乡,那座太平山便是他的家乡。 他没有亲人,那个老道士便是他的亲人。 他也没有家,那座小道观便是他的家了。 张衍眸中泪光莹莹,应是被那如血的残阳刺了眼眸。 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想回去看看。” 曾几何时到如今,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成了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皇。 小道士下了山去,成了皇帝,就再没有回去过家乡。 张衍自言自语:“明个不上朝了,要回去看看。” ——————————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御书房内,闻砚一人端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 其实,他在玄皇城中是有一座府邸的,只是天下初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只得暂居在御书房内。 反正……那偌大的府邸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也没必要再回去了。 闻砚读的书还是那一本不知通读了多少遍的《太平策论》。 悠悠烛火,映着他认真读书却略显苍老的脸。 闻砚又将《太平策论》通读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开篇四句,久久凝视。 末了,他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目,微微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飘飞。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 “闻先生,在不在?”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嗯?”闻砚有些意外。 明月高悬,天色已晚,夜色正浓,是谁会现在敲门来找自己? 闻砚打开房门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孩子。 那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他认得这个孩子,张衍的第五子,大玄的五皇子——张子坎。 闻砚蹲下身,摸着张子坎的脑袋,温和的笑道:“小水呀,这么晚来找先生是有什么事啊?” “我在宫中玩儿呢,然后有个漂亮姐姐,交给我一封信,让我送交到闻先生手上。”张子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在闻砚面前扬了扬。 “信?漂亮姐姐?”闻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权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闻先生,信!”张子坎依然倔强的举着信,梗着脖子说,“我答应过漂亮姐姐的。” 闻砚没办法,只好接过信,随口问道:“哪个漂亮姐姐?” 张子坎扬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随后说道:“就是一个身穿月白襦裙的漂亮姐姐,头上还带了一枚碧玉簪子。” “身穿襦裙,碧玉簪子?”闻砚惊愕,恍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打开书信。 信上的字迹端正且娟秀,只有一句话:师兄,先生走了,该回来看看了。 那是师妹孔清青的字迹。 先生走了……闻砚被这句话震的久久无言,好似晴天霹雳。 一句话便他失了所有风度,疯了般冲出房门。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回清白书院看一看。 ———————— 皎洁的明月光下,空行公公一人独自饮酒,醉醺醺的盯着明月。 他醉的厉害,便举杯向明月,仰头大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唉,下半句是什么来着?”空行公公再次举杯饮酒,恍然笑道,“想起来了,低头思故乡。” “我的故乡啊……”空行公公再次举杯向明月,久久不饮酒,久久不言语。 他的故乡,便是那座幽州边境的那座运顺城。 也是他与张衍的初见之地。 少时离乡许久,如今已一身锦衣华服,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富贵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 空行公公笑了笑, 伸了个懒腰,跃下酒桌,一闪而逝。 —————————— 明月照进了将军府的院落中。 柱国大将军章寻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与身旁的一位孩童共同赏月。 “爹爹,今晚的月亮好大呀!”孩童眼中闪着明月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孩童名叫章丘,是老将军章寻唯一的儿子。 老将军章寻这算是老来得子了。 章寻看着儿子,笑道:“天下安定了,月亮自然就大了。” 章丘嘟起了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关联。 “月是故乡明。”章寻大笑道,脸上略显狰狞的刀疤抖动着,伸手揉着章丘的脑袋。 月是故乡明,可老将军早就没有家乡了,所以也没必要回去看看了。 他的家乡是被他自己吃完的。 他的家乡是那北州的北阳城。 ………… 故家乡,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第154章 各回各家 张衍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说要回去,那便现在就要回去,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从未有过那种强烈的思念感,思念师父,思念故乡,思念…… 张衍正准备踏碎虚空离去,忽的一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床边走去,脱去身上的龙袍,蹲下身子,从龙床下拿出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露出了一件满是尘灰的破旧黄袍。 张衍拂去尘灰,双手捧着那件破旧黄袍,不由笑了笑。 是件旧物,许久不见了,但所幸还没有忘记。 那件黄袍,是一件道袍,破旧不堪,满是补丁。 是这件道袍,陪着张衍从烟州到幽州,再走到阳州,见证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苦难。 这件道袍也是师父陆鸣亲手缝制的,张衍一直珍藏到现在。 张衍抚摸着那件破旧黄袍的边边角角,喃喃自语:“师父……狗徒儿回来看看你。” 换上那件破旧黄袍,他好像又成了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 不,不能再叫小道士了,确实也不算小了,也不再年轻了……张衍摸了摸已有皱纹的脸颊,自嘲一笑。 “好像还少了些什么?”张衍的目光扫向已是挂在墙上的青虹剑。 堂堂十大名剑之一的青虹,就这么被他随便挂在墙上了。 不过有了传国剑后,青虹剑便闲置了,就随手挂在墙上了。 张衍站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青虹剑,拔剑出鞘。 手指拂过如镜般的光滑剑身,映照着他却已不再年轻的脸。 这青虹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将它赏赐给子乾吧,也全当是一些补偿……张衍这样想着,收剑入鞘。 换上了破旧黄袍,背上了青铜古剑,已是一身中年道士模样的张衍一步踏出,周遭雷霆溢散开来,瞬间撕裂虚空。 下一刻,他的身躯化作雷霆散去。 —————————— 闻砚,这位大玄的宰相,此时失了一切风度,官袍拖地急奔,疯了一般地冲出御书房。 忽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脚踩官袍,一个踉跄,便摔了一跤,倒在地上。 顾不上官袍上的尘灰,仓惶起身,便要继续狂奔。 身后,张子坎急忙追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闻砚面前,说道:“闻先生,您先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漂亮姐姐还……” 还不等张子坎的话继续说完,闻砚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问道:“还有什么话赶紧说!” 张子坎被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先生,眼中噙着泪,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闻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能对一个小孩子这样,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温和的问道:“小水啊,你告诉先生,那个漂亮姐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子坎带着些许哭腔说道:“还……还说,她会在宫中门口等你一夜,不……不来就算了。” 宫中门囗!闻砚眼前一亮,便将张子坎丢在原地,急忙向宫门口奔去。 身后,张子坎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闻砚此时也顾不得他了,不到一炷香,便已大步奔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背身立着一位身穿月白儒裙的清秀女子,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满是裂纹的白玉剑,将碎未碎。 闻砚注视她的背影,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缓口气,便张口轻声呼道:“师妹。” 那女子听到熟悉的呼喊,猛然回头,满眼泪水地看向那个已两鬓霜白的读书人。 “师……师兄。”女子也是轻唤了一声。 只是……话音未落,她自己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下落,一滴一滴。 闻砚跌跌撞撞的向她冲来,一把便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女子撤去了往日所有的坚强要强,也死死抱住师兄,痛哭流涕,不愿放手。 苍白冰凉的月光下,许久未见的师兄师妹,相拥而泣,谁也不愿放手。 孔清青带着哭腔哽咽道:“师……师兄,先生走了啊,我爹也……不在了。” “青儿,别哭,别哭,师兄在的。”闻砚轻轻拍着孔清青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师兄……还在的。” 明明劝着师妹别哭,可他自己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不在了……闻砚抱着师妹愣愣出神,有许多的事他想不明白。 闻砚松开怀抱,一手轻轻握住师妹的手,问道:“先生……究竟怎么了?” 孔清青崩溃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回答道:“师兄借剑之后,君子玉却碎了,先生化道,以身化浩然气,修补君子玉……” 孔清青抬头看着师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我……闻砚彻底呆愣住了,不由松开握着师妹的手,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越境递出那倾力一剑,君子玉就不会碎,那先生是不是也不会…… 孔清青知道师兄在想些什么,上前一步,又握住了师兄的手,轻声说道:“不怪你师兄,先生化道前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闻砚目光空空,呆愣地问道。 孔清青小声说道:“先生说,学生意气风发,先生死得其所。” “那意气风发的代价是什么呢?”闻砚握着师妹的手,低声呢喃着。 学生意气风发的倾力一剑,那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君子玉碎,先生化道,自己大道尽损,跌境不止。 闻砚不由扪心自问,值得吗? 孔清青一手握着君子玉,一手握着师兄的手,轻声说道:“师兄,我带你回家。” 她知道,师兄如今境界大跌,不能言出法随,缩地成寸了,所以她来带师兄回家。 闻砚微微点头:“好,回家。” 孔清青朗声道:“君子,远游四方。” 下一刻,君子玉闪过一阵清光,二人化作清风消散。 ———————— 翌日。 清晨,早朝。 起了个大早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说好了要上早朝的,皇帝不见了,宰相不见了,想去问问宫里人,便也发现那个大内总管也不见了。 老将军章寻脸上垮下来数条黑线,一拍脑门:“人都去哪了?” 第155章 故人故地有故事 太平山下。 乌云遮住明月,电闪雷鸣。 一位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人悄无声息的凝聚出身形。 张衍仰头望向那座不大的太平山,眉头微皱,不言不语,思绪飘飞。 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太平山? 经历的太多,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自己都记不清,认不得了。 张衍仰头望向那轮硕大的明月,眉头舒展,自言自语,思绪收拢。 “太平山上太平观。” 张衍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师父总是跟他讲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老道士,在给小道士讲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里有个…… 师父的故事可以一直重复着,但他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张衍开始缓步登山。 太平观中。 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三个孩子躲在祖师堂内,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原本皎洁月光如瀑洒下,这里还是挺亮堂的,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几朵该死的乌云,将月亮全部遮住了。 道观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儿的孩子,故作神秘道:“小李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 被称作小李子的孩子又向后缩了缩,小声问道:“阿福,什么故事啊?” 阿福一字一顿的说道:“敲门鬼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啊……” “阿……阿福,要……要不还是别讲了吧,大晚上的,不……不太好吧。”一个女孩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福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小结巴,你怕什么,你个胆小鬼!听完这个鬼故事,你就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小李子握着小结巴的手,鼓足了勇气说道:“那你讲吧,我们听着。” 他又低声安慰着小结巴:“没事的,别怕,有本大侠陪着你呢。” 阿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只见一片漆黑,他不由吞咽了下口水,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还是壮起胆子,讲起了鬼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啊,叫做……”阿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调猛然拔高,“鬼敲门。” “啊!”小李子被吓得大叫一声。 阿福嫌弃道:“就你还大侠呢,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在那鬼叫什么?” 小结巴闭起眼睛,喃喃自语:“不怕的,你不怕的。” 小李子不满的反驳道:“谁让你突然那么大声,哎算了算了,你赶紧继续讲,什么鬼故事,本大侠我才不怕呢。” 阿福继续讲道:“传说啊,这鬼与人可不同,在大半夜的时候啊,如果突然有东西敲门,门外就有可能是人,也很有可能是鬼。那该怎么分辨呢,那就是听听敲门声,人敲三,鬼敲四。” “如果传来三声敲门声,门外就可能是人。但如果传来四声敲门声,门外就一定是鬼。” “只要这时候你打开房门,鬼就会进到你家来,附在你的身上,然后……” 阿福的故事还没讲完,门口突然传来一下敲门声。 “咚。” 阿福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音骤然停止,猛的扭头看向门囗。 小李子与与小结巴,也看向门囗。 “咚。” 门口又清晰传来的一下敲门声。 这一下,三个孩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还不等做出他们反应,紧接着又是一下敲门声传来。 “咚。” 三个孩子极力向后面缩着,抱作一团。 小结巴结巴的更厉害了:“敲……敲了……几……几下……门了?” 小李子抱着她,颤声说道:“敲了三下了,是人是鬼?” 阿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就看他敲不敲第四下了。” “咚。” 第四下敲门声,清晰的传来。 小李子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第四下了,是……是鬼!” 阿福身子颤抖的厉害,却还是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我们不打开门,它就没办法进来。” 至于小结巴,早就被吓得泪流满面了。 下一刻,祖师堂的门被径直推开了,一阵风传来。 在三个孩子的目光中,一个黑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啊啊啊啊!”三个孩子被吓得齐声尖叫起来,“有鬼啊!” 门口的黑影显然也是一愣:“有鬼?呃……谁?” 阿福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黑影突然有些明白了,阴森森地笑道:“嘿嘿,别怕呀,我是人不是鬼。” 小李子反驳道:“哪有鬼承认自己是鬼的,你敲了四下门,你就是鬼。” 黑影有些无语:“谁告诉你们敲了四下门就是鬼的?” “人敲三,鬼敲四!” 黑影一拍脑门儿:“以讹传讹,我当道士这么多年听过了不少,全都是错的。” “你是道士?”阿福问道。 “你不信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黑影说道。 阿福鼓足勇气,壮起胆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黑影走去。 身后小结巴拉住他的手,用力摇头:“阿福,别……别去。” 阿福轻轻扭过头去,小声说道:“一会儿我拦住它,你们快跑。” 说罢,他便甩开小结巴的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黑影走去。 黑影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 阿福近前,黑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阴声说道:“嘿嘿,抓住你了。” 不料,阿福反而向他扑了过来,大声喊道:“趁现在,快跑!” 小李子与小结巴鼓足勇气,撒开丫子一口气便冲到了门外。 小李子趁机回头一看,便见到黑影一只手便将阿福提溜了起来。 绝不能丢下阿福,自己逃跑! 自己是要当大侠的人,行走江湖,义气为先! 小李子心一横,便对小结巴说道:“小结巴!你快跑!我要回去救阿福!” 他调转方向,便向黑影撞去。 黑影脸上露出笑容,又伸出一只手也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结巴愣在原地,便见到那黑影一手提溜着一个小孩,向她走过来。 看见这一幕,小结巴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嘶……”黑影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闹了,不闹了,别哭了,你看我真的是人。” 黑影将两个被吓傻的小孩丢在地上,打了个响指,遮住明月的乌云便瞬间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 在皎洁月光的映射下,三个小孩儿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是一个身穿黄袍,身后背剑的中年道士。 阿福急忙向道士的身下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人啊。 那道士有影子的,家里有老人常说,有影子的便是人,鬼是没有影子的。 中年道士向小结巴走去,蹲下身子,用袖口给她擦着眼泪,轻声安慰道:“我错了错了,别哭了,别哭了。” 阿福拉起还躺在地上,早就被吓傻了的小李子,向那个中年道士走去。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小结巴面前,拦住中年道士走去。 阿福一脸警惕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个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被吓傻的小李子,问道:“你……叫什么?” 阿福也将小李子护在身后,不客气的问道:“你管他叫什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中年道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孩子的手腕上。 那个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细银环。 好像啊,真的好像啊…… 这个孩子,真的好像那个孩子啊。 眼前这个胆小的孩子,真的好像多年前那个命苦的孩子。 真好,有些遗憾总算被弥补了。 中年道士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 还真是…… 故人故地有故事。 第156章 一场还道 张衍目不转睛的盯的小李子手腕上的细银环,思绪飘飞。 命运这种东西啊,为什么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了定数呢?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总有几个人会是你命运的定数。 小李子察觉到张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细银环,不自觉的藏在了身后。 张衍回过神来,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依然拦在小李子身前,还是问道:“你先回答我们,你叫什么?” 张衍笑了笑,认真回答道:“我叫张衍,是这座山,这是道观的道士。” 阿福依然一脸警惕的问道:“你说你是道士,你怎么证明?” 张衍有些无奈,还是回答道:“这座山叫做太平山,山里面有个道观,就叫做太平观,很多年前,观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我就是曾经的那个小道士。” 阿福扭头与身后的小李子对视了一眼,二人微微点头。 眼前这个道士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这座山以前的往事,他们都听家里面的长辈提起过。 小结巴在后面小声说道:“我……我觉得这……这个道士叔叔说……说的没错。” “而……而且,我……我我……”小姑娘结结巴巴的。 小李子听她说话能急死,便替她说道:“感觉他就是想吓吓我们,对我们没什么恶意的。” “嗯……嗯!”小结巴用力点了点头。 阿福这才冲张衍说道:“嗯,我们决定暂时相信你了。” 张衍笑道:“这下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了吗?” 小李子抢先回答道:“我叫李梓,木辛梓!” 他又拍了拍身旁阿福的肩膀:“他叫王福,你可以叫他阿福。” 小李子又满不在乎的瞥了一眼小姑娘:“至于那个小结巴,你就叫她小结巴吧。” 小姑娘有些不满的说道:“我……我不叫小结吧,我叫……叫杨梅!” “好的,小结巴。” 张衍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吵闹的孩子。 这才叫孩子嘛,自己家的几个…… 唉……从小到大,没一个省心的。 张衍不禁笑道:“李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 小李子立马将手腕又藏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张衍:“你要干什么?” 张衍无奈的背过身去,走到祖师堂前随地坐了下来,刚好瞥见地上还有根狗尾巴草,便随手摘了下来,叼在嘴里。 他叼着狗尾巴草,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过来坐。”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声议论着。 张衍这三个孩子迟迟不过来,便随口说道:“你们三个是山脚下村庄的吧,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一早便将你们三个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溜上山来破道观里面玩儿的事,告诉你们爹娘。 ” 三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小结巴指着他,急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衍叼着狗尾巴草,咧嘴露出一抺玩味的笑:“怎么,很难猜吗?” 三个孩子一脸不情愿的坐到了张衍的身边。 张衍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又冲着小李子笑道:“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细银环,我就不告发你们半夜上山。” 小李子小脸垮了下来,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将手腕递了上去:“本大侠只给你看一眼。” 张衍双指捻起他的手腕,仔细看着那枚细银环。 没错,是那枚从前的细银环。 不过……原来不是吵着要当大医的嘛,现在怎么又要当大侠了……张衍笑了笑,问道:“从哪来的?” 小李子撇了撇嘴,不说话。 小结巴替他回答道:“道……道士叔叔,我们上山玩儿的时候,他……他捡的。” 从道士哥哥变成了道士叔叔,再以后是不是又要变成道士爷爷了……张衍自嘲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阿福突然看向张衍的背后,饶有兴趣的问道:“道士叔叔,你背的是一柄剑吗?” 张衍眯起双眼,微微点头。 小李子眼睛瞪得溜圆,闪着光亮,死死盯着张衍背后。 他是要当大侠的人,可长这么大,大侠却连真正的剑都没见过。 小李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道士叔叔,我拿我手腕上的细银环,去换你的剑呗。” 张衍一愣,施即笑道:“想什么好事呢?” 小李子拉着张衍的袖角,央求道:“看看,让看着总行吧。” 张衍爽朗大笑道:“行啊,拿你的细银环来换。” “你这么黑的!”小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心疼的从手腕上将细银环摘下,讨价还价道,“不能只看剑!你还要教我一记剑招!” “成交。”张衍接过细银环,收入袖中,对着阿福和小结巴问道,“你们俩想看看吗?” 阿福和小结巴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亮。 就在三个孩子希冀的目光中,张衍缓缓拔剑出鞘。 一寸,一尺……青虹剑锋芒毕露! 看着那柄破旧的断剑,小李子彻底傻眼了,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个牛鼻子臭道士,尽坑人了!把我的手环还给我!” 张衍手握青虹剑,大笑道:“小子,别急,这一剑绝不让你吃亏的!” “睁大眼,看好了!” 小李子眼珠子好像要瞪出眼眶,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阿福和小结巴同样如此。 在三个孩子的眼中,只见那个中年道士道袍鼓荡,大袖飘摇,遥遥举剑指天。 下一刻,天生异象,夜幕中凭空有惊雷炸响,闪亮了整座太平观。 一道璨粹剑光凭地而起,直冲天上惊雷,与之融为一团。 茫茫夜幕中,雷光剑光明月光,白茫茫一片,整座太平观恍若白昼! 就在这光亮中,三个孩子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位中年道人的神仙姿态! 雷光耀,剑光盛,更胜明月光。 雷光熄,剑光灭,唯有明月光。 在这一片明月光中,张衍面无表情,缓缓收剑入鞘。 三个孩子早已看傻了眼,愣在原地。 好爽!张衍脸上肌肉微微颤抖着,竭力压制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嘴角。 小李子率先反应过来,向张衍扑了过去:“师父!教我!教我!” 张衍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演示一次,学不学会我不管。” “而且,天快亮了啊,再不回去的话,你们爹娘就该醒了啊。” “对!忘了!”阿福算了算时间,大叫一声,“快走了!”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拉小李子与小结巴。 “再等等,再等等,让我再看一遍!”小李子赖在原地,不肯离去。 阿福没办法,只好说道:“小结巴,不管他了,咱们先走。” “小……小李子,快走……走了。”小结巴点了头,拉起了阿福的手。 小李子看了看要离去的二人,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中年道士,左右为难。 “走吧,看了这么一剑,你不亏的。”张衍摆了摆手,也是说道。 算了,反正也不亏……小李子狠心一扭头,便追上了离开的同伴。 临别之间,他冲那位中年道士挥手大叫道:“师父!你叫什么?” 只见中年道士摆手笑道:“我叫张衍” 小李子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可却也来不及多想,便被阿福和小结巴二人一起拉着下山去了。 要是再晚一点儿,被发现了就免不了一顿打骂。 目送三个孩子下山后,张衍这才转身走向祖师堂。 祖师堂内,两尊神像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毁于战火中了。 张衍长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那枚细银环,仔细凝视着,会心一笑。 多年前你我的一场道缘。 缘来,原来,一场还道。 第157章 愁滋味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等到三个孩子彻底下山离去,张衍盘腿坐在祖师堂内,把玩着手上的那枚细银环。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趟故地重游,却没想到还能还道一场,了结道缘一桩。 张衍收起那枚细银环,不由笑了笑。 明月光洒进祖师堂,照得一片亮堂堂。 张衍坐在祖师堂内,好似披上了一件月光,为之愁绪四起。 开心快乐过后,总是伴随着一阵莫名的淡淡的愁滋味。 张衍环顾空空如也的祖师堂,不禁眉头一皱,感到鼻子一酸,便欲落下泪来,带着些许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听到那一句笑骂的“狗徒儿。” 四周唯有虫鸣声阵阵,无人回答。 张衍一人便是太平山的祖师堂。 张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对此早已习惯。 许多年前,无数日日夜夜,他也如般,带着些许哭腔,一句句喊着师父,那时连虫鸣声不回应他。 幸好,现在太平了,还有阵阵虫鸣声。 张衍露出笑容,终究是没有落下泪来。 狗徒儿没了师父,小道士当了皇帝,自此便不能再轻易流泪了。 如果还有一丝可能…… 他更愿还是那个太平山上的小道士,不去下山,就在山上陪着师父。 师父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太阳,自己蹲在竹椅旁悠悠闲闲的叼着狗尾巴草。 山中修道不知岁月,也不知岁月静好。 那样……是多好。 不过……是没可能了。 书生说的没错,这条路一旦真的走上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入世时只是凭的只是单纯的一腔热血,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回头路。 如今当了天下唯一的皇帝,也总不能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总要为大玄再做点儿什么,再多做点什么。 张衍一直认为自己对大玄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 那么还要再多做些什么呢? 为大玄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不够,还是不够。 不够多, 又不够好。 张衍心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继而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祖师堂,站在太平山山顶,迎风而立,遥遥望向正北方。 张衍眯起眼来,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身上腾起阵阵杀意,连带着引起身后的青虹剑嗡鸣做响。 太平山位于烟州地界,烟州再往北去,便是北州了。 站在北州任何一处地界放眼北望,便能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苍茫雪山,那便是大平的北岳——太白。 太白雪山为五岳当中最高山,山脚下终年风雪飘飘,气候严寒,是极北苦寒之地。 山的另一边,却是大片草原,有蛮族游牧狩猎,时不时地翻越雪山,侵扰边境。 蛮族……张衍在心中默念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有一天,大玄也如大平那般天灾不断,那这蛮族是否还会趁虚而入? 张衍伸出一手,微微握拳,便好似将整座天下握在手中。 他的眼神锋利,语气却平静的可怕:“就让朕再为大玄做最后一件大事。” “朕要……” “北伐!” “将那蛮夷小族打得再也不敢跃太白雪山半步。” 张衍正在想着,却还如上次那般,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想止住咳嗽,却发现根本止不住,甚至还咳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连带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都开始沸腾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 心脏随着咳嗽剧烈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膛,就如神人擂鼓一般。 处于丹田的小雷池与小雷泽,雷浆沸腾起来,竟是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脑,一阵酥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衍死死捂住心口,眉头紧锁,眼眸圆突,不由得便单膝跪了下来,一股血气从鼻中喷出,一囗血雾从口中喷出。 张衍猛然抬起头,眼中雷霆乍现,记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就是自己当初合道之时,渡雷劫的感觉吗?! 咳!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片刻过后,雷霆好像熄灭了,体内的小雷池与小雷泽也慢慢停止沸腾。 张衍蹲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起身。 他慢慢缓过劲来,蹲在地上,摊开手看着掌心,掌心中一条条雷脉纵横,雷霆在经脉中不断游走。 呼……张衍站起身,以内视秘法审视自身经脉,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的心中忽的涌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所合道的雷霆,在不断侵蚀他的自身,直到某一刻的爆发。 他的时间不多了。 张衍在心中断然否定道:“不!不会,我已是十万法境,寿元不会这么短才对。” 可他无法否定的是——他确实已苍老了许多。 张衍抬头凝视着茫茫夜空,这才发现已快到日出了。 此时,残月沉入山脊,秋冬的寒露压弯草叶,天色由墨色褪为灰白,繁星淡化成虚影,与残月一起消散在天边。 在张衍的眼中,云层中泛起道道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低垂的云絮。 天空正中,好似有仙人一剑开天门,裂开一条赤金色的缝隙,有朝阳跃出。 朝阳跃出的刹那,山中腾起薄雾,祖师堂内的蛛网上所凝结的秋露无声消散。 光亮从斑斑驳驳的老墙上映出,抖落了满地的碎光。 天亮了……张衍回望映在阳光中的祖师堂,无力地笑了笑。 他转身向祖师堂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柱香火。 他将香火插在祖师堂的地上,指尖凝出一点雷霆点燃。 袅袅烟火,飘荡于祖师堂内,久久不散。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师堂中续香火。 张衍凝视着那炷缓缓焚燃的香火,低声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烟火飘荡在祖师堂内,也萦绕在张衍充满愁滋味的心湖中。 张衍不再留恋,转身又向山顶边走去。 为什么事情那么多? 为什么时间那么少? 为什么总有愁滋味? 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直视着赤金的朝阳,直至泪流满面。 张衍最喜登高远望,却总在远望时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那位红衣师祖。 这次也不例外,他又想起了那位红衣少年。 张衍泪流满面,不禁问道:“师祖,你又有多少愁滋味?”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