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回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沉香 “确有。”陈茂道,“小人的永福阁有两条海船,每年不停歇地往返于广州和南海番国之间。也是凑巧,最近就来了一批上好的沉香。另外,小人还挑了些精致的珠宝,一同带来,呈给夫人品鉴。” 他说罢,指了指院子里的几个仆妇。 她们手中都捧着各色精巧的盒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必是放着名贵珠宝。 孙微对阿茹道:“你去替我看看,挑上四五件合眼缘的留下。” 阿茹似乎明白了什么,行礼退下。 待四周无闲杂人等,孙微含笑地看着陈茂:“陈掌柜,别来无恙。” 陈茂忙拱手道:“在下已经等候夫人多时,还以为见不着夫人了。” “劳掌柜了记挂”孙微道,“不过是出了些岔子,并无大碍。家中可好?” “都好。”陈茂道,“父亲还时不时地惦记着夫人,说去年广州一别,再没有夫人的音信。夫人救了我一命,又替永福阁指点了前程,他还未来得及向夫人好好道谢。” “请掌柜转告老先生,老先生愿意践诺,将分号开到建康,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老先生不必客气。” 陈茂苦笑:“也不知是谁帮了谁。夫人说让在下在过年前将分号开到建康,并以扶南的沉香为招牌。在下不过照着夫人说的做,铺子才刚刚开张,沉香就被达官显贵一抢而空。父亲吩咐在下留一箱给夫人,在下今日特地带了来,请夫人务必收下。” —— 南海珍货的买卖,是陈茂父子靠着出生入死做起的独门行当。 这行当虽说十分危险,却也赚得多。 起家之后,他们让其他陈氏族人也加入进来,盼着提携族人一道致富,却因此引来了祸事。 去年开春,南海番国传来消息,说有一批珍珠,成色优异,陈茂预备着亲自前往扶南,谈下这笔买卖。 就在出发前夕,眼前这姓鲁的陌生女子登门造访,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时,鲁氏对他说,他只要登上那船,便有去无回。 陈茂自是不信,并未理会。 鲁氏见得如此,只教他注意三件事。一是多带些人手,当心他的堂弟;二是那批珍珠不过是骗他出海的幌子,他此行不必纠结于珍珠,扶南还有一批上好的沉香等着他,可以多采买些;三是,采买之后,他不得逗留,需在四月前赶回家中。 陈茂那时听了,心里头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当然不信鲁氏所言,可鲁氏竟然说出了他随行堂弟的姓名,还有许多细节,他又不敢不信。于是,他长了个心眼,让一批会拳脚的家丁扮成船工,并派人时时留意堂弟的动向。 果不其然,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堂弟带人悄悄潜入他的藏室,对他提起了刀。 幸而他早有准备。一声号令之下,家丁将堂弟拿下。 亲人执刀相向,让陈茂震惊不已。 他不由得想起鲁氏。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是一一印证了鲁氏的预言。 船不日到了扶南。那港口上没有所谓的珍珠,倒是有一批上好的沉香,因着买家爽约,正愁找不到下家。 陈茂不由分说地买下沉香,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在三月的最后一日回到了广州。 他着家的当时,陈宅正经历一场剧变。 族人伪造陈茂的死讯,逼着年迈的陈父交出家业,分给几家堂亲。 千钧一发之际,陈茂及时归来,将一场闹剧平息。 他自是报了官府,将堂弟和贪心不足的族人绳之以法。 经此一劫,陈家将鲁氏奉为座上宾。 鲁氏也并不含糊,只道是之所以帮他们,是有所求。 既是救命恩人,陈茂自当竭力相助。 鲁氏让他帮的第一个忙,就是照顾两户人家。一户是住在南岭上的鲁明;另一户是住在安宁城的孙念一家。 “鲁明是我的亲戚,请掌柜每个月给他送一匹布、一匹绢和十石米。孙念是个官驿小吏,亦是我的恩人,我不好出面。还请掌柜以租赁马匹为由,每月给他五百钱便利钱,让他一家得以过活。” 于陈茂而言,这些都不过是小事,他自是一口应下。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事。 “不知陈掌柜可知三仙教?”孙微问。 “自是知晓。去年时在三吴闹得民不聊生,听闻如今被朝廷赶到海岛上去了?” “正是。三仙教有个左护法叫做吴奋,是广州人。烦请陈掌柜的替我查一查,如今吴奋是否还跟广州城中的人有来往。” 这也并不难。他的买卖做的大,认识的人也多,要打探消息轻而易举。 “若在下得了消息,不知如何知会夫人?” 那时鲁氏说:“等掌柜的铺子开到会稽,我自会寻上门来,找掌柜要上好的沉香。” 去年十一月,陈茂在建康的铺子终于开。 他从那时起,就一直等着鲁氏找上门来,半步不敢离开,连过年也没有回去广州老家。 这一等就是四个月,他终于等到鲁氏。 “看到夫人平安无事,在下这心头也算是踏实了。如今夫人就住在这宅子里么?” “这里只是一处临时居所。等明日,我就要离开建康。” “原来如此。” 孙微笑道:“想来,在陈掌柜心中,我仍是个来路不明之人。” “夫人言重。”陈茂道,“在下做买卖,归根到底是跟人打交道。夫人帮过在下,在下自当报答。其余之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在下晓得。” 孙微点点头。这也是她找上陈茂的愿意之一。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看重陈茂的能耐。 当她在安宁城的老家里醒来,决定要要鲁娴的身份来找司马隽时,首要之事,便是找个可靠的人解决后顾之忧。 早前父亲决定进京,是因为祖父过世,父亲靠着官驿小吏微薄的月俸不足以养家糊口。她离家前,虽然说服了父亲暂缓进京,但孙微知道,唯由让为父亲过得安稳,才能教他打消进京的念头。 而后,她为了得到鲁娴的身份,又与鲁明做了一番交易。为了稳住鲁明,也必须让他过得衣食无忧。 第一百七十七章 勾结 要同时照顾家里和鲁明,不仅需要心力,还要财力。 恰好她记得前世时,广州陈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灭门案,陈氏家财在一夜之间被自己亲戚瓜分一空。当时传闻陈茂的人品极差,掠夺了族人的钱财据为己有,才遭此报复。 后来经陈茂之子报官,官府查实,才查清了真相,为陈茂昭雪。 此案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安宁的她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救了陈茂,换得他照顾孙、鲁两家的承诺。 “不知孙念和鲁明两家是否安好?”孙微问道。 “请夫人放心,一切安好。”陈茂道,“每到逢年过节,在下还令人给两家送去节礼。鲁先生是高人,只爱酒肉,别的一概不理会。倒是听孙先生说,他有远亲在建康。如今盘缠充裕,想进京探亲。” 孙微听得心头一紧:“他可说过何时想进京去?” “却未说的那样仔细,也可能是下头的人听漏了。回头,在下让人再去问清楚。” 孙微心中泛起隐隐的忧虑。 她深知父亲孙念对京中的生活颇有些向往,却对京中的这些亲戚一无所知。他总以为,这些人与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亲戚,自己来投奔,不但不会比留在安宁过得更差,还能为子女谋个前程。 她随即对陈茂道:“孙念万不可进京。掌柜这些日子在京中,想来也知晓此间政局动荡,也不知哪日就要起兵祸的。再说当今世道,匪盗横行,他从安宁过来,山长水远,路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掌柜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等祸事,只怕听说了不少。还请掌柜帮我这个忙,劝孙念打消念头。再不济,将每月的便利钱减半,也务必阻挠他进京。” 陈茂看她说得郑重,忙道:“请夫人放心,在下必定尽力而为。” 孙微颔首,又问:“还有吴奋之事,不知掌柜打探得如何了?” “这消息恐怕有些迟了,”陈茂道,“不瞒夫人,去年七月,在下曾在广州见过吴奋。” “哦?” “那是在刘刺史的生辰宴上。吴奋似乎与刘刺史交往甚密。在下也万万没想到,吴奋身为三仙教的左护法,朝廷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而广州刺史却将其奉为座上宾。” 孙微沉吟。 这消息,正正坐实了她的猜测。 长久以来,她心里头一直有一个疑惑。 孔岐率二十万教众退居海岛那贫瘠之地,究竟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她猜测这后头,必有人接济。 一年后,当孔岐被司马隽和北府逼到走投无路,自尽在海边之时,一个叫吴奋的左护法带着残部前往广州,又在那里盘踞了大半年。 孙微取得陈茂的信任后,本着人尽其用的想法,顺道让他去查了查吴奋,没想到还真的查出了些眉目。 早前谢霄到寻阳时,曾向孙微透露,司马隽也在令阮回调查三仙教背后的势力。 如今陈茂说起的这些,正是及时雨。 陈茂接着说:“那时在下不知去何处寻找夫人。过了几日,在下听闻吴奋已经离开了广州,之后便再没了他的消息。” 孙微笑了笑,道:“无妨,掌柜已经帮了大忙。日后,掌柜若得了他消息,还望不吝告知。” 陈茂道:“在下不日就要回一趟广州探望父亲,届时,定然要再打探一番。” “这吴奋非寻常之人,陈掌柜切莫打草惊蛇,更不必为了我的事开罪刺史。” “夫人放心,在下有分寸。”陈茂道,“只要有了消息,小人让建康分号的人向夫人禀报。” 二人定下计议,阿茹那边也挑好了几件珠宝。 陈茂离去之后,孙微令人将这些珠宝送去给长公主。 次日,天还未亮,司马隽就来了。 吴郡的治所在吴县,经运河前往最快,只需两日。 吴奋之事甚为紧要,到了船上,孙微就找到司马隽,想将此事告知他。 司马隽却先问:“昨日,有个卖南海珍货的商贾去见了夫人?” 孙微并不意外。 邓廉虽未听见她与陈茂的对话,可与陈茂的会面却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了,也就等于司马隽知道了。 “早前长公主送了礼来,妾总要回礼。”孙微道,“妾让阿茹去东市去看看当下时兴之物,,正巧发现了广州的永福阁在建康开了分号。这永福阁,是岭南首屈一指的宝货商。听闻这家的沉香极好,颇受京中贵人追捧。阿茹便让掌柜取了些来,妾亲自看了看,果真不错,成色比我们府库里的还要好上许多。” “嗯。”司马隽在案前批着文书,边写边道:“建康城虽然做买卖的不少,却少有从广州开来的分号,想来这掌柜十分了得。且又出身岭南,与夫人算是同乡。等下回得了空闲,我也会他一会。” 陈掌柜回广州去了,你会谁? 孙微心里得意地想着,嘴上道:“世子也想看看南海珍货?” “夫人不是说府库里的也比不上么?”司马隽道,“总该让我也见见世面。” 孙微岔开话,道:“还有一事,妾以为,甚为要紧。” “何事?” “妾前几日夜观星象,这战事,只怕要祸及广州。” 司马隽的笔顿了顿:“哦?” “昨日,妾与那掌柜交谈之事,恰好想起此事,便问了一嘴。妾问他,可知道三仙教?不料,那掌柜不仅说他知道,还说他曾在广州刺史刘柯的生辰宴上见过三仙教的人,好像是什么护法,姓吴,叫什么……” “吴奋?”司马隽旋即接道。 “正是吴奋。”孙微恍然大悟之态,“世子知道他?” 司马隽皱起了眉头。 吴奋是孔岐的得力干将,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搁下笔,目光炯炯地看着孙微:“那掌柜还说了什么?” “只道是吴奋与刘刺史的交情似乎很好,其余的便没什么了。” 司马隽沉吟片刻,唤来邓廉,令他在船舶靠岸之后,即刻派人去建康找陈茂问话。 而后,司马隽又转向孙微:“这位掌柜,可靠么?” “他虽不知妾究竟是何人,但知道妾是豫章王府里的,当不敢欺瞒。且妾从他手中采买了不少,他对妾是极力讨好。生意人么,只要能卖钱,能有什么忌讳?” 司马隽看着孙微,也不知他到底信了不曾。 “夫人知道这吴奋么?”少顷,他忽而问道。 孙微当然知道,这吴奋,实则是孔岐的头号军师。 上辈子,若非孔岐兵败,三仙教元气大伤,蛰伏在广州的吴奋恐怕比孔岐还要棘手。 “妾怎会知道?”孙微道,“不若世子跟妾说说?” “吴奋是个文士,却足智多谋。前年我等兵分三路追击孔岐,最后设伏殿后,害死谢鯤的,正是吴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雾 “如此说来,吴奋竟是是谢霄的杀父仇人?”孙微问。 “战场上刀剑无眼,见了面就是仇人。”司马隽道,“若真要论,算是。” “如此,何不让谢霄去广州一趟,将吴奋与广州刺史的底细摸清?”孙微道,“想来,这也是谢霄自己的心愿。” “这倒是未尝不可。不过,谢霄不曾做过这等明察暗访之事,只怕少了经验。若是走漏了风声,反倒打草惊蛇,让他身陷险境。等到了会稽,我与阮回商议一番,听听他的意思再做决断。” 孙微应下。 司马隽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我向夫人问起吴奋,不过是为了提醒夫人。三仙教并非都是野人莽夫,夫人切莫轻敌。王治是无能之辈,若犯了诨,只怕要给夫人添麻烦。我已经令杨荃前往吴郡。他行事之风虽莽直,但行军打仗不在话下,手下将士亦忠心耿耿。夫人若有想法,可与杨荃商议。至于王治,夫人身为豫章王妃,可不必看他脸色。他若强硬,夫人便让杨荃先将他按住,后面的事,自有我来处置。”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原来是要告诉自己,他会派杨荃跟着。 孙微婉拒:“杨荃乃世子的得利干将,自当留在世子身边才是,妾用不上……” “夫人莫让我担心。”司马隽打断。 他直直地看着她,双眸映着窗外透入的天光,却愈显幽深。 “遵命。”孙微只得道。 一阵沉默,耳边只有外头江水流淌的声音。 “其实,世子也不必派杨荃去吴郡。”过了一会,孙微道,“王治纵然是个蠢材,却也知道妾的本事。再者,只要世子答应婚事,两家就是亲戚,他必然不敢……” “就算不联姻,我与他也是亲戚。”司马隽冷冷打断,“他犯不犯蠢,与亲戚不亲戚无干。” 孙微只得闭嘴。 又坐了一会,她起身道:“妾去船头上看看景致。” 司马隽却放下手中的文书:“我随夫人一道去。” 孙微看着他,又看看案上:“世子不是要看文书。” “看完了。”司马隽道。 孙微:“……” 明明手边的文书还堆得小山一般。 她不多言,应一声,往外头而去。 —— 四月的江左,江上也总有淡淡地雾气,风中拂来潮湿的暖意。 孙微四下里望了望,少顷,瞥向身边。 这司马隽,从前每回到了船上,他不是与人议事,便是看文书,或者为了巡视而四处走动。对于赏景之类的消遣,他毫无兴趣。 今日,他似乎改了性子,竟是散步来了。 孙微有些不自在。 并非是怕司马隽,而是这辈子以来,她很少无事与司马隽走在一起,单纯地为了散步而散步。 莫说这辈子,上辈子也少有。 上辈子,他们虽是夫妻,但就算再感情最好的时候,司马隽也鲜有工夫陪她。久而久之,孙微习惯了做什么事都是独自一人。 那时,她想着,如果自己什么时候怀孕生子,司马隽必是也不在身边的。他出门在外,回家就能抱上儿女,当真省事。 当然,她着实是多虑了。到最后,她和司马隽也没能有个一男半女。 夫妻二人相处的日子短暂,算得原因之一。 孙微偷眼瞥了瞥司马隽,只见他跟在自己身后缓步走着,眼睛望着江上,似乎真的是在赏景。 未几,他看过来。 孙微旋即收回目光。 “夫人不喜欢寻阳么?”他忽而问道。 孙微怔了怔,道:“寻阳甚好,妾没有不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不留下?早前夫人说想回建康,我还未问缘由。” 原来是想问这个。 孙微道:“寻阳虽好,但究竟封闭。京中出了再大的事,妾也毫无知觉。妾以为,与其在寻阳荒废时日,不如回到京中,更能为世子出力。” 司马隽沉默片刻,道:“夫人为了安稳养老,当真是拼了命也愿意。” 这话听着像嘲讽,但司马隽并无一点嘲讽的神色。 “世子莫不是觉得,妾其实目光短浅?”孙微道。 “能想到养老这一步的人,何言短浅。”司马隽道,“我就从未想过养老之事。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能活到终老。” 孙微的心头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这话便是胡说了。”她忙道,“世子胸怀大志,又身居高位,自是不必为这等琐事操心。再说了,若连世子都活不到终老,天下的寻常人等,岂非都要绝望了?” 司马隽看着她:“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夫人。” “什么话?” “在夫人看来,何谓终老?” “自是活到寿终正寝。”孙微道,“若人过得不好,亦无法寿终正寝,故而所谓终老,指的是安乐到老。” “可若不能实现心中之志,抱憾余生,亦无从安乐。”司马隽道,“便是活上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孙微愣了愣,觉得司马隽这人,多话的时候,当真是个诡辩能手。 自己也要被他绕了进去。 “世子又错了。”孙微道,“人不到终了那日,又如何知道心中之志不可实现?只有活着,才总有实现的机会。故而世子要想成就大业,就要活得越长越好。” 司马隽目光深深,唇角勾了勾。 “我总觉得,夫人似乎算过我的死期。” 她随即道:“世子这是哪里话。妾确实算过世子的寿命,那是真真正正的长命百岁。否则,妾何以一心一意要世子为妾养老?” “是么?”司马隽道,“我这百岁的寿命,过得快乐么?” 孙微哂然。 “世子又来了。”她说,“世子养尊处优,怎会过得不快乐?” 司马隽却不再说话。 他注视着她,少顷,转而将目光望向江面。 “这天看着要下雨。”他说,“夫人回船庐里去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两日后,船停靠吴县,王治和杨荃亲自到码头迎接。 王治看上去春风得意,见了司马隽和孙微,笑脸相迎,仿佛上回见面时的不快全然没有过。 “多日不见,世子与王妃别来无恙。”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夕阳 司马隽向来傲气,只看着王治,似乎不打算接话。 孙微看他一眼,向王治笑盈盈地说:“王郎中别来无恙。上回,妾听说王郎中到了寻阳,可惜妾身在别宫,无从相见。否则,便要劳王郎中把妾押回京中了。” 这话软中带刺,王治却毫无愠色。 他笑道:“王妃这是哪里的话。在下那时虽是奉令行事,对王妃却绝不敢有不敬之心。更何况,日后你我是要做亲家的,从前恩怨,自当一笔勾销。” 他说罢,看向司马隽:“世子说,是也不是?” 司马隽不理会他,只问杨荃:“军中诸将,都拜见过王郎中了?” “依着世子的吩咐,都拜见过了。” 司马隽这才转向王治。 “日后我这八千将士,就有劳王郎中多多指教了。” 王治笑道:“好说。我对江州素来有好感,江州的将士,我必定当成自己人一般,世子放心。” 这话属实大言不惭,司马隽的唇边弯起一抹冷笑。 他不与王治计较,令人上马,拥着孙微的车驾,往县城而去。 孙微的住所,就在县府边上的宅子里。 司马隽将这宅子内外看了看,旋即马不停蹄地去了大营。 阿茹一边将箱笼打开,拿出细软,一边道:“这王治当真嚣张,竟说出那等话来,分明是将世子的人马都当成了自己的了。” “小声些。”孙微道,“此间不是江州,须防着隔墙有耳。” 阿茹想了想,道:“这王治不会生出什么歪心思,在这里对世子下手,然后夺了江州?” “杀了世子就能夺江州?”孙微笑了笑,“杨荃的兵马在这里,这里就是世子的地盘,王治该担心他自己。” 阿茹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我们倒能收拾了王治?” 孙微啼笑皆非,正色道:“豫章王府和王氏的恩怨,可不是杀了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日后这等话,不可再说。” 阿茹撇了撇嘴,正继续收拾东西,邓廉忽然来了。 “会稽急报,那边起了战事,世子就要启程。” 孙微讶然。 看天色,已经将近傍晚,可孙微知道以司马隽的性子,必是顾不上歇息的。 她旋即往外院去。 刚出回廊,就见司马隽正从另一头走来。 夕阳的余晖斜斜,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又是突如其来的离别。 孙微的脑海中忽而闪过无数离别的画面,可没有哪次,比这回更突然。 “世子这就要走?”孙微问。 “正是。”司马隽道,“近海出现数百艘船舰,预计有数万人正靠近会稽。当下,该是在交战了。” “褚将军何在?” “卓竞在京口,会稽纵然重要,但京口更不能有失。” 确实,京口是建康最后的屏障。 孙微想了想,道,“孔岐蓄势待发,此战必定是恶战。” “嗯。” 孙微道:“世子……” “我会保全自己。”司马隽打断道,“夫人说的,我可活百岁。” 孙微心想,都会抢答了,甚好。 “妾送世子出府。”孙微道。 司马隽却没有答应,他看着她,道:“夫人愿意随我去会稽么?” 孙微愣住。 “为何?”她问。 “夫人难道不觉得,夫人去了会稽,必待在此间用处更大?” 孙微看着司马隽,少顷,道:“世子仍信不过王治,对么?” 司马隽没有答话。 “世子,”孙微道,“妾的安危,只在世子身上。世子若能在会稽大胜,妾便是遇了事,也可逢凶化吉。否则,妾去哪里都不安稳。” 司马隽沉默片刻,终于颔首。 “如此,我知晓了。”他说,“时候不早,我这就出发。” 孙微应下,送他出了宅子。 司马隽的马匹已经在府外等候,邓廉领着一干护卫,随司马隽轻装前行。 孙微望着他翻身上马,在马前昂首看他,道:“世子保重。” 司马隽“嗯”一声,看着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夫人也保重。”他说罢,叱一声,领着众人,奔向夕阳的余晖之中。 —— 建阳十三年四月,消失了一整年的孔岐和三仙教众卷土重来。 孙微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三仙教于四月初攻打会稽的山阴县和吴郡的沪渎垒。仅一个月,会稽治下的山阴、句章和上虞相继告破,北府名将周芳战死。 刚刚经历兵变的北府尚未收拢军心,因此受到重创,而三仙教却士气大振,如洪水般席卷三吴腹地,原本已经围攻的吴郡最终失守。 吴郡乃建康屏藩,不容有失。 万般无奈之下,朝廷重新启用因着谢霄之死被禁足的司马隽。司马隽率领江州军与三仙教拉锯大半年,才最终收复吴郡。 这辈子,情形却已大不一样。北府保住了,司马隽也不曾被禁足。 从去年起,司马隽就在沪渎营造工事,沿海修筑防线。孙微想,这场战事应当要比上辈子轻松不少。 不过,她仍旧把话往重处说,生怕王治轻敌误事。 王治对这场战事紧张又兴奋。 他明白吴郡一役是太后给他铺路,于他而言,江州是天大的诱惑。 “王妃尽管放心,万事俱备,此战必胜!”王治胸有成竹道。 孙微也不知此人从未上过战场,究竟从哪里来的信心,只能对着杨荃反复叮嘱。 可是让孙微没想到地是,仅仅五日之后,王治竟大破来犯的三仙教众,凯旋而归。 三吴的第一张捷报被连夜发往京师。 谁也不曾料到,这竟是出自王治之手。 孙微以为王治急功近利,夸大功劳,忙找杨荃求证,杨荃却道,他们确实在沪渎打了胜仗。 “不过,”杨荃道,“来犯者不过寥寥千余人,并非王妃所说的上万人。贼人大约不知我等在沿海布下的防线,才上岸就被悉数抓获。除了打斗时伤了几个军士,这仗打得可算是不费一兵一卒。” 才千余人? 孙微不由得疑惑。这阵仗看起来并非三仙教的反攻,更像是寻常的袭扰。 “不知被抓捕的三仙教众如今在何处?” “城中牢狱不足,只能将他们关在城郊的军营里,待记名造册之后便送去垦荒。” 孙微随即令等来年前往军营,提两个面相老实的人过来。 杨荃疑惑道:“王妃莫非以为其中有诈?” 孙微摇头:“不怕有诈,就怕出了别的事。” 第一百八十章 收买 天色阴沉沉的。 邓廉很快将人带来。 孙微对杨荃吩咐过,待人带过来,他们一人审一个,而后再对口供。如此,便不怕他们说谎。 被带到孙微面前的,是个郑姓老叟。 听闻他是个从北边逃难而来的佃农,因着主家逼迫,又无钱为妻女治病。他无计可施,听闻三仙教可供衣食,还能治病,便投了三仙教。 那老叟说着,流下泪来。 孙微深知这样的故事在三吴不胜枚举,沉默片刻,对老叟说:“如今朝廷下诏安民,豫章王世子在三吴收拢无主田土屋宅,分与良民。只要郑老如实答我的话,郑老一家也仍可有栖身之地。” 说罢,她让阿茹取来一张田契,放在老叟面前。 这老叟识些字,睁大眼睛看着田契,片刻,却道:“孔真君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绝不出卖孔真君。” “我不会让你出卖孔岐,我想知道的消息与他无关。” 老叟的眼睛里登时有了希望之色,忙拱手道:“王妃请问。” 孙微问:“听闻前往攻打会稽的三仙教众有五万人,为何只有区区千余人到了沪渎?” 老叟犹豫片刻,道:“禀王妃,我等本就不是来攻打吴郡的,而是去攻打会稽的。” “哦?” “我等在山阴上岸,不久就被守军抓捕,而后没过了两日,又被放了出来。我们那百夫长说守军将官是他的同乡,他打过招呼,独独放出来我等这千来人。既然被放出来,我等自是欣喜,并未多问,只管跟着百夫长走。而后百夫长说,此番空手而归,恐怕要被真君责备,不若沿海岸北上,到吴郡搜刮一番。我等对百夫长感激涕零,对他没有防心,于是真就跟着他北上。不料才将将登岸,就又被守军抓住了。” 孙微沉吟:“如此说来,尔等是被百夫长带来此处的。那百夫长何在?” “不见了!”老叟说到此处,颇是气恼,“被抓捕时,小人瞧见他跳入海水中,竟是逃了!起初小人还以为他不过逃得快,后来小人与几个相识凑到一起,回想此事,有人说有天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忽见夜色中一阵闪烁。他睁开眼,竟瞧见百夫长还没睡,手上玩弄着个玩意。他问那是什么,百夫长慌忙把那物什收起来,道没什么。那人可是看清楚了,他手里的是些金豆子。” “金豆子?他是个富户?” “呸!什么富户。”老叟道,“他不过和小人一样,也是个佃农,这辈子没摸过金子。我等猜想,那金子必是会稽的守将给他的贿赂。让他把我等骗到吴郡,好让我等栽在此处。” 孙微听了这话,愈发困惑。 “那守将为何单单算计你们这千余人?莫非你的随行里头有什么能人异士?” “这……小人不曾听闻有什么能人异士。” 孙微又问:“你可知,那被百夫长称为同乡的守将是哪位?” “那就不知了。”老叟道,“小人不过是打杂的,被抓住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哪见过什么将军啊。” 孙微越发困惑,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又问:“那原本要攻打吴郡的教众又去了何处?” “这个小人知道,”他道,“他们去了临海。” 孙微一愣:“他们去那里做甚?” “去劫粮。小人听闻,会稽府畏惧三仙教的洗劫,于是将临海仓修缮一番,用于囤积可从朝廷调集来的军粮。” 临海仓? 孙微不由蹙眉。 临海仓曾经确实是个大粮仓,但早就毁于战火之中。何时重修的,她却不知道。 “你们都知道临海仓?”她问道。 “王妃无论问谁都知道。”老叟道,“早前,三仙教曾在山阴县城外劫下十来车的粮食,那粮食就是送往临海仓的。孔真君令人去打探过,那一路上重兵把守,如今有个大将军就在那里。孔真君说过,只要那大将军在,那临海仓里十有八九有大宝贝。” “什么大将军?” “小人不知他的官职,不过听闻是皇帝家的一位世子,具体叫什么,小人也记不清了。” 孙微心头一惊。 皇帝家的世子,除了司马隽还有谁? 司马隽竟然在临海? —— 那老叟不过是三仙教里的一个小卒,许多事情没法给孙微解惑。 问得差不多了,孙微也就放他离去。 待杨荃那头完事,两人对了一番说辞,便知老叟所言属实。 “世子竟然去了临海?”杨荃也诧异不已,“临海早被三仙教践踏成了一片废墟,哪里来的粮仓?” 孙微问邓廉:“邓司马可知晓此事?” “臣不知。”邓廉道,“臣只知会稽的战事。不过那消息是会稽府送来的,看字迹,当是阮回的手笔。说起来,世子自从去了会稽,就未再给臣来过亲笔信。” 如此说来,这消息兴许是真的。 “那三仙教的百夫长把自己人送到吴郡来当俘虏,又是怎么一回事?”杨荃问道。 孙微寻思着,踱步行至门前。 云越积越厚,似有雷电在云层中穿梭。忽而一声闷雷,树叶悉悉索索地作响,空气中弥漫起泥土的气息。 下雨了。 孙微望着外头,好一会,道:“若我猜的不错,这一切都是世子安排的。那百夫长的金子是世子给的。世子就是要给王治送一个功劳。” 杨荃不禁道:“照事情首尾猜测,确实似是如此。可王治是什么人,世子何至于要送他这个脸面?” 孙微没有说话。 这一点,他们恐怕想不到,但孙微不会不知道。 司马隽是在成全她。 他仍然不想让她待在这里。 王治早早得了功劳,就能早早回去,那么她也能早早回去。 这傻子…… 孙微道:“世子不会让三仙教到吴郡来。吴郡紧挨着建康,世子不会涉险让三仙教北上。” 邓廉却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孙微正要问他想说什么,杨荃忽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所以世子在临海设了局,反倒让三仙教有了南下的理由?” 孙微点点头:“正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赏赐 ——“工事固然要紧,但工事也是死物……世子须得从今日开始思考,若与孔岐来一场决战,当在何处……” ——“夫人是要我诱敌深入?” ——“朝廷在明,他们在暗……待守军耗得人倦马乏,再一举破之。这般路数陈旧简陋,却总是奏效。世子如今亲自对付他们,切不可再重蹈覆辙。” 孙微脑海里浮现出在寻阳时,她曾与司马隽商议与三仙教的决战之地。一是会稽,一是临海。 这两个地方,一处是三仙教的老巢,乃三仙教必争之地;而一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虽然议论之时,他二人并未商议出应该定在哪里。但如今看来,司马隽已经下了决断。 若司马隽能抓住机会,在临海重挫三仙教一番,战局可定。 可前提是司马隽能赢。 杨荃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三仙教八万之众,世子早将兵力布置在三吴和京口,又哪里来的兵力去应对临海一役?” 能动的只有江州剩下的三万兵马,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三万兵马不能从天而降。 虽然她觉得司马隽不会打无胜算的仗,可她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思索之下,孙微只有让邓廉跑一趟。 “请邓司马亲自往会稽一趟,务必向阮回问清情形。” 邓廉随即应下。 孙微又道:“今日之事,还请二位务必守口如瓶,不可让王治知晓。” 杨荃和邓廉对看一眼,问:“让王治知晓世子的恩惠,不好么?” 孙微摇摇头:“王治好大喜功,贪得无厌。不但不会领情,反而会记恨。望二位务必记住我的话。” 二人拱手称是。 邓廉稍加收拾,即将启程前往会稽。 “有件事情,臣以为还得让王妃知晓。”他道。 “何事?” “前阵子,世子刚从宫里被放出来之时,得知王妃要到吴郡来。那时臣就问过世子,莫非当真要让王妃以身涉险?那时世子就说,吴郡不会有大战。” 孙微愣了愣。 他继续道:“世子引三仙教往临海,想来那时就已经有了对策。” “邓司马为何说起这个?” “臣以为,此事重大,世子不曾却知会王妃,是怕王妃担心。臣说这事,是怕王妃气恼世子欺瞒,做出不智之举。” “何谓不智之举?”孙微问,“邓司马莫非以为,我会像上回一样,不顾一切地去寻世子?” 邓廉讪讪地笑了笑。 孙微道:“请邓司马放心,我知晓战场非儿戏,不会贸然前往。一切还等着邓司马的消息,而后再做打算。” 邓廉得了孙微的许诺,安心上路。 阿茹目送邓廉离开,将窗户关上:“这雨一旦下了,就下个不停。都这个时辰了,王妃午歇么?” 等了一会儿,不见孙微答话。 她回头,只见孙微仍旧坐着,若有所思。 “王妃怎么了?”她说,“近来总是出神。” “没什么,你去吧。”孙微道。 阿茹离去,室中只剩孙微一人。 她听着雨声,她轻轻摩挲着腕上的镯子。 蓦地,司马隽看着自己时的双眸,还有离去时的身影,似又在眼前。 她倒是宁愿邓廉没有跟她说方才那番话。 因为这在提醒她,司马隽对她越好,日后自己离来时,就越艰难。 有时,她觉得,如今的司马隽很是陌生。毕竟上辈子,他们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也从未对彼此做过那么多事。 孙微,心里的声音在默默提醒。 千万不可忘了,你为何回来。 —— 因着王治立下的头功,宫里头很快来了旨意。 太后对王治大加赞赏,顺带也提及了孙微的功劳。 孙微跟太后打了两辈子的交道,深知这顺带提及十分不易,已经算是一番认可,不能奢求更多了。 这些都在孙微的预料之内。 王治的胜利虽然不过是千余人的小打小闹,但只要冠上王氏二字,无论如何庆贺都不为过。 不过,教孙微意外的是,王治因此得了个监军的头衔,监三吴战事。 看来王磡心知肚明,王治虽然拿了头功,但这点功绩上不得台面。 待宣了旨,那内侍笑盈盈地上前来,对孙微问候:“太后惦记着王妃,不知王妃近来是否安好?吃穿用度是否称心?” 孙微谦恭地答道:“劳太后挂念,妾一切安好。还请内侍替妾给太后问安。” 说罢,她让阿茹给内侍奉上赏赐。 “是,小人一定将王妃的意思带到。”内侍笑盈盈地说,“除此以外,太后还有一句话,令小人转告王妃。” “内侍请讲。” “太后说,王监军当此重任,还是头一回,还请王妃多多照拂。王妃之所求,待回宫以后,一切好说。” 孙微笑了笑。 太后虽是司马家的太后,但到底是出身王氏,事事都站在王磡父子这边。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倒是对孙微的本事颇有认可,这对孙微是有好处的。 “妾不过是一介妇人,何来照拂监军一说?妾不敢当。” “王妃实在是过谦了。”内侍道,“小人不过替太后传话,如今话带到了,小人告退。” 孙微莞尔,令人招待内侍去用膳。 王家也来了些人,是王磡派来辅佐王治的。其中一人引起了孙微的注意。 那是个年轻的文士,看形容举止,当是王磡府上的幕僚。 此人,孙微从未见过,看了他几眼,留了个心。 “就王治那点功劳也能当监军?”回到屋里,阿茹嗤之以鼻,“旁人果真说的不错,姓王的果然要大过天去。” 孙微没说话。 这任命颇有深意。 思索片刻,她道:“监军虽不能代将军发号施令,却能阻挠将军发号施令。而且,有了这头衔,王治就不必裹足于吴郡地界。” 阿茹面露诧异,问:“太后和王磡到底想做什么?” 孙微徐徐道:“既然太后说了要我帮忙,那就没有瞒着我的道理。想来,很快就会知道了。” 果不其然,次日,待使节离开后,王治便道,有事与孙微商议。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叮嘱 二人在置酒的亭中坐下。孙微看一眼王治身后,昨日那年轻文士一直站着。 “这位郎君,妾从未见过。”孙微道。 王治道:“这位是我府上的门客,姓李,单名一个陌字,他文采了得,日后他就留在我身边做事。” 李陌上前向孙微做礼:“在下李陌,见过王妃。” 孙微知道这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文采都不是紧要的。这李陌能跟在王治身边,想来长处在于出谋划策。 “原来是先生。”她微笑着对王治道:“妾听闻,天下智勇之士,莫不以入王氏幕府为容。府上果真人才济济。” 王治也笑了笑:“只可惜,我府上纵然能尽揽天下智士,也防不住王妃与世子里应外合,将我戏弄了一番。” “哦?”孙微面不改色,“此话怎讲?” “王妃曾卜算,说吴郡当有上万三仙教众来犯,为何最后只来了千余人?” 孙微听这话,便明白王治十有八九已经知晓了司马隽在临海的举动。 他是如何知晓的? 孙微不由得看了一眼王治身侧的李陌。 他眼眸低垂,安静地站着,像个局外人。 王治在吴郡的一举一动,都有杨荃的眼线盯着。这样新鲜的消息,当是李陌等人带来的。 孙微从容道:“战场瞬息万变,妾不能窥尽,亦是常情。监军身世显贵,三仙教纵然莽撞,却也知冒犯监军的后果。世间万事,人心最是难测,一时惧怕退缩以致局面大变,乃屡见不鲜。妾卜算的是战事,至于来人多少,确不能笃定,请监军明鉴。” 王治仍不相信。 “王妃可知,世子竟将原本要攻打吴郡的三仙教众,引到了临海?” “是么?”孙微诧异道,“妾却不知道。战场上的事,世子从不告诉妾,妾也从不过问。不过世子此举,岂非大善?三仙教都去了临海,吴郡安矣。只要吴郡安好,建康就安好,监军难道不高兴么?” 王治的脸上,一丝喜色也没有。 他给建康的捷报上写着歼敌五千,却不知被谁将实情捅到了御史那里。幸而那御史与王磡交好,给王磡透了风。王磡赶紧将捷报按下,这才避免了一场被满朝文武嗤笑的闹剧。 因得此事,王磡大怒,派李陌带着亲笔信,随宫中使节一道来了吴郡。那信中,他将王治骂得狗血淋头,也让王治知道了其中利害。 他还警告王治,这监军必须有所作为,否则不必回家。 王治心里苦,思来想去,不得不将这一切怪罪道司马隽和豫章王妃头上。 他想写信向父亲申辩,说若三仙教果真来了上万人,以他的能耐,歼敌五千不在话下。这是实实在在的第一等功劳。若非这豫章王府二人搅局,他何至于被闲杂人抓住了把柄,险些被人耻笑。 可他也知道,自己若这么干了,父亲只会骂得更厉害。 临到了这个关头,自己做什么都是错,一腔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头咽。 “监军,在下以为,王妃所言极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陌忽而道道,“世子所为,定然有世子的道理。不若等日后见面再与世子当面讨教?时辰不早了,监军不如拣了紧要事与王妃商议?” 这话提醒了王治,他只得收起心思,强行按下一口气。 “世子临时起意,要在临海大展手脚,在下身为监军,自当也亲自去一趟。王妃不若与在下同往,如何?” “去临海?”孙微心中一动,面上却旋即露出惊骇之色。 “万万不可!妾不过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只怕要添乱……” “在下定然会多加护卫,这不劳王妃费心。”王治打断道,“太后说过,让王妃务必跟在左右,王妃忘了?” 不等孙微答话,王治已经起身,道:“此事,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动身,还请王妃回去准备。” 孙微欲言又止,却只得应下,心事重重地送他离开。 待王治的身影不见,阿茹上前来看孙微,却发现她双目放光。 “王妃果真要跟着他去临海?”阿茹问。 “他是监军,他叫我去,我如何推拒得了。”孙微转头对阿茹道,“你跟殷闻说一声,让他去军营传个话,请杨荃将军即刻来见我。” —— 孙微找杨荃来,是为了叮嘱他守好吴郡。 如今王治走了,吴郡郡守又是个软柿子,他手握兵权,就能在吴郡说的上话。 “虽说如今战场在会稽和临海,但吴郡是建康屏藩,万不可掉以轻心。”孙微道。 “王妃说的话,在下都明白。”杨荃的神色颇是忿忿,“可王治着实欺人太甚!王妃乃朝廷命妇,又不是他王治的随扈,哪里有要王妃跟着的道理!就算是要倚仗王妃,也着实无礼了些!在下看,王妃不必去!吴郡上上下下都是江州军的人,王治及就算不服,能奈我等如何?” 孙微笑了笑。 今日以前,若说王治倚仗她,孙微还有六成相信。如今再谈倚仗,孙微全然不信了。王治带着她,恐怕是为了牵制司马隽。 可她不得不去。 王治带着她,对她也有好处。至少她能监视王治,防着他乱来。 “妾知将军忠义。”孙微道,“只是,太后早有懿旨,令妾跟随王监军左右,实不可违。” 杨荃自知阻挠不了,只得作罢。 “邓司马已经去会稽打探消息,若他正巧擦肩而过,回了吴郡,还请杨将军请他立马动身去临海,与我等会合。”孙微道。 “记下了。” “另外,再派快马赶往会稽,将这里的消息告诉阮回,请他设法传信到临海,告诉世子。” 杨荃当即应下,转而问:“在下是否派些人手随王妃同去?” “不必了。军中之人,王治不会允我带。”孙微道,“邓廉给我留下了殷闻和十二府卫,足够了。” 她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荃,道:“杨将军。这吴郡,就交给将军了。” 杨荃抱拳一礼:“在下定不忘王妃的嘱托,尽力为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陌 王治此行,显然早有准备。 启程时,孙微才出府,便见得王治已经领着大队的护卫等候在外面。 “贵府上的邓司马已经多日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处?”见礼之后,王治忽然问道。 “邓司马既然是王府司马,自然听令于世子,妾从不过问。” 王治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声,坐到车上去。 王治带来的这些护卫,都是尚书府的私兵。 而这些人,皆听令于王治身边的李陌。 孙微看向前方,李陌仍穿着一身布衣,腰上配着剑,骑在马上。 如此看来,这李陌竟深得王磡父子的信任,举足轻重。 孙微不由得对他越发好奇。 只是这一路上,孙微不曾找到与他说话的时机。 李陌要么在船庐中与王治议事,要么回屋,房门紧闭,从不见他出门走动。 “这人真怪!”连阿茹也忍不住道,“他分明已经在尚书府立足,钱财必是不少的。可他这装扮,好似乡塾中的教书先生,连尚书府的豪奴也比不上。” 孙微在记忆中不断搜寻。 上辈子,她因着与长公主亲近,对尚书府的人还算了解,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李陌这号人物。 “王妃莫不是想与此人谈一谈,探他底细?”阿茹道。 孙微心想,阿茹当真越来越能看穿自己了。 她不否认,道:“可此人着实难说得上话。” “这有何难。”阿茹轻松地笑了笑,“包在我身上。” —— 果然,没多久,李陌来见孙微了。 他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 “在下鲁莽,碰翻了王妃汤羹。”他说,“特来向王妃赔罪。” 孙微看一眼跟在李陌身后的阿茹,只见她冲自己眨眨眼睛,高深莫测。 “区区汤羹,李先生客气了。”孙微让侍从接过碗,又道,“请李先生坐下,阿茹,为李先生上茶。” 阿茹一口应下。 李陌似乎没料到孙微会留他,顿了顿,终究坐下来。 孙微看了看他,微笑道:“看先生年纪轻轻,不知年方几何?” 李陌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五,” “竟然二十五了?”孙微诧异道,“看李先生模样,妾还以为与我家世子同岁。” “在下惭愧。” “不知李先生何方人氏?” 李陌拱手道:“在下祖籍宁州,从小随母亲到了建康,在建康长大。后来偶然得了尚书仆射的赏识,入府成了个幕僚。不过,在下从小随母亲皈依佛门,是个俗家弟子,一年中又一半时候在会稽的若耶山修行。在下在京中算是个生面孔。” “原来如此。”孙微沉吟,“不过,这两年会稽纷乱不止,若耶山也并不平静吧?” “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平静之所。在下去若耶山,不过喜欢那里的景致罢了。” 孙微点点头:“若耶山仔会稽。想来,先生知道三仙教之事。” “在下知道。” “此战,朝廷若是不能得胜,只怕先生也再去不得若耶山了。” 李陌笑了笑:“此言甚是。监军正是为了世子能打胜仗,才到临海去的。” “如此说来,监军和先生是为了世子好?” “正是。” “那妾就不明白了,监军逼着妾同行,也是为世子好么?先生恐怕对世子不熟悉,世子可是最恼被人要挟的。” “在下可向王妃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王妃受一丝委屈。”李陌道,“再者,王妃果真被逼同行么?若王妃不愿,谁能逼着王妃?毕竟城里城外都是江州军,而监军只一百护卫,无力抗衡。更何况,王妃对杨将军有恩,只要王妃一声令下,杨将军岂有不出手的道理?” 孙微打量着他,道:“先生虽在山中修行,看似不问世事,但知道的却不少。” “在下不过是俗人。忠君之事,该知道的还得知道。” “好一个忠君之事。”孙微道,“先生想必知道王仆射想要什么。此物,是世子用命换来的,他不会给。届时,先生打算如何当这忠臣?” 李陌笑道:“那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孙微知道话到此处,已经说完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莲子羹要凉了,先生请回吧。” 李陌起身来,却笑了笑。 “道同不同,却并非一定。”他说,“来日方长。” 孙微的目光定了定,对阿茹道,“送送先生。” 李陌并不纠缠,行礼告辞。 阿茹送走李陌回来,问道:“如何?王妃对这李陌的来历有眉目了?” 孙微摇摇头:“并无眉目。” 那只能说明,李陌此人死的早,她前世还来不及认识。 若是如此,不必深究也罢。 阿茹又问:“方才王妃说,王仆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要临海大捷,一份真的捷报。” —— 李陌是个有能耐的。 如今会稽一带正在战时,四处有流窜的盗匪,可他总能安排好行船的时机,绕开匪患之地。 四日后,水路到了尽头,众人转至陆路,用马车前行。 越是靠近临海,丛林越密,气氛也越是肃杀。 此地显然刚发生过大战,山路两旁堆积着尸首,才下过雨,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孙微仔细瞧死者的衣着。官兵和三仙教的人,倒是可凭衣物一眼认出来。尤其是三仙教的人,脸上都用朱砂画了符,看上去怪异滑稽。 尸首未及清理,可想而知,战事尚未结束。 李陌为避免麻烦,并未走大路,而是左拐右拐,绕进了一条小道。 此路虽然隐秘,却十分平坦。军士在前面开路,砍去树木枝叶,倒也宽敞,连马车走起来也毫不费劲。 夜里,众人在废弃的村庄中落脚。 孙微对李陌道:“李先生对此地颇为熟悉,莫不是来过?” “不曾。”李陌道,“此路乃当地的商旅为躲避战事所开,只要多与当地人询问,便不难知晓。” “李先生果然是不可多得的智谋之士。” “王妃过誉。” 孙微笑了笑,又道:“妾听闻道家有灵魂出窍的秘术,莫非佛家也晓得这秘术?” “王妃何有此问?” “李先生每时每刻皆在妾的马车边上,何时去找当地人询问了?” 李陌目光稍稍定了定,笑而不语。 第一百八十四章 虚实 孙微知道李陌不会告诉自己实情,也不再追问,转而问起会稽的战事。 “会稽之事,王妃已经尽力了,着实不必再忧心。三仙教的攻势虽是猛烈,守军也偶有挫折。可世子从去年开始备战,假以时日,总会取胜的。” 孙微道:“李先生这话说的好生怪异。会稽的战事,妾从未掺和,何来尽力一说?再者,世子去年在王府中守孝,今年年初又到了江州收拾乱党,何时备战了?” 李陌笑了笑:“王妃说是,就是了。在下偶尔眼拙耳背,认错了人,听岔了消息,也是寻常,无关大局。” 孙微知道这李陌是个聪明人,也不与他绕弯子,道:“还望李先生谨言慎行,切莫冤枉了妾和世子。豫章王府办事向来实在,不该领的功劳,决计不领。” 李陌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微一眼,礼道:“在下谨记王妃教诲。” 阿茹看他离去,小声道:“这人神神秘秘的,好似无所不知,高深莫测。他说他常年在若耶山修行,莫非修的邪术?” 孙微道:“若耶山修行,不过是借口。出了京师,谁知他去了何处?他若是个四处游历之人,何愁打探不到消息?” 阿茹了然:“那倒是。此人修行不诚,迟早要被佛祖怪罪。王磡父子有这样的人帮着,也不知道憋了什么坏水。世子在临海,想必已经知道王治正在路上,有所防备了吧?” 孙微这几日也在思考此事。 出发前,她已经让杨荃给司马隽报信。 李陌不是没脑子的人,不可能猜不到这一层。 如果司马隽得了消息,有所警觉,那他带着百来号人马直闯临海,能讨到什么便宜? “我怀疑,李陌是否拦截了信使,预备奇袭一番。世子那头恐怕还全然不知王治的动向。” 阿茹一惊:“那何不让殷校尉赶紧派人去通风报信?” 孙微摇摇头:“若李陌连信使也能拦截,又怎会放走殷闻麾下的一兵一卒?” 阿茹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昨日殷校尉同我埋怨,说王治的手下假惺惺地与他称兄道弟,恨不得一整天与他待在一起,教人厌恶。莫非那些人实则在盯梢?” “十有八九是了。” “那王妃预备如何应对?” 孙微思量片刻。 即便司马隽对王治地到来毫不知情,孙微也不觉得王治有丝毫胜算。 或许,李陌还备了后手。 是时候探一探其中的虚实了。 孙微看向阿茹,问:“近来无人与你称兄道弟吧?” —— 次日一早,当属下跟李陌回禀丢了一匹马的时候,李陌就隐约觉得出事了。 “去点人头,殷闻和他的手下少了谁?” “点过了,他们没少人。” 李陌又问:“王妃何在?” “还在屋里,不见出门。” 李陌不由分说地往孙微的院子走去。 他与守卫在院门前的殷闻说:“在下求见王妃,请殷校尉通传。” 殷闻道:“王妃正在歇息。李先生有话,不妨告知在下,由在下转告王妃。” “在下请即刻面见王妃。” 殷闻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道:“那就请先生在此等候,待王妃歇息好了,自会出来。” 李陌等不了,朝院子里高声道:“在下李陌,求见王妃!” 殷闻有几分不悦:“王妃身份尊贵,岂是李先生想见就能见的。此乃女眷内宅,先生来此,亦是逾越,先生莫得寸进尺!” “李陌不能见,本监军能见么?”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闻言看去,王治正往这里走来。 李陌连忙行礼。 殷闻也只好行了个礼,但仍挡在院门前不让步。 “还请监军在此等候。待王妃起身,自会出来相见。” 王治看着他,冷笑一声。 “小小的王府校尉,好大的架子。我来了,竟连通传也不肯。”他说,“我现下就要见王妃。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他说罢,就要往院子里走。 殷闻一声号令,身后众人纷纷拔刀。 王治面色一变,也令侍卫拔刀。 “监军不可!”李陌惊呼一声,忙挡在王治和殷闻中间。 他真要劝解,忽而听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是谁来了?” 众人看去,只见孙微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以及众人手上的兵器,而后,看向王治。 “原来是王监军。”她说,“这是做甚?” 王治在李陌身边安插了眼线,听得报告,说李陌怀疑豫章王妃这里不见了人,匆匆往豫章王妃这里来了。王治大吃一惊,以为是豫章王妃逃跑,于是也来急着查看。 不料,豫章王妃竟是在。 他看了李陌一眼,有些不高兴。 李陌赶紧上前向孙微赔礼,道:“时辰不早了,监军不过看王妃一直不曾出来,忧心王妃身体不适。还请王妃见谅。” 孙微的脸上露出笑意,颔首:“原来如此,监军有心了。” 她让殷闻等人把刀收起来,对王治道:“妾记得出发的时辰,应该不曾耽搁才是。” “是在下的疏忽,把时辰说岔了,才惹得监军心急,请监军和王妃恕罪。“ 王治勉强得了台阶,“嗯”一声,也不多言,拂袖而去。 孙微正要转身回去,忽而听道:“不知王妃手下那叫阿茹的婢女何在?” 孙微看他一眼,道:“今日是怎么了,尽是寻妾的晦气。莫非妾的手下都要出来点个卯?” “是出了些事,还请王妃据实已告。” “没什么。昨夜,妾与她起了点口角。妾嫌她照顾不仔细,她嫌这荒郊野岭的太过辛苦。妾想让她走,她自己也愿意,于是就走了。” 李陌脸色一沉,问:“不知去了何处?” “妾如何知晓?”孙微冷哼一声,“那刁奴,被山兽吃了才好。” 李陌凝视孙微片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回到王治屋里,向其禀道:“那叫阿茹的婢女,十有八九去了临海报信。” 王治忽而一把砸碎了手中茶杯,那碎片溅起,划破了李陌的脸。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动怒 王治怒问:“那贱妇怎的突然想起去报信了?”  李陌好似不知疼痛,平静地答:“要骗过王妃并不容易。我等距离临海仅两日的脚程,可一直不见世子的兵马前来迎接,她起了疑心也是寻常。”  王治早在京口时就知道这豫章王妃难对付,于是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不料还是被她识破。  李陌这些天,走路七拐八绕。面上是为了躲避匪患,只有王治和李陌心里清楚,其实是为了避开司马隽的人。  王治一阵烦闷,径直掀了桌子。  “那接下来如何是好?”他问。  “既然王妃派人去通风报信,世子很快就会知晓。凭着监军手上的兵马,不会得逞。在下请监军回头监会稽。那里战事不断,只要监军有耐心,迟早会有所斩获。”  王治上前质问:“迟早?迟早是多早?我要还在三吴这鬼地方呆多久?你想让我死在战场上么?”  “在下既然来了,就不会让公子有性命之虞。”  “好!”王治道,“有你这话,我怕什么!我今日偏要去临海,明日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后日返京。我纵然抢也要抢到手,司马隽奈我何?先生少劝我回头,若得闲,去想办法!”  王治说罢,推门出去,大喝一声:“整队,去临海!”  阴影中,李陌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干脸上的血渍。  ——  “先生的脸怎么了?”  李陌坐在马上,回头看,只见豫章王妃掀了帘子,正向他问话。  “不小心摔了一跤,划伤了。”李陌拱手答道。  孙微道:“先生好不当心。妾行囊中有伤药,先生可令人敷上。”  “谢王妃关心,小伤了,不碍事。”  “先生若是懒得收拾,等明日到了临海,妾请世子随行的医官替先生瞧瞧?”  李陌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孙微在试探他的打算,于是道:“这一路崎岖坎坷,王妃受苦了。”  孙微颔首。  “这条道着实难走,不过就要到头了,先生以为呢?”  “王妃所言甚是。”李陌说罢,四下里看了看,道,“王妃停下来歇一歇,如何?”“现在?”孙微看看天,“可是天还大亮,抓紧着赶路才好。”  正说着,车队忽而停了下来。  李陌道:“王妃还是歇歇吧。”  他说罢,不等孙微回答,便打马去了前头。  “出了何事?”孙微问殷闻。  殷闻坐在马上,将前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监军下了马车,改为乘马。”  他才说罢,只见近旁的王治兵马纷纷动了起来,自行分成了两队。  不一会儿,一队人簇拥着王治离开小道,上了大路。  而李陌却护送着孙微的马车,继续前行。  “不知监军去了何处?”孙微看着李陌。  李陌只道:“待到了歇息之处,在下会向王妃禀报。还请王妃稍安勿躁。”  ——  李陌所说地歇息之处,是山腰上的一处禅寺,名为无相寺。  李陌与寺中住持相识。二人只寒暄了两句,住持便让僧侣去打扫客舍,让众人落脚。  孙微打量着寺中大殿。  这虽是山中的寺院,可大殿佛像高耸,宝相庄严,一看即知造价不菲。  这禅寺必有士族豪门供养。  可想而知,临海城已经不远。  寺庙的后面,有一处石崖,可站在上面观景远眺。  李陌指着山下一片城池,道:“那里就是临海县城,世子如今就在那里。”  孙微道:“既如此,我等为何不同往?”  “本来要去的,但王妃坏了事。”李陌道,“王妃不该派侍婢去通风报信。”  到了这个时候,孙微也不必与他兜圈子。  “先生要妾坐以待毙?”  “那侍婢若不通风报信,世子就没有防备,事情就会简单许多。”李陌道,“王妃可知,监军去临海,究竟要什么?”  “监军心思缜密,妾不能洞悉,请先生赐教。”  李陌笑了笑,道:“世子将战报捂着,迟迟不发,连王妃也蒙在了鼓里。不瞒王妃,世子在临海,已是大获全胜。”  孙微心中一阵雀跃,面上却淡笑道:“莫非,监军要站在城头,说这胜仗是他打的?”  “并非如此,监军不过要一个人。”“谁?”  “孔岐。”  孙微脸上终于难掩震惊。  李陌道:“王妃恐怕还不知,世子生擒了孔岐。”  他说着,目光落在山脚,悠悠道:“着实了得。”  至此,孙微已经明白了李陌的谋划。  “先生原本打算拿妾换孔岐,对么?”  “王妃睿智。当下,监军已经亲自前往城中见世子。”  孙微道:“世子并非愚蠢之辈,岂会算不到先生所想?若是世子不愿换,岂非连监军都搭了进去?”  李陌笑道:“王妃这话便着实是过谦了。莫说世子,连太子也对王妃重视有加。王妃的分量,还是足够的。不瞒王妃,在下其实也不想闹得如此难看,可监军着实着急,在下身为幕僚,也只得舍命相陪。”  “原来如此。”孙微颔首,“那先生将我困于此处,接下来打算如何?”  李陌指了指山下的城池,道:“待城头升起浓烟,便说明监军拿到孔岐了。”  “而后呢?”  “而后,”李陌道,“在下就不再为难王妃。”  “若是监军得不到孔岐呢?”  李陌平静地说:“监军说,若是到了天黑,那城头仍无动静,此地便是王妃长眠之所。”  孙微的心提起。  “监军居然想要妾的性命?”  “王妃确实坏了太多事,监军心中对王妃恨意由来已久。去年,若非王妃从中作梗,监军十有八九已经得到了北府。今日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便是监军了。”  孙微笑了笑。  上辈子,北府确实是落在了王氏手里。  不过呼风唤雨么……  “就算北府落到了监军的手里,今日呼风唤雨的仍是世子。先生不必自欺欺人。监军在后方,连一个月都熬不住,难道还想到战场上有所作为?”  李陌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王妃若是替监军效力,兴许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八十六章 暗示 孙微道:“世间糊涂,多因欲壑难平。妾陪着监军去了吴郡,世子也给监军送了头功,莫非还不够周全?先生要是真为了监军好,就该多劝劝他才是。”  李陌笑而不答。  他若是劝得动,何至于走到这步。  “今日与王妃长谈,收益良多。”李陌回头看向寺中,道:“这寺庙有些年头了,许多名僧曾在此修行。从方才过来的阶梯左转,便能继续往上山。山上有许多僧侣修行用的洞穴,兴许还留了些佛经。如今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在下打算去游览一番。”  孙微随着李陌的目光往山上看,确实有大大小小的洞窟。  她觉得这人真是个怪物。  这等时候了,还有心思去游山看经。  “先生好兴致。”她说,“先生不是得了监军的令,要看脚下的临海城是否升起浓烟么?”  “在下是幕僚,能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更何况,在下一心向佛,不会杀生。王妃的生死之事,有监军的人去做,用不着在下动手。”  孙微听罢,回头看。  百步外,一个王治手下的将官领着十来人,真盯着这边。  那人叫向云,是王治的心腹。  再望向天边,夕阳正缓缓落下,时辰已经越来越近了。  “先生方才说,若是监军拿到了孔岐,先生就不会为难妾。后头的这群人,也不会为难么?”  李陌平静道:“在下已经和王妃说的够多了。如今离天黑还有些时日,王妃可以在此看看风景。王妃若有什么心事,此间倒有一处绝佳之所。往上约一百阶,路旁有一颗古柏,树后头有一个小洞,十分隐秘。那个地方,据说许愿百事百灵,王妃不若试上一试。”  孙微看着李陌,只觉这话怪异。  李陌却不再多言,恭敬地行礼,转身离去。  孙微看着李陌的背影,将殷闻叫来,问:“方才李先生所言,校尉都听见了么?”  “听见了,王妃放心,在下会拼死保护王妃。”  孙微道:“殷校尉可仔细数过,王治留下来的,有多少人?”  “数过,少说三十。”殷闻神色坚毅,“虽然在下只带了十二人,可个个精悍,便是殊死拼搏,也要护王妃周全。”“若是博输了呢?”  殷闻一愣。  “当下还不到拼命的时候。”孙微道,“她在何处?”  殷闻即刻明白过来,道:“照着王妃早前的吩咐,她想必已经在客舍等着了。”  孙微对殷闻吩咐了几句,随即往客舍去。  殷闻领着人护在孙微左右,向云则领着人紧跟着他们。孙微朝身后看了看,只觉这场面着实滑稽。  僧人们最怕刀兵,见得这群人,早已经躲得远远的。  寺里为孙微准备了歇宿的客舍,孙微进门前,令殷闻领着几个护卫去斋堂用膳。  “向统领不妨一道去?”她忽而看向不远处的向云。  向云没料到孙微会跟自己说话,只拱拱手:“不必了,我等在此,随时等候王妃差遣。”  孙微不多言,进屋去。  关上门,她道:“出来吧。”  话说罢,本该去了临海的阿茹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其实,阿茹一直不曾走远。  那日,她不过趁着天黑放走了府兵的一匹马,而后就一直躲在马车里,造成离开的假象。  这是孙微故意为之。一来,可让王治自乱阵脚;二来,可让阿茹离开监视,随机应变。  她想过了,王治这草包若非手里拿捏着她,其实全然不是司马隽的对手。  与其忧心司马隽,不如保住她自己。  而今,这法子果真派上了用场。  她将李陌所言简明扼要地告诉阿茹。  阿茹道:“原来世子拿住了贼首,怪不得王治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不过我以为王妃不必忧心。世子必会以王妃为重,稳住王治。王治虽是个浑人,可到底日后还要跟世子相处的,难道就敢又要孔岐又杀王妃?”  “你低估他了。”孙微道,“无论他能否拿到孔岐,那城中升不升浓烟,他恐怕都要杀我。”  阿茹难以置信:“王妃如何知晓?”  孙微其实并无十足把握,但她觉得,李陌方才的那番话并非是随便说说的。  “多个心眼总不会错。”孙微道。  “如此,王妃逃吧。”阿茹断然道,“只要殷校尉能备好马,我便能带你离开此处。”孙微摇头:“我不擅骑马,就算你带着我,一马载二人,也逃不过王治手下的追击。到头来,不过相互连累罢了。”  “那王妃以为呢?”  “你便以我所言行事。”  孙微吩咐罢,天色有沉了几分。  忽而外头有人惊呼:“浓烟!浓烟!”  向云得了消息,立刻上前敲门:“还请王妃出来一见。”  里头没有一丝动静。  “请王妃出来一见。”向云再次敲门。  仍无动静。  向云感到不妙,大声道:“恕在下无礼!”  说罢,他将门踹开。  只见一个女子带着幂篱,正跃出后窗。  “别让她跑了!”向云边让人绕到屋后,边跳到窗外。  那身影小巧而灵活,借着树木攀上墙头,而后,上了屋顶。  众人皆惊。  向云旋即让人循着她跑的方向追捕。  寺院的一处墙外,原本被打发去用膳的护卫早已经等候着,那女子一跃而下,就坐在了马背上。众人打马,飞驰而去。  “快牵马来!”向云焦急地使唤,“追!”  而早已归为寂静的客舍里,殷闻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将孙微从藏身的衣橱里搀扶出来。  “王妃。”他问,“王妃无事么?”  孙微看着一屋子的狼狈,道:“如今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们都走了么?”  殷闻眼明耳聪,听见远处似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立马道:“走!”  二人急匆匆地离开客舍,藏到屋后,便听见向云等人回来了。  “我就说哪里不对。那女子身手这般矫健,哪里有豫章王妃的柔弱模样!还有,殷闻那小子去了何处?给我搜!”  孙微和殷闻对视一眼,知道这向云确实棘手。  院门已经被堵住了,倒是不远处有一道门,通往后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八十七章 藏身 后山便是今日俯瞰临海城的崖壁。  “在下想过了。”殷闻道,“王妃原来待的客舍,他们已经搜过,应当不会再搜。稍后,在下杀出去,引开他们,王妃就回到原来的客舍藏起来。等他们走远了,在下再回头找王妃。”  是个法子。  不过,若他们再度回头,岂非自断后路。  孙微咬咬牙,道:“不必了,跟我来。”  孙微说罢,领着殷闻出了后院,前往后山。  她记得李陌说过,这条路右转往崖壁,左转上山。  山里的光照已经暗下,但她还是找着了上山的路。  殷闻察觉了她的意图。  方才,孙微和李陌说话的时候,他就在边上。李陌曾说过,这山上有许多僧人修行留下的洞窟,可以藏身。  殷闻皱眉道:“王妃莫非相信李陌的话?他可是王治的人!”  “我看过了,那山上确实有诸多洞窟。我们先躲起来,向云就算找,也要找上一时半会儿。”孙微道,“殷校尉,如今你我只有拖字诀。”  “拖到何时?”  “拖到世子来找我们。”  上山的石阶颇为陡峭。  没走几步,孙微便累得气喘吁吁。  身后隐约传来嚷嚷的声音。  孙微知道,向云搜不着他们的踪迹,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她加紧了脚步,找了好几处洞窟,窟中均能安身,却不能藏身。敞亮的洞口,只要将火把一照,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殷闻已经无法镇定。  上山路越发陡峭,如此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追上。  孙微察觉了他的慌张,于是问:“殷校尉眼力好,可望见了一棵青松?”  殷闻放眼望去,道:“往前二十来步,确实有一棵。”  “请殷校尉先一步去看看,那树后是否有一小窟?”  殷闻三步并做两步地往上爬,在那青松后摸索了一会儿,而后回头对孙微道:“确实有一小窟,被那巨松遮挡,并不好察觉。这可是李先生说起的那处?”  “正是。”  殷闻犹豫了一下,道:“王妃仍要相信他么?”  孙微不相信。  可是,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若继续走在山道上,很快会被发现。只有赌一把了。  “先带我去。”  那洞窟着实小,想来,是僧侣用来储藏物什的地窖。  孙微扶着粗壮的树干,钻入窄小的洞口。洞里头倒是宽阔些,她一人绻身待在里头,不是问题。  “王妃不用管在下。”殷闻说着,将一把短刀递给孙微,“在下擅长潜伏,只要王妃无碍,在下一人藏身,轻而易举。”  孙微点点头。  她深知此时的自己就是个负累,于是让他快走,自己赶紧缩回洞中。  殷闻的脚步声才远去,向云等人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她一定藏身在附近,给我仔细搜!”向云令道。  孙微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大气不敢喘。  她听见向云的手下在她周遭的洞窟进进出出。只要她看向洞口,甚至能瞧见斑驳的人影。  逼仄的洞窟和全身的紧绷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而,一双手拍了拍洞口的松树,似乎就要探到洞窟前。  “谁?出来!”向云忽而低喝一声。  孙微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向统领?”有个声音自远处飘来,“天都黑了,诸位到这里来做什么?”  向云朝远处道:“原来是李先生。我等在此寻人,不知先生又在此做甚?”  “自是寻一洞窟打坐。我听见这里人来人往,似乎不平静,于是下来看看。”  向云听罢,赶紧问:“不知先生是否见到了别人?”  “别人?一炷香前,我确实听见个脚步往前面去了,却不知是何人。向统领找谁?”  孙微听得向云并不解释,只谢了一声,就要离去。  “向统领,”李陌忽而叫住他,“天黑时,我望见山下的临海城升起了浓烟,监军应该接到孔岐。监军那时说,后头的一切便交由统领处置。不知统领打算如何处置王妃?”  “后面的事,先生就不必操心了。”  李陌道:“如此甚好,那就请向统领稍后与监军知会一声,我先回若耶山去了,后会有期。”  向云应下,没多久,纷乱的脚步声远去。  孙微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来。  可过了一会,她发现李陌的身影站在了那青松前。二人隔着洞口掩映的高草矮树,只有半步。正当孙微以为自己要被发现的时候,李陌却转身而去,没多久,再也听不到动静。  孙微长长舒了一口气。  人虽然走远了,可她却不敢出去,只能等着殷闻回来,或是等到天亮。  她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回想起方才的一切,似乎是李陌救了她。可他身为王氏的幕僚,为何帮她?果真是因为不想杀生么?  她身心俱疲,闭目养神。  当正当她琢磨着脱身的时机,外头忽而又响起了脚步声。  她倏尔睁开眼睛。  听那脚步声纷乱,十有八九是向云等人再度折返。  这一回,向云似乎没有片刻犹疑,竟直扑她所在的洞窟而来。  火把的光,将洞口彻底照亮。  孙微慌忙抽出短刀对着洞口,预备刺向第一个闯入的人。  “夫人。”  这声音,与迎面而来的光亮同时出现。  孙微睁大眼睛,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司马隽看见孙微,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将火把插在洞口,向孙微伸出了手。  “无事了,出来吧。”  他的声音温和,好似将揪起的心顷刻间安抚。  孙微忙也伸出手。  司马隽一把握住,而后,稳稳当当地将她从洞窟中拉了出来。  他的手,一贯的问暖有力。  才出去,孙微就连忙松开。  “世子怎在此处?”她迫不及待地问。  “是殷闻说的。”  孙微忙问:“殷校尉可好?他如今在何处?”  “他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山下歇息。据他所说,他将向云等人往山上引,发现了另一条下山的路。他下山之时,被向云追上,幸好恰遇我及时赶到,才捡回一条命。”  原来如此。  “阿茹呢?”  “她一口气跑到了临海通风报信,幸而在半道上与我相遇。我看她累极,便令人带她先回城去了。”  得知众人都无事,孙微放下心来。  “回城去。”司马隽对随从吩咐道。  众人应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八十八章 脚伤 孙微也想走,却发现脚下一阵疼。  先前逃跑时,这山路着实崎岖,她不小心崴了一下。但事情紧急,她顾不得许多,连疼痛也察觉不到。  现在,一切安泰了,脚上终于痛了起来。  她想迈步,只觉脚踩在地上,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幸而司马隽搀扶,否则几乎跪倒在地。  “脚伤了?”司马隽察觉出来,问道。  孙微尴尬地点点头。  “怕是要请军士们做个肩舆来……”  “荒山野岭,哪里有什么肩舆。”司马隽打断道,说罢,背过身去,弯腰,“上来。”  孙微愣了愣,看着他宽阔的背。  脸上倏而有些热。  “不必了。”她说,“妾用拐杖也未尝不可。”  司马隽转过来,看着她。  “夫人与我,是什么关系?”他神色严肃地问道。  孙微看着他,犹豫片刻,道:“母子。”  话才出口,她看到司马隽脸色,旋即想起上次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姊弟……”她忙改口道,但马上又想起了二人的年龄。  “兄妹。”最后,孙微道,“是兄妹。”  司马隽颔首道:“若论母子,我背夫人,是为孝;若为兄妹,我背夫人,是为悌。于情于理,皆无相悖之处。还请夫人遵守礼法,切莫抗拒。”  倒成了她不遵礼法了。  孙微还想说什么,司马隽不由分说地将一根火把塞到她手里:“拿好,否则我看不清路,夫人便要摔第二次。”  看着他再度背过身去,孙微迟疑了一下,终于伏到那背上。  司马隽轻松地将她负起,往山下而去。  ——  夜里,山上着实凉得很。  山风吹过树梢,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声音,以及夜枭在近处的低鸣。  但孙微又觉得四周安静得过分。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司马隽,都没有说话。  只有司马隽踏在石阶上的脚步声。  还有他平静的呼吸声。  还有她心头的乱跳声。  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太贴着他,以免被他听到。  脸上的热气一丝一丝冒着,被夜风带走。  孙微深知觉得,再冷一点就好了。  她想起上辈子,与司马隽的初遇。  那时,她被孙家的亲戚欺负,司马隽拉她上马。她坐在前头,司马隽的双臂圈着她,她僵硬地不知所措。  此时的处境,也是一样。  “世子累么?”好一会,她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累。”司马隽道。  许是贴着,他的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来的,而是从胸腔里震响的,带着别样的浑厚。  孙微觉得嗓子有点干,咽了一下。  她寻了个话题。  “方才妾听见城里生起了烟,世子是否将孔岐交给王治了?”  “正是。”  “世子为何交给他?”她问,“莫非世子以为,他得了孔岐,就会放了妾?”  “自是不会。”司马隽道,“孔岐虽然在王治手上,但功劳未必是他的。”  孙微不解:“怎讲?”  “王治要将生擒孔岐的功劳据为己有,至少得将孔岐押解进京才作数。可是他并不知晓,太子已经在半道上等着他了。孔岐是太子的,他此行,不过替我将孔岐送给太子罢了。”  孙微:“……”  近日出了太多的事,她倒是把太子给忘了。  “如此说来,太子出征了?”  司马隽道:“我说过,太子轻易不出征,但凡出征,必须大捷。生擒孔岐配得上太子亲征。这一点,就连太后也会乐见其成。”  孙微想了想,觉得确实在理。  毕竟朝廷此番大动干戈讨伐孔岐,打的是太子的旗号。而司马隽还在丧中,不能在明面上做事。所以就算有了生擒孔岐这样的功劳,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这么想着,孙微感到有些辛酸。  若孔岐是司马隽生擒的,太后默认王治可以抢;可若是算到太子头上,王治就算抢到了,也得吐出来,这也是太后默认的。  只有司马隽,什么也没得不到。  上辈子,司马隽背负诸多猜疑,最终是为了司马氏的江山死的;这辈子,他的处境也许好些,却仍然要做一些辛苦却讨不着好的事。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听不远处传来叫唤声,似是邓廉的声音。  而后,一簇火光出现在石阶的下方。  “世子,邓司马来了!”前方带路的随从道。  司马隽应一声,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邓廉等人已经行至跟前。  “夫人受伤了?”邓廉惊道。“小伤,并无大碍。”司马隽道,“向云抓住了么?”  “抓住了,已经令人送回临海,倒是那个叫李陌的幕僚不见踪影。”说罢,他擦一把脸上的汗,恼道,“天都黑了,四周又荒无人烟,他还能到何处?”  孙微想了想,道:“李先生已经走了。”  司马隽讶然。  “夫人如何知晓?”  “说来话长,关于这李陌,妾还有许多事要跟世子说。”  “那便回去再说。”司马隽问邓廉,“车驾备好了么?”  “备好了。”邓廉道,“还是夫人来时坐的。”  司马隽不多言,背着孙微一路到了无相寺前。  他将孙微放在马车上,而后,伸出手,想扶她坐到里面。  孙微却收回手去,自己挪了挪,在马车坐好了。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道:“路上会颠簸些,夫人忍一忍。”  “无妨。”孙微道。  司马隽不多言,自上了马,往临海城去。  ——  不到一个时辰,城楼上照明的火把光,已经能远远望见了。  到了城里,阿茹见到孙微,脸上的焦急之色终于消散。  “王妃受伤了?”她扶孙微下马车的时候,也发现了她行走不便。  不等孙微答话,司马隽走过来道:“王妃歪了脚,去取肩舆来。”  旁人忙应下。  一阵忙乱之后,肩舆取来,孙微坐上去。  她看向司马隽,发现司马隽也看着她。  “我且去安顿些事务,王妃且歇息。”他说。  孙微颔首:“如此,天色不早,世子也早些歇息。”  司马隽应一声,转身离去。  孙微的住处,就在郡守府里,宅院和仆婢已经安排好了。  折腾了一整日,孙微水米未进,这时才觉得饿了。安顿一番之后,郎中来了,说是城内治跌打外伤手艺最好的。  “王妃这脚伤不重,用老夫的药敷两三日便可痊愈。”他说。  孙微放下心来,让阿茹赏了郎中,送他离开。  “王妃这脚,是在山上崴的?”阿茹问。  孙微道:“正是。”  “王妃如何下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行 孙微想到司马隽的背,脸上似乎又有了些热气。  “自是抬下来的。”孙微含糊道,随即挑开话头,“你去看看世子在做什么。”  阿茹看了看她:“平白无故的,我去看他做什么。王妃总该让我带句话才是。”  “若他还未歇息,就说我说的,让他早点歇息。”  阿茹神色有些怪。  “怎么了?”孙微问。  “也没什么。”阿茹笑了笑,“方才世子那边打发人来问,王妃歇息了不曾。若还未歇息,让王妃早点歇息。”  孙微:“……”  “王妃和世子,如今可真是母慈子孝。”阿茹道。  ——还请夫人遵守礼法,切莫抗拒。  孙微又想起司马隽先前说的话。  “快去。”她面无表情。  ——  司马隽的起居之所也在这郡守府之中,阿茹离开之后,很快回来。  “世子离歇息还早呢。前院灯火通明,一群文官武官候在屋外,都等着与世子议事。也不知是什么事,为何明日不能议。”她说,“世子说,请王妃赶紧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他要带王妃去一个地方。”  孙微讶然。  “明日?去什么地方?”  “他不曾说。”  许是白天太累,孙微这一夜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未几,阿茹进屋里来。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  “卯时了。”阿茹说,“方才邓司马来说,请王妃起身,该启程了。”  孙微讶然,看向外头。  窗户映着灯光,外面仍是黑的。  “这么早?”她问,“去何处?”  “这可不知道。”阿茹道,“世子正在堂上等王妃用早膳,王妃问他去。”  孙微来了精神,即刻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往堂上去。  司马隽穿戴得很是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世子昨夜想必晚睡,怎又起得这么早?”孙微问道。  “睡了快两个时辰,够了。”司马隽看着孙微,没多久,目光移到她的脚上,“夫人的脚伤如何?可乘得车船?”“郎中说敷药两三日课无碍。”孙微问,“世子要带妾去何处?”  “广州。”司马隽温声道,“不知夫人可去得么?”  听到广州二字,孙微的心头咯噔一下。  广州的治所是南海郡的番禺县。  番禺与苍梧有水路连通,只须十日。  她警惕起来。  “广州?”她平静地问,“从临海去广州,便是走海路,来回也要不少时日。不知出了什么事,让世子不得不走这一趟?”  “孔岐虽然被擒,但三仙教还是十万余教众盘踞在海岛上。他们若不归顺,终成大患。而其中的关键,就是切断后方补给,让他们不得不离开海岛。从建康出发时,夫人曾提起,三仙教的左护法吴奋与广州刺史有勾连,想来广州就是三仙教补给的来源。要永绝后患,我就不得不走这一趟。”  孙微点点头。  此事,司马隽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她早前向司马隽提及广州,正是要他着手处置。  “可如今会稽的战事未熄,世子怎可就此抽身?”  司马隽淡淡地笑了笑。  “有何不可?孔岐被擒,三仙教之患,已消除大半。太子亲征,盘踞三吴和京口的十四万大军,皆由太子亲自号令。我已经安排好江州军务,而卓竞也随太子到了会稽,辅佐他调兵遣将。我不在,太子才更自在。”  孙微道:“此话怎讲。此战,乃世子力主,站在太子身边为左膀右臂的,自当也是世子。”  “是么。”司马隽却道,“当初太子为何执意要夫人到战场上来,难道太子不曾对夫人提过?”  孙微看着他,一时无言。  ——我与子珩,虽是君臣和兄弟,但也难免遇到意见相左之时。到时候,便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两边调解。我以为,王妃便是那上佳之选。  太子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司马隽道:“江州和荆州的军士,是我送到三吴的,皆听我号令;北府都督褚越与我交好,也任由我排兵布阵。说白了,只要有我在,便是太子亲征,朝野也会有人说,太子不过是得了我的功劳。到时候,不知又有多少人说太子无能,我则不知又要被扣上多少枭雄之类的帽子。太子亦是此虑,想自主战事,又怕我不肯让。故而他想请出了夫人,想让夫人在太子和我之间调停,不是么?”孙微想,如今的司马隽,是越来越难骗了。  “世子何时想通的?”孙微道。  “我在离京前拜访了太傅,得了他一番教诲。”司马隽道,“太傅所言甚是。战场上,从来不须两个主帅。于大局而言,我继续留在此地,倒不如早早抽身。除了三吴之外,还有更紧要的地方,那便是广州。我正好可去一趟。”  孙微看着他,心中有些欷歔。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司马隽总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知计较。  “夫人怎不说话?”司马隽道。  “妾不过在想,此时去广州,世子和妾的衣裳都要带少些。”  司马隽眉间神色一振。  “夫人答应与我同去?”他说。  “妾是岭南人,阿茹更是广州人氏,到了那地界,无人比她更熟悉。”孙微道,“世子带上妾,有益无害。”  司马隽看着她,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旋即转过脸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还有一事。”他想起什么,又道,“夫人可想家?如今夫人已经离家一年,亦可趁着此番南下,回家省亲。”  孙微愣了愣。  怕什么来什么。  她看向司马隽,只见他神色平静,倒不像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兴许只是单纯的好心。她想。  “也是。”孙微想出一计,道,“不过要回苍梧,须得两三个月。妾如此远行,理应回宫禀告太后,得了她的应允,方能上路。这……”  “那倒不必。”司马隽打断道,“我已经写信向太后陈情。父王过世已经一年了,我携夫人去苍梧拜祭父王,太后不会不允。”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章 对影 孙微一时无言以对。  她答应去广州,是想帮着司马隽收拾吴奋。  可若是往苍梧走,暴露了身份,可就得不偿失了。  司马隽似看出了她的犹豫。  “夫人不愿?”他说。  孙微忙道:“岂会不愿。只是妾仍担心朝中宫中的有心人盯着,又要揪着什么错处,到太后面前进谗言。”  “我在信中请太后遣太常前往苍梧主持祭拜,有章程可依,太后想必也乐见其成。夫人不必忧心。”  孙微还想再说什么,司马隽继续道:“夫人自嫁入王府,还未归宁省亲,回家一趟,本就合情合理。此事,太后既是许可,便无他人置喙之处,夫人不必忧虑。”  看着他那笃定的神色,孙微知道,苍梧是不得不去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孙微笑了笑:“世子办事周到细致,妾恭敬不如从命。”  ——  司马隽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说走就走,就连去山长水远的广州也毫不拖泥带水。  用过早膳,天仍旧未亮,孙微等人已经登上了船。  不过,他们上的不是海船,而是行于江河的舫船。  “此去广州,不走海路?”孙微问。  司马隽答道:“走海路虽然更快,但海上不仅气象捉摸不定,还有三仙教的余党四处出没,实则更加艰险。我等此番轻装上阵,不欲同三仙教过多纠缠,因此走内陆更为稳妥。”  孙微想了想,也是在理。  “不知内陆是个什么走法?莫不是与妾入京时,走同一条道?”  “夫人入京时走的是荆州,而此番我等走的是江州。”  “如此说来,要先回江州?”  司马隽从从书案上拿起一张舆图,才展开,似乎想起她行动不便。于是,他起身来,坐到了孙微的旁边,将舆图转到她的面前。  他做得有些近,举手之间,孙微能嗅到他衣裳上淡淡的味道。  那是熏衣的香,混着他身体温热的气息,很是独特。上辈子,她很是喜欢。  心头牵扯起前事,有些心猿意马。  “如今我等在此处。”只听司马隽道。  孙微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收起杂念,将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舆图“临海”二字上。那手指很是修长,在舆图上游走。  “当下,我等正乘船走椒江,一路至乐安,再换成马车,走到长山。长山有水路,不过只能往江州去。江州的水路四通八达,到了江州,便能转至南下的水路。”  “回寻阳么?”孙微问道。  “不回。从长山经信安和上饶,到了豫章郡,再转赣江至南康郡。”司马隽道,“而后,就到了夫人的熟识之地。”  孙微看着,饶有兴味。  她道:“过了南康,便入南岭。南岭有五岭,而隔开江州和广州的,是为大庾岭。翻过大庾岭,过始兴郡,便到了广州地界,番禺也就到了。对么?”  司马隽有些诧异。  “夫人能看舆图?”  孙微的祖父喜欢地理,曾亲自绘制过整个岭南的舆图。她小时候几乎是在祖父的书房里长大的,对各地的位置,早已熟悉于心。  “所谓阴阳家,向来离不开堪舆风水之论。”孙微指着舆图上的河流,道:“到了番禺后,转至西江逆流而上,便到了苍梧郡的广信城。”  “夫人的家在何处?”  孙微的手指往广信城的北边挪了挪:“约莫在此处,五岭之一萌渚岭的最南端,距离广信城还有两百余里。只是从广州过去,路阻且长,要为难世子了。”  “不为难。为了让夫人回一趟家,如何辛苦皆不为过。”  他的声音低缓而平和,颇有些温柔。  孙微一时间,竟是难以断定,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让自己回家探亲,还是心存试探。  正思索间,她瞥见自己和司马隽的影子在舆图上几乎贴在了一起。  挨得太近了。她忙坐直了身体。  司马隽似无所觉,忽而伸手,拿走了她手边的一卷文书,又坐回了原处。  他边翻文书边道:“说起来,还有一事要请教夫人。”  孙微只低头看舆图:“何事?”  “昨夜,我让邓廉去审了向云。此人口风甚紧,不过不甘心独自落难,将昨日所为悉数推给了一个叫李陌的幕僚。我曾听殷闻也提起了他,夫人对此人可有了解?”  孙微确实打算好好跟司马隽说这个李陌,听他提起,登时来了精神。她旋即将离开吴郡后发生事,悉数告诉司马隽。  司马隽听后,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王磡颇为信任李陌,可李陌却并非全然忠于王磡。”  “正是。李陌面上对王治毕恭毕敬,教人挑不出错处来。即便是王治对他十分不敬,他也没有一丝怨言。妾以为,此人颇有城府,他能得王磡信任,也必有缘由。”  司马隽沉吟道:“王治虽然是个饭桶,但王磡并不蠢笨。要骗过他并不容易。李陌既是幕僚,想来,必是曾对王磡有过功劳的。”  孙微道:“可那日之事,妾百思不得其解。这李陌,为何要帮妾?若非他向妾示警,又指点了山上的藏身之处,还在紧要之时支开向云等人,妾恐怕无法安然脱身。”  司马隽思量片刻,道:“可见此人目的在我,不在夫人。故而他乐于助王治拿孔岐,却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取夫人的性命。”  孙微觉得也只有这么解释才说得通。  “妾昨夜就打算着要与世子说此人,不料世子太过忙碌。”孙微道,“妾也想问世子,可在京中听说过此人?”  “不曾。”司马隽道:“我会派人去查清。”  “莫打草惊蛇才好。”孙微道,“此人是王磡幕僚,世子打算如何查?”  司马隽神色自若:“王家的事,自然要从王家下手。太傅的病情如今也安稳下来了,出去走走,对他有利无害。他一向爱才,想来,必是有兴趣知晓此人底细。”  ——  若耶山,一对快马疾行上山道,来到了李陌的修行之所宝胜寺前。  李陌从寺中出来,与为首者拱手做礼。  “长史有礼。”  来者正是尚书府长史江原。  江原统领尚书府众幕僚,李陌能在众幕僚中脱颖而出,有他不小的功劳。  看到李陌,江原的脸色不霁:“你可知大公子那头出事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幕僚 李陌不置可否。  他神色平静:“请长史入寺说话。”  江原将手下留在外头,随李陌入寺内。  这宝胜寺处所隐秘,相较于不远处会稽的剑拔弩张,这里平静得好似另一番天地。  寺庙遍栽牡丹,正是一派灿烂的春色。  李陌顺道将木桶里的水浇尽,提至廊下放好。  江原见之,心中的怒火已然消去大半。  他望着那些牡丹,叹了口气。  “你母亲若仍在世,见了这花,该有多高兴。”  李陌浅笑道:“师父还记得。”  禅舍中檀香袅袅,李陌给江原奉上茶,道:“弟子听闻,大公子从临海回来,路上遇上了太子,而后,太子从大公子手中要走了孔岐。师父可是为了此事而来?”  “你知道就好。”江原道,“我问你,你为何未与大公子随行,独自回了若耶山?”  李陌将在临海发生的始末告诉江原。  除了放走豫章王妃的事。  “公子太过急功近利,不懂变通,心胸狭隘,弟子以为,不可成事。”李陌道,“王仆射若要得太后的信赖,何不亲自出马?”  “王仆射还差太后的信赖么?他在朝中当尚书仆射当得好好的,如何分身去坐镇江州?”江原没好气地看他,“这回是专门给大公子安排的历练,你莫装糊涂。如今大公子把事办砸了,江州,无论是太后还是王仆射,恐怕都难以放心让他去。”  “若大公子不成,何不让二公子去?”  “二公子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就算王仆射愿意,长公主也不愿意。”江原说着,面色愈沉,“这些你都知晓,何必再提?我知你看不上大公子,可是你既为幕僚,便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旁的不必掺和。让王氏去抢江州的地盘,当初是你提议的。如今落得个尴尬局面,你可知,仆射此番发了多大的火?若非我替你求情,若非念在你此前的功劳,他几乎要问你的罪。若再挫败下去,我也保不住你。”  李陌眼中并无波澜,脸上也并无丝毫愧疚之色。他问道:“太子已经到了会稽,王仆射作何打算?继续让大公子当这监军么?”  “自是要继续。我看得出来,王仆射虽然怪罪你,可大公子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知子莫若父,为何不能成事,他心里头一清二楚。他此番是下定了决心,要大公子待在战场上。我手上握着王仆射的亲笔信,等见了你,就要去见大公子。”  李陌笑了笑。  “要与太子争功,可比此前难上千百倍。,在太后心中,若大公子或许尚能与豫章王世子平起平坐,可太子却不一样。太子可是太后真正的心头肉。”  “未必。”江原道,“我想过了,太子对行军打仗知之甚少,与大公子相较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大公子若有耐心,又有你相助,不怕不成事。三仙教有个左护法,名唤吴奋。孔岐被捉后,三仙教就落入了吴奋手里。你要做的就是帮大公子捉住他。”  “我?”李陌讶然,“三吴的兵马,实则都听豫章王世子的。就凭大公子手上那点人,如何能与吴奋抗衡?师父要徒儿接这烂摊子,未免太为难徒儿。”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原道,“豫章王世子已经离开了会稽,如今太子身边,只有北府都督褚越。这些兵马,也不是动不得。”  李陌诧异:“不知豫章王世子去了何处?”  “苍梧。”江原道,“豫章王过世一年了,他带着豫章王继妃到苍梧拜祭去了。他是私底下给太后递的帖子,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太后告诉了长公主和王仆射。”  李陌的眉头动了动。  “这个时候去苍梧?”他沉吟。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拜祭并非什么必要之事。更何况,还是在这战事正酣之时。”  李陌又给江原倒了一杯茶,垂着眸,似在思量什么。  片刻后,他道:“师父以为,让我去苍梧如何?”  “你?”江原当即摇头,“豫章王世子此举确实可疑,可那又如何?这边的事更要紧,你若抽身,岂不耽误了时机?你且记住,现如今,你只有一件事,就是帮助大公子捉住吴奋。其余的都不重要。”李陌默默抿了一口茶,说:“知道了。”  江原看他应得并不乐意,便劝道:“想你年少时曾立志要当这天下第一谋士,我亦曾说,天道酬勤,老天必不负你。想你这些年屡出奇招,叫王仆射称绝叫好,可最后距离功成名就,总是一步之遥。王仆射是青睐你,可尚书府中人才济济,王仆射的耐心总是有限。你便当做这是最后的机会,可好?”  “师父放心,我明白。”  江原看他应下,便不再耽搁,  “我走了,还得赶到山阴去。”他道,“我先去安抚了大公子。待他应下了,我再令人来知会你。届时,你再去山阴。”  “师父辛苦了。”  江原得了这一声,倒是欣慰。  他膝下无子,只有和原配生下的一女,现今十一岁。  “阿缨常常向我问起你,说你答应过要教她骑马,问你何时兑现。”  李陌笑回:“师父也知道我近来忙碌。待战事结束,再回京探望师母和阿缨妹妹。”  “嗯。”  江原起身,往寺外走。  “你母亲去世前,曾嘱你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你后来四处游历,找了好些年,是否有眉目了?”  李陌摇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早已看淡了。有缘分,自会重聚的。”  江原轻轻叹息:“你能想通就好。那是你母亲的执念,你尽力就好,她泉下有知,也会宽心的。”  “师父可知,我年少时,为何立志当那天下第一谋士?”  “哦?原来还有缘由?”  “我那时想,待到名动天下之时,兄长兴许听到我的名姓,就会找上门来。”  江原愣了愣,浮起欷歔之色。  他拍拍李陌的肩膀,道:“就算找不到你兄长,你也并非孤身一人,我府上总有你的一席之地,记住了?”  李陌礼道:“记住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暑 待目送江原离去,李陌匆匆回到寺里。  “阿清!”  他高声唤道。  “公子,小人在此!”话音刚落,一个书童从阁楼上小跑下来。  李陌问道:“去年的那些信件,收在何处?”  “在阁楼上。公子请随小人来。”  阿清从阁楼上取出个木匣,木匣里的信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照着日子前后排列妥当。  这些,都是李陌派探子收集来的,关于三仙教的底细。  “公子要看何时的信件?”  “约摸着八月前后,信中提到左护法吴奋去了趟广州。”  “小人记得。”阿清很快从里头翻出一封信。  李陌接过,打开细看。  信中提到,去年七月,吴奋曾去广州刺史刘柯家赴寿宴。信中详叙了二人私底下的对话。  刘柯请吴奋将三仙教迁至岭南。他愿将始兴郡与南海郡交界的山地腾给三仙教,好让吴奋安顿教众。  吴奋当场揭穿了刘柯的用意。始兴是中原进入广州的大门。其地势险峻,山林密布,可从林中监视北江水路和官道。刘柯意图利用三仙教,阻断中原与广州的往来,好自立门户。  不过,吴奋并不介意刘柯的算计。  他早想离家荒芜的海岛。有个物产丰盛之地落脚,于他而言,就算替刘柯看门有如何?不过是各取所需。  吴奋告诉刘柯,孔真君并不想离开海岛。想要三仙教挪窝,除非除掉他。  教人意外的是,孔岐在短短几个月后被擒,吴奋于是等来了挪窝的时机。  而就在此时,司马隽去了苍梧。  李陌拿着信,沉思良久。  他向来不相信巧合,司马隽定是为了吴奋才南下。  阿清替他收好信,问:“公子要去广州么?”  李陌摇摇头:“吴奋神出鬼没,如今尚不知他在何处。去了广州,未必能逮到他。”  “可若是他当真去广州呢?”  李陌思量道:“去了也无妨,只要不落到豫章王世子手中,他就迟早会落入我手中。”  “可公子远在若耶山,如果保证吴奋不落入豫章王世子手中?”  “办法很多。”李陌道,“中原人在岭南向来不受待见,官府中人尤甚,姓司马的更是如此。只要把消息透露出去,再添油加醋一番,世子只要踏入广州一步,就是死路一条。”阿清恍然大悟。  “那公子打算把消息透露给谁?”  “南海区氏。”  ——  六月将至,越往难行,暑气越盛,湿气越重。  天气瞬息万变。  前几日,风狂雨横,打得舫船几欲倾覆。而一旦雨过天晴,烈日就蒸的人喘不过气来。  孙微和阿茹尚且习惯,可司马隽的随从病倒了不少。  阿茹去送了汤药回来,对孙微道:“世子今日也有些不适。医官方才看过了,说不是瘴气,只是有些中暑。我熬了药,已经给他送过去了。”  孙微倒不意外。  “昨日便瞧他面色不对,似有些生病的兆头,他还不上心。你方才看着如何了?”  “脸色比昨日更差,可是方才送来了一封急信,他还强撑着读信。见了我,世子问王妃如何了,我说王妃大好,并无异样。世子便又坐直了,说王妃无事就好。”  孙微想着司马隽那倔强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而后呢?”她问。  “而后,我就问世子,可有话要我转告王妃的?世子却说,什么话也没有,让王妃也不必过去探望,否则过了病气便不好了。”  这话说的。  鲁娴出身苍梧,也在岭南之内,怎么说也算土生土长。在司马隽口中,仿佛还不如他这外乡人似的。  也不知道现在谁好好的,谁得了病。  孙微想了想,道:“你去伙房看看,有什么清淡的小菜,备几个,送到世子屋里去。我与他一道用晚膳。”  阿茹称是。  孙微造访时,司马隽正倚在书案前读信。  天气闷热,他只着了中衣。听得侍从来报,说王妃来了,司马隽旋即从旁边扯了外衣过来,穿好了,吩咐让她进来。  见礼之后,孙微让侍从将几件衣裳奉上。  “这是岭南的莨纱,用来做成衣裳,暑天透气凉爽,还可祛瘴气。”孙微道,“昨日靠岸时,妾见得港口有广州来的商队,便让阿茹去打听。幸好那货商就有莨纱做的成衣,妾当即全买了。”  司马隽讶然,看了看那几件衣裳,只见色泽深褐,倒是从未见过。  昨天夜里船靠岸的时候,他确实听侍从禀报,说王妃让身边的侍女阿茹下船去了,买了一大包的物什回来。原来是为自己买的。  心中似乎有一阵风吹过,连身上的不适也消散了许多。  孙微起身,将司马隽身后的一扇窗掩起来。  “世子刚中了暑,虽是难耐,却仍忌讳着凉。”她说,“河面上风大,湿气也重,切莫对着吹才是。”  “嗯。”司马隽应了一声。  他一向不喜欢听人唠叨。小时候,他喜欢玩闹,常被家中大人絮叨。越是如此,他下次就越是顽皮。  可莫名的,鲁氏唠叨,他却不烦。  莫不是长大了,反而想让别人拿自己当孩子?一个念头冒出来,司马隽觉得自己像傻瓜。  “夫人见我,可有何事?”他问。  “妾听闻世子病了,来看看。”孙微在一旁坐下,问,“世子喝了药,可好些了。”  她手里打着扇子,风拂到了他身上。  他闻到些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她发间的馨香。  “好些了。”他道。  孙微颔首,看了看案上。  “世子既不适,就该歇着才好,怎又看起了文书来?”她说。  司马隽把案上的信件递给孙微。  “这是太傅来的信。早前,我托他打探李陌底细,他回信了。”  孙微讶然,忙接过来,迅速地翻阅了一遍。  “原来,尚书府长史江原,是李陌的师父?”她说,“有江原保举,王磡看重李陌,倒也不奇怪。”  “夫人继续往下看。”  看到后头,孙微也不由得一愣。  “王磡发动北府兵变,又让王治接管江州,竟全是李陌提的主意?”  司马隽颔首。  “北府那回,王磡对李陌尚不信任,只采纳了他的提议,并未让他参与其中。故而我从不知此人。”司马隽道,“近来,王磡似有重用他的意思。”  “他不是回若耶山了么?”  “我得了卓竞的消息,李陌已经回到王治身边,要助他捉拿吴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陈情 孙微沉吟,道,“世子以为,李陌可成事么?”  “太子手中有孔岐。若以孔岐做饵,太子赢面更大。”  “若吴奋取孔岐而代之呢?”  司马隽一怔,问:“夫人之意?”  “吴奋心思缜密,野心勃勃。若孔岐死了,对他并非坏事。吴奋恐怕巴不得太子把孔岐杀了,好取而代之。既如此,他又怎会去咬太子的饵呢?太子又何来赢面?”  司马隽觉得孙微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以夫人之见,吴奋接下来会作何打算?”  接下来的事情,上辈子已经揭晓。  “吴奋会率领残部去广州,在那里休养生息,而后再北伐。”  “夫人以为,去年吴奋去广州见刘柯,议论的并非钱粮,而是休养生息之策?”  孙微觉得,吴奋本意是去要钱粮的。可是没有人想到,孔岐竟败得这般快,包括孙微在内。  “他们说了什么不重要,总之吴奋若败了,只能往广州退。若不出意外,太子和李陌都逮不到吴奋……”  孙微尚未说完,忽听殷闻在外头道:“阿茹,愣着做甚?怎不进去?”  话说罢,殷闻叩门,道:“世子,阿茹来送饭菜了。”  司马隽听到饭菜二字,不由得蹙起眉头。  孙微知道中暑的人,见到吃的便要反胃。  她对外头道了声“进来”,而后对司马隽道:“是妾让阿茹送来的。都是些清爽的小菜,世子且用些吧。”  司马隽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饭菜呈上,司马隽扫一眼,觉得阵阵恶心,并不碰筷子。  孙微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阿茹的身上。  她目光闪烁,似心事重重。  孙微便知她方才在门外听见了什么。  刘柯原是阿茹的父亲宁修的部下。在阿茹心目中,刘柯接任广州刺史,与篡位夺权无异。  可孙微深知宁修的死并非如阿茹想得这般简单。  当下时机未到,阿茹的寻仇大计,尚须时日。故而每每与司马隽谈论刘柯时,孙微尽量避开阿茹。  不料这回,还是被她听见了。既然听着了,就不好再回避。  她对阿茹道:“你且先候着,等我与世子用完了,你再把食盒收走。”  阿茹答应下来。  孙微给司马隽盛了些藕羹,一边盛一边问:“世子对刘柯知道多少?”  司马隽吃了一口,似乎觉得过得去,没有抗拒。  “他是前广州刺史宁修麾下的左将军,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在我年少时,宁修曾带刘柯造访江州。我记得,宁修时时将他带在身旁,似乎对他颇为器重。”  孙微看了阿茹一眼。  “哦?”她继续道,“他是如何取宁修而代之,成了广州刺史的?”  “建阳九年,益州赵榷造反,宁州、广州相继响应,宁修也造反了。他趁着北府发兵益州,竟率领广州守军沿海路北上,意欲攻打京口。幸而在动身前夕,刘柯诱捕了宁修,平定了叛乱。后来宁修被斩,朝廷嘉奖刘柯的功勋,封他为广州刺史。”  “世子错了,宁修不曾造反!”阿茹忽而道。  司马隽诧异地看她。  “阿茹。”孙微镇定道,“道听途说不可为证,且先听世子说完。”  阿茹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孙微对司马隽笑了笑,道:“阿茹曾数度与妾说起广州的往事。她小时候就听闻宁将军的忠勇事迹,将他视为英雄,故而才听不得别人说将军的坏话。世子莫怪。”  司马隽饶有兴味地看着阿茹:“你听闻过什么,何不说来听听?”  阿茹看了看孙微。  孙微道:“既然世子问,你便如实道来。”  阿茹登时来了精神。  “我听闻,那益州谋反的赵榷,与宁将军曾一道共事,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赵榷在起事之前,确实曾经拜访过宁将军,欲联合宁将军一道起事,不过被宁将军当场拒绝。若说宁将军做的有不对的,便是宁将军念在旧情,未将此事上报朝廷,以致后来被诬陷时,光靠一张嘴,有理说不清。”  “你说宁将军拒绝了赵榷,可为何宁将军仍旧发兵北上?”  “因为有人篡改了军令。”阿茹道,“赵榷起兵时,五兵尚书曾发军令给宁将军,令宁将军率领三万守军镇压宁州叛军。可是宁将军收到的军令,却是令其北上京口,守卫建康。”司马隽听罢,不由得蹙眉:“如你所言为真,篡改军令者罪不可赦。可宁将军身为老将,如何不知建康有北府守卫,何以舍近求远,调广州守军来守卫?”  “宁将军也知道,可军令上的期限紧迫,将军已经来不及派人核查。他打算着一面上路,一面派亲信先一步进京打探消息。只是不料,他才堪堪启程,就在码头被刘柯捉拿。”  后头的事情,司马隽已经知晓。  那时他随豫章王攻打益州,听闻了宁修叛变的消息。  赵榷和宁修的私交是众人都知晓的,所以这一变故虽令人惊诧,可细思之下,又在情理之内。  当时赵榷来势汹汹。王磡坐镇朝中,听闻宁、交、广三州同时响应赵榷,忧心战事进一步扩大,于是王磡决定杀鸡儆猴,先一步斩了宁修,先稳住广州。  后来的战事一桩接一桩。赵榷之变将将平息,孔岐之乱又接踵而至。朝里朝外忙碌不停,渐渐地,朝廷也就淡忘了宁修的案子。  “既然有冤情,为何他的部下和家人皆不曾入京陈情?”  阿茹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连离开岭南都难,遑论入京?连要找谁陈情都不知晓。至于那些部下,要么被杀,要么被刘柯蒙蔽,以为宁将军果真有了反心。只怪宁将军信错了人,将要事悉数托付给刘柯,才让刘柯一手遮天,有了可乘之机。”  司马隽没说话,只打量着阿茹,黑沉的双眸之中,情绪不辨。  “你在何处听闻了这些?”他忽而问道。  阿茹瞥了瞥孙微,垂眸:“就是四处听闻而来。”  “哦?”司马隽道,“你何以笃定,这些传闻就是实情?”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四章 遇袭 孙微看出阿茹难以应对,在一旁道:“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在龙武将军家为婢,遇见了落罪为官婢的宁家女眷,是她对你说的。世子是自己人,不会去为难那宁家人,你不必顾忌这些。”  “是。”阿茹忙应和道,“我想着别人好不容易向我道出事情,我也不想害了人家。”  司马隽看孙微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那女眷可曾跟你说,刘柯为何出卖宁将军?”  “还能有什么原因?”阿茹道,“不就是他贪心不足,一心想要这广州刺史之位。”  “她可有证据?”  阿茹张了张口,又打住,没有说话。  “若她有证据,我兴许还能帮上一帮。”司马隽淡淡道,“若没有,就无从说起了。“  阿茹怔了怔,倏而抬眼:“世子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司马隽道。  阿茹的双眸中泛起熠熠的神采,却又犹疑。  “世子与宁将军非亲非故,莫不是要插手此事?”  司马隽道:“算不得插手。你知道我此行,乃为查清刘柯与三仙教的瓜葛。与此相关之事,知道得越多越好。”  阿茹紧了紧双拳,目光坚定下来。  “既如此,等到了广州,我就去帮世子找证据去。”她说。  那模样,是孙微从未见过的热情。  司马隽“嗯”了一声,转而对孙微道:“我记得,阿茹是去年夫人托曹松去找人牙子买的。没想阿茹竟然恰好知晓已故广州刺史的旧闻,恰好能帮上忙。真是无巧不成书,夫人以为呢?”  孙微笑了笑:“妾也这般觉得,可见是天助世子。”  “上天可谓深谋远虑。”  孙微不与他斗嘴,看了看他面前的饭菜:“世子现下觉得如何?还犯恶心么?”  司马隽低头看食案,那些饭菜,竟已经快要吃光了。  他竟是好了。  ——  司马隽只一日便康复,连医官也啧啧称奇。  孙微却以为,司马隽十有八九是闲出病了。  早前在赣江上航行了十来日,日子困乏无趣。想司马隽上辈子,能闲上一日的时候并不多,更何况闲了十几日。  不过,闲日子很快就到头,大庾岭眼看就到跟前。众人上了岸,换成车马前行。  再过十日左右,就到广州了。  阿茹的神色,既兴奋又沉重。  “那日世子的说的那样玄乎,他可猜着王妃带我入府,是早有安排?”阿茹问。  孙微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里闭目养神,淡淡地说:“猜着就猜着了,我没想过瞒他一辈子。我等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世子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分的出好歹。”阿茹颔首。  “世子那日说,他没想到我竟然知晓父亲的旧闻。其实我也没想到,他有一日竟然会去广州,还恰好提起了父亲。我这几日想着,这一切,王妃莫不是早有预料?”  孙微睁了眼,问:“预料什么?”  “王妃故意买下我,故意将我安插进王府。为何?必是王妃早早算到了我家与刘柯的恩怨,能为世子所用,对么?”  孙微不置可否。  她看着阿茹:“若我说是,你会恨我么?”  “不恨,相反,我要谢你。若非你想出这招,我连如何进京都不知晓,又遑论在世子跟前陈情,替我父亲叫屈?”  “你能想通就好。”  孙微欣慰地看阿茹,不由地又想起了上辈子。  她见过阿茹。  那时,孙微随父母从家乡前往建康,途径广州,恰遇市口斩首,被斩的是个年轻的女子。  听闻这女子行刺刺史未遂,被处以极刑。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说她是前刺史宁修的女儿,宁修谋反,已经伏诛了。  那人的话传到了阿茹耳朵里,阿茹即便身处行刑台也不放弃替父亲喊冤。  孙微那时就记住了阿茹。  直到多年后,刘柯一个叫梁温的手下揭发了刘柯的恶行,宁修和阿茹的冤死才被平反。而那叫梁温的将军,成了刘柯后的广州刺史。  “你认识一个叫梁温的人么?”孙微问。  阿茹摇摇头,问:“他是何人?”  孙微说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你切莫轻举妄动,凡事都须得等一个时机。”  阿茹称是。  正说着,车队忽而停了下来。  车队前头传来许嘈杂声。  “出了何事?”  阿茹话音刚落,邓廉便在车外,道:“请夫人下车。”  孙微知道必定出事了,不敢耽搁。  邓廉道:“路被拦住了,来了一群劫道的山贼,当下,世子正前方在与他们说话。”  山贼?  孙微有些诧异。这条道上有山贼并不奇怪,可按理说,山贼并不会劫官府的车马。  就是因着这点,司马隽安排下的行头颇为隆重,前前后后的护卫也有两百余人,可谓招摇过市,山贼不会认不出官府的旗号。  “他们要什么?”孙微问。  “要我等留下细软,而后打道回府。”  那就更怪异了。山贼也有山贼的规矩。收下买路财,给人行个方便,才不至于太遭人记恨。  偌大的广州,又不是谁家后院,不让人过去是个什么说法。  “这些人不单纯。”孙微道,“不知世子可有了主意?”“那些山贼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上百人。而且臣观察周遭的动静,山上必然还藏了人。世子的意思是尽量拖延。”邓廉道,“谢将军正在从广州过来接应的。”  “谢霄?”  “正是。谢将军早被世子派到了广州,他手上有百来号人,本来约定了今日要在大庾岭与世子会合,不知是何缘由,耽搁了时辰。”  孙微早就提议让谢霄往广州调查吴奋与刘柯的勾连,没想到真的去了。  “我知道了。”孙微道,“你不必在此耽搁,忙去吧。”  邓廉随即将一把匕首递给孙微:“世子说来者不善,让夫人当心。这匕首夫人藏好,关键时候做防身之用。”  而后,他有将手中的剑递给阿茹,问:“这把剑你在寻阳时使过,我瞧你使得不赖,想来是趁手的。”  阿茹一怔,道:“我那时想要,你还不愿割爱,怎的如今又愿意了。”  邓廉没有与她多言,直将剑塞到她手里,而后招呼了几个王府护卫,悄悄地往山道两侧的山坡上去。  孙微将匕首藏在怀里,一直盯着远处的司马隽。  他跟前横着一颗巨大的松树,显然是山贼故意砍倒,用来拦住车队的去路。  虽听不清他说什么,可他的语气颇为和善,显然在周旋。  “天快要黑了,这山贼真会挑时候。”阿茹道。  孙微抬头看,夕阳斜斜地照着。  这要拖到夜里,就不好说胜负了。  “恐怕不仅是世子在周全,这些山贼也在等待天黑……”  “嘘,你仔细听。”阿茹侧着耳说,“似有马蹄声靠近。”  孙微细听,似乎有那么一回事。  过了一会儿,不仅是她们,周遭的护卫似乎都听见了。  那些山贼开始躁动起来,争执声越发激烈。  忽听已然爬上山坡的邓廉大呼一声:“保护世子和王妃!”  孙微抬头,就见大大小小的山石从山上滚落。  护卫们是早有准备的,旋即往四周躲藏。  这道路两旁不乏大树和巨石,找地方藏身不难。但队伍之中的马匹和牲口都被惊了,四散逃走,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阿茹带着孙微一道躲在牛车后面,堪堪站住脚,而司马隽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一把拉起孙微往前跑。  才跑出去没几步,孙微乘坐牛车在身后被大石头砸得粉碎。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水边 落石之后,四面八方传来山贼的喊杀声  司马隽倒是沉着,将阿茹推给殷闻:“你跟着殷校尉,夫人交给我。”  话音刚落,他回身飞出一把刀,一名山贼登时中刀倒地。  司马隽拉着孙微躲到一棵大榕树后,令众军士结阵。话才出口,忽而听得一声“当心”。  回头,一名偷袭的山贼手举着刀,瞪着眼睛,却仰面倒下。  司马隽定睛看了看,那山贼脖子上插了一把匕首,而躲在榕树后的孙微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有些发怔。  那匕首是她刺的,而她显然不曾杀过人。  司马隽大喝一声,唤来邓廉。  “留两个活口。”他冷冷道,“其余杀无赦。”  邓廉得令,转身而去。  “伤着了么?”司马隽问孙微。  孙微已经回过神来,摇摇头:“妾无碍。”  说着,她已经循着喊杀之声望去。  只见谢霄的兵马已经来到,与邓廉的人前后夹击,朝山贼掩杀而去。  那些山贼早没了先前凶神恶煞的气焰,仓皇而逃。  “随我来。”司马隽道。  说着,他不由分说,握住孙微的手臂,带着她往山林里而去。  孙微道:“那些山贼……”  “谢霄来了,他会与邓廉一道收拾。”司马隽道,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微不足道的事。  走没多远,前方出现了便来到一处溪水。  司马隽让孙微去洗手,自己则私下里张望,没多久,拔了一把野草来。  只见那野草颇是鲜嫩,司马隽揉作一团,递给孙微。  “用它搓洗,能将手上血渍洗净。”  孙微愣了愣,接过草团,轻轻“哦”了一声。  她细细搓洗着手指。  司马隽也在一旁蹲下,洗了洗手。  “怕么?”他问。  孙微摇摇头:“你死我活,哪里有害怕的闲工夫。”  司马隽看了看她犹自发白的脸色,没多言。他想了想,从袖中取来一块巾子,湿了水,拧干,递给孙微。  “把右脸擦一擦。”  孙微接过,往脸上擦了擦。司马隽看着她,欲言又止。  孙微觉察了,又擦了擦。  司马隽有些无奈,从她手里拿过巾子,端过她的下巴。  孙微一惊,下意识避开。  “别动。”司马隽道,“谢霄他们还在等着,莫误了时辰。”  孙微顿住。  司马隽歪着头,仔细擦拭起来。  他的手指刚沾了水,有些湿润的温热。他的脸就在眼前,目光认真地落在她的脸上。  巾子上的明明是凉水,孙微却觉得,擦拭的地方在灼灼发热。  心跳,又像了上辈子,被他带到马上的时候一样乱。  天色已经暗了。  孙微想,司马隽应该看不到她脸上的异样,也听不到她胸口的杂音。  没多久,司马隽收了手。  凉风吹来,孙微如获大赦,忙站起身来。  司马隽不紧不慢地将巾子在溪水里洗净,只听得不远处传来邓廉的呼唤。  他应了一声,对孙微道:“回去吧。”  孙微应一声,唯恐他又来拉自己,忙先行一步,走在了前面。  ——  夜色已经全然降下来,军士和府卫纷纷打起了火把,打扫战场。  山贼的尸首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邓廉按照司马隽的吩咐,只留了两个活口,五花大绑扔在路边。  谢霄见二人归来,赶紧迎上前来行礼,问:“世子和王妃可安好?”  “无碍。”司马隽道,“当下情形如何?”  谢霄旋即向司马隽回禀前后之事,正说着,邓廉忽而走了来,道:“世子,阿茹不见了。”  众人皆诧异。  孙微与司马隽相视一眼,忙道:“方才世子将阿茹交给了殷校尉,不知殷校尉何在?”  邓廉道:“殷校尉已经回来了,却说阿茹不见了踪影。”  孙微心头一紧。  司马隽让人将殷闻召来,只见他一身是汗,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颇有几分沮丧道:“在下不知阿茹去了何处。先前,阿茹本是跟着在下,才进了林子,在下发现一路山贼正在逃窜,便带人追上去截杀。打斗之时,在下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听旁人说,那时阿茹忽而不知见着了谁,突然往东南方向跑开了!”孙微循着殷闻指的放向,暮色沉沉,那是一片巨木参天的林子。  “在下方才一路追去找人,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踪迹全无。眼看着天色暗了,林中多有不测,在下不敢再追,只好回来。”说罢,他跪地道,“是在下有违世子和王妃的嘱托,自请责罚!”  孙微哪里还顾得上责罚别人,摆摆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能让阿茹奋不顾身追过去的,必定是故人。  可山贼中怎会有阿茹的故人?  再一次证明,这些并非普通的山贼。或者说,这些普通的山贼替人办事,打了一回不寻常的劫。  “这些山贼并非一般来路。”司马隽开口道。他看向邓廉,“将活口带来,我亲自审问。”  两个山贼很快被带来,跪在司马隽面前,身体抖得似筛糠一般。  不料,虽是如此,这二人的口风却是严得很。无论邓廉怎么盘问,他们也只一问三不知。  殷闻在一旁对司马隽道:“这些山贼通常住在一个村寨,包括他们的家人。他们怕万一招了,朝廷径直找上村寨,他们便再无栖息之所。且按山贼的规矩,凡投敌着,无论本人还是家人,都落不着好。世子这时候不用些手段,是没法叫他们开口的。”  孙微在一旁听着,明白过来,殷闻的意思是要用刑。  她蹙了蹙眉。  此法,在她看来是下下策。若这二人为了避免受刑而撒谎,只会误了大事。  这道理,还是上辈子司马隽告诉她的。他说荆州营中但凡捉到细作,向来攻心为上。只不知道这辈子的司马隽,是不是也在遵循此理。  司马隽看了看那二人,不置可否。  “将钱囊取来。”他忽而对殷闻道。  殷闻应下,没多久,取来一只钱囊。  司马隽当着二人的面,将钱囊里的东西倒出来。  是几块金子,看上去,足有十两。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审问 司马隽道:“这些钱财,谁答的最好就给谁。方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要么拿了钱招供;要么受了皮肉之苦再招供。我乃豫章王世子,你们从何处来,头领是何人,不必你们来说,我到了广州便会知晓。到时,将你们交给官府,你们不但死路一条,还要连累家人受苦受难。哪条路,你们自己选。”  此话一出,那两人面如死灰。  “我只数三个数。”司马隽继续道,“一……”  “二”还没出来,其中一个人已经大声道:“小人全招!小人全招!求世子开恩!”  另一人也已经在磕头:“小人知道得更多!世子!小人全告诉世子!”  司马隽的唇角弯了弯。  他转头,发现孙微正看着自己。  她的唇角也弯着,脸上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欣慰之色。  莫不是又在拿他当孩童。  司马隽收起了笑容。  ——  两名山贼,倒豆子一般,将来路全抖了出来。不但说出了寨子所在,还供出了他们的大头领叫祝阿深的山贼。  可待得问到他在何处,二人却又说不出来了。  一人道:“不是小人不肯说,是这大头领着实神出鬼没,居无定所。小人平日只待在寨子之中,听命于小头领。这大头领只时而露露面,却甚少住在寨子里。”  司马隽让殷闻将金子收起来。  另一人似想起什么,忙道:“小人想起来了!祝阿深在始兴郡的醉红院里有个相好,名唤海棠!”  司马隽看着他:“此言确实?”  “小人以性命作保,千真万确!”  审问一番之后,司马隽见再也审不出什么,让人押下去。  “阿茹是宁修的女儿,对么?”他忽而向孙微问道。  阿茹那日过于激动,孙微知道司马隽已经察觉了异常,也迟早会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孙微道:“世子如何知晓?”  “猜测罢了。后来让人稍稍去查了查,宁修有个女儿被贬入奴籍,年岁与阿茹相仿,名唤宁茹。”  “世子猜得不错,阿茹的确是宁修的女儿。妾早就认识了阿茹,也早就算到了,她会死于刺杀刘柯……”  司马隽打断道:“我说这些,不过是向夫人确认阿茹的身份,并无他意。”孙微讶然:“世子不好奇妾为何这么做么?”  “夫人做事,自有夫人的道理。”司马隽道,“若夫人以卜算解释一件事,那就说明其中的道理不可说。”  孙微:“……”  她看着司马隽,只见司马隽也看着她。  他仿佛是在等待她自己开口交代些什么。  孙微想,我才不傻。  “如此,可见世子对妾的家学仍有偏见。”孙微语气遗憾,“妾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世子好。只盼世子能早日重拾慧根,倾听良言才是。”  司马隽淡淡地笑了笑,懒得争辩,不置可否。  ——  邓廉有些猎户的本事,擅长在山林之中搜索。得知阿茹离去的方向之后,就带着人去找了。  没多久,邓廉的手下回来,禀报说邓廉在半道上找着了他送给阿茹的剑,继续往山里走了。  “邓司马给世子请罪。他说请世子许他再找一日,一日过后,他必定赶往始兴郡与世子会和。”  司马隽应下。  经历了山贼劫道,荒野露宿已是不可取。始兴郡就在不远,为免夜长梦多,司马隽决定连夜赶至始兴。  孙微乘坐的牛车已毁,幸而搬运行囊和干粮的马车还在。  殷闻让人将里头的物什腾出来,让孙微坐上去。  可因得近来雨水多,道路很是不好走。孙微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待到了始兴落脚,孙微只觉得昏昏沉沉,而后连夜起了高热,病倒了。  这宅院是谢霄早前就备下的。  阿茹不在,恰巧宅院里有几个仆妇,司马隽便将人打发去照顾孙微。  孙微觉得晕晕乎乎,待用膳更衣之后,她喝了药,便倒在榻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梦中的大火将她全身的都烧透,就连怀中的躯体都快要化了去。  忽然,她觉得额头有一阵冰凉,好似天降大雨,浇灭了火焰。  好不舒坦。  她稍稍清醒些,睁开眼。  似乎看见了司马隽的影子。  她有些迷糊了。  他来照顾自己了么?  念头才起来,就被否定。那怎么可能?他可是司马隽。上辈子,他什么也不曾管过,这辈子……  这辈子……  前世和今世的种种,相互交错,让她分不清是幻是真。她似乎又回到了寻阳城的大火之中。  司马隽冲过来,将她从摇摇欲坠的王宫之中救走。  “你为何在此?”孙微扯着他的袖子,睁大眼睛望着他,“你不恨我么?若非我,你不会沦落今日。”  你为何还要救我?  你不恨我么?  你该恨我……  她在梦中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裳,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却一遍遍地问,似乎想听到他的回答。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那凉凉的感觉落在额头上,如同一阵抚平火焰的大雨。  孙微再度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灯台上,灯光如豆。  她清醒过来,发现不远处的榻上睡了个人。她以为是仆妇,可待得定睛再看,她发现竟是司马隽。  司马隽睡得很浅,许是察觉了动静,一下睁开眼来。  昏黄的灯光之中,二人的目光隔着几步开外对视。  “你醒了?”司马隽揉了揉眼,从榻上起身。  “妾睡了多久……”孙微张张口,只觉喉咙沙哑。  “一天一夜。”  司马隽说罢,走过来,替她倒了杯水。  孙微支撑着坐起来,将水喝了,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阿茹呢?”她想起了这个,旋即问道,“她回来了么?”  司马隽并未回答,只伸出手来,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孙微愣住。  那动作,很是娴熟,似乎已不是第一次。  “阿茹安好。”司马隽将她手中的杯子拿走,道,“她与邓廉在一起。”  孙微不明所以。  “我见到了那个叫海棠的女子。”  孙微看着他,片刻,回过神来,睁大眼睛:“世子去了妓馆?”  “不可么?”司马隽反问。  “自然不可,世子仍在孝中。”  司马隽看着她那严肃的模样,心想,明明病得有气无力,竟还教导他也要遵守礼法。  “夫人之意,不在孝中就可去?”他说。  孙微结舌。  “不在孝中也不可,”她旋即道,“被言官知道了,可要参本子。”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喝药 司马隽神色淡淡地,没有答话。  他将一碗药递给孙微:“郎中说了,夫人醒来之后,先服药再用膳。”  孙微看了看那汤药,旋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气,不由地皱了皱眉。  这是岭南这边专治风寒热症的方子,她从小喝到大,着实厌恶得很。原本去了建康之后,她已经两辈子没碰过,几乎已经忘了此物。没想到如今才回来,头一遭就是喝她。  司马隽看着她皱着眉,如同赴死般一口气将那药灌下去,嘴角抽了一下。  “我不曾去妓馆,只将海棠叫过来问话罢了。”他说,“那个叫祝阿深的匪首,不在此地。许是劫道大败,唯恐被捉,先一步溜走了。邓廉传信来,说他已经找着了阿茹,想陪阿茹先一步前往南海,我已经允了。”  “去南海?”孙微不解,“我等本就要去南海,她为何先一步前往?”  “据邓廉信中所言,阿茹在大庾岭遇袭那夜遇见了宁将军的旧部之子,名叫冼容。那冼容带了几人,只站干岸,似与祝阿深并非一伙。阿茹看他行踪诡异,便一路追踪,跟到了南海。他二人猜测,那祝阿深不过是打手,而幕后的主使,恐怕与冼容脱不开干系。”  孙微沉吟,摇了摇头。  “世子不该应允此事。”她说,“南海郡深浅未知,他们自外地而去,又单枪匹马,若遇到什么事,只怕应付不来。”  “此事事关阿茹的父亲,她岂会袖手旁观?”司马隽不以为然,“夫人将她留在身边,必是知道她的本事。她出身广州,对此间了解之深,远在你我之上。我看她平日里行事机警,也并非莽撞的愚人。更何况,她去南海,还有邓廉跟着。他是王府司马,若出了岔子,大不了亮出身份,不会有人敢动他们。”  孙微看着他:“想来,世子来告诉妾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  “身为主帅,自当考虑万全。”司马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傲气。  说罢,他又将一碗药端到孙微面前:“这是另一剂,也是饭前服下。”孙微:“……”  “夫人与其忧心阿茹,不若忧心自己,把病养好。”  孙微看也不看那药,继续道:“那个山贼匪首祝阿深,世子打算如何收拾?”  “暂且不必收拾。”司马隽将药碗里的汤匙搅了搅,摊凉些,“我告诉那名叫海棠的女子,说我已经知道了祝阿深所在,不日将启程剿匪。当下,祝阿深应该已经知道了。”  “剿匪?”孙微问,”那是广州府的事务,世子何必费自己的兵马,替刘柯办事?”  “这不过是虚张声势,试一试各方回应。我等长途跋涉来到此地,随行军士伤病不少,须得休整几日。待好些了,便往南海郡去。”  别人伤病如何,孙微不清楚,自己倒是实实在在病了。  她看着药碗,没说话,端起来,又一气饮下。  此药,比方才的还要难喝。孙微正苦得眉毛拧起,见司马隽递过一杯水了,她忙接了,又灌下去。  司马隽唤来仆妇,令传膳。  “我等若迟迟不动,山贼可会来找麻烦?”孙微才缓过来,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是正好。”司马隽道,“省得我去找他们。”  大约猜到了孙微想说什么,他不紧不慢道:“此间乃始兴郡的郡治。郡守派来的护卫,就在外头。他是朝廷的人,不敢让我在他的地界出事。”  孙微了然,放下心来。  “安心了?”司马隽看着她。  孙微旋即正色道:“妾哪里不安心了?妾从不曾疑过世子。”  司马隽还想说话,一阵敲门传来。是仆妇给孙微送饭菜来了。  此间的仆妇,都是本地人氏,官话说得口音难辨,做的菜味道却极好。  孙微尝了一口,旋即觉得胃口大开。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于是大快朵颐起来。  仆妇在一旁看着,颇是高兴。而后,她发现孙微竟开口能说本地方言,更是惊奇。  “夫人可好些了?”收拾碗筷的时候,仆妇笑眯眯地问道。  孙微和气地说:“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仆妇感慨道:“夫人这一病,阿郎忧心得不得安宁,事事亲自过问,再体贴也没有了。夫人嫁得如此的阿郎,好福气啊!”孙微一愣。  她瞥了瞥司马隽。  司马隽发现了,也看了看她,神色茫然。  “过奖了。”孙微含糊地对仆妇道,将她打发了去。  待仆妇离开,孙微看着司马隽。  “方才这仆妇说,世子是妾的丈夫。”  司马隽目光一闪,旋即道:“我不曾如此说过。这始兴城鱼龙混杂,我等到了别人的地盘,自当隐匿身份。这些仆人都是谢霄雇来的,只道我等是来此经商的一家子。那仆妇的说法,不过是她们自己的猜测罢了。”  孙微正想再说,司马隽却转而道:“方才夫人与那仆妇说的,是本地方言?”  “正是。”  司马隽饶有兴味:“常言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夫人出身苍梧,说话的音调,竟与这广州附近的人如出一辙?”  孙微想,自己方才确实大意了。想着岭南在司马隽这等外乡人眼中,向来一概而论,不分地域。却不想司马隽如此细致,竟听出了音调来。  “也并非如出一辙,其中还是有些分别的。”孙微面不改色,答道,“苍梧乃东西水道交汇之地,各方杂居,每人舌头上都能滚出好几门的方言,不足为怪。将来世子到了那边,也就明白了。”  司马隽颔首:“原来如此。”  孙微不打算与他多说,于是道:“世子辛苦了。如今妾已是无恙,世子也该去歇息才是。”  司马隽却不动。  “郎中还开了些药,说自夫人醒后,须得按时服用。”  “妾自会服用。”  司马隽瞥了瞥她:“是么?”  孙微知道,当然不是。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最恨吃药。从前生病,只要没人盯着吃药,她能拖就拖能倒就倒。  方才的那两碗,若没有司马隽逼着,她也是不会喝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郎 “当然是。”孙微道,“妾已经大好了。”  “好不好不是夫人说了算。”司马隽道,“待夫人将药都吃完了,我自会请郎中再来看看。”  我又不是药罐子。孙微在心里翻个白眼。  司马隽看了看她,道:“夫人十分厌恶服药?”  孙微道:“妾自幼长于苍梧偏鄙之地,家资匮乏。不似世子,遇着苦药,要饴糖便有饴糖。”  司马隽的眉梢微微抬起。  “夫人怎知,我小时候服药,要吃饴糖?”  孙微的心头突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事,是上辈子,司马隽告诉她的。  有一回,司马隽生了病,郎中给他开了药。那药,孙微闻着就知道是极苦极难吃的。她令人去取蜜饯来,司马隽却说不必。然后,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就这么灌了下去。  也是那时候,司马隽对她说,自己小时候也不愿喝药,但他喜欢吃饴糖。所以每每生病,大人们总要用饴糖来哄,他才肯吃药。  ——那么,如今殿下服药,怎不吃饴糖了呢?  当时,孙微问道。  她记得司马隽的神色有些自嘲。他说,吃多了别的苦,药的苦就不算什么了。  “这不必想也能知道。”孙微压下那些回忆泛起的思绪,道,“谁家孩童不爱吃糖?世子乃天潢贵胄,这等甘甜之物,自是想吃就会有的。”  “甘甜之物,还有蜜饯、蜂糖之类,多种多样。”司马隽却还在抓着不放,“夫人单说饴糖。”  这犟驴,又来了。  孙微只得道:“妾也不过随口一说,恰好说到饴糖罢了。却不知世子小时候,原来有这等爱好。”  说罢,她旋即转开话头:“这些日子,是世子亲自照料妾?”  司马隽看了她,淡淡地说:“是我把夫人带来广州的,夫人病了,我自当负责。若是阿茹在,我没有什么好操心。可宅子里的这些仆妇,皆是生人,也不知底细,我以为还是谨慎为妙。更何况,我也不曾亲自动手,不过在一旁看着些,不费事。”  孙微瞥了瞥不远处的榻,心想,他若是只在那里看着,也确实不费事。“原来如此,世子辛苦了。”孙微道,“当下,妾已无碍,世子可不必再劳神了。”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应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忽而又转头道:“我在外院,夫人若有事,门外就有仆妇,令她们来传话。”  孙微颔首:“知晓了,多谢世子。”  目送着司马隽离开,将门关上,孙微躺回床上,长吁一口气。  而后,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张榻上。  自己病中昏睡之时,司马隽就是在那里守着。  心中泛起些柔软的感觉,却又有些复杂。  上辈子,他们虽是夫妻,相处的时日却少。甚至于这辈子,他们相处虽只有一年,孙微却觉得,已经比上辈子厮守的时光多了许多。  譬如,上辈子的她,从不曾得过司马隽这样的照料。因为她每回生病,他总是不在。  孙微不由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想起了自己煎熬之时,这上面的清凉。  司马隽这般待自己,究竟出于何意,孙微不知道,也一向回避深思。  但自己呢?  切不可动摇了心志啊。  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警告。  他说过,你们是家人。如今出门在外,家人生病,互相照料,何怪之有?  就是这样。  他也说了,只是在一旁看着。病中伺候自己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些仆妇。  孙微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睡觉。  ——  接下来的几日,孙微很快康复起来。  司马隽得闲时便来看望她,与她一道用膳。  孙微知道,他这几日其实不曾闲着。因为仆妇们说,他时常到城中的街市里去,回来时,总有大包小包的物什。  “这阿郎,到底是外地人。”一名仆妇笑着说,“好些物什买贵了许多,听我等说了,又问我等去何处进货更好。果然是个做生意的。”  孙微也笑了笑。  司马隽曾说过,到了陌生地界,最能了解当地风俗人情的,就是到街市里去。看看物产,问问价,再与当地人聊上一聊,便能知晓许多事。  当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好几日不见谢将军了,怎不叫他一道用膳?”这日晚膳时,孙微问。“他这几日不在府中,我交代了些事,让他去办。”  “何事?”  “袭扰祝阿深的山寨。”  孙微来了兴趣:“哦?有什么说法?”  “不过是逼着祝阿深后头的主使出招罢了。”司马隽道,“我早早放出剿匪的消息,他们必定严阵以待。我若以小股兵马频繁袭扰,却不真正接战。如此,他们每日都要悬着一颗心,必是烦不胜烦。”  孙微想了想,明白过来。  “他们在明,世子在暗。如此纠缠下去,他们到了受不了的时候,必有动作。要么逼着世子立刻去剿匪,要么逼世子离开。”  “不错。”  “这之后,世子作何打算?”  “无论如何,再拖上一阵子。三吴的战事已经结束,卓竞已经领兵南下。”  孙微了然于心,笑了笑。  “妾就说,世子不至于仅凭三百军士,就敢入局广州。”  司马隽却看她一眼:“夫人既然有疑惑,为何不问?”  “用兵之道,世子远超妾,妾何须忧心?”孙微道,“可是世子想拖下去,他们未必答应。”  “见招拆招罢了,”司马隽道,“且再等两日。他们的说客就要来了。”  ——  这一回,司马隽的预言很准。  次日,孙微便听闻宅中来了客人。  司马隽大约知道瞒不过孙微,十分懂事地让殷闻来禀报:“是广州刺史刘柯来访。”  孙微听到这消息,并不奇怪。  司马隽虽不在人前显露身份,可本地的郡守,却是已经得了信的。他也不曾将自己来到广州的事刻意隐瞒,刘柯身为广州刺史,自然也会很快知道。  当下,刘柯亲自来拜见,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在何处会见刘刺史?”孙微问。  “刘刺史刚入城,世子便让在下给王妃送消息了。世子说,他已经令人在会客堂上的屏风后面设下了案席。”  孙微了然。这是许她旁听。  既然司马隽这么说,她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客 孙微才在屏风后落座,司马隽便带着刘柯入了厅堂。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道:“世子远道而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若得了消息,必定亲自领兵去迎,何至于竟让那些虫豸山贼跑到世子跟前作乱?若非始兴郡守将世子遇袭的报到番禺去,下官竟是一无所知!下官此来,就是要向世子请罪的!”  孙微想,这应该便是刘柯了。  司马隽道:“刺史何罪之有。先王过世整一年了,我不过临时起意,来拜祭一番。本想着轻车简行,少些张扬,故不曾告知刺史。”  “下官惶恐,世子受惊,终是下官之过。见世子安然无恙,下官便也安心了。”  两人寒暄一番,在堂上落座。  只听刘柯道:“下官听闻,此番王妃也一道同行。不知王妃是否安好?”  “王妃并未受伤,不过路途艰险,累出了一场病,如今还在休养。”  刘柯忙道:“这怎得了?此地不比番禺,下面人难免伺候得不细致。下官已经另府中备好下榻之处,还请世子和王妃随下官到番禺去。”  外头有些脚步声,是司马隽的随侍正在上茶。  司马隽道:“王妃刚好了些,到番禺去,难免又是一番车马劳顿。还是仍留在此间养着,再过几日,也就能走了。”  刘柯勉强应下,又道:“不知苍梧那边,可有了安排?”  “我此番拜祭先王,太后十分重视,遣了太常的人去打理祭祀之事。他们人早就出发了,只是未料近来江州大雨,河水暴涨,水路阻塞。前些日我得了信,说他们须得等河水降下去,天气晴好,才能继续前行。既如此,我便打算在这边待上些日子,等着他们过来,再一道去苍梧。至于要等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两个月,就看老天的意思。”  孙微在后头听着,不由笑了笑。  司马隽明知刘柯急着把他赶走,却还说要待上一两个月。也不知刘柯当下心里是不是在骂人。  只听刘柯假模假样地感慨道:“如此,着实辛苦世子了。不过既然要等那么些时日,下官以为,待王妃安好之后,还是往番禺去?刺史府到底要舒适些,且有下官妻女作陪,王妃也不至于无聊,还请世子三思。”司马隽笑道:“刺史有所不知,王妃乃阴阳家之后,每日须得静修。游山玩水之事,于她无益,她亦并无兴致。这小城颇为清净,王妃也甚是满意。番禺,我等就不去了。刺史好意,我心领便是。”  刘柯干笑了一声:“世子说的是。”  二人又扯了些闲话,叙了叙当年刘柯到江州去的旧事。而后,刘柯道:“有一件事,下官想请教世子。”  “刺史请讲。”  “下官让郡守查过了,前阵袭击世子的那群山贼,常年在大庾岭为非作歹。他们今日惹下如此事端,绝无轻饶之理。怎奈下官虽是刺史,手上的兵马却孱弱稀少。贼兵势大,难以剿灭。世子用兵,威名赫赫。这剿匪之事,不知世子可有否指点一二?”  “势大?”司马隽道,“我前番虽受袭,但可击退,还以为与寻常山贼无异。”  “据下官所知,袭扰世子的,只不过是这路人马中的极少一部。”  “哦?”  “下官以为,世子知晓其中缘故,原来世子并不知道?”  “不知刺史所谓何事?”  “前阵子,朝廷在在三吴迎战三仙教。他们吃了败仗,竟悄悄地沿海路到了广州。下官听闻,头领是一个名叫吴奋的左护法,足智多谋。此贼本是广州人,与盘踞大庾岭的山贼匪首祝阿深沾亲带故。如今,这吴奋就带着三仙教徒投靠了祝阿深,在大庾岭的南麓安营扎寨。他们人多势众,足有五万人。下官手上的兵马,也不过五万。世子明鉴,下官要讨伐祝阿深,便免不得要与吴奋这路人马大战,着实棘手。”  孙微听到刘柯提到吴奋的名字,心想,终究是来了。  不过在刘柯言语之中,竟是想要司马隽为他讨伐吴奋出主意,这倒是出乎意料。  司马隽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如此说来,这五万人到了广州地界,刺史竟然给了他们安营扎寨的时机?”  “此事,确是下官之过。”刘柯长长叹息,“自从朝廷在三吴开战,多少流民举家南下,广州虽在岭南,收留的人数,亦以百万计。下官要安置这些流民,便须得说服各地腾出地方来。除此之外,还要派出兵马,保证番禺和周遭城池的安定,处置纠纷,缉拿奸恶。光是处置这些事,下官便已经难以应付,又如何顾及得了山中的流寇?更何况,他们到广州时,都是寻常流民的打扮,谁又能知道他们竟是三仙教的贼人呢?”司马隽淡淡道:“如此说来,还是朝廷连累了刺史?”  “不敢不敢!”刘柯赶紧道,“下官知世子最是宽和,也只敢在世子面前吐一吐苦水。另外,还请世子指点一二,如何摆脱眼前困境才是。”  司马隽喝了一口茶,道:“刺史的意思是,如今吴奋就在大庾岭南麓?”  “正是。”  “刺史如何知晓如此确切?”  “是下官派出细作打探而得的。”刘柯道,“详情皆在这信中,还请世子过目。”  孙微从屏风的缝隙望出去,只见刘柯将一封信呈给了司马隽。  她正愁看不到那信,便听司马隽徐徐道:“从这信上看,刺史方才所言,确是实情。剿匪之事,我确有些主意。不过,我亦有一惑,要请教刺史。”  刘柯赶紧道:“世子请问。”  “我这一路来广州,虽不曾明示身份,却也是打着官府的旗号。寻常山贼,遇着官府的人,必是不会招惹的。这祝阿深既然敢动手,背后必是有人指使。以刺史之见,这指使之人是谁?”  刘柯愣了愣。  孙微以为,他会说这指使之人必是吴奋。  不料,刘柯却又干笑了一声,道:“这个……还请世子恕下官无能,下官也不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章 求救(上) “哦?”司马隽道,“我以为,吴奋在三吴吃了大亏,若得知我到广州来,必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这主使之人,想来与吴奋脱不开干系。”  “这吴奋虽是个大贼首,但刚来广州,立足未稳,亦不敢轻易树敌。”刘柯说罢,忙恭敬地补充道,“此乃下官浅见,世子听听也就罢了。不过这剿匪之事,乃势在必行,无论是不是吴奋,他敢与祝阿深勾结,便也必在请教之列。”  司马隽“嗯”一声,却道:“用兵乃讲究知己知彼,若连对手究竟是何人也琢磨不清,便已是犯了大忌。在查清祝阿深背景之前,这剿匪之事,我无从指点。”  “这……”刘柯似乎很是错愕,从缝隙里看出去,孙微发现他忽然侧头,看了看旁边。  那里似乎站着什么人。  司马隽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微小的举动。  片刻,孙微听到他开口道:“刺史身旁这位,想来是刺史府中的将官。”  刘柯忙道:“正是。这位是广州参军梁温。”  说罢,他向身后道:“快来拜见世子。”  只见一名年轻的将官走上前来,向司马隽行礼:“广州参军梁温,拜见世子。”  司马隽道:“刺史身边人才辈出。梁参军年纪轻轻,便得刺史如此器重,想来必是难得的才俊。”  梁温谦虚地说:“刺史日不暇给,令在下监始兴军事,在下不过尽绵薄之力罢了。”  “世子有客人?”  梁温话音才落,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众人皆讶然。  司马隽望去,只见孙微不知何时离开了屏风后面,在堂前出现了。  众人都知晓这是豫章王妃,连忙起身。  孙微笑盈盈地从外头进来,对司马隽道:“妾眼见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世子还在会客,便知道是必是要紧的贵客。既是贵客,自当佳肴款待。妾已经令庖厨备宴,特来告知一声。”  司马隽对孙微道:“这是广州的刘刺史,听闻我等来到此地,特来拜会。”  孙微看向刘柯,和气地说:“原来是刘刺史。”  刘柯忙上前见礼。  孙微还了礼,看向他身后的梁温,忽而定住。  那目光直勾勾的,很是清亮。梁温愣了愣,连刘柯看着,也不由地面露异色。司马隽知道孙微并非会在人前失态的人,她如此异样,必有缘故。  “不知夫人可有见解?”他问道。  “不过略算了一卦。”孙微说罢,转向梁温,“未知这位将官名姓?”  “在下广州参军梁温,见过王妃。”梁温忙行礼。  孙微颔首,又看了看梁温,道:“想来,梁参军家中,东南角是一片空地?”  梁温有些错愕。  “禀王妃,正是。”他答道。  “那便是了。”孙微叹一口气,看了看司马隽,道,“幸好妾今日见到了这位梁参军,否则,无以知晓他竟有血光之灾。”  梁温面色一变,刘柯也有些不可置信。  司马隽:“……”  梁温忙问道:“请王妃指点!”  孙微缓缓道:“妾方才见梁参军面相,印堂有晦,觉得不祥,在心中暗算一卦。而后,参军说家中确有如此一方空地,那便是有了九成把握了。参军家中那东南角的空地之下,原本埋着一座水神的石神主。此物就不见天日,阴气极重,若不将其及时取出,不久便要降下杀身大祸。”  梁温面色不定,看上去已然有些慌。  他本就是个信鬼神的人,这位豫章王妃的本事,他也是早听说过的。如今她刚见到自己,不但说出了他家宅的格局,还预言了灾祸,让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高处。  司马隽在一边看着,接话道:“以夫人之见,此难可有解法?”  孙微道:“此灾既因石神主而起,自也唯有石神主可解。梁参军只消即刻回家,将石神主取出,再立一祠堂,将其供奉起来,便可消灾解难。”  说罢,她望了望外头天色,又用手指掐算一番,严肃道:“今日恰是吉日,往后两个月之内,再无日子。此事拖不得,今日就做最好。可是番禺路远,今日必定回不去……”  梁温大惊:“若退而求其次,是否有他法?”  孙微想了想,道:“我倒是听父亲说过,始兴城东有个土神庙,颇为灵验。若退而求其次,参军便亲自请七七四十九位法师做法三日。趁着这空档,参军赶紧回番禺,将那石神主挖了,可保无虞。”  “七七四十九位?在下去哪里请这么多的法师?”孙微道:“始兴虽小,却是南北要道,寺庙不少。只要参军足够心诚,总能凑齐的。总之需得在天黑之前凑齐人数,开始做法,还有半日,参军不可耽搁。”  梁温听罢,赶紧向刘柯告假。  刘柯只道人命关天,请他速速去办。  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刘柯脸上的惊诧之色仍在。  “早听闻王妃有通天晓地之才,未想今日一见,竟大大领教。”他向孙微拱手道,“苍梧鲁氏,果然名不虚传。”  孙微笑了笑。  司马隽却对梁温道:“如今此处,并无别人。刺史有话,不妨直说。”  刘柯愣了愣。  “下官……”  “方才妾的话不过只说了一半。”孙微在一旁道,“刺史亦有血光之灾。而下手的人,便在刺史身边。”  刘柯色变:“谁?”  “刺史心中应当有数才是。否则,以刺史之聪慧,为何在区区参军跟前犹豫不语?”孙微道。  司马隽淡淡地对刘柯道:“刺史若不肯说,我也只好送客了。”  只片刻,刘柯忽地跪倒在地,道:“世子救我!王妃救我!”  孙微松一口气。  广州这锅乱局,终于要清晰起来了。  ——  “世子可知南海区氏?”待重新坐下之后,刘柯向司马隽问道。  司马隽道:“岭南一带皆以本地豪族唯马首是瞻,例如南海区氏、麦氏,高凉冼氏等。区氏的势力,在南海郡可谓数一数二。”  “正是。”刘柯道,“区氏是南海第一大豪族,其族长,名唤区康。祝阿深去劫世子的道,让世子知难而返,就是区康的意思。”  司马隽与孙微相视一眼。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劫我的道?”司马隽道。  “区康痛恨所有北边来的朝廷命官。”  “为何?”  “因着前些年,宁将军为了让流民屯田,增加官粮,强占了区氏的田庄。区康因此怀恨在心。从那时起,他便联合了一众南海豪族,处处与官府作对。甚至有人说,要光复前汉赵氏的南越国。”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一章 求救(下) 司马隽道:“如此说来,此事,是当年宁将军作为不当?”  刘柯苦笑:“在下劝过宁将军,只可惜没劝下来。”  司马隽道:“区康这等举动,与谋逆无异。为何不曾见刺史上书朝廷?”  “世子都看见了。”刘柯摇摇头,叹道,“下官四周皆是区氏的人,他们连我何时起夜都知晓,我若上书,又怎能瞒过区康?区康又如何放过下官?”  司马隽露出了然之色:“刺史之意,梁参军是区氏的人?”  “若非如此,下官又何须事事询问他的意思?”刘柯道,“不瞒世子,下官此番来见世子,本就是区康的意思。吴奋确实对世子耿耿于怀,已经在大庾岭南麓布下天罗地网。他手上的兵马,并非五万,乃有十万之众!区康令在下说动世子去剿匪,届时广州诸将只是作陪,只要世子入了圈套,便会撤离。世子只有用手上的三百人,对上吴奋的十万人,可有赢面?”  “如此说来。”司马隽道,“我倒是要谢刘刺史方才一番做戏,让我起疑,免去那真正的血光之灾。”  “下官岂敢邀功。”刘柯忙道,“在下久慕世子英明,当今天下,万不可失了世子。在下所作所为,不仅是本分,亦是顺应天道!”  “可如此一来,刺史就坏了区康的安排。事败之后,刺史回去后待要如何与区康交代?”  刘柯叹息:“这些年,下官为了自保,装无能装惯了。一如方才。此事便是事败,区康也必定觉得是下官无能所致。不过下官也知道,区康已经渐渐对下官没了耐性,此举,既是救世子,也是为了求世子救下官一把。”  司马隽颔首,道:“刺史以为,我该如何施救?但说无妨。”  “下官愿与世子联手捉拿吴奋。只要吴奋到手,供出区氏为主谋,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朝廷可籍着此事,顺势对几大豪族敲打一番。如此一来,广州的燃眉之急也得解,岂非大善?”  “可广州守军只五万,”司马隽道,“照着刺史方才所言,百万流民南下,光是应付日常所需已是捉襟见肘,刺史又能从这五万人中抽出多少与我去剿匪?”“下官最多可以抽出三万人,其余兵力,还请世子设法调兵驰援。此事着实关系重大,若由着这十万三仙教乱党扎根岭南,豪族勾结,乃后患无穷。到了那时,整个岭南也难保了!”  刘柯有几分激动,眼神满是急切。  孙微看了看司马隽,只见他仍波澜不惊。  “刺史与吴奋认识么?”他忽而问道。  刘柯满脸难以置信:“世子这是何意?”  “我曾听闻,吴奋与刺史有往来。不知此事确否?”  刘柯露出难堪之色,又叹了口气。  “吴奋与区康关系密切,区康确实曾向下官引荐他。区康之意,让三仙教乱党盘踞在大庾岭的官道上,以阻挡朝廷的势力。不过,下官一再推拒。身为朝廷命官,一州刺史,怎会与草寇为伍?下官所言,乃句句实情,请世子明鉴!”  司马隽没有追问下去。  “原来如此。”他说,“刺史放心,此事既然澄清,便无后患。调兵一事非同小可,我须去信与太子商议。”  刘柯却很是着急:“此去建康,往来数月,只怕不等世子回来,广州便已经易手。”  “刺史之意?”  “南康就有江州守军,世子何不就近调集?”  司马隽想了想,摇头道:“南康守军只五千,如何解刺史的燃眉之急?且容我想想办法。”  正说着,殷闻在外头道:“世子,外面来了刺史府的信使。他说府中有紧急之事,要请刺史回去处置。”  刘柯赶紧起身道:“这是区康的人,下官不可再久留。调兵一事,还请世子尽快。”  司马隽问:“刺史处境如此危急,不知日后如何联络?”  “请世子派人送信至听泉巷西起第一间宅院,下官自会知晓。”  刘柯说罢,便不做逗留。  司马隽站在廊下,看着刘柯离去,若有所思。  忽然,他转头看向孙微:“那梁温的家中,果真能挖出石神主来么?”  孙微没想到他还在惦记着这个,不由地笑了笑。  “能不能,世子过几日不就知晓了?”  她知道,那里必定是能挖出来的。上辈子,梁温当上广州刺史之后,一年夏季大涝,淹了全城。水退之后,梁温老宅东南角因围墙倒塌,清理了一番。挖掘之时,挖出了一块水神的石神主。  他那时当政颇不得人心,此事发生之后,番禺城中更是传出流言,说这水患,就是梁温老宅里埋的水神引起的。水神要惩戒梁温,所以招来大水,所以罪魁祸首就是梁温。  而后,梁温迫不得已,将这石神主造祠供了起来。建康的贵人们本来就爱好各地的神鬼故事,孙微也跟着听得津津有味。  司马隽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纠缠下去。  “夫人以为如何?刘柯的话可信么?”他又问道。  这也是孙微一直琢磨着的。  方才,司马隽和刘柯说话时,她只坐在一旁听着,并不插嘴。在她看来,刘柯虽摆出一副忠厚的样子,但她上辈子的经历,才是实实在在的。  刘柯此人,并不老实。  “些许可信,些许又经不起推敲。”孙微道,“例如他说区康因为宁将军所作所为而迁怒朝廷,甚至于让祝阿深去劫世子的道。每年往来于建康和广州的官员不少,从不曾听闻劫道之事,难道他只盯着世子来劫?再说,区康当下还不成气候,如此作为,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司马隽颔首。  “还有一事。我从未说过我此行目的是吴奋,可这刘柯,言语之间全是吴奋。”他说,“我问起来,他也全推个干净,仿佛早有准备。”  孙微道:“这广州,想来还有高人。只是我等在此间,周围无人可信。”  “却也不是。”司马隽却道。  说罢,他对孙微笑了笑,转身走进堂中。  孙微讶然,跟着进去,却发现里头已经候着二人,竟是邓廉和阿茹。  孙微惊喜道:“回来了?”  可阿茹却神色悲愤,道:“那无耻刘柯满嘴胡言,冤枉了父亲,还请世子和王妃替我做主!”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二章 真相 孙微这下才知晓。邓廉和阿茹刚刚才回来,正要与司马隽回话,刘柯就来了。  两人在南海打听到了许多事。  方才向刘柯问话之前,司马隽让人把他们带到了屏风后面,让他们听听刘柯的说法。  果不其然,二者说法大相径庭。  “父亲确实与区康矛盾重重,但此事起因,并非父亲强占区氏的庄园,而是区氏在南海郡以强买强卖,侵占民田。乡民苦不堪言,告上刺史府,请父亲做主。父亲保境安民,何错之有?我父亲为乡民出头,与区康反目,这才招致他的忌恨。区康联合几个豪族闹过几回事,可父亲手中有兵,他们终究不是对手。于是他们想到了收买刘柯,让刘柯对付父亲!”  司马隽道:“你可有证据?须知刘柯乃朝廷命官,若空口污蔑,罪加一等。”  “有!”阿茹大声道:“我还有证人!”  接着,阿茹提起了冼容。  这冼容,是她父亲的旧部冼良之子。  在大庾岭遇袭那日,阿茹就是见着了冼容,于是与邓廉一道尾随这冼容到了番禺。  他们目睹冼容入了一处田庄。打探之下,才知那田庄的主人就是区康。  而冼容,正是在为区康做事。  “邓司马想悄悄打探消息,可我耐不住性子,一个人生擒了冼容,将他逼问了一番。”阿茹豪气道。  邓廉在一旁挠了挠头。  孙微笑了笑,道:“他既然愿意替你作证,想来,是友非敌?”  “正是。”阿茹道,“却是我等误会了冼容。冼良当年因着我父亲的案子牵连,被免了官,郁郁而终。冼容与我一样不服,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查清当年的真相,盼着有朝一日替他父亲洗清冤屈。”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司马隽问:“除了你的父亲的冤情,他这些年还查到了什么?”  阿茹道,“还有一件要紧事。区康之所以让祝阿深截世子的道,其实是因为北边有人给区康送了消息,说世子知晓了父亲的冤情,特地到广州来查。不仅要查,还要将区氏和吴奋一道收拾。因此,区康才起了杀心。”简而言之,北边有人想让他们有来无回。  孙微很是吃惊。  她看向司马隽,只见他倒是并没有什么很意外的神色。  较刘柯而言,孙微自是更相信冼容。  他是杀害宁修的凶手,所以,须得把宁修说成坏人。也是因此,宁修与区康的争端一事,刘柯对司马隽撒了谎。  只一步说谎,便要步步圆。  所以当问起区康与司马隽有何恩怨,为何截道之时,刘柯的说法丝毫经不起推敲。  “妾以为,就连刘柯向世子求救的缘由也未必是真的。并非区康对他失去了耐性,而是他对区康的处处设防失去了耐性,所以想借世子的手除掉区康。”  司马隽颔首:“我料,这本就是他与区康谈下的条件。区康愿尊他为刺史,不找他的麻烦,可区康不想再有一个宁修与他对着干,所以在刘柯身边安插了自己人。”  说罢,他问阿茹:“那北边传话的是何人,你知道么?”  “冼容还打探不到。”阿茹,道,“他说,区康因着宁将军,对北边的人很是忌讳,鲜有往来。连走动也说不上,何来信任?可区康却偏偏对此人的深信不疑,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孙微沉吟:“冼容可见过北边来的信使?他们穿着什么衣裳,或是操什么口音?”  “冼容说不曾见,也有可能是他看漏了。毕竟每日区家人来人往,他不能一一顾及。”  司马隽思索片刻,忽而道:“也可能这北边的人,在区康身边安插了说客。这说客,区康必是十分信任,对他言听计从。”  孙微觉得,司马隽这想法倒是最合情合理的。  但虽是如此,众人也一时没有头绪。  司马隽并不纠结,让阿茹和邓廉去歇息。  过了几日,番禺城中传来消息,说梁温的老宅里,果然挖出了一尊石神主,是水神的。他当即找了工匠,要在原地建一个小祠堂。  司马隽来告诉孙微这件事的时候,孙微倒是有了些想法。  “妾以为,世子当好好查一查这梁温。”她对司马隽道。“他是区康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妾以为此人不简单。妾先前说刘柯有血光之灾,并非吓唬他。那个要杀他的人,正是梁温。”  司马隽看了她一眼,问:“梁温是区康的手下,会对刘柯动手也不意外。”  孙微想想,也是。  上辈子,梁温对刘柯动手,最终得了刺史之位。  这刺史之位的易主影响深远。后来王磡投毒太子,司马隽将太子护送至江州,并昭告天下,令天下兵马勤王。其中手握五万兵马的广州刺史梁温纹丝不动,让司马隽的后方空缺了一大块。  孙微曾猜想,那时王磡、崔泮或闾丘颜结盟围攻江州,梁温可能是他们中任何一方的人。可若他是得了区康的意思,令其不可参与朝廷的纷争,也无不可能。  “夫人莫不是想当广州刺史?”  孙微抬眼,司马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世子何出此言?”她问。  “我看刘柯这广州刺史当得逍遥自在,远不如夫人这般将思虑写在脸上。”  孙微这才发现自己皱着眉,忙舒开来。  “此间前途未明,莫非世子不思虑?”  “自也思虑。”他说,“可我从不纠结于未知之事。”  他说着,径自隔着案台,在孙微对面坐下来。  院中传来阵阵蝉鸣,午间的风拂来,送来潮湿的温热。  孙微往外头看去,盛夏已至。  岭南的盛夏,就算坐着不动,也能捂出汗来。  司马隽穿着孙微给他买的莨纱衣,拿起一卷文书翻阅。  那举止行云流水而闲适。  孙微看着他,莫名的,焦躁全无。  若是每日也能如此平静,长居岭南又有何妨?她想。  “待会喝了药,夫人且睡一觉,养养精神。”司马隽道。  孙微:“……”  这犟驴,就喜欢挑她不爱听的话。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二章 夜袭 “妾不困。”孙微说。  “夫人还未好全,医嘱不可废。”  孙微摇着扇子,并不理他。  这人长进是长进,就是还那么爱扫兴。  即便是关心别人,可话从给他嘴里出来,就好似命令一般。  “世子从小不曾照顾过别人,对吗?”她说。  司马隽想了想,道:“不曾。我母亲走得早,父王身边有随侍和姬妾,从不必我动手。”  孙微知道这事实情。  豫章王府仆婢成群。上辈子她在王府里,手帕落在地上也不必她来拾。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额头凉凉的。  “夫人为何问这个?”司马隽问道。  “没什么。”孙微道,“随口问问罢了。”  说话间,仆妇将药送来了。  孙微发现,药碗的边上,还有一小碟饴糖。  她愣了愣,而后,看向司马隽。  他却仍在翻着他的文书,眼也不抬。  “快些将药喝了。”他淡淡道,“郎中说过,不可贪凉。”  ——  夜里,孙微做了个梦,梦见在建康的王府里,她在树下吃樱桃,边吃边打扇子,而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在半睡半醒见听见了司马隽和婢女的说话声:  ——“王妃昨日还腹痛,太医说了不可用寒凉之物,为何这樱桃还配了冰碗?”  ——“是王妃要的。天热得紧,王妃有些受不住了。”  ——“撤了吧,就说是孤说的。另外,跟宫里头回一声,让他们送大的冰块了,放在屋里,别挨着床太近。”  这些话越来越远,最后被吞嗤在一场大火中。  嘈杂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畔……  “……王妃!王妃!”  是阿茹的声音。  她睁开眼,向纱帐外问:“何事?”  “三仙教的贼众,突然攻到了城外!”  孙微立刻清醒,一下坐起。  这时,她已然隐隐约约听到了外头的吵嚷的声音。  “外头怎么了?”孙微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城里混进了不少三仙教的贼人,方才竟在在街上烧杀作乱,还打死了几个府衙的差役。听说,街上已经乱了!”  “世子何在?”孙微忙问道  “世子方才去了城门,会同郡守观望情形。他让我把夫人叫起来,说如有意外,会派人来接应夫人。”孙微的心一下吊了起来,不由地狂跳。  上辈子的那片火光,又在脑海中浮现。  她强迫自己冷静,却知道此事确实严峻。据先前刘柯所述,这吴奋手下的贼兵有十万,而司马隽合着始兴县城守军不过三千人。  这如何守城?  孙微赶紧起身穿好衣裳,让阿茹带些贴身细软,走到了堂上。  邓廉已经点了护卫,严阵以待。  孙微问:“吴奋贼众怎突然攻城?事前可有消息?”  “谢将军一直在大庾岭南麓附近监视吴奋,可他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世子谨慎,唯恐有变,昨日就与郡守一道加强城防,在城外设了埋伏。王妃放心,有世子在,必是无虞。”  邓廉这话,显然是为了安孙微的心。  孙微却并不觉得轻松。  “谢将军究竟出了何事,世子可曾派人去接应?”  “世子前日就派人去寻了,只是那地方并不近,再快也要明日才有消息。”  孙微沉吟。谢霄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事,而眼下,司马隽也顾不上他了。  正思量,门房上传来消息,是郡守夫人来了。  孙微讶然。  这位郡守夫人,姓乔,郡守曾带她上门拜访过两回。这乔氏说话乖觉,颇是讨人喜欢。孙微对她的印象不错。  她这个时候过来,自是有事。  孙微令人请她入内。  只见乔氏神色着急,行礼之后,即道:“三仙教贼众正在攻城,郡守遣人传信来,令妾带王妃城中的福寿庵中藏身!他还说,这也是世子的意思!他们都在守城,无暇分身,我等只好自己避难去!”  孙微忙问:“莫不是城墙要挡不住了?”  “只怕难说。”乔氏道,“城外打得不可开交,城内又乱了!王妃还是快随妾走吧!这宅子不是铜墙铁壁,若暴徒趁势杀过来,王妃想再走就难了!”  吞噬城池的火光,似又在眼前。而司马隽挡在她面前,浑身是血。  心跳得更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孙微,越是危急之时,越不能乱  “妾的车就在外头,事不宜迟,王妃只管跟着妾走就是了。”乔氏道,说罢,便要拉着孙微往外走。  孙微却没有动。  “王妃怎么了?”乔氏问。孙微看着乔氏焦急的脸,目光锐利。  “府上的小公子阿弥何在?”她问。“他不曾与夫人同行么?”  “自是同行,妾已经让人把阿弥先一步送走了。王妃快随妾走,莫耽搁了。”  孙微却道:“阿弥才五岁,夫人怎放心让他独自走?”  “不是独自走,他有乳母陪伴,不碍事。”乔氏说着,愈发急切,“王妃切莫再耽搁了,再迟一步,那些贼人只怕就要来了!”  孙微不为所动,将乔氏的手拉开,道:“世子令我待在此间。除非世子亲自遣人带话,我不会离开。请夫人先走一步,不必为我操劳。”  “那如何能行?”乔氏急道,似乎要哭出来,“夫君可是令妾务必带上王妃,王妃若出了什么事,妾如何担得!”  “郡守若怪罪,夫人便说是我一意孤行便是。事不宜迟,夫人快走吧。”  乔氏还想说什么,邓廉已经一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  “王妃言尽于此,夫人请回。”  乔氏目光不定,突然,她跪了下来。  “求王妃救救阿弥吧!”她哭着磕头,“他们若是见不到王妃,就要将阿弥杀了!”  这话出来,众人皆惊。  孙微倒是镇定许多。乔氏从进门开始,深情言语之间就透着诡异,让她起来提防之心。如今看来,果然有鬼。  她亲自将乔氏搀起,道:“究竟出了何事?”  乔氏拭了拭眼泪,哽咽着说:“方才王妃问阿弥何在……他们抓了阿弥为质,说是半个时辰内,让妾把王妃引到福寿庵……否则……否则……”  孙微问:“夫人说的他们,是何人?”  “是三仙教的贼人,妾并不认识……”乔氏道,“妾方才说他们在街上杀人放火,是真的……他们打着打着,就冲进了妾家中,杀了几个护卫,捉走了阿弥……他们要挟妾,要妾务必把王妃带到福寿庵……”  说着,她又跪下来,哭道:“妾也是无法……他们说妾若告知郡守,也要杀阿弥!妾只好来求王妃!王妃大恩大德,就帮妾这一回吧!妾结草衔环,誓死以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三章 劫持 乔氏满面泪痕,哭得难以自制。  孙微思量片刻,却道:“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方才见我时,为何不直说?”  乔氏委屈道:“王妃明鉴……妾原不敢欺瞒王妃,只是听人说,王妃若知晓了实情,必定不愿的……这才假托是世子和郡守口信,带王妃去福寿庵……”  “听人说?”孙微道,“听谁人说?”  乔氏却犹豫起来,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夫人若要我要出手相助,务必据实以告。”  乔氏咬咬牙,道:“是……是广州刺史府的梁参军。”  梁温?  孙微蹙眉,转头问邓廉:“梁温来了始兴,世子知道么?”  “不知。”邓廉道。  乔氏忙道:“梁参军是突然露面的。阿弥被劫走之后,他带着人赶来,妾才见着了他。”  “梁参军当下何在?”孙微问。  “梁参军说此事紧急,须得报知郡守,他亲自报信去了。”说罢,她又哭起来,“可那些贼人不许妾报信,又只给半个时辰,妾哪里敢赌?只好来求王妃……”  梁温是区康的人,而区康又与三仙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如今始兴城正当危急,梁温突然出现。他会帮谁,显而易见。  “他离开多久了?”孙微沉吟片刻,问道。  “他比妾先行一步离开,也不太久。”  孙微让人将乔氏先送上马车,随即对阿茹道:“你亲自去见世子,将此事报知。告诉他,如若遇见梁参军,务必将扣住。若此人已离开,便请世子知会郡守,他府上的事情,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也请世子切莫忧虑,专心应战。”  阿茹睁大眼睛:“王妃难道真的要去那福寿庵?”  “我自有计较。”孙微平静道,“福寿庵就在城中,且我方才算了一卦,乃大吉之兆,必是无虞。”  阿茹得了这铁口直断的言语,犹豫片刻,又看了看邓廉。  “你务必护着王妃。”她说。  邓廉道:“不在话下。”  阿茹不多言,旋即转身而去。  ——  始兴城虽不大,福寿庵却是一处静谧的去处。  它坐落在一处小小的山包之上,深夜里,尤其在贼兵围城的气氛中,更显肃杀。庙不大,待得马车到了,紧闭的门突然打开。  而原本看着空寂无人的山林四周,突然亮起火光,涌出了许多持刀的贼兵。  每个人额头上都画着三仙教的朱砂符文,似鬼魅一般,仿佛真的笃信刀枪不入。  往庙门里头望去,只见已是严阵以待。  一名中年男子端坐在佛堂面前。  他的容貌其实颇是周正,但一条两寸长的刀疤,从左边额头斜斜贯下脸颊,显得狰狞十足。  旁边的手下抓着一小童,正是阿弥。  见乔氏走进来,阿弥唤了声“母亲”,而后,大哭起来。  乔氏忙要上前,却突然想起豫章王妃的叮嘱,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豫章王妃就跟在两步开外。  只见佛堂上坐着的男子站起身来,笑道:“乔夫人果真有能耐,连豫章王妃也能轻易请来,在下佩服。”  乔氏忙道:“既如此,你也该践诺,将我儿放了。”  “好说,此事不忙。”男子说着,看向孙微,“豫章王妃,在下有礼了。”  孙微打量着那男子,道:“左护法有礼。”  听得这话,包括吴奋在内,所有人都露出意外之色。  这吴奋,一直躲在孔岐的背后,不常露面。便是知道他名声的人,也鲜有知道他容貌的。  不过,这是当下的情形。  于孙微而言,并非如此。  上辈子,孔岐死后,吴奋成了三仙教贼首,捉拿他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这些画像,因画师技艺,千奇百怪。但有两点乃是一致。面容瘦削,以及右边脸,有一道从额头斜下的疤。  而面前这人,正合了此征。  吴奋倒也不遮掩,只打量着孙微,道:“王妃见过在下?”  “并未见过。”孙微气定神闲,“不过我想知道什么事,并不必亲眼所见。”  这话,又让周围人的脸上起了异色。  三仙教的人,虽头上顶个“贼”字,却对神祇异术笃信颇深。  豫章王妃的名声,就算是这些常年盘踞在海岛上的三仙教也已经有所耳闻。传言里,她神乎其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如今看来,竟不像是假的。  吴奋思索片刻,使了个眼神,身边的男子便将阿弥放了。乔氏赶紧上前接过阿弥,正要将其带离福寿庵,却忽而发觉庙门已经关上。“左护法这是做甚?”孙微道,“我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将人质放走。”  吴奋道:“乔夫人且先等等,等世子和郡守来了,我自会放夫人和公子离去。”  孙微想,果真如此。  虽然吴奋劫人的时候遮遮掩掩,说什么不许报知郡守,但那不过是给乔氏施压的手段,让她只能去找孙微。  而梁温装着帮乔氏传信,恐怕是为了演一出瓮中捉鳖。  乔氏母子和孙微都在吴奋手里,要挟郡守和司马隽,不在话下。  她若猜得不错,先前,城中那些杀人放火的乱事,也是这些人故意弄出来。为的就是吓一吓她,让她赶紧跟着乔氏躲避。  其实,她和乔氏母子是不是真的在吴奋手里,并不重要。  只要司马隽和郡守相信了此事,赶来救援,便可成功。  此事的紧要之处,在于传信之人,是广州参军梁温。  这人的话,郡守不会不信。  而司马隽么……  孙微估摸着,阿茹应该已经找到他了吧?  “左护法还不知道么?”孙微不紧不慢道,“梁参军被擒了。”  吴奋的目光定了定,神色不改。  “我不知什么参军。”吴奋道,“王妃若是想着左右言他,藉此脱身,那便是错了主意。”  孙微继续道:“梁参军想与左护法来个里应外合,将世子和郡守引来这福寿庵,一举拿下。可惜这等奸计,早已经被我识破。左护法不认也无妨,当下,梁参军就在世子手上。”  说罢,她环视四周,高声道:“你们莫非听不见城外的打斗之声?可知战事不曾停歇!你们笃信的三天师,早已经投了太上道君的座下,如今,是朝廷得了保佑!若非如此,你们怎会从三吴一路败退,又在这小小的始兴县城之中内外交困,身陷重围?就连孔岐也已经被朝廷所擒,不日斩首!我奉上天所示,虽知今日圈套,却不忍尔等遭受屠戮之祸,亲自来劝!诸位切不可再执迷不悟,唯有放下刀兵,归顺朝廷,方得解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四章 降伏 火光之中,那些脸上画了朱砂的教众看不清神色,却有不少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了动摇。  孙微知道,自己的话已然有了效果。  这些人从三吴败退到广州来,这些日子被谢霄等人袭扰,即便人多势众也已经疲惫不堪。吴奋来攻始兴县城,一来是为了站住脚跟,二来也是为了让手下这些人重拾斗志。  可惜,他的聪明,尽用在了偷奸耍滑上。  “妖言惑众!”吴奋的面色,倏尔沉下,三指指天道,“三天师就在我等上方护佑!事成事败,皆乃天师试炼!心诚之人,纵烈火焚身,魂魄不败!转世轮回,享天下富贵!你们护法至今,成金身不过一步之遥,切不可动摇心智,功亏一篑!”  说罢,他忽而指向乔氏怀中的孩童,道:“将那小儿杀了,祭奠三天师!再提头去给郡守,看他降是不降!”  手下有人领命,就要上前。  邓廉率着一众侍卫拔刀相向,将孙微和乔氏母子护在中间。  一时间,剑拔弩张,唯有乔氏母子哭泣的声音不绝于耳。  孙微镇定道:“左护法若杀了小公子,郡守必定要来跟左护法拼命,到时,莫说投降,就连左护法自己和麾下的这些弟兄,也性命难保。左护法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这些弟兄想一想。他们跟着你,受尽劳苦,就是为了求一个好好活命的去处。左护法连这个,也不肯给他们么?”  吴奋怒极,喝道:“将这妖妇杀了!”  三仙教众人皆得令,提刀围上前。  这些人毕竟数倍于邓廉等人,他只得令手下后退些,护得更紧。  孙微却看出来了些名堂。  这些教众,虽气势汹汹,却看得出来不少人有了犹豫之色,脚步迟缓。  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高声道:“今夜,我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奉了上天的旨意,来向诸位传话!诸位抛家弃业,皈依三天师,本是为了寻一条活路!可如今,天命已改,此路已绝!诸位若执迷不悟,莫说富贵,便是这肉身魂魄也要烂尽,永不得超生!”吴奋大骂,踹倒一个磨磨蹭蹭的手下,夺了刀,就要亲自领人杀上前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头传来一片喊杀之声。  庙里的众人,一下乱了阵脚。  “是世子!”邓廉率先反应过来,笑道,“世子来了!”  孙微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到底是来了……  她旋即大声道:“这是豫章王世子奉天命前来讨伐!”  邓廉等人也大声附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缴械不杀!”  吴奋已然急了,也顾不上与邓廉等人拼命,只令人往庙里退。  可就在此时,庙里也传来了喊杀之声。  只见火把光大亮,上百甲士一下从小小的庙里涌了出来。  吴奋被人提溜着,一下扔到了庙前的空地上。  司马隽立在庙前,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如神祇一般明亮。  “城外三仙教中已降伏!”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一场乱事,很快平息。  庙里的三仙教众大多毫无斗志,见司马隽的人马杀到,旋即跪地缴械。  “王妃无事么?”  阿茹率先跑上前来,拉着孙微问道。  孙微笑了笑,说了声“无事”,却将目光看向司马隽。  他冷冷地看着她。孙微不必问,也知道他很不高兴。  孙微知道他在想什么,和颜悦色,心虚地问:“世子无事么?世子怎么从庙里出来了?”  司马隽却不理会她,转头对邓廉吩咐道:“派人将郡守夫人母子送回去。另外,让宅中的人照先前计议,马上离开。”  邓廉应下,转身而去。  孙微很是诧异,道:“马上就走?”  话音未落,却听到边上被人捆起来的吴奋大笑起来。  “世子要走,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叫嚣,“世子以为,剿了我三仙教,这广州就归世子了么?”  司马隽看了看他,道:“左护法已经被人卖了,莫非仍毫不知情?尚书仆射之子王治已经兵临城下,否则,城外的三仙教众何以溃败如山倒?借兵给他的,正是广州刺史刘柯。”吴奋的神色僵在脸上,抬眼看司马隽,似不可置信。  司马隽继续道:“是谁怂恿左护法以身涉险,在城中设局,劫持王妃?这庙中的密道,我又是如何知晓的?事到如今,左护法还想不到么?左护法还以为刘柯忠于区康?我劝左护法莫再与我纠缠,否则你和你的手下,便再无生路了。”  说罢,他不再多说,只令殷闻带人断后,领着孙微离开福寿庵。  孙微明白过来,跟在司马隽背后,问道:“原来这庙里,竟有密道?”  不等司马隽答话,阿茹雀跃道:“正是!这还是梁温亲自招的。我奉王妃之命,去给世子报信,世子即刻就找到梁温,将他抓了起来。此人好没骨气,只略施手段,就将所有事都供了出来。这福寿庵的密道,是从前庙里的比丘尼为了躲避匪患挖的,能直通山下。吴奋等贼人,选在这福寿庵里生事,也是看中了有这么一条退路。却不料梁温竟是一下就将他卖了。世子索性就亲自领兵从这密道上山,打吴奋一个猝不及防。”  孙微了然,讨好地奉承道:“世子果然智勇无双。”  司马隽却并不理会她,径直上了马。  ——  车马辚辚,并未回宅子里,而是一路往西门而去。  司马隽骑着马,走在孙微的马车一侧。  孙微将窗上的帘子拉开,月色下,二人的目光一下相触。  司马隽转头,冷着脸,看着前方。  孙微知道他还在恼自己,好声好气道:“世子还在恼妾?此番,确是妾的过错,是妾没有听世子的话,好好待在宅子里。可妾也是无法,那吴奋抓了郡守家的公子,妾若见死不救……”  “王治不但是冲着吴奋来的。”他打断道,“也是冲着你我来的,故而我等要趁他立足未稳,先行离开。”  孙微顿了顿,复又谄媚道:“世子怎知妾要问什么?世子果真才智过人,令人钦佩。”  火把光里,司马隽的唇边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五章 成全(上) 孙微望了望后方正远去的城门。自从他们离开,那城门就马上关了。  她问道:“刘柯既然借兵给王治,可见他已经投了王氏。如今他的兵马占了这城池,又怎会轻易放你我离去?”  “因为你我有郡守相助。”司马隽仍望着前方,似有些不情愿,“他得知王妃以身涉险去救人,十分感激,故而留了西门,让我等离开。”  孙微了然,笑道:“如此说来,妾也不算做了傻事。”  司马隽没有理她。  孙微叹口气:“世子着实不必着恼,妾行事,自有分寸。”  “分寸?”司马隽转过头来,道,“夫人说的分寸,就是算卦算了个大吉么?若我不曾赶到,夫人待如何?”  “可世子就是赶到了。”孙微眨眨眼,“世子这等天纵英才都来救妾,这不算大吉,什么算大吉?”  司马隽翻个白眼,又转回头去。  孙微当做没有看见,想了想,继续问:“世子既然费一番辛苦捉了吴奋,为何不将他带着?这可是个大功劳,足以与活捉孔岐相提并论。”  司马隽道:“虽是我捉的,但这到底是刘柯的地盘,我带不走。王治对他志在必得,将他留在手中,只会惹得王治死追而来。”  孙微知道,这广州山高皇帝远,她和司马隽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消将所有罪责度推给三仙教,一句“死于乱军”便可带过。  司马隽身边的护卫少,眼前之计,还是保命为首。  孙微颇有些遗憾:“世子辛苦了一番,却要空手而归?”  司马隽淡淡道:“我等本就是去祭奠父亲的,空手而归有何不可?”  孙微随即道:“自是不可。你我翻山越岭,吃了那么些苦,岂可白吃?吴奋被捉,固然是好事,世子却不能为人枉做嫁衣。”  司马隽看她一眼,先前的不快之色,已然消失不见。  “也并非一无所获。”司马隽道,“夫人可知,吴奋为何不正面攻城,反而潜入城中挟持人质?”  “吴奋是外地人,必不会知道那庙里有密道。”孙微道,“必是梁温提议的。”  “此计确实乃梁温所出,可吴奋并不愚蠢,他必定知道此计的风险。”司马隽道,“那庙毕竟在城中,万一出了岔子,他便要身陷重围。”“哦?”孙微道,“既如此,他为何要亲自铤而走险?”  “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司马隽道,“吴奋进攻始兴以前,已经被长玄和卓竞阻挡过两回,伤亡惨重,早已无力攻城。而他那山中的巢穴也已经被烧毁,断绝了退路。于他而言,唯有轻取始兴城一条路。但吴奋着实时运不济,刘柯一心要除掉区康,又等不到我保证,就迫不及待地倒戈王治。他派来的梁温,面上是拉拢吴奋,实则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原来如此。  “这般说来,褚将军和谢将军捣了吴奋的老巢,也算得得了些功劳。”  “不错,”司马隽说着,面色沉下,“可长玄受了重伤。”  孙微愣住。  ——  褚越的北府兵在北江西岸扎营,与始兴城隔河遥望。  营地边上有一处村落,褚越在里面寻了一处宅子,收拾好,作为司马隽和孙微的下榻之所。  孙微无暇歇息,到了地方,便随司马隽一道去看望谢霄。  谢霄的屋里,药味浓重,有个郎中正为他疗伤。  孙微看到僮仆将一盆血水端出去,只觉心惊肉跳。  烛光颇是明亮,谢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究竟出了什么事?”孙微问褚越。  褚越神色低落,道:“我等得了探报,说吴奋有出征之兆。长玄一心想杀吴奋,就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可不料,吴奋此番竟是倾巢而出,长玄人手太少,接敌之后,寡不敌众。幸而我及时赶到,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孙微知道,谢霄的父亲就是在征讨三仙教时,死在了吴奋的手上。  他要生擒吴奋,其实也是存着为父亲报仇的私心。  只是如今看来,吴奋要落入王治手里了,他手刃仇人的机会也就擦肩而过了。  三人一时默然无话。  倒是司马隽率先打破沉默,问郎中:“谢将军当下如何?”  郎中道:“虽流了许多的血,但所幸不曾伤及要害。当下血止住了,大抵无碍。”  孙微松一口气。  只听郎中继续道:“只是这般情形,这位将军怕是日后不可再习武了。”司马隽颔首,看向褚越,拍了拍他的肩。  “此间劳你多多照料。”  褚越苦笑:“自当如此。”  ——  累了一整日,孙微到了宅子里,阿茹正在将包袱里的物什拿出来。一边拿,一边抱怨司马隽手下的人存心大意。她们的细软,还有好些落在在那始兴城的宅子里。  “那时情形未及,要逃命,也顾不上许多。”孙微道。  “谢将军如何了?”阿茹问。  孙微将谢霄的情形大概说了一番,阿茹沉默片刻,道:“谢将军必是十分难过。好不容易拼一回,结果还是没能杀死仇人。”  孙微明白她的感慨。  阿茹的情形与谢霄相似。  刘柯此番倒戈,拿住了吴奋,自身有功劳不说,还会设法让王治替他除去区康。  此人若稳坐了刺史之位,要动他就更难了。  次日一早,孙微便与司马隽说起此事。  “世子以为,宁将军平反之事可还有望?”  司马隽看了看她,道:“为了阿茹?”  “正是。”  二人在江边散步,司马隽看着浩瀚的江水,道:“未尝不可。”  孙微顿下步子看他。  “世子有办法?”她问。  司马隽回头,只见江波浩渺,她立在水边,衣袂扬起,仿佛要似水鸟一般展翅离去。  “此事,亦是我应承过她的。”司马隽道,“宁将军乃英雄,为他昭雪,自义不容辞。只是事到如今,变故横生,须得另辟蹊径。”  孙微正想问如何另辟蹊径,忽而有侍卫跑来禀报,说江上有人划着一艘小船过来,要见王妃。  司马隽问:“来者何人?”  “看着是个僮仆打扮。”侍卫道,“他让小人带话,问王妃,可记得佛窟里打坐的佛家居士?”  孙微愣了愣,倏而想起了李陌。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六章 成全(中) 没多久,那僮仆被侍卫带来,见到孙微之后,笑盈盈行礼。  “小人阿清,见过王妃。”  孙微道:“你见我何事?”  “小人是替我家公子送信来了,”阿清道,“我家公子想约王妃一见。”  孙微与司马隽相视一眼。  “哦?”孙微道,“我为何要见他?”  “公子说,”阿清道,“他有求于王妃,还请王妃看在公子当初在无相寺相助的面子上,与公子见一面。”  孙微想了想,李陌此人,虽在王氏用事,却又似乎可自行其是,难以捉摸。他出现在此间,本就是一件耐人寻味之事。  “公子可说了,何时何地见面?”孙微道。  “往上游二里处,有座望江亭。”阿清道,“今日申时,公子就在那里等候王妃。”  “我未必会去。”孙微道,  阿清笑道:“公子说,他乐于助人,其实也能帮王妃办许多事,就看王妃是否能想到了。”  他说罢,拱手作辞。  看着阿清离去的背影,孙微沉吟片刻,道:“这李陌,着实出人意表。妾一时想不到,他见妾做甚。”  司马隽道:“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孙微瞥他:“世子想让我去见他?”  “不是王妃去,”司马隽道,“是你我一起去。”  说罢,他忽然朝村落的方向望了望,道:“阿茹可还在?”  ——  孙微和司马隽去到望江亭的时候,李陌已经到了。  他只身一人,身边站着那会划船的僮仆阿清。  只见李陌仍是一身布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见面之后,恭敬地向二人行礼。  “没想到这么快又与李先生见面了。”孙微道,“妾还以为,找不着机会向先生道谢了。”  “当初亦不过举手之劳,王妃何必客气。”李陌的神色,颇为云淡风轻,“在下常想,一切都不过机缘巧合,因果循环。若非上回在下偶然出手,如今,又怎能劳动王妃和世子出来一见呢?”  孙微莞尔:“既然好不容易见着了,还请李先生指教。上回王监军本要置妾于死地,李先生身为王氏幕僚,为何出手相助?只是为了卖一个情面么?”“在下是半个出家人,遇得刀兵杀生之事,总有不忍。在下以为,王妃虽是王氏仇人,但罪不至死。”  “哦?”孙微觉得有趣,“果真如此?”  李陌坦然笑道:“有些道理,王妃日后就会知晓。”  他说罢,请二人在亭子里落座。  “不知先生约妾前来一见,所为何事?”孙微开门见山问道。  李陌却看向一直不曾开口的司马隽,道:“在下想要世子手上的一个人。”  司马隽看了看他:“谁?”  “梁温。”  孙微明白过来。  “梁温是世子抓住的,与妾无关。李先生说是见妾,原来,是要见世子?”  “王妃聪慧。”李陌微笑,“在下并未有幸与世子相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借一借王妃的面子。还请王妃见谅。”  他说罢,对司马隽道:“梁温于世子无用,可是对在下却有大用,还请世子将梁温交给在下。”  司马隽不置可否,只道:“我听闻,区康曾收到北边来的消息,说我此行是为了彻查宁修的冤情,要还他一个公道。区康因此忌惮,派人在路上截杀。我一直在想传消息的人是谁。今日听先生开这个口,替梁温求情,我想,这消息是先生放给梁温,借梁温之口,告诉区康的。”  李陌并不否认:“世子睿智。”  司马隽冷笑:“梁温究竟是区康的人,还是先生的人?”  “梁温是我的人,也是王氏的人。在下对自己人向来爱惜。”  “既然如此,先生以为我会答应么?”  “答应我的条件,于世子有利无弊。”  “此话怎讲?”  李陌道:“世子不想为宁将军平反么?”  “我为何要替宁将军平反。”  李陌的目光忽而看向孙微身旁的阿茹。  “在下以为,世子收容宁将军的孤女,至少是对宁将军有恻隐之心的。”  阿茹的目光定住。  孙微虽然不动声色,可心中无不震惊。  关于阿茹的真实身份,阖府上下只她与司马隽以及邓廉知晓。这李陌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陌从容道:“诸位不必讶异,这消息,我也是近来才知晓的。宁女君近来去番禺找过冼容,而梁温一早就知晓了冼容的身份,且盯上了他。与宁女君重逢的那日,冼容十分高兴,可他并不乐见邓司马。他以为,宁女君与邓司马的关系并不一般。于是当夜,他与好友借酒消愁,无意中说出了宁女君的身份。”李陌道。  阿茹的面色变得难看。  孙微问:“梁参军为何盯上冼容。”  “我吩咐过梁温,让收集宁将军冤案的证据。我之所以请世子把梁温交还,亦是因为证据都在梁温手上。要替宁将军怕平反,梁温不可或缺。”  “听起来颇为在理。”司马隽道,“只是李先生并未言明,先生为何要为宁将军昭雪?”  “在下并非单要为宁将军昭雪,还为了扫清本地豪强和广州刺史刘柯。这广州乌烟瘴气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等来了世子和王监军,该涤荡一回了。”  司马隽冷笑:“先生所言,皆冠冕堂皇。可说白了,先生不过想把广州刺史换成自己人。”  李陌笑道:“在下惭愧,果然还是骗不过世子。”  “我记得,当初宁修被冤杀,就是王仆射下的令。如今先生要翻供,岂不打他的脸?”  “世子何不这么想。若这案子要翻供,注定要王仆射的脸,由谁来打更好?自己人打自己人,总有办法能圆回来,全看怎么说。可若这板子交给别人,那打起来可就疼了。”  司马隽问:“不知先生意属何人来拿这板子?”  “梁温。若能扳倒区氏和刘柯,梁温居功至伟,广州刺史非他莫属。”  话说到这里,李陌俨然已经成了阳谋。  孙微知道,李陌来找他们谈判的本意,是要将广州变成王氏的地盘。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八章 成全(下) “先生莫不是想得太好了些。”司马隽淡淡道。  “在下一向着眼实情,从不妄言诳语。”李陌道,“无论广州刺史是谁,其实都与世子并不亲近。可是换个称职的刺史,对广州百姓总是好的,世子以为呢?”  司马隽看着他,没有答话。  回去之后,司马隽将阿茹叫到跟前,严肃地看着她。  “今日李陌的话,你都听到了。”  阿茹神色不定,少顷,点了点头。  “宁将军是你的父亲,此事,也全由你做主。”司马隽道,“答不答应,全凭你的意愿。”  阿茹睁大眼睛,望了望司马隽,又望了望孙微。  孙微知道,司马隽先前所说的蹊径。大约就是这个了。  去见李陌之前,他让孙微带上阿茹,恐怕就是预感到了李陌此番来,与广州这盘棋息息相关。  只见阿茹咬了咬唇,忽而在司马隽和孙微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阿茹此生只愿为父亲昭雪!”她红着眼睛道,“世子和王妃是好人,阿茹定不忘世子和王妃的恩情!”  司马隽道:“这案子由王治亲审,耽误不了多久。你若想见你父亲沉冤昭雪,便往番禺去吧。”  阿茹颔首,却望着他们二人:“世子和王妃,还留在此处么?”  “此间事了,自不必再耽搁。太常已经到了始兴,随时可以出发。只是那头有些军务还未料理好。等过个两三日,送他们北上,我等便可以启程苍梧。”  提到苍梧,孙微的笑意忽而僵住。  她竟差点忘了此事。  ——  回到屋子里,孙微问阿茹:“你何时去番禺?”  阿茹想了想,道:“近日就去,还未定下。”  孙微问:“我有件急事,须得往番禺送一封信。”  阿茹忙问:“什么信?”  孙微道:“先前在建康时,我让永福阁的陈掌柜留了一匣上好的南珠,是给世子的生辰贺礼。我本以为我们要去番禺,可以去取,没想到世子忽而说不去了。我想着,让陈掌柜派人替我送到苍梧去,等世子下个月生辰便可派上用场。”听得这话,阿茹露出了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既是为了世子的生辰,自不可耽误了。”她说,“只是世子生辰就在下月,他又要去苍梧,此事着实急了些。”  急,如何能不急?  孙微知道,去了苍梧之后,司马隽必是要去造访鲁明的。  她早想好,让陈茂派人带鲁明出去游玩一番。只要他不在家,孙微便不必与他相处,也就不易被识破。  “是急了些。”孙微叹口气。  阿茹却精神十足,望了望外头的天色,道:“这个不难。我今日就启程去番禺,为王妃送信。下个月,王妃必可得到那匣南珠。”  她向来说到做到。  孙微把信写好的时候,阿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背在身上。  看着阿茹,孙微忽而觉得,她比刚来时胖了一些。  “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孙微说着,又拿出一封信,递给阿茹:“这里面有你的卖身契,还有我的放奴书。等你父亲昭雪了,你记得带着去官府落籍。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奴。”  阿茹讶然,将那些文书取出来看着,忽而泪流满面。  孙微替她拭了泪,笑道:“哭什么?莫不是觉得当奴婢有什么好?”  “我也不知……”阿茹揉着眼睛。  “我原以为要两三年,没想到一年就给你办好了。”孙微拍拍她的肩头,“我跟你说过,你帮我做事,我帮你报仇放奴。日后,你想去何处,皆由你的意愿。”  阿茹哭得愈发厉害,用力擦一把眼泪:“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孙微笑了笑。  想起前世那个在断头台上痛苦的阿茹,她好像明白了,重活一世,可能不只是为了司马隽,还有更多不该死的人。  “我不是说过了,你八字与我相合。对你好,便是对我好。”孙微道,“天色不早,去吧。”  阿茹朝她深深一礼,大步走出屋子。  ——  三日后,司马隽再度在望江亭中与李陌会面。  “世子能审时度势,确乃当世之豪杰。”李陌微笑道。  司马隽却道:“吴奋已经就擒,不知王氏打算如何收拾他?”“自是由王监军亲自押解进京,而后等有司裁决。”  “他若是中途死了呢?”司马隽问。  李陌愣了愣,很快明白司马隽的意思。  “有司的裁决不过是个过场,左右是个死,中途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有些事省不了。王监军要那押解进京的风光,待风光过后,在下可设法将吴奋交给世子发落。”李陌想了想,问,“世子是为了谢将军么?”  “先生知道的可真多。”  李陌笑了笑,道:“世子有情有义,在下佩服。”  司马隽道:“还有一事。当下,吴奋虽被擒,三仙教的残兵却有还有不少,被打散之后,四处流窜。他们大多出身三吴,在广州没有根基,若不加安置,只怕又成祸根。广州刺史虽是一方封疆大吏,但要做得长久,便要有那保境安民的本事。李先生以为,梁温可胜此任么?”  “此事,在下亦有所虑。消除余党之患,乃刻不容缓,故而在下打算在广州留下些日子,辅佐梁温,将诸事处置妥当了再走。”  司马隽看着他:“王仆射也是此意?”  “王仆射对在下予以十足信任,一应之事,皆由在下裁夺。”  “三仙教余党足有数万,先生打算如何处置?”司马隽道,“杀个人头滚滚么?”  李陌道:“三仙教本是托着民间传说起家,恰逢战乱灾年,流民聚集,奸人见机而起,领着群氓啸聚山林。在下以为,所谓余党,大多其实本是些流离失所之人,投奔三仙教,亦不过是为了得一口饭吃。加以甄别,将罪徒匪首挑出来另行处置,其余人等,皆可令其归田。”  说着,李陌看了看司马隽,道:“世子在三吴招揽流民,令他们开垦荒地,施以屯田之制。在下所见,着实卓有成效。只不过半年,三吴之地便有了安定之象。也是因此,孔岐被捉之后,再无乱事。在下以为,在广州,亦可施此善政。”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零九章 大将 “先生有此想,是为大善。”司马隽道,“只是三吴之地,因常年动乱,荒弃田土连片,施行屯田之法阻碍较小。广州却不一样。此地安定良久,豪强盘踞,与民争利之事本已是层出不穷。先生要抠出地来屯田,只怕难免要与豪强起争端。”  李陌笑了笑,道:“世子之意,在下明白。以区康为首的本地豪族,勾结三仙教,证据确凿。如今朝廷下令铲除余党,在下亦不会手软。”  司马隽知道这李陌是个聪明人,话已至此,不必再多言。  “如此,我就此告辞。”他说。  李陌道:“多谢世子指教。”  说罢,他深深一拜。  ——  司马隽离去之后,李陌立在道路上,目送着司马隽的背影。  阿清上前问道:“公子就这么放豫章王世子离开么?王监军昨日还说了,要寻个罪名将他抓起来。”  李陌浮起一抹冷笑:“寻个罪名?寻什么罪名?豫章王世子去苍梧祭拜先王,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我抓了他,惹得太后发怒,你以为王治会保我?他只会将所有事都推给我,自己干净。”  说罢,他叹口气:“王治若有豫章王世子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要我从吴郡帮到广州。”  阿清眨眨眼,道:“公子如今对这位世子似乎颇为赞赏。”  李陌望着远处,道:“这几日,他着实教我刮目相看。王治此行,唯一能除掉世子的时机,就是在始兴时,趁乱将其截杀。可没想到,世子果断弃城逃生,可见他知进退。而后,他愿意用一个梁温来换宁茹和谢霄复仇,说明他识人心且重情义。”  阿清颇是意外。  “重情义?”他笑了笑,“公子从前评判人,从不提这三字。”  “不提这三字,乃是这三字珍贵。越是上位之人,就越是少这三字。”李陌道,“只重情义的,自是愚人。但这世子,除情义之外,更有谋略。处处以大局为重,不拘小节,颇有大将风范。若看不到这些,我便也是愚人了。。”  阿清若有所思,道:“小人还记得,上回京口兵变,先生还说世子其实不过莽夫,之所以能侥幸逃脱,不过有有王妃相助。”李陌道淡淡一笑。  “阿清,”他说,“我可曾与你说过,谋士择主之道?”  “说过。”阿清道,“公子说,良禽择木而栖。唯有明主,方可让高士尽心辅佐。”  “我听闻,太后颇是厌恶豫章王妃,一度有了杀心。”李陌道,“她有窥知天机的本事,若豫章王世子是个蠢材,她必是早已经顺应情势脱身,又何必留下?”  阿清了然,点头道:“公子言之有理。”  说罢,他又有些欷歔:“可惜,王仆射定是容不得豫章王世子的。如今大公子这般扶不上墙,日后也定然不是豫章王世子的对手。不知还有谁能与他匹敌。”  李陌笑而不语。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先把广州的烂摊子收拾了。”他说。  阿清道:“这烂摊子,我看着也是头疼。公子推给别人也好,何苦自己揽了?”  李陌笑了笑:“虽是烂摊子,可收拾好了,却是根基。”  “公子何意?”  “方才我与世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李陌道,“这些失了根基的教众,好比当年南下的流民。你可知那些流民都去了何处?”  阿清明白过来,目光一亮。  李陌淡淡道:“刘柯不是总抱怨广州无兵,连豪族也斗不过么?日后,可就大大不同了。”  ——  司马隽回到营地时,天快黑了。  天边挂着暗红色的晚霞。凉风习习,带走蒸腾的热气。  远远地,司马隽便望见鲁氏带着邓廉,正站在江边。  暮色里,留下一段纤细的剪影。  听见马蹄声,她回头看他。待走近之时,他瞥见了她唇边的笑意。  “夫人怎在此?”司马隽下马,把缰绳交给邓廉。  “左右无事,出来散散心。方才听褚将军说,世子去见李陌了?”孙微道。  司马隽应一声,将与李陌会面的事,告诉孙微。  “没想到,世子还惦记着谢将军的心愿。”  “我曾与常阳侯并肩作战,为他报仇,亦我所愿。”司马隽说着,看孙微一眼,“且夫人说过,不能白白为人做嫁衣。李陌既如此看重梁温,我不抬一抬价,岂非亏了?”说得好像是她教坏似的。  孙微坦然接受,道:“世子能权衡利弊,乃孺子可教,妾甚欣慰。”  说得他好像连权衡利弊也要她教似的。司马隽想。  他看了看四周,道:“阿茹去了番禺,夫人身边如今无人伺候,让邓廉去始兴为夫人买个婢女可好?”  司马隽倒是问到了关键。  孙微尚不知阿茹会不会回来,若是不回来,孙微便是真的没有了贴身使唤的人。  不过她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上辈子,她身为王妃,身边有好几些专供驱使的仆妇婢子。不过她知道不可轻信于人的道理,故而虽然人多,倒说不上谁是心腹。  这辈子,她为了行事之便,才专门寻了阿茹。也只有阿茹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她才敢放心用。  若没了阿茹,则就是上辈子那样,谁来伺候都无谁差别。  “此事,日后再说无妨。当下跟着妾的仆妇,都是褚将军那边派来的,用着也好,出门在外,不必拘那些小节。”孙微道。  司马隽看了看她,道:“便如夫人之意。”  ——  没过几日,太常的人终于来到。  会合之后,司马隽与褚越道别,带着孙微往苍梧而去。  当初从建康南下之时,司马隽一行曾病倒了一大片。此番往苍梧,司马隽未雨绸缪,向褚越要了个郎中,以防着不时之需。  待到达苍梧郡的郡治广信城之时,已经到了八月。  郡守早已经得了健康的旨意,在豫章王落水殒命之处的河边上立了祠。此间地处荒郊野地,司马隽一行就在附近的村舍之中投宿。  太常的人不敢轻慢,祭祀的典仪和法事一场接一场,足有十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章 南岭 这日傍晚,孙微不见司马隽,问邓廉,他去了何处?邓廉只道是司马隽去了河边。  “去河边做甚?”  “臣不知,”邓廉道,“世子只道是不必跟上,自己去的。”  孙微让邓廉带路,到了河边,只见司马隽一人站在岸上,看着江心一动不动。  而那江心所在,就是沉船之处。  不远处的祠堂里,仍有僧人在诵经。梵音阵阵,归巢水鸟在江面上飞过。  孙微定住脚步,没有再上前。  司马隽不爱与人诉说心事,孙微甚至从未听他诉说父亲离世的悲痛。  可豫章王毕竟是他最亲的人,他又怎会不悲痛?  孙微站了一会,不想打扰他。  正待转身,司马隽却忽然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孙微只得走过去。  “苍梧郡守来了。”她说,“他想请世子到广信城之中休憩几日。”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夫人之意如何?”  孙微道:“过两日就是仲秋,众人这些日子皆是疲惫。妾以为,不若就依从郡守之言,到城中去歇一歇。过了仲秋再启程,也不迟。”  司马隽听了这话,似觉得有理,答应下来。  他不多言,径直回到住处,见了苍梧郡守。不过,他虽应下了此事,却要求不可声张。让郡守在城中安排一处寻常客舍安置,不必住在官府的宅子。  郡守神色有些诧异,但不敢违逆,连声应下。  又一场大雨之后,暑热降下,夜里稍稍透着些凉意。  在广信城中安顿下来之后,孙微便向司马隽道:“待离开苍梧北上,天就要变凉了。我等在始兴城里失了好些行囊,众人也大多不过一两身夏衣,遇着天气多变,只怕难捱。妾以为,不若趁着在这广信城里落脚之时,购置衣料,请裁缝为众人添些衣裳鞋袜,世子以为如何?”  司马隽并不反对,道:“我让人到城中去找店家,让主人将布料送上门来,各人挑选便是。”  孙微颔首,道:“妾知道一家如意布坊,在苍梧极有名气。主人姓韦,颇有眼光,就挑他们家的可好?”“夫人做主就是。”  孙微于是让邓廉去如意布坊请韦坊主。  阿茹不在,许多事情孙微都得亲力亲为。  待韦坊主到了,她才道忘了请裁缝过来,于是打发邓廉找人去请裁缝。  趁着着这个间隙,孙微问起陈茂的来信。  韦坊主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陈兄说得神秘,不肯告知谁人收信,还说不可主动向人提起。我还道莫非是什么机密,原来是给夫人的。”  孙微笑着接过信,立马拆了信,只见上头写着个“妥”字。  陈茂做事向来稳妥。他若说妥,那鲁明如今就不并不在家中,他们可以放心拜访。  “陈兄说,夫人若还有别的吩咐,可以让在下递信。”  孙微道:“那就请坊主替我向陈掌柜道个谢。待入冬后,我回到建康,陈掌柜若想一见,随时恭候。”  韦坊主赶紧应下。  得了陈茂的答复,孙微如释重负。  过了仲秋之后,太常的人便作辞返回建康。而司马隽和孙微则北上,入南岭,打算造访鲁明。  马车在山道上缓慢走着。  孙微望着外头的景致,心中欷歔。  没想到,一年过后,她又回到了这里。  上辈子,孙微就从王府中老人们的嘴里,听说了许多关于老豫章王遇难的蹊跷。其中最让人疑惑的一桩,就是鲁娴这位新王妃的下落。  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豫章王一行人,包括老豫章王在内,甚至连临时找来挑担的民夫,尸首都找到了。唯独鲁娴,了无踪迹。  王府里好些人都说,这位新王妃,怕不是其实还活着?众所周知,太后疼爱老豫章王。当初老豫章王执意要亲自去苍梧迎亲,太后是十分反对的。如今老豫章王一行人都死了,新王妃独活,太后难道不会认为宝贝儿子是被这新王妃剋死的?  说不定新王妃就是想到了这一层,不敢回来了,索性逃跑。  孙微也是怀着这希冀,赶到了苍梧来寻访。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广信城里,她找到了鲁娴。虽然她不曾见过鲁娴本人,也不曾看过画像,但她知道,若有人想变卖身上的财物,必定要去广信城。  如果鲁娴在那灾难中活了下来,又要隐姓埋名逃走,便需要钱财。作为新王妃,身上的细软自是值不少钱的。  所以,她只要在广信城里打听,哪里有人要卖官造的珍奇物件,那便极有可能与这位新王妃有关。  果然,她很快就得了消息。有人拿着一只官造样式的钗子,去广信城的一家首饰铺里问价。那首饰铺主人是个识货的,见那钗子无论用料成色还是样式,皆非凡品,唯恐这是赃物,自己收了要有麻烦,婉言推拒了。  孙微即刻循着从铺子伙计那里探听来的消息,顺藤摸瓜,找到了在城外一处破庙里栖身的鲁娴。  这鲁娴的脾性,倒是比孙微想象中更爽直一些。  在发现孙微并非是来抓自己的,而是来帮自己逃走的,还给她带吃的带喝的。她泪眼汪汪,一下讲满腹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鲁娴出身苍梧鲁氏,他们祖上确实出过阴阳大家。不过到了鲁明这一代,子弟不学无术,厚重的家学早已经只剩皮毛。鲁明所谓的本事,与其说是学问,不如说是江湖骗子来得贴切。  只不过这世道不稳,求仙问道者众,鲁明靠着祖上的名声,说些高深莫测的言语,招摇撞骗,竟是有了些名堂,声名鹊起。  鲁明得了好处,胆子也大了起来。看年纪渐长,他预备赌个大的。  前年,孔岐作乱,正值豫章王奉命征讨。鲁明将赌注放在了太后的亲生儿子——豫章王身上。  战事到了焦灼之事,他替豫章王占了一卦,指了条明路。  老天相助。此战过后,谢鲲战死,桓熠损兵折将,唯有豫章王凭着此卦,竟是得了个全须全尾的平安。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一章 鲁娴(上) 豫章王至此对鲁明大为赞赏,除了送来许多钱财之外,还要联姻。  鲁明膝下只有鲁娴一个女儿,闻得女儿要当王妃,他自是欣喜。  鲁娴却不肯。  她与父亲大吵大闹,却是无果。婚事定下之后不久,豫章王亲自来迎,鲁娴也被塞上了北上的舟楫。  ——“我父亲一心只想要儿子,对我不闻不问。他老了之后,见生育无望,又想从族中认一个义子来承继家业。这家里,横竖是没了我的立足之地。我早就想带着自己偷偷攒下的体己,远走他乡,有手有脚,总能养活自己。纵然吃苦受累,也比被我父亲嫁给什么人换钱强。可惜不等我离开,豫章王那糟糠老叟竟是来提亲了。我父亲最是贪财,哪里有不肯的道理。见我不从,就让人将我日夜看着,让我逃脱不得。如今出了这等事,乃是天意。听闻这豫章王是宫里太后的心头肉,他在迎亲的路上死了,我若回去,太后又怎会饶了我?不如就这么去了,既干净,也顺从了天意不是?”  那时,鲁娴振振有词地对孙微说。  孙微对此没有异议,并告诉鲁娴,她只要离开苍梧,便不会有任何事。因为,她打算替鲁娴将这豫章王妃的祸事顶了。  看着满脸吃惊的鲁娴,孙微问:“豫章王一行人皆遇难,唯有你不见尸首。你以为,朝廷会就此放过,不再追查?”  鲁娴想了想,没多久,应承下来。  “你既然愿意,你去便是。”她说,“横竖我如今是个死人,别人做什么,与我无干。”  孙微满意地颔首。  鲁娴的身上确有不少贵重首饰。而后,孙微帮她将金银熔了,珍珠宝石取下,任是什么人也看不出来半点的官造痕迹。至于吉服、玉饰等既不好处置,又能证明身份的物什,孙微则留为己用。  “可还有一桩,只怕难办。”鲁娴犹疑道,“若朝廷的人让我父亲来认你,如何是好?”  “这你不必担心。”孙微笑了笑,“鲁先生会认的。”  鲁明其人,孙微虽然上辈子没有见过,却是听说过一些事。此人虽贪财,却精明。  上辈子,虽然鲁娴没了,但鲁明仍在出事之后不久就遣人到建康来,向豫章王府要赡养。司马隽倒也不是器量狭小之人,每年都从府库里拨出一笔,送往苍梧。  于是,在鲁娴离开之后,孙微去见了鲁明。  她告诉鲁明,鲁娴已经殁了,他已是一无所有。但如果他认了自己,他不但能继续当豫章王的岳丈,还能继续得到奉养。  与上辈子一样,鲁明只想要钱,鲁娴究竟在不在,或者鲁娴是真是假,于他并无所谓。  他思索了好一会之后,答应下来。  当然,孙微知道,这等贪财好利之人,其实不好控制。日后,他说不定还会揪着这真假之事来拿捏她,讨要好处。  但孙微还知道另一件事。  鲁明一生嗜酒。就在豫章王遇难那一年的年末,鲁明在一次酗酒之后中了风,这之后,就变得头脑糊涂,认不得人了。  纵然如此,此番来苍梧之前,孙微还是做足了功夫,让人将他带离。  只要不让他和司马隽见面,一了百了,万无一失。  ——  鲁明的家,坐落在山野之中。  并非他喜欢离群索居,而是他这般靠名声吃饭的人,须得摆出一副世外隐士的架势。  如孙微所料,到了宅子前,只见此间关门闭户,大门落锁。  司马隽的侍从在周遭寻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山上砍柴的樵夫,询问之下才知道,前几日,鲁明跟着友人到外地去了。  “去了外地?”司马隽不由地看了看孙微,问道,“不知是去了何处?”  樵夫道:“小人也不知。不过鲁先生去年年末时中风一场,口歪眼斜,也记不清事。想来,是治病去了。”  司马隽微微蹙眉,对孙微道:“出了这等事,我等竟是不知。”  孙微也露出惊诧之色,想了想,道:“去年年底,妾与世子皆不在京中。便是有人来报信,我等不知,亦在情理。”  司马隽想了想,微微颔首。  他留了两人在原地守着,再打探打探,得了消息即刻来禀。而后,他带着孙微到山脚下的一处村子里落脚。  孙微心中庆幸。鲁明果然不在。司马隽在此地最多逗留两三日,见无事可做,自也就回去了。  不料,傍晚之时,那两人回来,说有个女贼私闯鲁宅,被他们逮住了。  女贼?  孙微错愕不已。  司马隽即刻令人将女贼带来。  没多久,侍卫将一个缚着手的年轻女子押到堂上。  孙微见到那张脸,只觉心头震了一下。  竟是鲁娴。  “我不是贼人!你们才是贼人!你们这些匹夫……”鲁娴嘴里骂骂咧咧,蓦地见了孙微,也一下愣住。  “住手!”  鲁娴还来不及细看,就听得孙微大喝一声。  而后,她风一般地走上前来,一下将鲁娴用力抱住。  “表妹!”她的声音满是激动,“原来是你啊表妹!可想死我了!”  鲁娴:“……”  司马隽:“……”  ——  暮色降下,侍从们将四周点上灯烛,照得亮堂。  晚膳呈上,食物的香气四溢。  鲁娴坐在席上,大口吃着,仿佛饿了好些日子。  孙微让人给她再盛些,在一边劝道:“慢些,还有。”  说着,她朝司马隽瞥了瞥。  只见司马隽也将目光打量着鲁娴,掩不住的好奇。  鲁娴饱餐一顿之后,终于放下了筷子。  “表姊。”她看向孙微,笑眯眯,“还是表姊这里好。今日,真是幸好遇上了表姊。”  孙微也笑了笑,只觉脸上僵硬。  她万万没想到,此来,鲁明没遇到,竟是遇到了鲁娴。  幸好方才见面的时候,她先发制人,叫鲁娴表妹。而鲁娴顺水推舟,认了她这表姊。  纵然如此,孙微仍觉得后怕。  若是司马隽比自己先一步见到鲁娴,也不知后果如何……  “方才匆忙,还未知夫人这位表妹,如何称呼?”只听司马隽忽而问道,声音不紧不慢。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二章 鲁娴(中) 鲁娴望向司马隽,目光闪了闪,随即笑盈盈行礼,道:“禀世子,妾姓孙,名二娘。”  孙微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孙二娘是当初她去见鲁娴之时,随意想的名字。如今,鲁娴也随意地用了去。  “原来是二娘,”司马隽道,“听侍卫说,二娘先前爬墙进鲁宅,不知为何?”  鲁娴张了张口,似不知如何回答,犹豫地瞥了瞥孙微。  孙微在一旁温声道:“必是来找我父亲,又见大门锁了,心中起疑,想一窥究竟是么?你啊,自幼就这样,喜欢爬墙爬惯了。舅母说过你多少次,你也不听。”  鲁娴的嘴角也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是啊。”她干笑一声,“表姊当初离开时,叮嘱我要常来看望姨父么。我好一阵不曾来,今日好不容易来了,竟见关门落锁。前些日子,我听说姨父病了,着实挂心,想着莫非出了事,于是翻墙进去看看。谁知,竟是被当作贼人逮了。”  “我与世子途径番禺,世子体贴,特地腾了空档让我回家看望父亲。”孙微道,“也幸好是自家人遇到表妹,若是别人见了,说不定真拿表妹当贼了!”  “表姊说的是!”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热闹。  上首的司马隽却仍是平静。  没一会,话说完,四周落针可闻。  “表妹从家里到这边,走了两日的路,必是累得很。”孙微旋即又道,“你我姊妹好不容易见了面,今夜就宿在此间。一应都是现成的,你也不必去找落脚之所了。”  说罢,她微笑地对司马隽道:“妾先带表妹去谢谢,少陪了。”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淡淡一笑。  “夫人所言极是。”他说,“夫人去吧。”  鲁娴望着司马隽,似有些不想走。  腿上被孙微用力拧了拧,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向司马隽一礼,而后,跟着孙微离开。  ——  “你怎么回来了?”  到了屋子里,才关上门,二人脸上的笑意消失,同时开口问道。  “我方才说了。”孙微压低声音,“世子去番禺,顺道过来,说我还未归宁,如今要补上。”鲁娴道:“我母亲去世前,曾给我留下个镯子,我把它忘在衣橱里了。本想趁着父亲不在,偷偷将它拿回来。岂料,还没进门,就遇到了你们的人。”  说罢,她朝门上望了望,眼睛里又泛起了光。  “如此说来,这世子,便是我那继子?”她说,“想不到豫章王那糟糠一般的老叟,竟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孙微冷声打断:“我劝你勿作妄想。若是你我的事被他知道,我有欺君之罪,你也逃不掉。届时,你我虽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要免不得同年同月同日死。”  鲁娴眼睛里的光消失,轻哼一声:“夸一夸罢了,我又不跟你抢。”  孙微继续问:“你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么,如今回来,就是为了那只镯子?”  鲁娴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乐意?我的钱花光了,想把那镯子卖了换钱。”  孙微讶异:“你怎就没钱了?你我分别时,身上的金银珠宝可有不少,哪样不能换许多钱?”  鲁娴又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与你分别之时,我有钱不假。可后来,我被骗了。”  “被骗了?”  “我看中了个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长得颇为秀气,言行举止都实在合我心意。我想与之成亲,他应得十分爽快。谁知成亲前夕,他卷走了我的钱财。我找上门去才察觉,他已经有了家室。”  孙微:“……”  “所以你的钱财被他卷光,你已经没钱吃饭了?”她问。  “倒不是,其实也还剩了一些,足够吃饭的。只是我至今气不过,打算雇人去将那人模狗样的无赖教训一顿,把钱要回来。要雇人,也须得许多的钱,我拿不出来,这才打起了我母亲那镯子的主意。”她说着,忽而瞥见了孙微手上的镯子,话锋一转,“你我今日既然遇见,可见都是缘分,不如,你再给我点钱吧?我看着镯子不错,你定然有许多,就把这个给我吧。”  孙微将衣袖拉拢,将那腕子盖住。  “那教书先生如今身在何处?”  “就在番禺。”  孙微想了想,道:“此事,你不必找别人,我有办法。我稍后书信一封,你去番禺的永福阁找陈掌柜,他自会替你做主。届时,你仇也报了,钱也追回来了,便不可再回到此处。如我所言,事情一旦败露,你我都不得安生。”鲁娴道:“知道了,我岂是那自讨苦吃的傻子。”  孙微看她说话不像是敷衍,心稍稍放下些。  “那到你回答我了,”这时,鲁娴好奇道,“这些日子,建康的人不但不曾为难你,我那继子还与你相处得不错?”  孙微只觉一言难尽。  “世子是个好人,并不为难我。”她说,“至于其他人,就未必了。建康想要我性命的人不少,我能活到今日,也多亏了世子。你可看到了世子身边的那些侍卫,个个都是带着刀来的。你可听说了前不久,始兴城乱了一场?”  “听说了。”  “那就是有人做局,想置我等于死地。”孙微道,“若非世子敏锐,早早脱身,你我如今也见不得面了。”  鲁娴睁大眼睛,拍了拍胸口,道:“怪不得那些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见了我就拔刀,几乎将我吓死。”  说罢,她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世子着实是个好人。他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你非要替我去当那继妃,莫非就是看中了他?”  见她露出肖想之色,孙微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再说了,我与他是母子,若有不轨,太后第一个杖毙的就是我。”  “那就好办了。”鲁娴笑嘻嘻道,“我将这继妃就送你当,你就让我当你儿媳来报答我。太后又如何,你我婆媳一心,定然让她讨不得便宜。”  孙微看着她,心想,怪不得她会让那教书先生骗了钱。  “世子的婚事,太后早已安排得好好的,除了孝,便要定议。”她淡淡道,“他这样的贵人,只会与贵人攀亲,更由不得我来做主。”  “是么。”鲁娴叹口气,有些失望,“可惜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三章 鲁娴(下) 孙微坐下来,给鲁娴倒了一杯茶。  “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她问。  “并不似想象中好。”鲁娴道,“这世道尔虞我诈,坏人处处都是。我与人为善,却被骗了几回。”  “哦?”孙微道,“你后悔了?”  “自不后悔。即便再不好,也比过去的日子强。我母亲离世前,对我说,切不可像她那样,一世身不由己。”  “你父亲呢?”孙微道,“如今他病了,你不牵挂么?”  鲁娴的神色黯了黯,咬唇道:“当初他非要我嫁给豫章王之时,我问他,我去了建康,我父女二人这一辈子就再难见了,他难道舍得?他说,他已经认了继子,日后一应之事,有他的继子应承。我还说我以后当了王妃,万不可忘了家里,要多多帮着我那没见过面的弟弟,让阖家阖族都荣华富贵。”  说罢,她冷笑一声:“他如今有他的好继子孝顺着,又哪里稀罕我的牵挂?”  孙微知道,这也是实情。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豫章王府每年都给鲁明送去一笔赡养的年俸,养老之事,并不必鲁娴操心。而孙微之所以要陈掌柜每月送些酒肉去,也不过是托个故,让陈掌柜的人与鲁家的人熟络,将鲁明盯着些,有什么事,好速速想办法。  便如当下。幸好安排了这一手,避免了让司马隽见到鲁明。  “你先前说,这继妃之位只要五年,五年之后就还我。”鲁娴好奇道,“可如今之势,你如何还?世子又不是眼瞎的,难道会认不出你我?”  “我自有办法。”孙微道,“我会让他心甘情愿认了你。”  鲁娴看着她,好奇道:“那你呢?”  “我么,”孙微想到将来,淡淡地笑了笑,“我逍遥江湖去,轮到你来享荣华富贵,岂非两相合宜。”  这话,让鲁娴有了憧憬之色。  “听闻建康美男子如云。”她说,“当真如此?难道还有人能比我那继子还好看?”  孙微:“……”  “放心吧,比世子俊美的男子多的去了。”孙微道,“莫说建康,便是别处,你只要多走多看,终究会发现何谓山外有山。”“此言差矣!”鲁娴倏而严肃起来,道,“你莫以为我毫无见识,见一个喜欢一个。这一年来,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人。我上个月去了湘东郡,见了那名动天下的灵虚公子。他美则美矣,虽似仙人一般,却不实在。不像是世子……”  孙微的目光忽而定住,打断道:“你方才说谁?”  “世子。”  “像仙人的那个。”  “灵虚公子。”  孙微愣了愣:“你是说,灵虚公子在湘东郡?”  “是,在衡山。”  孙微的嘴角浮起笑意。  “灵虚公子怎就美的不实在了?”孙微道,“在我看来,他与世子平分秋色,各有各的美。”  鲁娴想了想,道:“他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听闻他刚刚摔伤了腿,成日坐着,脸色很差。不过即便如此,他仍雷打不动地去赴那清谈的雅会,我也因此才得见他。你说此等心志,是个凡人么?”  孙微听罢,眉头蹙起。  上辈子,灵虚公子确有残疾。听闻,就是在衡山时摔伤落下的。当时,他此时正在著书,不愿下山,于是耽误了医治,最终落下病根。  孙微轻声道:“灵虚公子确是秉性高洁,胸怀大志。。”  鲁娴看着她:“你认识灵虚公子?”  “算得见过面。”  “听你方才言语,好似对他很是熟悉。”  孙微笑了笑,没答话。  灵虚公子出身庾氏,单名逸,  庾氏早已没落,如今只有庾逸的叔父庾朴任豫州长史,其余的庾氏子弟,已经许久无人任朝中要职。  而庾逸因擅长清谈而另辟蹊径,名动朝野。  他从年少时就开始游历,拜访天下名士。  孙微知道他,因着他是少有的亲自到过安宁,拜访她的祖父孙彧。  那时,孙彧早已认定自己被世人遗忘,这辈子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在安宁。  可有一日,庾逸来访,向孙彧请教学问之后,向他行了跪拜之礼。  孙彧对此颇为感慨,引为慰藉。  那时,孙微十二岁。她从未见过京中来人,于是只是躲在暗处,看着十八岁的庾逸。  她头一回见这般美好的男子,身形修长,谈吐温和,好似春风化雨。那时,庾逸愿意帮助他们一家迁回建康,并愿意将名下的宅子赠与孙彧,可孙彧婉言谢绝了。  “这世道,我已无立足之地,与其浊流相争,不如在这远方坦然离去,亦是清静。”孙彧道。  不知为何,那时庾逸哭了。  孙微仍记得,自己当时虽不知他为何流泪,却看呆了。  她想,这庾逸心中定有某种念想,让他被祖父的言语触动,故而流泪。  孙微那时就希望,这样美好的人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只是可惜,她不能如愿。  后来,庾逸在衡山摔断了腿,因为救治不当,他后来行动不便,时常为京中子弟嘲笑。  再后来,他受召为御史。太子被王磡毒害之时,他独自一人在大殿上,面对王磡,弹劾王磡,最终下狱而死。  孙微听到这消息时,忽然明白了年少的庾逸为何哭泣。  他的早慧,让他明白,自己便是要如孙彧所言,要在浊流之中与人相争的。  他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孤独又黝黑的道路。  他清醒地看见那条路,可是终究毅然决然地去了。  其实,庾逸与司马隽何其相似。兴许就是这相似之处,让孙微更为他惋惜。  庾逸么……  上辈子的种种,让孙微又有了那亦幻亦真之感。  当夜,孙微和鲁娴睡在了一处。  这日的夜里,她梦回安宁。  她跑出角落,给流泪的庾逸递了帕子。  ——  次日醒来的时候,身旁的鲁娴已经不见了。  孙微不必想也知道,她又去寻司马隽去了。  这傻女子,如何也抵不得美色迷惑。  孙微忙起来穿衣洗漱,听仆妇说,鲁娴到堂上去了,她也即刻走去。  还没到门前,她就隐约听见鲁娴的声音。  走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表姊说世子与灵虚公子平分秋色,可我却以为,世子比灵虚公子还要好看些。”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四章 庾逸(上) 孙微猛地顿住脚步。  “哦?”只听司马隽道,“不知夫人还说了什么?”  “表姊说,说灵虚公子品性高洁……”  不等鲁娴说罢,孙微已经走进堂上,笑盈盈打断:“表妹既然来用早膳,怎不唤我一道?”  鲁娴看着她和善的面容,心虚地笑道:“我看表姊昨日十分劳累,便让表姊多睡一会儿。”  孙微不理会她,看向司马隽,也微笑道:“世子这么早就起身了?”  司马隽道:“昨日歇得早,自也起得早些。”  鲁娴瞥着孙微,只道是吃饱了,而后连忙起身,灰溜溜地走了。  堂上,只剩下孙微和司马隽二人。  孙微正寻思着方才鲁娴到底跟司马隽说了什么,只听司马隽道:“令表妹说,夫人认识灵虚公子?”  “见过,并不认识。”孙微从容地答道,“妾知晓,灵虚公子大名庾逸,字伯悠,多年前曾到岭南来游历。那时,妾恰好也随父亲到了广信城里,有幸旁听了一场清谈。那是妾头一回见如此高士清谈,所以一直记在心里。”  司马隽颔首,道:“庾伯悠当年南下广州,确曾引起一时轰动。我那时正巧在南康郡驻防,有所耳闻。若我不曾记错,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孙微笑了笑:“想来,世子是识得灵虚公子的?”  司马隽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与伯悠年少时同为太子伴读,一道入学。不过,大约三年后,我便离开建康,到江州营里历练去了。之后不久,伯悠的父亲过世,他也离开了建康,四处游历。算起来,我与伯悠有十年未见了。”  “竟有十年了。”孙微想了想,道,“既如此,世子何不去衡山,见一见灵虚公子?”  司马隽看她一眼。  “夫人想让我到衡山去,与伯悠叙旧?”  “倒不是为了叙旧。”孙微道,“是为了表妹的一桩心事。世子以为,表妹为何忽而说起灵虚公子?”  “哦?为何?”  “表妹对灵虚公子慕名已久,上个月,表妹知晓了灵虚公子正在衡山,于是欣然前往。不曾料,灵虚公子竟意外摔伤了腿,且伤的不轻。表妹说,灵虚公子是个倔强之人,因为执着著书,竟不肯下山养病,别人说不动他,只好由着他。昨夜,表妹请妾给灵虚公子卜了一卦,大是不好。灵虚公子若这样拖下去,只怕那腿便保不住了。”司马隽看着她,不置可否。  “夫人之意,想让我为灵虚公子疗伤?”司马隽道。  孙微叹口气,道:“灵虚公子既与世子有同窗之谊,世子何忍见他遭遇这等磨难?再者,妾与表妹情同手足,她来相求,妾亦不忍推拒。妾听闻,褚将军派给世子的那位郭郎中,是北府军中的骨伤圣手。世子若无暇分身,可将郭郎中派去。如此,也算两处周全,世子以为呢?”  司马隽思索片刻,微微颔首:“夫人所言极是。也不必令派郎中,我等回建康,须得经过衡山一带,顺路去探望庾伯悠,未尝不可。”  孙微的心放下,道:“多谢世子,妾这就去告知表妹。”  正要起身,司马隽却道:“不急。”  只见司马隽指了指她跟前的碗盘:“夫人先把早膳用了再说。”  ——  为免再横生枝节,当日,孙微就让鲁娴启程去番禺。  “陈掌柜在建康也有买卖。他不日即将北上,你若不尽早回去,恐怕会与他擦肩而过。届时,谁替你去收拾那教书先生?”她将一封信交给鲁娴,道,“你将这信给陈掌柜,他自有手段帮你。”  鲁娴倒是讨债心切,一口应下,接过信放好。  “你我还会再见么?”她问。  孙微看着她:“你是想见我,还是想见你那继子?”  鲁娴笑嘻嘻:“反正你二人总在一处,见他,便是见你。”  “此事万不可轻率。”孙微严肃道,“我说过了,这位子我迟早会还给你。到那一日,你我自会再见。”  鲁娴道:“你说五年,如今才过一年,还有四年之久。”  “四年转瞬即逝,要不了多久。”孙微道,“在这之前,你且不可再像过去那般轻信于人。否则这山长水远的,你出了什么事,我连个信也没有,更帮不了你。待番禺事了之后,你去寻一个无人识得的安稳之地住着,四年之后,再回建康去找我。知道了么?”  “知道了。”鲁娴看着她,忽而道,“我总觉得,你并非这世间之人。”“哦?怎讲?”  “你凭空而来,又似要凭空而去。”鲁娴道,“就像这世间于你无所牵挂一般。”  孙微愣了愣,觉得好笑。  “我哪里无所牵挂了?”  “有件事,你从不曾告诉我。”  “何事?”  “你究竟为何要做这王妃?”鲁娴道,“我起先觉得,你是想图财,如今看着,却又不像。你这本事,图财的路子多了去了,又何必要将脑袋拴着,掺这豫章王府的浑水?”  孙微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恐怕这世间,除了自己,不会有人能想得明白。  “日后,该你知晓的,总会知晓。”孙微道,“我不会害你,到时,我也自会践诺。”  鲁娴“嘁”一声,道:“你践不践诺也无妨,我看那建康的贵人们打打杀杀的,也不知哪天就丢了性命。没命享的富贵,还不如安安稳稳在岭南过一辈子。”  ——  如孙微所料,鲁娴离开之后,司马隽又在村子里等了几日,仍不见鲁明归来,便启程北上。  衡山距离苍梧并不远。经由水路进入湘水,半个月后,司马隽和孙微便行至衡山脚下。  据鲁娴所言,庾逸居住在山上的书院里。  只是那山路崎岖,司马隽让孙微留在山下的村舍中。  孙微知道庾逸是个固执的人,为了著书,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那山上寒凉,世子见了灵虚公子,还是劝说他下山养病为妙。”  司马隽看了她一眼,道:“我自有主张。”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五章 庾逸(中) 司马隽找了个当地人带路,在山上走了半日,才到那书院跟前。  只见院中古松蔽日,云雾缭绕,风中带着湿凉的草木之气。  庾逸正坐在石凳上,投喂着两只白鹤。  见礼之后,庾逸看着司马隽,微笑道:“我先前听僮仆通报,说豫章王世子造访,还疑心是听错了。如今见得子珩,方知是真的。”  司马隽也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食碗,道:“伯悠还是这么喜欢鹤。”  “这是在建康家中就养着的,”庾逸道,“离了我,它们就不肯吃,我无法,只好一路带着。”  二人坐下,寒暄一番之后,庾逸道:“我记得,上回见子珩,是益州大捷之时。”  “是么?”司马隽将鸟食撒向近处的鹤,“我怎的不记得了。”  “你那时坐在马上,我则在人群看热闹,你自然不记得。”庾逸温声道,“多年过去,你终是如愿以偿,独当一面。”  司马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听闻,伯悠伤了腿?”他说。  庾逸愣了愣,道:“连你都知晓了。”  司马隽又撒出一把鸟食,道:“伯悠名动天下,就连苍梧的荒野之地,我也能听闻伯悠的事迹。”  庾逸淡笑,道:“摔了一跤罢了,不妨事。”  司马隽回头,吩咐邓廉将郭郎中带进来。  “腿废了,你庾伯悠如何周游天下?”他神色严肃,“还是说,你打算这辈子都待在此间,再不回京了?”  庾逸的目光定了定。  “回京?”他自嘲一笑,“那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么?”  “立足之地,向来都是自己争来的。”司马隽道:“这世间,有人盼着你的腿再也好不了,但也有人盼着你好。便是为了那些在乎你的人,庾兄也当好好自爱才是。”  庾逸看着司马隽,有些诧异。  “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你竟会这般劝我。”他说,“从前,你总说这世间,是谁也不顾谁的。”  司马隽不与他废话,转头看了看庾逸的侍从:“将庾公子扶到屋内,让郎中疗伤。”  ——  司马隽去了一整日。  孙微在村舍里等着消息,到了傍晚时候,终于听到外头有了动静。殷闻在院子里道:“世子回来了。”  孙微快步出去,却见司马隽身后,几人用肩舆抬着一个白衣男子进来,正是庾逸。  后面,还有十几人。有的背着木制的行笈,里面是一卷一卷的书;有人背着箱笼,大约都是些起居用物。  庾逸果然如传说一半爱惜书籍,坐在肩舆里,仍回头关照仆人,让他们先将书籍放好,若有被雨水打湿的,感觉晾干。  众人答应着,鱼贯入了院子。  庾逸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廊下立着一个婀娜的身影。  四目相对,孙微走上前来,施一礼,道:“想来,这位便是灵虚公子。妾竟不曾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庾逸看着她,露出诧异之色。  一旁的司马隽道:“这位,便是先王继妃。”  庾逸旋即从要从步辇上下来,孙微忙止住,道:“先生有伤,便不必拘许多虚礼了。”  庾逸苦笑,看了看司马隽,道:“原来,连王妃也知道了我的事。”  司马隽瞥孙微一眼,道:“我说过,伯悠之名,无人不晓。”  庾逸只得在步辇上向孙微一揖:“在下庾逸,失礼于前,王妃恕罪。”  孙微笑了笑:“庾先生乃贵客,何言失礼。”说罢,她对司马隽道,“饭食已是齐备,世子与先生一路劳顿,且用膳去吧。”  司马隽应下。  用膳之后,众人又一番忙碌,将庾逸安顿下来。  孙微看着郭郎中跟着庾逸进了屋子,对司马隽道:“没想到,世子竟将庾先生从山上劝了下来。”  “也并非是劝,”司马隽道,“我让邓廉径直将他扛上了肩舆,由不得他不下。”  孙微:“……”  司马隽道:“方才在山上,郭郎中给伯悠查看了一番,确实有些难办。山上寒凉,且缺医少药,如夫人所言,若拖下去,这腿恐要残疾。他这伤已经拖延了些日子,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郭郎中说,须得劝他与我等一道回建康才好。”  孙微想了想,道:“庾先生连下山也不肯,只怕要劝他回建康,更是难办。”  “也不难办。”司马隽道,“我再让邓廉将他绑回去便是。”孙微:“……”  怪不得有十几个人背着庾逸的物什从山上下来,原来,司马隽是打算要将他带回建康去的。  “世子辛苦了。”孙微道。  司马隽微微笑了笑,道:“可惜令表妹不在。她若见到庾先生,必是高兴。”  孙微没想到司马隽突然提起鲁娴来,干笑一声:“是啊。”  “夫人先前说,她回家去了。”司马隽道,“夫人不若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她,我令人为夫人传信。”  “不必了。”孙微道,“表妹钦慕灵虚公子,乃出于私情,断不可纵容。她离开之前,妾已经保证过,世子出手,必可保灵虚公子万全。妾还劝诫她,女子名节最是要紧,若有非分之想,该早早收起要紧。”  司马隽看着她,心头忽然又浮现出孙二娘说的那句话:  ——“表姊说世子与灵虚公子平分秋色。”  “说的是。”他颔首,“夫人果然为她着想。”  ——  郭郎中为庾逸上了药,庾逸换了身衣裳,由仆从搀扶着从屋里出来。  “听世子说,来衡山探望在下,是王妃的意思。”庾逸向孙微道,“多谢王妃照拂。”  “庾先生不必多礼。”孙微道,“世子与先生乃同窗,妾不过是先闻得此事,告知了世子。”  庾逸颔首,却道:“在下方才初见王妃,只觉面善。却不知,从前是否见过王妃?”  听得这话,孙微一愣。  连司马隽也不由地看向孙微。  当初庾逸拜访孙彧之时,孙微不曾露面。并且,那时她只十二岁,应当与如今的模样并不相同。  在心中一番推敲下来,孙微觉得庾逸应当是认错了。  孙微笑道:“几年前,先生造访广信城之时,妾曾有幸聆听先生在雅会上清谈。不过当时听众甚多,妾只在人群中远远见过先生。想来,先生应当不会记得妾。先生说面善,当是认错了。”  庾逸颔首,面色平静:“是在下唐突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六章 庾逸(下) 孙微将话头挑开,问道:“听闻公子如今正在著书,不知著的什么书?”  “在下曾四处游历,拜访各地名家隐士。此番著书,正是要将他们这百家之见一一记叙,以传后人。”  “哦?”孙微看着他,道,“妾出身苍梧,亦隶属广州治下。不知公子的书中,可有广州的名家和隐士?”  “有几位,也选入了书中。”庾逸道,“南岭不乏名士,谢氏后人谢慎,就在南岭隐居多年,还有罗浮山的曾顺、曾立兄弟,桂林郡的袁铠。”顿了顿,他继续道,“对在下触动最大的,当属隐居在安宁的吴郡孙氏之后,孙彧。”  “吴郡孙氏?”一旁的司马隽开口道,“我记得开国功臣之中,亦有吴郡孙氏。”  “世子记得不错。吴郡孙氏的孙玄,当年是助太祖入主建康的勋臣,曾官拜中书令。孙玄生长子孙彧、次子孙括。后来,孙彧因着王子护案被流放至安宁,孙括成了长房。如今孙括长子继承孙氏族长之位,只次子孙容在太常当主簿。”  “孙氏长房平平无奇,孙彧又有什么别致之处?”  “孙彧才高,莫说在孙氏之中,就是在当年的建康,亦出类拔萃。”庾逸道,“太祖定都建康后,清谈之风兴起。建康城西的松山书院出了松山学派,倡导正始玄风,热衷注疏经典,清谈辩论。那时的松山书院,名士雅集,玄论盈庭,抗辩如流,蔚为一时之盛。而那时松山学派的执牛耳者,以及清谈雅会上的执塵主谈者,正是孙彧。”  司马隽虽然不常参与清谈,可对于松山书院当年之盛早有耳闻。  “如今松山书院已经没落,松山学派亦销声匿迹,莫非也与孙彧有关?”  “正是。”庾逸道,“孙彧过后,继任者才学平平,只会附庸风雅,不求上进,清谈雅会亦渐渐流于俗套。当今的清谈,不论学问,不议时弊,只谈虚无,再无当年松山书院的雄辩之音,着实教人唏嘘。”  孙微没有言语。  关于孙彧的过往,她年少时,知道的不多,只道祖父是个不幸遭罪的读书人。  等后来到了建康,她才知道,祖父曾有多少显耀的过往,曾被多少人敬重。他的文章曾千金难求。而在安宁,他的才华只能用来书写平平无奇的公文,还有自娱自乐的诗赋。“如此说来,庾公子与孙先生的对谈,也已收录书中?”她忽而道。  “正是。”庾逸道。  “不知妾可否拜读一番?”  庾逸看了看她,温声道:“在下喜不自胜。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王妃指教。”  ——  那些书稿,庾逸很快着人送到了孙微跟前。  孙微在灯下,一口气读完,只觉心中情绪激荡。  她好似又看见了当年的祖父和庾逸秉烛夜谈之后,脸上那欣慰的笑意。还有,当年在一旁偷听的自己。  年少时的岁月清苦,但祖父犹如家中梁柱。有他在,孙微从不觉迷茫焦虑。  如今想来,祖父见过许多风雨,亦有安贫乐道之智。当年他曾说,在安宁就很好,强过建康。  只可惜,当年的他们没有听。  过了两日,司马隽领着一行人启程,到了湘水边上。他们将乘坐大船,经由巴陵入长江,再顺流东下,往建康去。  孙微亲自前往庾逸的船庐,将书稿还给他。  “公子此书,着实教人受益匪浅。”孙微道,“待书成之时,不知公子可否容妾抄眷一份?”  庾逸笑道:“承蒙王妃喜爱,待书成之时,在下自会令人将抄本送上。”  上辈子,孙微知道庾逸著书,可他下狱之后,庾家被抄。他的心血,也被一把火焚毁了。  “多谢公子。”孙微道,“不知这书稿到成稿之时,还须多少时日?”  “尚且未知,”庾逸苦笑,“王妃也听到了子珩所言,他非要在下先疗伤,再行著书。不过王妃放心,就算不能完本,在下也会将既有的书稿抄给王妃。”  孙微听出了弦外之音。  “公子疗伤,也不过增添些时日,怎会不能完本?”  庾逸只淡淡一笑,道:“不说也罢。”说罢,他看了看那些书稿,道,“幸而孙先生的这些,在下都写完了,否则也不知还有多少遗憾。”  孙微沉默片刻,道:“庾公子似乎对孙先生十分敬重。”  “孙先生的遭遇,世人但凡知晓的,又有谁不欷歔感怀?”庾逸叹道,“当年松山书院之盛,如日中天,可孙先生离去之后,再无声息。在下与孙先生虽相谈甚欢,却可觉察其无尽遗憾。人之渺小,犹如蚍蜉撼树,待山崩地裂时,亦只能望而兴叹。”“蚍蜉撼树。”孙微轻声重复着这话,道,“孙先生也这般说过?”  庾逸摇头。  “孙先生不曾如此说过,不过是在下体悟。在下将这段写完之后,也曾想送去给孙先生,请他斧正。只是到了那时,在下才知晓,孙先生已经过世两年了。”  庾逸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孙微心中却知道,孙彧或许有遗憾,却并非像庾逸说的那样绝望。  她时常觉得,自己遇事总能临危不乱,乃是得益于祖父。  正是他时常教导自己,这世间从无绝人之路。纵然遇得不如意,也切不可自怨自艾,万事都要往好处看。  “如此,”孙微道,“着实可惜了。”  庾逸看着孙微,却是一笑。  “不瞒王妃,”他说,“先前初见之时,在下说王妃面善,其实亦是想起了孙先生。”  孙微愣住。  “哦?”她面色不改,道,“怎讲?”  “在下观王妃的眉目,只觉与孙先生的孙女颇为相似。”  孙微心中咯噔一声。  她尽量稳住心神,道:“庾公子见过孙先生孙女?”  “正是。”庾逸道,“当年,孙先生引在下去他的书房之时,曾偷偷告知在下,说他有一名孙女,十分好学,好奇也心重。孙先生每有宾客到访,她总喜欢站在书房的屏风后面偷听。他让在下切莫在意,只当做不知道就是。经了孙先生这番话,在下反而留意起那扇屏风。只见那里果然站着个女童。她并不安分,偶尔露出手脚,听得兴起之时,还会将头伸出来。在下当时只觉有趣,只望一眼,就记住了她。而王妃的眉目,的确与她有几分相似。”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书稿 孙微只觉后背一阵冒汗。  她现在才知晓,原来她每一回偷听,祖父竟是一清二楚。只有她自己沾沾自得,以为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孙微极力镇定,微笑道,“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妾听闻,岭南人眉目多有相似之处。想来,是这个缘故。”  庾逸也笑了笑:“王妃言之有理。王妃身在苍梧,而孙先生在安宁,两地虽同属岭南,却相去甚远,是在下想多了。”  得了这话,孙微心头稍松。庾逸没有司马隽那疑心病,应当不会深究。  她随即换了个话题:“妾还有个疑问,想请教公子。”  “王妃请问。”  “妾记得,公子在书稿里盛赞孙先生的文章,赞其文辞优美,仿若深谷幽兰,清芬自远。妾阅读书稿之后,对孙先生的文章亦不由心驰神往,想拜读一番。只是不知,在何处可得?”  庾逸笑笑:“这并非难事。在下的书匣中,就有一套孙先生的文集,乃是当年造访安宁时,孙先生所赠。回头在下让人从书匣里找出来,送去给王妃就是。”  庾逸竟然有孙彧的文集?  这倒是教孙微没想到。  孙彧的确会整理自己的文章,可他向来不轻易示人。那些文集,最大的用处,大约是作为孙微姊弟抄书练字的范本。孙彧的文集都是孤本,离世之后,都有她父亲保存,断然不会赠与别人。  可庾逸既然这么说了,应当不会有假。  孙微不由疑窦丛生。  “当真?”她微笑,“如此,便就有劳公子了。”  她又与庾逸闲聊了几句,正要离开之时,却听庾逸对随从吩咐:“去看看世子是否得闲,说我有事求见。”  孙微定了定。  说实话,方才,庾逸说,她与孙彧的孙女长相相似,让她有些心虚。  庾逸这里尚且能敷衍过去,可若传到司马隽耳朵里,恐怕就不好对付了。  “不知公子为何事见世子?”孙微问。  庾逸道:“并无大事。前几日,世子听闻了孙先生的事迹,也颇感兴趣,说近来闲暇,也想读一读这书稿。今日王妃还了书稿,在下正好给世子送过去。”  “就这事?”孙微笑道,“妾正好要去寻世子,愿意代劳。公子腿脚不便,好生歇息吧。”——  孙微也不知司马隽为何要读庾逸的书稿。要知道,他的书架上净是些兵书策论和舆图,一有闲暇,他就恨不得扎进那沙盘里,反复推敲着兵书上的用兵之法。  他莫不是生了什么心思,才对孙彧感兴趣?  孙微让自己镇定,万不可乱了阵脚。  于司马隽而言,有疑惑,就大大方方问出来,反而不会显得心中有鬼。  而司马隽的答案可谓平平无奇。  “这些日子都在船上,着实清闲,我也想读读别的书。正巧前几日听夫人和伯悠说起这书稿,便也来了兴致。过得这几日,连我也忘了,书却送来了。”  孙微看他那无所谓的模样,心想,果真他不当一回事,不读才好。  她笑道:“原来如此。”  说罢,她正想将话头撇开,再暗地里吩咐侍从将书稿送回去给庾逸,却听司马隽继续道:“方才伯悠的侍从说他要来送书,怎么来的却是夫人?”  孙微道:“妾正巧去探望庾公子,看他腿脚不便,索性替他走一趟。”  “哦?”司马隽伸手,拿起一册书稿翻了翻,道,“夫人去探望伯悠了?他今日如何?”  “公子看起来精神尚可,就是世子不让他继续著书,教他颇为难受。”孙微眼睁睁看着司马隽将书稿放到她够不着的地方,道,“妾以为,这船上着实乏闷,公子又是个病人,总要有事做一做才好。”  “著书费神,他该专心养伤。”司马隽道,“这里还是荆州地界,明日过了蒲圻县就是江州地界了。我已经令杨荃在江州和荆州交界之地接应。夫人且在船上再忍耐两日,等出了荆州,夫人便可下船,也不会觉得乏闷了。”  孙微心想,自己明明说的是庾逸,他却把话头岔到了自己身上。  她又瞥了那书稿一样,知道多说反倒要引他多心,只得作罢。  自从入了荆州地界,司马隽就格外当心。只是入了夜,总要停船靠岸。  第二日午后,船在蒲圻城外靠了岸。  孙微听闻司马隽要下船,忙来见他。  “蒲圻县令陈望,是父王的故交,早在苍梧祭拜之时,他就遣使者送来祭礼,与我相约,过蒲圻之时,就到他府上一叙。我等去岭南多时,荆州情势如何,陈望最是清楚。向他打听,可得许多外头不知道的事。”司马隽道,“我去去就回,且邓司马也安排了人接应,不会有事。”孙微沉吟。  她知道陈望这个人。  上辈子她当上豫章王妃的时候,此人早已经辞任还乡。据说在蒲圻县令任上时,他与桓氏不睦,被桓熠撵走了。不过,跟豫章王这边的关系却是不错,作为老豫章王的故交,每逢年节,豫章王府的礼单上都会有他的名字。  这蒲圻虽是荆州地界之内,司马隽却敢放心停靠,也是出于这一层。  再者,这阵子确实鲜有听闻荆州的消息,只知桓熠病入膏肓,而桓定和桓安在闾丘颜的周旋下,暂且相安无事。  但孙微知道,这不过是雷雨之前的沉寂。  若无意外,桓熠的身子应当撑不过今年。司马隽想打听的,应当也与桓熠有关。  “知道了。”孙微道,“妾就留在船上,世子务必当心。”  ——  船上的用物,已经消耗不少。如今船得以靠岸,少不得要赶紧下船采买。  孙微写了个单子交给邓廉,让他派人去置办。邓廉看了看,上头写的,都是些香料的名字。  “王妃要做香囊么?”  孙微道:“船上无所消遣,正好做些女红。”  邓廉笑了笑,答应下来。  这香囊,孙微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上辈子,她每日在王府里,无所事事,总会做些女红。其中,钻研得最多的就是制香。她收藏了许多的香方,闲来无事就做一些。  这本事,在那时的建康,可谓声名在外。  倒不在于她的香制得多出色,而是她时常拉着一班贵妇人,到豫章王府的棠园里去品香饮茶,坊间称之为香会。其盛名,可与名士们的雅会比肩。  当然,如今,孙微没有施展之地。此事,彻底成了她私下的爱好。  船上着实无聊,她就想起了这消遣来。这两日,她用锦缎缝了个香囊,只差填入香料了。邓廉离开之后没多久,庾逸的随从来到,手里捧着一本书。  孙微问道:“公子可是还在歇息?我让人做了温补的羹汤,稍后就送去。”  “禀王妃,公子方才下船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八章 字迹 “下船?”孙微道。  随从道:“公子去年经过蒲圻时,曾托一位好友买琴。早前那人来信,说琴买着了。今日恰巧经过,公子便取琴去了。”  “原来如此。”孙微说罢,看了看他手中的书,“这是什么?”  “昨日,公子令小人去书匣寻孙先生的文集,小人寻到一本,公子令小人先送来给王妃。剩下约莫还有五六本,小人稍后再去将找出来。”  孙微来了兴致,接过那书。  看纸张成色,已经有些年头。  可当孙微瞥见封面上的字,她眼神一定,笑意僵在脸上。  ——  邓廉对孙微的吩咐不敢怠慢,不过脱不开身,又找不到阿茹那样精细的人。他想来想去,船上也就殷闻腹中有些墨水,便让他亲自走一趟,并速去速回。  蒲圻城不大,市集倒是不小。不过殷闻毕竟头一回来,要去何处找香料,一时也没有头绪。  幸好才到街口,他就遇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庾逸。  庾逸本就是一副随和性子,曾在船上与殷闻说过话。殷闻见到他,忙迎上去见礼。  “殷校尉来替世子办事么?”庾逸道。  “在下来为王妃采买些香料,”殷闻道,“只是找不到香料铺子,全无头绪。”  “哦?”庾逸道,“此间市集,寻常香料定是不缺的,不过既是王妃要的,想来不限于此。殷校尉这么若要一家一家问,只怕一整日夜问不完。我正巧识得此间行商之人,殷校尉何不随我前去问问?”  殷闻大喜,连声应下。而后,他随庾逸走入市集之中,没多久,进了一间铺子。  那铺子只开半扇门。走进去之后,却见里面庭院宽阔,别有洞天。  有个姓谭的掌柜出来与庾逸见礼,颇为热络。  客套过后,他将庾逸和殷闻引至雅间里,一方形似焦尾的古琴已经安放在案上。  他正要介绍,庾逸却说不必。  “若是好琴,我一试便知。”他说,“烦请掌柜替殷校尉看看他手中的单子,上面的香料,要去何处才能找着?”  谭掌柜应下,将单子接过来,边看边道:“生姜、艾草、藿香是寻常香料,街尾的铺子就能买到。檀香和丁香也有,不过要好的,须得找一找,在下可以替校尉去打听。只是这龙脑香太过金贵,我等蒲圻小城恐怕买不到。这苏合香是何物?在下愚昧,闻所未闻。”庾逸笑了笑,边调琴边道:“难得我让殷校尉来向谭掌柜讨教,谭掌柜却并不在行,教我好没面子。苏合香出自大秦,西域商人手里有。去找个西域商人问问便知。”  谭掌柜笑道:“原来如此。”而后,他看着单子,又露出困惑之色:“那这一味香料又是什么?小人连这字也不认得。”  庾逸看谭掌柜颇为为难,索性将他手中的单子拿过来。  目光落在单子上的一瞬,他倏而愣住。  “这单子,是何人写的?”庾逸看向殷闻,问道。  “是王妃写的。”  庾逸看着他,似乎有些狐疑:“是王妃亲笔所写?”  “正是。”  殷闻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见庾逸蹙眉盯着那单子。  “莫不是这香料有什么难处?”他问。  庾逸没有答话,却忽而站起身,拄着拐杖,快步离去。  殷闻和谭掌柜皆愕然,面面相觑。  谭掌柜忙道:“公子,这琴……”  远处,庾逸扬声道:“买了,替我送去船上。”  ——  船上,孙微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  “这书,庾公子可读过?”孙微问那仆从。  “自是读过。今天早晨,小人从书匣里翻出来后,还拿去给公子过目了。公子就是看了之后,说这是第一卷,可以让王妃先读。小人这才送来的。”  孙微一时心绪纷乱。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看到它。  那书的封面上写着“丰秀文集”。  丰秀,是她祖父孙彧的字。  而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乃是她亲手所写。  小时候,祖父孙彧曾说她字不好,让她抄写这《丰秀文集》,作为每日功课。  孙微记得,自己那时十分听祖父的话,果真一边练字一边抄写,将整整一套文集都抄写了下来。  祖父也果然很是满意,并且将抄稿都收走了。  她确实练得了一手好字,连安宁府的主簿也夸她的字写得好。而自己如今写字的笔迹,就是那时候练就的。  她以为,那些字纸,应当都拿去烧柴引火,或者拿去做了纸样,也可能用在什么地方糊了墙。可万万没想到,祖父竟是将它们都保存下来,装订成册。然后,还送给了庾逸。  孙微感到一阵头疼。  世间确实有写字相似的人,但她知道,以庾逸的学问,他能辨认得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而司马隽……  想到他,孙微只觉得心跳得愈发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孙微和鲁娴的字迹没有对上的机会,她就没有麻烦。  司马隽见过她的字,却不曾读这文集,所以当下无碍。  而庾逸虽然度过这文集,可并不曾见过她的字,亦是无碍。  所以当下,并非到了绝路。若能将那《丰秀文集》毁了,便可永绝后患。  她当即对那随从道:“余下的几卷不知放在何处?何时能找出来?”  随从没想到这王妃竟如此急切,只好答道:“公子理书向来有章法。同一套书想必在同一个书匣里。”  孙微颔首,道:“我与你一道去。先前,庾公子曾说,我若想看书,可到他的书匣里去挑选。如今既然闲着,我也正好去看一看那些书匣。”  随从答应下来,领着孙微到了放置书匣的舱室。  不料,这舱室颇为逼仄,只一人能进去。  随从道:“此间小人熟悉,还是小人来找。小人将《丰秀文集》找出来,即刻就送到王妃船庐。王妃再有什么想看的,吩咐小人继续找便是。”  孙微原本想着自己能帮一把手,也可再看看,还有什么与祖父相关的遗漏之物。见得如此,她也只得作罢,道:“如此,有劳你了。”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船庐,等关上门,才察觉了异样。  伺候她的仆妇紧张地立在屏风旁,目露恐慌,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妾劝王妃莫要声张。”仆妇后面,探出了一张精致的脸,竟是姚蓉。  她说话仍旧不紧不慢,嗓音轻柔:“若有了声响,便不妙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一十九章 报信 孙微看着姚蓉,一动不动。  “放了她。”她冷冷道。  姚蓉笑答了个“是”,随即不知用什么扫过那仆妇颈后,那仆妇随即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妃别慌,妾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她能听的。若是听了,小命不保。妾可是为了她着想才这么做的。”姚蓉收了刀,说道。  孙微知道她并不怕自己马上叫人,她此来,必是有什么事。  心思一转,她镇定下来。  “你要说什么?”她问,  “桓熠死了,桓定正打算找王妃报仇。”  “桓熠是闾丘颜害死的,他找错人了。”  姚蓉笑了笑:“那日桓熠在武昌城外面见王妃,而后就不省人事。这么说来,害死桓熠的只能是王妃,怎会是忠心耿耿的闾丘长史呢?”  孙微没说话,心中飞快计较。  确实,若是将桓熠的死回溯到那日,害死桓熠的只能是她。  不过姚蓉特地到这里来告诉自己,本身就说明了一些微妙之处。  孙微道:“看来,闾丘长史果然一个字也信不得。他曾说,会替我解释,让桓氏相信那日桓熠晕倒与我无关。如今看来,桓氏并不信他的话。”  姚蓉笑了笑。  “照妾说,这事怪不得闾丘长史。桓熠死前,曾短暂清醒过不到一个时辰,这期间,只有桓令仙和他说上话。桓熠死后,桓令仙向她父亲桓熠禀报,说桓熠的遗言就要桓定杀了王妃,好替他报仇。桓定上位全靠一个孝字,怎能不从这遗言?”  孙微道:“如此说来,桓氏上下,竟这般糊涂,只由着桓令仙胡言乱语?”  姚蓉道:“此事,桓令仙固然有错。可归根究底,还是去年她造访寻阳时,王妃让她狼狈而归,以至于记恨到今日。王妃也并非没有一点错。”  孙微冷笑:“桓令仙与闾丘长史在江州撒野,我莫非还不能把他们赶走?”  “话不能这么说,长史对王妃可是十足敬重。”  孙微看着她:“夫人今日来,莫非就是来与我斗嘴的?”  姚蓉道:“王妃责怪长史,妾知晓。是长史没有约束好桓女女君,才最终出了变数。长史自知失信于王妃,心中愧疚,故而他令妾来通风报信,将功抵过。”她说罢,朝船庐的窗外瞥一眼:“王妃快跑吧,桓定的人马上就到。”  孙微心中一惊,也往窗外望去。  只见岸上,一阵尘头从远处漫起,显然是有一队人马正在靠近。  另一侧,姚蓉已经坐到了窗上:“王妃随妾走吧。听闻王妃水性极好,只要跟着妾凫水一里路,岸上就有接应的人。届时,王妃可以随妾去荆州城。”  孙微冷冷道:“长史还想再劫持我一次?”  “王妃去不去,自是由着王妃。”姚蓉道,“闾丘长史心善,他曾吩咐妾,若是王妃不走,便让妾给王妃提几个醒。第一,莫走水路,江面已经设了关卡,贸然前往便是自投罗网。第二,莫寄望于世子,世子现下想必已经不省人事了。”  孙微的心再度牵扯起来。  “世子怎么了?”她赶紧问。  “桓定要收拾的人是王妃。王妃与其担心世子,不如担心自己。”  姚蓉说罢,对孙微眨了眨眼,轻盈地跃入河中,没了踪影。  孙微明白姚蓉的意思,突然想起了陈望。  桓定要对付她,必定要支开司马隽。而蒲圻县令陈望把司马隽请去,若是为了调虎离山,或者说,心存歹念……  孙微几乎不敢往下想。  姚蓉说水路不能走,无论真假,至少水路有风险,只能转向陆路。  她随即把书放入木匣里,转身推门出去。  邓廉正快步朝她走来:“有人来了,只怕是桓氏的兵马,臣已经派人入城知会世子。”  孙微边走边道:“他们是冲着我的来的,此间紧迫,等不得世子回来。岸上有马车么?”  “有!”  孙微带着邓廉匆匆下船,却见码头上另一辆马车停下,庾逸正从上头下来。  看这阵仗,庾逸自然知道出事了。  “出了何事?”  孙微只道:“此事与公子无关,请公子乘马车进城。等风头过了,再乘船回京。”  她说罢,匆忙上了马车。  忽听邓廉惊呼一声“公子”,庾逸也跟着上了孙微的马车。  “走!”庾逸令道。  邓廉知道不能再耽搁,当即亲自驾着马车,疾驰起来。“公子为何跟来?”孙微讶异道。  “在下方才问王妃,出了何事,王妃还未回答在下。”  ——  河岸边,姚蓉上了岸,在岸边的小屋换了身衣裳。  她拎着个包袱出了屋子,对外头的男子道:“亏我连干净的衣裳都替她备好了,她竟不领情。”  “你在她眼中恶迹斑斑,她不领情也是寻常。”闾丘颜挥挥手,打发了来传信的信使。  “那她岂不是死定了?”姚蓉道,“桓定来势汹汹,连你我都措手不及。这一路赶来,奔波了整整两日,也就将将比他的人早到了三炷香。豫章王妃身边不过带着零星的护卫,如何抵挡桓定的人马?”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不过方才得了消息,兴许是个变数。”闾丘颜将手中的纸条撕碎,扔到江水之中,“庾逸竟与她同行。”  “庾逸?”姚蓉想了想,“那位灵虚公子?”  “他是桓定夫人庾氏的亲侄儿。”闾丘颜道,“此人学识广博,在庾氏中地位很高。庾逸若在桓定手上出了事,只怕整个庾氏都要找他拼命。庾氏虽没落,却不是一无所有,他们若发难,桓定少不得惹一身麻烦。故而若是庾逸出面,未必保不住。”  姚蓉嗤笑一声:“那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豫章王妃与庾逸没有一丝沾亲带故,庾逸凭什么保她?”  “那女子总有些教人意外的过人之处。”  姚蓉看了他一眼,问:“你究竟想救她,还是不想救她?若说你真想救,你现在却站岸上无所作为;可若你不想救,又为何处处为她着想?”  闾丘颜笑了笑,问:“你说呢?”  “不知。”姚蓉道,“我自然盼着你莫救。豫章王妃若死了,世子不会放过桓定。桓定迟早要除,若世子能代劳,岂不妙哉?而且,豫章王妃若不死,还有可能反咬你一口,你还会惹祸上身,不是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章 追杀 “你说的是。”闾丘颜答道,“我要的是除掉桓定,至于能不能将她救下,不过随缘。”  “既然如此,何不就坐视桓定除掉她?”  闾丘颜沉默片刻,道:“那岂不可惜?”  “说到底,你对她有恻隐之心。”姚蓉冷哼一声:“她若不死,你如何激豫章王世子杀桓定?”  “他若杀不死,我仍有他法。”闾丘颜淡然一笑:“不过,不试试怎知?桓定必定设法将司马隽困在县令府。以你的能耐,助司马隽脱困,想必不难吧?”  ——  官道上,孙微的马车疾驰着穿过树林。  她已经将桓定找她寻仇的缘由,大致告知庾逸。  “荆州向来复杂,南郡公的几个儿子并不同心。加之闾丘颜其人野心甚大,妾以为,今日之事,并非只是桓定要寻仇。”  庾逸听罢,蹙眉思索了好一会,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邓廉在外头道:“他们要追来了。”  桓定有备而来,马车再快,也还是被撵上了。  又跑出二里路,孙微的马车就被桓定的人马团团围住。  “妖妇,还不速速出来受死!”桓定怒喝一声。  马车停住,帘子掀开。  可下来的不是豫章王妃。  “伯悠?”桓定惊诧道。  庾逸放下拐杖,向他见礼:“姑父,好久不见。”  “你如何在此?”桓定问,“那妖妇何在?”  “侄儿与豫章王世子同行,正要返回建康。不知姑父所说的妖妇,指的是何人?”  “自是豫章王继妃。”桓定道,“你恐怕还不知,那妖妇在荆州犯下罪孽,害死了南郡公!我在郡公灵前立下誓言,必亲自将妖妇缉拿,将其手刃!”  “姑父节哀。”庾逸道,“可侄儿听闻,谋害南郡公的,并非豫章王继妃,而是闾丘长史。”  “那妖妇的罪行,是郡公临死前亲口对令仙所言,还会有错?”  “不知姑父是否亲耳听见?”  “放肆!”桓定怒喝一声,“那妖妇给你下了什么药,竟让质疑起你的姑父和表妹!你速速让开,否则,莫怪我无情!”  庾逸寸步不让。  他昂首道:“继妃对侄儿有恩,恕侄儿难以从命。”  桓定冷下脸,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大喝一声:“弓弩手!”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旋即张弓搭箭,直指庾逸。  庾逸的随从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些都是寻常的仆人,手中并无兵器,或上前相劝,或挡在庾逸跟前。  可庾逸似乎早已吃透了桓定的心思,一动不动。  桓定暴跳如雷,大骂“竖子”,亲自下了马,揪着庾逸的衣领,将他推倒在路边。  他指着庾逸,咬牙切齿地说:“若非你姓庾,我今日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他四下里望了望,道:“那妖妇就算是跑了,也必走得不远,搜!”  随行军士应声而动。  可周围皆是草木茂密的广阔野地,人撒出去,半天也无所收获。  桓定的面色更加难看,猛地回头,只见庾逸正从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他忽而明白,庾逸方才与他废话一番,不过是拖延,好让豫章王妃逃跑。  “庾逸!”桓定走到他面前,道,“你竟敢欺瞒长辈!那妖妇去了何处?”  庾逸淡淡地说:“回姑父,继妃早就回江州去了。”  桓定猛地拔剑,架在庾逸的脖子上。  庾逸的脸上仍旧毫无惧色:“姑父要杀继妃的消息,继妃早就知晓了。既然知晓,便早有应对。”  “胡说八道!我在人方才分明看见那妖妇下船了!”  “姑父手下看到的女子,果然就是继妃么?”庾逸道,“她早知道姑父在江上设伏,因此换成了陆路去江州。看来,姑父还被蒙在鼓里,究竟被谁耍了,还一无所知。”  在江上设伏,的确是桓定的计谋。  这蒲圻地处荆、江二州交界,岸上有哨岗。继妃若要走水路逃走,必定要经过他设下的伏击点。  知道这计谋的,只有他的几个亲信。  可若是庾逸也知晓了,那就是说明的确走漏了消息。  身边竟有奸细!  桓定瞬间冷静下来。  “姑父,”庾逸劝道,“侄儿知道姑父心中悲痛,可切莫因此失了理智。姑父若是杀了继妃,豫章王世子岂会善罢甘休?”  桓定冷哼一声。  “那又如何?他若要报仇,尽管领兵来打,我怕他不成?”  “若是如此,姑父岂非中了贼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庾逸耐心道,“荆州才失主公,正是人心浮动之时。姑父何不平心静气地想想,姑父此番来蒲圻,就是谁促成的?那人恐怕正在荆州城兴风作浪也未知。至于姑父的杀父之仇,待一切水落石出,姑父再寻仇也不晚。可若是荆州出了岔子,姑父就再没有挽救的机会了。”桓定听着这话,目光闪了闪。  他唤来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后,他看了庾逸一眼,收了剑。  “你说得有理。方才是我太过激动,切莫放在心上。”  庾逸道:“侄儿不敢。”  桓定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道:“你姑母常常念叨你,说一两年不见了,也不知你在何处。什么时候想安定下来了,便来见我,荆州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庾逸不置可否,只道:“这些年,是侄儿疏忽了。待侄儿休养好了身体,必定亲自登门,向姑母赔罪。”  桓定颔首,道:“我还须赶回荆州,你好好保重。”  庾逸起身行礼,目送桓定率兵离去。  待那马蹄声远去,好一会,只听身后传来草木拨开的动静。孙微和邓廉等人,从浓密的灌木从中钻了出来。  就在庾逸身后的两丈之外有一道干涸的深沟,面上长满了高草和灌木,面上看不出来。方才孙微等人情急躲避之时,发现了这里,就藏身其中。  桓定和手下的人认定他们必是跑远了,不曾仔细搜索近处,才让他们这一招灯下黑得逞。  “多谢公子舍命相救。”孙微拍干净身上的树叶草屑,上前一礼。  “举手之劳罢了,何来舍命一说。”庾逸笑道,“王妃客气。”  “方才妾听到桓将军拔剑,当真心惊肉跳。”  “王妃放心,桓将军虽冲动,却并非寡恩无义之人,在下心里有数。”  孙微颔首,随即对邓廉道:“方才邓司马派入城中送信的人,不知是否有了消息,世子那头如何了?”  “还未有消息。”邓廉上前道,“臣预备着亲自走一趟。前头有个村子,等臣将王妃安顿好,便回城找世子……”  话音未落,忽然,杀声四起。  众人看到桓定的旗号,面色一变。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一章 翻覆 桓定先前竟是假装离去,弃了马,三面包抄围拢而来。  众人不曾听到动静,待得被围之时,已是不妙。  邓廉等护卫即刻展开,将孙微和庾逸护在身后。  庾逸望着得意洋洋的桓定,道:“姑父怎回来了?”  “兵不厌诈。”桓定冷笑道,“你们诈了我一番,我亦不过略施小计。”  说罢,他看向孙微,道:“将那妖妇拿下。”  “姑父住手!”庾逸急道,“这是有奸人作梗,姑父还不明白么?南郡公并非继妃所害,姑父与继妃为敌,岂非中了小人的奸计!”  “究竟如何,我将这妖妇捉回去一审便知。”桓定高傲道,“若有误会,我亲自赔罪。”  说罢,桓定的人一拥而上。  可正当此时,一支箭倏而落下,正正穿过桓定的帽冠。  他吓了一跳,身边的人也乱起来,将他护着退下,大喊大叫。  只见道路旁的大树上,殷闻稳稳站着,手里举着一张弩:“再往前一步,性命不保,还请桓将军自重!”  桓定手下亦有弓弩手,连忙射箭还击。却有更多的箭从四周茂密的树林射出,落在人群之中。  桓氏的人在明处,暗箭难防,一时竟是难以招架。  孙微已经和庾逸上了马车,在邓廉的掩护之下疾驰而去。  孙微虽不会骑马,但这些日子,还是学了些赶车的要领。她亲自驾车,在鞭子的催促之下,马车颠得几乎散架。  “公子扶稳!”孙微大喝。  “我的腿脚不好,会拖累王妃,”庾逸忽而道,“我看前方树木更加茂密,王妃寻了时机便自行躲起来,不必管我。”  “公子呢?”孙微问。  “他们要的人是王妃,不会动我。”庾逸道,“王妃自保便是,无需再考虑旁人。”  孙微听这话,咬了咬唇。  “公子为何信任妾?”她说,“难道公子不疑,是妾骗了公子?”  “以在下对王妃的了解,王妃不会拿这事骗我。”  孙微心头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庾逸道:“他们追上来了!”  心中一慌,孙微只得继续打马。可那两匹马再快也快不得了,倒是道路愈发崎岖难行,马车跑得愈发颠簸。  突然,路面上出现一个大坑,马匹嘶叫着失了蹄,带着马车一下翻倒。  就在滚落的瞬间,孙微感到自己被人抱住:“当心!”  而后,天旋地转,身子不知砸在何处,有软的、有硬的。  待得一切停下来,孙微喘着气,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身上有些疼,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外头,有些厮杀的声音传来。  是邓廉他们正与追兵打斗么?孙微心想。  “王妃……如何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微才察觉,竟是庾逸抱着自己,垫在她身后,他的手牢牢护住了她的头。  脖颈处一阵温热,带着鲜血的腥气。  孙微忙起身来看,这才察觉那血是从庾逸的额角顺下来的。  “公子!”她慌忙道,“你流血了。”  “无碍……”庾逸闭着眼睛,“你快跑……”  孙微忙拿出自己的帕子按在上面,见是不妥,又撕下衣摆,给他缠上。  “公子切莫睡去!”她牢牢按住他的伤处,“世子的人很快便来。”  庾逸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目光温和:“孙先生那样疼爱你,必定不愿你受伤,你走吧……”  心跳似乎顿住。  “公子说什么?”孙微道。  庾逸张张口,却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孙微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庾逸认出了她。  孙微盯着庾逸,知道这秘密一旦张扬出去,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你头上有玉簪。心里一个声音道,。方才那样剧烈的翻覆,这簪子脱落出来,无意中刺进了他的脖颈,也不过是一场意外,不会有人怀疑。  外头脚步声在靠近。  “夫人!”那是司马隽的声音,颇为急切。  孙微凝视着庾逸平静的脸,知道这是自己该做抉择的时候。  ——  翻覆的马车,几乎滚下了山崖。车辕断裂,车厢落在一边,幸好有巨大的树木拦着。  司马隽急匆匆地过来,见车厢破损,忙与侍从将上面断裂的木头挪开,又掀开车帏:“夫人!”话音才落,他与孙微四目相对。  “世子,妾无碍。”孙微仰着头,答道。  司马隽的心倏而放下,忙伸手拉她。  车厢已经破损,她从里面  “世子先救庾公子!”孙微将不省人事的庾逸抱在怀里:“庾公子受了重伤,怕是支撑不得许久!”  ——  因着庾逸受伤,司马隽将桓定击退后,并未恋战,匆忙退回船上。  杨荃的水军也已经得信赶来,将司马隽一行护在江上。  船上的郎中为庾逸查看伤情,说他晕厥是失血体弱,但血及时止住,也不曾伤及要害,并无性命之虞。  何时能醒来,尚无定论。  得到这消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世子,现在回江州么?”邓廉道,“此间仍是荆州地盘,若桓氏说我等率水师来犯,只怕朝廷那边又有了说法。”  司马隽沉吟片刻,神色冷峻。  “不忙。”他说,“拿我的拜帖去蒲圻县令府,就说我想见桓将军一面。”  邓廉讶然:“公子要去见桓定?”  “来而不往非礼也。”司马隽擦拭着自己的剑,双眸映着寒光,“此事不可不明不白。”  邓廉应下。  “夫人如何了?”他又问。  “王妃方才用了些羹汤,又道庾公子那边探望去了。”  司马隽朝庾逸的船庐那边望了望,道:“知道了。”  说罢,他朝那边走去。  庾逸的船庐里,郎中仍在为庾逸疗伤。  孙微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听旁人道了声“世子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转头,司马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她竟无所察觉。  目光相触,司马隽见那眼底似是迷茫,又似有重重的心事,全无从前波澜不惊和要强的样子。  这样的鲁氏,他是第一次见到。  “夫人也受了伤。”司马隽淡淡道,“当静养才是,不该到此处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低落 孙微垂下双眸,道:“妾只是有些磕碰,并无大碍。”  她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低落,仿佛晚风拂过。  司马隽将语气稍稍放缓,道:“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孙微看着他,应了一声,而后,起身随司马隽出了去。  船庐上点着羊角风灯,迎着几步外的船舷。再远,就是黑漆漆的河面。  孙微的脸上有些许擦伤,手上已经包扎好。看她行走的姿态,确实没有大碍。  “伯悠受伤,非夫人之过。”司马隽道,“夫人不必内疚。”  孙微没有答话,只看着江面上的渔火,淡淡地问:“天明之后,世子就回江州去么?”  “伯悠无碍,便不急着回去。”司马隽道,“我打算与桓定见一面。”  孙微露出讶色。  “世子莫不是要向他问罪?”  “他做出这等事,难道不该问罪?”  孙微摇摇头:“桓定失了心智,一心咬定是我杀了桓熠,连庾公子也说服不了他。除非世子提我的头去见,否则他不会见世子。”  “那就只能先拿住他。”司马隽道,“取其要害,其阵自破。”  孙微不置可否。  “今日在蒲圻县,世子被困住了?”她问道,“莫不是县令陈望投了桓氏?”  司马隽颔首。  “陈望虽曾与桓氏不睦,但恩怨皆在桓熠。”司马隽道,“他到底还是想将这蒲圻县令的位子坐稳,如今桓定上位,来与他修好,他便为桓熠所笼络。他今日倒是不敢杀我,只将我困在县令府中。我的人马大多在外头,不得消息,亦不敢轻举妄动,故而耽搁了时辰。”  孙微知道,这大约又是自己引发的变故。  上辈子,陈望在桓熠发兵攻打京城的时候,誓死力谏,被桓熠关到了牢里。后来桓熠兵败,陈望被救出,得了宁死不屈的名望,也被豫章王府待为上宾。  这辈子,桓熠不曾发兵,自然也就没有了陈望下狱的事。陈望与桓熠有过节,与桓定却没有。桓定上位,要笼络陈望,必是许了很多的好处,陈望这才肯把宝压在了桓定的一边。于是,有了今日围困司马隽的事。“后来,世子如何脱身?”孙微忙又问道。  “后来,县令府中突然来了刺客。”司马隽道,“将府中搅得大乱,我也有了脱身的时机。”  孙微讶然。  “刺客?世子可知是什么刺客?”  “据说,那刺客身形小巧而灵活,像个女子。”司马隽看着孙微,“邓廉说,姚蓉今日曾到船上见夫人?”  孙微明白过来,颔首:“确有此事。既这般,想来,闾丘颜也在蒲圻。”  轮到司马隽诧异:“怎讲?”  “闾丘颜行事,向来目的明确。他既然让姚蓉出面,可见其中盘算不简单,须得马到功成。姚蓉来见妾是,对妾说,闾丘颜令她来通风报信,乃是为了将功赎罪。”孙微道,“这托辞,自不可信。桓定来杀妾,他们让妾逃走,又将世子从县令府之中放跑,可见就是为了让世子与桓定当面遇上,大战一场,最好来个两败俱伤。从前,每有大事,闾丘颜皆亲自坐镇。今日如此紧要,事关荆州和江州主公性命,闾丘颜又怎会不在蒲圻?”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夫人所言有理,但有一点,我以为不通。”  “哪一点?”  “闾丘颜要引我与桓定厮杀,只消让桓定杀了夫人,再放我去追击桓定便是。”他说,“又何必大费周章,让姚蓉去提醒夫人?”  孙微一时结舌。  这一点,她其实也想不明白,这闾丘颜到底安的什么心。  “此事倒并非紧要。”司马隽继续道,“夫人以为,我等真正该对付的,是闾丘颜?”  “正是。”孙微道,“桓定已是被闾丘颜牵住了鼻子,你我切不可如他一般愚笨。闾丘颜既然想坐收渔翁之利,我等不若就反其道而行之,反将他摁到水里。”  这话不紧不慢,却饱含杀机。  司马隽看着孙微,羊角灯下,她的目光,并无初见之时的柔弱,亦无与他斗嘴置气时的狡黠。  她神色沉静,仿佛在说一件早已经尘埃落定的事。  “夫人有何良策,我洗耳恭听。”他缓缓道。  ——孙微与司马隽商议了一番对策之后,已是深夜。  她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又来到了庾逸的船庐。  汤药已经放凉,随从正设法喂他服下。  兴许,他不久后就会醒来。  孙微站在床边,注视着他。  庾逸醒来指来,会对司马隽说什么,她心中并无把握。  在马车里,他救了她,哪怕将要失去性命,他仍叮嘱她快跑。  孙微想起了祖父。  世间能为祖父所称道的人,少之又少。  当年,他说过,庾逸是一位真正的君子,至善至纯,如无暇白璧。  想来确实不曾看走眼。  而孙微自己,到底并不愿意做下对不住祖父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公子因我而负伤,我寝食难安。待公子醒来,还望首先知会我。”孙微对庾逸的随从吩咐道。  那随从赶紧道:“小人遵命。”  ——  蒲圻地处荆州与江州的交汇之处,历来乃兵家必争。  江州水军大小船只足有百艘,隔着江与蒲圻城对峙。虽民间舟楫仍畅行无阻,但明眼人都能嗅出其中紧张的气味。  蒲圻城的城门紧闭。  司马隽见桓定的拜帖,果然被县令府退了回来。  而后,司马隽派邓廉再次造访蒲圻城下,不过并非要见桓定,而是拜访县令。  “世子想到城里来请郎中。”蒲圻县令陈望向桓定禀道,“此间除了蒲圻城,并无良医,世子也只得向在下求助。”  桓定听罢,问道:“何人病了?”  “是豫章王妃。”县令道,“在下听闻,豫章王妃所乘的马车滚入山林,伤得不轻,已是不省人事。世子早前向大公子递了拜帖来,就是为了向大公子求情,要一个救命的良医。岂料大公子不见,世子只好给在下递信,请在下向大公子求情。”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三章 停灵 桓定脸上的神色一动。  豫章王妃的马车翻覆,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并非第一回跟司马隽打交道。司马隽为人向来强硬,不轻易低头。他竟会为了豫章王妃的性命,低声下气地来向自己这个仇人求情?  这样的豫章王世子,倒是教桓定不认识了。  “那等毒妇,死了岂不正好。”桓定冷哼,“推了。他若不服,就来攻荆州。我倒要看看,是他那点水军厉害,还是这蒲圻县的城墙和我的十万兵马厉害。”  县令无法,只好应下。  桓定虽拒绝得干脆,可陈望也并不敢轻易得罪了司马隽。他思来想去,暗地派人送了一名郎中到船上去探病。  不曾想,那郎中竟带回来一个惊天消息。  豫章王继妃死了。  县令忙把这消息告诉桓定,桓定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问:“真的?”  “千真万确,”县令道,“那船上哭成一片,听闻世子已经连夜派人去找棺木收敛尸首,打算先在对岸的一处庙里停灵。待明日天亮,即回江州治丧。”  桓定跪倒在地,对着荆州的方向长拜道:“父亲!儿终于替父亲报仇了!”  ——  豫章王继妃的死讯不胫而走,传入了蒲圻城中的一处宅子里。  闾丘颜的震惊不亚于桓定。  “死了?”他说。  姚蓉道:“那马车现在还留在原处。我去看过,确实翻覆得要紧,她又并非金刚不坏之身,死了也寻常。”  说着,她瞥了闾丘颜一眼,问:“难过么?”  闾丘颜没答话,沉吟片刻之后,只问道:“桓定那头可知晓了消息?”  “知晓了。”来报信的随从道,“桓将军遣了好些人过江打探,确切无疑。桓将军大仇得报,打算天亮就回荆州城去,继续为南郡公服丧。”  姚蓉冷哼一声:“这桓定倒是好命。如今看来,让豫章王世子与他厮杀是不可行了,怎么办?放他回去么?”  “当然不能放。”闾丘颜道。  “你莫非要亲自动手?”  “我向来不亲自动手,动手的另有其人。”“哦?”  闾丘颜对姚蓉道:“告知桓定身边的人,就说豫章王妃的死讯是假的。豫章王世子面上派水军与荆州对峙,实则唯恐桓定率大军攻来,要弃水路改陆路回荆州。当下,豫章王妃说是正在对岸停灵,其实是在那边落脚,只等着天亮就溜走。”  姚蓉在一旁听着,目光亮起,却又犹疑。  “江州水军可就在对岸驻着,难道桓定敢打过去?”她说。  “有什么不敢。”闾丘颜微笑道,“江州水军,水战自是厉害,可到了岸上便不一定了。莫忘了,对岸其实也仍是荆州地界。桓定立了誓,要亲手杀了豫章王妃,以他那卤莽性情,此番定然也会亲自上阵。”  “知道了。”姚蓉道,“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闾丘颜沉默片刻,问:“豫章王妃停灵的小庙,在何处?”  ——  夜里,月色被云遮住,露水渐重。  闾丘颜带着人,乘着舢板,悄悄过了江。  豫章王妃的停灵之处,是一处小庙,亮着长明灯,夜风中,弥漫着烧火的气味。  闾丘颜潜行至近处,从门外看去,只见庙门打开,能看到临时改作灵堂的佛堂。  隐约间,可见两个护卫在里头守着,一名仆妇跪在棺前烧着纸。  中间一副棺木,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风吹来,四周白幡飘荡,萧瑟而诡异。  显然,一切准备都十分仓促。  闾丘颜站着观望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灯笼在风中招摇着,护卫发现了他,旋即喝止。  “来者何人?”  闾丘颜道:“不知王府上何人过世?”  话音刚落,庙门突然关上。  棺木后面,一名女子走了出来。  闾丘颜见着来人,会心一笑:“王妃果真狠人,竟拿自己的死讯开玩笑。”  “若非下狠手,岂能教长史露面?”孙微道,“长史还是给了妾几分面子,多谢长史。”  闾丘颜缓步上前,问:“王妃费尽心机地把在下找来,所为何事?”  “和长史谈个买卖。”  “哦?什么买卖?”“桓定死后,荆州一分为二,世子要南岸,北岸给长史。”  闾丘颜一愣,笑道:“王妃可知,荆州南岸近乎是北岸的四倍之大,在下为何答应这亏本买卖。”  “因为妾会替长史除掉桓定和桓安。”孙微道,“长史向来爱惜羽翼,这等龌龊事便有妾来代劳,不好么?”  “这等小事,何须脏了王妃的手。”  孙微冷笑:“那么南郡公的死,长史又为何纵容桓令仙,污蔑到妾的头上?”  闾丘颜全然没有愧疚之色。  “姚蓉想必跟王妃说过了,那是误会。”  “桓令仙已经对长史托付终身,长史如何以一句误会便敷衍过去?长史可知,这等事若为桓将军知晓,有何后果?”  “王妃说的是,在下惭愧。”闾丘颜道。  “桓将军只怕不曾想到,那日,妾与南郡公会面,是长史喂他服下了毒药。”孙微道,“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却早已经与你勾结一处,将他诓骗。”  闾丘颜笑了笑,却忽而道:“方才,王妃说将荆州一分为二,我二人分治南北。在下以为颇为可行。”  “哦?”  “不过,在下还有个提议。荆州南岸给世子,王妃随我长居北岸。”  烛火之中,孙微看着他,面色不辨喜怒。  闾丘颜走向她:“王妃以为如何?”  忽而一支长箭破风而来。  闾丘颜不慌不忙地闪身,堪堪躲过。  他看着佛像后面出现的身影,笑了一声:“世子果然也在。”  司马隽走上前来,将孙微挡在身后。  “长史亦有备而来。”他说。  闾丘颜道:“不知王妃和世子今夜设下这局,又不停套在下的话,究竟意欲何为?”  司马隽看向身后。  邓廉打开耳房的门,一人从里头冲了出来,大骂:“闾丘颜,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  闾丘颜的面色倏而僵住。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桓定。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反扑 桓定扑上前来,揪住闾丘颜的衣领。  “你把令仙如何了?把我父亲如何?”桓定上前狠狠打了他几个耳光,“你这贱奴,竟妄想我的女儿!竟杀害家主,猪狗不如的东西!”  闾丘颜并不反抗,只立在原地,由着他打骂。  桓定毕竟有了年纪,打了一会,已是气喘吁吁。  “来人!”他喝道,“将这逆贼绑起来,我要将他带到郡公灵前,碎尸万段!”  几个随从应下,旋即上前,将闾丘颜绑了。  闾丘颜仍由着他们摆布,并不反抗。  忽然,他朝孙微看过来。  只见那俊秀的脸,被桓定打得唇角渗血,却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灵堂的白幡和烛火之中,颇有几分诡异。  孙微莫名地觉得瘆人,转开目光。  桓定看向司马隽。  “桓门家丑,让世子见笑了。”他说,“今日之事……”  司马隽平静道:“江州与荆州毗连相邻,和睦共处,方为万民之福。我今日邀大公子来此,亦不过是为了消弭两家恩怨,惩治奸人,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桓定的神色动了动,向司马隽一揖:“世子果然高义。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罢,他下令回县令府。  望着闾丘颜被带走,孙微只觉一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桓定竟愿意相信世子,来看这一出拆谎?”孙微道,“妾以为他必不可能来。”  司马隽道:“桓定虽莽,却也是为人父母。事关女儿名节之事,他不会坐视。”  孙微颔首,还想说什么,却见司马隽蹙着眉,若有所思。  “世子莫不是还担心闾丘颜另有手段?”孙微道。  司马隽看她一眼,淡淡道:“无事,回去吧。”  桓定带来的人马不少,在小庙外列队齐整。  司马隽的人自然也不少,两方服色相异,各据一边,看上去泾渭分明,势均力敌。  桓定的车马就在队列之前。  他上车时,对左右吩咐道:“将闾丘颜用绳索拴着,拖在马后。今夜,将他扔在马厩里。”  左右却无人应答。  桓定朝他们看了看,不耐烦道:“听到不曾?”却见众人仍不答话。  他察觉到一丝异样,正当再说话,忽而听一个声音传来:“兄长,多日不见。”  孙微和司马隽也堪堪从小庙里出来,听得这声音,亦是诧异。  他们望去,只见荆州军中,一名武将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火把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  竟是好几月不见的桓安。  孙微心头一震,顿感不妙。  “你来做什么。”桓定见到桓安,面色一变,“我早已发令众将,无令不可擅走,你敢……”  话音未落,桓安拔剑,剑身已经没入了桓定的胸膛。  桓安平静地说:“父亲离世,兄长不许我这幼弟回府吊唁,难道我来见兄长,也不可么?”  桓定睁大眼睛,连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猛然倒地。  情势骤变。  邓廉等人早拔刀列阵,挡在司马隽和孙微面前。  司马隽抓住孙微的手臂,将她挡在身后。  孙微目瞪口呆。  她蓦地看向桓安身后的闾丘颜。只见他已经脱了绳索,唇边仍带着温文的浅笑,似乎一切早有预料。  当初,孙微和司马隽定下计议之时,司马隽忽而说,以闾丘颜的缜密,今夜若真的来,必不会只身赴局,定然还会有别人要到。  没想到,那人竟是桓安。  “将军果决。”闾丘颜走到桓安面前,向他一礼。  桓安没答话,只走上前,遥遥向司马隽和孙微一礼,道:“世子,王妃,别来无恙。”  司马隽神色镇定,冷冷地看着桓安。  “将军这是何意?”  “请世子和王妃切莫误会,二位对在下有再造之恩,在下不欲与二位为敌。二位放心,就算没有了兄长,王妃也再不会背负那谋害的恶名。”  这话,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孙微知道,桓安就是冲着桓定来的。  司马隽今日的手笔,一是为了消弭荆州和江州的恩怨,二是为了让闾丘颜在桓定面前现行。  如今半路杀出个桓安来,一切就变了。  “哦?”司马隽看了看桓安身后的闾丘颜,“将军所谓报恩,就是与闾丘长史勾结,谋害手足?”  桓安却笑了笑。他年轻的脸和头上的白发相衬,竟是矍铄异常。与几个月前在江州所见的落魄之态,判若两人。  “如今父亲去世,大位空悬,荆州前途未卜。与其让几个蠢货争斗空耗,不如能者居之,一统局面。如此,岂非荆州军民之幸?再者,兄长糊涂卤莽,竟要杀害王妃。在下此为,亦是意欲还王妃清白。”  司马隽正色道:“大公子乃南郡公继任,荆州之主。他既对江州有误会,也自当由他澄清。”  桓安道:“今日之举,乃在下不得不为之。然而,在下也并未欺骗世子,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世子和王妃可放心,自此往后,再无误会。这是荆州地界,一切皆在下家事。世子和王妃是客,在下不敢打扰,请回吧。”  司马隽看着桓安,目光锐利。  “桓将军与虎谋皮,可曾想过后果?”  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看去,确实孙微。  只见她走到了前头来,看着桓安,道:“闾丘长史既然能谋害南郡公,又怂恿将军对大公子下手,难道有朝一日,他就不会这般待将军?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将军难道不引以为戒?”  桓安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闾丘颜,道:“王妃多虑了。闾丘长史早已投入我麾下,为我所用。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桓氏长盛,荆州长安。”  孙微还要说话,司马隽开口打断:“桓将军方才说,不会与我等为敌,可说到做到?”  桓安望着司马隽,道:“在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所求,不过荆州。当今天下之势,朝廷羸弱,诸侯各怀异心。荆州若与江州唇齿相依,如若开战,只会便宜他人,不但于世子无益,亦于我不利。”  司马隽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桓定,淡淡道:“但愿如此。”  两边各收了兵,各自离去。  登上马车时,孙微不由回头看了看桓定的尸首。  脊背上的寒意依旧,冷汗已然透出了衣裳。  回到船上之后,孙微忍不住问司马隽:“世子猜到桓安会在此现身?”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五章 遁逃 司马隽摇头:“闾丘颜敢做下这许多事,必是找了靠山。我先前猜测,那靠山或许是二公子三公子,也或许是荆州势大的豪强。却不曾想,那人是桓安。”  孙微坐在榻上不语。  心中愈加明白,闾丘颜此人,确实狡黠难防,深不可测。  身上,忽而一暖。  是司马隽取来一件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当初,夫人劝我杀闾丘颜,我不曾听。”司马隽道,“此事,确是我错了。”  孙微抬眼看他,只见他看着自己。  烛光里,那脸上的神色诚挚,似乎确实是感到了内疚。  她张张口,忽而又有了那宿命之感。  这闾丘颜,似乎确实有那霸主的气运。  几次三番,她想要他的命,却又屡屡失手。  “就算杀了闾丘颜,桓安也仍旧会要了桓定的命。”孙微沉默片刻,道,“桓安非鲁莽之辈,至少不会像桓定那样,凭着他人怂恿,就敢来截杀豫章王府。桓安有一句话说对了,江州与荆州唇齿相依,最忌相争内耗。荆州落在桓安手中,确实比桓定这等人更为安稳。当初,世子也正是出于此虑,想让桓安来执掌荆州。”  司马隽颔首:“正是。”  孙微看着他:“世子那时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将桓安留下。莫不是看出了此人心术?”  司马隽道:“南郡公那时已经身体不好,荆州山头争斗愈演愈烈。桓安若无心气,不会给自己挣得一个将军之位。南郡公一旦离世,他也必定要回去争位。若收留了他,江州毕竟要卷入这场内乱之中,于我等无益。”  孙微知道,争斗之事,就是这般残酷无情。  他们眼睁睁看着桓定死在眼前,亦无能为力。于江州而言,荆州谁人做主并无所谓。只要那人能与江州维持面上的和平,便是上佳之选。  司马隽是江州之主,冷静地做出判断,是他应尽的义务。  “只是,仍旧便宜了闾丘颜。”孙微低低道。  司马隽却道:“我以为未必。”  孙微讶然:“怎讲?”司马隽目光深远:“夫人以为,以桓安的性情,夫人方才说的那番话,全然无用么?”  ——  江上,一艘大船载着桓安离开。  他立在船头,迎风拭着自己的长剑,若有所思。  “将军还在想着回到荆州如何交代的事?”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桓安回头,闾丘颜站在他的身后。  “大公子丧期外出巡猎,坠马而亡。”桓安淡淡道,“这是早已议定之事,我有甚要交代?”  闾丘颜颔首:“大公子为防走漏风声,让豫章王世子察觉,到蒲圻来的事,是秘密为之。可虽是如此,此事也并非无人知晓。”  桓安看他一眼,道:“长史说的,是令仙?”  “女君深恶豫章王妃,即便为她父亲之死痛彻心扉,也只会认为是豫章王妃所为。在下会说服她,公子放心。”  桓安淡淡一笑,仍拭着剑。  “就算她不信也无妨。”他说,“桓府上下悠悠众口,恨我的人多了去了。长史以为,我还须忌讳谁人么?刀剑之前,人人皆是忠臣。”  闾丘颜的目光定了定,谦和道:“将军所言极是。”  “我方才想的,并非这些。”桓安继续道,“我想的,是豫章王妃方才说的话。长史曾说,这位王妃慧眼独具,我深以为然。”  闾丘颜蓦地抬眼。  “哦?”他神色平静,“原来,将军是想通了?”  桓安看着他:“正是。”  说罢,他杀气骤起,手中寒光一闪,直取闾丘颜。  却是不料,闾丘颜身手极佳,一下跃上了船舷。  “将军何至于此。”他看着桓安,叹息一声。  下一瞬,他已经跃入漆黑的江水之中。  桓安赶紧令人追去,不久后,手下回来禀道:“长史身上中了箭,不过跳入了河中,不知是死是活。”  “继续搜。”桓安冷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多日后,司马隽收到桓安的来信,只道是多谢继妃的提醒,才让他识破闾丘颜的狼子野心。  “……闾丘颜多有不轨,见奸迹败露,仓皇逃命。在下已布告荆州上下,南郡公和大公子之死,皆为闾丘颜所为。闾丘颜恶贯满盈,自知罪不可恕,事泄之际,犹做困兽之斗,终惧天威,畏罪潜逃。在下已重金悬赏,广募壮士,齐心抓捕。待擒获之日,必遣羽骑马飞报世子,请世子静候佳音。”孙微放下信,平静地说:“这罪名终究是落在了闾丘颜的头上,桓安也算是没有辜负世子的信任。”  “桓安非愚蠢之辈。”司马隽道,“他要在荆州坐稳,离不得江州的支持。只不过他亦棋差一着,闾丘颜恐怕早有准备。”  孙微沉吟片刻,道:“只怕闾丘颜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桓安在明,闾丘颜在暗,危险更胜从前。桓安不能一击命中,着实是留下了个隐患。也不知闾丘颜如今藏身何处?”  “狡兔三窟,何况是他?”司马隽淡淡道,“就算没有闾丘颜的事,桓安能否将桓氏族人安抚,仍是未知。”  孙微想了想,也是此理。  荆州的局势仍不明朗,桓安之所以要稳住江州,想来也是为了腾出手,整肃内事。  “夫人精神不好,莫不是病了?”司马隽忽而道。  孙微抬眼看他,若无其事:“是么?兴许是这天陡然变凉,妾受了些风寒所致。老毛病了,每年到了转冷时皆是如此。稍后,妾让让郭郎中看一看,当是无事。”  司马隽颔首,让人去请郭郎中。  孙微这么说,郭郎中也无非顺着她的话茬,给她开几剂温补的药材。  只有孙微自己知道,她之所以睡得不好,是因为庾逸。  只要他一日不醒,孙微便一日不知他的想法,无从应对。  那天夜里,孙微又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她去探望庾逸时,而躺在床上的却是司马隽。  “夫人的来历,我都知晓了。”  她猛地睁开眼,天才蒙蒙亮。  只听仆妇在床前道:“庾公子那边的人来禀报,说公子醒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六章 长谈(上) 孙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睡意全消。  她穿好衣裳,赶到庾逸的船庐里,只见庾逸果然已经醒了,旁边的仆人正搀着他坐起来,靠在褥子上。  孙微走上前去。  “公子许久不曾进水米。”她对服侍庾逸的仆人吩咐道,“去庖厨里看看,可有什么吃的。”  而后,她又打发其他人去取温水来,为庾逸擦身更衣。  待得摒退所有人,孙微在庾逸床边坐下,为他盖上薄被。  庾逸仍虚弱,看着她,低低问:“王妃可安好?”  “妾安好,公子勿挂虑。”孙微一边说着,一边寻思该如何与他说那件事。正待开口,她忽而听见外头隐约有脚步声,似有人正大步朝这里走过来。  她知道事不宜迟,看着庾逸,道“妾知道,公子有许多话想问妾。在公子面前,妾亦无意隐瞒。只是有些事,不可教别人知晓。公子想知道什么,妾稍后再向公子解释,好么?”  庾逸的目光定了定。  正在此时,司马隽出现在门前。  他看到坐在庾逸床前的孙微,步子缓下片刻,继续走了进来。  “世子来了。”孙微从容起身。  “王妃也在。”司马隽走过来道。  “妾昨夜睡得不安稳,醒得早。”孙微笑了笑,道,“恰好听闻公子醒了,便过来探望。”  说罢,她看向庾逸。  司马隽也看向庾逸:“伯悠当下觉得如何?”  庾逸见那四只眼睛都看着自己,眉梢微动。片刻,他露出淡淡地微笑。  “我无恙。”他说,  说罢,他动了动,似乎想从榻上起来。  孙微忙要去扶,可下一瞬,司马隽已经到了前面。  “伯悠才醒,不可妄动。”他将庾逸按住,道,“且歇着,有什么事,让仆人去做。”  庾逸靠在褥子上,喘了两口气,看着他。  “我方才醒来时,隐约听仆人正在议论,似乎提到桓氏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说,“我姑父那边,如何了?”  听得这话,司马隽不由地与孙微相视一眼。  孙微知道这事瞒不过,对司马隽微微点了点头。司马隽于是坐下来,将桓定和桓安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庾逸。  庾逸听得脸色凝重,双唇紧抿。  “伯悠节哀。”司马隽道。  庾逸没说话,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孙微见状,赶紧倒了水,递过去。  庾逸摇摇头,只靠在褥子上,长叹一声:“姑父性情偏执,常有不智之处。也是因此,南郡公多有忌讳,迟迟不肯传位。世人皆有缘法,姑父这般结局,亦是他命数使然。只不知,姑母该如何面对。”  司马隽道:“伯悠要将这真相,告知庾夫人么?”  庾逸道:“姑父死于桓安之手,我岂可坐视?”  司马隽道:“此事,只怕不必伯悠出手,庾夫人也会知道。”  庾逸诧异地看他:“怎讲?”  “伯悠忘了,桓令仙还在荆州。”司马隽道,“她一直向着闾丘颜,怎会由着桓安摆布?此事首尾皆蹊跷,得利者又只有桓安一人。无论他将杀害桓熠父子的罪名推到谁的头上,他也脱不得嫌疑。”  庾逸沉吟不语。  孙微在一旁道:“还有一层。当下,庾夫人仍是桓氏主母。桓安若要稳住桓氏,便少不了庾夫人的支持。故而一时半会,桓安必不敢动庾夫人。”  庾逸沉吟,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问司马隽:“我想亲自去豫州一趟,向我叔父禀告此事。荆州如此乱象,消息必是传得杂乱不堪。我须得与他商议个章法,日后有了变故,也好回护姑母。”  司马隽道:“伯悠醒来的正是时候,过两日,船便可到豫州了。到时,我陪伯悠去见庾刺史便是。”  “有劳子珩。”  司马隽随即出门去吩咐邓廉。  孙微趁着这空隙,赶紧道:“公子……”  庾逸却看着她,轻轻摇头。  才不一会儿,司马隽就回来了。  “天还早,”庾逸道,“二位回去歇息吧,我有郎中照看,不碍事了。”  孙微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和司马隽应下,退了出去。  ——  两日之后,船在豫州的州治历阳停靠。历阳有四方馆接待宾客。  庾逸虽大病初愈,却坚持要马上去见他的叔父。司马隽无法,只能令人用肩舆将他抬着,一路往刺史府而去。  孙微则待在馆舍之中,只觉坐立难安。  这两日,每当她去探望庾逸,司马隽也总会适时出现。以至于她全然找不到机会与庾逸私下说话。  司马隽这犟驴,也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太过无事可做,就算找不到话说,也坐在庾逸的船庐里不走。  孙微满肚子都是自己的事,在司马隽面前,除了些许琐碎的寒暄,也说不出别的。  而庾逸精力不济,昏睡不止。  于是,大多数时候,三个人待在那船庐之中,安静得诡异。  幸好,孙微至少能确定,庾逸也没有跟司马隽私下说话的机会。  现在下了船,又不一样了。  孙微忍不住想,庾逸会不会在路上突然和司马隽交起心来,透露起她的身份。  幸而,庾逸并未让她等太久。  近天黑时,庾逸的仆从来到她的院落,禀道:“上回王妃让在下找的《丰秀文集》,在下已经找到了,如今在公子处。公子听闻王妃文集颇有兴致,他想听听王妃的看法,不知王妃是否愿意过去一叙?”  “公子回来了?”孙微问,“世子呢?”  “公子说刺史设宴款待,不过公子身子不适,提前告辞。世子仍在刺史府上与刺史说话,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孙微明白,这是庾逸安排下的时机,即刻起身。  屋里,里面只有庾逸一人。  他倚在榻上,借着烛火翻看着书,那书正是《丰秀文集》。  见孙微前来,他起身施礼,请孙微落座。  “请王妃看个有趣之处。”他边说着,边将文集翻至末页。  “在下发现,每本文集的末页上都有四个小字。在下起初不明其意,后来恍然大悟,这四个字乃是抄书人私自留下的落款。”  他说罢,将书页摊在烛火下。修长的手指指着右下方的四个小字——见微知著。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七章 长谈(中) 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  抄书人并无落款一说,可她偏喜欢标新立异,不光要落,还要落得与众不同。书末落字便是她寻思许久琢磨出来的方法。  而关于这四个字……  庾逸忽而道:“若在下没记错,女君名唤孙微,对么?”  孙微万万没想到,他连她名字的由来也一清二楚。  “是祖父说的么?”她忙问。  庾逸含笑点头:“孙先生对女君赞赏有加,说女君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  孙微露出丝缕笑意,眼神却暗了下去。  “祖父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祖父,只可惜,他不在了。”  庾逸看着她,问:“孙先生可知晓女君成了豫章王妃?”  孙微抬头看他,轻轻摇头。  “妾所作所为,乃是妾一个人的决定,家人们并不知晓。”  庾逸讶然,问:“为何?”  “公子既知晓祖父的称赞之言,亦当知晓祖父期许。”孙微道,“妾留在安宁,此生不过是父母的安排下,相夫教子,碌碌庸庸。妾出身吴郡孙氏,自幼受祖父教导,向来不觉得自己比世间的任何人差。建康是妾祖居之地,其间风物,祖父多有赞誉,妾亦自幼向往。可惜这些,父母并不理会,妾也只得自行离开。只盼着做出一番事业来,方不负在这世间行走一遭。”  孙微曾想过,该如何向庾逸解释,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无懈可击。  但想来想去,她忽而觉得,用前世的自己来解释,最为妥当。  那时的孙微野心勃勃,不甘于平庸。  那本就是她,本就是这两辈子所有爱恨情仇的源头。  上辈子,她从不避讳这个。  这辈子,她也不必再避讳。  庾逸显然被她的言语镇住了,眼神中满是震惊。  “女君算是离家出走么?”  孙微摇摇头:“却也不算。妾去年曾掉入海中,好几日醒不过来。那时,有个青城山的女道途径安宁,父亲花了重金请她为妾做法,妾竟是醒了过来。父亲以为那道长颇为灵验,对她十分敬重。可是妾知道,一切不过巧合,那女道,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只是骗子有骗子的用处。妾当了祖父留给妾的细软,将换来的钱给了那女道,请她说了一番话。她对妾的父亲说,妾须得随他修道五年,否则性命堪忧。那道士办事颇为尽力,把父亲说动了,妾也就得了这离家的契机。”庾逸感到不可思议,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如此女君又是如何成为豫章王妃的?”  “一切皆是机缘巧合。妾离开安宁后,本想去建康,可是形单影只,又兼囊中羞涩,连路费也难筹,更不必说在建康安身。妾随那女道在岭南各地盘桓,本想寻一个能带妾上路的商旅,妾可充作仆役,以抵盘缠。有一日,妾在苍梧救下了水患中死里逃生的豫章王妃。她醒来之后,却说她不想到豫章王府去,只想逃走。妾听她这般说,于是心生一计,顶替了她的身份。”  “如此说来,女君竟然顶替鲁氏,入了豫章王府?”  “正是。”  庾逸的神色不定,只看着她:“女君可知,此乃欺君之罪?”  “妾知晓,”孙微道,“可妾若想实现心中抱负,唯有如此。幸而此计不曾露出过破绽,如今,世子亦不再怀疑。”  庾逸摇摇头:“可这终是假的。据在下所知,孙氏族人仍在建康。女君既然想回去,何不去信,与族人相认,让他们来接应?”  孙微苦笑:“他们若是愿意,祖父又何至于老死在安宁?”  庾逸一时语结。  蜡烛“啪”地一声,打了个烛花。  好一会,庾逸道:“在下曾提过,将孙先生和女君一家接到建康去。若那时孙先生答应了,女君兴许就不必铤而走险。”  孙微却摇头。  “还是那话,族人若愿意认我们,就算祖父不曾结识公子,我等也早就到建康去了。”孙微道,“妾一家,在建康无依无靠,就算去了也难以立足。只怕到头来,还不如留在安宁。想来祖父亦是出于此虑,才谢绝了公子的好意。”  庾逸目光动了动,轻轻叹息。  “真正的王妃还活着?”他问。  “自是活着。”孙微道,“莫非先生以为,妾竟将她杀了?”  庾逸看着她,道:“在下不会觉得女君把王妃杀了,在下不过以为,王妃是真的死在水患之中。”  “多谢公子信任。”孙微道,“公子愿将妾往好处想,妾感激不尽。”  “在下并非一厢情愿,罔顾事实。”庾逸道,“在下是相信孙先生和世子。孙先生高洁正直,他亲自教导的人,不会是歹徒;世子慧眼如炬,心思灵敏,若女君心存歹念,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停了停,他又道:“这些日子,在下总回想起那日马车翻覆之事。女君明知在下识破了身份,仍然救了在下,可见女君心存良知。”  他说这些,孙微其实有些汗颜。  祖父确实对她尽心教导,但上辈子,她爱慕荣华,说不上是什么好人;  司马隽确实对她多有考察,但上辈子的经验可知,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慧眼如炬;  至于那日马车翻覆之事,孙微知道,自己对庾逸不是没有起过杀心。  “妾并未救公子,只是世子及时赶到罢了。”孙微谦逊道。  “不杀即是救,”庾逸道,“在下在晕厥的最后一刻,瞧见女君拔下簪子。女君那时在想什么,在下知道。”  孙微结舌。  看着孙微错愕的神色,庾逸继续道:“那时,在下无力阻止女君。但女君毕竟没有动手,为何?”  孙微想,祖父称赞过的人,果然都不是善类。  “妾不忍心。”她老实道,“妾知道祖父对公子很是喜爱,妾不能辜负祖父。”  庾逸听得这话,笑了笑。  “女君不但救了在下,也是救了自己。”  “怎讲?”  庾逸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条。  孙微接过,认出了正是那日让殷闻采买香料的单子。  看到它,孙微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何处露了马脚。  “那日离开谭掌柜的铺子后,在下又折返了回去,在谭掌柜处留了一封信。若在下遭遇不测,谭掌柜便会将那封信送到世子手里。”庾逸道,“那信上就写着女君的真实身份。”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八章 长谈(下) 孙微倒抽一口冷气。  她忙道:“可公子那日受了那样重的伤,若遇不测,并非妾的错!”  庾逸颔首:“可见让女君保守这秘密,乃是天意。女君放心,在下已经派人亲自去拜访谭掌柜,将那封信烧了。”  孙微心中稍安。  她注视着庾逸:“公子宝相庄严,却并非等闲之辈。”  “在下长年在外行走,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女君见谅。”  话到此处,也没什么好藏着的了。  “公子与妾初见之时,曾说妾长得像祖父的孙女。”孙微道,“着实把妾吓了一跳。”  庾逸淡笑,眼神温柔:“女君也一直记得在下,对么?”  孙微道:“公子虽只造访过一回,可祖父事后频频提起公子,妾当然也越记越牢。”  “想来,那日世子突然造访衡山,要将在下带回建康,也并非是什么表妹所托。”庾逸注视着孙微,“而是女君记得在下,知晓了在下的伤情,因此出手相助,对么?”  孙微讶道:“公子怎知?”  “世子与在下,不过是多年前的同窗之谊,非深交好友。”庾逸道,“他只是路过,若要来劝,遣人代劳便是,何必亲自前往?自是因为女君,他才肯如此。”  “倒也不是。”孙微道,“世子乃重义之人,又知道公子难劝。交给别人去,公子未必应许,不如他亲自去一趟。著书固然重要,但公子也应该多多珍重才是。”  庾逸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孙微的目光再次落到孙彧的文集上。  “妾有个不情之请。”她道,“这文集,既是妾抄眷的,公子可否将它还给妾?”  庾逸似乎毫不意外。  他翻了翻手中的书卷,问:“女君日后作何打算?要将这豫章王妃一直当下去么?”  孙微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妾的东西,终究不可强求。更何况,妾家中还有父母和幼弟,不可对家人不管不顾。妾当初离家之前,与父亲说的是出家五年,故而妾也最多在外盘桓五年,便要回去”“哦?”庾逸看着她,颇有些意味深远,“女君曾说过,当初到建康来,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不负孙先生期望。如今女君已然有了成就,难道就愿意一下全舍弃了?”  孙微道:“公子所谓的成就,指的是什么?”  “在下听闻,女君通天晓地,可预知万事。虽不知女君这本事是何处习得,但确实乃大有用处。别的不说,平定三仙教之乱,女君当记首功。”  “那么在公子看来,妾为何要插手平定这三仙教之乱?妾作为做出一番事业,又是为了什么?”  庾逸笑了笑:“女君不妨直说。”  孙微正色道:“祖父每每谈起建康过往,最欷歔的,便是时局动荡,他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终是无处施展,黯然而去。妾自幼受他教诲,所做的一切,亦是为了完成他的夙愿。这五年之内,妾若能凭着这微薄之力,让天下重归安定一统,也就不枉到世间来走一遭了。”  庾逸看着她,目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好一会,他将手中的书合着案上的几册一道交给她:“物归原主。”  孙微起身告辞,庾逸看她不曾带仆从,便道:“在下送女君回去。”  “不必了,”孙微道,“妾的住处不远。公子身体不好,不必劳动。”  庾逸并未答应,只拿起一旁的拐杖,起身道:“走吧。”  ——  天已经黑了。  随从一手提着装书的包裹,一手提着灯走在前头。  虽然路不远,可是庾逸拄着拐杖,多少有些费劲。  孙微放慢了步子,与他在廊下慢慢踱步。  “在船上枯坐月余,才觉得能散个步乃是极好。”庾逸感慨道。  “先生还真是闲不下来。”孙微道,“寻常人若是伤了腿,恨不得一直待在屋里。”  庾逸摇头:“时不我待,人生不过须臾。在下也想多走走多看看,不枉到世间一遭。”  孙微好奇道:“原来公子四处行走,亦是怀了如此志向。”  “越是行走,越是自觉无知,这志向便也愈发明了了。”“不知公子伤好之后,做何打算?”孙微问,“还要继续游历么?”  “这定是要的,在下还想到宁州去一趟。”  孙微颔首。  上辈子,庾逸的确游历多年,直到皇帝去世,太子登基,他才应召入朝为御史。可朝廷早已是病入膏肓,他纵然有治国之才,也无能为力。  “妾倒是盼着公子入仕,留在建康。”  “为何?”  “公子乃栋梁之材,若不能为朝廷所用,着实可惜。”  庾逸笑了笑,道:“不瞒王妃,王妃这话,在下三不五时就能听到。今日,在下与世子去见叔父时,叔父还又教训了一番。可在下却不知自己何以成为栋梁,也不能到底对朝廷有什么用处。”  “公子高洁,世人皆知。”孙微道,“妾祖父喜欢治园,常与妾说些植树的道理。譬如一棵将死的枯木,要将它救活,施肥浇水尚在其次。首要者,乃是以直木支撑,勿让其倒下;而后修剪枝叶,医治根基,去其腐朽。公子何不就做那支撑的直木?”  庾逸看着她,怔了怔。  秋夜送来一阵西风,刮落叶片落叶,飘飘摇摇地落在跟前。  “孙先生果然大才。”好一会,他轻声道。  孙微道:“这般道理,公子亦知晓,只是困于一时踟蹰之间罢了。”  “女君此言,是为了朝廷着想,还是为了在下着想?”  孙微一愣。  她正要回答,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世子回来了。”庾逸也看到了,平静道。  司马隽从廊下的另一边走来,对庾逸道:“伯悠身子不适,怎不在屋内歇息?”  庾逸道:“郭郎中看过,已经好些了。成日躺着亦是无聊,还不如出来走走。方才在刺史府,有劳子珩应付叔父。”  “说不上应付。庾刺史与我相识多年,路过此间,总要说上几句话的。”  他说罢,看向孙微:“夫人也来探望伯悠?”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归来 孙微道:“公子伤未好全,又出门奔波一趟,妾放心不下,过来看一看。”  司马隽的目光落在随从手里提着的包袱上。  “夫人又到伯悠那里找书去了?”他问。  孙微愣了愣,心一下提起。  司马隽认得她的字迹,若是他兴起,将那包袱里的书翻看,说不定会看出来……  不等孙微答话,庾逸已经从容地开口:“这些书,是我让仆人去城里寻的。刚拿过来,还来不及放下,正遇到我要送夫人回去。”  孙微看着庾逸,放下心来。  司马隽微笑:“原来如此。伯悠还是那样爱书。”  庾逸也微笑:“世人皆知豫章王藏书丰富,待回到建康,我只怕也要到子珩府上搜寻一番。”  “如此,我求之不得。”  庾逸看向孙微,道:“既然世子回到,在下便也放心了。当下夜深,在下不送。”  孙微莞尔:“公子请回。”  行礼之后,她跟着司马隽,往外头而去。  庾逸立在廊下,目送二人的背影。  “公子,起风了。”一旁的仆人提醒道。  庾逸抬头望了望屋檐外的夜空,月色被疾行的乌云笼罩。  ——公子何不就做那支撑的直木?  “回吧。”他低声道,转身往屋里去。  ——  孙微下榻的小院,离得并不远。  司马隽送孙微回去,一路并不言语。  “世子在刺史府逗留许久,可是有什么事?”孙微率先问道。  “无甚要事,不过许久不见,说些闲话罢了。”司马隽道,“本来还要再坐久一下,不过,我得知了一件要紧事,就赶了回来。”  “什么要紧事?”孙微问。  “应当说,是一个熟人来了。”  “熟人?”孙微话才出口,忽而听到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媪这般叠衣裳,不就叠出褶子了么?王妃可不喜欢。”  她顿住脚步,目光忽然一亮。  再看向司马隽,只见他的唇边浮起微笑:“州府的护卫不认得阿茹,将她挡在四方馆外,阿茹只好去刺史府找邓廉。”孙微旋即快步走进了院子。  与分别时相较,阿茹黑了一些,显然是这些日子四处奔波所致。  重逢之时,各是高兴。  “世子说有故人来访,我还未想到是你。”孙微拉着她的手,忙问道,“你怎会到这里来,莫不是番禺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不曾出什么事,那边顺利得很,都办妥了。”  阿茹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孙微。  那是南海郡签发的过所,上头写着阿茹的名姓和出身,确实已经除了奴籍。  孙微放下心来,讶道:“既然都办妥了,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阿茹笑道:“我在广州已经没有了亲人,见得那些旧物旧地,也只落得伤心难过。思来想起,还是跟着王妃做事有意思。我打听了世子离去的方向,就一路赶着跟来,幸好跟上了。”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孙微讶然,“四处奔波不说,还几次三番遇到危及性命之事。你好不容易得了安宁,就该找个地方好好待着才是。我让陈掌柜给你置宅子,难道他竟忘了?”  “陈掌柜没忘。”阿茹忙道,“他给我置了一处宅子,房契都给我了,是我不肯待在那里。我先前帮王妃,王妃又帮了我,早已经两清,怎可又受功外之禄?二者,我这性情,从小就不安于室,便是有了宅子也不能安分的。再说了,我这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先前几番危急之事,也不曾伤我分毫,有什么可怕?王妃就收下我吧,只当是那宅子的报酬!”  孙微看着她,心中竟有些感动。  当初她找来阿茹,不过是需要一个臂膀,二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不过是利用和交易。  她托陈掌柜给阿茹寻宅子,也是出于补偿之心。阿茹毕竟知道自己不少秘密,让她得到想要的,也算给这一段过往来一个善了。她以为,上次一别,此生怕是再不会见了。  却不想,阿茹仍愿意跟着她。  阿茹嘴上说着是为了挣报酬,孙微却知道,她是真心想帮自己。  而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这些日子,阿茹不在,她着实是过得有些难。  思索了好一会,孙微看着阿茹:“你想留下,我自是愿意。但你在我身边,面上仍是侍婢,你可愿意?”  “有甚不愿意。”阿茹满不在乎,“王妃反正也从不曾拿我真当侍婢。我如今一无所有,王妃就当我是为了挣养老钱来的。”  孙微也不再推却,笑了笑,看着她:“你父亲的后事,当下如何了?”  阿茹道:“也都料理好了。当年,父亲被斩时,我已经被抓了起来,所以不能替父亲敛尸。此番昭雪之后,父亲从前的许多旧部找到了我。原来,他们在父亲行刑之后,就疏通了关系,悄悄收敛了父亲的尸首下葬。我知道父亲最重名节,于是重新为父亲修了坟。我在坟前告诉父亲,他的冤屈已经洗清,请他安心。”  说到难过之处,阿茹的眼睛红了。  孙微心中亦是欷歔。  上辈子,她的家人也死于非命,自是明白阿茹的苦痛。  孙微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你已经尽力而为。你父亲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欣慰。只是,你才处置了那边的事,也该好好多留些日子,多为他扫扫墓也好。”  阿茹忙道:“我来找王妃,还有一件事。陈掌柜有一封信,让我交给王妃。”  “信?”  阿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孙微:“他说这信十分要紧,让我务必送到王妃手上。我原本想着直奔建康,不过见他着急的模样,心想这信不能耽搁,这才追着王妃的踪迹过来……”  孙微将信拆开,才扫一眼,面色就变了。  “出了什么事?”阿茹问道。  孙微紧紧攥着信纸,只觉额头一阵发胀。  上辈子的今年十一月,他们一家从安宁长途跋涉,到达了建康。  这辈子,她为了阻止家人北上,费尽心思。但不仅阻止不了,竟还提前了些。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章 来信 陈茂的信上说,一个月多前,他诸事繁忙,不曾多留意孙念。不料,孙念竟是带着李氏和孙乔,北上去了建康。  算算时日,若一路顺利,他们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到了建康了。  挫败的无力感,再度袭来。  这辈子,孙微确实改变了许多事情。可有那么紧要的一两件事,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始终无力阻止。  例如,闾丘颜总是能死里逃生。  例如,家人仍离开安宁,去了建康。  陈茂在信中向她赔罪。  他在信中说,早在当初他去见孙念之时,陈茂便已经察觉了孙念有了进京之意。孙微那时请他务必设法阻拦孙念。如今看来,竟没能拦住。  ——“孙驿丞进京的心意坚定,即便路资稍短,也未能动摇。”  孙微深知父亲的想法。  他以为,建康的族人,毕竟与自己是血亲,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他们一家人。只要去投靠了长房,他日后就不必到官驿劳作,不必受人冷眼,就不必忧心日后的温饱。  孙微为了解决此事,托陈茂每月给家中送些钱,希望孙念会因为手头宽裕,放弃去建康寻出路的想法。  不想,还是失败了。说到底,孙念与当初的自己一样,不甘偏安一隅,碌碌无为。  这一夜,孙微彻夜未眠。  上辈子的种种,犹在眼前。建康的族人,对他们一家毫无情义,孙念去到之后,每日过的都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可就算是这样,孙念也不愿离开。在他眼里,建康的繁华世界,无论如何也比安宁好上百倍。至于族人们,只要忍让忍让,假以时日,总会帮自己一把的。  于孙微而言,他们留在建康,自己这身份就难保会被戳破。到时候,大家都有麻烦。  故而,必须要让他们离开。  只是,孙微自己不能出面,须得有人帮她。  孙微问阿茹:“陈掌柜早前说过要进京,你来之前,他可提到过?”  “说过,陈掌柜说,他早就打算出发了,可却有个姓孙的女子到访,让他不得不耽搁下来。”姓孙?孙微恍然大悟。  “莫不是叫孙二娘?”她问。  “正是!”阿茹道,“陈掌柜说,那孙二娘被一个有家室的男子骗了钱财,如今无家可归,他须得为她出一出头。我听得这事得时候,总觉不解。陈掌柜在广州是个大户,手眼通天,这等事,于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于陈掌柜也不知为何,竟是亲力亲为,也不知那孙二娘也不知跟陈掌柜有什么渊源。”  没有什么渊源。孙微知道,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吩咐的。  陈茂确实是个守诺之人,她交代的事,无不妥帖。  除了阻止她的家人上京。  孙微万万没想到,早前发生的事情一环接一环,却是把她自己的事情耽搁了。  想来,有些事,是如同注定一般,非轻易可改变。  她思来想去,如今能帮上忙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  第二日,众人再度登上了船,前往建康。  开船之后,孙微来到了庾逸的舱室之中。  郎中正在替庾逸查看伤情。  他是旧伤加新伤,要休养的时日,较之过往又大大延长。  待郎中离开之后,孙微才进来。  庾逸早知她到了,摒退身边伺候的人。  “女君此时来见在下,想来是有事?”  孙微莞尔:“公子怎知?”  “在下从未见女君的脸色这般凝重。”  孙微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微笑着,但着实僵硬。  她不绕弯子,道:“妾有个不情之请。”  “哦?”  “公子可记得,当年公子造访祖父时,曾劝祖父回京?那时,公子说,说要腾一出宅院给我们一家子住。不知公子此言,还作不作数?”  庾逸道:“自然作数,不过孙先生当年一口回绝,在下便也……”  “还请公子念在妾祖父的面上,帮妾的家人一把。”  庾逸讶然:“女君何出此言?”  “妾的父亲不顾妾的劝阻,当下已经带着母亲和幼弟离开安宁,到建康投靠族人。”  庾逸听得此言,即刻明白了孙微的意思。“女君想将他们送回去?”  “正是。”孙微道,“此事,妾自会想办法。可在此之前,妾想请公子出面,将他们接到公子的宅院,暂作安顿。公子与祖父的来往,父亲是知道的。公子搬出与祖父的约定,父亲必定不会违背。”  庾逸沉吟,问:“令尊既不顾女君的劝阻,执意如此,想来,必有缘故。”  孙微道:“正是。祖父当年虽拒绝了公子的好意,却也知道,他去世之后,父亲靠着官驿那点微薄的月俸,恐怕养不活我们一家。于是,祖父在离世之前,给建康的叔祖父写了一封信,希望叔祖父能设法给父亲安排一个官职,让父亲有一份能够糊口的俸禄。他与叔祖父是亲兄弟,心想着叔祖父尚且惦念求情,愿意出手相助。可那时的祖父并不知晓,叔祖父已经早他一年过世了。”  庾逸颔首:“建康的孙氏族人,在下不熟。不知如今族长是何人?”  “叔祖父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妾的二位伯父。大伯父继承了怀安县侯的爵位,二伯父在太常任寺丞,二人并未分家。父亲是在安宁出生的,与这二位伯父素未谋面。”  “女君担心,这怀安县侯兄弟,并不会念及血脉亲情,善待女君一家?”  “正是。”孙微道,“妾在建康之时,也打探了些族人的情形。孙氏已经没落,如今只叔父在太常任职,有一份俸禄。其余人等,不过都靠着祖上的荫封度日。怀安县侯兄弟二人,素日里对族人吝啬,多有苛待,又岂会顾及我们一家?父亲不知此等缘故,执意去投,只怕要受委屈。”  庾逸笑了笑,道:“孙如此看来,令尊与女君,却是一样的。先生安贫乐道,可他的儿孙,却皆有一番不甘寂寞之志。不过,在下以为,此乃人之常情。孙氏之后,岂有安居一隅的道理?女君大可放宽心。”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情 孙微见他应允,松一口气。  “多谢公子。”她说罢,苦笑道,“是我父女皆不曾学到祖父智慧。”  “话不可这么说。”庾逸道,“孙先生当年在建康,锐不可当,何等意气风发。若非历经坎坷,他亦不能甘于寂寞。女君和令尊仍存着心气,可见不曾像孙先生那样受过苦,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女君所托,于在下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只不知女君打算如何将令尊劝回去?”  对于这个问题,孙微心中仍未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上辈子,即便他们一家受尽奚落,孙乔在书院被欺负,孙念也不曾萌生离京的意愿。甚至最后之所以回去,也是因为时局动荡,孙微令人强行将他们送回去的。  但仍免不得命丧黄泉。  “容妾再想想办法。”孙微道。  庾逸却道:“此事,女君不便出手,就交给在下去做,可好?”  孙微一怔,忙道:“且不论公子要如何说服父亲。这到底是妾的家事,怎能一再劳烦公子?”  庾逸道:“左右在下在家养病,除了著书,并无他事,王妃就当做给在下寻个事情做。令尊既然抛家舍业到建康来,可见心有执念。不过执念者,总有源头。在下与令尊谈一谈,看他所求为何,只要他能说出来,在下尽力成全,让他回去便非难事。”  孙微想了想,颔首道:“先生所言极是。可若是父亲想要的一官半职在建康呢?”  庾逸苦笑:“若果真如此,那在下恐怕无能为力了。毕竟在下如今也并无官职在身。不过将他安排到建康之外,在下倒有些余力。女君以为如何?”  这正合孙微心意。  就算不能说服孙念回安宁,只要他离开建康,也是好的。  “公子如此尽心,妾甚是感激。”孙微道,“公子恩德,妾必全力以报。”  庾逸却一笑。  “女君此言当真?”  孙微一愣,即刻察觉他话里有话。  “公子之意……”  庾逸道:“在下亦不过是卖女君一个人情,实在有求于女君。”  ——  孙微辞别了庾逸,便前往船庐。司马隽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见孙微进来,停住笔。  “夫人去伯悠处借书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  “正是。”  “我记得夫人昨日说,想借本闲书,不知是什么书?”  孙微将那书放在司马隽面前。  他看去,只见封面上写着《西京食录》。  司马隽颔首,继续提笔写字:“夫人是对吃喝有兴致,还是对庖厨有兴致?”  “都有。”孙微道。  她知道,自己方才去见庾逸,司马隽必是知道的。她待得有些久,也需要个缘故。于是,她让庾逸给她找一本闲书来。  庾逸实在是翻箱倒柜,才翻出这么一本长得像闲书的。  他对孙微说,这书是朋友送的,他也尚未读过,不知书中写的到底是什么。孙微无所谓,将书拿了之后,就来见司马隽。  “如此,夫人恐怕要失望了。”司马隽却道,“这书写的是前朝高士徐椋与门客在宴席上的对谈。里面说的,皆是治国方略和用兵之法,文字颇为艰涩。夫人看这个,还不出从我书法里那本兵书去读。”  孙微:“……”  没想到,这人竟看过庾逸都不曾看过的书。  “原来如此。”孙微神色平静,“妾看封面,只以为皆庖厨之事,想必是易读的。罢了,回头,妾遣人还给庾公子便是。”  不待司马隽多说,孙微又道:“妾打算仍将阿茹留在身边,未知世子之意。”  司马隽道:“她本就是夫人带来的,留不留,自是由夫人。”  “如今却与从前不一样了。”孙微道,“从前,她是奴婢,如今她已经放了奴,若留在妾身边,便是佣人。”  司马隽抬眼,看了看她。  “夫人之意?”  “奴婢尚有每月俸钱,佣人当有数倍。”孙微道,“妾寻思着,阿茹的月俸,便按照世子身边侍从的月俸之例,如何?”  司马隽颔首:“到了建康之后,我让曹松按邓廉的数目发放阿茹月俸便是。”  孙微笑眯眯:“多谢世子。”  她说完之后,仍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外头,传来侍从们走在加甲板上的声音,愈发显得船庐里安静。  司马隽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她:“夫人还有事?”  “这船眼见着就要到建康了,到时,必是要去宫中拜见太后。”孙微道,“妾在广州时,收了一匣上等南珠,想献给太后。却不知太后喜不喜欢,故而想请世子过目。”  说罢,她将仆妇唤进来,向司马隽呈上一匣南珠。  只见里面的珍珠洁白圆润,一观即知价值不菲。  “这不是我的生辰礼么?”司马隽道,“怎成了太后的?”  孙微:“……”  当初,她让陈茂将这南珠从番禺送来,确实是假托司马隽生辰礼的名义。但她知道,司马隽从来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他也是白送。  想来,是仆妇们口风不严,让司马隽知道了。  果然除了阿茹,没一个信得过的。  “妾原本是这般打算,可细想之下,世子从来不爱金银珠玉,世子便是收了也是扔在府库里,全无用处。”孙微道,“妾听闻,太后日常喜欢用珍珠碾粉保养,这南珠献给太后,反而有益。”  司马隽不置可否,却道:“如此说来,我那生辰礼,就这么算了?”  孙微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生辰都过去两三个月了,现在来跟她扯生辰礼……  正当她寻思着该如何答话,却听司马隽忽而道:“夫人以为,伯悠如何?”  孙微的心一动。  “庾公子学识渊博,品性高洁,令人敬佩。”她说,“世子为何忽而问起这个?”  司马隽道:“昨日我与庾刺史闲谈时,聊起伯悠。他说,伯悠年纪不小了,一直闲云野鹤的,终身大事一拖再拖。他身为长辈,替伯悠着急。正巧宫中正在为新安公主选婿,刺史想请我入宫,向太后举荐伯悠。伯悠从小才智过人,又曾是太子伴读,太后对他青睐有加。庾刺史之意,若得我相助,这门亲事大约能说成。夫人以为,我该帮这个忙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二章 真意 新安公主司马韵,是贤妃之女,太子同父异母的妹妹。算算年岁,新安公主的确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她也知道,庾刺史之所以觉得这婚事能成,也正因为新安公主是贤妃所出。太后看不上贤妃,所以也不会将新安公主许配给王氏。  而如若配给庾逸,则不光给了庾氏一个面子,又不至于辱没了新安公主,乃是各取所需。  可是……  ——“叔父想让在下迎娶新安公主,还找了子珩做说客。可在下并不愿意,请夫人务必阻止子珩,让他不必插手这门亲事。”  方才,庾逸对孙微道。  孙微问他:“世子与公子乃故交。公子若对无意于这门亲事,何不与世子直言?世子向来不爱管闲事。若公子不愿,世子定然不会再管。”  庾逸却苦笑,道:“坏就坏在,子珩在叔父面前,竟是一口答应了。他对在下说,他也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故而,在下才不得不求助于女君。”  孙微当时听得这话,也颇是吃惊。  司马隽一向不喜欢理会这等闲事,不知如今搭错了哪根筋,竟是转了性。  再看司马隽。  只见他也看着自己,神色并无异样,询问的语气也颇为真诚。  孙微想了想,道:“庾刺史莫不是太心急了些?三吴和广州的战事才结束,世子回到建康,还有一大摊子事要顾,如何得闲去管庾氏的家世?再者,世子是朝廷重臣,难道竟要去做这保媒的事?”  司马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我如今倒也没那么忙。反正回了建康本就要去见太后,不过顺道提一嘴。若能成人之美,我倒也乐意当这媒人。”  孙微愈发觉得不对劲。  以她对司马隽的了解,他绝非有这等兴致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妾与不曾见过新安公主,这婚事妥当与否,妾着实说不上来。”她说,“不过妾以为,无论是否妥当,世子皆不可出面说媒。”  “哦?”  “新安公主毕竟是太子之妹,若要议亲,太后十有八九要先考虑王氏。若王氏族中有适龄男儿,也就径直定下了。世子若插手进去,只怕忤逆了太后,反倒让太后不高兴。如此吃力不讨好,妾劝世子三思。”司马隽颔首,道:“夫人所言有理。不过夫人有所不知,宫里的公主,并非全都配给王氏。只有太后喜爱的一两位,才能得此殊荣。新安公主不在此列。我以为,太后不仅不会将她配给王氏,反倒十分乐意将她配给伯悠。”  孙微道:“世子既然这般笃定,为何还来问妾?不该去问问庾公子的意思么?”  司马隽看着她:“想来,伯悠已经和夫人说了。他不愿意?”  这人,有时死犟,有时倒是鬼精。  “说了。”孙微看被戳破,也不再隐瞒,“公子不仅和妾说过,他说,还曾与世子说过。可世子却对他的意愿不管不顾,未知何故?”  “自是为了伯悠考虑。”司马隽振振有词,“庾氏没落,阖族上下,皆寄望于伯悠。他若能尚公主,乃有利无弊。与此相较,他本人好恶,却在其次。新安公主性情温和,亦饱读诗书,在我看来,与伯悠看为良配。”  “即便如此,庾公子既是不愿,那强行撮合的人便是恶人。”孙微道,“这恶人,不该由世子去做。世子与庾公子有多年的情义,怎可如此败坏了去?世子若是不问妾的意思,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问了,妾便只有不妥二字。”  “哦?”司马隽看着他,“夫人以为,只要伯悠不情愿,我便不该去促成这门婚事,对么?”  “正是如此。”  “那么我若不情愿,夫人可会促成我与王璇玑的婚事?”  孙微一时愣住。  只见司马隽继续道:“当初我等启程前往三吴前,长公主曾与夫人商议此事,夫人想必没忘。太后也跟我说过,待战事结束,就要议亲。如今建康就在眼前,孝期也只剩下七个月。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夫人便打算帮着太后和长公主,跟我作对么?”  孙微这下明白了,这才是司马隽的真正意图。  “妾自不会与世子作对。”孙微道,“妾盼着世子好,自然也希望世子能跟自己心爱的女子同结连理。可是,妾希望世子明白,世子的婚事与庾公子不同。”“有何不同?”  “庾公子身无官职,肩无重担,即便家人寄予厚望,他也仍可随性度日。哪怕有朝一日退隐山林,世人也只会称赞他高洁。尚不尚公主,于他并无差别。可世子却不能如此。世子手握重兵,乃是太子臂膀,朝廷肱股。世子每走一步,皆关系着天下。于世子而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故而世子要结亲,必要择选一位能助世子一臂之力的人。就算此人不是王璇玑,她也要能像王璇玑一样,能为世子所用。若世子能找出这第二人,妾承诺,必不再劝世子。若世子找不到,则请世子三思。”  孙微一口气把话说完,司马隽看着她,面上不辨喜怒。  “夫人说的,若我能找着第二个王璇玑,夫人便成全我。”少顷,他缓缓道,“夫人敢发誓么?”  孙微看着他,倏而警觉起来,回想方才二人说过的话。  想来想去,似乎并无疏漏。  这世间适婚的高门闺秀,若说谁能比肩王璇玑,恐怕只有桓令仙。  可当下,桓熠已死,桓氏飘摇,而桓令仙早已经跟闾丘颜勾搭在了一起。故而孙微笃定,,司马隽找不出第二个王璇玑。  “妾发誓。”她底气十足地说,“若世子能找着第二个王璇玑,妾就成全世子。”  “无论多难,夫人也会成全,对么?”  “对。”  司马隽眉梢舒展,点点头:“夫人莫忘了今日的话才好。”  孙微旋即补上一句:“那么世子要记住,若世子找不出第二个王璇玑,王璇玑就是世子的良配。到了那时,还望世子勿再抗拒。”  司马隽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归京 孙微看着他,不再说下去。  说实话,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该是轻松,还是沉重。  劝着司马隽娶别人,这般荒唐的事,若是前世的她听闻了,恐怕要不可理喻地瞪着自己,问是不是疯了。  孙微停了停,又道:“庾公子的婚事……”  “夫人若不愿我做这个媒,便罢了。”  孙微看他从容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己莫不是中计了?  她明明是跟庾逸做了个交易,到头来,却是跟司马隽做了交易。  正当她狐疑地琢磨,只听司马隽道:“还有一事。回到建康之后,伯悠就是万众瞩目的红人。夫人还是莫要与他过多往来,免得招来非议。”  孙微知道庾逸那倾倒天下的名声,一口应下。  心想,至少庾逸托付的事,她解决了。  ——  三日后,建康就在跟前。  孙微算算日子,她离开这里已经七个月。若除去那次短暂的回归,她离开已经超过一年。  上辈子,孙微不曾见过庾逸。不过,她对庾逸归京的盛况有所耳闻。  每个人都说得神乎其神,让她觉得未免夸张。庾逸再名扬四海,也不过是一个人,更不是神仙皇帝,哪里就能引得压倒城池一般的人山人海?  当然,话虽如此,孙微还是颇有些期待,一早就站到了船头上眺望。  靠岸之时,果然没有什么人山人海。  只见卫士队列整齐,旗帜招展。孙微看了一会,认出来,那服色是出自东宫。  太子竟然亲迎。  船靠岸,庾逸仍乘着步辇,与司马隽和孙微一道下船,到太子跟前行礼。  “听闻庾卿南游许久,想必有不少见闻。”太子看着庾逸,微笑道,“闲暇之时,还请庾卿到东宫去,让我也长长见识。”  庾逸谦逊地答道:“臣遵旨。”  太子又看向司马隽,拍拍他的肩膀:“你一去数月,受累了。太后常在宫中念起你,如今,她也可安心了。”  司马隽道:“臣不敢当。”  最后,太子的目光落在司马隽的身后,温和一笑:“王妃一路辛苦。”孙微行礼,温声道:“妾见过太子。”  ——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簇拥着太子,登车入城。  此时,孙微才明白,自己终是见识短浅了。  大街上,早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东宫的卫士众多,纵然全力开道,也走得勉强。  围观者,果然是人山人海。  孙微从马车里往外望,只见一些屋舍的房顶上,也站了人。  而不少人都带了鲜花鲜果来,一个劲往这边抛。  他们分不清马车里坐的是谁,只听嘴里喊着“灵虚公子”。孙微的马车也被砸得乒乓作响,如同下了冰雹。。  阿茹也是头一回见这阵仗,不由地吃惊。  “这要是谁趁乱砸了块石头来,砸中了太子,岂非成了弑君?”她说。  孙微却没这个闲心想许多。  她盘算着,不知太后见了自己,会说什么?  ——  太后看上去心情甚好。  一行人风尘仆仆,太后也并不多言,除了说些客套话,便细问起蒲圻一役的始末。  显然,比起司马隽的归来,她更关心死对头桓氏究竟如何了。  司马隽向太后禀报一番,特地提起,王妃以死讯,使出引蛇出洞之计。  长公主适时感叹道:“王妃竟然以身入局,诱敌深入,可谓巾帼英雄。”说罢,她笑盈盈地看向太后,“母亲以为呢?”  太后的目光看向孙微,难得地和蔼一笑:“谁说不是?”  她说罢,招招手,将孙微唤上前来。  “你这一路奔波劳碌,竟是瘦了许多。回去好好歇着吧,明日再进宫来,你我好好叙一叙。”  孙微连忙称是。  太后又问了几句,便放众人离去。  皇宫外的大街上,盛况仍然如前。庾逸看上去早有了应对之策,择了一处偏僻的宫门,绕开热闹的地方。  “我派人送伯悠一程。”司马隽对他说。  庾逸却摇头,道:“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暂不回府。”  司马隽讶然:“你才回到建康,要去何处?”  “去拜访一位故人。”  他并未说明,司马隽也并不追问。行礼作辞之时,孙微看到庾逸都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心中已经明白了十分。  只可惜,自己不能同往。  “天色不早,回府吧。”司马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孙微看了看庾逸离去的方向,颔首,登上马车。  ——  怀安县侯孙括,正坐在家中饮酒消闲,忽而见管事匆匆跑了进来。  “君侯!夫人!”他惊慌道,“外头,外头来了一队车马,有好多人!”  孙括停下手中的酒杯,不满道:“什么好多人?话也说不清楚。”  管事不多言,赶紧送上拜帖。  孙括见了帖子上庾逸的大名,一下惊得站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又多看了两眼,确认无误,这才抬起头。  “庾逸庾公子?”他说,“他来见我做什么?”  管事摇头:“小人也不知。”  一旁的冯氏听得这话,也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走过来。  她将那拜帖看了看,亦是不敢相信。  “这庾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多少高门大户就是亲自去请也请不来的。”她又惊又喜,“怎会来我们家?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孙括不敢怠慢,连忙令管事将家人都唤来,又忙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迎了出去。  庾逸走到怀安县侯府堂上的时候,孙括和孙容两家大大小小已经是齐聚一堂。  “在下贸然登门,着实叨扰了。”庾逸向孙括行礼,温声道,“还请君侯见谅。”  孙括满面红光,殷勤地笑道:“公子哪里话。公子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说罢,他便要请庾逸上座。  庾逸推辞道:“君侯不必劳动。在下今日到府上来,是为了寻人。”  孙括讶然,不由地与弟弟孙容相视一眼。  “未知公子要寻何人?”  “在下听闻,安宁的孙驿丞一家,近日来了建康。”庾逸道,“不知孙驿丞何在?”  众人皆露出惊诧之色。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四章 孙家(上) “孙驿丞?”一边的孙容眼珠转了转,干笑一声,道,“未知庾公子为何寻他?”  庾逸道:“不瞒寺丞,在下与孙驿丞有些故旧,特来拜访。”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不多时,管事带着孙念父子来了。  只见孙念和孙乔都穿着旧布衫,看上去,与仆役无异。  照面之下,庾逸心中倏而明白,孙微说的那些担心家人受苛待的话,确实有道理。  孙念父子原本在修葺居住的茅屋,起先听说有大人物来了,而后,又听说堂上催自己过去,不敢怠慢,放下了活计就过来。  到了堂上,见得这场面,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孙念不由地被唬了一下。  自从来到建康,他每日见到的都是冷脸,听到的不是挖苦就是冷言冷语,虽不甘,却也灰心。今日被叫到了众人跟前,更是疑心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不由战战兢兢。  孙括清咳一声,道:“还不上前来,见过庾公子?”  庾公子?  孙念正茫然,庾逸拄着拐杖,已经先走到了他面前:“孙驿丞别来无恙。不知驿丞是否还识得在下?”  “拜见庾公子。”孙念忙囫囵地应着,向他行礼。  倒是一旁的孙乔上前来,笑道:“在下识得灵虚公子。多年前,公子曾到我家拜访祖父。那时父亲不在家,不知此事。在下记得,当年祖父与公子长谈许久,后来,还常常向我和阿姊说起公子。”  孙乔如今十三岁,个头却已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已经不复当年孩童的模样。  庾逸笑道:“小公子所言甚是。若我记得不错,公子名乔,你姊姊叫孙微,对么?”  孙乔点点头,又道:“可惜阿姊不在,阿姊若见了公子,定然也会高兴的。”  庾逸笑而不答。  孙念已经明白了情形,回过神来。  灵虚公子庾逸的名号,他是值当的。当年他去拜访孙彧的事,他也常听父亲提起。  他露出笑意,忙道:“原来是灵虚公子,在下有失远迎。”  这一幕,着实教孙括和孙容始料未及。  孙氏没落,他们兄弟二人,虽然一个仍有县侯爵位,一个在朝中为官,可在建康的众多门第之中,却不过末流。对于庾逸这等名士,更是无缘结识。可不料,这个被他们视若草芥的孙念,也能让庾逸亲自登门拜访。  庾逸旋即转向孙括和孙容,道:“在下当年去安宁拜见孙先生时,曾向孙先生许诺,有在建康备下宅院,等着孙先生一家入京。只可惜孙先生已经故去,那宅院亦闲置多年。如今孙驿丞一家既然来了,便是在下践诺之时。在下此番前来,正是接孙驿丞一家回家的。”  孙括和孙容的脸上旋即露出笑容,纷纷应下,称赞庾逸高义。  孙念自是又惊又喜。  他们一家自从到了建康,虽得了落脚,却在族人中受了许多的冷遇。他每日都想着,自己该如何寻个出路,也好不负自己这一番辛苦。  可无论他怎么放下身段去求孙括和孙容,都被他们三言两语打发。若是烦了,还当面呵斥。孙念自知寄人篱下,这些日子,几乎被磨得心气也没有了。  不料,一切竟突然有了转机。  他父亲孙彧生前结下的善缘,终是有了回报。  庾逸亲自安排了人,去为孙念一家收拾细软,用车马将他们接到新宅去。  一场重逢,各是欢喜。  除了孙括和孙容兄弟。  庾逸走了之后,原本热热闹闹的怀安县侯府,重返冷清。  孙括将孙容留下。  “今日之事,当真是万万也想不到。”孙括长吁短叹,“也不知孙念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竟得了庾逸这么棵大树。”  说罢,他摇摇头:“他日后一飞冲天,只怕非我二人可及了。”  孙容冷笑一声,喝一口茶。  “那又有什么法子,世事难料。”他说,“兄长是后悔么?谁让兄长早前不曾善待他,硬要将他逼到仆人的屋子里住。庾公子的眼睛又不是瞎的,定然孙念在兄长这里过得不如意。兄长与其感慨上辈子积德,不如想想眼前,如何到孙容面前认个错,将他哄一哄是正经。”  “怎能都怪我!”孙括啦下来拿,斥责道,“早前我与你商议,不是你说冷待他们,他们自觉无趣,便会滚回乡下去么?”  “我让兄长冷待,可不曾让兄长苛待。”孙容不紧不慢道,“兄长得罪了他,倒来怪我?”“就你有主意!”孙括气道,“向来只出一张嘴,家里什么事也不管。”  “兄长,我是太常寺丞,每日须得上值。家里的事情兄长不管,谁管?”  孙括狠狠地瞪他一眼,指着他:“你莫以为你可置身事外!孙容上回去求你给他个差事,你如何待他的?那等难听的话,我都是说不出口!此事,我得不着好,你也别想好!”  孙容的语气缓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做甚。事已至此,为今之计,要么烧香拜佛,要么上门认错。”  “认错?”孙括“哼”一声,“我不去,你去。”  “凭什么我去?这是兄长闯出来的祸事。”  “再跟你说一次,你再目无兄长,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滚出去?”孙容也“哼”一声,一下站起来,“兄长把父亲留给我的那份田产分一分。我受够了,家里一屋子人吃闲饭,管三个人还管不好,没一个中用的!”  “你说谁不中用!”  正吵闹之间,忽而听一个声音传来:“伯父,父亲,我去给叔父认错吧。”  二人看去,只见孙容的儿子孙郅走了进来。  孙括和孙容都愣了愣。  “你去?”孙容狐疑道。  孙郅笑了笑:“不过是认个错罢了,有甚难处?伯父和父亲该想一想,等叔父原谅我们,伯父和父亲打算如何待他?”  二人相视一眼。  孙容重新在榻上坐下,道:“你有什么想法,细细说来。”  “如今叔父一家既是得了庾公子这等人物青睐,于我们孙氏,乃大有好处。”孙郅道,“还请伯父和父亲往好处想。叔父一家本就是冲着手足之情来投奔,我等与他修好,他到底是愿意的。日后,我等处成了一家人,叔父的人脉,便是伯父和父亲人脉。父亲不想替阿婵寻个好人家么?据我所知,庾公子还未成婚。若阿婵能嫁得这样一位名士,岂非大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五章 孙家(下) “阿婵嫁他?”孙括冷笑一声,摆摆手,“想多了吧。打灵虚公子主意的人家,多如牛毛,哪里轮得上我们。”  孙容却不说话,眼珠子转着。  孙郅笑道:“就算是不成,庾公子的人脉,又岂是寻常人可比?别的不说,我听闻,豫章王世子与他可是有同窗之谊。今日豫章王世子回京,就是与庾公子一道下的船。伯父和父亲不是一直想着结交高门么?与豫章王府相比,别的高门又算得什么?”  此言一出,孙括也不再冷嘲热讽了。  他看了看孙郅,忽而发现,这个平日里不受宠的庶出侄儿,似乎有几分见识。  “可如今,也须得先想一个将那边哄好的法子才是。”孙容叹口气,“就算你替我等去赔罪,他不肯受,又当如何?”  “叔父不会不受。”孙郅胸有成竹,“叔父刚来时,不是曾与父亲说,想入太常为官么?父亲何不看看太常里是否仍有职缺,可以将叔父安插加进去。只要他真正安顿下来,必是对父亲心怀感激。日后,还有什么话不好说?”  ——  次日一早,孙微便让阿茹去了永福阁一趟,从那里取回来一个小木匣。  这是她先前与庾逸约定的联络之法。  他派人将信送去永福阁,孙微则让阿茹以挑选首饰的名义去取。如此一来,不必见面,也可得信。  木匣里果真有一封信,是庾逸亲笔。  信上说,孙念夫妇和孙乔已经被安顿在春枝巷西起的第一间宅子里。庾逸还另外派人买了几个仆婢送到那里去。一切已经安顿好,让孙微不必操心。  除此之外,他还提到了孙乔。  他说孙乔与他谈起了孙微,说起思念之情,哭了一场。  孙微读到这里,心里酸酸的。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念家人?  可她知道,自己当下所做的一切,亦是为了他们。这天下,只有一日不得安宁,他们便一日有性命之虞。  再往下看,孙微愣了愣。  庾逸说,孙乔聪明而懂事,他十分喜爱。孙乔问他,可否拜他为师,跟着他求学?庾逸不曾答应,只在信里问孙微,是否应允。孙微欣慰地笑了笑。  她知道,与她相比,其实孙乔才是继承了祖父志气的那个人。他自幼勤奋好学,祖父的书,他早都读过了。  上辈子,他们一家来到建康之后,孙念求着孙括让孙乔入了家塾。在那里,孙乔一直受欺负,却怕家人担心,不肯说出来。还是孙微给他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才知道了实情。  这辈子,她请庾逸将家人接走,亦是不愿孙乔再遭遇这等事。而庾逸肯收孙乔这个弟子,她自是欢喜不已。  她原想当即给庾逸去信,可想想还是打住了。拜师如此重要的事情,总该当面跟庾逸说才好。  她抬手将信烧了,让阿茹进来替她更衣。  今日是进宫面见太后的日子。  堂上,司马隽在和曹松说话。  司马隽也穿上了觐见的衣裳,见得她来,目光闪了闪。  曹松见得孙微来到,笑着行礼,道:“王妃回来真好,家里有多了几分生气。”  司马隽吩咐道:“去看看车驾可备好了。”  曹松答应着,退了下去。  孙微走过来,讶道:“太后只吩咐妾入宫说话,世子也一道去么?”  司马隽不答反问:“夫人可知太后要说什么?”  孙微笑了笑:“左不过是世子的婚事。”  “既然说是婚事,我岂有不在场的道理?”司马隽随即问,“夫人打算如何应答?”  “自是先行应下,”孙微道,“世子还未找着第二个王璇玑,妾不必践诺。”  她以为司马隽会争辩两句,却见他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也好。太后必会将此事压给夫人,夫人只消答应下来,我自有对策。”  孙微知道这对策是什么。  上辈子,太后使劲浑身解数,司马隽则无论谁人来劝,打死不应。太后最后拿他没有办法,只会退而求其次。  当然,这辈子,孙微不打算让他这般任性。  “世子莫不是心里有了其次的人选?”  “何为其次人选?”  “出身不如王璇玑,但世子心中并不抵触的人。”孙微道,“太后虽然不会接受,但尚可周旋。”司马隽看她一眼,昂着头断然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何来主次之论。”  犟牛。  孙微提醒道:“世子可知,妾若应下,太后便会叫来宗室筹措婚事。一旦到了六礼,便再容不得世子反悔。”  司马隽不置可否,却忽而对孙微道:“稍后若是起了争执,夫人切莫言语,免得被殃及。”  孙微讶然,顿感不妙。  “什么争执?”她问,“世子何意?”  司马隽不答话:“走吧,莫让太后久等了。”  说罢,他径直往王府外而去。  司马隽没有给孙微追问的机会,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眼看着宫中来宣召的内侍就在王府外等着,孙微也不好多言,只得上了马车。  今日这阵仗,较之昨日更甚。  太后在一处赏秋景的殿阁里,不只长公主在,万寿郡主也在。  孙微上前行礼时,瞥见不远处的珠翠帘子后面,似有绰约的人影。  “我以为只继妃入宫,阿隽怎的也跟来了?”太后笑盈盈地受了礼,看向司马隽。  司马隽道:“孙儿本就要去东宫拜见太子,既然入宫,也该过来向祖母请安才是。”  万寿郡主盈盈笑道:“阿隽南下一趟,回来可比从前懂事多了,进宫便想着先看一看太后。果然后生还要多历练的好。”  “谁说不是?”长公主附和道,“既然阿隽来了,也好。太后今日要说的事,与他干系最大。”  “哦?”司马隽道,“不知太后今日要说什么?”  太后看了长公主一眼,拉过他的手,温声道:“也就是你出发前往三吴以前,我跟你提起的婚事,如今是时候跟继妃说了。明年五月便是你出孝的日子。筹备婚事,时日不短,今日将婚事定下,也正好。”  说罢,她微笑地看向孙微:“到那时,你就是璇玑的姑氏了,亲上加亲,岂非大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主母(上) 孙微尽管脸上一派和煦,可听到“姑氏”二字,也忍不住腹诽。  毕竟这王璇玑比她也只小两岁。  “妾听闻,这位闺秀是极标致和顺的。”她无视司马隽那冷下来的脸,微笑着向太后道,“听太后这话,是要定下婚事了?”  “正是。”太后道,“如今阿隽回来了,不可再拖。此前,我已经令人为他们算过了生辰,正是相合。若继妃无异议,我便令宗正先将章程都理一理,准备好了,该筹备的事先筹备起来,如此,等孝期一满,便可过六礼。继妃以为如何?”  “自是甚好,妾一切听太后的安排。”  太后等人满意地点点头,司马隽却忽而从席上站起身来。  “夫人何时能安排我的终身大事了?”他冷冷道,“莫非真把自己当成豫章王府的主母了?”  众人讶异地看向司马隽。  孙微倒是并不意外。  她想起入宫之前,司马隽说的那番话。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太后要说什么。  长公主沉下了脸,道:“阿隽不可无礼。继妃是你父亲亲自选定的妻子,如何不是豫章王府的主母?如何不能做你的主?”  “豫章王府只有一位主母,那便是我母亲,我不曾再认过任何人。”司马隽昂首道,“府中事务,无论大小,皆由我来处置,遑论婚事。”  长公主怒道:“郡主还说你懂事,我看,你是愈发目中无人!自古以来,婚事大事,无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  司马隽不卑不亢:“我的父母已然不在,只得自己做主。”  “那我做不做得主?”太后忽而出声打断。  她在上首,冷冷看着司马隽:“莫说你父母不在,你父母便是在,你的婚事,也须我来定夺。今日我为你主张,有何不妥?”  “太后是祖母,自然做得主。”司马隽向她一礼,“太后日后有什么话,大可径直与孙儿说,不必再找夫人。她做不了孙儿的主,今日不行,日后也不行。”话到此处,场面已然有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但锋芒似乎从婚事和孙微的身上转走了。  太后盯着司马隽,面色不定。  “这又是怎么了。”万寿郡主起身过来,在二人间劝道,“本来大好的喜事,怎的说到这个地步?阿隽把脾气收一收。太后为了给你择亲,可是费了不少的心血。你有许多公务要忙,太后不想让你操心,才让继妃来帮忙,并无越过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意,日后凡事都找你就是。到时候,你莫嫌麻烦,又左右推辞才好。”  司马隽道:“隽如今身无官职,亦无公务。”  万寿郡主对太后道:“阿隽是这个意思,太后也莫往别处误会了才是。”  太后冷哼一声:“他那性子,我还不知?”  说罢,她看着司马隽:“我问你,我替你做主应下这门婚事,你可愿意?”  “孙儿并不愿意。”司马隽坦然答道。  此言一出,太后又铁青了脸,对万寿郡主道:“你看!老妇可是养了个好孙儿!”  长公主忙为太后抚背,安慰道:“母亲消消气……”  太后指着司马隽:“此事,我意已决。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便就这么定了!”  司马隽却仍不退让:“禀太后,要成亲的是孙儿。若孙儿不愿意,这个亲如何结得成?”  “我看你是骄纵过了头!今日,我要替你父王教训你!”太后喝道,“来人!”  孙微一惊,正要相劝,却忽而听得一个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太后息怒!”  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匆匆走了出来,在太后面前跪下伏拜。  “太后今晨才服了药,太医说过,万不可动气的。还望太后息怒,保重玉体才是!”  她的声音温柔,双眸含着泪光,楚楚动人。  太后看着她,好一会,叹口气:“璇玑先起来,此事与你无关。”  说罢,她令人将王璇玑扶来。  再看司马隽,只见他也伏拜在地,却不发一言。  孙微知道,事到如今,该自己出面了。“太后身体抱恙了?”她上前来,体贴道,“妾竟是不知,罪该万死!”  “太后偶感风寒,病了两日了。”长公主在一旁道,“才好些,听闻阿隽回来,就非要操心这些。妾劝她好全了再议,她也不听。这不是,又受了一场气,今夜必又要睡不好。”  孙微面露惶恐之色,忙道:“这如何了得。世子刚回来,不知晓许多。冲撞之处,还请太后莫往心里去才是!”  太后摆摆手:“小病罢了,不妨事。大事要紧。”  说罢,她看向王璇玑,道:“来见过豫章王妃。”  王璇玑看了看孙微,低头行礼:“妾王璇玑,拜见王妃。”  孙微忙将她扶住。  “原来这就是王女君。”孙微将王璇玑端详,露出惊喜之色,“果然是大家闺秀,名不虚传。”  太后看了看孙微,觉得气似乎顺了一下。  她虽然仍不喜欢这个继妃,但这件事,她跟自己站在同一边,却也算得识相。  司马隽这门婚事,太后确实操心不少。  先前,她虽然早前与他提过这婚事,可司马隽并未当即应下。那时,她已经预感了这婚事不会顺畅。  司马隽的脾性,她是知道的。不乐意的事,十头牛也拉不住。  无奈之际,她听说这继妃身上有些卜问作谶的本事,司马隽竟也会好好听一听她的话。  于是太后便想着,试一试从继妃这里下手,让她出面来压司马隽就范。  当下,离司马隽出孝还有半年,就让继妃先过来与王璇玑见一见面。这继妃必是不敢忤逆了太后。日后,籍着她,在司马隽和王璇玑之间牵线搭桥,活络活络,或许能说服司马隽顺从。  当下看来,这继妃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只可惜,看来,司马隽全然并不继妃放在眼里。  他我行我素,竟敢当着太后的面顶撞,让彼此都下不来台。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母(下) 太后心中思忖一番,对长公主道:“派人先把璇玑送回去。”  长公主应下。  却听王璇玑道:“太后,妾有一言。”  太后看向她,道:“你有何言语?”  只见王璇玑正色道:“当初,妾听家中太后与长辈谈起这门亲事时,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世子乃当世英豪,名扬天下,又是太后亲孙,这般夫婿,乃天下女子梦寐以求。忧的是妾虽出身王氏,却不过蒲柳,自惭形秽,虽得太后青睐,却恐是难攀。如今,既世子不愿,妾心中纵然不舍,却也明白,强求之下,只有一对怨侣。这般结果,不但非世子所愿,亦非妾心中所愿。妾既仰慕世子,便一心盼着世子过得好。若世子过得不好,妾宁愿不要这婚事,请太后明鉴!”  她言语恳切,说罢,在太后面前再度跪下。  长公主在一旁看着,目光闪了闪。  太后轻轻叹息,道:“你如此知情识礼,殊为难得。”而后,她对司马隽冷笑一声,道:“你那样狠心,人家还替你说话,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运气。”  司马隽淡淡道:“是孙儿不孝。”  嘴上这么说着,却一点愧疚的意思也没有。  太后不理他,让王璇玑起身。  “婚姻之义,乃结二姓之好。”她说,“这婚事,我既主张定下了,便不必再改。”  王璇玑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太后……”  “璇玑。”长公主微笑着打断,“还不多谢太后?”  王璇玑不敢多说什么,规规矩矩地叩谢太后。  只有司马隽仍然跪着,但并不谢恩。  太后也不理他,道:“都退下吧,豫章王继妃留下。”  众人皆称是,向太后行礼。  司马隽一脸不服气,还要说话,忽而看到孙微走到面前。  “世子不是还要去见太子么?”孙微轻声道,“切莫然让太子久等了。”  笑容里,目光杀气腾腾,似在警告。  司马隽定定看了她一眼,再度道:“我方才所言,夫人切莫忘了。”  孙微不置可否,司马隽也不好再啰嗦,只得起身而去。  ——众人退去,殿内只剩孙微陪坐在太后旁边。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献来的南珠,很好。太医也说那是上品,服用保养,乃是绝佳。”  孙微忙道:“合太后心意,妾喜不自胜。”  “苍梧那边,都好么?”  “一切都好。”孙微答道,“即便有太常的人操持,世子也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怠慢。”  太后颔首,叹一口气:“一转眼,我儿已经离世一年多了。有句话你,于你虽是不好听,却是事实。先王是为了迎娶你才遭遇了那场水患,丢了性命。你当知,你入王府并非享福了,身上还有主母的担子。我倒是没想到,你已经到府上一年多了,阿隽竟不把你当成主母,如此无礼。”  孙微知道,太后见自己,本来就是想搬出她来打头阵,让司马隽答应婚事。  不料司马隽反将一军,当着众人的面,否认她是主母。  别的不说,他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口一个“夫人”。这在京中早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传成笑话了。  也正是因此,倒是给孙微卸了许多担子。譬如这桩婚事。  方才在太后面前,司马隽趁早表了态,把她摘得干干净净的,让太后知道,她说话做不得数,找她也无用。  只不过这一回,孙微不打算承司马隽的情。  因为她也明白,王璇玑才是司马隽那最佳的良配。  司马隽兴许不知道,她正是要插手他的婚事,不让他胡来。  孙微斟酌片刻,笑道:“世子的性情,太后是知晓的。太后是他祖母,他在太后面前也难免总有些小儿心性,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更难免罔顾事实。还请太后切莫以此挂心,动怒伤身。”  太后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看着她:“你的意思……”  “世子对妾颇为恭敬,素日里,并无忤逆之事,也并不曾不拿妾当主母。”  太后颇是意外:“哦?”  “世子确实不喜欢这门婚事,方才,他唯恐妾在太后跟前应下,才出此下策。”  太后想了想,神色好转了些。  “他确是多有任性之处。”她说,“我方才还在想着,你若是在王府中连个主母也当不好,留在建康也是委屈。还不若回寻阳去,大家清静。”这话里,有些威胁的意思。  孙微仍顺从地笑道:“妾自当尽力替太后排忧解难。”  太后点点头:“我知道阿隽的性子,所以今日才特地单独让你进宫来。罢了,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说。便如我方才所言,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身为继妃,万要为阿隽着想。让阿隽和璇玑成亲,是对他好。他年轻气盛,行事冲动。日后,你该好好劝导些才是。”  “妾遵命。”  “还有,今日,你与璇玑也算是认识了。”太后道,“你到京中,素日也没什么认识的人,难免寂寞。她与你年纪相仿,又是个好说话的,正好能做个伴。日后,你二人要多来往才是。我这话,你可明白?”  孙微自是明白。  在太后看来,司马隽不肯答应婚事,自是因为不喜欢王璇玑。若能让他喜欢上王璇玑,这婚事便也就好办了。可王璇玑是个大家闺秀,总不好让她去与司马隽私会。而如果孙微这豫章王继妃出面,那就好办多了。所谓日久生情,让他们多见见面,丧期结束之后,司马隽或许就从了。  “妾明白。”孙微恭维道,“太后处处为世子考虑,用心良苦,实教妾感怀。”  太后叹了口气:“只盼他不负我才是。”  说罢,她看了孙微一眼,又道:“太子前几日还提起,说阿隽在三吴和广州都立了大功,恰好尚书台和中书省有些职缺,待孝期满后,想让他入内朝为官。不过王仆射说,阿隽行事冲动,终究少了历练,难为内朝所用。你也知道,如今内朝之事,都是王仆射做主。阿隽要进去,总该经他首肯。我自是盼着阿隽能有一番作为,他若应了这婚事,与王仆射成了一家人,一切皆顺理成章。可岂料阿隽拒绝得这般干脆。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为眼前所困,你说呢?”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争执(上) 孙微从太后宫里出来,已是午后。  她一路思忖着,才出到宫门,忽而发现司马隽和万寿郡主在这里等着自己。  “太后说了什么?”不待孙微开口,司马隽已经上前来问道。  孙微不理他,只向万寿郡主礼了礼:“多谢郡主帮忙解围。”  “不过劝两句罢了,见外的话,不必多说。”万寿郡主没好气地对司马隽道,“你为何总是要忤逆你祖母?除了圣上,她便是一言九鼎,又是你的祖母。她连你的婚事也做不了主,还被你当众顶撞,你教她如何想?”  司马隽平静地说:“别的话,我先前早已经说过了。太后仍要一意孤行,我也只好据实以告。”  万寿郡主摇头:“璇玑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心里有了别的女子?”  “没有。”  万寿郡主冷笑一声:“那么你究竟是不喜欢璇玑,还是不喜欢王氏?”  孙微唯恐司马隽那又犟牛的嘴里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紧道:“世子可是太后的亲孙儿,与王氏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什么不喜欢王氏的说法?天色不早,先回去吧。”  万寿郡主叹口气:“罢了,左右是你们的家事,我急什么?今日,你二人也不必急着回去,随我走吧。”  孙微问:“去何处?”  “自是去我家中。”万寿郡主道,“我家那老叟,从昨日就骂世子忘恩负义,回京也不曾上门造访。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又要犯病了。就劳烦你王妃和世子去看他一眼吧。”  孙微倒是正有去拜访周昶的意思,欣然应下。  再看向司马隽,他倒是没有了先前那执拗的神色,并不推拒。  万寿郡主邀孙微同乘一车,待得车马走起,她露出些怅然之色。  “眼看入了秋,冬天又要到了。太傅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药石不曾断过。你不是有卜算后事的本事么,不妨为我算一算,太傅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孙微看她,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当然是知道的。  毕竟上辈子,周昶在这个时候,已经去世了。这辈子,因得万寿郡主找到了他,将他带回健康好好医治,他活到了现在。但周昶病入膏肓,只怕纵然如此,也没多少日子了。万寿郡主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事情不妙。  “说吧。都一把年纪了,不过是早走几日晚走几日的事,你说出来,我也好有数。”  孙微道:“度过今年冬天尚且无碍;可明年冬天极冷,太傅恐怕就难了。”  “你是说还有一年?”  孙微道:“这等事,妾也不过能知晓大概。天数常变,郡主切莫因此自苦才是。”  万寿郡主一时无言,片刻后,似有些不甘心:“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郡主想必已经给太傅找了最好的郎中,已是尽了人事。”  万寿郡主微微颔首,神色落寞,不再言语。  待到下车前,万寿郡主对孙微嘱咐道:“太傅已经这副模样了,他要做什么,我也不拦着。日后,你和阿隽要找太傅,光明正大上门来便是。只要太傅愿意见,可畅行无阻。”  孙微愣了愣,忙道:“郡主何出此言……”  “太傅总说惦记那老宅,三不五时往哪里跑,他以为我会相信?不过是为了去见你和阿隽罢了。”  事已至此,孙微也不遮掩,干笑一声:“原来郡主都知道。那么郡主可知,太傅为何见我们?”  “他既然不想教我知道,便是些我不能知道的事。既然如此,我不知道也罢。”万寿郡主自嘲一笑,“他只剩这点时日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莫非还能把天掀了去?”  入了府中,万寿郡主只让管事带司马隽和孙微去见周昶,自己则回了内院。  周昶在书房里等候。  几个月不见,他又消瘦了许多。  如今,天将将凉了下来,他已经穿上了冬衣,屋子里也生起了炭火。  他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拘泥虚礼,咳了两声,哑声道,“亲事商议得如何?”  司马隽道,“我不会娶王璇玑。”  周昶不紧不慢地喝一口水,待咽尽了,问道:“为何?”  “王磡把王璇玑嫁给我,不过想在我身旁安插棋子,教我受制于他罢了。我不能应。”  “哦?”周昶看向孙微,“王妃怎么说?”  孙微道:“王璇玑可以是王磡的棋子,但为何不能是世子窥探王氏的眼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世子若不想一辈子为王氏掣肘,便学会面对王氏,进而才能谈与王氏一较高下。”司马隽看向她,皱眉道:“我与王氏,必有一战。夫人让我娶王氏女,是想让她看着丈夫与手足相残么?我的妻子,在夫人眼里是什么?亦不过随时可弃的棋子?”  这一连串发问,反而让孙微一时语塞。  ——你是孤的妻子,怎可弃你不顾……  她又想起了上辈子,司马隽临终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周昶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了两声。  他不理会司马隽,转而问孙微:“王妃以为如何?”  孙微定了定神,看着司马隽:“世子就算觉得妾冷血无情满腹算计亦无妨,妾也还是那句话,世子应当迎娶王璇玑。”  司马隽瞪着她。  她也瞪着司马隽。  周昶缓缓道:“王妃何不说说理由?”  “世子去见过太子,想必都知晓了。太子要举荐世子入内朝,眼下反对的,正是王磡。”  “那又如何?”司马隽道,“王妃要我应下这门亲事,就为了入内朝么?”  “世子莫非以为入内朝不重要么?待明年孝期满,世子官复原职,就不得不返回江州。届时世子远离健康,太子便只能在朝中孤军奋战。世子曾说,太子是那天下苦盼的明君,为人臣者,当全力辅佐。可如今,太子正是需要世子辅佐之时,世子却要离京而去,难道是正道?”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连周昶也忍不住频频点头。  司马隽却道:“王妃此言差矣。内朝是王磡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与他作对,岂是长久之计?他能让我入内朝,莫非就不能将我收拾了么?就算他不杀我,只消将我困住,我不禁失了江州,还不能在朝中立足,首尾难顾。届时不仅帮不了太子,还自身难保。这又是哪里来的正道?”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争执(下) 这话出来,室内一时安静。  周昶只慢慢喝着水,似在沉思。  “世子多虑了。”孙微道,“朝中格局,向来不在于王磡以为如何,而在于太后以为如何。在支持太子之事上,太后向来与世子同道。方才,太后与妾提起世子入朝之事,便说明在太后眼里,王仆射在朝中势力太大,到了须得遏制的时候。她乐意助世子一臂之力,亦乐见太子在世子的帮助下,与王磡分庭抗礼。既然有太后作保,世子何必瞻前顾后、裹足不前?”  司马隽淡淡地说:“夫人想得太天真。太后今日作保,若明日不保了呢?我岂能将王璇玑赶出家门?我的祖母,我最为清楚。”  孙微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气恼。  “我只问,世子究竟想入内朝么?”她问。  “当然想。”  “若是想,为何不尽力争取?世子既然说了与王氏必有一战,便须得未雨绸缪才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尚且可忍,世子区区一桩婚事,怎就不可忍?”  “于我而言,这并非只是婚事。”司马隽道,“勾践纵然卧薪尝胆,最后取胜,仍是凭刀兵说话。我手中有江州兵马,又何须服从这等摆布?”  “世子去了江州,谁去保护太子?”孙微问,“将来一旦世子与王磡动兵,太子便会落入王磡的手中,世子要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为质么?”  “夫人为何不能信赖于我?我自会设法保护太子。”  孙微冷笑:“妾若告诉世子,太子有一日会中毒,世子纵然全力想救,也只能救回来一具躯壳。世子信么?”  这话,让司马隽和周昶都变了色。  孙微继续道:“妾知晓,世子一向不信这些。但世子别的可以不信,唯独这次不可不信。世子若任性妄为,不但是太子和这天下,连世子也会命丧黄泉。”  司马隽看着她,神色不定,但仍不打算让步。  僵持了好一会,只听周昶道:“你二人,何不听听老叟说两句。”  司马隽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全看师父劝谁。若师父要劝徒儿,还请师父打消念头。”周昶瞪了他一眼,道:“你莫太看得起自己。你有什么值得老夫劝的。”  司马隽讶然,孙微却一下警觉起来。  只见周昶看向她,道:“王妃忧心的是世子身处江州,帮不上建康宫中的太子。可若是太子并不想让世子帮忙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孙微,连司马隽也颇是意外。  “师父何出此言?”司马隽问。  “你们离京多日,不知京中传言。”周昶道,“此番南征,虽然太子和王治均有斩获,可朝野都知道是你的功劳,传言亦颇多。在这诸多传言之中,有两件最为险恶。其一,有人说,太子的功劳乃是你出于怜悯,拱手相让。其二,有人说,太子的能耐不如你,若你能得位,天下才算是有了明君。”  “胡言乱语!”司马隽旋即斥道,“太子收复三吴之时,我已经南下广州,何谓拱手相让?”  周昶笑了笑。  “这其中,还有许多的典故。例如,助太子收复三吴的褚越,是谁的人?又例如,你为何突然南下广州,将这大好的战局交给了太子?”  司马隽一时沉默不语。  孙微心中也是一惊。  她知道,这虽是传言,其实确实是实话。  当初,司马隽的确是为了避嫌才南下广州的。  在离开临海的时候,司马隽就和她提到过。  司马隽一直小心翼翼,既不想落人口实,也不想让太子为难,才在关键时候选择南下广州。  不料,此举反而成了最大的把柄。  “人言可畏,”周昶道,“世子当初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会授人把柄。世子该想的是,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要拿你的把柄?”  司马隽道:“师父之意,有人在故意散步谣言?”  “正是。”周昶道,“不过其中关键,仍在太子。当下局面,最忌太子与世子君臣生隙。”  司马隽不以为意:“师父放心,这等流言,从我掌兵时就有了。不过是陈腔滥调,太子不会听信。他有时听到,还会亲口告诉我,以此取笑。我以为不足为惧。”  周昶不答,看向孙微:“王妃以为如何?”孙微一时犹豫。  上辈子,说司马隽是个枭雄,迟早有一天要夺位之类的话,孙微不是没听过。不过与司马隽相较,王氏以及后起的诸侯,人人都有,倒是不新鲜。  而现在,司马隽的功绩确实独占鳌头,这流言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太子本来就地位不稳,若被有心人鼓动,对司马隽生出猜忌……  “妾以为,不可以轻易疑心太子。”孙微想了想,道,“否则反倒中了有心人的离间之计。”  周昶却道:“我倒是颇为赞同那流言,世子若是太子就好了。”  司马隽的面色沉下:“师父,日后不可再开这等玩笑。”  周昶笑了笑,喝一口水。  “这是旁话。”孙微看向司马隽,道,“世子还未回答妾方才的话。若世子不愿与王氏结亲,待要如何入内朝?”  “我在自会设法。”司马隽有些不耐烦,“我不拿婚事做交换。”  “犟牛!”孙微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司马隽也忍无可忍,脱口而出:“木头。”  四目相视,二人互相瞪着。  孙微不想再与他说话,起身向周昶告辞,先行离去。  司马隽站在室中,看着她出去的方向,只气冲冲地不做声。  周昶看了看他:“你不该将所有劝你的人都得罪了。”  司马隽脸色阴沉,“哼”一声,昂着头:“得罪便得罪,由她去。”  “也是。”周昶道,“听闻庾家那儿郎,今日要到松山书院清谈,外头大街上人山人海。王妃气闷了,去看一看也好。”  话音刚落,司马隽已经起身作辞。  孙微气呼呼地出来,径直上了马车,下令回府。  领队的邓廉有些犹豫,正想着司马隽还没出来,是不是先将孙微送回去,却见司马隽也接着走了出来。  二人各不言语。  司马隽上了马,却下令绕开大街,择选人少的路回豫章王府去。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章 拜帖 回到府里,孙微径直下了车,司马隽跟在后面。  二人仍不说话,连迎上前来的曹松也察觉了异样。  “世子,”曹松将司马隽拦住,道,“自昨日起,就有许多拜帖送来,世子看……”  “与往常一般,择要紧的呈来,别的,按往来之例处置便是。”司马隽道。  曹松应下,又道:“还有些拜帖是给王妃的,臣已经送至梧风院去了。”  司马隽看了看他。  “哦?”他说,“都是些什么人送来的?”  “多是些寻常往来的内眷。”曹松道,“不过礼部王侍郎家也送了来,倒是头一回。”  司马隽的目光定了定。  “王侍郎家的方夫人遣人来问,说初八去净云寺斋戒,问王妃是否同行。”  礼部侍郎王坚乃王磡的弟弟,而方夫人,就是王璇玑的母亲。  司马隽不由蹙眉。  “净云寺不是在城外么?”司马隽问。  “正是。因着路途遥远,当日不能往返,须得在寺庙借住一日。不过那里景色秀丽,又有一位高僧住持,京中倒是有许多人家不辞劳苦,愿意走这一趟。”  “何时送来的?”  “刚送来的。”曹松道,“王侍郎家的信使恰未离去,说那边等着王妃答复。”  司马隽道:“将他打发了去吧,就说夫人那日有别的事。”  曹松愣了愣,有些为难:“这……可要向王妃知会一声?”  “你且去办,我亲自与夫人说便是。”  曹松应下。  但只过了一会儿,曹松便急急忙忙地回来,说:“王妃已经把人打发了回去,说是应下了。”  ——  孙微原以为司马隽会找上门来,可他并没有。  到了晚膳时候,孙微以为司马隽必定会因为与自己置气,分头用膳。不料,司马隽还是遣人来,请她到堂上去一道用膳。  二人见了礼,各自坐下。  这顿饭,吃得无比沉闷。  吃过之后,孙微以为他会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正要起身离开,忽而听他说:“净云寺是个好地方,不过也太远了些。建康城中的宝刹林立,为何舍近求远,非要跑那一趟?”孙微看向他,只见他神色平静地喝着茶,似乎不过随口提起。  “妾不曾多问。方夫人也是朝中命妇,从前在宫中见到,也曾说过两句话。”孙微道,“世子若无事,何不与妾同去?”  “方夫人不是陌生人,我早已认识,不必多此一举。我派邓廉与夫人同去就是。”司马隽道,“夫人也不必再操心那婚事,我说不应,仍就不应。”  “妾一直追问,世子若不应,可有办法应对后事?世子一直没有答案。只要世子无解,妾就不会改变主意。”孙微神色鉴定,“这话,世子当下或许不爱听,不过听习惯了,也就好了。日后,妾自当与世子多说说。”  司马隽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夫人如何将我说习惯了。”  “妾自当尽力而为,不辜负世子厚望。”  ——  回到屋里,孙微仍是生气。  “王妃这香囊,怎一直收在袖子里?”更衣的时候,阿茹从她的外衣里翻出一只香囊来,问道,“做得这么好,王妃该佩着才是。”  孙微看到那香囊,又觉得气闷。  那是从苍梧回建康的路上,孙微自己做的。  起先,她是打算做给自己的。后来,她将司马隽做生辰礼那匣南珠献给太后,心中感到亏欠,就将这香囊改了改,打算给他补一个贺礼。  反正他对珠玉不感兴趣,对钱财也不计较。倒是他出门在外时,时常要用香熏衣裳。于他而言,这香囊比南珠实用,送他正好。  孙微将这香囊带在身上,便是今日想寻个机会,送给他的。  没想到全然没有机会。  犟驴不配。  孙微不说话,只将香囊拿过来,塞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待冷静下来,想起了一件事,让阿茹将先前从永福阁得的木匣取出来。  那是一只小巧的檀木匣,里面装着一枚漂亮的玉簪。  翻开里衬的锦缎,底下有一张纸条。  那是庾逸的亲笔信。  信中说,庾逸本打算去寻孙念说话,却巧遇孙家那边来了一个年轻人,正在向孙念赔礼道歉。庾逸询问之下,才知那孙公子是孙容的庶子,名唤孙郅。孙微只觉呼吸一窒。  孙郅,这名字牵连起许多不堪的过往。  情绪翻滚,上辈子的一切,又被这两个字搅动,桩桩件件浮起来,刺痛心头。  若非有孙郅相助,闾丘颜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害死司马隽。  或者说,司马隽至少不会因她而死。  她不会轻视孙郅。  手紧紧地攥着纸条,揉作一团。  她须得见庾逸一面。  正巧,她也要见方夫人。  次日,孙微让阿茹再去永福阁传信给庾逸。  三番几次地跑腿,阿茹也察觉了不寻常。  待取了庾逸的回信,她好奇地问:“这是陈掌柜给王妃的回信?可陈掌柜还在广州,哪里能这般快回信?”  孙微并不打算瞒着她,将信焚尽之后,坦承道:“不是陈掌柜,是庾公子的信。”  阿茹眨眨眼。  “庾公子对卜算之术亦颇有见地,我与他相谈甚欢。你知道,世子向来不喜我钻研此术,故而我只好想出此法来,与庾公子切磋。”  “是么?”阿茹狐疑地看她,“可是若教人知晓了你二人私底下往来,还不知要被传得多么不堪。王妃若是看上了庾公子,尚且还说的过去;若只是为了钻研卜算之法,未免也太不值当了。”  孙微瞪她一眼,好气又好笑:“你这脑子里成日在想些什么?莫不是觉得我若与他有了私情,反而是好事?”  “庾公子样样出众,天下女子,谁不想与他有私情?”阿茹摇头,“有时我想,王妃莫非是神仙降世,不懂人世间七情六欲么?如世子,他亦是出类拔萃之人,与王妃年岁相当,王妃与他朝夕相对,竟心无波澜,只想着让他给你养老。我想着,世子到底棱角重了些,常与王妃拌嘴不说,又有伦常之别,王妃对他无男女之情,亦在常理。可是庾公子又不是世子,似他这般儒雅的,王妃也看不上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净云寺(上) 孙微觉得好笑,道:“我一个寡居之人,日后只想留在此间养老的,你难道竟想给我保媒?”  “寡居多无趣。”阿茹道,“王妃正当大好年华,若能嫁得庾公子那般人物,又何愁养老之事?寡居再嫁的妇人又不是没有,只要王妃有心,这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之事。”  “庾公子固然出色,可我难道就要看上?”孙微看着阿茹,“你也是女子,你看上了?”  “庾公子那样的家世和样貌,品性又好,怎有人看不上?”阿茹的脸上毫无羞赧之色,笑嘻嘻道,“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他可不是我能肖想的。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待王妃倒是十分不同。”  “不过是志趣相投罢了。”孙微道,“其实庾公子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天上的神仙?我无论当不当这王妃,他都绝非我可肖想。”  阿茹看着她,没答话,却忽而问道:“王妃从小到大,可有过心仪的男子么?”  孙微愣了愣,旋即道:“没有。”  “为何?”阿茹问,“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入你的眼么?”  “何谓入眼?”孙微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再俊美的男子,过了二三十年,不也是个糟老叟?再高洁的品性,亦也未必抵得世间诸事的消磨。于我而言,能安身立命已经足矣,男子并非必须。”  阿茹愣愣地看她,道:“王妃这话说得好像活了几辈子似的。”  孙微心想,倒也没有几辈子,不过是两辈子罢了。  她继续道:“我与你说庾公子的事,可不是要与你商议人生大事,而是要知会你,初八那日,我要与庾公子见一面。”  ——  初八的早晨,司马隽令邓廉护送孙微前往净云寺。  出发前,孙微再次问:“世子果真不跟妾一道去么?”  司马隽道:“本来去一趟也无妨,奈何太子召见,我不得空闲。夫人自去吧。”  这是最好。  孙微心里想着,笑了笑:“如此,甚是可惜。”  马车走起来之后,阿茹说:“这几日,夫人和世子说话,颇有几分假惺惺的客气。”“有么?”孙微说,“我对世子何时不客气了?”  阿茹干笑一声,没有答话。  司马隽目送了孙微离去,便前往东宫。  他今日确实是受太子的召见,不得不入宫一趟。  不出意外,太子开门见山地跟他说起婚事。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此事非同一般,我劝你应下。”  司马隽不置可否,只问:“太子和王瑶的婚期可定下了?”  “定了明年三月,你提这个做甚?”  “我在宫里被太后念叨,回家被夫人念叨。太子当初亦是被迫应下这婚事的,当知我的不痛快。还请太子高抬贵手,放过我。”  太子颇感兴趣:“如此说来,王妃亦赞同此事?她何时与太后站到一块儿去了?”  司马隽冷冷道:“兴许是生怕我不娶王氏女就没了前途,无人给她养老。”  太子不由地笑了笑:“王妃有那等神通之才,却只谋划着养老之事,却是有趣。”  司马隽不予置评。  “该说的话,上回我也跟你说过了。不过是祖母再催促,我便只有一并催你。”太子耐心地说,“你说话不可说绝,回头再好好想想。既然身边人都劝你,自然不会害你。你与亲人对着干,最后又得了什么好?你说我是被迫应下这门婚事的,确是如此。但如今看来,也并非全无好处。我自从咬牙应下之后,不但耳根子清净了,做事也少受了许多桎梏。仔细想想,反正终究是要成亲的,跟谁成亲又有什么区别?便是心中有别的人选,想想先太子妃是怎么死的,我便于心不忍。多想想好处,我也就放宽心了。”  看司马隽沉默不语,太子拍拍他的肩:“不过退一步,却是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司马隽喝了一口茶:“殿下今日召我入宫,就是为了这事?”  “自然不是,”太子道,“我上回跟你说过,我想让庾逸入朝,今日就传他进宫来,听听他的意思。召你来,是让你一道劝一劝。庾逸此人,看似结交甚广,性情却冷清得很,并无什么至深至笃之人,也轻易听不进别人的劝。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你颇为敬重,兴许能听进你的话。”“那却未必,我与伯悠也不过泛泛之交。”司马隽道。  太子笑道:“你休想瞒我。我听闻,当初就是你押着庾逸下衡山的,你知道如何对付他。”  司马隽问:“就算他答应入朝,殿下打算让他去何处任职?”  “自是入东宫为幕僚。”  司马隽想了想,道:“以殿下与伯悠的交情,伯悠无论身处什么职位,总能替太子出谋划策。若刻意把他放在幕僚的位子上,反倒是浪费了。不若替他寻个别的去处,若是能入内朝最好。”  太子点点头:“有理,我且听听他的意思。”  正说着,内侍总管赵通进来禀告道:“殿下,去庾府宣召的人回来说,庾公子并不在家中。”  “哦?”太子有些诧异,“他不是有伤在身么?怎不在家?”  赵通回:“庾府的管事说,庾公子是个闲不住的。他听闻东山脚下的清微台里菊花开的正好,今日赏菊去了。”  “原来如此。”太子无奈地笑了笑,对司马隽道:“我怎就忘了他是个闲不住的?理应早些跟他说才是。”  司马隽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的腿伤已经好了许多,外出无妨。”司马隽道,“他若是个闲得住的,也不会云游四方,一去便是几年不回。”  太子颔首:“既如此,只好改日再召他。”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司马隽托有事,告辞而去。  “世子回府么?”出了东宫之后,殷闻问道。  司马隽问:“我记得是在净云寺,是在东山?”  “正是。”殷闻道,“我母亲常去。”  司马隽旋即上了马:“去东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净云寺(中) 净云寺香火旺盛,一路上,食肆不少。  眼看快到了午膳时候,孙微说饿了,让众人停下,寻一处食肆落了脚。  邓廉去里头要了处雅间,出来时禀告道:“臣方才在这食肆中遇见了庾公子的随从,才知道庾公子也恰巧途径此地,就在里面用膳。”  “哦?”孙微露出讶色,“竟这般巧合?庾公子一个人么?”  “正是。”邓廉道,“庾公子也才到不久。他听闻王妃来到,要来拜见王妃。”  孙微笑道:“庾公子腿脚不便,让他免了虚礼。今日既遇上,我也正好去探望探望。令人请他到雅间里去,我与他一道用膳。”  邓廉应下。  待得到了雅间里,庾逸果然已经在等候。  “拜见王妃。”他行礼道。  “庾公子,别来无恙。”孙微温声道。  她原本想着约庾逸在永福阁里见面,庾逸却说不妥。在建康,他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无论行至何处,总有拥趸尾随。  永福阁在闹市之中,难保不会被人撞见。庾逸得知孙微今日要去净云寺,便说他正巧要去清微台赏菊,不若约在这城外的食肆一见。  孙微给一众随从都赐了膳,众人皆欢喜,谢过之后,都退了下去。  旁边并无闲杂之人,孙微向庾逸道:“多谢公子相助。”  庾逸道:“女君不必客气。我这腿,是女君救下的,我不过投桃报李。”  “公子谦虚了,此番是妾叨扰公子良多。”孙微道,“不知近来那边如何?”  “令尊一家皆安好。不过,我听管事来报说,孙郅隔三差五地探望令尊。”  “哦?”  “孙郅还多次带孙乔去出门游玩,似乎相处甚好。”  孙微蹙起眉。  这孙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果然把孙念一家盯上了。  庾逸趁着回京师时接回孙念一家,就是为了让孙念一家远离孙氏长房。孙微料想着,长房的人不敢跟庾逸作对,也乐得丢开孙念着包袱,应该不会阻挠。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孙郅。  此人狡猾如狐狸,必是看到庾逸这里的好处,想籍着孙念的路子,巴结到庾逸这边来。可惜,她无法亲自出面。  “父亲不知孙郅为人,还请公子吩咐管事,令孙郅不得接近阿乔。”孙伟道。  庾逸讶然,道:“女君不喜欢这孙郅?”  “孙郅此人,心术不正,手段卑劣。”孙微道,“如今我家得了公子庇护,他必是想着从中谋取好处,故意示好。”  “如此说来,女君对孙郅的为人,早有了解?”  孙微自不能说上辈子的事,只道:“妾自到了建康,也曾打探过族人之事,颇有了解。”  庾逸思索片刻,道:“如今孙郅与令尊和孙乔走的很近,我若令管事强行驱逐孙郅,恐怕反倒显得蛮横无理。若因此惹得令尊反感,日后恐怕难说话,女君以为呢?”  孙微颔首:“先生所言有理,是妾让公子为难了。只是,妾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弟弟与奸人结交,为其利用。”  她想了想,道:“为今之计,还是由妾修书一封,向父亲陈述利害,劝他们远离族人。”  庾逸笑了笑,道:“女君向来沉着冷静,便是在下当面点破女君身份之时,也不见女君有今日这急躁之色。想来,在女君心中,家人乃是至珍至贵。不过女君从前提过,还要京师待上个四五年,如此,还请女君听在下一句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亲自出面,以免曝露身份。此乃欺君之罪,万不可儿戏。哪怕是对家人,也要谨慎行事。”  孙微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庾逸抬手止住。  只见仆人端了菜来,给二人呈上。  待仆人退下,庾逸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在下说过,此事么交由在下处置。孙郅的算计,女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建康城里,想接近在下的人不在少数,各怀目的,孙郅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此人就算心术不正,女君也不必担心。在下自有办法让他们断了来往。”  孙微目光一亮:“哦?”  “前几日,在下和令尊谈过了。令尊的确心向建康,想在建康谋得一官半职。”庾逸道,“在下与令尊深谈许久,与他详说了如今朝堂的形势。王氏独大,无论官居何职,除非投至王氏门下,否则难有作为。与其在建康庸庸碌碌一辈子,倒不如到历阳去。”“历阳?”  “正是。”庾逸道,“女君知晓,在下叔父是豫州刺史。在下可修书一封,请叔父将令尊举荐至历阳郡做事。历阳在叔父治下,有叔父照拂,女君可无后顾之忧。令尊若想做出些事业,有叔父的支持,也可顺遂。再者,历阳虽地处豫州,却离建康不远,往来密切。他日令尊若有了功绩,再入建康,反倒更易得赏识。”  孙微不由地感到欣喜,忙问:“不知父亲如何回答?”  庾逸微笑:“令尊应下了。”  ——  孙微前往净云寺时,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此时终于放下了些许。  当然,要完全放下,还需得等孙念离京。  说起来,家人难得进京一趟,她还未曾得看一眼,颇有些遗憾。  七日后,孙念一家便要启程。她打算到码头上去偷偷看一看。只远远地看一眼,权当送行。  至于庾逸,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这绝非是救下一双腿能报答的。  “公子日后若难处,请务必教妾知晓,妾必定尽力为之。”告辞之时,孙微向庾逸道。  庾逸看着她,倒也不推辞,笑容温和:“一言为定。”  净云寺前,孙微一下车,便有僧人迎她入内,并告诉她,方氏已经到了。  这寺院里,有一片专为招待贵客而造的雅致房舍。  孙微才走到院子里,就听里面传来方氏的笑声:“世子如今在京中威名赫赫,谁人不知……”  听到“世子”二字,孙微的脚步倏而顿了顿。  “夫人,王妃来了。”前方的僧人禀报道。  孙微走到门前,目光越过迎上前来的方氏,直直落在了里面端坐着的人身上。  不是司马隽又是谁?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净云寺(下) 方氏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雍容大方。  见礼之后,她笑得亲切,对孙微道:“妾方才还与世子说,王妃怕是不曾来过这里,还派人路上接应接应。世子说不必,路上颠簸,车马走得慢些罢了,王妃不久就能到。才说不久,王妃果然就到了。”  孙微将目光从司马隽那里收回来,笑了笑,道:“教夫人久等了。”  “王妃哪里话,妾也才到不久。”方氏迎着孙微入厅堂,道,“先前王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只有王妃来。不想,世子也来了,还比王妃先到。”  “妾亦是诧异。”孙微看了看司马隽,“世子不是说今日要去东宫么?”  司马隽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来行了礼,此时,已经又坐了下去。  “今日太子临时召见我与伯悠,不料伯悠不在家中。我在东宫坐了一会,想着也确实要到这寺中还愿,便来了。不想,竟然比夫人还要快上几步。”  还愿。  孙微心想,撒谎也这般敷衍。他从来不屑去礼佛拜神,还什么愿。  “原来如此,”孙微颔首,道,“不过说起庾公子,妾方才在路上倒是遇见了。他正要去清微台赏菊,好似全然不知太子召见之事。”  “太子是不知那清微台的菊花这般紧要,竟让伯悠拖着病躯前往。传唤的内侍晚到一步,与伯悠错过了。”  他这话,似乎别有意味。  孙微看他一眼,颔首:“原来如此。”  说话间,僧人呈上茶来,方氏也跟着闲聊:“原来王妃竟然遇见了庾公子?自他回来,建康无人不在谈论,据说庾府上日日求见者众,想见他一面都难。”  孙微道:“庾公子跟随我等一道归京,后来便一直不得见。此番能偶遇,妾也不曾想到。”  方氏笑着附和:“如此说来,都是缘分。能与庾公子结交的人少之又少,王妃和世子可真教人羡慕。”  孙微正要说话,却听司马隽开口道:“不知这礼佛的法事,安排在何时?”  方氏忙答道:“就在明日清晨。今日,妾与王妃在此间抄经斋戒,到了晚课时候,随僧人一道诵读经文。待明日一早,斋戒沐浴,发愿祈福,方得圆满。”司马隽愣了一下。  “如此说来,要在这寺中留宿一夜?”  “正是。”孙微说罢,似想起了什么,对方氏道,“如今世子也来了,不知此间可还有空余的精舍?”  方氏笑道:“这有何难,吩咐他们准备便是。”  却听司马隽道:“我稍后就回府去,不在此留宿。”  方氏露出讶色。  孙微却毫不意外。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司马隽都对这些礼佛之类的法事毫无兴致。更何况王府之中每日都有江州营中的文书送来,他一早出来,还须得回去处置。  至于他突然来这里的目的,孙微心中也有答案。  他必是觉得,自己会与方氏勾结,想方设法将那婚事落定。他亲自来这里,就是为了警告她,切莫自以为是。  当然,他这一趟是白跑了。  她一定会这么干的。  “寺中已经备下了斋饭,世子先用了斋饭再回去也好。”孙微道。  “不必了。”司马隽起身道,“方才夫人说,庾伯悠去了清微台么。我多日未见他,今日正好去看一看他。”  孙微愣了愣,目光对上了司马隽的黑眸。  “世子真乃重情重义之人。”方氏感慨道。  孙微弯了弯唇角:“正是。”说罢,她从容地向司马隽,道,“时辰不早了,世子要去见庾公子,还须早些去。若晚了,他便回府了,岂非又要错过。”  司马隽颔首:“夫人言之有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作辞之后,转身而去。  走出院子之后,司马隽将邓廉唤来,向他询问孙微和庾逸谈了什么。  “臣不知晓。”邓廉讪讪道,“那时王妃赐膳,让臣带着众人用膳去了。那雅间虽敞着门,也有仆人服侍,可臣不在跟前,不得知晓。”  “阿茹呢?”  “阿茹也在外头用膳。”  司马隽沉吟片刻,颔首。  他忽而问道:“今日,果然是在路上偶遇的?”  “正是。”邓廉道,“臣在那食肆之中遇到了庾公子手下的人,才知道他也在那里,又忙去禀报了王妃。”——“都是缘分。”  司马隽忽而想起方才方氏说的话,  “你派人去查一查,庾逸这些日子见了什么人。”司马隽淡淡道,“明日我不过来,你护送夫人回府。”  邓廉应下。  司马隽离开寺院,带着殷闻下山。  到了岔路口,司马隽看着通往清微台的路,勒住了缰绳。  “世子不是要去清微台么?”殷闻道。  “不去了。”司马隽道,“回府。”  ——  寺中钟声阵阵,孙微与方氏说了一番闲话之后,对阿茹道:“将我礼品呈来。”  阿茹旋即让人呈上一件檀木匣子,打开之后,只见是些精巧的珠玉首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上回,妾在太后宫中与女君见面,颇为匆忙,连见面礼也来不及备下。今日恰好补上。”孙微对方氏道,“区区薄礼,切莫嫌弃才是。”  方氏眉开眼笑,念了声佛,道:“承蒙王妃赏赐,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如何当得起。”  “女君乃大家闺秀,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妾见了,着实欣喜。”孙微道,“如今,王府之中,只得妾一个内眷,又是孀居,用不得这些华贵之物。妾思来想去,也只有赠与府上女君这等风采绝伦的闺秀,方才算得合宜了。”  方氏对孙微的一番称赞颇为满意,令侍婢收下。  谢过一番之后,方氏却又叹了口气。  “宫中的意思,想来王妃已经知晓。”她说,“只是想来,此事未必可成。那日璇玑随长公主从宫里回来,哭着说要将这婚事作罢,惹了长公主一番训斥。妾询问之下,竟是世子不愿,还当着太后的面抗命?不知世子为何如此,难道看不上璇玑?”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四章 春枝巷(上) 孙微笑了笑,道:“夫人宽心,世子这主张与女君无关。世子的性情,夫人想必也听说过,最是执拗。别人说东,他非要往西。小儿心性罢了,假以时日,他自会答应。”  方氏微微颔首,看着孙微,露出笑容。  “王妃这么说,妾也就放心了。”她说,“此事若能成,不但了了太后的心愿,我们也成了一家人。日后,王妃的事,便是我们的事,一家融洽,岂非十全十美?”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孙微自是明白。  “夫人所言极是。”她微笑道。  说罢,她似想起了什么,对方氏道,“这些日子,棠园的菊花开得甚为繁盛,妾正有意请女君游园赏菊,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方氏目光一动。  ——  “庾公子归京当日,便去拜访了怀安县侯府。”次日,孙微尚未归来,司马隽已经得到探子的消息,“他从侯府里接走了一家子人,安顿在春枝巷的一处宅子里。而后……”  “怀安县侯府?”司马隽忽而打断道,“可是姓孙?”  “正是。”  司马隽蹙起眉,一下想了起来。  在回程的船上,庾逸曾向他说起过自己的书稿,里面有一位名叫孙彧的名士。  “吴郡孙氏?”司马隽又问道。  “正是。”  “庾公子接走的那一家子,是什么人?”他接着问。  “小人并不清楚,只听闻是从南方投靠过来的穷亲戚,也不知为何得了庾公子的厚待。”  司马隽沉吟:“你说春枝巷的宅子,是哪一处?”  要知道是春枝巷的哪间宅子,并不太难。  因着庾逸每每出门,总是有围观的盛况。故而无论他去过哪里,都算不得秘密。邓廉派出的探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  “就是那一处。”探子引着司马隽来到春枝巷里,指了指前方,道,“因得庾公子在此出入过几回,这宅子也总被闲人窥探。这几日,宅子外头还增添了看门护院的人。”  司马隽微微颔首。  再望去,只见这巷子并不热闹,那宅子跟前的三四个家仆,倒是显得突兀。“世子,要递帖子么?”殷闻问。  司马隽正要说话,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在下见过世子!”  转头看去,只见来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过是个陌生面孔。  殷闻正要上前呵斥无礼,被司马隽止住。  “足下何人?”他问。  只见那人的神色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向司马隽一拜,道:“在下名叫孙郅,家父是太常主簿孙容。”  听到这名号,司马隽明白过来。  “是怀安县侯府的人?”他问。  孙郅显然没想到,司马隽竟是知道自家,不由欣喜。  “禀世子,正是。”他忙道,“怀安县侯孙括,正是在下伯父。”  司马隽打量着孙郅,道:“如此说来,这春枝巷里住着的孙氏一家,也是你的族人?”  “正是。”孙郅答道:“这里住着的,是在下的叔父孙念一家。”  司马隽颔首。  “我今日去见庾逸庾公子,他不在家。听得人说,他近日常来这里,正好路过,便来看看。”司马隽随口扯了个谎,觉得自己近来的脸皮愈发跟鲁氏一样厚了,“不知庾公子与你家叔父又有何关联?”  孙郅道:“禀世子。庾公子与在下叔祖父孙彧乃是旧交。叔祖父生前曾托庾公子照拂叔父一家。于是庾公子腾出了一处院子,将叔父一家安置在此。”  “哦?”司马隽目光微动,“我曾听庾公子说过,他与安宁的一位孙先生是旧识,莫非那你说的这一家人,就是安宁来的?”  “正是。”孙郅面露欣喜之色,“世子莫非认识?”  司马隽道:“我与庾公子相识,不过听他提起过罢了。”  他说着,看着孙郅,又道:“你可知,你叔祖父除了安宁,是否还去过别的地方,譬如苍梧?”  孙郅有些错愕:“在下并不清楚……”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忙朝身后招招手,“阿乔,你过来!”  司马隽看去,只见一个还梳着总角的半高少年,正盯着他发怔。  “愣着作甚?”孙郅忙将他拉到司马隽跟前,道,“还不快过来拜见豫章王世子?”孙乔的脸一下涨红起来,忙手足无措地行礼,结结巴巴道:“孙乔……嗯……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司马隽打量着他,“你叫孙乔?”  孙郅接话道:“这是在下的堂弟,叔祖父的孙儿。”说罢,他问孙乔,“世子方才问,你祖父可去过苍梧一带?”  孙乔神色腼腆,摇摇头:“祖父从不曾离开安宁。”  司马隽“嗯”一声,却似乎没有多问的意思,只看着孙乔。  “你今年几岁?”他问。  “十二。”  他还想再问,身后有仆人来禀报,道:“世子,王妃回府了。”  司马隽目光一闪,应了声,只让殷闻给了些赏钱,转身走了。  望着司马隽的背影,孙郅心生遗憾,正想着该如何与司马隽多说一会儿话,却忽而发现孙乔跑了出去。  “世子!”他冲着正在上马的司马隽大声道。  司马隽回头。  他跑上前,仰头望着司马隽,目光明亮。  “在下随父亲从安宁北上,途径大庾岭,听到许多人说起世子大破山匪的威名!”他鼓足勇气,学着大人腔调,紧张地说,“在下想问……想问问世子,如何才能拜入世子麾下?”  司马隽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这面容教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自他掌兵,打出些名声之后,似孙乔这般凭着一腔热血拦在他的马前,想拜入他麾下的人不少。  他通常不予理会。  可看着孙乔,他却冷不下脸来。  “等你练成了一身武艺,再来寻我。”司马隽淡淡道。  孙乔露出个灿烂的笑,朝他拱手作揖,脆生生地答道:“是!”  司马隽不多言,纵马离开。  孙乔仍站在原地傻笑。  孙郅望着司马隽的背影,心中明白,万万不能放孙念一家离开。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春枝巷(下) “前几日我曾向父亲说过,请父亲务必替叔父谋一官职,不知如何了?”回到家中之后,孙念旋即找到父亲孙容,问道。  “谈何容易?”孙容刚从官署回来,挥了挥手,“你叔祖父曾被流放,但凡说起你叔父,人家就想起你叔祖父。朝中的官场,最讲出身。你叔祖父是获罪之人,万一日后被人旧事重提,岂非麻烦?人家凭什么为了你叔父冒险?”  “那就提庾公子!”孙郅急道,“父亲可知,再过四日,叔父一家就要去历阳了。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归来,我等岂不错失良机?“  孙容不耐烦道:“那就让他去吧,我也好省了个麻烦。我想过了,那庾公子虽然声名显赫,但要攀附他的人多了去了,怎会看得上我们?再者,你叔父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我们的坏话,庾公子恐怕早就厌恶我们了,遑论帮我们?”  孙郅摇头:“父亲此言差矣。父亲还不知晓,今日,豫章王世子造访了叔父家。”  孙容愣了愣,转头看他。  “谁?”  “豫章王世子!”孙郅道,“父亲,叔父籍着庾公子,能攀上豫章王世子。父亲若放他去历阳,这些关系日后便与我们无关了。父亲难道甘心?”  孙容难以置信,在室中踱了几步。  “连豫章王世子也……怎么什么好处都叫那匹夫占了!”他有些不平。  “这时候就莫要埋怨了,”孙郅道,“父亲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  孙微回到王府之中,已经将近黄昏。  她已经听说了昨日司马隽不曾去见庾逸,正琢磨着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忽而见司马隽就坐在堂上。  “夫人回来了。”司马隽道。  孙微与他见了礼,微笑道:“有一事,妾须得向世子禀报。”  “何事?”  “妾与方夫人约好了,十五那日,请璇玑到棠园去做客。”  司马隽毫不意外。  去一趟净云寺回来,她如今都已经亲昵到叫对方的名字了。  “夫人做主便是。”他淡淡道。  孙微看着他:“妾还有个不情之请。”司马隽看她一眼。  “莫不是要我去作陪?”  “世子睿智。”  司马隽觉得,要么她在拿自己当傻子,要么她自己就是傻子。  他们的争论始终没有结论,而她,居然幻想着自己毫不抗拒地配合她的妄想。  孙微趁着他还不曾发怒,接着道:“也并非是作陪,不过是请世子也去一趟罢了。世子知道,太后一直盯着此事。撮合世子和璇玑,是太后交代下来的。妾若无所作为,太后必要怪罪。到时候,妾若被太后撵回江州去,世子身边可就少了军师了。”  司马隽觉得好笑。  “夫人还记得,你是我的军师?”他语带讥讽。  “妾当下所做的,正是为世子出谋划策。”孙微毫无愧色。  “出谋划策?”司马隽冷哼,“此事若传出去,便成了我与王女君私会。便是我不在乎,难道方夫人竟也不在乎王女君的名节之事?夫人所谓的谋划,莫不是是为了将生米做成熟饭?”  倒也不傻。孙微心想。看着一脸正经,也不知听了多少坊间那些风流韵事的话本。  “世子言重了。”孙微道,“棠园里的仆从,都是世子信得过的人。世子在里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要世子不传出去,便无人能传出去。再者,王女君和世子皆金枝玉叶,王家最重脸面,断不会为了成就亲事,用自毁名誉之法来逼世子就范。他们不过是想着,世子与王女君自幼相识,让你二人再熟悉些,兴许能让世子回心转意。再退一步,璇玑是妾请去的,世子不知此事,露了一面,又怎算得有伤名节?此事紧要之处,乃在于太后。上回,世子在她面前可是闹得甚不快,若不作出些缓和之态,太后那边也好交代。”  司马隽看着她。  “说了这么许多,夫人之意,此番只是为了让太后不撵夫人?”  孙微自是知道这理由牵强。  上辈子,司马隽可是宁死不从,怎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理由让步?  她正要再补充些道理,忽而听司马隽道:“她哪日来?十五是么?”——  回到屋里,阿茹一边替对孙微更衣,一边道:“王妃这般撮合世子和王女君,连我也觉得世子有些可怜。”  孙微看了看她:“可怜什么?”  “他分明千百个不乐意,可王妃故意视而不见,好似个藏奸的后母。”  “那他可是千依百顺的继子?”孙微嗤之以鼻,“你莫被他骗了,他强硬起来,不输我半分。只不过我都放在嘴上,他则放在手段上。”  阿茹摇头道:“你二人已经僵持多日了。见面就要为婚事斗嘴,莫非要这样下去么?”  孙微道:“有些事关系甚大,退让不得。”  阿茹不与她纠缠,想起什么,道:“对了,今日邓廉总有意无意地跟我打探,问王妃偶尔让我出府,是去了何处。我琢磨着,莫不是世子起疑了?”  孙微蹙了蹙眉。  不必问,司马隽必是确实起了疑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的马脚,或许在船上的时候,司马隽已经察觉出了不寻常之处。  “日后,你且不必再传信。”孙微道。  再过几日,父亲就要带着母亲和弟弟前往豫州了。  此事得解,她也再不必麻烦庾逸。  ——  到了十五这日,孙念一家要启程离京。  这一日,也正是王璇玑要到棠园来。  孙微以为,司马隽就算肯露个脸,也必定敷衍敷衍就离开。  却不料,司马隽竟是一早就陪着她,到棠园里来。  仿佛一个乖顺的亲儿子。  反而孙微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想着,无论如何将司马隽留住,然后自己寻机抽身。  这自是不能让司马隽乖乖答应婚事。  但孙微觉得,司马隽之所以抗拒这婚事,是因为抗拒王家。  平心而论,王璇玑除去出身,无论样貌性情,也是样样出色。  司马隽此人,犟归犟,但若遇到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未必不能动心。  譬如,上辈子的自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送行 见到王璇玑第一面的时候,孙微就知道,她与自己是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且王璇玑恐怕比当年的自己,更迷恋司马隽。  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孙微先前好好地谋划了一番。棠园之中的侍从,会恰好消失不见,让二人得以真正独处。  不料,司马隽似乎并不需要自己费这一番心思。  王璇玑来到之后,司马隽跟在孙微身后,并无不情不愿之态。  “拜见世子。”王璇玑向他行礼,轻声道。  司马隽看着她,还礼道:“女君。”  如此落落大方,不但让孙微诧异,连王璇玑也露出羞涩之色,脸颊绯红。  棠园之中,有一片菊园。  正当菊花盛放之时,清香四溢。  院中,有一处玲珑的阁楼,名唤琴阁。  那里面,藏着豫章王生前收集的名琴。他在世的时候,每当菊园里的菊花盛放,他请名师来,在琴阁抚琴,自己则与宾客在菊园之中赏花饮酒,是为京中的一大雅事。  今日,这菊园之中的宾客只有王璇玑一个。  孙微装模作样,陪着她在花间观赏流连。  王璇玑是个知情识趣之人,与孙微说着闲话,应承自然。  “此花名唤紫玉。”孙微指着一朵硕大的菊花道,“这颜色,最是难得,除了宫中之外,便只有这棠园里有。”  王璇玑目光闪烁,轻笑道:“果然芬芳四溢。”  说罢,她又朝不远处的司马隽那里偷瞟了一眼。  孙微望着隔着好几步跟在后面的司马隽,忽而觉得,自己似乎才是那个碍手碍脚的人。  正想着要如何走开,她忽而听司马隽道:“不知王女君可喜欢听琴?”  王璇玑怔了怔,忙道:“禀世子,妾甚是喜欢。”  “如此,我去抚琴。”司马隽道。  孙微也怔了怔。  “世子会抚琴?”她问。  司马隽看她一眼,似乎不屑回答。  王璇玑忙道:“王妃有所不知,世子幼时就学过琴。先帝在时,还曾在宫宴上弹过一曲,得了先帝赏赐。”  这事,孙微倒是头一回听说。  原来如此。  她望了望正走向琴阁的司马隽,心想,果然自己是个外人。抚琴之处,在琴阁的二楼上。四面垂着竹丝制成的竹帘,从园中望去,只有绰约的人影。  没多久,果然有琴声自琴阁上传来。  王璇玑的神色看上去颇是受宠若惊,欣喜十分。  “世子从军之后,便再不曾听他抚琴了。”她的手按在胸口上,似听得入神,“真乃幸甚至哉。”  难听死了。  孙微笑了笑,她将目光从琴阁那边收回,拉过王璇玑的手,看着她:“妾想起一事,今日要到香露庵还愿去的,竟是差点忘了。”  ——  阿茹早为孙微从市中雇来了一辆马车,就停在棠园外不远的一处巷子里。  孙微从一处小门里出去,坐上马车里,让阿茹赶往南门外的码头。  那里离此间不远,孙微估计着,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棠园里的人,她早早全支开了,无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坐在马车上,孙微的耳畔似乎仍有琴声在回荡。  王璇玑会做什么,孙微不知道。不过,王璇玑是个聪明人,必定知道司马隽想要什么。  与上辈子的自己一样。  只盼她真能打动司马隽,让一切变得顺遂。  无论如何,当下,无人有工夫理会她。  今日的码头与寻常并无差别,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阿茹照着孙微的话,将马车停在一处树下,问孙微:“你说出来散心,就是来这码头凑热闹的?”  “有何不可?”孙微从帘子里往外望,“只要想散心,去哪里都一样。”  阿茹正要说话,忽而听得前方传来热闹的声音。  只见许多人簇拥着几乘马车,在不远处停下了。  阿茹望了望,露出讶色:“是庾公子?”  孙微没答话,只望着那边。只见庾逸正从马车上下来,周围的人热情非凡,纷纷涌上前观望。  而庾逸的仆从,显然都是老到的,人墙一般将他们拦住,不让闲人靠前。  阿茹感慨道:“庾公子出门果真艰难,去哪里都不自在。不过,他来码头做什么?该不会来与王妃见面?”  “不是。”孙微道,“他来送人。”  正说着,后面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些人。  正是是孙微心心念念的家人。她所在的地方,地势略高,恰能在人群中将家人们看的清清楚楚。  心砰砰跳着。  父亲母亲和弟弟,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父亲是走在前面,母亲跟在后面,一手还拉着仍是总角少年的弟弟。  走吧,孙微心道,不可再像上辈子那样。  总有一日,我会回来与你们团聚。  离开建康的船,就在前方。  庾逸送三人往船边走去。  眼看着就要登船,忽而人群中有人大呼:“叔父留步!”  孙微定住,来者竟然是孙郅!  她睁大眼睛,孙微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只见孙郅追上孙念等人,颇为欣喜地与孙念说了些什么,孙念脸上也面露惊喜。  庾逸的脸色仍是一副温和模样,可孙微能看出,事情有变。  她听不见众人在说些什么,可她终究看见孙念没有登船,而是带着母亲和弟弟重新上了马车,返回城中。  而庾逸看向她的方向,蹙着眉。少顷,他向随从吩咐了几句,同样登车离去。  阿茹也看得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她问,“出了何事?”  孙微只觉脊背发凉。  “去永福阁。”她咬牙道。  孙微知道,庾逸办事周到,必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果然,没多久,她便在永福阁里等到了庾逸的信。  今日之事,因由令她难以置信。  孙容竟然在太常替孙念安排下了官职。  庾逸在信中致歉,说孙念仍旧想在京中为官,庾逸不能说服他,只能由着他去了。  孙微揉碎了信纸,只觉气闷。  她恨父亲冥顽不灵。  她知道庾逸必定已经将道理掰碎了说给他听,可他为何听不进去?  可她更恨孙郅。  这一切,必是孙郅的主意。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还是被孙郅算计了一番。  孙微用力呼吸,好一会,才将心绪稍稍平复下来。  她知道,上辈子的一切因果,这辈子仍然是不能轻松躲过的。  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七章 菊宴 回到棠园的时候,琴声已经听不到。  取而代之的,却是些热闹的声音。  孙微愣住。  只见曹松迎了出来,向她行礼:“王妃来了。”  “你怎在此?”孙微诧异地往里面看去,“世子和王女君……”  “王女君就在园中,与各家女眷们一道赏菊。”曹松道,“她们都在等着王妃。”  “等着我?”孙微不解。  话音才落,只见万寿郡主走了出来。  见到孙微,她嗔道:“世子邀我等过来赏菊,王妃却怎这时才来?”  孙微正要说话,忽而见司马隽走了出来。  “夫人回来了。”他说。  孙微狐疑地看着他,只见那脸上,一派坦然,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她只得微笑地应了,与众人一道入内。  “今日十五,先王在时,每年逢得今日,必设菊宴。”到了园中,曹松向孙微道,“这菊宴,是专为妇人所设,来的都是与王府交好的各家内眷。去年因得先王新丧,不曾办。今晨,世子说,先王虽不在了,可声名仍存。虽不可行宴乐之事,但仍可邀各家内眷来赏菊。于是早早派臣等出去,将帖子送往了各家。此事着实匆忙,如今也不过来了二三十人。若在往年,可是几百人也打不住,园中摆起流水席,宴乐至夜。”  孙微明白过来。  怪不得那日司马隽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到了菊园之中,果然,来的都是些妇人。人人皆穿着素色衣裳,在菊园之中显得肃穆。  见得孙微来,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从前,豫章王在时,知晓妾等喜欢这园中的花卉,每逢佳节,总邀妾等来观花赏景。”一个上了年纪的命妇向孙微感慨道,“如今他不在了,再看这些花,却是物是人非,怎教人不感怀?”  众人皆应和,言语之间,皆是伤感。  万寿郡主道:“豫章王虽不在,还有王妃和世子。这棠园中的盛景,也依旧还在,诸位还当节哀,莫辜负了豫章王留下的心意才是。”  众人听得这话,神色开解,纷纷称是。  孙微不敢怠慢,一脸庄重之色,与众妇人应酬。王璇玑也在其中,神色不定。  “王妃离开之后,宾客就纷沓而至。”王璇玑道,“而后,世子就迎宾去了。”  她说着话,仍旧将眼睛不住地朝陪着万寿郡主说话的司马隽瞥去。  孙微在心里将司马隽咒骂一番,只得向王璇玑好言道:“妾并不知世子今日竟请了宾客来,女君莫怪。”  王璇玑却是一笑,轻轻摇头。  “妾怎会怪王妃。”她说,“世子是个什么性情,妾小时候就知道了。但凡他不愿做的事,他总有办法破坏,谁也拿他无法。”  孙微看着她:“女君莫不是失望了?”  “本就无望,又如何失望?”王璇玑弯了弯唇角,“能听到世子今日为妾抚琴,妾已是满足了。妾记得,从前世子曾说过,他只给最亲近的人抚琴,连长公主想听,他也不肯。”  那模样满是憧憬。  果然好极了。  孙微想,她上辈子根本没听过司马隽弹什么破琴。  这菊宴,只赏菊饮茶,并无宴乐。内眷们赏菊之余,凭吊一番豫章王,便各自散去了。  司马隽亲自送万寿郡主回府,孙微只得将王璇玑送上马车,而后,自回王府去。  回梧风院的时候,孙微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司马隽的声音:“夫人留步。”  她转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在棠园里,她曾气呼呼地想,等回到了王府,必定要劈头盖脸将这竖子骂一顿,问他为何如此胡闹,让她几乎在王璇玑面前下不来台。  但心头有更大的事压着。  看到司马隽,孙微忽然不想与他争执了。  今日,有太多她无能为力的事。  “妾累了,世子有话,明日再说吧。”孙微淡淡道,转身而去。  身后的脚步声却倏而近了。  司马隽快走两步,挡住了孙微的去路。  幸而孙微及时刹住脚步,否则要一脑门地撞上他的身上。  她瞪着他。  司马隽只低头看着她,问:“出了何事?”  他竟来问她。  “没什么,妾只是累了。”孙微平静地答道,“世子有话,明日再议。”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嗯”了一声,让开了道。看着孙微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司马隽旋即令人将殷闻唤到书房里。  “臣一路跟着夫人,去了南门外码头。”殷闻禀道。  司马隽问:“她去那里做什么?”  “夫人只是在车里,似乎是为了远远朝码头观望。”殷闻顿了顿,道,“庾公子也在,那时,他正在码头上送客。”  司马隽抬起眼。  “庾公子送的客,正是那住在春枝巷里的孙氏一家。不过孙家人最后没走。那日,世子在春枝巷里遇到的那个孙郅,突然也赶到了码头上,将孙家人留了下来。”  司马隽听着,忽而觉得有了意思。  “你怎知道那就是孙氏一家?”他问。  “世子可记得那日在春枝巷见过的那叫孙乔的小公子?在下见着他了。他与一对夫妇同行。想必那对夫妇,就是春枝巷那宅子的主人,孙郅的叔父孙念。”  司马隽微微颔首,蓦地想起了鲁氏。  她去码头,或许并非是为了庾逸,而是为了这孙氏一家。  她与孙氏一家……  司马隽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双眼眸。  ——“在下想问一句,如何才能拜入世子麾下?”  那少年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明亮,似曾相识。  他一下站了起来。  “世子怎么了?”殷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司马隽按下心中的起伏的心绪:“还有什么?”  殷闻继续道:“王妃离开码头后,便去了永福阁,正是早前王妃买沉香的去处。她在那里待了好一阵。期间,有三人入了阁中,在下派人分头跟踪,发现其中一人正是从庾公子府上出来的。”  司马隽的目光炯炯,却愈发深邃。  他思索片刻,转头对邓廉和殷闻吩咐道:“你二人听好,今日之事,不得让第四个人知道。”  这语气颇为严厉,二人赶紧称是。  司马隽又对殷闻到:“你亲自去一趟孙宅,单独找孙乔。说我想见他一面。”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八章 孙乔(上) 孙微睡得早,半夜里忽而想醒来,想起家人,便再也睡不着。  窗外刮起了西风,将院中的树木吹得飒飒作响,如她的思绪般纷乱无章。  父亲对建康的执念,竟是比她上辈子所知道的,来得更甚。  孙微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了阿茹。她端着烛台进来,问:“王妃怎么了?睡不着么?”  “无事。”孙微道,“你回去睡去吧。”  阿茹却并未离开,只将烛台放在床前,坐下来。  “王妃自打去了码头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想必,与庾公子送别的那一家子有关?”  孙微知道阿茹是个心细的,这事瞒不过她。  “那一家子与我有些渊源,我托庾公子照拂他们。”孙微含糊道。  “如此。”阿茹道,“先前,曹常侍过来问,早前给王妃送来的那些拜帖如何处置,王妃要见哪些人,要早定下来。里头有些人是不可怠慢的,他也好令人回帖去。王妃昨日忙得很,回来又早早歇息了,还未曾定下。”  孙微想起来,道:“竟把这事忘了。”  反正睡不着,她索性起身,披了外衣,坐到案前。  拜帖堆作小山一般,打眼看去,都是贵胄高门之家送来的。这些日子,太后甚是待见孙微,不少人见风向变了,心思也活络起来。  当然,与孙微上辈子做豫章王妃的盛况相较,这不过是九牛一毛。  阿茹感慨道:“没想到王妃南下一趟,竟一举成名。”  孙微边看边道:“不过是沾了世子和庾公子的光罢了。世子高傲,庾公子深居简出,常人要结交而不得,看来看去,也只有从我这里着手最是合适。不过热闹都是一时的,将来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散得也快,你切莫当真才是。”  阿茹颔首:“既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王妃还要见么?”  “有些还是要见的……”孙微说着,目光忽而定在眼前的一张帖子上。  阿茹看她忽而顿住,好奇地探过头去。  “太常主簿孙容之妻姜氏?”阿茹想了想,记起来,“我记得这位孙主簿。去年王妃跟着太子去京口之时,这位孙主簿也是随员。”孙微点点头,心中忽而有了主意。  她拿起姜氏的拜帖,又随便拣了几张,一并递给阿茹:“去交给曹常侍,说这些人,我都要见。”  ——  用早膳时,曹松来向孙微回禀,说帖子都已经送出去了。  “还请王妃定下会客之所,”曹松道,“臣这就让人去准备。”  孙微道:“都是些先王旧友的家眷,我看园子里的秋香阁甚好,不但是先王健在时的会客之处,当下还可赏一赏红叶。”  曹松应下,告退而去。  “夫人今日要见客?”司马隽问道。  孙微道:“正是。自从回来,拜帖就送来了许多。妾想着,虽在孝中,可人情往来也疏忽不得。今日正好空闲,也是该好好会客了。”  司马隽微微颔首,道:“夫人若不想见,亦可不见。那些往来并无大用,反倒惹得自己一身累。”  “妾自当量力而为。”  司马隽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忽而道:“夫人昨日还疲惫不堪,今日倒是精神起来了。”  “睡了一觉,好多了。”  “昨日我问夫人出了什么事,夫人还未告知。”  就知道他会穷追不舍。  孙微从容道:“也无什么事。不过是昨日妾妾近来身体有些虚,受了凉,竟是浑身难受。昨日,是妾在世子面前失仪了,还请世子见谅。”  “哦?”司马隽问,“就是因为这个?”  “正是。”孙微道,“昨夜妾让阿茹熬了些热汤服下,又睡一觉,当下已经大好了。”  “是么。”司马隽道,“那么昨日夫人突然离开棠园,去了何处?”  孙微淡淡一笑。  “不过是让阿茹驾车,带着妾在外头走了一圈。”她说,“至于妾为何这么做,世子还不知道么?妾一番辛苦,世子却不曾领情。”  司马隽看着她,她也看着司马隽。  大约是知道再说下去又要起争执,过了一会,司马隽收回了目光。  他唤来邓廉,道:“准备车马。”  邓廉应下。  “世子要出门?”孙微问。  “去棠园。”司马隽道,“夫人要会客,我亦要会客。”——  司马隽来到棠园,仆人禀报说,孙乔已经在里面等候。  他并不让人去传,自己走过去。  只见孙乔正侯在廊下,东张西望的,又是好奇又是局促。听得动静,他回过头来,发现是司马隽,连忙行礼。  “孙乔拜见世子!”  司马隽答了礼,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他的脸。  越看越像。  孙乔发现司马隽盯着自己,愈加紧张,脸涨红起来。  “不必拘谨。”司马隽道,“今日请你来,不过是为了闲坐叙叙话。”  孙乔见他说话随和,不由地也轻松了些,忙应了声“是”。  司马隽带着他走到近处的水榭了坐下,令人上茶。  孙乔在席上仍坐得端正,脊背笔挺吗,像是一个等着老师提问的学生。  司马隽不多客套,道:“那日,你提到了庾公子。我与他是同窗,近日见他有伤在身,却为了你们一家四处奔波,劝也劝不住。我想向你打听打听,不知府上出了什么事,让他这般费心?我若帮得上,也可替他分担些。”  孙乔听他提到庾逸,露出些愧疚之色。  “禀世子,”他说,“庾公子确实帮了我家大忙,只可惜我父亲执拗,昨日全都推却了。”  “哦?”  “上个月,父亲带母亲和我入京,投靠族中长房,便是怀安县侯府上。父亲本想请长房帮忙,在建康落脚,谋一个职缺。可长房一直冷落,不曾回应。后来庾公子归京,不知在何处听闻了我家的事,便过来将我们一家接走,还设法将父亲安置到豫州的历阳府为官。可是就在昨日,我们一家正要登船前往历阳之时,伯父突然派人来说,他为父亲在建康谋了职缺。父亲一心留在健康,便临时改了主意,将庾公子的一番好意推辞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孙乔(中) 司马隽看着他:“就在昨日?”  “正是。”孙乔触到司马隽的目光,忙道,“母亲和我都以为父亲此举颇为不妥,辜负了庾公子。可父亲说却说,庾公子并非是真心为了帮我们。他为做的这些,不过是因为当年答应过祖父,为了顾全名声,不好食言。他将我们支到历阳去,正好能甩了包袱。今日,父亲就要带母亲和我搬离庾公子的宅子,回到孙家。”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庾公子怎么说?”  “庾公子不曾说什么,只说父亲既然有了决断,便由父亲之意。”孙乔道,“我想着,今日辞别了世子之后,便给庾公子府上,向他赔罪。”  “庾公子非器量狭隘之人,此事既是令尊的决断,便与你无干。”司马隽道,“方才你说,令尊对庾公子有些成见。这些意思,都是令尊自己所想所得?”  “庾公子每回造访,确实都劝父亲不必执着于留在建康,所以父亲才有了成见。”孙乔道,“不过我以为,庾公子所言确实在理。父亲在建康人生地不熟,便是得了职缺,也难有出头之日。为长远计,听从庾公子的劝告,不失为正道。且祖父看人从来不错,庾公子得他盛赞,必定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否则,当初他听闻了我家之事,只作不知便是了,又何必费心费力,亲自将我们家接去安置?”  司马隽打量着他,问:“得亏你年纪小小,竟这般知情识礼。你祖父在天有灵,必定欣慰。”  孙乔颇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世子谬赞。”  司马隽喝一口茶,道:“你是家中独子?”  孙乔忙道:“不是,我还有一个阿姊。”  司马隽抬起眼睛。  “阿姊?”  “正是。”孙乔答道,“我阿姊名唤孙微,今年刚满十八。”  “孙微?”司马隽缓缓念着这名字,“是采薇的薇?”  “是见微知著的微。”孙乔说着,颇为自豪,“这名字,是我祖父为她取的。”  “见微知著?”司马隽微笑,手攥着茶杯,“想来,她的长相必是与你相似?”孙乔想了想,道:“我看不出来。不过我家乡的邻居们都说,我与阿姊的眼眸十分相似,随祖父。”  “哦,”司马隽颔首,“你先前不曾提过你这位阿姊,想来,她不曾来建康?”  “确实不曾。”孙乔说着,神色有些落寞,“阿姊出家了。”  “出家?”  孙乔道:“约摸是去年三月,阿姊在海边玩耍,被海浪卷入海中。而后虽然被人救起,却一直昏迷不醒。幸而后来有一位青城山来的女道路过,做了一番法事,竟是将阿姊救醒了。不过,那女道对父亲说,阿姊命中犯煞,唯有随她出家几年,才能将煞气克化。于是父亲在她的劝说下,同意阿姊随那女道云游,说五年之后便回来。从那时至今,我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阿姊了。”  “原来还有这缘故。”司马隽沉吟,“我记得安宁就在海边。你阿姊在海边长大,竟不会凫水么?”  “不会。阿姊并不喜海风黏腻,故而不常去海边。她这是随了祖父。祖父从前曾说,阿姊生来就不该待在安宁。虽然是句玩笑话,但阿姊确实颇有志气,言语行事,也与她周遭的同龄女截然不同。”  司马隽紧接着问:“你可知,你阿姊如今云游到了何处?”  孙乔摇头:“不知道。那女道居无定所,早已经无影无踪。不过,阿姊每隔半年就会托人给家中捎信。信中每回都说她一切安好,让我等莫挂。”  “那你父母果真就不担心了么?”  “父亲起初还担心得睡不着觉,后来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倒是母亲,常常念叨着阿姊十八了还未成婚,日后该如何是好。”  “你呢?”司马隽微笑地看他。  “我自是担心。”孙乔道,“不过我阿姊那样聪明能干,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必可逢凶化吉。等她回来,她便是嫁不出去也无妨,我会给阿姊养老!”  ——“世子给妾养老,妾倾尽家学,保世子一生顺遂,如何?”  蓦地,司马隽又想起这话。  “我记得你说过,你才十二岁。”司马隽道。孙乔愣了愣,即刻道:“我虽只有十二,可我会努力用功,待到阿姊回来,我就是大人了!”  司马隽笑了笑:“是大人了就一定有能耐么?”  孙乔咬了咬唇,忽而望向他,道:“故而我才问,如何才能拜入世子麾下。”  看着那认真的样子,司马隽也只得收起了玩笑之色。  “你对你阿姊这般好,你阿姊一定是个极出色的人。”  孙乔道:“正是。我阿姊自幼就聪明,我祖父的藏书,她全都读过;这世间的道理,她全都明白。她除了平日对我严厉些,不喜我聒噪,并无别的缺点。”  司马隽颔首,又问:“你想她么?”  “想。”孙乔停了停,又道,“可是一想到阿姊出家乃是为了化解劫难,我便不想了。我盼着阿姊活得长长久久的。”  “你方才说,她要去五年?”  “正是。算下来,如今已经过去一年七个月。”  “若她不回来了呢?”  “不会!”孙乔断然道,“阿姊最厌言而无信之人。她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向来说到做到,必不会失信于我。”  司马隽思索着,沉吟不语。  孙乔倏而觉得有些异样,道:“世子为何问起阿姊?”  司马隽回过神来,神色平静道,“不过是从前听庾公子说起孙先生的时候,似乎提到过他有位孙女,故而问一问。”  孙乔了然,道:“庾公子也常向我问起阿姊。”  “哦?”司马隽来了兴致,“我倒是鲜少听闻庾逸会打探女子的消息。他问什么了?”  “问阿姊离家前喜欢做什么,看什么书,都是些琐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庾公子竟不曾忘记阿姊。”孙乔说罢,有些惋惜,“可惜我无法给阿姊递信。若是阿姊知道我们一家与庾公子重逢了,不知得有多高兴。兴许,她会恨不得马上到建康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章 孙乔(下) “是么?此话怎讲?”司马隽问。  “世子不知,阿姊颇为崇拜庾公子。”孙乔道,“庾公子当年造访祖父时,阿姊在一旁偷偷看了好久,回头还缠着祖父说庾公子的事。祖父那时候还玩笑说,把阿姊嫁给庾公子好了。阿姊听罢,还面红耳赤地跑开了。”  “是么?”司马隽淡淡地问,“你祖父那时为何不索性将你阿姊许给庾公子?”  “他曾说,建康乃是非之地,便是庾公子那样出色的人,也嫁不得。这虽不过是玩笑话,可打那以后,祖父就再未提起。可是我总隐隐觉得,阿姊心里头也不曾忘记庾公子。”  司马隽看了看他,道:“庾公子出身显贵,娶妇必是门当户对。孙先生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孙乔这才发现自己一高兴就说得太多,不由懊恼。  “是我失言了。”他的脸又涨红起来,“世子莫怪。”  司马隽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觉得有趣,只笑了笑。  “你父亲决意留在建康,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  “我?”孙乔又挠了挠头,道,“早前我想拜庾公子为师,庾公子说我迟早要离开建康,推辞了。如今我随父亲留下来,便想着,待登门请罪时再问一问庾公子。他若愿意收我为徒,日后我便鞍前马后跟随他,向他请教学问。”  司马隽一顿,放下茶杯:“我记得你早前问我,想拜入我麾下,如今如何又变成了要拜庾公子为师了?”  “可世子说要我练好武艺再说。我想着此事也并非能一蹴而就,尚需时日,不若一边跟庾公子做学问,一边找个武术师父习武……”  司马隽严肃地打断,“庾公子治学严谨,岂容你三心二意?你须得想明白,若日后想当个武将,就该拜武将为师。否则既白费了庾公子的心血,你自己又学无所成,终究是耽误。再者,庾公子若教出个毫无成就的弟子,他日后也会厌弃你。”  经这一席话,孙乔忽觉事情严重。  “那我该如何是好?”  司马隽道:“既然庾公子早前已经推拒,你便不必再提,自去请武师教导就是了。”孙乔有些嗫嚅:“可我不知该拜谁为师……”  “我既然要帮庾公子的忙,此事倒是可帮你。”  孙乔面上一喜,眼睛放光:“当真?世子要当我师父么?”  轮到司马隽愣住。  “我何时说过要当你师父?”  “世子方才说要替我找师父。”孙乔说,“我以为,世间没有比世子更厉害的武将了。”  司马隽冷笑一声。  他忽而想起一个人。看似温良无害,实则满肚子心眼。  “罢了。你要当我的徒儿也未尝不可。”他说。  孙乔一喜,正当要行礼,司马隽将他止住。  “你擅长什么?”司马隽问道。  孙乔忙道:“我会射箭!”  话才出口,他似有些心虚,补充道:“是只会射箭。”  司马隽道:“冬至那日,太社里比试射御,无论士庶皆可参加。届时,你便去比射箭,若得了前三,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孙乔听罢,喜笑颜开:“我必定不让世子失望!”  又说了一会话,司马隽便放孙乔回去。  临分别前,他叮嘱道:“庾公子性情高洁,他若知晓我帮他,必是过意不去。故而来见我一事,你就不必跟他说了。除此以外,也不得与别人说,权当是你我的秘密,如何?”  孙乔拍拍胸口,道:“世子放心,我定当守口如瓶。只是我日后若要见世子,可去王府么?”  “我不常在王府,你便是去也难见到我。”司马隽道,“你我既然立下冬至之约,便不可食言。待那日你入了前三,我自会上门寻你。”  孙乔挠挠头,笑着应下。  孙乔离开之后,司马隽将邓廉唤了来。  邓廉进到水榭里,只见司马隽正拿着一盘子鱼食,喂池中的鱼。  这颇是反常。素日里,他一向对这些闲情逸致无甚兴趣。  过了一会,他转头来,看了看邓廉。  “你可记得,夫人说过,她恐水?”他问道。  邓廉没想到司马隽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愣了愣。  “是说过。”他说,“臣记得,王妃说是因着在苍梧落水之时受惊所致。”司马隽没说话,却将一封信交给邓廉。  “我记得夫人刚入府时,我曾让沈平找了个擅于模仿字迹的主文,替夫人抄了一百篇经文。”司马隽道。  邓廉想了想,道:“确有此事。而且,后来王妃还看过那经文,说模仿得有模有样,竟有八分相似。”  “让沈平再找那主文,将这信临摹一遍,而后令殷闻亲自南下送信。”  “去何处?”  “去番禺。到永福阁寻那叫陈茂的主事,将这封信交给陈茂。要他做的事,我已经在信中写明。殷闻只消告知他,夫人请他寻信中的人便是。”  邓廉应下。  “此事,除殷闻之外,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司马隽道,“包括夫人。”  邓廉看司马隽神色,知道此事关乎重大,忙答应下来。  “去吧。”司马隽道,说罢,继续看向鱼池。  鱼儿在水中游弋,若隐若现,捉摸不定。他洒下一把鱼食,它们旋即浮出水面,争相显形。  可那女子,却不会像鱼儿这样傻。  她待他很好,他也早不将她视为外人。  有时,司马隽觉得,她如果只想让他给自己养老,其实并不必做得那样尽心尽力。  但同时,司马隽觉得,她身上仍然藏着许多秘密。她就像鱼儿一样,看着似乎能被他全然掌握,却又总是神秘难测,捉摸不定。  她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或者说,她究竟是谁?  这疑问,已经打消了许久。  司马隽虽仍然管她叫夫人,但确信她就是继妃鲁氏本人。  可现在,疑问重新萌发。  他知道这些假设荒谬,但他生性警觉,遇到不明之事便盘根究底,是他的处世之道。  如果她不是真的鲁氏,那么真正的鲁氏在哪里,是死是活?  而她,冒充鲁氏来到豫章王府,来到自己的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一章 命宫(上) 还有庾逸。  从邓廉打听到的消息看来,继妃和庾逸通过永福阁,有私下的往来。  而庾逸与这来自安宁的孙氏一家人,来往甚密。  这自是能用他早年与孙彧的往来作解释。  可继妃却偷偷到南城码头去观望庾逸送孙念一家上船。她去看的,究竟是庾逸还是孙念一家?  司马隽想到了孙乔的那双眼睛。  庾逸说不定知道全部的实情。  若这继妃就是孙微,那么他出面替孙父在豫州安排官职,将家人支开,便也愈发变得合情合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庾公子竟不曾忘记阿姊……阿姊心里头也不曾忘记庾公子。”  司马隽凝视着那些鱼儿,又洒下一把鱼食。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孙乔与继妃见一面。这孙乔看上去并不知内情,也藏不住心事。若有异状,无人能在司马隽面前瞒得住。  方才,他确曾萌生过这般冲动,但念头只是一闪,就按了下去。  他想起了那张微笑地看着自己的脸。  弯弯的眉眼,沐着阳光。  此事的牵扯,只怕远远超过了实情本身。  而在弄清一切之前,最忌打草惊蛇。  ——  司马隽回到王府前,看到外头停着的车马。  “夫人还在会客么?”司马隽问前来迎接的曹松。  “正是。”曹松道,“王妃一早就在秋香阁中会客,不曾离开过。”  司马隽朝那边望了望,道:“夫人今日见了谁?”  曹松从袖里拿出一份名单,道:“见了好些人,都在上头。”  司马隽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孙容妻子姜氏的名字上。  “这位孙府姜夫人可来了?”他问。  “来了。”曹松道,“王妃当下正在见的就是她。”  司马隽想了想,将名单还给曹松,道:“进去传个话,说我回来了。”  孙微正与姜氏说着话,听说司马隽来了,很是诧异。  司马隽此人性子清冷,不爱与陌生人攀谈,更别说来见别家的女眷。  姜氏也很是惊讶,见得司马隽的身影出现在外头,忙站起身来。“世子回来了。”孙微只得起身道,“可用过膳了?”  “在棠园用过了。”司马隽答道,目光随后落在了姜氏身上。  “这位,想必是孙主簿的夫人。”他说。  姜氏赶紧行礼:“拜见世子。”  “姜夫人免礼。”司马隽颇为和气,“久不见孙主簿,他别来无恙?”  姜氏恭敬道:“劳世子挂念,丈夫一切安好。”  说话间,司马隽已经在上首坐了下来。  孙微看着他。  他看一眼孙微,神色从容。  孙微安排了一整日的会客,就是为了见姜氏。在递帖子的人之中,姜氏着实不起眼,照理,孙微并不必见她。因此,孙微今日安排的宾客,都是上次去京口之时的太子随缘家眷,姜氏夹在其中,看上去合情合理。  果然小心些是对的。孙微心想,这司马隽突然冒出来,定是哪里又让他觉察到了疑点。  她也不着急,唤侍婢给司马隽上茶,且听他说些什么。  “姜夫人是头一回到王府来?”司马隽状似随意地问道。  “正是。”姜氏答道,“妾久闻王妃贤名,多有钦慕,有意拜见。承蒙王妃不弃,召妾来叙话,着实幸甚。”  孙微笑了笑:“世子可还记得,去年去京口时,是太常安排车马,那时主事的就是孙主簿。孙主簿一路上对妾颇为照拂,妾甚是感激。如今,见姜夫人正好递了帖子来,便请她过府叙叙话。”  “原来如此。”司马隽道。  孙微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打算让姜氏先回去,待支应了司马隽这个麻烦再说。  不待她开口,却听司马隽看着姜氏,道:“我看夫人面色不好,莫不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姜氏愣了愣。  孙微也愣了愣。  “妾失仪,让世子笑话了。”姜氏道,“方才王妃为小女卜算了一卦,那卦象不好,妾故而心中忧虑。”  “哦?”司马隽看向孙微,“卜卦?”  孙微心中埋怨这姜氏嘴快,脸上仍保持平静,道:“不过是谈起家事之时,妾见夫人为闺秀前途思虑,便粗算了一卦。”司马隽似乎颇是感兴趣:“不知这卦,坏在何处?”  姜氏道:“王妃方才算得小女阿婵今冬不好过。不瞒世子和王妃,天转凉后,小女便生了一场大病,到今日也未好全。幸好今日妾来见王妃,否则竟不知其中凶险!”  说罢,她恳切地望着孙微:“只不知,此难可有化解之法?还请王妃为妾赐一条明路,若小女得救,妾全家感激不尽!”  孙微瞥见司马隽正看着自己。  “化解的办法,我也替夫人算过了。”她正色道,“女君玉体违和,盖因命宫与家人犯冲,五行逆悖。故汤药可救一时,却不能救一世。若要化解,可至城外的云台观清修。晨昏诵经,沐浴斋戒,调和阴阳。如此三年过后,紫府授箓,得天罡护体,自可逆转命盘。”  姜氏讶然:“王妃是说,要小女入观修行三年?”  孙微点点头:“虽说是苦了些,可若是拿三年换一辈子无病无灾,难道不值?”  姜氏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可小女已经到了议亲的年岁。三年过后,还如何议亲?这……”  孙微语重心长:“此法,已是最简省的。毕竟命宫相克之事,最不可敷衍,更拖不起。”  姜氏忽而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不知小女的命宫,究竟是与谁人相克?”  孙微等的就是这句。  “孙女君的八字是寅午戌三合火局,夫人想想,府上的人,可有申子辰三合水局的?”  姜氏有些讪讪,道:“这一时间,妾也着实不知……”  说罢,她想起什么,忙又问道:“若是果有此人,当如何处置?”  “夫人既不想女君出家,便只有从相克之人身上着手。”孙微道,“只是水火不同道,化解之法亦有所差。水宫克火,而命中带水的人修行之法更为苛刻。此人须得去往一处灵秀之所修行五年,待水煞祛除,女君方可化险为夷。妾思来想去,会稽山虽偏远了些,但道风盛行,甚为合宜。”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二章 命宫(下) 姜氏颔首,似已有了主意,面露喜色。  “多谢王妃指点!”她向孙微行礼。  “夫人客气了。”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姜氏心中惦记着大事,起身告辞了。  孙微令人送客,回头来,却见司马隽正在打量她。  “世子在看什么?”孙微问道。  “夫人可算出来,孙家命宫为水的人是谁?”司马隽问。  “妾不知。”孙微答道。  司马隽望了望外头,道:“夫人如今名声在外,想来,求见王妃的宾客,不少是来问卦的?”  孙微笑了笑,道:“妾今日确是算了几卦,趋吉避凶乃人之常情,于妾而言,亦不过举手之劳。”  “夫人心善,教人动容。”  孙微看他,只觉得他眼眸深深。  “我倒是好奇,”司马隽道,“夫人给自己不算过么?夫人将来会如何?”  孙微目光微动。  “医者不自医,阴阳家亦是如此。妾不曾给自己卜算,自然也不知自己将来如何。”  “那么,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将来?”  “妾自是盼着世子平安康健,平步青云,而妾年迈时老有所依,顺带托世子的福,享受天伦之乐。”孙微道,“这话,妾不知对世子说了多少遍。”  ——“她说五年之后便回来……算下来,如今已经过去一年七个月……”  司马隽笑了笑:“是么。”  孙微看着他,露出关切之色。  “世子今日怎么了,莫非累了?”  “没什么。”司马隽起身,道,“夫人辛苦了,我回书房去。”  孙微看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今日处处表现不寻常。但此人向来对她多有疑问,细想之下,又皆在情理。  难道是因为姜氏,以及自己方才那番算卦?  孙微想了想。姜氏来访,是她自己递帖子来的。孙微见她,由头合情合理。至于方才那算卦的胡诌,先前她在司马隽面前装神弄鬼多了去了,哪一次都比这次离谱,他应该早已经习惯了。  就算司马隽得知最终被撵去会稽的是孙郅,他也应当查不出这是自己刻意所为。毕竟,除了庾逸,没有人知道她和孙家的关系。  思索一番之后,孙微安下心来。  说来,今日之事,仍然得益于上辈子吃过的苦头。  当年,孙微一家才到建康没多久,孙婵就病倒了。  姜氏找了个江湖术士算命,算得孙念与孙婵命宫相克。她以此大做文章,几乎将他们一家赶出建康。最终,还是族中的族老劝孙括出面,将一处远离本家的草舍分给孙念一家居住,这才消停。  至于孙郅,他的命宫算出来与孙念相仿,但那毕竟是孙容的亲儿子,就算再不受重视,也不会被赶走。  孙微也知道,姜氏一直讨厌孙郅。上辈子,她虽然没能赶走孙郅,这辈子,却能借着这个由头让孙郅离开建康。  只要孙郅一走,孙微的心便踏实了大半。  此人有些好口才,又生得一副忠厚相貌,如果想讨好什么人,总能得逞。这阵子,他常去巴结孙念。而孙念不肯去豫州,少不得孙郅的挑拨。  与此同时,孙微也在暗自警醒自己,只要家人不离开,就万不可掉以轻心。  建康城说大不大,她迟早会遇见家人。届时被当面识破了身份,待要如何解释和脱身,才是个大难题。  说起来,还有另一个难题。  方才她设法向姜氏打探了孙念的消息。听姜氏所言,孙容给孙念找的是个录事的职缺。  于朝廷中的众多官宦而言,区区录事并不起眼。但对于孙念这个只做过边远小吏的人而言,这已是在朝中有了品级,乃求之不得。  他留在建康的执念之深,是孙微也不曾想到的。  孙微知道,庾逸不至于因此记恨孙念,可她理应出面给庾逸赔个不是。  不过如何与庾逸见面,也成了棘手之事。  虽然庾逸与司马隽是同窗旧友,一路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她和庾逸同船,交谈甚欢。  她身为长辈,自是可以以探病为由,大方地过去。但如今,庾逸在建康炙手可热,无论去何处都有拥趸围观。若孙微因为与他见面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实在是有弊无利。至于永福阁,司马隽似乎已经对那里起疑,则更不可去。  应该想想别的法子。  ——  连绵下了四日秋雨,天气骤然变冷,建康城忽然入了冬。  这日一早,司马隽去了兵部。孙微旋即让曹松备了礼,往万寿郡主府上去。  到了郡主府,孙微先于万寿郡主见了礼。  万寿君主知道她是来见周昶的,说了一会话,便让人领她往内院去了。  书房里,炭盆烧得暖融融的,周昶披了厚厚的大氅,倚在榻上读书。  对于孙微的到来,他颇是意外。  “怎么只你一人?世子呢?”他问。  “到兵部去了。”孙微道,“天气凉了,妾是来给太傅送些好吃的。”  说罢,她让人将两只坛子呈上。  周昶眼睛放光,却拉下脸:“你这是为难我。郡主不让我沾酒,你偏送来。”  孙微笑了笑,道:“这若是寻常的酒,郡主怎会容我带进来?在我们岭南,有一样土产,名叫桂浆。乃是用桂花调和灵芝膏,封存五年以上而成的陈酿。此物,最是温补,延年益寿。在前朝,乃是进贡的珍物,后因战乱,再难觅得。幸而妾出身岭南,知其出处,前番回去,费尽辛苦才得了两坛来。”  周昶听得这话,眼睛复又亮起光来。  他即刻令仆人开了一坛,尝试些许。  “好物好物!”才入口,他咂了咂,笑逐颜开,“这才是世间的灵药,可比那些庸医使的有益多了!””  孙微亦笑:“太傅喜欢就好。”  周昶看着她,让仆人将自己扶起来,在坐好。  “说罢,这般大动干戈来献殷勤,所为何事?”  孙微看一眼旁边的侍从。  周昶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上回,妾来郡主府时,郡主曾让妾卜问太傅的阳寿。”她说,“太傅可知此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三章 引荐 周昶全然一副不在意之色。  “不知。你是怎么跟郡主说的?”  “妾说太傅过今冬尚可,明年就难了。”  周昶露出淡笑。  “但凡长了双眼睛,但凡看了我如今的情形,也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众所周知之事,又何须你来卜算?”  “太傅如此坦然,心中已然没遗憾了么?”  “有话就说。”周昶冷声道。  “当年怀显太子死于非命。”孙微道,“太傅因此漂泊半生,难道打算就让这件事过去了么?”  周昶灰白的眉毛下,双目微微定住。  “不让它过去又能如何。”他说,“莫非你想让我拖着这残躯,去找王磡拼了?”  “妾替太傅引荐一人如何?”孙微道,“他能帮太傅。”  “谁?”  “庾逸。”孙微道,“太傅离京时,庾公子尚未成名,太傅恐怕并不认识他吧?”  “哦,庾家那小子。”周昶道,“听闻他此番归京,闹得满城风雨。人人挤破了头,就为了见他一面。不过他跟怀显太子有何关联?”  孙微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庾公子游历多年,曾造访名山大川,拜访各地名士。他将百家之见一一记录,著书成册。前阵子,妾曾问这套书何时成书,庾公子却面露难色,似乎遥遥不知其日。他不曾道明缘由,妾却知晓。庾公子以为,这百家之言,有几人不可或缺,否则书不成书,著不成著。这几人之中,怀显太子便是其中之一。怀显太子可是太傅的学生。太傅以为怀显太子堪当此名么?”  “自然当得。怀显太子才情出众,乃世所罕见。”周昶说罢,抚了抚须:“我还以为这庾逸不过是个无病呻吟的花架子,不想,倒有这般见识。”  “庾公子若是泛泛之辈,又如何当得世人喜爱?”孙微道,“据妾所知,庾公子也为怀显太子的死而惋惜,并且手中有其死因的铁证。太傅若是还惦记着怀显太子,要为怀显太子报仇,那么妾以为,太傅当见庾公子一面。”  周昶振奋起来。  “见!”他道,“现在就见。”  说罢,周昶亲自写了拜帖,令人送往庾府去。周昶这作为,全然在孙微的算计之内。  “不过,妾有句话和所在前头。妾只做穿针引线之人,至于太傅打算着怎么做,与庾公子如何商议,均与妾和世子无关。”  周昶笑了一声,道:“我若惹出事端来,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  “脱不脱得了干系,日后再谈。”孙微道,“太傅应当知晓,世子已经树敌太多,如今万不可轻举妄动。还请太傅见谅。”  周昶不理会这些,却道:“庾逸手中的铁证,是什么?”  “妾不知。”  他又问:“你如何知晓此事?这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竟将这秘密告诉你?”  孙微笑了笑,道:“妾的本事,太傅还不知道么?庾公子说不说,与妾知不知晓,是两回事。妾可是头一个把太傅从庐山挖出来的人,太傅可曾将行踪告知妾?”  “又是那怪力乱神。”周长不悦。  “太傅已经领教过了,有什么好怀疑的?”  周昶没说话,仍抚着须,似乎还在忖度。  孙微由着他,并不多解释。  上辈子,庾逸因在朝堂上怒斥王磡而获罪,最后死在了牢狱里。在那以前,他早知晓自己的下场,于是留下了遗书,交给自己的学生。  他的学生几经周折,终于将那遗书现于世人。  庾逸在遗书上痛斥王磡窃国,其中一条,便是王磡杀害怀显太子。他声称自己存有铁证,可那究竟是什么,并未写明。  不过在那个时候,什么铁证已经不再重要。  太子落在王磡手上,身中剧毒,不省人事。王磡窃国,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世人差的不是庾逸手中的证据,而是起来反抗王磡的勇气。  所以,庾逸用性命谱写的慷慨之言,便如一发爆竹,虽然响亮,却短暂。很快被疲于奔命的人们忘在脑后。  孙微道:“太傅既然知道此事会招来杀身之祸,稍后见了庾公子,万不可操之过急,省得吓着人家。”  周昶瞥她一眼,道:“这自不必你来叮嘱。”  ——  没过多久,庾逸来了。  甫一见面,他就向周昶郑重拜道:“晚生久闻太傅大名,请太傅受晚生一拜。”周昶笑着请庾逸坐下。  他果然并不着急,上茶之后,只向庾逸问起这些年外出游历之事,言谈之间,提起他正在写的书,似颇有拜读的兴致。  庾逸看了看陪坐在周昶边上的孙微,知道周昶见自己,大约是她牵的线。  “此书尚在整理,还未写完。”庾逸恭敬道,“待有了成稿,晚生必先呈与太傅,请太傅不吝斧正。”  周昶笑道:“如此,公子盛情,老叟便厚颜答应,不推辞了。”  庾逸道:“此乃晚生之幸。”  二人又交谈了一阵,周昶仍旧不急于问起怀显太子的事,只说自己得了些大儒的私藏,邀他过几日再到郡主府里来共赏。  庾逸应下,见周昶已经有了些疲惫之色,识趣地起身,向他告辞。  孙微亲自送庾逸出门。  路上,途经着郡主府的花园,孙微放慢脚步。  阿茹知道她有话要对庾逸说,于是故意早走前头,将带路的仆从隔开。  孙微对庾逸道:“妾今日见公子,是要向庾公子赔个不是。”  庾逸了然,笑了笑。  “在下并未介怀,王妃不必放在心上。”他说,“更何况,小公子已经来向在下赔过不是了。”  孙微知道他说的是孙乔,心中稍有宽慰:“原来如此。小公子近来如何?”  庾逸笑道:“小公子如今长大了许多,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早前,他还说要拜在下为师。可前几日问他,他却说不想做学问,只想当个武将,上阵杀敌。看来,在下一时的犹豫,竟丢了个徒儿。”  孙微愣住,顿觉难以置信。  庾逸的学问和人品,她是知道的。否则当年,祖父不会对他这般赏识。  再者,庾逸在建康的地位崇高,拜在他的门下,对孙乔的前程大有裨益。  这等好事,多少人盼着也得不到,也不知孙乔怎就昏了头,竟作罢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四章 究问 孙微蹙眉道:“是他不懂事,妾自当将他教训他一番。”  庾逸却道:“在下以为,只要小公子肯上进,无论学什么都是好的,王妃不必心急。”  孙微摇头,道:“公子不知,他自幼只会用弹弓打鸟,并无习武的根基。”  “只会弹弓?”庾逸诧异,“可他却说他会射箭,冬至那日还要去太社参加比武。”  孙微再度愣住。  “且不说这些,”庾逸道,“昨日,在下听小公子说,王妃厌恶的那人,突然离开了建康。此事,可在王妃的算计内?”  孙微心头一振。  这大约是今日以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许多天来,她都待在王府里,无从知道孙家的消息。不过她知道,以姜氏对孙郅的嫌恶,此事是十拿九稳的。  只不过孙郅此人是个不甘寂寞的,他能不能老老实实消失五年,便不知道了。  她并不隐瞒,颔首道:“此人非善类,将他支走,对我等都有好处。”  庾逸正要说话,忽而望着前方,道:“世子怎么来了。”  孙微讶然,跟着望去,果然,司马隽竟是来了。  他一路穿过花园,远远地,已经看到了这边。  孙微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司马隽,近来总是这般阴魂不散。为何每回她与庾逸见面,也能被他碰个正着?  待得到了近前,孙微从容地上前,微笑道:“世子来探望太傅?”  “方才我回府,听闻夫人过来探望。”司马隽道,“如今天寒,我也当来问安才是。”  他说罢,看向庾逸:“伯悠也在。”  庾逸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道:“我对太傅崇敬已久,早有拜访之意,只是不得引荐。归京路上,王妃得知了此事,说可为我包办。今日,王妃来探望太傅,我也沾光得了成全。”  “原来如此。”司马隽道,“自从归京之后,你我已经许久未见。择日不如撞日,若伯悠无事,随我到棠园去坐坐如何?”  庾逸道:“突然造访,岂不叨扰?”  “我反正清闲,何来叨扰一说。”司马隽道,“我进去跟太傅问候一声,请伯悠稍候。”庾逸笑着应下。  司马隽又看向孙微,道:“先前曹松说,府中众人要添置冬衣,要请夫人商议。夫人先回府去吧。”  孙微看着他,见那神色平静,似乎一切皆稀松平常。  “知道了。”她轻声答道。  ——  天空覆着厚厚的云,有些阴沉。  棠园之中,菊花仍在盛开,清香阵阵。  “先王这菊园,京中闻名。”庾逸称赞道,“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输清微台。”  司马隽也笑了笑。  “中途让把伯悠截到了王府,还请伯悠勿怪。”他请庾逸在一处亭子里坐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庾逸道:“子珩客气了。看子珩之意,似乎有话对我说?”  “你我自幼相识,虽然多年未见,但也并非外人。有些话,藏我在心里有些时日了,一直碍于无人述说,不得纾解。伯悠见多识广,何不替我解惑一二?”  “哦?不知是什么疑问?”  “是关于王妃。”司马隽道,“王妃虽然身份上是我的继母,可她比我还小三岁,今年不过才十八。她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大好的光景。我有时觉得,将她困在府中守寡,着实委屈了她。或是否寻个时机,将她放出府去,让她结婚生子,对她才更好?”  庾逸颇是意外,认真思索片刻,道:“子珩肯为王妃考虑,我着实敬佩。只是你问这是否对她更好,我恐怕回答不了。子珩既全心全意为王妃考虑,何不就去问问王妃?”  “我问过,夫人说她只想在王府里安然养老。”司马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怪人。明明年纪轻轻,却三句不忘一句养老。”  庾逸听罢,不由得笑了:“王妃性情通透,我以为,并不奇怪。王妃待世子甚好,她既然这般说,那便是她的意愿,世子成全便是。”  司马隽却看着他,神色严肃。  “伯悠果真觉得,夫人当真想留在王府?”  庾逸看着他:“此话怎讲?”  “夫人三番几次与伯悠见面,还有通过永福阁通信,我都知晓。”司马隽道,“伯悠是在京师长大的,当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些事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夫人名节无存。且太后对夫人有成见,若是出了丑闻,那便不是能不能留府一说,而是能不能留她一命了。她此举,果真是想留府么?”庾逸与他对视,神色亦是严肃。  “人言子珩目下无尘,不管俗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他意味深长。  司马隽道:“夫人是我王府中的人,她出了什么事,我亦不可免责,又怎可全然放任。”  “子珩今日找我来,是为了问罪?”  “我已有话直说,也请伯悠勿加掩饰。”  “我与夫人并无半点逾越之处。”庾逸道,“此事,子珩可尽然放心。”  “我不知夫人为何总要与伯悠见面。”司马隽道,“她不会告诉我。故而只能来问伯悠。”  庾逸道:“王妃乃是出于爱才,关心我的伤势。她见我,也不过是为了探望。不过,子珩也当知晓,我对王妃,甚是钦慕。”  司马隽的目光冷下。  风掠过菊园,树木飒飒作响。  “若夫人因此获罪,伯悠也不以为意?”  “我说过,我与王妃无逾越之处。”庾逸道:“子珩放心,就算日后我得了机会,也必无让人诟病之事,更不会让她获罪。”  “机会?”司马隽皱眉:“她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莫不是那等不守妇道的轻浮之人?”  “这子珩不必管。不过此事,我亦想问子珩。”庾逸与他对视,“她在子珩的心中,又是什么?”  司马隽一愣。  “自是先王继妃。”他旋即道。  庾逸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他继续说:“无论她遭遇何事,纵然被逐出府,我都保她周全。”  司马隽深吸口气,冷冷道:“夫人不会离开王府。可是她若遭了罪,我不会放过伯悠。”  庾逸的眉梢动了动,唇边勾起一抹笑,道:“有子珩这话,我便放心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谜团 庾逸说罢,便起身作辞。  司马隽道:“明日太子召见,伯悠自在家等着召见,莫再去清微台。”  庾逸听他说起清微台,不由地一愣。  “子珩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不曾发难,可见对王妃十分保护。”  “伯悠怎知我不曾对夫人发难?”  “子珩若果真发难,王妃便不会再见我。即便偶遇,王妃也会避我如蛇蝎。”  司马隽不解,庾逸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了笑,道:“清微台的菊花已经赏过了。明日我会在家中等候太子召见,子珩放心。”  ——  司马隽回到王府,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  孙微自是想知道二人谈了些什么,还琢磨着如何开口,倒是司马隽主动说:“太子明日召见伯悠,预备请伯悠入仕。夫人觉得伯悠会应么?”  孙微纵然心中有答案,可事关庾逸,却也只能佯装不知。  “妾如何知晓,世子今日不曾当面问庾公子么?”  “不曾。既是太子的意思,自然须得先由太子自己开口,我不可越俎代庖。”  孙微点点头:“如此说来,世子盼着庾公子入仕?”  司马隽道:“伯悠是栋梁之材,我自是盼着他能为朝廷效力。只是我料他未必愿意。”  “哦?为何?”  “伯悠想要入仕,比寻常人容易千万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仅不思求官,甚至连建康也不回,足见他没有入仕的想法。”司马隽道,“他此番回京,不过是被我架着回来养伤的。照着他的性子,等伤好了就会离开,多一刻也不会逗留。”  孙微沉吟。  司马隽说的不错。  早在回来路上,孙微也曾向庾逸问起入仕的意愿,庾逸当时也是一口回绝。  那时孙微便知,这朝廷于他而言犹如枯茎朽骨,病入膏肓,无从施救。  若无十足的理由,庾逸是不会留下来的。  于是,她才想到了怀显太子的案子。  若他手中果真有怀显太子之死的证据,那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能还当年的怀显太子一个公道。  庾逸那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肩上的重担。可是,要重启当年的旧案,须得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谈何容易。  他甚至自己孤身一人办不到,于是一直三缄其口。可若是有助力,他兴许能站出来。  而这个助力,非周昶莫属。  周昶是怀显太子之师,又是因着怀显太子之死愤而出走的,其学识、能耐和为人都足够让庾逸信任。  孙微隐约觉得,除了周昶,其余人说的话,恐怕都不能奏效。  “庾公子确是个特立独行之人。既然如此,世子何不与太子说这道理?庾公子也就不必见了。”  “有许多事情,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不可取信。尤其是太子。他召伯悠入朝,是为了培养近臣。我若插手其中,太子信不信倒在其次,只怕又有人要揪着做文章。”  孙微知道,他指的是归京那日,周昶所说的坊间传言。  ——“有人说,太子的能耐不如你,若你能得位,天下才算是有了明君。”  前几日,阿茹到市井里去,还在食肆里听到有闲人在议论这个。可见周昶的提醒,已经是十分必要。  “世子做得对。”孙微颔首道,“太子自有明断,为人臣者,只消依照吩咐办事便是。不知世子明日是否一道入宫?”  “是要一道去。”司马隽道,“太子盼着我和他一道劝说伯悠。”  “可世子若劝不动,只能落得了个吃力不讨好。”孙微想了想,道,“妾倒有一计。世子何不请太子宽容三个月,让庾公子先把伤病养好?这三个月内,世子可以帮太子慢慢劝。”  “伯悠既然拒绝,想必都想好了,拖延三个月又有何用?”  孙微道:“妾方才掐指一算,此事三个月内大约有转机。”  司马隽沉默了片刻,道:“若夫人打算亲自去劝说,那大可不必。”  “世子误会了。”孙微道,“转机并不在妾。世子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耐心等待,日后自会见分晓。”  又是这神神叨叨的话。  若说司马隽早前听了孙微这些话难免疑惑,如今的疑惑更则又增加了十分。  她若并非鲁明之女,又是何处学来这古怪的本事?据他所知,孙彧虽然学识广博,但并不沾鬼神。更不必说天资平平的孙父孙念了。  司马隽察觉,即便识破了她的身份,却犹如看到了一洼极浅的清水,一眼见底。孙氏的家世,一查便知,毫无秘密。  可孙微此人对他而言,仍旧是个谜团。  而若想知道答案,唯有自己去寻找。  司马隽说了声“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孙微又道:“世子和庾公子多日未见,想必说了许多话。”  “闲聊几句罢了,要说许多也没有。”司马隽说罢,看了看她,“夫人觉得我们应该聊些什么?”  孙微笑道:“妾如何知晓,不过好奇罢了。”  她才不信司马隽和庾逸只说了进宫一事。不过三言两语能说完的,犯不着特地去棠园一趟。  罢了,大不了不过说说他们二人不该私下见面。她相信庾逸也不会将她的私事告知司马隽。  司马隽便是知道她有秘密,却也始终抓不到把柄,也攻不破她和庾逸的嘴。  其实,如今最能致她于险境的人,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想到他们,孙微心中就不由叹气。  孙郅已除,家人已经安稳下来。如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倒是今日孙乔的消息教她耿耿于怀。  她向来不知孙乔有从戎的想法。  倒不是从戎不好,而是身逢这乱世,待在家中也不知何时祸从天降,遑论还要去上阵杀敌?  上辈子,她是经历过的。断然舍不得稚嫩的弟弟去面对残酷的厮杀。。  冬至日太社的比武颇为盛大。  上辈子,孙微去看过几回。达官贵人们会借着这盛事交际消遣,若是皇帝或太子亲临,看到资质好的优胜者,还会亲自拔擢。  孙乔必定是听闻了这消息,才决定去参加比武的。  不过,凭着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又如何能脱颖而出?  孙微想来想起,觉得也好。让他撞撞南墙,趁早让他绝了这个心思。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拦道 次日,司马隽受太子召见进宫。  庾逸果然没有答应太子的要求,只顿首拜道:“承蒙殿下错爱。臣心在山野,恐无能为力”。  司马隽依孙微之计,劝太子不必操之过急。  “伯悠才归京不久,不若给他些时日,让他好好想想?”  太子看他的神色,料他有计策,便不再强求。  辞别了太子,司马隽和庾逸一道出宫。  庾逸道:“经了昨日一席话,我以为子珩希望我走的远远的,怎的帮着太子劝我留在朝中?”  “私事是私事,不可以私废公。我以为,太子身边的确需要伯悠这样名望与才能兼具之人辅佐,伯悠若能留下,乃是大善。”  庾逸笑了笑:“那子珩打算如何劝我?”  “不必劝。”司马隽道,“夫人说伯悠自会想通。”  “哦?何以见得?”  “夫人向来靠着掐指一算,没有缘由。”司马隽说罢,反问道,“伯悠信么?”  庾逸一愣,随即笑道:“纵然不信,却也心生好奇。既是夫人所言,我便与子珩一道静观其变了。”  ——  司马隽回王府的路上,心中还思量着孙微的话。  忽然,马车停住。  “世子,是孙乔。”外面的邓廉低声禀道。  司马隽讶然,朝车外望去。  只见孙乔果然拦在车前,见他露面,连忙行礼。  街市上人多口杂,司马隽令孙乔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你忘了我早前跟你说的话?”司马隽严肃道。  “记得。”孙乔满面通红,“世子叮嘱过,不许我擅自来找世子。”  “那么你如今在做甚?”  “来求世子指教。”孙乔触到司马隽的目光,愈发结结巴巴,“我……我已经练习射箭多日,但仍不得要领……那箭矢无论如何也到不得靶子上,故而,故而……”  司马隽打断:“你不是说,你擅长射箭么?”  孙乔哭丧着脸:“我……我那时唯恐被世子嫌弃,对世子说了谎!我实则只会使弹弓,并不会射箭。我本以为射箭和弹弓异曲同工,只要多加练习,必定不在话下。可谁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司马隽的注视下,再也说不下去。司马隽有些无奈。  逞强好胜,不自量力。放在寻常,他是最瞧不起这样的人。  “世子生气了么?”孙乔可怜巴巴,“我向世子赔罪,世子饶了我吧。”  那眼睛,和孙微七分相似。但孙微从不曾在他面前这样认错。  司马隽深吸一口气,问:“你的意思,我饶了你,那比武就不去了?”  孙乔连忙把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我要去!我还要到世子麾下!”  “我看看你的手。”  孙乔一愣,张开手掌。  只见上头道道勒痕,好几处都磨破了皮。  司马隽不多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来,交给他。  “这是我日常用的创药,你拿回去用,每日一换。切记要用布条包扎好。”  孙乔看了看那瓷瓶,谢了,乖巧地接过,两只眼睛仍张望着他。  “习武本就辛苦,痛在皮肉,苦在内心。从戎非轻松之事,你须得想清楚。”  “我早想清楚了!”孙乔似鼓足勇气,“只是……只是我缺个师父!”  司马隽气笑了。  “我给你设的考验,还需我替你解么?”他说,“你若做不到,何必还要那比武?回去吧,我不会帮你。我说过,拿了前三才收你为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孙乔抿了抿唇,低低地道了个“是”。  说罢,他沉默着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继续在道路上辚辚走着,过了一会,司马隽忽而道:“你们家,搬回原处了?”  孙乔点点头。  司马隽望着窗外:“我想起来,前几日孙主簿家的内眷去王府里做客,说是家里有人病了。都大好了么?”  “是堂姊病了,似乎好些了。”  “哦?”司马隽道,“听方夫人说病得不轻,是寻了什么良医治好的?”  “也不是良医治好的。”孙乔道,“二伯母说我堂兄孙郅的命宫与堂姊相克,于是让堂兄到会稽山修行去了。”  “孙郅?”司马隽想了想,“就是上回,我在你家门外遇见的那位?”  “正是。”孙乔说罢,颇有些失落,“堂兄是个好人,处处为我着想,还带我四处游玩。只可惜二伯母对他不好,把他逐走了。”“他若是这般好,你二伯母为何将他逐走?”  “因为他并非二伯母所出,而是妾室生的,所以不得二伯母喜爱。”  “仅此而已?”司马隽问,“你知道他是否做过什么坏事?”  “那样好的人怎会做什么坏事?”孙乔摇摇头,“我不曾听说。他若是还在建康就好了,说不定还能为我寻一位射箭的师父。”  三句话不离拜师,司马隽心想,这死缠烂打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是么?”司马隽道,“你才入京不久,对他知道多少?”  孙乔有些诧异。  “世子莫非对堂兄很是熟悉?”  “不熟,随口问问罢了。”说罢,司马隽见着前方到了僻静的地方,于是让邓廉将马车停下,让孙乔下车。  “今日之事,亦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司马隽道,“莫忘了你我约定。去吧。”  孙乔一脸沮丧,小声地应了,向司马隽行了礼,转身跑开。  “世子,回府么?”邓廉问。  “嗯,”司马隽看着孙乔的背影,道,“谢霄的伤,养得如何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邓廉道,“臣前几日去探望过,能走能跳。不过郎中说,这不是寻常伤筋动骨,须得再将养一个月。谢将军说,年前他要来拜访世子,等过年后,就到江州上值。”  “他必是在家中待腻了。你亲自去他府上一趟,让他明日开始教孙乔射箭。”  邓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世子要谢将军教孙乔?”  “不可么?”司马隽道,“让谢霄自己想个办法,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得说是我说的。”  “可谢将军若问起孙公子是世子的什么人,臣当如何做答?”  “不是什么人。”司马隽道,“就说我观孙乔筋骨奇佳,打算着收他为徒,让谢霄好生教习。”  邓廉:“……”  “走吧,回府。”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七章 问计(上) 崎岖的山道上,孙郅打马前行。  “公子,公子!”仆从自后头追上来,“方才那乡人不是说了么,去会稽山师另一条道,这一条是去若耶山的,公子走错了!”  “走的不错。”孙郅道,“我正是要去若耶山。”  “公子去若耶山做甚?夫人已经遣人往会稽山知会了禅寺中的住持,安顿公子念经修行。若公子不去,被夫人知晓了,又要跟主人告状。到时候主人发怒,公子要何年何月才能回京啊?”  “哪里来那么些废话!”孙郅不悦,呵斥道,“那恶妇以命宫相克为由让我离京五年,谁知道克到何时?更别说父亲。他耳根子软,任由着那恶妇兴风作浪!我一番辛苦,在叔父那边布好了局,难道还不是为了他?他倒好,竟是听了闲言碎语就要将我逐走!”  孙郅越说越气,啐了一口:“父亲发怒,由他发怒去。他既依靠不得,我便只有靠我自己。”  那仆从怯怯地问:“可公子眼下一无所有,又作何打算?”  孙郅将目光投向远处,道:“我前阵子听闻,王尚书的幕僚之中,最受他器重的红人,是一个叫李陌的。他碰巧就在若耶山修行,我如今便是要去见他。”  “那会稽山……”  “谁爱去谁去。”孙郅冷笑,“想把我困在山上,做梦。”  若耶山上,宝胜寺山门紧闭。  孙郅亲自上前叩门,不久,出来个居士模样的书童。  他看了孙郅一眼,不待孙郅开口,道:“本寺谢绝香火,请善男子另寻宝刹。”  说罢,就要关门。  孙郅赶紧上前将门抵住,道:“在下并非来上香的,而是来拜访李先生。还请请小师父行个方便。”  说罢,他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串钱,双手奉上:“这是在下给小师父的香火钱。”  阿清冷笑一声,问:“你是何人?”  “在下名唤孙郅,出自吴郡孙氏,父亲是太常主簿孙容,伯父是……”  “不认识。”阿清不等孙郅说完,已经将门合上,将孙郅挡在门外。  李陌正在佛堂中抄写经文,听见外头的动静,问走进来的阿清:“是什么人,竟惹得你这般生气?”“说是什么太常主簿之子,叫孙郅。”阿清道,“那人好生俗气,竟以为给我塞钱就能见着公子,不知轻重的东西!”  “哦?有何不可?”李陌道,“我见谁,全由你决定。你若籍此收几个钱,我也并不在意。”  “公子!”阿清跺了跺脚,“我可是那样的人?”  “罢了。”李陌笑着摆摆手,“那孙郅可曾道明来意?”  “不曾,我没问。”阿清道,“自公子从广州归来,总有人上门拜访,将这佛寺也搅得不得清净。这姓孙的,多半也是为了拜入尚书府为幕僚,向公子取经的。公子一向不理会这些,打发了便是。”  李陌将毛笔在砚上轻轻添了添墨,道:“我听闻,上个月灵虚公子庾逸归京,刚见了太后,便拄着拐杖去了怀安县侯家中。这位孙郅提到的太常主簿,名叫孙容,就是怀安县侯的弟弟。”  “灵虚公子?”阿清目瞪口呆,“如此说来,这孙郅其实大有来头?”  “是否有来头,问过不就知道了?”李陌道,“去吧,将人请进来。”  “可我已经将他赶走了。”  “他若诚心求见,不会就此离去。若是离去了,你岂不省事了?”  李陌这话说的十分温和,可阿清知道不容拒绝。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打开寺门。  孙郅仍在。  他赶紧上前赔罪:“在下如有冒犯,还请小师父见谅。”  阿清“嗯”一声,又将他稍稍打量,道:“且随我来吧。”  孙郅一喜,道了个谢,忙跟上阿清。  佛堂里,李陌仍在抄经。  “公子,孙公子来了。”  阿清说罢,引着孙郅来到李陌案前。  李陌不做声响,专心致志地将经文抄完。  孙郅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打量。  这位尚书府上最炙手可热的幕僚,穿着一身布衣,看面容,竟然十分年轻,看起来比他还小些。  过了好一会,李陌搁下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而后,他抬头看着孙郅,微笑道:“阁下是孙公子?”  孙郅忙道:“在下孙郅,见过李先生。”“孙公子不必多礼,”李陌道,“不知孙公子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孙郅回道:“在下听闻了先生的功绩,甚为敬佩,特地从建康来追随先生。自今日起,在下为先生鞍前马后效力,请先生成全!”  李陌不置可否。  “听闻府上与灵虚公子有些交情。孙公子这般人物,何不去追随灵虚公子?”  孙郅露出苦笑:“先生有所不知。在下被家中主母迫害,已经离家,着实与灵虚公子无缘。”  他说罢,将前情拣要紧之处,告诉李陌。  李陌不常听家长里短,可孙郅这事,一听便是在家中不得宠,才落得如此地步。  他之所以见孙郅,是因为好奇灵虚公子庾逸与孙家的交情。这孙郅既然不得宠,看着无甚用处,那他也就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李陌正要将孙郅打发走,忽听孙郅道:“说起来,若非这卦是豫章王妃卜算的,父亲也不至于笃信不疑。”  听得这话,李陌的目光微微定住。  “你是说,豫章王妃亲自为你家算了一卦?”  “正是。”李陌道,“主母承蒙豫章王妃召见,听闻相谈甚欢。豫章王妃听闻妹妹得了病,便为妹妹卜算一卦。不料,算出了家中有人与妹妹命宫相克。主母令人细查阖府上下的生辰八字,竟查到在下头上。在下无法,只得离家。”  李陌不由地问:“府上和豫章王府,从前可有往来?”  “家父不过小小太常主簿,豫章王府这样的门第,本是攀不上的。”孙郅回道,“不过去年,因着去年豫章王妃去东海祭祀时,父亲负责打点出行事宜,豫章王妃颇为满意。此番豫章王妃回京之后,便请主母过府叙话,故而生出了这事端。”  “如此说来,府上众人,除了令尊,从不曾有人与豫章王府有往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八章 问计(下) 孙郅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在李陌面前撒谎,老实道:“从不曾。”  李陌喝了一盏茶,思索良久。  这沉默教孙郅颇为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之意……”  李陌笑了笑,道:“我不过思索着如何帮公子?”  孙郅不由面露喜色:“先生愿意收留在下?”  “举手之劳罢了,”李陌道,“只不过,我身边如今不缺人,倒是广州有些职缺,公子愿意南下么?”  孙郅受宠若惊,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  众所周知,如今广州算是王氏的地盘了。  去了广州,就相当于真正投入了王氏麾下,前途无量,何乐而不为?  孙郅忙向李陌叩谢:“在下愿意!先生大恩,在下誓死以报!”  “公子言重了。”李陌笑道,“广州正是用人之际,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他说罢,将一封信递给孙郅:“公子请执此信至番禺求见广州刺史,他自会替公子安排差事。事不宜迟,我不留公子,公子现在便启程吧。”  孙郅接过信,一谢再谢才离去。  送走了孙郅,阿清不禁问:“不过是个想平白得好处的没用东西,跟灵虚公子和豫章王府均无来往,公子为何帮他?”  李陌沉吟:“他与庾逸有无来往我并不在意,但是他与豫章王府并非毫无关系。”  “何以见得?就因着豫章王妃给孙家闺秀算了一卦,无意中牵连了他?”  “你觉得那是无意的?”李陌笑了笑,“建康城里等着豫章王妃掐指一算的人有多少,为何她独独给孙家算了?”  “方才孙郅不是说了,她与孙家主母相谈甚欢,兴之所至,便随手算了一卦。”  李陌摇摇头:“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做事总有目的。”  阿清疑惑:“孙氏不过是个没落之家,于她而言,有什么可图的?”  “我也尚未厘清。不过如今看不清的事,日后总有端倪。豫章王妃身怀异术,她知道的事情都在未来。更何况,庾逸也同样去了孙家,更说明这孙家不凡。”李陌道,“不过是给孙郅留个职位罢了,且先留着他,以后若用的上,也好随时拿出来。”他说罢,笑了笑,“毕竟纵观朝野,太子不值一提,真正难对付的,还是豫章王府。王妃设法逐走的人,就是我要的人。”  ——  冬至日转眼到了。  孙微一早进宫探望太后,随即说起今日的太社比武。  “上回与王女君见面,问起京师风物,王女君说年底最热闹的,非太社比武莫属。妾还未见识过,于是今日邀王女君一道前往太社观礼。”  太后终于展露一丝宽慰:“看来,早前叮嘱你多与尚书府往来,你没忘。”  “太后叮嘱的话,妾自不敢忘。”  “那就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听闻上回你邀了璇玑去棠园做客,阿隽见着璇玑了么?”  “世子是主人,自是见着了。”  “阿隽如今见了璇玑,是个什么模样?”  孙微回道:“太后是知道的,世子是个守规矩的,不敢有半点逾越。妾以为,以世子清冷的性子,他愿意见王女君便是极好。此事,急不得一时,当缓缓图之。太后以为如何?”  太后心情甚好,听罢,也会心一笑。  “你说的是。阿隽那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犯起犟来六亲不认。今日说的话,你也别跟他说,省得他面皮又薄了。”  “妾遵命。”  太后抬手:“你忙去吧。今日外头人多,你是长辈,且多多照拂璇玑。”  孙微应下,便出宫往太社去。  太社比武乃是高祖开创的,沿袭至今,已是年末盛事。  比武场边上,有几处高台,台上有殿阁。其中一处垂着帘子,是为女眷观礼之用,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看见外面。  王璇玑早在殿阁前等候,见孙微来,忙上前行礼。  孙微亲切地将她扶起,道:“让女君久等了。妾方才入宫向太后请安,说起女君,聊了好一一阵子。出宫之后,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马车竟动弹不得。怪妾见识短浅,不知今日盛况,早知如此,该早些出门才是。”  王璇玑忙道:“王妃切不必自责,比武罢了,也不过才刚刚开始。不知方才在宫中,太后说了些什么?”“太后关心女君上回去棠园是否玩得尽兴。”孙微道,“她生怕妾招待不周,让女君受委屈。”  王璇玑抿唇道:“王妃太客气了些,妾十分尽兴,哪里来的委屈?。下回见了太后,妾必定亲自回禀。”  二人说着话,进了殿阁。  里头一干贵眷们见孙微进来,纷纷上前见礼。  孙微免不得耐着心性应酬一番,可一颗心早就飞到了校场上。  才刚坐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孙乔。  果然是自家弟弟,虽个子不起眼,又隔着远,可孙微还是轻易就能在人群之中将他辨认出来。  “王妃看见了什么,竟这般高兴?”王璇玑瞥见了孙微唇边的笑意,问道。  “太子和世子来了。”孙微道。  王璇玑随孙微的目光看去,只见太子和司马隽正在侍卫的簇拥下,穿过人群,往正中的高台走出。  校场上的众人纷纷叩首行礼。  太子对主事官和煦地说:“今日乃与民同庆之日,诸爱卿不必多礼,继续比武便是。”  主事官应下。  王璇玑在高台上望着,笑着对孙微道:“世子与太子的感情真好,去哪里都是形影不离的。”  孙微也笑笑,道:“待府上的两桩婚事都办好了,世子与太子亦亲上加亲,岂非大善。”  王璇玑脸上一红,小声道:“王妃莫拿璇玑打趣。”  孙微嘴上说这话,目光却仍旧在孙乔的身上。  他大约是头一回见司马隽和太子,便是二人离开了,他也站在原地不动。孙微不必凑到跟前去看也知道,那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必是亮得好似玛瑙。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参加射箭的约有五六十人,分作十组,每组取头三名再比。  此时,孙乔已经比试了一轮,孙微来得晚,却不曾看到他比得如何。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五十九章 比武(上) 孙微原本想着,孙乔不善射箭,若是必输了也好,好教他断了从军的念想。  可到了如今这热闹的场面上,看孙乔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又觉得,只怕这小儿便是输了也不会轻易放弃。  正在思索之时,下方的传令官已是大声报上了名次。  听到“孙乔”二字的时候,孙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竟是得了头名。  再看孙乔,只见他已是喜不自胜,高兴地跳了起来。  “方才报的是谁家的儿郎?”孙微听到后面有妇人在议论,“似是姓孙?”  “姓孙的?这是哪家?”  孙微知道,今日,又出了一个上辈子不曾遇到过的岔子。  这热闹的比武,年迈的太后不便前来,只让内侍来传懿旨。  “太后说了,各位内眷尽管猜头名,猜中有赏。”  得了这话,众人的兴致顿时高了起来。  王璇玑也来了兴致,对孙微道:“王妃不若卜算一番,看看谁是头名?”  “那岂非就失了趣味了?”孙微笑道。  周围的贵妇们纷纷应和,说此言有理。  校场上,孙乔作为本组头名,重新上场。  只见他拉弓搭箭,屏息凝神。只一瞬间,箭矢离弦而去,正中靶心,引起阵阵欢呼。  孙微万般讶异,不知孙乔何以竟有如此箭法?  “这不就是方才得了头名的儿郎?”后面的贵妇道,“妾记得,姓孙?”  一旁的内侍听了,赶紧出去打探,不一会儿回禀道:“方才那儿郎名唤孙乔,其父是太常的录事。”  孙微笑了笑,道:“这儿郎,看着是场上年纪最小的?此番猜头名,妾便选他。”  内侍应下。  “妾也随王妃好了。”王璇玑笑道,“不过是添个乐子,指谁都一样。”  更多的人,选了车骑将军之子甘涟。  此人看着比孙乔年长几岁,身形高挑,一看就是出身武将之家。  孙微望着,颇有些兴致。  心想,孙乔若是能打败甘涟,必是要名声鹊起,说不定还能得太子提拔。于他而言,倒又成了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孙微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期待。孙乔果然不负众望,三轮过后,每回都名列前三,进了最后一轮。  可孙微也看出来,兴许是到底年纪小,气力不足,孙乔一回不如一回。  看了一会,连王璇玑也说:“这姓孙的小公子,看着似是争不得头名了?”  孙微没答话,只望着场中。  她发现孙乔手上似缠了巾子,也不知做什么用,想来,是为了护手。  他站在靶前,拈弓搭箭。可那张弓好似忽而变成千斤重,任他怎么拉也拉不开。  身后想起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孙乔试了几回,忽然,他停下来,换了一只手。用左手拉弓,右手执弓。  孙微恍然大悟。  孙乔生来就是个左撇子,父亲很是不喜欢,自幼就严令他改过来,用右手吃饭,右手写字。  纵然如此,孙乔的左手也仍旧灵活,与右手一样用。  见孙乔顺利拉开了弓,孙微也忽而明白过来。  他的右手之所以裹着布条,必是练得太多,把右手弄伤了,以至于方才拉不开弓。  这犟脾气的小儿。孙微心中骂一声。  校场之中,只见孙乔瞄了许久,待松开弓弦,箭矢飞了出去。  它扎扎实实地扎中靶子,可惜,并未射中红心。  如此一来,孙乔只堪堪名列第四。而那个车骑将军之子甘涟,倒是毫无意外地得了头名。  不少女眷都得了太后的赏赐的金银珠玉,喜笑颜开。  孙微对王璇玑道:“连累女君失了赏赐,是妾之过。”  王璇玑忙道:“王妃哪里话,游乐罢了,些许助兴之物,失了又何妨。”  孙微与她寒暄一番,又看向孙乔。  只见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孤零零地看着别人涌到甘涟跟前拜贺。  孙微纵然觉得孙乔得个第四已是了不得,可见到他这般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可怜。  耳边忽而传来阿茹的声音:“世子传话来,想请王妃下去。他说,有事要请教王妃。”  孙微讶然。  “可说了何事?”  “不曾说。”  一旁的王璇玑听到司马隽的名号,眼睛亮起来。  “世子有请,想来是有什么事。”她说,“王妃快去吧。”孙微颔首起身,虽阿茹离开。  高台下面,司马隽已经在等候。  见孙微下来,司马隽道:“方才太子说,要在今日比武之人之中拔擢可用之才,问我可有看中哪一位,要我挑选一个徒儿。我方才不曾留意,竟一时答不上来。想着夫人一直在观看,特地来问问夫人,可有人选?”  孙微讶然:“太子想让世子收徒?”  “太子今日兴致颇高,见得盛况,故有此意。”  孙微几乎疑心司马隽特地来问自己这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看着司马隽那诚挚的眼睛,似乎并无他意。  这等秘密,他怎么可能知道。孙微心里想着,安定下来。  她自是不可能提孙乔的。  孙乔若当了司马隽的徒儿,迟早会将孙微认出来。一旦身份曝光,被治一个欺君之罪,此生便什么都完了。  “夫人也不曾细看?”司马隽见她不回答,看着她。  孙微只得道:“正是。妾方才顾着和王女君说话,竟也不曾留意,故而此事,也着实当不得参谋。既然是世子要收徒,便由世子做主吧。”  司马隽颔首道:“也只得如此。”  他说罢,转身离开。  孙微回到殿阁之中,太子已经令人嘉奖。头三名皆有金银赏赐,孙乔等人,则只有御酒。  孙乔显然也不会喝酒,才喝下,就呛得咳了起来。  无人在意,孙乔行了礼,站了回去。  太子望着场上,忽而回头对司马隽道:“你可想好了,要收谁人为徒?”  旁人听得这话,都露出好奇之色。  立在太子身后的车骑将军甘胜笑道:“世子要收徒?我儿甘涟是头名,不知在下毛遂自荐,世子可愿收下?”  “公子已经得了将军亲自教导,出类拔萃,我无甚可教导。”司马隽说罢,向太子禀道,“臣心中已有人选。”  “哦?是谁?”  “今日比试的第四名,孙乔。”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章 比武(中) 太子有些意外,问道:“为何挑选了此人?”  “似他这般能够左右开弓的弓箭手,乃十分稀有。”司马隽道,“且此人年少,日后仍有许多可长进之处,大有可为。”  太子笑了笑,颔首道:“既是你收徒,由你决断便是。”  孙微在高台上,瞥见内侍前来,将孙乔单独领走,心中忽而觉得不妙。  她让阿茹去打听,没多久,阿茹走回来,道:“是太子将那位姓孙的公子召了去,听内侍说,是世子要收他为徒。”  孙微错愕不已,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一旁的王璇玑亦是诧异。  “世子竟要收徒?”她说,“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  说罢,她望向孙微,笑了笑:“难怪王妃投给了孙乔,原来是想到一处去了。”  ——  孙乔随司马隽到了棠园的时候,仍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今日,他拼尽全力,也只得了个第四。方才在校场上,他又懊悔又沮丧,怨自己为何不争气一些,只差一点点,就能投到豫章王世子麾下了。  可不想,峰回路转,司马隽竟还是收了他。  “多谢世子!”待进了屋里,孙乔向司马隽行礼道。  司马隽看了看他:“还叫我世子?”  孙乔一愣,忙改口道:“多谢师父!”  师父二字,叫得格外响亮。  司马隽“嗯”一声,道:“前阵子你不是说只会弹弓,这射箭不得要领么?怎突然又学会了?”  孙乔还未从方才的兴奋中缓过神来,高兴地说:“不瞒世子,那日见过世子之后,我仍旧去校场上练射箭。忽而来了个游侠,说他见我颇有眼缘,便指点我几招。”  “如此说来,”司马隽不紧不慢地说,“那游侠才是你师父?”  “并不是!”孙乔忙道,“我与他有言在先,我是决意要拜世子为师的,他便是指点我,我也不能拜他!那游侠说无碍,他不过在此地逗留几日,顺便提点提点罢了。后来,我将将学会,他果然就走了,再未出现。”  “哦?”司马隽饶有兴味,“想来,此人是个有能耐的。可知他姓甚名谁,什么样貌?”孙乔遗憾地摇摇头,道:“不知。他成日戴着着斗笠,不知其形容,也不肯说名姓。我追问多次,他说萍水相逢,不求留名,只愿我不辜负他一番辛苦。”  “你这左手拉弓之法,也是他教的?”  “他说我右手伤重,兴许撑不到最后一箭。到时,不若换左手,兴许能派上用场。”孙乔说罢,又有些愧疚,“虽是如此,可我终究还是不曾进前三。不知他若知晓了,会不会恼我。”  司马隽笑了笑,并不多言,只让人取创药来。  “过来,”他说,“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  孙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伤着。先前一时兴奋,竟是忘了痛。  待司马隽拆开布条,孙乔痛得龇牙咧嘴。  “你伤成这样,你父母不心疼么?”司马隽问。  “心疼,可他们拦不住我。”孙乔说,“母亲说,若阿姊知晓了,定要结结实实地打我一顿。”  “听起来,你阿姊很是凶悍。”  “是也不是,阿姊只对我一人凶悍。”孙乔想了想,又道,“说凶悍也太过了。阿姊实则手劲小,打我并不疼,还不如现在疼。”  司马隽的唇角微微勾起。  “疼也得忍着,”他一边将药擦上,一边道,“你伤口不收拾妥当,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好。”  孙乔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他眼巴巴地司马隽,仍觉得难以置信。  “世子先前不是说,要我得了前三,才收我为徒的么?”  司马隽看了他一眼,道:“可知我为何改了主意?”  孙乔摇摇头。  “今日的比试之人中,你年纪最小。”司马隽道,“自这比武开始以来,从未有你这年纪的人进入前五之内。你觉得,这理由如何?”  孙乔面色一喜:“多谢世子!”  他一激动,手上又疼起来,他的脸再度皱成苦瓜。  司马隽让人取来干净的布条,将他的手包好,看着他:“你拜师吧。”  孙乔一愣,才想起还没行礼。  他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道:“徒儿拜见师父。”  司马隽吩咐道:“从明日起,你每日辰时到棠园来,我若得闲,便亲自来教习;我若不得闲,便会将你一日的功课告知管事,你只管问他。”孙乔眨眨眼:“我不能去师父府上,随师父一道起居么?”  司马隽道:“你为何要随我一道起居?”  “我看别人拜师,便与师父形影不离,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跑腿打杂等等,皆不在话下。”  司马隽道:“我是收徒,不是收仆人。这棠园便是你的学堂,你每日来上学便是。”  孙乔应下,又道:“我若想见师父,能去府上找师父么?”  “不可。”  “为何?”  司马隽忽而有些后悔收了这个徒弟。  这小儿,话当真是多。  “怪不得你阿姊只对你凶悍。”他说。  孙乔不明所以。  司马隽继续道:“我的王府不仅是我的居所,亦是处置国中政务的去处,外人不可擅入。且王府之中还有夫人,你不可惊扰。”  孙乔“哦”一声,又问:“师父所说的夫人,可是我师母?”  “夫人是先王的王妃。”  “如此,师父为何不唤她母亲,却要唤她夫人?”  司马隽:“……”  他冷眼看着孙乔:“我方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孙乔见他板起脸,忙道:“记住了!”  司马隽随即将一枚玉佩都给他:“这是为师给你的礼物。你收了这礼,便算是礼成了。”  孙乔双手接过那枚玉,高兴地仔细端详,而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等阿姊回来,我要给她看一看。让阿姊也长长见识。”  司马隽淡淡地笑了笑,又叮嘱一番,令人送孙乔回家。  孙乔拜豫章王世子为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孙家上下。  往日冷清的小院内外,已经挤满了族人。  见孙乔回来,他们纷纷笑脸相迎,上前道贺。  孙乔亦兴高采烈,可才进门,他见了堂上之人,忽而愣住。  “回来了。”孙念笑道,“快来拜见庾公子。”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一章 比武(下) 庾逸坐在堂上,见孙乔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先是向孙乔道贺,又与孙念夫妇寒暄一番,而后,他借故将孙乔请到院子里,单独说话。  “你今日拜师了?”他问。  孙乔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先前,他本想拜庾逸为师,如今却换了人。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对庾逸很是愧疚。  “禀公子,正是。”他低着头,小声答道,连庾逸一眼也不敢看。  庾逸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你拜世子为师是好事,为何竟忸怩起来?我若恼你,今日便不会过来,勿再往心里去。”  听了这话,孙乔长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抬起头来,红着脸,望着庾逸,不好意思地笑。  “我今日过来,除了道贺,还有一事要问你。”庾逸收起了方才和煦的模样,严肃地问:“你和世子第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  孙微回到王府里,更衣休憩一番之后,听闻司马隽回来了。  “只有世子一人回来的?”她问,“他收的徒儿可来了?”  阿茹道:“并不见那徒儿。世子当下就在堂上,正和曹常侍说话。”  孙微想了想,往厅堂上去。  司马隽已经和曹松说完了话,让他退下。  “夫人来了。”他说。  “世子忙碌一日,可是饿了?”孙微道,“妾令阿茹备了茶点和羹汤,世子用些吧。”  司马隽道:“经夫人这么一提,我确有些饿了,多谢夫人。”  孙微旋即令人将食物呈上。  她坐在一旁,看着司马隽用膳。  谁也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她觉得堂上安静得有些异样。  孙微率先打破沉默,道:“不想,世子今日果真收了一个徒儿。”  司马隽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若非太子极力促成,我也不会今日收徒。”  “如此,”孙微又道,“那个少年,妾听闻,是姓孙?”  “正是。”  “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出身如何?”  “夫人不认识?”司马隽道,“夫人莫不曾听说,伯悠归京时,连家也未沾,便直奔怀安县侯孙括府上去了?”孙微露出讶色:“竟有此事?”  “这孙乔,前不久刚随着父母从广州安宁来到建康。他们正是早前夫人与伯悠议论的,安宁孙彧的后人。孙先生的孙儿,就是孙乔。”  孙微心想,司马隽果然已经摸清了孙乔的底细。  她一副恍然大悟之态:“原来如此。妾不常出门,竟是错过了这等大事。”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笑了笑。  “夫人放心吧。孙乔天资甚好,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话多了些。不过少年人,性情开朗活泼,乃是好事。”  孙微干笑两声。  她自是知晓孙乔什么性情。  说来,孙微自己与祖父性子相似,喜静不喜动。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竟是似雀儿投胎,自幼多话。就连司马隽这与他不熟的人,也看出来了。  到了此处,孙微先前的一丝希翼也终于破灭。  司马隽是决意要收了孙乔这个徒儿。  “世子既对他这般看重,何不带到王府里来?”她假模假样地试探道。  “收徒罢了。日后,他要到营中去,安置在王府不妥。”司马隽道,“再说,王府并无可习练之处,日后,我只在棠园教习。”  孙微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自己小心些,暂时不必担心会被孙乔见到。只是从今往后,棠园她不可再去了。  “如此。”孙微道,“还是世子思虑周全。”  “夫人过来,专为了问这事?”司马隽忽而道。  孙微忙道:“自不是。将近年底,王府中多有人情往来,妾拟了礼单,要给世子过目。”  说罢,她让阿茹将一份文书呈上。  司马隽看了看,果然是礼单。  “这些事,夫人决断便是。”司马隽道,“年底确实事多。夫人若忙不过来,不必勉强,可交由曹松处置。王府里已经多年没有主母,都是靠着曹松应付过来的,他早就习惯了。”  孙微应下,道:“今年还要曹常侍再辛苦一回,待明年世子的婚事定下,新妇入门,家里头也就有主母了。”  司马隽如今也听习惯了,无所表示,继续喝茶:“夫人仍这般兢兢业业,一刻不忘提醒。”“妾算了算,也有好几日未提。妾生怕世子忘了,所以还是提一嘴。”  “夫人放心吧,忘不了。不过,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应,便休想成。”  “妾知晓了。那下回再商议。”  “有劳夫人。”  二人点到而止,微笑地对视。  片刻,孙微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而去。  ——  第二日一大早,司马隽到书房里备了一摞兵书。  而后,他到棠园里去。  孙乔已经早早在园中等候。  见司马隽来道,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徒儿拜见师父。”  “不必多礼了。”司马隽道,“你过来。”  孙乔走上前,司马隽让人将书交给他。  “这些书,你带回去,务必每日熟读。”他说,“我会时常与你问对。”  孙乔忙应下。  他望着司马隽,有些欲言又止。  司马隽问:“有话要说?”  孙乔挠了挠头:“师父,徒儿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何事?”  “师父早前叮嘱过徒儿,教徒儿不得将早前与师父相见之事告诉旁人。”  司马隽看着他:“有人知道了?”  孙乔忙道:“徒儿只字未提,是他猜到的。”  司马隽停下脚步,问:“谁猜到了?”  “是庾公子。”孙乔道,“昨日徒儿回到家中,发现庾公子就在家中做客。他问徒儿,当初如何知晓太社的冬至日比武,又如何学会了射箭。徒儿骗不过庾公子。徒儿在庾公子面前每说一句谎话,就似摊在太阳底下暴晒一般,无所遁形。所以,徒儿只有从实招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司马隽。  司马隽也深知他那点道行骗不过庾逸,只是他没想到,庾逸这么快就猜到了。  他神色平静:“是么,庾公子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孙乔道,“他只道是让徒儿日后不得骗他,否则他再不搭理我。他还说,他会登门,与师父一叙。”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二章 揭穿(上) 孙乔说罢,将一张帖子递给司马隽。  “这是庾公子的拜帖,他说师父何时得闲,令人去知会他一声,他在家里恭候。”  司马隽看了看那拜帖。庾逸的字迹颇有风骨,一眼就能认出来。  孙乔看司马隽的脸色,小声问:“师父,徒儿是否闯祸了?”  “与你无关。”司马隽道神色平静,“你随管事到书房去,今日,先将我交给你的兵书看一看。”  ——  庾逸来到棠园的时候,司马隽正坐在水榭里。  “孙公子今日学得如何?”见礼之后,庾逸开门见山问道。  “他启蒙晚了,所幸根底不错,是可造之材。”司马隽道。  “看来学得并不好,”庾逸笑了笑,“我有一事不解,想向子珩请教。”  “何事?”  “那日必无,孙公子那日纵然竭尽全力,令人动容。可根底比他更好的世家弟子大有人在,无人不愿拜入子珩麾下。子珩为何独独选了孙公子?”  “机缘巧合罢了。”司马隽淡淡道,“太子极力促成,孙公子亦上进,收他为徒,不过顺理成章。”  “那我换个问法,”庾逸道,“子珩三番几次接近孙公子,且频频向打探其姊,所谓何事?”  司马隽却一笑。  “却是凑巧。我听乔公子说,伯悠也常常打探其姊。这女子的名字,似乎叫孙微,对么?”  庾逸面色平静。  “我与孙女君曾有一面之缘,如今她离家在外,我向孙公子打探她的行踪,并无不妥。”  司马隽道:“我既然要收孙公子为徒,自然要对他的家人知根知底。询问其姊去向,我以为也并无不妥。”  二人对视,各不想让。  “子珩先知晓了孙微,才决定要收孙公子为徒的,不是么?”庾逸道。  他一语道破,司马隽却并无慌忙之色。  “哦?”司马隽道,“我可不曾说过这话,伯悠何以如此笃定?”  庾逸看司马隽这反应,便认定他已经知晓了孙微的身份。  “子珩是何时识破王妃的?”他径直问。  司马隽看着他,冷冷道:“如此说来,伯悠早已知晓一切?”  庾逸没有答话。  司马隽不再绕圈子,道:“正是夫人与伯悠一道,去码头目送孙念一家的那日。我那时便知,夫人与孙念关系不浅。加之孙公子长相与夫人又几分相似。孙公子对其姊从不讳言,稍一打探,便可得知其年纪形容,处处与夫人相合。因此,我生出疑窦。”庾逸道:“当初子珩既然怀疑到了这一步,为何不当面与王妃对质?”  “这是迟早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司马隽却看着庾逸,道,“倒是伯悠。先前,我不过猜测。如今伯悠亲自登门过问,此事便坐实了。”  庾逸并无异色:“我此番前来,是要与子珩开诚布公谈一谈。”  “哦?”司马隽道,“上回我与伯悠见面之时,伯悠并无此意。”  “其中缘由,子珩想必也知道。孙女君所为,乃大罪,我只能替她保守秘密。”  “那么伯悠便是同谋了。”司马隽不客气道,“伯悠可知,同谋亦同罪?”  “知道。”庾逸语气平淡,“不过尽人事罢了,其余不过命运使然。”  司马隽冷哼:“好一个命运使然。原来夫人对伯悠如此重要。”  庾逸看着他:“孙女君确实于我颇为重要。故而我才来问,子珩既知道了孙女君的身份,打算如何处置?”  司马隽冷眼看他,片刻才道:“这是我的家务事,与伯悠无干。”  庾逸不以为忤:“子珩若执意不说,我也别无他法。只是你我各自行事,恐怕会让更多人知晓这秘密。这可是子珩所愿?”  司马隽道:“既然是秘密,难免会有公诸于世的一日。难道伯悠和夫人竟不曾想过?”  “正是因为想过,我才来见你。”庾逸道,“一旦到了那日,便是孙女君的死期。”  司马隽面色冷峻,没有接话。  “孙家前往豫州那日,距今已经快一个月。”庾逸道,“那时,子珩就已经察觉了真相,可至今仍按兵不动。我想,这是子珩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处置的缘故。子珩若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消进宫告诉太后,这世上便再无孙微此人,子珩亦不必为此担上共犯的罪名,岂不妙哉?”  “我再说一次,”司马隽沉声道,“这是我的家务事。”  庾逸不以为然:“是家务事?还是私事?”  “伯悠何意?”  庾逸目光深深:“子珩,你与孙女君,并无前途。”  水榭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司马隽的脸绷着,锐利地盯着庾逸。  “什么前途。”司马隽道,“我不明伯悠之意。”  庾逸缓缓道:“从衡山回来的这一路,我看得很清楚。子珩对孙女君,并非家人。”司马隽道:“夫人是先王的遗孀,她于我,除了家人,还能是什么?”  “是什么,子珩心中明白,不必与我辩个输赢。”庾逸道,“孙女君顶替鲁氏已经快两年了。换作别人,即便在码头目睹了王妃送别孙念一家,甚至猜到他们有关联,却也决计不会想到王妃是有人冒名顶替。姊弟二人的长相纵然有相似之处,却也非寻常人一眼能认出的。子珩怎就这么快就察觉了?怎就想到去查孙公子的亲姊?难道不是因为,你从心里就盼着,她并非真是先王的遗孀么?”  天上布着厚厚的阴云,刮起一阵风,吹得不知何处的门窗砰砰作响。  司马隽没有回答。  庾逸继续道:“如今子珩的念想成真,可又能如何呢?若稍有不慎,子珩的感情会害她罪加一等,这又是子珩想见的么?”  司马隽沉默良久,抬起眼。  “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他冷冷道。  “这也是我的私事。”庾逸道,“事关孙女君,我不能不管。”  司马隽与他对视。  “那伯悠预备着如何管?”  “此事交给我。”庾逸道,“我带孙女君走,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  司马隽冷笑了一声。  “一走了之,这便是伯悠的良策。”  “我想的只是孙女君的安危。”庾逸道,“子珩也可以找可靠之人将孙女君送走,我并无异议。”  司马隽凝视着园中被风刮得摇曳的树木。  “若我不许呢。”他说。  “子珩不会是最后一个察觉真相的。”庾逸道,“如今她的家人就在京中,她的弟弟,甚至已经到了你的麾下。”  “此事,我自有主张。”司马隽断然道,“她无论到何处,都不如留在王府中安稳。”  他心意已决,站起身来,一副准备送客的架势。  庾逸却仍坐在原地:“若她自愿离开呢?”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三章 揭穿(下) 司马隽看着他,黑眸沉沉。  片刻后,他说:“那是她的决定,须得由她亲自与我说。”  庾逸点点头:“那子珩今日回去,便会与她坦诚此事么?”  司马隽没有回答,只道:“事已至此,她安然无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此心,我不亚于你。坦诚一事,我会再做定夺,请伯悠不必插手。”  庾逸淡淡一笑。  “那么留给子珩的时日不多了。”庾逸道,“我今日造访,实则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子珩。”  “何事?”  “叔父陪着姑母、堂妹进京了。过几日就到,届时,他们就住在我府上。”  司马隽露出讶色。  “庾夫人与桓令仙?”  “正是。”庾逸道,“她们十有八九是为了南郡公和姑父的死而来。”  司马隽蹙起眉。  “南郡公是为闾丘颜所害,桓定是桓安所杀,她们进京是为何?”  “为了替我姑父之死伸冤。桓安杀兄,有悖人伦,更何况,他还昭告天下,将这罪名一并推到闾丘颜头上。”  司马隽知道,庾氏母女都是向着闾丘颜的,也一向与桓安不睦。就算桓安能压制住局面,她们也不会屈从。  “他们预备找谁伸冤?”  “王磡。”庾逸道,“虽然桓王向来势不两立,但这回,我以为王磡是十有八九会帮姑母。”  司马隽想了想,微微颔首。  “王磡不是为了帮庾夫人,是为了荆州。如今荆州在桓安手上,王磡正好以此为由,讨伐桓安。桓安一死,桓氏便再无能执掌荆州之人。荆州也就顺理成章地到了王磡手里。”庾逸道,“这岂非王磡的夙愿?”  司马隽一时沉默不语。  他深知,这也是太后的夙愿。  庾逸看着窗外阴沉的天,道:“山雨欲来,战事将起,子珩再仔细想想。届时子珩疲于征战,又如何保护王妃呢?子珩总不能一直将王妃带在身边。我言尽于此。”  司马隽注视着他:“伯悠来见我说这些,恐怕并未告知夫人。”  庾逸淡淡一笑。  “子珩也不曾告知她。”他说,“至于我,只要对她有益,我皆乐意。至于其他,我并不在乎。”他说罢,起身作辞。  ——  庾逸的话让司马隽思绪万千。  他布置好孙乔的功课,便回府去。  厅堂里颇为热闹,曹松正与孙微讨论年节的礼单。  堂上摆着许多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十几个仆从忙里忙外,将礼品一件件地从箱子里拿出来,让孙微一一过目。  孙微的眼光很高,对礼品的成色、样式都有要求,若入不得眼,便要从府库里再挑一件。  只见她端着一只玉碗对着烛火仔细端详,目光沉静,耳畔的珍珠坠子在修长的颈边轻轻晃动。  曹松道:“这是先帝时,老零陵王赠给先王的。先王颇为喜爱,把玩了好一阵子。后来有了别的爱物,才收入库房中。”  孙微满意地点点头:“常侍挑得好,就这只吧。”  曹松应了个是。  孙微的目光扫过远处,忽然发现了院子那头的司马隽。  他就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不知他是在看她,还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世子回来了。”孙微站起身来。。  曹松也才发现司马隽回来了,忙将司马隽迎到堂上。  孙微让阿茹和仆从将箱子收了,又令传膳。  “不必了,”司马隽道,“卓竞今日归京,我约了他去棠园,就不在家用膳了。”  “既然都在棠园,世子怎回来了?”  “回来取些物什,顺带更衣。”  棠园里不是也备着他的日常衣裳么?孙微想。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微没有追问。  “世子现在便过去?”她问道。  “时辰还早。夫人继续忙吧,不必管我。”  孙微不疑有他,只继续与曹松讨论礼单。  所剩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也就把事情都定下了。  曹松将礼单呈给司马隽过目。  上辈子,豫章王府每年的年礼都是孙微亲自操持的。如今,只是过过品目,于她而言不过手到擒来。  “夫人选的十分妥帖,就这么办吧。”司马隽略略扫过几眼,“不过,伯悠府上的礼品要多备些。如今庾府上不止伯悠,庾刺史和庾夫人也入京了。”  孙微讶然,问:“桓定的庾夫人?”  “还有桓令仙。”司马隽道,“母女二人要为桓定讨公道。”这确是大事。  孙微沉吟:“闾丘颜仍无音信,是么?”  司马隽颔首:“桓安已经悬赏了几个月,一无所获。我猜想,他要么真死了,要么早就离开了荆州。”  孙微忽而道:“世子以为,闾丘颜有无可能就在建康?”  “何以见得?”  “从前,桓熠因着前太子妃之死,已是与王氏势不两立。如今,桓熠已死,桓氏在朝中庚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庾夫人母女敢入京来讨公道,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这位高人,除了闾丘颜,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人。”  司马隽目光微亮。  “夫人之意,若果真如此,此番庾夫人进京却不见得是坏事,反倒是个捉拿闾丘颜的时机。”他说。  “正是。”孙微道,“不过,就算抓住闾丘颜,也并不妨碍庾夫人进京给王磡递刀子,直指荆州。王磡若要动荆州,势必不会动他自己的兵马,而是要世子出兵。世子可愿意帮王磡打荆州?”  司马隽道:“江州并非王磡私兵。不仅江州不会,北府也不会。”  孙微颔首:“由此可见,闾丘颜的计谋何等高明。世子若应战,则桓安死。若世子不应战,则世子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被王磡针对便是世子。而无论何种结局,得利的都是闾丘颜。”  司马隽不解:“桓安若死,荆州便落入王磡之手,闾丘颜如何得利?”  孙微道:“桓安一死,桓氏中再无人执掌荆州军,王氏的将才也寥寥无几。世子可想,王磡须得先找一个能安抚桓氏又能让自己放心的人坐镇荆州。闾丘颜最大的本事,就是深谙人心,巧舌如簧。且他还有桓定残余一系的支持,世子以为,他说不动王磡么?”  司马隽默了默。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闾丘颜。”  孙微道:“故而妾赞同世子不出兵,可是世子须得学会与王磡和太后周旋。”  司马隽抬眼看她:“莫非夫人以为,我是个莽夫?”  孙微笑了笑。  你不是么?她心想。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四章 装病(上) 次日,豫章王府突然传出消息,司马隽病倒了。  太后闻言大惊,即刻派太医前来探病。  司马隽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孙微看他服下药丸,好奇地问:“这便是世子装病的法宝?”  “嗯,我装病也不是一两回了。”司马隽道,“不过过去是因着不想跟父王去江州,宫里的太医也都熟悉我的症状。”  孙微心想,上辈子的自己,果然对这个丈夫不甚了解。她竟是不知道他还藏着这等本事。  “世子竟然还有不想去江州的时候?”她说。  司马隽躺到床上:“世间无人天生就爱打仗,我也巴不得睡几日安宁觉。”  “只是这药也不可乱吃。”孙微道,“不知服下之后,有何症状?”  “不过无精打采,有些嗜睡罢了。”  “岂非就是中毒?”  司马隽不以为意:“是药也有三分毒。这药药性不强,半日就好了,足够应付太医,夫人不必紧张。”  孙微却不那么想。  想她千辛万苦地设法保司马隽的命,他竟这样糟蹋自己。  她不由分说地收起案边的药瓶:“此药,妾收起来,世子不许再吃。”  司马隽看她严肃的神色,少顷,“嗯”了一声。  竟这般乖顺?  孙微有些意外。  她将那药瓶交给阿茹,又从阿茹手中接过一个小蚌盒来。  “这又是何物?”司马隽问。  “给世子上些脂粉。”孙微道,“面色差些,也好蒙混过关。”  司马隽当即拒绝:“我是男子。”  孙微只自顾自地打开那盒子,取了些粉,在手上调开。  “无论男女,只要生了病,就没有脸色好的,”她道,“妆容之事,世子就该听妾的。”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铅粉抹在在司马隽脸上。  那手很是柔软,还带着香味,不知是本来有的,还是脂粉的。  司马隽看着她,一动不动。  对于这等事,孙微是个行家。她不爱用铅粉,但此物胜在细腻且惨白,其中又掺了点青黛之色,抹匀了,看上去颇有病恹恹的样子。  孙微十分仔细地从额头到脖子都抹了个遍。  司马隽一脸的不耐烦,却并不打岔。  最后,孙微看着他的嘴唇,又要将铅粉抹到上面。  司马隽忍无可忍,侧开头。  “此处便不必了。”他说。  “病人的嘴唇哪里有世子这样红润的。”孙微道,“不弄得像些,太医到了就能窥出端倪。”司马隽见她又伸手来,忙道:“我自己来。”  孙微只得将盒子给他。  司马隽取了些,胡乱抹在唇上,似吃了面粉没擦嘴一般。  孙微无奈道:“世子别动。”  她说罢,拿起绢帕,替将多余的铅粉擦掉,又用手指沾了一点脂膏。  “世子笑一笑。”她说。  司马隽一愣,不明所以。  孙微说:“似妾这般,将唇撑开。”说罢,她嘴唇弯起。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学着她,扯起一个奇怪的笑。  孙微旋即用手指将他唇上的铅粉抹匀。  她靠得很近。  司马隽能感受道,她轻浅的气息。  嘴唇比别的地方更是敏感,她的指腹温暖,触在上面,有些痒。  好一会,孙微弄好了。  她仔细端详,只见处处皆无破绽,看不出来是敷了粉。  上辈子的功底,果然没有丢。她心中得意。  抬眼,忽而发现司马隽正垂眸看她。  双眸如墨,不知在想什么。  她怔了怔,正要说话,外面有人来报,说太医已经到了王府前。  “曹常侍可知道了?”孙微忙问。  “曹常侍已经去迎了。”来人道。  孙微应下,又看向司马隽。  他仍在看着她。  “药可起效了?”她问。  司马隽颔首。  孙微仍有些没底:“世子果然能应付?”  司马隽将目光转向别处,淡淡道:“又不是第一回,何须应付。”  孙微深吸口气,只得起身。  太医很快来了。  这位太医看上去有些年纪,据曹松说,眼力不大好。从前司马隽生病,都是他来看。  果然,他为司马隽把了脉,又观察他的面容,摇头道:“竟又是这怪病,”  孙微站在一旁,露出急切之色。  “世子这病三不五时就会复发,也不知复发了几回。听闻太医专治此症,不知这许多年来,可找出了缘由了”  她语气中隐隐有责备的意味,太医赶紧道:“世子这病之所以怪,正是因为来的急又无迹可寻。王妃不必着急,老叟看,此症与从前无异,服几副药便可好转。”  孙微摇头:“既是如此,也更该找出病根才是。眼看就要过年了,世子事务繁忙,竟这般时节病了。”  “王妃不必忧心,年前世子毕竟能好。”太医道。  孙微不再为难他,让他写了方子,交给曹松去办。待得一干人退下,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再看向司马隽,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  那药竟是真的有用。  孙微上前细看,只见他的额角冒了汗。  她在床边坐下,拿巾子为他擦汗。  烛光下,他的双目闭着,睡得安详。  孙微看着他,又想起了上辈子。  他们这夫妻,聚少离多。就算相聚,两人睡在一处,司马隽也总是早起。在她醒来之前,已经不见了人影。所以她其实并没有许多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旁边看他的睡脸。  以至于孙微记忆最深的,是他最后死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当然,那时上辈子。  孙微看着他,觉得他果真是生得十分好看的。从额头、眉眼、口鼻到下颚,没有一处不是完美。  心似被什么牵动,跳得有些快。  仿佛上辈子,自己与他成婚之后,第一次与他共处一室。  正凝视间,司马隽忽而动了动,孙微几乎吓一跳。  不过,他并未醒来。  兴许是觉得燥热,他将手臂搭在被子外头。  孙微松一口气,回身去架子上取了他的外衣来,盖在他手臂上。  她不再逗留,对门口的仆人吩咐了几句,回梧风院去了。  ——  司马隽待在家中养病,自然少不了探病的人。  无关人等,孙微都婉拒了,唯独放了褚越一家进来。  孙微自让褚越去找司马隽,自己则与谢芙母子在园子里说话。  谢芙是个开朗的女子,孙微每回见了她,都格外轻松。  她和褚越的儿子小名阿宝,性子也随她,稍一逗便咯咯大笑,十分有趣。  “王妃这般喜爱阿宝,我将他留下好了,给王妃解解闷。”  孙微笑道:“我若一口答应了,你怕是后悔也来不及。”  谢芙道:“这便见外了。王妃是我们家的恩人,莫非还会苛待阿宝不成?”  孙微听了这话,想起前世时的谢芙早就惨死,而阿宝也没等来他的小名,就随母亲去了。  她摸了摸阿宝稚嫩的脸,问:“阿芙如今过得可好?”  谢芙道:“甚好。就是丈夫总不着家,我带着阿宝,无法出门,平白错过了许多热闹。”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五章 装病(下) 孙微好奇道:“哦?如今城里有什么热闹?我不常出门,许多事情也并不知晓。”  谢芙道:“最近的热闹都在庾家。灵虚公子的姑母,便是荆州桓定的遗孀。她带着她女儿桓令仙,进京来了。”  这事,孙微昨天就已经听说。  “我听闻桓定去世之后,南郡公之位又空悬起来,至今不曾定下?”孙微问道。  “正是。”谢芙道,“从前,桓熠在世时,曾领着一众族亲进京,给过世的前太子妃讨公道。没想到一年过去,他和大公子接连殁了。如今庾氏进京,继续讨公道。也不知桓氏哪来那么多的冤情,他们自己竟是无法断个明白?”  孙微道:“不知这回又是什么冤情?”  “前阵子,荆州不是出了个布告,说桓定死于刺史闾丘颜之手。而今庾夫人说,桓定竟是被桓安所杀。”  “竟有这事?”孙微诧异。  谢芙道:“前两日,长公主在尚书府办雅会,请了灵虚公子。既有灵虚公子在,那雅会自是高朋满座。可正当灵虚公子正清谈之时,那庾氏突然出现,向王仆射哭诉冤情,求王仆射做主。”  “王仆射当场应了?”  “正是。”谢芙道,“那雅会里,还有不少朝臣,当场拍案而起,怒斥桓安丧尽天良。这一闹,整个京城都惊动了。隔日,王磡就在朝会上痛骂奸佞,竟然要尽释前嫌,为桓氏出头了。”  孙微浅笑:“王仆射竟有这般忠肝义胆之时。”  谢芙鄙夷道:“不过是借着由头又要生事罢了,他是何等品性,京中谁人不知。”  ——  “庾公子是庾夫人的亲外甥,竟被她如此利用。”待褚越夫妇离开,孙微皱着眉,对司马隽道,“这一出,怕是早已经与王磡勾兑好的。”  而司马隽倚在榻上看她,喝一口茶。  “闾丘颜还未露面。”他说,“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少不得他。若能将他抓住,便是大善。”  孙微看着他:“且不说此事。太后过几日要召妾入宫,到时,必定会问起世子的病情。不知世子打算装到何时?”“我这病,太后是知道的。我从前最长装过一个多月,从来无人怀疑。”司马隽看着她,道,“夫人若怕说漏了嘴,我遣人去宫里回个话,就说夫人正照料我,脱不开身就是。”  孙微想了想,摇头。  “太后要见妾,终是要去的。”她道,“病是太医看的,与妾无关。太后问什么,妾一概不知就是了。倒是明日世子该见一见庾公子,庾氏与桓令仙既然在他府上,必能找到闾丘颜的蛛丝马迹。”  司马隽“嗯”一声,忽而道:“夫人近来似乎不曾再去探望过伯悠?”  孙微道:“庾公子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妾无事,探望他做什么?”  司马隽看着她,淡淡笑了笑。  孙微岔开话头,道:“世子今日看着好些了,药劲都退了么?”  司马隽道:“已经退了,不过还须装一装。”  孙微看他精神如常,放下心来。  “若有什么不适,找个郎中来看看才是,世子切莫疏忽。”  “知道了,夫人去吧。”  孙微礼了礼,退出门外。  也不知是否错觉,方才在那烛光中,司马隽看她的样子,很是温和。并且,自己说什么也不反驳,也不揪着庾逸问下去。  兴许,那药效也并非全消了?  ——  几日后,孙微便进宫去拜见太后。  意外的是,她在太后宫里见着了庾氏和桓令仙。  她们正跪在太后面前,动情地抹着眼泪。  太后安慰着,抬眼看到进殿来的孙微。  见礼之后,太后道:“听闻,庾夫人与继妃曾见过?”  “禀太后,去年,妾与夫人曾有一面之缘。”孙微答道,说罢,忙上前与庾氏见礼。  庾氏看到她,目光似有些复杂,但仍是亲切之态。  桓令仙立在她身后,只低头用绢帕点着眼角,并不看孙微。  “去年妾随家人进京给太后贺寿,回程时遇王妃往江州,曾一路同行。”庾氏感慨道,“如今相见,竟是物是人非。”  说罢,她又拭了拭泪。孙微拉过她的手:“夫人之事,妾亦有耳闻。风云难测,夫人当节哀保重才是。去年见面之时,妾想着,荆州和江州是邻居,日后该多多走动。不想后来出了许多事,倒使得你我疏远了,着实遗憾。”  庾氏也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且有一事,正要求王妃。”  “何事?”  “听闻夫君被杀时,王妃也在场。纵使你我疏远,也请王妃莫忘公道,务必替我夫君做证。”  孙微知道,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就算庾逸不说,也瞒不过别人。  她瞥一眼太后。  只见她正喝一口茶,仿佛不打算插手。  “夫人明鉴。”孙微道,“大公子的确是被桓安所杀。只是若论起公道,大公子听信谗言,设伏截杀妾,以至于庾公子险些丧命。他知道会伤了庾公子,仍下此死手,不知庾夫人可曾为侄儿讨过公道?再说,南郡公的死是闾丘颜所致,不知庾夫人又是否为南郡公讨过公道?”  庾氏怔住,倒是身后的桓令仙突然走上前来。  “母亲说的事父亲的死,王妃为何左右言他?父亲确实死在了桓安手上,难道不重要么?既然王妃说起祖父的死,王妃……”  “令仙,太后和王妃面前,不得无礼!”庾氏连忙呵斥打断。  说罢,她转向太后,拉着桓令仙跪下:“小女沉溺丧父之痛,神智混乱,以致口不择言,冲撞圣前。还望太后恕罪!”  孙微也忙伏拜。  太后看着她们,神色喜怒不便。  “罢了,都起来。”她不紧不慢道,“继妃和豫章王世子路经荆州,被你们桓氏祸事所累,几乎丧命。他们不爽快,自是应当。如今你们进京来,既是为了算账,便也该将前事都算清楚。继妃说的是,江州与荆州是邻居,当以和为贵。我看,从前的恩怨,便不必再提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敲打(上) 庾氏赶紧称是,拉着桓令仙再度叩首。  孙微心想,太后今日的表现倒是有些怪异。方才那番话,竟听着像是偏向了她。  正想着,忽而听太后问:“子珩那病,可好些了?”  孙微忙道:“禀太后,前两日用了药,人是清醒些了。本以为就要好转,可几日下来,也就是清醒些。等起身走几步,说几句话,人又累了,又不得不去睡。妾看这这情形,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得的。”  太后闻言,蹙起眉头。  “这病反反复复,竟是如此棘手。”  孙微道:“妾思来想去,当是劳累所致。世子前番奔波,夜以继日,如今突然闲下来,大张大弛,身体怕是吃不消。加上前些日子,大刮西风,天气寒冷,世子着了凉以致旧病复发也未可知。”  太后想了想,道:“可是我记得之前有一回是暑天,那时并无西风。”  “那是热着了?大寒大热,都是易犯病的。”  太后不以为然:“哪里有这般娇气。阿隽打小跟他父亲四处征战,什么苦头没吃过,这点冷热算得了什么。”  孙微赔着笑:“太后说的是。妾脑子笨,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太医院也查不出缘由,何况是你。”太后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对庾氏道:“荆州的情形,我都知晓了。只是如今快过年了,阿隽又在病中,实在不宜用兵。我听闻你身体也弱,好不容易入京,便将养将养,先把年过了再说。”  桓令仙有些不服,庾氏赶紧上前一步,向太后行礼:“妾谨遵懿旨。”  说罢,又拉着桓令仙叩首谢恩。  母女二人退下之后,殿里便只剩下太后和孙微二人。  太后喝了一口茶,道:“这桓定果真是桓安所杀?”  “禀太后,正是。”孙微恭敬答道。  “南郡公也的确是那什么……”  “禀太后,此人名闾丘颜。”孙微道,“是他杀了南郡公。”  太后看着她:“据我所知,这闾丘颜只不过是个长史。你对倒似乎颇为了解。”“此人在荆州之时,惯于挑唆荆州与江州生乱,从中牟利。”孙微道,“妾还知晓,桓安杀桓定,亦与此人脱不得干系。”  太后沉默片刻,道:“可如今执掌荆州的,是桓安。朝廷也只可讨伐桓安,知道么?”  孙微道:“妾知晓。”  “既然知晓,你能让阿隽好起来么?”  太后看向她,目光犀利。  孙微露出不解之色。  “妾自是盼着世子能好起来,可妾身无医术,不会治病。再者,世子已经奔波了一整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又生了病,还请太后让世子多休养些时日。”  “我并非不讲情面。你方才也听见了,我说年前不兴战事。如此,阿隽仍可多休养些时日。但年后,阿隽便要出兵,明白么?”  孙微面露难色:“可妾……”  太后笑了一声,打断:“你知道,我既然留你,便是对你有所期望。你若事事站我这头,多帮帮我,我自不会亏待你。可你若是想不明白,做糊涂事,我便无留你的必要了。你当知晓,这回若是阿隽不从,我不仅保不住你,连豫章王府也要易手,你可知其中利害?”  这敲打,可谓是把话都挑明了。  孙微面露惶恐之色,叩首道:“太后明鉴!妾确实想为太后效力。妾令妾撮合世子和王女君,妾不敢违背,太后也是知晓的。”  “不够,远远不够。”她说着,放下茶杯,“罢了,你偶尔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不过你能想清楚。在那以前,你便留在宫里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回去。”  ——  孙微被太后扣留的消息传到豫章王府时,司马隽正与庾逸说话。  回来传话的是阿茹。  “王妃特地让我回来告诉世子,她无事,还请世子去找太傅商议对策,切莫轻举妄动。”  司马隽面色沉下,当即对邓廉道:“备马,进宫。”  庾逸却道:“不可。王妃方才所言,就是说给子珩的。且太后也说了,过年后才做决断,子珩仍有好些时日。”司马隽看着他,目光寒冷。  阿茹也忙劝道:“王妃正是此意。还请世子切莫冲动,否则,王妃在宫中也会为难。”  司马隽没说话,在室中走了几步,而后,唤来邓廉。  “你亲自走一趟,送阿茹进宫,就说是伺候王妃的。若是他们不允,你也不必纠缠,径直去东宫,请太子出面,将阿茹送到王妃身边。”  邓廉称是。  阿茹问:“世子可是有话要我转告王妃?”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便说我会冷静处置,请她不必担忧。”  “知道了。”  待阿茹离开,庾逸当即问:“太后居然知道用王妃拿捏你,她可是知道了什么?”  “这是她向来惯用的。”司马隽道,“王妃那能掐会算的名声在外,他们只道我离不得她,视为我软肋。”  “如此,便更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庾逸道,“我表妹与闾丘颜的来往,我会设法查清。子珩何不听王妃,去寻太傅商议一番?”  “我自会去。”司马隽颔首,“闾丘颜一事,便有劳伯悠了。”  庾逸应下,拱手作辞。  邓廉从宫里头回来时,天色已晚,却见司马隽还在书房里,倒是换了身外出的衣裳。  “世子,”他禀道,“阿茹已经送进去了。”  司马隽道:“我案上有一封信,你派个可靠之人,明日一早到郡主府去,务必亲手将信交给太傅。”  邓廉应下,问道:“世子要出门么?”  “你随我出一趟远门。”司马隽道,“信件之事,你安排妥当,勿让第三人知晓。”  邓廉得令,马上去办。  司马隽简单收拾了行囊,从刀架上选了一把趁手的剑。  月光透过门的间隙照到榻前。  那日的光景,犹在脑海。  ——“若有什么不适,找个郎中来看看才是,世子切莫疏忽。”  他走出廊下,大步而去,留下满地月光。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七章 敲打(下) 起初,孙微还颇为担忧,怕司马隽一时冲动,闯了宫禁。  可待了三日后,孙微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  不仅不见司马隽的踪影,连太医前往豫章王府探病,也被拒之门外。  太后向孙微问起此事,孙微委屈道:“妾在宫中,也不得世子消息,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不想多看她一眼,将她打发下去。  “母后,”长公主在一旁埋怨,“阿隽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这世上可还有人管的动他?”  “我何时宠过他?”太后问,“我二人连好好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别说宠他了。”  长公主取了药膳来,呈到太后面前:“阿隽偏偏手握重兵,却总是不听话。古往今来,哪里有这样的事,母亲还说不宠他?”  太后瞥她:“你何意?”  长公主在太后身旁坐下:“让阿隽只当母后的乖孙儿不好么?母后莫非不记得,小时候的阿隽多么乖巧懂事。只不过后来长大了,手中有权了,竟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弟弟不在了,总该要有人替他教育教育的。母后若是心疼阿隽,等他懂事了,知道体恤母后了,再将兵权还给他,不好么?”  太后喝了一口她端来的汤,冷笑道:“我问你,阿隽如今身上可有官职?”  长公主争辩道:“纵然没有,可江州府刺史之位一直是悬空的,整个江州都是他的,他有恃无恐。如此,有没有官职,又有何差别?”  “说的轻巧,你让阿治去试试?”  “母亲怎就这般看不上阿治?阿治今年在会稽也立下了大功,母亲怎的不说这个?”  太后摇摇头:“我不过不出门,你莫以为我瞎了聋了。若非阿隽突然南下广州,会稽轮得上阿治分一杯羹么?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早就放出话去,若他军功拿的比阿隽多,江州刺史就归他。可如今你看,他二人的本事能比么?”  “可阿治比阿隽听话,母亲从不必这般操心。就说打荆州之时,母亲一声令下,阿治就去了,何须母亲劳心动气的?”  太后冷笑:“他去是去了,能打赢么?”  “母亲!”长公主嗔道,“阿治是你的外孙。多了个外字,莫非就成了外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无人是外人。”太后语重心长地说,“你是长公主,这身份可比尚书夫人高多了。你但凡往长远想,便能将局势一览无余。如今这朝廷,还能有谁凭着一己之力,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十几万兵马的?也只有阿隽了。你纵然不喜他,也须得明白,这朝廷,是离不得阿隽的。”  “纵然他能拉起兵马,却不能为母后所用,那又如何?”  这句话正是说中了太后的心病。  她放下汤碗,不悦地看着她:“还没到那腥风血雨的地步。”  “我不明白,”长公主道,“母后不过让他赋闲几日,怎就成了血雨腥风?”  “你忘了北府了?”太后道,“谢鯤战死,连人都没了,可北府岂是伯崖想夺就能夺的?”  长公主慌乱道:“母后说什么?北府之乱乃是将士哗变,伯崖何曾夺过北府?”  太后冷哼一声:“我不说,并非我不知道。那回幸好没成,若是伤了太子一根汗毛,阿治也要殉葬。”  长公主只觉脊背一寒。  她知道,太后说的不是玩笑话。  “母亲莫动怒,妾已经说过夫君了,不会有下回了。”她忙道。  太后看着她,长长叹一口气。  “不仅是他。今日这话,你也不许再提。日后,你对阿隽也客气些,莫将他逼急了。”说罢,她忽而压低声音:“若阿隽与伯崖反目,你可知后果?”  长公主面色一凛。  “若是如此,母亲不该先下手为强么?”她说。  “反与不反,不过都是一念之间,于谁都是一样的。你善用他,他便是良将。你若逼他,他便是贼王。”太后说罢,拍拍长公主,“你自好好斟酌。”  “那眼下呢?”长公主仍不甘心,“阿隽就是闭门不出,母后又能拿他如何?”  太后徐徐道:“稍安勿躁,待元日之时,圣上总要从修仙台上下来的。”  长公主眼前一亮,明白过来。  “母后说的是。”她笑道。  ——  皇帝已经修仙多年,平素不问政事,只在元日和大军凯旋时从修仙台上下来,召见百官。大朝会后,皇帝照例宴请群臣,而到了夜里,便是皇帝的家宴。届时,皇帝会召见族中子弟,以示期待。  “王妃说世子明日必会现身?”除夕夜,阿茹问孙微。  “正是。”孙微看炭盆里崩出一丝火星,“明日,必有人煽动圣上召见世子。圣上届时宣旨召见,若世子不到,便是抗旨。这罪名,世子可担不起。”  阿茹轻轻叹息:“也不知这么些日子,世子究竟找着对策了么?若明日圣上当场下旨,令他伐桓定,他可如何是好?”  孙微摇摇头:“若世子毫无准备,便无法了。”  阿茹听出端倪:“如此说来,世子其实有办法应付?”  “事在人为。”孙微道。“明日便知晓了。”  阿茹忧虑道:“可王妃被关在这里,外头出了什么事也不知。”  孙微倒是宽心。  “我并无罪过,关着我做甚?放心吧,天家最讲体面。我如今在孝中,不可入席,但太后总会放我出去面圣的。”  果不其然。  次日一早,宫里头传来旨意,令孙微与司马隽同去面圣。  她早已经换上曹松送来的礼衣,前往显阳殿。  显阳殿,是皇帝行宴的地方。开宴前,皇帝在旁边的暖阁里召见众人。  孙微入宫拜见时,只见除了皇室宗亲,王氏一干人等也悉数在场。  皇帝与孙微印象中并无二致。因着常年服用丹药,他不过五十来岁的年岁,却犹如七八十岁般苍老。  不过,这是他头一回见孙微,倒是十分和善。  “这位便是二弟的继妃?”他说。  太后回道:“正是。”  皇帝看着孙微,颇有兴致:“听闻继妃擅卜算?”  “陛下。”太后道忙劝阻,“今日乃家宴,些许小事,宴后再聊无妨。陛下不是想见阿隽么?”  “哦,正是,”皇帝左右张望,“怎的不见阿隽?”  “回陛下,世子今日来不了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八章 捉贼(上) 皇帝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事万寿郡主身旁的周昶。  说实话,皇帝并不喜欢此人。  当年他尚未修仙,太傅当着他的面辞了官,拂袖而去,在一干朝臣面前驳了他的面子。  纵然多年过去,皇帝也忘不了当年的窘境。  “哦?”皇帝淡淡地说,“朕一年才见这侄儿一回,他岂会不来?”  周昶含笑道:“启禀陛下,世子确实来不了。并非他不愿意来见陛下,而是被逼着捉贼去了。”  众人皆露出讶色。  “捉贼?”皇帝道,“何处的贼?”  “是荆州的贼。”周昶道,“去年,南郡公及长子桓定去世,其中引发的事端,至今未平息。”  皇帝闻言,看了看太后。  “今日群臣的宴席上,好些人吵吵嚷嚷,要朕下令伐荆州。他们说,桓氏坏了人伦,兄弟阋墙,引得天下共愤。还有人说,阿隽故意按兵不动,与朝廷抗衡。朕正想问他出了什么事。”  不等太后答话,周昶道:“启禀陛下。此事,皆因桓氏主母过年前告到建康来,说桓家六公子杀了大公子,夺了桓氏宗主之位。这便是众人口中的坏了人伦,兄弟阋墙。”  “既然如此,阿隽为何故意按兵不动,阻挠朝廷讨伐荆州?”  “世子以为,此乃私愤,不必朝廷大动干戈。六公子杀大公子,乃其一人罪责。既如此,只要将桓家六公子绳之以法,便可了结恩怨,并无发兵的必要。”  皇帝想了想,道:“确是此理。”  “因此,世子奉了廷尉之命,亲自往荆州一趟,擒拿六公子归京。只是荆州路途遥远,世子一时回不来,不能来向陛下行大礼。他心中愧疚,临走前,特地到清微台去,为陛下斋戒诵经,还请了平安符,祈愿圣上龙体安康。”  他说罢,将一只平安符奉上。  皇帝看着小小平安符,颇为满意。  “阿隽长大了,也是懂事了。”他欣慰地对太后说,“这还是头一回!”  太后的面色不辨喜怒,“嗯”一声。  周昶用余光环视旁人。这殿上,似乎只有皇帝和继妃面露欣喜,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置身震惊之中。  王磡不冷不热地说:“圣上,若臣未听错,太傅方才说,世子去了荆州抓捕桓安?”  周昶看了看他:“仆射有何异议?”  “桓安如今可是手握荆州,他如何抓捕?”  “那是世子的事。他既这般说,我等静待其归便是。”  王磡冷笑:“到时候人捉不到,再找别的由头避战,亦是上策。”  周昶正要说话,皇帝忽而道:“王仆射此言差矣。”  众人看去,只见皇帝把玩着手中的平安符,道:“征战之事,劳民伤财,朕最不喜欢。我二弟只有这么一个子嗣,仆射也算他长辈,莫欺负他才是。”  皇帝这番话,显然让王磡没想到。  他露出惶恐之色,忙伏拜叩首:“臣不敢!”  皇帝又看向太后:“母后以为呢?”  太后微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事之中,有不少缘故,桓氏的罪名不只这一桩……”  皇帝打断道道:“朕知道,桓熠其人,行事多少强横了些,亦开罪过母后。如今桓熠已经殁了,母后的气也该消了。去年几场大战,朝廷耗费不少元气,不可再兴兵。母后以为呢?”  这话,已然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太后只得道:“陛下圣断。”  皇帝笑了笑,又看向众人:“何时开宴?朕饿了。”  太子连忙起身,道:“宴席已齐备,还请父皇上殿落座。”  说罢,他亲自引皇帝和太后往显阳殿去。  众人恢复了喜气洋洋之色,纷纷簇拥在后面。  宴上,灯火辉煌,歌乐之声热闹。  内侍们鱼贯而入,将酒菜呈上。众人轮番向皇帝祝酒,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继妃怎还在此?”皇帝忽而看向太后身后的孙微。  孙微不明所以,赶紧问:“妾未得令,不敢离席……”  “你还在孝中,不合宴饮。”皇帝道,“回去吧。”  孙微应下,却不由地看了看太后。  太后看她一眼,少顷,颔首:“去吧。”孙微忙叩首谢恩,告退而去。  走出宫门的时候,孙微仍觉得有些恍惚。  阿茹也有些不可置信:“不想,竟是圣上将王妃放了回去……”  孙微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得放肆。  但她仍不由加快了步子,盼着早早离开这里。  元夜,宫中四处张灯结彩,颇有些喜气。可夜色之下,终究到处空荡荡的,见不到人。  阿茹忽而道:“王府的人恐怕不知王妃要回府,想必并未遣马车来。我等待要如何回府?”  孙微也回过神来。  按说,就算王府之中不曾备下车马,宫中当有车马接送。  可从她被放走到现在,并无人来安排这些。主事的人仿佛将她遗忘了一样。  “无碍,”孙微笑说,“宫门前有守卫,请他们给王府传报便是。”  宫门不远了,孙微辞别了引路的内侍,并让阿茹给了他们赏钱。  他们高高兴兴地说了吉利话,向孙微告辞。  “这才像过年。”阿茹笑道,“强似在那禁足的宫室之中,冷冷清清的,瘆得慌。”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孙微身旁,道:“王妃还记得么?去年在寻阳宫过年的时候,我们原以为也就冷冷清清地过了,不料,世子突然来了。”  孙微回忆起那时,也笑了笑。  当时的惊喜和那些说不上来的种种情愫,又涌上了心头。  那恐怕是他们过的最完整的一次年节,就算是上辈子也没有过。  可惜今年大约是不会有了。  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不过今年世子虽是不再,我等也可乐一乐。”阿茹想了想,道,“等回了府,我等叫上曹常侍,请他一道用膳如何?”  孙微想想,也不赖。  正说着话,二人已经走出了宫门,阿茹忽然止住脚步。  “那不是我们府上的马车么?”她指着前方,讶道。  孙微望去,遥遥看见马车前的仆从举着灯笼,上面似乎确实是豫章王府的字号。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六十九章 捉贼(下) 有人大步走来,拱手道:“臣恭迎王妃回府。”  孙微惊喜道:“邓司马怎知我今夜回府?”  “是太傅说的。”  “太傅?”孙微一怔,电光火石之间,孙微忽而想明白了皇帝今日的举动,那大约也跟周昶有关。  “天冷,王妃快上马车吧!”邓廉说罢,掀了帘子,让孙微上去。  阿茹正要随孙微一道上马车,邓廉却拦住她:“你乘另一辆。”  不等阿茹问话,邓廉便放下了帘子,将阿茹到另一辆马车前。  孙微自是不知外头的情形。才入了车厢,忽见里头的人,登时愣住。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分明方才还跟阿茹议论着去年他突然出现,化解了那个冷冷清清的年夜,今年不会再有了……  只听他低低道:“怎么愣住了?。”  下一瞬,她已经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了过去。  夜色之中,只有外头灯笼的光,时不时从摇曳的帘子外面透入,映出眼前人温柔的轮廓。  孙微睁大眼睛望着司马隽。  “世子……”  “我回来了。”司马隽道。  他的声音低低,很是温柔。  这马车不大,孙微平日和阿茹乘坐,尚有些拥挤。而司马隽的身量比阿茹高大许多,塞进来,更是逼仄。  孙微只得与他挨在一起。  他的身上,很是温暖,几乎像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久违的感觉,好似藏在记忆深处,擦亮了点点火星。  孙微不由地往旁边让了让,拉开些许距离  “夫人好么?”只听司马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妾甚好。”她回过神来,答道。  司马隽没说话。  昏暗的车厢里,孙微觉得他的眼眸愈发深沉,好似有什么话藏着。  只听他问:“太后可曾为难夫人?”  “不曾。”孙微忙问,“世子果然去抓桓安了?”  “正是。”  “世子可曾受伤?”  司马隽有些诧异。  “夫人不先问问我是否抓到了桓安?”  孙微道:“桓安手握重兵,就算抓不到也在情理。世子贸然去抓他,若是伤了,岂非得不偿失。”司马隽有些不悦。  这女子,总这般晦气,仿佛他是什么无能之辈,一不小心就会死了一样。  “不曾受伤。”司马隽淡淡道。  孙微不信,又借着外头的光照,将他仔细打量一番。见他果然安好,这才放心。  她瞥了瞥司马隽,这才问道:“世子抓着桓安了?”  司马隽仍冷着脸:“抓着了。”  孙微讶然:“去荆州抓着的?”  “他人在荆州,自然是去荆州抓着的。”  “就世子一人?”  “不止,还有邓廉。”  纵然他语气不善,孙微还是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凭你二人?”她说,“可他手中的兵马,少说也有十万。”  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司马隽心情大好。  他昂着头:“十万之众又如何,我用兵,将来是智取。”  孙微明白过来:“世子莫不是使了诈?”  司马隽不以为然:“他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我对他使诈又如何?”  孙微不由地笑了笑。  “世子从前从不肯使诈。”她说,“你总说,阳谋方为坦荡。”  司马隽看着她,有些疑惑。  “我说过么?”  孙微想起来,他没说过。  确切地说,是这辈子没说过。  “使诈也无妨。”她随即岔开话,道,“世子便是真动兵打他,他也不是世子的对手。如今,世子让他免受了战事之苦,他该感谢世子才是。”  这话多有些讨好的意思,司马隽看她一眼,微光下,唇角弯起。  “那时,妾得知世子闭门不出,就猜到世子必是去了什么地方。”孙微道,“只是,妾没想到,世子竟然去了荆州。”  寂寥的街上,马蹄的声响回荡。  司马隽仍记得那日的心境。  “那日我听闻夫人被太后留在宫里,知道这是太后已经识破了我装病的把戏,继续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会白白连累夫人。继续下去不是办法,唯有另辟蹊径。事之起因本就是桓氏的私人恩怨,只不过这恩怨被王磡利用,才成了战事。要阻止王磡宣战,唯有从源头上着手。于是我想到了桓定。”孙微听着,心中一动,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这么做,到底还是为了救自己……  孙微又问:“世子是如何使的诈?”  司马隽道:“庾氏母女进京,桓安早已知晓。我在信中告知他,如今京中民怨沸腾,但我并不愿与荆州开战。我二人最好面谈一番,商议对策。他才坐稳家主之座,亦不愿战,便答应了我。密谈之地就在巴陵江上,我只带了邓廉,他也只带了几个亲信。不过,我早已将船家收买。船一旦离岸便往江州去。等入了江州地界,便是江州的水师,他察觉也来不及了。”  孙微觉得诧异:“桓安竟对世子如此信任。”  “我们早前救过他的性命,还帮他重返荆州,他自是对我有几分信任。”司马隽理直气壮:“更何况,我的确不想开战,并未诓他。只不过劳他跟他走一趟,我以为并无不妥。”  孙微无奈一笑,又问:“世子捉到他之后,就星夜赶了回来?为何如此着急?”  ——山雨欲来,战事将起,子珩再仔细想想。届时子珩疲于征战,又如何保护王妃呢?  司马隽看着她,双眸幽深。  “事既然了了,便不可拖延。”他说,“否则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哪里都不如建康安稳。”他说。  孙微想了想,也是此理。  “世子果真打算将桓安交给庾夫人泄愤么?”孙微又问。  司马隽摇摇头。  “桓安于我非敌非友,我不必让他送死。且先留他一留,待找着了闾丘颜再做决断。”  “世子觉得闾丘颜就要找着了?”  “快了,”司马隽道,“他的盘算被我打断。若再不现身,便再无机会怂恿王磡。虽然王磡对荆州有野心,可已经失败了一次,王磡也会对他失了信任。”  孙微点点头:“方才在殿上,太傅和圣上是怎么回事?他二人一唱一和,莫非是世子安排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章 执拗 司马隽颔首。  “我也不知是否能成,只有尽力一试。”他说,“如今朝廷里能压住王磡的,只有太后。若太后与王磡同心,则无人能说上话。这局面本来无解,但正巧逢得圣上元日出关。他一整年才现身一回,太后和王磡不会不给他面子。”  “如此说来,世子在离京前去见了圣上?”  “自是来不及。”司马隽道,“是师父替我前往觐见。”  孙微更觉诧异:“可妾听闻,太傅与圣上的关系并不好。”  “所以才不会有人起疑。”司马隽道,“他们谈了什么,也无人在意。”  孙微颔首,又问:“世子怎知圣上会答应站在世子这边?”  “有件事,夫人兴许不知。去年圣上要修望仙台,可王磡以正在征战,国库吃紧为由,劝阻了圣上。圣上当时大怒,骂王磡乱兴战事。王磡当时为了平息上怒,答应今年为圣上修望仙台。”  孙微了悟:“所以圣上愿意出面,是因着担心望仙台又修不成了?”  “自是如此。莫非你以为他真的关心我么?圣上只关心修仙。”  孙微笑了笑:“如此说来,世子是真的给圣上请了平安符?”  司马隽却露出茫然之色:“什么平安符?”  果不其然。  “妾料想世子不会顾上这些细枝末节,必是太傅代劳了。他替世子想得很周到。”  孙微说罢,将清微台平安符一事告知司马隽。  司马隽却颇是不领情,道:“太傅着实多此一举,这等寻常之物,有没有都一样。”  “世子不可不识好人心。若无此物,圣上怎好平白夸你一番,将此事带过?”孙微道,“太傅帮了世子那么大的忙,世子得了空闲,该向太傅当面道谢才是。”  司马隽应下,却道:“须等到事成之后。我既然让他当众说我还在荆州,就暂时不会露面。”  孙微问道:“世子此举,是为了保护桓安么?”  “不错。桓安不见,有人会着急。”司马隽冷静道,“着急才会露出马脚。”  孙微又问:“他莫非就在王府之中?”“不可将他带到此处。”司马隽道,“觊觎他的人众多,安稳起见,我将他放到了京口,让卓竞派人专门看守。此间,只有我与夫人知晓此事。”  孙微宽下心来。  “这场战事虽被世子轻而易举化解,可事情还未结束。王磡的目的是夺荆州,如今强攻不成,他也不会罢手。荆州正是群龙无首之际,恐怕也是王磡已经在安排后手。”  “夫人以为,他会如何安排?”司马隽问。  “依妾看,他首要之计,便是借朝廷任命新的荆州刺史。”  司马隽却道:“我以为,此举颇为不智。”  “怎讲?”  “于荆州而言,智取不如强攻。先前他要征荆州,其目的,除了杀桓安,更重要的则是趁机涤荡桓氏在荆州的残余势力。以荆州当下局面,如果未经过一番杀戮,即便王磡指派的荆州刺史到得了荆州,也难以长远。”  孙微琢磨片刻,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不过,王磡手上无强兵,妾以为即便再难,他必是也要先将荆州刺史安排过去。”  司马隽沉吟:“这的确是他的做派。我回头与太子密会,请他设法劝阻。”  孙微思索片刻,道:“世子见太子之时,与其只商议如何对付王磡,倒不如再商议商议图荆州之事。”  “夫人之意?”  “荆州被桓氏割据多年,是时候回归朝廷了。连王磡也知晓趁虚而入,世子既得了桓安,又与荆州毗邻,何不一鼓作气,将荆州收入囊中?一来,可断了王磡作乱的念头,二来,由世子坐镇长江上游的荆州和江州,建康上游的威胁可除,乃一举两得。”  司马隽笑了笑。  “夫人所言,其实早在出发前,我就与太子商议过。”  “哦?”孙微问,“太子怎么说?”  “太子自是应许。只不过荆州刺史人选,非太子一己之力能定下。说白了,若王磡决意不让太子插手,太子亦无法。”  这的确是个问题。  太子势单力薄,的确拗不过王磡。  看孙微沉默不语,司马隽道:“如今的荆州是块硬骨头,我以为只要不让闾丘颜得手,谁去都讨不着好。荆州尚可从长计议,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设法抓住闾丘颜。”“怕就怕,闾丘颜得了桓安被抓的消息,偷偷潜回了荆州。”  “那最好。”司马隽笑了笑,“我正愁他不现身。若他敢回荆州,自有天罗地网等着他。”  孙微不解:“世子在荆州早有安排?”  “闾丘颜曾经祸乱寻阳,我又怎么能对荆州没有提防?我去年就令杨荃在荆州设下据点,如今派了个得力干将过去。”  “谁?”  “阮回。”  孙微的眉头倏尔舒展。  阮回此人纵然前世时和她不对付,可无论什么事,但凡能交到阮回手上,孙微都格外安心。  “阮公子离开会稽了?”她问。  “会稽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接下来便是休养生息。阮回谋略之才,我自是要将他收于麾下。傅诚死后,长史一职一直空缺,我有意将他擢升为长史。只不过他资历尚浅,怕难以服众。我将他送到荆州,亦是有历练他的意思。”  “如此甚好。”孙微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总算是放心了?”  孙微道:“说放心还早,但事情总算是有些眉目了。世子办事越发稳妥,妾十分欣慰。”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也不知是不是装模作样装上了瘾,真拿自己当继妃了。  司马隽有些不快。  孙微见他突然冷下脸来,沉默不语,道:“世子莫不是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司马隽看着她,忽而道:“我记得,我比夫人还大两岁。”  孙微道:“那又如何?”  “我既年长于夫人,夫人便不可再拿我当稚童一般操心才是。”  孙微不以为然。  “可世子常常像个稚童。“  “何时?”  “执拗之时。”  司马隽自是想起从广州归京之时,二人在周昶处说起与王氏的联姻,孙微骂他是犟牛。  此事,二人直至今日也没翻篇过去。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平 “我自有我的坚持,”司马隽道,“夫人那时骂我犟牛,颇为不妥。”  “世子可以有坚持,不过说不出道理,就是执拗。妾以为这称呼虽然粗了些,但并无不妥。相反,世子说妾是木头,亦颇有些不识好歹。”  “木头四四方方,一板一眼,不懂人心,我以为这形容并无不妥。”  孙微不服:“妾如何就不懂世子?世子不过是厌恶王氏,更厌恶与王氏联姻,故而拒不服从,不是么?”  司马隽看着她,好一会,淡淡地飘来一句:“所以我才说夫人不懂。”  孙微觉得,司马隽近来又变得怪怪的。  这事两人早已心照不宣,各自不提,没想到今日又扯了出来。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对司马隽的每根头发丝都了如指掌,莫非还不懂他的那点小心思?  她心平气和地问:“妾请世子解惑,世子究竟为何不应那婚事。”  司马隽露却仍是那副淡漠之态:“夫人何不继续猜?反正还有大把时日,闹到这个地步,这门亲事大约是成不了了。”  “世子如今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孙微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忍不住泼他冷水,“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不在于王磡,也不在于世子,还在于太后。只要太后觉得世子与王磡尚能相处,这门亲事就有定数。”  司马隽颔首:“夫人的固执与我不相上下。”  “妾所言,皆乃事实。”孙微道,“世子若能平心静气地想,便知妾说的不假。”  “多想无益,夫人且看就是了。”  二人拌着嘴,王府到了。  曹松已经领着众人在府前等候。  见司马隽下车,曹松赶紧迎上前来见礼:“邓司马令人传信,说世子和王妃今日归来,臣还以为听错了。如今甚好,否则府上冷冷清清的,不成样子。”  司马隽道:“我既然答应了常侍要带夫人回来过年,自是不会食言。”  他说罢,回身朝孙微看去。只见孙微正由阿茹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目光相触,孙微看见王府门前众人和司马隽,忽而勾起上辈子的回忆。那时,她曾经多么期盼年节里这般热热闹闹的团圆景致,可从来都是奢望。司马隽总是不在,这王府里,也总是只有她。  而越是没有期望之时,心中所盼反而自然而然地来了。  “夫人在想什么?”司马隽见她站着不动,走过来问道。  孙微望着他,笑了笑:“妾在想,今夜总算能舒舒坦坦地睡个安生觉了。”  ——  宫里头的宴席散了,皇室亲贵们恭送皇帝回修仙台,便各自散去。  众人各怀心事。  王磡在门外巧遇周昶,不由得停下步子,问:“太傅想必知晓世子何时归来?”  周昶不紧不慢道:“荆州离建康几里路,要费多少时日,仆射不是一清二楚么?”  王磡深知周昶在讽刺他对荆州垂涎已久,脸色又沉了几分。  “伯崖求教,你何不好好回答?”  周昶回头,只见万寿郡主和长公主一道出了宫门,正朝这边来。  他全然不在乎,只笑着掸了掸衣袖,转身登上马车。  万寿郡主无奈,对王磡道:“太傅性子越发古怪,伯崖莫与他置气。”  王磡神色不悦,道:“今日的情形,姑母也看见了。太傅似乎与世子十分要好,姑母知晓么?”  万寿郡主和气地答道:“太傅是世子请下山的,二人有往来也不稀奇,不是么?”  “只是有往来么?”王磡道,“姑母执意要将太傅找回来养病,侄儿无话可说。可太傅既是回京养病,便不该再参与政事,姑母该看好才是。”  万寿郡主脸色一变:“太傅不是我的狗,我该如何看好他?”  王磡挺直了身子:“太后说,我们王氏能走道今日,靠的是勠力同心。太后与我为了荆州,废了多少心思,姑母知晓么?”  “办不成事莫怪别人。”周昶不知何时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慢悠悠道,“你姑母年纪大了,为难她做甚?郡主,回家吧。”  王磡登时气得面色铁青。  万寿郡主白了周昶一眼,对王磡道:“你与太后商议之事,与我无干。如今,却要怪到我的头上?”  长公主听得万寿郡主语气不善,赶紧上前拉着她,道:“夫君着实是被今日之事扰得心烦意乱,姨母切莫放在心上,天寒地冻的,姨母快回府去,切莫冻着。等改日我再亲自登门向姨母赔罪,可好?”万寿郡主的神色缓下,拍拍她的手:“一家人,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常往来总是好的。你们也赶紧回吧,天不早了。”  长公主道了个是,热络地送万寿郡主上了车  待万寿郡主和周昶的车驾离去,长公主回头才对王磡道:“夫君这是做什么?母后刚刚才训斥过,莫非要把姨母也一并得罪么?”  王磡冷哼一声,登车而去。  回到府里,王治已经迫不及待地追着王磡入了书房。  “父亲,这荆州是伐还是不伐了?”  话音刚落,王磡拿起案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王治看着满地狼藉,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一个字。  长公主进门来,对王治道:“你先出去,莫扰你父亲。”  王治不敢多说一个字,赶紧退了出去。  长公主将门关上,行至案前坐下。  “夫君对阿治发什么火?又不是他坏了事。瞧夫君把他吓的。”她说。  王治恨铁不成钢:“不成事就与坏事无异。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忙也帮不上,我不对他发火要有对谁?”  “阿治不成事,合当教训,可姨母又做何解释?”长公主问,“姨母是连母后也信任的人,夫君招惹她做甚?”  “自是教她明白如今的情势。我与太后谋划许久,最终竟然毁在自家人手里!若她对太傅早有防备,知悉了太傅与世子的谋划,我等今日何至于被圣上坏了事?”  长公主叹息:“妾也没万万没想到,太傅竟然找到了圣上。妾还说圣上今日是请着了什么神仙,竟这般管闲事。后来经母后提醒,妾才想起这层关联。可是,夫君在宫前质问姨母,确实不妥。太傅明面上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糟老叟,任谁也想不出他会闯出这等祸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二章 献计(上) “那她也不可坐视太傅和世子往来!”王磡越说越气,“纵然他病入膏肓,可谁不知道他心中还对怀显太子的死耿耿于怀?他朝着王氏捅刀,向来不遗余力!此二人凑在一处,怎会有好事?我看姑母是昏了头了!她自年轻时就被太傅耍得团团转,为了一个外人,竟与母家作对,成何体统!”  长公主一时无言反驳,忽觉烦心:“你莫说姨母。母后如今还要将璇玑嫁给阿隽,日后最大的白眼狼便要成侄女婿了。妾瞧着,这是要把璇玑变成下一个姨母。”  “休想!”王磡道,“我们王家的女儿何其金贵,何须受他指使。这门亲事不作数。”  “你说不作数便不作数?”长公主摇摇头,“夫君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妾跟夫君说的话了?”  王磡当然没忘。  前几日,长公主从宫里回来,心事重重地跟他说起太后对司马隽的看法。  长公主继续道:“夫君莫看着母后对阿隽有诸多不满,其实在紧要之时,这不满也并无所谓止。阿隽到底手握兵权,又是宗室中的佼佼者,母后终究将他视为朝廷肱骨,不愿对付他。妾如今是明白了,母后姓王,但她守的是司马氏的天下。她盼着司马氏和王氏永结同心,夫君莫去触她的逆鳞才好。”  “莫非撮合了这门亲事,两家就永结同心了?”王磡不屑道,“也不瞧瞧她那好孙儿是个什么离经叛道的祸害!”  长公主摇头:“夫君说这些没用,母后的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的,任谁劝也没用。更何况,她还说起了京口的兵变,俨然是在敲打夫君。夫君再是不爽快,也不得打阿隽的主意。夫君说郡主三心二意,并非一心向着王家,其实母后何尝不是如此?”  王磡目光一转,看向长公主:“公主又是如何想的。”  “妾自是向着夫君,夫君如今还怀疑什么?”长公主没好气地说。  听了这话,王磡心里头舒坦了许多。  他喝了盏茶,顺了顺气:“听了公主这话,为夫很是欣慰。”长公主嗔怪地看他一眼:“好了,这等话不可再说。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才好。”  “我令人去召长史入府,他当是就要到了。”  长公主应下:“夫君一夜不曾进食,妾令人去取些肉穈粥送来可好?”  王磡颔首:“有劳公主。”  ——  不久,江原入府中来。  以江原的经验,元日夜里召见,必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听了王磡一番话,连他也大吃一惊。  “从世子告病到当下,才不足一个月,他竟然已然捉拿了桓安?”江原问。  “若仅仅如此,尚且不能作数,毕竟他尚未归来,无人知道真假。可圣人在大庭广众放了话,又是另一回事。我再无伐荆州的道理。这法子是你提的,如今成不了事,你说该如何是好?”  江原思量片刻,道:“若桓安为世子所俘,如今荆州群龙无首,仆射何不先占住刺史之位?”  “你是让朝廷说径直任命荆州刺史?”  “正是。”江原道,“荆州虽然为桓氏盘踞,但到底还是听令于朝廷,朝廷任命的刺史他们不得不认。如今群龙无首之时,在下以为正是新刺史到任之时。”  王磡想了想,问:“依你之见,荆州刺史当由谁来当适合?”  “荆州刺史乃封疆大吏,非大公子莫属。”  王磡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踱了几步,沉吟道:“桓氏彪悍,一身反骨,从不会轻易认下朝廷的刺史。非桓氏血亲或名望深厚之人,不可胜任荆州刺史。朝廷派去的刺史,表面听着风光体面,实则还不知要落得个怎样的死法。”  他说罢,看向江原,目光锐利:“你要让阿治去送死么?”  江原面露惶恐,忙跪下:“在下不敢陷害大公子。在下还有一计!”  王磡脸色稍松:“说来听听。”  “仆射可先令大公子为荆州刺史,但因病,大公子不可即日赴任,先在建康遥领此职。”  “你是让阿治当了这挂名的刺史,让桓氏余孽胡作非为?”  “非也,”江原道,“仆射可替大公子收罗人马,先行组建刺史府,再择一信得过的干将为长史,让长史代行刺史之职责。待长史平定了荆州局势,稳固兵权,再让大公子走马上任,如此可保万无一失。”王磡思量许久。  “此计倒是不无不可。”他徐徐道。  江原继续道:“仆射何不想想江州?豫章王过世后,世子长年在建康,正是长史代行刺史之职。如今快两年过去,大约是平稳的。”  “那不同,”王磡道,“江州的人马都是豫章王一手带出来的,与世子天然亲近。加之世子在江州用事多年,早有威望,比荆州来得简单许多。”  “故而,其中关键,就是人。”江原继而道,“尚书府中幕僚众多,朝中拥护仆射的贤能亦比比皆是,仆射不缺人,全看怎么挑。”  王磡侧目,问:“长史心中有人选么?”  江原不敢轻易接这话,只道:“兹事体大,在下以为务必慎重。”  王磡点点头:“府中幕僚众多。我未必认得全,但长史都认得。若长史不能举荐一二,教我如何选人?”  江原道:“仆射何不设个考验?”  “什么考验?”  “太傅号称世子抓住了桓安,仆射便以此为考验,看谁能从世子手上夺走桓安。”  王磡目光一亮,颇有几分惊喜:“这是妙计。只不过桓安只一人,我要的却不止一人。”  江原回道:“既然是考验,便是要看众幕僚的手段。至于能不能抓着,谁抓着,乃在其次。毕竟,桓安对仆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荆州。不知仆射意下?”  离了公主府,江原登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  车里点了灯,有人搀扶他进车坐下。  “还真被你料中,”他对车里的人说,“伐荆州不成了。你是如此料到的?”  “荆州传来消息,说桓安被世子带走了。”李陌有些失神,目光定定,“没想到竟是真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三章 献计(下) 江原道:“原本我也怀疑,如今有了你这消息,说明不假。”  “世子的确不好对付。”李陌沉吟片刻,问道,“后来王仆射说了什么?”  “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自是让我想出补救的法子。”江原道,“我也悉数照着你所说的,向他建言,他已是采纳。谁的法子好,就能去荆州刺史府任职。“  李陌点点头:“有劳师父了。”  “不过,你可知世子何时归来?”  “世子大约已经回来了。”李陌道,“世子向来转进如风,我既然已经得了消息,以世子赶路的能耐,不会比信使慢。”  江原错愕:“那他今日谎称未归,岂非欺君?”  “这消息无人能断个明白,圣上回修仙台去了,也不会理会,欺君便就无从说起。”李陌道,“师父以为呢?”  江原感慨道:“你如今叫我师父,我还颇有几分不敢当。我只不过教你读书写字,可你如今不仅博览群书,谋略和洞见早在我之上。今日若非你及时将这消息告诉我,替我支招,我恐怕还不知如何应付王仆射。”  “师父言重了。”李陌温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自是要帮师父的。”  江原颇有几分欣慰:“你有如此才干,理应多到仆射跟前表现才是。今日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让仆射利用桓氏的恩怨伐荆州也是你想出来的,你为何不径直与仆射说,却要我去建言?”  “徒儿资历尚浅,说出来,仆射难免迟疑。”李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说都是一样的。”  江原感慨:“你有如此才华和胸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陌笑了笑:“大器不必说,只是徒儿对荆州颇为好奇,也想去荆州体察风俗民情。待荆州府有适宜的职缺,还请师父举荐一番。”  “哦?”江原问,“你既然想去荆州,何不早说?方才王仆射问我是否有人选,我若知你的心意,便当即举荐你了。”  李陌却轻轻一笑:“荆州是仆射的心病,他颇为谨慎,我们也要多谨慎些才是。师父若仓促举荐,反倒犯了他的忌讳。徒儿不求高官厚禄,不必去抢头名,所以不急于一时。”江原了悟:“你说的是,届时我推你一把便是,仆射对你颇为赏识,自然不会亏待你。”  李陌拱手一拜:“徒儿先谢过师父。”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江原便让车夫先把李陌送回家。  李家门前,阿清打着灯等候许久,才等到李陌归来。  见了李陌,他长舒一口气,道:“公子突然火急火燎地离开,竟去了那么久,教我好不担心。”  “担心什么?”李陌道,“我跟你说过去找师父,又并非去刀山火海。”  “唉,我也不知道。”阿清道,“只是公子行事向来从容,少有着急的时候。公子那样着急,必定是出了大事,对么?”  “无事了,回去吧。”  “我才不信没事,世子告诉我吧?”阿清追问道。  李陌无奈,将发生之事悉数告诉阿清。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怪不得公子说豫章王世子最难对付,果不其然!”  李陌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阿清给他打了水净手:“公子倒是还惦记的桓安的事。”  李陌的手在水里搓了搓,道:“庾夫人和桓女君既然进了京来,总不能让她们白来一趟。此二人皆非善类,若扑了个空,不大闹一场是不会回去的。”  “那岂不简单,让王仆射去豫章王府要人不就成了?”  “成不了,”李陌道,“一来世子不现身,无人知晓他是否归京。二来,他必定不会将桓安带在身边,藏在何处还两说。”  阿清恍然大悟:“所以公子才叫那些幕僚献策献计,替公子找人?”  李陌笑笑,不答话。  “那万一他们找着了,以此向王仆射邀功,岂不便宜了他们?”  李陌不以为然:“他们若得了便宜,是我让他们得的;若我不让,他便什么也得不到。”  “我懂了,”阿清笑道,“他们不过是替公子跑腿的,对么?”  李陌用帕子擦了擦手,看他一眼:“你问太多了。”  阿清并不放弃,追问:“那豫章王世子呢?他坏了公子的好事,公子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么?”李陌将手帕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给点颜色说不上,给他弄点麻烦总要的。”  他想了想,对阿清道:“明日,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  孙微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一夜无梦。从宫里回来已经几日了,不知为何,她再没有梦见那个血色的夜晚,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可她知道,自己不该忘记,不该将那个司马隽忘掉。  “王妃醒了?”阿茹进了门来,笑道。  阿茹看她不说话,又问:“怎的呆住了?”  “没什么。”孙微这才抬头,起身更衣。  阿茹伺候她梳洗一番,便随她一道去堂上用膳。  司马隽已经用过,曹松正在向他回话:“世子给孙公子备的新衣和武器,臣已经亲自给孙公子送去了。孙公子很是欢喜,说今日就要去棠园习武,问世子去不去。臣回他,说世子去了荆州还未归,不能去棠园。孙公子有些失望,却让臣转告世子,即便世子不在,他也会每日去棠园练功,请世子放心。他还说,天寒地冻,让世子别冻着,平平安安地归来。”  听了曹松这段话,司马隽心中早已浮现处孙乔那絮絮叨叨说话的样子。  门口的孙微亦然。  她见司马隽不语,走上堂来,道:“孙公子果然还是天真烂漫的年岁,说话直白,倒也十分可爱。”  司马隽听见“可爱”二字,看了看孙微。  他让仆人给孙微呈上早膳,道:“十二岁还天真烂漫,我已经上阵杀敌了。”  “上阵杀敌也不见得不天真烂漫?”  “是么?”  孙微抬头看他,似乎确实无法把司马隽这张冷脸和天真烂漫连在一起。  她笑笑:“妾胡说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贼(上) 早膳很快呈来,摆在了孙微面前的案上。  孙微看司马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世子今日作何打算?”  “并无打算。”司马隽道,“难得偷得一日闲,夫人呢?”  他话音刚落,余光便瞧见邓廉执了信,急匆匆地进来。  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孙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笑道:“似乎有人看不得世子偷闲。”  司马隽看她幸灾乐祸的神色,对邓廉说话的语气颇有几分不善:“是谁的信?”  “是庾公子,说是急信。”  听了这话,司马隽登时坐直了身子。  孙微也一时严肃起来。  她昨日听司马隽说过,他托了庾逸去找闾丘颜的消息。而他回京的消息,也早就告诉了庾逸。意在让庾逸一旦有了闾丘颜的消息,务必告诉他。  “如何?”孙微问。  司马隽匆匆扫了一眼,道:“伯悠说有人约桓令仙往香露寺一见,他已经先一步前往。”  他不多言,当即令邓廉备马,匆匆出门。  香露寺不远,若有闾丘颜的行踪,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孙微一直在堂上等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她隐约听见内院门上有人说话,而后便听曹松进得内院来。  “是世子有了消息?”她问。  曹松说:“不是,是棠园那头的消息。说是有一群贼人闯进了棠园。”  孙微一愣:“哪里来的贼人?”  “尚且不知,只听信使说像是城外的山贼。”曹松道,“一进了棠园就跟搜山一般四处乱翻,随后捡走了些值钱物什。”  “如今呢?”  “护卫打伤了他们的人,他们见状不妙,跑了。不过,护卫有章程,需得留活口,于是追了出去。”  “追着了么?”孙微问。  “还在追。不过,听信使说,孙公子也一道追了出去。”  孙微面色一变,倏而站起身来:“往何处追去了?”  ——  马车载着孙微和阿茹,往城郊追去。  “孙公子自有护卫跟着,想必无碍,王妃何以这般紧张?”阿茹问。孙微没有说话,只问:“我们随行带了多少护卫?”  “带了两队人马,二十四人。”阿茹道,“不过邓廉随世子去香露寺了,如今只有个叫曾访的中郎将领队。”  阿茹说罢,又嘀咕道:“说起来,好些日子不见殷闻。听闻世子令他出门办事去了,也不知去了何处,竟就一个月不见踪影。”  孙微没有听进去,只掀了帘子,一心看着前方。  她的马车来到山林脚下,有个受伤的护卫正倚着山脚的大树呼救。  曾访令人救治,并打探到孙乔等人入了山林里。  山林,孙微看着山上高耸的林木,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她唤来曾访,令道:“请曾郎官令人进山搜寻众护卫和孙公子,命他们不必再追,即刻下山。”  “是。”  曾访得令,令人追去。  不久,护卫三三两两地下山来,孙微望眼欲穿,但终究没有瞧见孙乔的身影。  “为何仍不见孙公子?”孙微问道。  曾访回道:“听闻孙公子刚得了世子赠的弓箭,想试一试威力,竟穷追不舍,一马当先!”  孙微心里骂了一声孙乔不知天高地厚,紧了紧拳头。  阿茹看她凝重的神色,问:“王妃若实在担心的紧,我替王妃进去找找?”  孙微正要说话,忽听有护卫高呼:“孙公子回来了!”  她不由地朝树林望去,只见孙乔笑嘻嘻地出现在山道上。  只一眼,她匆忙放下帘子。  “王妃不是担心孙公子么?怎的不看了?”阿茹问。  孙微只道:“未经世子引荐,见起来总是不便。你替我去瞧瞧,看看孙公子是否受伤了?”  阿茹不疑有他,便下车去。  孙微忐忑地坐在车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曾访和阿茹自是知晓孙微的紧张,忙打量孙乔的情形。  而其余护卫却不知,只一个劲地夸赞:“别看孙公子个子小,可他竟是跑得飞快!我等都快跑不动了,便听孙公子道,世子说了遇贼必生擒,我等是世子的手下,不得给他丢人。”  众人听罢,不由得笑道:“幸而孙公子坚持,我等才生擒了两个贼人。”孙微大约听明白了其中缘由,而后又听阿茹在车外禀道:“回王妃,孙公子受了些皮外伤,但未伤着筋骨。”  听了这话,孙微高悬地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车上坐的是王妃?”孙乔忽而露出惊喜之色,忙向马车一拜,大声道,“在下孙乔,见过王妃!”  不用看,孙微也知道孙乔规规矩矩地给她做了个礼。  她沉沉地“嗯”了一声,也不能多说什么。  孙乔等了等,小声问:“王妃能见一见孙乔么?孙乔想当面跟王妃道谢。”  孙微心里头不是滋味。  如今的她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走。而那样一来,她能想象孙乔何其失望。  正犹豫间,忽听孙乔惊呼一声:“师父怎来了!”  而后,听得外头一阵向司马隽行礼的声音。  孙微愣住,心倏而变得更加忐忑。  若此时司马隽掀了帘子,请她出来与孙乔相见……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可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只听司马隽冷冷道:“跪下。”  孙微隐约听见双膝跪地的声音,大约孙乔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他会打孙乔一顿么?  孙微忍不住想。  教训教训也好,这小儿太过莽撞。只是莫要打太重才好。  可司马隽没有给她继续观察的机会,道:“曾访,阿茹,护送夫人先行回府。”  曾访得令,便领着一干手下,护送孙微离开。  阿茹在车上绘声绘色地说着方才的情形。  “王妃不知,方才孙公子的手刚搭在马车上,世子像拎犬儿一般,把他拎开。”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孙公子话是多了些,却是十分可爱,看见世子,也似犬儿瞧见主人一般,恨不得自己长根尾巴,有多欢摇多欢。寻常人见了世子方才那副模样,没有不害怕的。可孙公子全然不怕,还格外开心。我看,这就是常言说的一物降一物。”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贼(下) 孙微只“嗯”一声。  这小儿,也就到了司马隽面前才老实。  她问阿茹:“方才世子似乎要教训他?”  “我看世子也就训两句,”阿茹道,“世子手上没拿棍子,王妃放心吧。”  孙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阿茹讶然:“孙微不放心不就写在脸上么?就跟小时候我母亲看我耍剑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她说罢,忽而叹口气:“我看着你们,就想起我父母来。王妃像个慈母,世子像个严父,孙公子么,便是我。”  孙微白了她一眼,道:“又胡言乱语。”  阿茹继续道:“可王妃也着实怪异。方才王妃明明那般担心,却为何不肯见孙公子?不过是个少年罢了,有什么可避讳的?”  孙微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多说多错,只含糊敷衍过去。  不过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司马隽似乎知道她不想见,所以没有强硬地安排。  是错觉吧,一定是。  司马隽并未随孙微一道回府。  山贼成群结队地入京师本就不寻常,更何况还闯了豫章王府的园子。  司马隽自是要好好审问一番。  孙微知道司马隽迟早会审出结果,可她忧心孙乔。  她担心司马隽无暇顾及孙乔,于是,她故意将早前发生诸事告诉曹松。  曹松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不必孙微明示,立马派了郎中前往孙府探望。  不过,郎中去了不久便回来了。  他禀道:“世子早已给孙公子请了郎中。孙公子受的皮外伤也已经包扎妥当。”  孙微放下心来,颔首道:“没想到世子这般用心。”  曹松道了个是:“世子虽身居高位,但对手下人向来考虑周全,从不吝啬。”说着,曹松笑道,“臣以为,孙公子得了世子这师父,实在是孙公子的福分。”  孙微心知此话不假。  “世子那头是否有消息?”她问。  “世子只说今夜不回府用膳。”曹松道,“看样子,他要忙碌一番,夫人早点歇息吧。”  孙微不置可否。  司马隽直至半夜才回来,见孙微尚未歇息,似乎也并不讶异。“夫人怎还未歇息?”他问。  孙微道:“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妾不向世子问个清楚,着实睡不着。”  司马隽也知道她的性子,便问:“夫人想问什么?”  “桓令仙今日是否去见闾丘颜了?”  司马隽摇摇头:“桓令仙并非去见闾丘颜,而是去了寺中会友。”  “会友?”孙微颇有些困惑,“桓氏扎根于荆州,桓令仙在京中理应并无经营,哪来的朋友?莫非也是闾丘颜的人?”  “那倒不可能。”司马隽道,“她见的是方夫人的和王璇玑。”  孙微讶然。  “王氏和桓氏本是死对头,怎突然成了挚友?”  “桓氏如今到了这个境地,王氏早不把他们当对手了。王磡尚且愿意帮庾夫人捉拿桓安,下头的女眷交好也无不可能。我与伯悠仔细议论过。桓令仙要与方夫人母女见面,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桓令仙却故作神秘,让伯悠起疑,这件事本就是别有用心。”  “故作神秘?”  “正是。”司马隽道,“据伯悠所言,桓令仙是乘着庾氏外出访客,仓促离开。出门之时,只说是要寻庾氏。伯悠得了信,派人一路跟着,才发现她所言不实,去的乃是香露寺。伯悠以为其中有殷勤,于是匆匆派人知会我。而我到了香露寺才知晓,她见的是方氏和王璇玑。”  孙微赶紧问:“世子露面了?”  “不曾。”司马隽道,“为了捉拿闾丘颜,我本是不惜露面的,于是领人就去了。幸而伯悠察觉上当,赶紧派人知会我,我才中途折回。”  孙微沉吟:“桓令仙这匪夷所思的举动,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试探?”  司马隽道:“我以为,这恐怕只是她的目的之一。其二,乃在于调虎离山。”  孙微倏而明白过来:“世子说的是,山贼闯入棠园之事?”  司马隽颔首。  “我若是在家,一得了消息便会前往捉拿,他们也就没了可乘之机。”  孙微了然:“妾还在想,棠园虽在城郭之外,却也是众所周知的王府之地。哪里路的山贼,竟是如此胆大。原来有人蓄意为之?”“他们并非只闯棠园。”司马隽道,“我下午时得了消息,我们在城外的其余几处庄子,都被山贼劫了。”  “竟有此事?”孙微忙问,“可有人伤着了?”  “怪就怪在不曾有人受伤,只毁坏了些门窗,丢了些财物。”司马隽看她,“夫人以为,他们此举,所为何事?”  孙微想了想,道:“莫不是为了找桓安。”  司马隽微笑:“与夫人说话,果然省事。”  孙微不由地看他一眼。  也不知为何,司马隽近来不仅格外好说话,还偶尔大发慈悲,夸她几句。  譬如,昨日,她到园中取了些腊梅上的雪来煮茶。他那舌头,向来似木头一般,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个样,不予置评。可此番喝了她煮的茶之后,竟是破天荒地说味道甚好,还颇有闲心地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独特的法子。  那认真的模样,让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四目相对,司马隽也看着她。  孙微转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灯烛:“妾也不过多琢磨些罢了。不知世子对应幕后主使是否有眉目?”  司马隽并不急着回答,只淡淡笑了笑。  “说到这个,又不得不提孙乔。”  孙微讶然,转过来:“孙乔?与他何干?”  司马隽道:“那些山贼显然得了令,寻不着桓安便跑,一刻也不停留。他们经验老道,怎么跑,从何处跑,早有预谋。棠园里的护卫非行伍出身,我本不指望他们能捉人。若非孙乔乘着匹夫之勇,一马当先,抓着了两个,恐怕这些人的行踪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后文。”  孙微一喜:“如此说来,此番竟是孙乔立功了?”  司马隽看她弯弯的眼眸,和里头掩盖不住的光亮,轻轻地“嗯”了一声。  “世子不曾责罚他?”  “责罚不能免。”司马隽却道,“他此番是侥幸遇着了几个身手差的,方可全身而退。否则,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匹夫之勇不可取,这点要教他知晓。故而,我略施薄惩,令他回家抄训诫去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求计 孙微欣慰地笑了。  她问:“世子不曾责罚他?”  “责罚不能免。”司马隽却道,“他此番是侥幸遇着了几个身手差的,方可全身而退。否则,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匹夫之勇不可取,这点要教他知晓。故而,我略施薄惩,令他回家抄训诫去了。”  孙微颔首,又问:“他可知错了?”  “嘴上说知晓了,也不知是否真的。”司马隽道,“说来,我虽收他为徒,却究竟日子短,对他不甚了解。”  孙微笑了笑:“十二岁的童子,能有多少心思,大约是听进去了。世子日后再敲打几回,他不敢不听。”  司马隽点点头:“夫人说的是。”  孙微总觉得司马隽的目光似乎藏着什么,停了停,转而又问:“既然抓住了人,不知世子审出了什么?”  “那两人不过是下面办事的,他们见过桓安的肖像,只知道今日要去棠园找肖像上的人。若找着了有重金;若是找不着,保命为上。”司马隽道,“他们并不知幕后主使,不过通过他们,倒是可以找着他们的贼窝。若能抓住首领,幕后主使也就水落石出了。”  孙微沉吟:“若今日的两个案子果真相互关联,那这幕后主使也不能猜到。他们的目标是桓安,必然是庾夫人母女所求。而能帮庾夫人办事的,不就只有闾丘颜么?”  司马隽颔首:“故而才更要去抓那贼首。”  “世子打算着何时动身?”孙微问。  “今夜。”  孙微一愣:“世子还要出门?”  “兵贵神速。今日之事,为防打草惊蛇,我已经令人封锁了消息。可贼首迟早会知晓。故而最好趁夜色,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孙微知道司马隽早早就全盘考虑过。  她望着司马隽:“既如此,世子现在回王府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收回目光,从席上起身。  “无甚事。”他说,“邓廉去召集人马,我回来换身衣裳。”  孙微有些困惑。  又不是要是见贵客,还要还衣裳?司马隽却不多言,径直回房去了。  孙微望了望外头,夜深露寒。元宵还未过,这般时节,便是再辛苦的小户人家,也只守在家中。而司马隽却要去剿匪。  就像上辈子一样,他总是忙碌,似乎并不计较一点享受。  孙微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能替他准备的,于是便行至府前,送他出门。  不一会儿,司马隽便出来了。他的衣裳也不知换没换,瞧着与早前的并无差别,不过倒是添了件大氅,教人看着安心许多。  “那地方远么?”孙微迎上去问,“来回要多久?”  “不远,天亮前便可回来。”  司马隽说着,低头看她:“夫人且去睡吧。等夫人睡醒了,我便到家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孙微怔了怔。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也十分罕见。上辈子,他似乎没有把哪里称呼为家。  孙微应一声,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世子当心些。这些山贼尚不知来路,也不知有无后手。若打起来,世子多多留心,切不可贪功恋战。”  “我知道。”司马隽的唇角弯了弯。  孙微仍不放心,又问:“此事还有谁知晓?妾若想打探消息,问谁去?”  司马隽摇头:“三更半夜的,夫人不必操心。”  见孙微蹙起眉头,他旋即补充道:“此事我只与伯悠和卓竞知会过。伯悠不谙战事,夫人若实在不放心,就去找卓竞好了。”  孙微颔首:“知道了,世子早去早回。”  曹松打着灯笼引司马隽上马。  他在马上回首,深深地看了孙微一眼,而后打马离去。  孙微站在府前,站了好一会。  上辈子,她也时而如此送他,他也总是回头看她一眼,就走了。  “王妃,外头风大,回府吧。”阿茹道。  孙微答应一声,转身回去。  夜深了,孙微的确熬不住,便去睡了。  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连忙起身来,问司马隽是否回府了。  阿茹道:“我方才去厅堂时特地问了曹常侍,世子并未回府。”骗子。  孙微蹙眉,不是说她醒了,他就回来么?  也不知被什么时候耽搁了。  她简单梳洗一番,就到堂上去。果然,司马隽还未回来。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当即让曹松派人去褚越府上打探消息。  人刚去了不久,曹松便过来了。  “有消息?”孙微赶紧问,“褚将军怎么说?”  曹松回禀:“并非褚将军的消息,而是有访客求见。”  他说罢,递上一张拜帖。  孙微看了看,讶然。  王璇玑?  “她可说了什么事?”孙微问。  “并未明说。臣瞧着她脸色并不好,似乎有要事。王女君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王妃见么?”  这般着急,恐怕不是小事。  孙微想着,怕不是与司马隽有关?于是赶紧让曹松带她进来。  王璇玑才与孙微见礼,眼圈红红的,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这是出了何事?”孙微赶紧拉她坐下,关切地问道。  王璇玑拿着巾子拭了拭眼角,道:“不知王妃可听着了风声?昨日母亲向妾说,妾和世子的婚事,要不成了!”  原来是这事。  孙微有些失望,不过却也耐着性子问:“我并未听见这等消息,也不知方夫人是从何处得知的?”  “是伯父那边说的。”王璇玑道,“王妃想必知道,元日的家宴上,伯父在圣前说要讨伐桓安,可世子并未与他知会,便擅自去荆州捉了桓安。伯父以为这是世子成心坏他的事,气恼不易,当夜便与长公主商议,要将这门亲事作罢。王妃是知道的,伯父是王氏的宗长,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伯父决断。若是伯父不允,这门婚事便真的作罢了,妾可如何是好?”  王磡此举,早在孙微的预料之中。  她若是王磡,必定也不想要一个不听摆布的侄女婿。  “竟有此事?”她佯装讶异,“我还从未听说。”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试探 王璇玑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此说来,并不曾有人与王妃说起么?太后也不曾?”  孙微安慰道:“的确不曾。女君若是好奇,何不径直去问太后?”  王璇玑低下头,摇了摇:“妾岂敢。此事,也不知伯父是否已经禀告太后。若是不曾,妾岂非跑到太后跟前去告了伯父一状?伯父本就不喜这门婚事,妾此举岂不火上浇油?”  孙微感慨:“女君心思细腻,教人钦佩。”  王璇玑红了脸,道:“妾今日来与王妃诉苦,也自知不妥。可是妾这心思,除了王妃,恐怕无人可倾诉。妾一想到这门婚事不成了,便慌了神,只想到王妃。”  她说罢,反握住孙微的手:“妾与王妃年岁相仿,向来把王妃当姊姊看待,王妃不会因妾莽撞,恼了妾吧?”  “自是不会。”孙微道,“我与女君投缘,也盼着女君早日进门,好与我作伴。”  说到进门,王璇玑又露出忧色:“若伯父果真铁了心要毁了这门亲事,妾该如何是好?”  说罢,她话语中带着几分哽咽:“妾只有指望王妃了。王妃有通天晓地之才,便为妾出出主意,可好?”  孙微看着她,少顷,温声道:“我自是盼着女君能与世子百年好合,可府上的意思,我一个外人不好左右。不过王仆射毕竟并非女君生父,女君何不问问家中父母呢?”  王璇玑沮丧道:“王妃有所不知,父母向来对伯父言听计从。若伯父不允,他们也必无二话。这的确是妾的家事,妾也知道王妃的难处。可是若非走投无路,妾决计不敢来为难王妃。妾可以向王妃保证,今日所言,只你我二人知晓,出了这屋子,妾决计不提一个字。”  她说得信誓旦旦,孙微笑了笑。  “其实女君什么也不必做。这门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只要太后不松口,就算王仆射不愿意,也不能改变什么。”  王璇玑睁大眼睛:“王妃以为,太后必不松口?”  “太后的心思,又岂是我敢揣测的。只是我看如今情势,尚且还不能教太后改变心意,如此,一时半会也变不了。故而女君只要熬过这阵子,等王仆射气消了,这事情也就过去了。”王璇玑仍不放心:“怕就怕伯父铁了心要这么做。”  “就算王仆射铁了心这么做,可是要推掉太后定下的婚事,又谈何容易。便是他权势滔天,也须讲究时机和手段。若王仆射当下并未出手,或者出手了却未得手,那这最佳的时机就过去了。更何况,王仆射是百官之首,一天到头有忙不完的事,不会一直惦记着女君的婚事。女君不必多虑。”  王璇玑听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用帕子点了点眼角,道:“王妃这这一番话下来,妾着实安心许多。”  说罢,她轻轻叹息:“只是世子与伯父总是不睦,这般下去,也不知妾要被惊吓几回。”  孙微看着她,微笑:“看来女君确是对世子真心相待。”  王璇玑脸色微红:“王妃切莫笑话妾。于妾而言,世子好似天上的神仙,向来可望不可即。如此良人,岂有女子不放在心上的?”  那倒是。  上辈子,孙微在嫁司马隽之前,何尝不是这般心思。  那时,她想着,自己若能嫁给他,这辈子也就别无奢望了。  至于后来之事……孙微心头泛起一丝苦涩。或许换成王璇玑,他就不必再经历那些了。  “世子亦不过食五谷的凡人,哪里有这般难以捉摸?”孙微安抚道,“他只不过是肩上担子重了些,在女子面前更是寡言少语。日后女君与他熟悉了,便也好了。”  王璇玑眨眨眼:“日后,王妃与妾好好说说世子可好?妾也想多了解世子。”  “那自是好,”孙微道,“以后都是一家人,多多了解也是应该的。”  王璇玑终于展开笑颜。  她终于拿起跟前的茶杯,低头轻啜一口。  孙微看她一眼,也拿起杯子喝茶,似无意地说:“说来,昨日我得了些上好的安州茶,想着令堂亦爱饮此茶,便遣人送过去。仆人却说,他刚从外面回来,在路上见到了府上女眷的车驾。我想着女君和令堂必是到别家走动去了,既如此,改日再送无妨。今日女君来了,却是正好。”王璇玑的眼中闪过微光。  “多谢王妃厚意。”她忙道,“昨日,妾与母亲探望舅母去了,确不在家中。不想竟是失了礼,王妃切莫怪罪才是。”  “这是哪里话。”孙微道,“女君切莫客气才是。”  说罢,她让阿茹去将一盒茶取来。  王璇玑忙道:“王府之物,必是贵重,平白无故的,岂敢受如此厚礼。”  孙微笑道:“些许消遣之物,值得什么。”  王璇玑恭敬地谢过。  孙微又与她闲聊了几句,王璇玑并不多打扰,起身告辞。  “这位王女君,当真滴水不漏。”王璇玑离开之后,阿茹忍不住道,“王妃点明了她昨日不在家,还不说实话。”  “有什么实话不实话,难道与她对质不成。”孙微喝一口茶,看向阿茹,“去香露庵的人回来了么?”  阿茹道:“应该快回来了。我让他一早去的,还带上了这个月的香油钱。香露庵的静慈日常受王妃的香油,她不敢怠慢。”  孙微颔首,放下茶杯:“你去将曹松唤来,我有话问他。”  ——  王璇玑走出豫章王府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富丽堂皇的门楣上,仍挂着缟素。外头,浓云之中的天色,与缟素一样惨淡。  侍婢走过来,捧着方才豫章王妃赏赐的茶:“女君,这茶……”  “你自处置便是。”  王璇玑淡淡道,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见孙微时的殷切之色。  ——“这继妃刚来之时,世子一心要将她撵走。如今,他不但不撵了,反倒处处回护。缘由为何,你难道不好奇么?”  昨日,桓令仙对她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八章 私情(上) 当时,王璇玑蓦地愣住,不由地看向佛堂上的母亲。  她正心无旁骛地礼佛,听一众比丘尼诵经。  桓令仙与王璇玑一道跪坐在蒲团上,不紧不慢道:“你是个聪明人,在佛前,我也不打诳语。这继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就住在京中,出门稍加打听,便可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这继妃与太子纠缠不清,更有人说,她对豫章王世子亦图谋不轨。前年,太后就是因此动了怒,将她撵到江州思过去了。”  王璇玑冷冷地看着她。  “你我皆出身高门世家,岂可与愚妇一般,去嚼那些市井中的流言蜚语。”她正色道,“那都是误会。后来,太后也让王妃回京了。”  桓令仙轻笑一声。  “她回京,果然是太后原谅了她,而不是世子在背后出力?”她看着王璇玑,语重心长,“我知你喜欢世子,正是如此,我才特来向你提个醒。防人之心,万万不可少了。”  王璇玑面色不改。  “你与我说这些,倒不如说说你与那叫闾丘颜的长史,究竟什么关系。”她说,“京中的风言风语,可不只有豫章王妃的。”  桓令仙露出讶色,却并无愠怒。  “他么,不过是为我办事的人罢了。我在家中倚恃无多,他是最可靠的人一个。”桓令仙道,“不过,他也是深知继妃秉性之人。”  这让王璇玑很是意外,不由地看向她。  “你可知,继妃曾随闾丘长史一道前往荆州。从那以后,闾丘长史便劝我要对这继妃多加提防。对了,你可知道我那表兄,灵虚公子庾逸?继妃和世子路过衡山时,是继妃主张将他带回了京中。自从回京,他二人就总是见面,世子还因此与灵虚公子生隙,向继妃发怒。”  王璇玑的面色忽然变得难看。  “胡言乱语。”她说,“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桓氏虽远在荆州,但在京中还是有不少耳目的。”桓令仙望着堂上的大佛,不紧不慢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也去打听打听,不就明白了?”  说罢,她双手合十,向佛像叩首。王璇玑定定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  曹松很快来到孙微面前,向她禀道“褚将军那边说,他并无世子的消息。不过天亮前,他就派人去打探了,很快就回来,还请王妃稍安勿躁。”  孙微一阵心烦意乱。  不仅因着司马隽,还因为桓令仙。  去香露寺的人,给她捎来了静慈的信。  信上说,昨日王璇玑母女确实与桓令仙见了面。王氏母女先到,桓令仙后到。方氏一直在礼佛,而桓令仙和王璇玑则一直在一旁的佛堂里说话。  静慈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诵经,听得不十分明白,只隐约听到桓令仙提到“继妃”、“世子”、“太后”、“闾丘长史”、“灵虚公子”之类的人名。除此之外,信中还说,王璇玑离开的时候,面色很是难看。  孙微看过之后,面色沉下。  虽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可光从这些名字之中就能料个大概。  桓令仙与孙微已经是明面上的敌人,如今她特地去找王璇玑,不必猜也能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  这女子疯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阿茹也凑在一旁看信,摇摇头:“桓令仙这张嘴,日后再与别人胡言乱语可如何是好?”  孙微抬手将信烧了,想了想,道:“她虽胆大,却还是忌惮她母亲庾夫人。有庾夫人看着,她必是不敢,故而才乘着庾夫人出门之时去见王璇玑。这些话,是冲着豫章王府来的。太后如今正想撮合王氏和豫章王府,从前的风言风语已是既往不咎。故而她若知晓王璇玑竟兴风作浪,定然不会放过她。庾夫人不敢得罪太后,也不会做这亏本买卖。”  阿茹道:“可这王璇玑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便难保没有下一步。王妃还须想办法治她才是。”  孙微目露寒光,道:“送个帖子去庾府,我要见庾夫人。”  ——  庾逸刚回京的时候,孙微亦探视病人为名,来过庾府两三回。不过她也不喜欢招摇过市,总是轻车简行。  这一回,她用上了豫章王府的仪仗。  庾逸身为主人,亲自在门外迎接。见礼之后,庾逸道:“子珩的事情我也听说。那群人不过是日常截道的毛贼,理应不是子珩的对手,王妃不必太过忧虑。”  “多谢公子关心。”孙微道,“妾此番到府上来,来是为了见庾夫人。”  庾逸讶然:“不知所为何事?”  孙微道:“是为了桓女君之事。”  庾逸看着她,道:“若是表妹开罪了王妃,在下先向王妃赔罪。王妃何不将事情首尾告诉在下?在下定当替王妃训诫。”  “多谢公子好意,此事乃妾与女君之间的私事,还是妾亲自处置为宜。还请公子容妾与庾夫人见上一面,妾自有道理。”  庾逸见孙微如此言语,知道自己不宜插手,于是并不多问,请她入府。  庾氏已经在厅堂等候。  见礼之后,庾逸便告退而去。  她在令人送拜帖时已经言明,要单独见庾氏,所以桓令仙并未陪在一旁。  孙微低头喝茶,并不说话。  庾氏陪坐在一旁,看着孙微面色,知道来着不善。好一会,她首先沉不住气,道:“不知王妃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孙微不紧不慢地将半杯茶喝了,才道:“不知令爱何在?”  “小女就在后宅,做些女红。”庾氏道,“王妃若要见她,妾将她召来。”  孙微冷笑:“听闻令爱自来到京中,交游甚广。京中的高门闺秀,无不与令爱结交,来往甚密。”  听得这话,庾氏的心稍稍放下。  “原来是此事。”庾氏道,“小女想来喜欢结交同龄闺秀,日常出门会友,妾从不拦着。我桓氏门风向来开明,便是女子,也以博闻强识为荣,以广交善缘为傲。不知此事,如何教王妃不快了?”  这话虽语气温和,却颇有嘲讽之意。  孙微并不急,只道:“府上门风如何,我一介外人,自无从评断。只是,今日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究其源头,竟是从桓女君口中所出。不知庾夫人可知晓此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私情(下) 看庾氏惊异的神情,孙微便知道她对此一无所知。  “王妃何出此言?”她说,“还请不吝赐教。”  孙微道:“我自嫁入王府,为先王守孝,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不想,就在初入建康之时,颇有些心怀叵测之人,竟传出中伤的留言,说我不守妇道。此事,曾一度传入宫中,惹得太后震怒。但太后乃何等睿智之人,明断是非,为我主张。那些流言,早已是不攻自破,消弭无踪。可近来,这些流言又重新传了开去。我令人追查,竟是查到了令爱的头上。”  她望着庾氏,正色道:“江州与荆州,虽有些旧怨,但唇齿相依,早已和解。这亦是太后心中所期盼。若此事传到了太后耳中,夫人想,她可会答应?”  庾氏铁青了脸,赶紧起身,向孙微赔罪:“小女口无遮拦,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孙微不置可否,只让庾氏坐下。  “不是经过王女君这番话,我尚不知晓,原来府上对我仍有误会。”孙微道,“如今既出了这事,我亦不免要向夫人请教一二。不知府上对南郡公的死因是否有定论了?是谁害死了南郡公?”  堂上一时安静。  庾氏目光不定。  孙微冷笑一声:“原来夫人心中亦想着,是我害死了南郡公?”  庾氏坐直了身子,终于冷下脸:“郡公过世前曾清醒片刻,他亲自对令仙说,在武昌城外,是王妃毒晕了他。”  孙微不紧不慢道:“夫人就这般相信令爱?如果她说谎呢?”  “郡公乃是令仙的祖父,她如何能说谎?”  孙微目光锐利:“因为在武昌城外,闾丘颜就当着妾的面辖制郡公,喂下了毒药。夫人不若想一想,令爱竟敢将如此天大之事指鹿为马,她与那闾丘颜,究竟是何等关系。”  庾氏震惊地看着她,正要说话,忽听“砰”地一声,厅堂的门忽地被推开。  寒风卷得堂上的灯火摇曳,桓令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堂上,面色难看。  孙微看向她,并不意外。  “桓女君来了?”  桓令仙恼怒着上前道:“你胡言乱语什么?祖父的遗言犹在耳畔,我怎会说谎?”  “不得无礼!”庾氏斥道。桓令仙上前,向庾氏道:“祖父的死再清楚不过,母亲为何她混淆是非?”  孙微并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庾氏。  庾氏一时无计,只对桓令仙斥道:“你退下,其中是非,我自有说法。”  “母亲!”桓令仙急道,“你我孤儿寡母,在这偌大的建康城讨个不易讨的公道,最忌被人挑拨离间。你我相依为命,只有彼此可依靠,母亲还不明白么?”  庾氏余光瞧见孙微一副看好戏的神色,颇有些羞恼:“退下!”  “我不退!”桓令仙一跺脚,指着孙微,“该退的是她!”  “放肆!”庾氏怒道。  桓令仙见庾氏不为所动,兀自着急。  孙微看着桓令仙:“桓女君在外头胡言乱语之时,想到过今日么?”“  桓令仙昂着头:“我何时胡言乱语?我所言句句是实!”  庾氏听她竟是亲口认下了,面色又是一变。  “女君执迷不悟,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孙微说罢,看向庾氏,“桓女君既敢作敢当,夫人何不问问她与闾丘长史的私情?”  庾氏又气又急,瞪了桓令仙一眼,却向孙微道:“小女胡言乱语,是小女的不是,妾向王妃赔罪!还请王妃高抬贵手,切莫听信意气之言,以致毁了小女名节才是!”  孙微并不与庾氏争辩,只看向桓令仙:“桓女君可还有什么话说?”  桓令仙愤愤地看她,说不出一句话。  孙微继续道:“上回在江州时,我就给过女君机会。令女君不得再来染指豫章王府之事。可女君不听劝,也就怪不得我了。”  “什么江州?”庾氏愕然,“江州如何了?”  桓令仙毫无愧色,道:“是,我与闾丘长史相互倾慕,早已互许终身!早前没有告诉母亲……”  不等桓令仙说话,庾氏已经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庾氏气得脸色发白。  “小女病了,胡言乱语,还请王妃见谅。”  孙微看着这母女二人,知道到了这里,可收兵了。  “既如此,夫人还是请个郎中给女君诊病吧。天不早了,我就不再打扰le。”  她说罢,站起身来,行至桓令仙跟前:“日后,还请女君谨言慎行。”  桓令仙眼中满是恨意,咬着牙:“我会记住今日。”孙微并不多言,径直往外面走去。  庾氏追出来,对孙微道:“王妃留步!今日之事,还请王妃勿与外人道!妾母女结草衔环,报王妃慈悲!”  说罢,她就要下跪。  孙微将她止住。  “妾说过,此事非关系妾一人,亦关系太后。幸好妾发现得早,不至于酿成大祸。可将来如何,妾不可左右,只看夫人和女君的诚意了。”孙微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回敬。”  “你这般欺辱我,长史不会放过你的!”桓令仙也追出来,在庾氏后面怒喝道。  庾氏挡在她前面,怒道:“你莫不是要气杀我!”  孙微看着桓令仙,淡淡一笑。  “那便让闾丘颜为了女君,堂堂正正地现身,报复于我,如何?”  桓令仙脸色有几分古怪,也笑了起来。  “原来你急了。你找不着长史,才来找我,对么?只可惜,对付你,还用不着长史亲自动手。他只需发号施令,自有人替他收拾你!”  孙微看她疯笑的模样,心里头忽而有了个微弱的念头。  正在这时,庾逸忽而急匆匆地进来,道:“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孙微从未见过庾逸这般着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向庾氏做辞,随庾逸到了院中。  “世子有消息了?”她赶紧问。  庾逸低声道,“褚将军派人寻到了贼窝,里头无论官贼,悉数死伤惨重。他们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子珩和邓司马。”  孙微忽觉一阵眩晕,觉得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  “世子怎么了?”她忙问。  “还活着,不过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褚将军已经出发,亲自去将子珩接回来。”  孙微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登车,如何回到了王府。  她满脑子都是前世时那个血色的寻阳城。  是她疏忽了,是近来的日子过得太轻松了,才叫她忘了过去  她该记得,该记得她不一定能逆天改命,而那夺走司马隽性命的劫难,也可能因着她的改命而提前到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章 左监(上) 回府之后,孙微即刻令曹松进宫禀告太子。  太子令内侍总管赵通亲自前来,并带来了太医。  一个时辰后,褚越领兵开道,将司马隽带了回来。  马车径直驶入王府内,司马隽被众人从马车上抬下来。  孙微看见司马隽双眼紧闭,毫无知觉,额头渗出的血湿透了包裹的布条。  浑身颤抖起来。  她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请王妃责罚!”一个声音教她清醒过来。  浑身是伤的邓廉领着部下跪倒在地:“是臣没有保护好世子!请王妃责罚!”  孙微看着他们,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当下应当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当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一切,好像不过是因果循环。  无论她做什么。  “请邓司马与诸位先去安置。”她说,“当下先救世子要紧,有话往后再说。”  吩咐之后,她便快步跟着众人入了司马隽的池居。  天还亮着,可屋子里已经点了灯火。  三位太医在床前忙碌,曹松等人在一旁搭手,孙微不敢扰了他们,只站在远处。  她听见太医紧张地低语,看见仆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又换了清水进来。  赵通在一旁小声嘀咕:“冤孽,流了那么多血!世子何曾受过那么重的伤?宫里要心疼坏了。”  孙微靠着背后的墙壁,紧了紧拳头。  过去的每一刻,都好似一辈子一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过来向她禀道:“世子的伤口已经处置妥当,暂无性命之忧。”  听得这话,孙微仿佛终于得了一口活气。  “世子何时能醒过来?”她连忙问道。  “尚且不知。”太医谨慎道,“还须继续观察,用药施针……”  后头的一长串话,孙微全然不记得了。  她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眼睛只定定地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司马隽。  他看上去,就像上辈子在城墙上的时候那样,了无生气。  他看上去,就像上辈子在城墙上的时候那样,了无生气。  太医离开之后,赵通上前来道:“王妃,太医既然说世子暂无性命之忧,那便是有了九成把握,还请王妃宽心。”孙微看向他,定了定神,颔首道:“赵总管说的是,只是世子此番重伤,绝非小事。还烦请赵总管禀告太子,妾有意亲自查清此事,还请太子命有司襄助。”  赵通笑道:“太子请王妃宽心的意思,便是他已经吩咐了有司查明此案。小人知晓王妃心中急切,欲亲自为之。可当下世子仍在昏迷,身边正是用人之时,王妃若分神去追查人犯,他若出了什么事,谁来做主?还请王妃明鉴。”  孙微默然,细想之下,亦是此理。  “不知太子令谁人查办此案?”她问。  赵通回道:“此案事关世子,乃太子点了名的,因此交给廷尉去办。”  “由廷尉正亲自办?”  “据小人了解,廷尉新来了个左监,廷尉正有意历练他,故而将此案交给了廷尉左监主理。”  孙微不由地蹙眉。  这话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寻常。司马隽这桩事,不可谓不紧要,而上头竟只交给一个新上任的廷尉左监处置。  “不知这新来的左监是什么来头?”  “这……”赵通干笑一声,“如今元宵未过,吏部还未上值。这位左监的任命还未过文书,故而小人实不知晓。”  “如此说来,莫非还要等吏部上值,文书降下,这位左监才开始查案么?”  “那倒不必。”赵通道,“虽然文书未降,这任命是太后亲口允下的,十有八九是定了的。太子令左监立刻履职,兴许王妃很快就能见着他。”  孙微沉吟,既然是太后允下的人,十有八九姓王了。  赵通看她脸色凝重,又劝解道:“不过请王妃放心,世子这案子,不止是太子震怒,连太后也惊动了。太后有谕,务必速速彻查,无论主谋是谁,都必不轻饶。”  孙微看着他,颔首道:“有太后和太子这话,妾就放心了。妾照料世分身乏术,不可入宫向太子并太后谢恩,还请总管代为致意。改日待世子安好,妾定当与他入宫叩首。”  赵通称是。  孙微令曹松送赵通出府,屋子里就只剩下几个仆从。  方才太医疗伤时,血渍浸染了被褥,仆从正替在更换褥子。  “手脚轻些,”孙微忍不住叮嘱,“莫碰着了世子的伤口。”众人应下,轻手轻脚地换下褥子,收拾了屋子,退了出去。  孙微替司马隽掖了掖被角。缓缓在床前落座。  眼见着有一缕发丝沾在脸侧,孙微将那发丝拨开,探了探他的额头。  有些发热。  她忙将额头上的巾子取下,在凉水里过一遍,绞干,再敷上去。  他仍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孙微注视着他,鼻子有些酸酸的,低声问:“不是说天亮就回来么?就这么回来?”  室中一阵寂静,无人应答。  孙微定定地枯坐了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  曹松禀道:“王妃,庾公子来了。”  ——  庾逸行色匆匆,显然是才得了消息。  见礼过后,庾逸向孙微询问司马隽的伤情,得知暂且无大碍,松了一口气。  “太子从太医院派来的,必都是最好的太医,王妃不必过虑。”  孙微颔首:“但愿如此。”  “在下本打算先去褚将军府上询问,可褚将军并不在府中。”他说。  孙微道:“褚将军将世子救回之后,说此事着实蹊跷,须得再到事发之地再勘察一番。”  庾逸颔首,道:“只是子珩出事已经有一阵子了,若那主谋心思狡诈,恐怕不会留下什么活口。褚将军此去,未必能有什么收获。”  孙微亦是这个想法。  “公子以为,世子是被人暗算的?”  “唯有如此解释,”庾逸道,“否则区区山贼,怎能伤子珩至此?在下听闻,王府之中的邓司马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不知王妃可曾向他询问。”  孙微摇头:“自世子归来,一直昏厥。妾忙着照料,还未得闲询问。”  “如此,王妃不若当下就将邓司马召来?”庾逸道,“在下亦想听一听这其中的细由,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也好与王妃商议。”  孙微知道,如今能多一人帮自己,便是多一分力,没有推拒。  没多久,邓廉来了。  他已经包扎过,换了干净的衣裳,可孙微看得出来,邓廉很是沮丧。  “是臣未能保护世子,请王妃治罪!”他红着眼睛,拜倒在孙微跟前。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一章 左监(中) 孙微无心计较别的,只让邓廉起来,将昨夜之事说清楚。  邓廉应下,一五一十道来。  “那贼窝在一处狭窄的山谷之内,三面皆是石山。臣随世子前往缉拿,很快制服了头领。世子查看地形,以为此间不可久留,令我等押送人犯回去再审。可就在此时,周遭的山上忽而滚落许多巨石。世子旋即带着我等离开,可通往山谷外的隘口竟被巨木阻塞,世子先前设下的岗哨也全然没了声息。此时,四周又有箭雨落下。世子和臣等只能四处寻找掩蔽之处。”  孙微听着,只觉心被揪起。  这一切,显然是一个早早设下的圈套。  “那些射箭的,都是什么人?”孙微问,“可看清了衣着打扮?”  邓廉摇头:“正当黑夜,又兼他们穿着黑衣,便是被火光照到,也是蒙着面。不过看他们箭术的准头,定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山贼,而是训练有素的武人。”  孙微道:“而后呢?”  “世子说,这些人是冲着灭口来的,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他令臣等扑灭山寨中的火光,弓箭手看不清,便唯有下来与我等肉搏。”  庾逸在一旁道:“可没了照明,你们岂非也看不清?”  “话虽如此,可我等向来擅长夜战,世子也曾领着我等打过好几回夜袭,自有应对之法。”邓廉道,“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此番的贼人,人数着实众多。世子眼看难以抵挡,于是提及方才他在山谷中查看地形之时,借着月色,望见侧面山坡上似乎有一豁口,令臣去查探。臣旋即带人去查探,那里果然有一道干涸的山涧水道,可通人。世子于是令臣等依次掩护退却,但他不肯先走,非要亲自断后,掩护伤者。那时场面着实混乱,才走到山涧前,就有贼人突袭到了跟前。世子亲自与他们搏杀,寡不敌众,这才受了伤。”  孙微定定地看着邓廉。  她又想起了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夜晚。  他也是亲自与涌上前来的贼兵厮杀,也是寡不敌众。  这傻子……  眼睛里又是一阵酸涩。邓廉低着头,擦了擦眼角,继续道:“臣等急忙回护,杀退贼兵,带着世子离开了那山谷。我等将计就计,也在山上用落石阻断了追兵。可臣看着世子昏厥,怕他一路颠簸挺不过去,便索性心一横,在山上寻一处山洞将世子藏进去,其余弟兄则引着追兵往回跑。幸好褚将军察觉情形不对,派出兵马来寻世子,在半途上与弟兄们接应。”  孙微沉默地听完,在心里告诉自己镇定。  “你方才说,已经擒获了贼首。”孙微道,“那贼首呢?”  “混战之中,贼首中箭殒命了。”邓廉道,“其他贼人也都死在了箭下,并无活口。”  孙微又问:“那之后,可还遇到了有贼兵追来?”  “不曾,不过据弟兄们说,他们回城的路上,见到好些临时设下的关卡。与附近乡人打听,只说是天亮前一伙官兵模样的人设下的,没多久,这些人就不见了踪影。”  孙微不由地与庾逸相视一眼。  庾逸沉吟:“此事,在下稍后便去有司查问。究竟是否官兵所为,一问便知。”  孙微颔首。  她看向邓廉,温声安慰了几句,告诉他司马隽已无大碍,不必过于自责。  邓廉仍满面愧疚。  孙微看向庾逸,问道:“不知庾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庾逸道,“不过,有几桩疑问,想请教邓司马。”  邓廉赶紧道:“庾公子请问。”  “依邓司马看来,那贼窝中的贼人,与围攻的贼人,可是一伙?”  邓廉摇头:“并非一伙。被围之时,那些贼人比我等更为惊慌,贼首还以为围攻之人也是官兵,求我等去说一说。”  庾逸颔首,又问:“邓司马方才说那些贼兵射术极好,当是训练有素的武人。不过武人也有高低之分。以邓司马之见,他们是江湖上的武人,还是行伍中的武人?”  “行伍中的。”邓廉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非行伍不能办到。”  庾逸道:“这一点身为紧要。若是行伍中人,找起来也要容易些。其次,世子昨夜行迹,除了告知过在下和褚将军,还告知了谁?”邓廉摇摇头:“在下先前也与褚将军议论过此事,世子确实只告诉了褚将军与公子二人。褚将军也守口如瓶,连家中夫人也并未透露,故而在下与褚将军猜想,并非走漏了消息,而是这幕后之人,似乎对世子的行事方式十分熟悉,知晓他今夜必会去讨伐山贼,所以设下了此局。”  会是谁?  庾逸问:“在下曾听子珩说,王妃疑心闾丘颜就在附近?”  孙微蓦地想起桓令仙的话。  ——“原来你急了。你找不着长史,才来找我,对么?只可惜,对付你,还用不着长史亲自动手。他只需发号施令,自有人替他收拾你!”  孙微沉吟片刻,道:“寻了这么久仍未寻着,我猜想闾丘颜本人应当不在京中,他恐怕有帮手,”  庾逸道:“如今尚且无真凭实据,下这个定论还太早。褚将军既然去了那事发之地,在下便进宫一趟好了。建康附近的驻军,除了北府还有禁军,在下请太子帮忙,查起来应当不难。”  孙微想,这倒是不错的法子。  “幸亏世子有褚将军和庾公子这样的朋友,在危难时候仗义相助。”她道,“宫里虽派了廷尉左监来查此案,但据说他是新人,如今元宵未过,任命还未下,他恐怕还不愿上值。”  庾逸抬眼看她,正要说话,曹松便进来禀报,说廷尉的人来了。  孙微讶然,问:“莫不是新来的廷尉左监?”  曹松道:“是廷尉左监麾下的主簿来了,名唤吴善。”  正说话间,仆人已经领着吴善到了堂前。  只见他进来就跪拜行礼:“下官吴善,见过王妃,见过左监。下官来迟,请左监恕罪!”  孙微怔了怔,倏而明白过来,看向庾逸。  庾逸微微地笑了笑。  “在下还不及向王妃禀报,”他说,“新上任的廷尉左监,正是在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二章 左监(下) 庾逸入仕,虽是孙微早有的谋划,可这一切来得着实有些突然。  吴善是刚得了庾逸将任左监的消息,便追到了庾府,继而又追到了豫章王府。只不过,该问的事,庾逸已经问过了,只令他在堂外等候。  “任职的文书还未下,在下不敢擅自提起。若非吴主簿匆忙造访,说破了这消息,在下恐怕要等元宵后才能告知。”  “公子着实严谨了些。”孙微道,“只是公子一直不愿入仕,怎忽而想明白了?”  庾逸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一笑,反问:“王妃莫非不知?”  只这句话,孙微便知是周昶促成了庾逸入仕。  她说:“妾没想到竟这般快,公子是何时决定的?”  “其实早在年前,在下便进宫与太子禀明了入仕之意。太子自是乐意应许,只不过,在下想去的是廷尉,令太子颇有些为难。廷尉掌管刑狱,在朝中举足轻重,太子说须得与王仆射商议,还须得有十足的理由。那时就快过年了,太子说过年后再做计较,在下看这情形,也未抱希冀。谁知,忽而出了子珩这档子事。”  孙微了然:“莫不是太后令太子严查罪魁祸首,太子顺水推舟,将公子送进了廷尉?”  “正是。”庾逸道,“就在今晨,太子将在下召到宫里,说太后震怒,令他着手彻查此事。正当用人之时,太后十有八九会答应。”  “原来如此。”孙微颔首,不由心头一松,道,“有庾公子出手,妾也就安心多了。”  庾逸道:“如今子珩仍卧床养病,王妃留在府上照料便是,接下来的事情,可交给在下去做。”  他说罢,便作辞而去。  孙微看着他的背影,对邓廉吩咐道:“派个人看着庾府。”  邓廉不解:“王妃莫非信不过庾公子?”  “不是看着庾公子,是要看着桓令仙。”孙微道,“无论她见了谁,或是谁入了庾府,都不得遗漏。”  “何不请庾公子看着桓令仙?”  孙微摇摇头:“他们是亲戚,做事不能做绝。庾公子已经为世子着想至此,不可再让他为难。”  邓廉赶紧称是。  ——  入夜时分,褚越来到了豫章王府。  外面着实寒冷,风也大,他一路疾行,脸被冻得通红。  见了孙微,褚越并不多客套,喝一口阿茹奉上热茶之后,恼道:“那山谷被一把火烧的精光,连一具能看的尸首也没能留下。”这倒是在孙微预料之内。  “妾今日听邓司马所言,便觉得那凶手办事十分严密,不可能不善后。”她说,“果然如此。”  “那贼人的凶险,可不止于此。”褚越恨恨道,“还有人要陷害我北府。”  孙微讶然。  褚越递上一块被烧的残破的腰牌,上头隐约可见“北府”二字。  孙微蹙眉想了想,道:“此物,即便不是伪造的,也不可说明此事与北府有关。毕竟北府十万人之多,如何能保无人遗失?只怕去市中转一圈,只要能出的起价,便能买到。”  “虽是如此,一旦查起来,也免不得麻烦。”褚越道,“不过在下可以向王妃保证,不是北府的人。自从北府兵变之后,在下已经在各部插入心腹,但凡有人私自离营,在下即刻就会知晓。在下思来想去,这一招,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手段,要引官府往北府去查。”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世子可跟王妃说了,北府藏着什么?”  藏着桓安。  孙微心中豁然开朗。  “此事王妃知晓就好。在下是担心有人找到了相同的证据,告到王妃这里,让王妃误以为在下刻意隐瞒,届时,就算是在下有理也说不清。”  孙微道:“将军考虑周到。不过将军放心,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日后即便遇到这样的事,妾也会向将军询问清楚,必不擅自猜疑。”  说罢,她将那腰牌拿过来,扔入炭盆之中,看着火苗将它吞没。  心思百转。  闾丘颜的那张脸,在脑海之中愈发清晰起来。  褚越又去探望了司马隽。  司马隽仍在昏睡,不过旁边侍奉的仆人说,方才他出了一身汗,烧热褪下了一些。  褚越叹口气,对孙微道:“行军打仗之人,总有负伤卧床的时候。可是,在下从未想过他会这样。”  孙微与他走出室外,道:“有一事,妾以为,须得抓紧弄清才是。”  “何事?”  “贼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孙微道,“山贼闯入棠园,为的是寻找桓安,诬陷北府也是为了桓安。可他们却布下周密的陷阱,为的是取世子的性命。若伤了世子的性命,事情就复杂了,这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这里头,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目的?”  “在下早前亦有同感,”褚越道,“不过一直想不透。经王妃提点,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这看起来倒像是一伙人突然拆了伙,各自办各自的事去了。”“如此被带着走不是办法。”孙微道,“早前孙乔抓住的两个山贼被关押在何处,将军可知?”  ——  褚越在城外有一处庄子。  仆人将一处柴房的门打开,走出来两个瘦弱的山贼。  天寒地冻,二人瑟瑟发抖,见到褚越,连忙跪下磕头。  “你们走吧。”褚越道。  二人颇是错愕,又是惊喜,又是犹豫。  “敢问将军,怎的突然将我二人放出来了?”一人小心翼翼问道。  褚越瞥他一眼:“放出来还要问道理?不想走了?”  “不是不是。”另一人赶紧道,“小人就琢磨着,若是无甚大事,将军可否发发慈悲,给我二人赏些御寒的衣裳?”  “不想走就回来吃刀子。”押送的将官说罢,从腰间拔了剑。  二人连忙求饶,再不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  褚越对将官吩咐道:“远远跟着,切莫跟丢了。”  将官应下。  一日后,褚越带着新的消息再次拜访孙微。这一回,他把庾逸也一并叫上。  “王妃猜得不错,那两个山贼果然不简单。”  孙微心中一动。  先前,她将事情首尾捋顺,发现从一开始就有蹊跷。  山贼在棠园并未寻着桓安,随即一哄而散。人人都走了,唯独这二人被孙乔抓住。果真是孙乔锲而不舍的回报么?亦或是他们故意让孙乔抓住的?  若是后者,他们故意将司马隽引向山寨,害死了山寨里的同伙,则他们是内鬼。如是内鬼,则后头的事主便是真的凶手。  “怎讲?”孙微问。  褚越答道:“那两个山贼,回到那山谷之中,在废墟中挖了好一阵,并无所获,似乎钱财都被烧干净了。他们颇为羞恼,商议之下,他们回到建康城,拜访了城西的一户人家。”  “谁家?”  “一户姓杨的人家,主人名唤杨奇,看着是个寻常平民,不过,他其实还是尚书府的门客。”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入宫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尚书府。  这个消息令孙微既惊喜又踌躇。  惊喜的是终于有了新的进展。而踌躇的是,王磡与豫章王府的仇怨着实多得很,并不差这一桩,孙微也一时无法撼动他。  “事不宜迟。”孙微想了想,对庾逸道,“还请庾公子即刻令人去捉拿杨奇。”  “晚了。”褚越摇摇头,“他死了,如今他家中正在办丧事。”  孙微一惊:“如何死的?”  “说是昨夜走夜路,掉到河里淹死的。”褚越道,“当知只他一人,如何掉下去的也不知。”  “那两个山贼呢?”  “他们入了杨宅后就再未出来。到了今天早晨,有人在城外看见了他们的尸首。”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安静。  “总之尚书府脱不了干系。”庾逸道,“杨奇既是王仆射的幕僚,又与贼人牵扯,查到尚书府头上便是理所当然。”  “虽是如此,仍缺了人证物证。”褚越问,“如今我等所知,皆口头所得,尚不足以向尚书府问罪。如此一来,尚书府的线索就又断了。”  孙微沉吟,问庾逸:“不知袭击世子的那群武人,是否有着落?”  “还在查,”庾逸道,“在下已经禀明太子,太子令七尉部总管与在下一道清查。只是禁军人数众多且分散,查起来费时费力。”  孙微点点头,又问褚越:“褚将军方才说,杨家在办丧事?莫非杨奇还有家人?”  “正是。”  孙微对庾逸道:“两个山贼既是入了杨家后失踪的,那便从杨奇的家人下手。”  庾逸沉吟:“明着去查杨家,只怕要打草惊蛇。若这后头果真是王仆射,不知他又要使出什么手段。”  褚越冷哼一声:“怕什么?在下亲自护送庾公子去杨家,看谁敢动手。”  “褚将军切莫轻举妄动,”孙微道,“此事,须从长计议。褚将军手握北府,亦是王仆射所垂涎,此时更不容有失。”  她说罢,对庾逸道:“请庾公子等妾的消息。若不得不与尚书府冲突,须得先得一个人的应允。”  三人商议一番,褚越和庾逸便告退了。  孙微枯坐在原地,思索了一番接下来要办的事,定了定神,站起身来。  自司马隽受伤后,这王府显得格外冷清。她行走其间,有片刻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那时司马隽在江州,偌大的府里头从早到晚只她一人。  身上有些凉。  孙微拢了拢身上的裘衣,走进司马隽的卧房里。  曹松亲自喂司马隽用了药,如今收拾收拾,正要退下。  “世子今日如何?听说太医方才来了?”她问。  “太医刚刚离开。还是老样子,施了针,说还须等世子醒来。”曹松回道,“不过太医说,世子病势平稳,可见药石有效。”  孙微应下,看了看司马隽,在床边坐下。  窗外西风呼啸,偶尔坊巷里响起一两声爆竹,传到院子里来,更显寂寥。  “过两日就是元宵,听闻今年的花灯甚是热闹,妾想去瞧瞧,世子去么?”  他还是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回应。  孙微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她起身,走出门外,唤来阿茹。  “让曹常侍给宫里递个帖子,就说我求见太后。”  ——  太后允了孙微入宫,但没有立刻见她。  内侍将她引至偏殿歇息,等候召见。  平日里,孙微打点内侍宫人一向阔绰。这些人私底下见了她,也颇为热络。  孙微接过内侍递来的热茶,和气地说:“方才,我在宫外往见了长公主的车驾,不知可是在长公主在与太后说话?”  “正是,”内侍笑道,“不止长公主,王仆射家的大公子也在。”  孙微道:“正当年节,太后又爱热闹,有儿孙陪伴,她想必十分高兴。”  “不瞒王妃,是,也不是。”  “哦?”  那内侍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大公子要去荆州当刺史了。太后虽乐见如此,却也十分担心。当下,她就在殿中叮嘱大公子,已经说了小半个时辰了。”  孙微神色平静,心头却咯噔了一下。  早前,她与司马隽议论过,王磡大约会通过朝廷,将荆州刺史的位子据为己有。  只是未料,他这般心急,俨然已经办成了。  她喝一口茶,颔首微笑:“大公子乃人中龙凤,莫说荆州刺史,将来必是前途无量。也不知大公子何时动身,我也好送上薄礼。”  内侍回道:“听闻过两日便动身了。”说罢,他忙又笑道,“不过都是小人道听途说来的,王妃切莫说出去才是。”“那是自然。”孙微说罢,向阿茹递了个眼神。  阿茹旋即摸出一只荷包,塞到那内侍手中。  内侍掂量着荷包的分量,知是金子,笑盈盈地受了,给孙微行礼。  喝了一会茶,长公主那头也退了出来。  内侍引着孙微入殿去,在门口遇见了长公主和王治。  孙微上前见礼,长公主关切地问:“我听闻了阿隽的事,现下如何了?”  那面上的神色,乍一看,仿佛有七八分的真诚。  孙微露出担忧之色,道:“禀公主。世子仍旧昏迷不醒,凶手仍不明去向。”  “冤孽。”长公主痛心地叹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道,“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管派人到我府上知会。”  “多谢长公主关照,妾明白了。”  长公主点点头,便带着王治离去。  孙微站在廊下,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妃,太后有请。”内侍禀道。  孙微颔首,随内侍入殿。  太后颇有些疲倦了,见了孙微也不废话,只道:“听太医说,阿隽的伤,仍不见起色?”  “正是。”孙微说着,用帕子点了点眼角,“高热昨日就退下去了,但仍没有清醒的意思。是妾无用,光看着世子受苦,竟帮不上一点忙。”  “你又不是太医,这个时候能帮的上什么忙?”太后揉了揉额角,颇有几分不耐烦,“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在京师的地盘打阿隽的主意!阿隽也是!早前不是说还在荆州么?怎的突然回到京师逮山贼去了?我初听闻时,都以为是我听错了。阿隽不是说已经将桓安缉拿了么?现今那桓安又在何处?”  “妾也不知。”孙微哽咽道,“说来,此事也是蹊跷。世子才回来,那些贼人竟就这般巧合,袭了棠园。世子急着抓贼,连一口饭也顾不上吃就领人讨贼去了,更别提交代桓安所在。”  太后愤愤道,“必是有歹人在背后作祟!”  她看了一眼孙微哭哭啼啼的模样,又道:“说吧,你此番主动求见,所为何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田氏(上) 孙微擦了擦眼泪,道:“谋害世子的凶手,妾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不过这疑犯来头不小,妾不敢做主,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听着,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有眉目了?”她说,“是何人?”  孙微欲言又止,低头支吾道:“妾不敢说。”  太后沉下脸:“便是再大的来头,竟敢袭击堂堂豫章王世子,便是大罪。畏畏缩缩像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孙微随即将如何查到了那两个跑了的山贼,又如何查到了杨奇,一一告知太后。  太后听罢,沉默良久,终于才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下令查王磡?”  “妾不敢!”孙微赶紧道,“王仆射是世子的姑父,又是太后为世子定下的亲家,妾相信王仆射绝不会加害世子!”  太后神色稍松,长长地“嗯”了一声:“你的意思?”  孙微早已斟酌好了说辞,道:“妾以为,必是有人要陷王仆射于不义,挑拨离间,让王仆射与世子反目。更有甚者,此人处心积虑要毁了太后为两家定下的婚事,要与太后作对,是可忍孰不可忍。妾请太后允妾彻查杨家,找出那主使之人,还给世子一个公道,也还王仆射一个清白!”  太后沉吟,思量着孙微的话。  “太后已经令庾逸彻查此案。若那杨奇不妥,让庾逸去查就是了。你是如何想到,今日要进宫与我回禀此事的?”太后徐徐问。  “妾深知流言伤人。”孙微道,“这若是查下去,必定少不了有人到太后跟前嚼耳根。太后叮嘱过妾,万事要向太后禀报,便是要绝了这等小人从中作梗的路子。妾谨记太后教诲,故来禀报。此乃其一。其二,妾只想查明事情首尾,将凶手绳之以法,并非针对王仆射,也绝对无意破会两家的婚事。妾与太后一样,盼着司马氏与王氏永结秦晋之好。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缓缓点头:“你既然能想到这一步,可知你如今长进了许多,懂得了些分寸。不过你既然懂分寸,便知凡事都有界限。我答应了你,你也须顾及我。杨家你可以去查,但正如你说的,王仆射和长公主是阿隽的姑父和姑母,他们不会害阿隽。为了两家的关系,也不能惹出人命。这两条不能坏了任何一条,否则我拿你是问,知晓了?”孙微连忙叩拜:“妾遵命!”  告别的太后,孙微走出宫苑。  宫门外寒风四起,阿茹赶紧为她披上狐裘。  “回府么?”阿茹问。  孙微摇摇头:“去杨家。”  “现在就去?”邓廉讶然,道,”且容臣回府召集护卫。“  “不必了。”孙微道,“庾公子已经领着武侯等候。”  ——  为免打草惊蛇,庾逸和武侯离杨家尚且有些距离。  待得了孙微的消息,才与孙微一道到了杨家前。  路上,庾逸向孙微说起杨奇此人。  杨奇出身东阳郡,因着在老家有几分才气,被举荐至尚书府当个幕僚。  尚书府的幕僚数以百计,杨奇在里头不算出挑,但拿着尚书府的俸禄,尚且能养活一家子。  “杨家如今只剩下杨奇之妻田氏带着一双儿女。她打算将杨奇的棺椁运回老宅安葬,不过奈何孤身一人,还带着年幼的儿女,恐怕无法成行。”  孙微听罢,问道:“杨奇没有别的兄弟帮忙么?”  “听闻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庾逸道,“不过他弟弟不过是个农人,手头拿不出盘缠,又隔着路程,也一时没法过来帮忙。”  孙微颔首,道了声知道了。  到了杨家,门上挂着白,示意府中正在办丧事。  庾逸让吴善上前叩门,不过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人在里头?”庾逸问。  “在里头。”吴善回道,“在下照着左监的吩咐,一直派人盯着这宅子,里头的人不曾出来。”  庾逸吩咐道:“破门吧。”  “这……”吴善道,“左监有所不知,廷尉办案也有所顾忌。尤其是擅闯丧场,出了事,日后左监恐怕遭人弹劾。”  “出了事就说是我的意思,”庾逸道,“去办吧。”  吴善得令,当即令武侯破门而入。  府内,田氏抱着女儿,依偎在棺椁旁。  “你们是什么人?”田氏瞪大眼睛,面露惶恐地问。  孙微示意庾逸按兵不动。  “我乃豫章王妃,”孙微在阿茹的陪伴下,上前问道:“你是杨先生的妻子,田夫人?”  田氏听罢,赶紧磕头,哭道:“夫君伤了世子,是夫君罪有应得,已经被老天惩罚,暴毙而亡。还请王妃就当夫君用命赔了罪,放过妾母女吧!”她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磕头,旁边的女童被吓得嚎啕大哭。  孙微令阿茹去安抚女童,自己则将田氏搀扶起来。  “我今日来,并非问罪,不过有事请教一二。夫人据实答了,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这话,夫人可明白?”她说。  田氏听得这话,显然镇定了许多。她忙擦了擦眼泪,唯唯诺诺。  “夫人是何时知晓杨先生伤了世子的?”  “事发当夜,妾便知晓了。”田氏嗫嚅道,“是夫君亲口告诉妾的。”  “杨先生可说过,他是与何人合谋此事?”  田氏摇头:“不曾,夫君对妾向来不说这些,妾也不懂那许多。只是那夜之后,夫君就烦躁地睡不着。昨夜,他说出去走走。只是未料,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掉到河里淹死了……”  她说着,又哭起来。  孙微看着她,只觉得怪异:“夫人莫非不曾怀疑杨先生的死因?若杨先生是被人害死的呢?”  “怎会是被人害死的?”田氏赶紧道,“夫君的确是从水里被打捞出来的,他们都说是酒醉落了水。”  孙微看着她,淡淡道:“别人不说,就单说我。杨先生将世子害到这个地步,夫人难道不怀疑是我令人将他推到水里的么?”  田氏惊惶地看着孙微,忙道:“妾不敢,妾万万不敢!”  说罢,她又要跪下磕头。  孙微将她拉住:“既如此,我再问夫人。近来,可有两个外人来找过杨先生?”  “确有过!”田氏道,“妾并不认识是谁,只知夫君跟他们说了两句话,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走了?”  “正是。”田氏道,“那二人邋邋遢遢的,身上都穿着单衣,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来路的。”  孙微徐徐道:“我早就令人看着夫人这院子。据我所知,那两人进了夫人的宅子后,就再未出去。”  田氏脸色大变,终于跪了下去。  “妾并非杀人!与妾无关!”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田氏(中) 孙微看她慌张至此,仿佛是全然没有被人如此逼问的准备。  “夫人既知道此事关乎人命,便也该知道轻重。”孙微道,“唯有夫人将实情告诉我,我才能帮夫人洗清这冤屈。”  田氏却一副惨然之色,瘫坐在地上。  “妾什么也不知道,”她一个劲地摇头,哭着道,“妾也无一点冤屈,只求王妃饶了妾吧……”  “是么?”孙微道,“夫人不想知道杨先生的真实死因,不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人都死了,还说那些做什么?”田氏道,“妾说过,妾什么也不知道,妾只求王妃莫再为难,求王妃了!”  她说罢,又要跪拜。  孙微看着一个劲磕头的田氏,正当思索,忽而听庾逸在身后道:“在下记得,杨先生与夫人育有一子一女,怎不见令公子?”  ——  江原的府上,管事引着李陌,匆匆入了书房。  李陌朝江原拱手一礼,开门见山:“我离京一趟,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师父怎不早些写信给我?”  “我也不比你知道早多少,”江原叹口气,道,“没想到,竟是出了这等事。”  李陌定了定神,郑重问:“果真是大公子派人伤了世子?”  江原面色凝重地点头:“大公子亲自跟我说的,错不了。”  李陌只觉气闷,缓了片刻,冷冷道:“我就说那些个山贼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胆敢打世子的主意?”  说罢,他又问:“起初,我与师父商议的,是让众幕僚设法去寻桓安么。大公子怎会掺和进来?”  “起初的确如此,杨奇也不过寻了一群山贼去棠园搜寻桓安。那些山贼跑得快,不会留下踪迹。”江原道,“只是大公子无意间听闻了这消息,自作主张地找上了杨奇。他许诺杨奇,若能除掉世子,则让杨奇当荆州长史。他还说无须杨奇大动干戈,只要与那山贼知会,引世子去那贼窝剿匪便是。其余之事,大公子自会安排。”  “如此说来,那些个武人都是大公子安排下的?是什么来头?”  江原摇摇头:“大公子不曾说,只道是他的人,不会走漏消息。”  后来的事情,李陌都知道了。李陌明白王治的想法。  从去年起,王治便对司马隽怀恨在心。只因司马隽在临海郡耍了他一道,教他替太子做了嫁衣,到手的孔岐白白送给了太子。而后,司马隽又坏了王磡的大事,搅黄了对荆州的讨伐。  可王治此举,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现在还不是动世子的时候,”李陌道,“以大公子的手段,根本杀不死世子。若杀不死他,则后患无穷。”  “话虽如此,可大公子一心想办成大事。尤其是讨伐荆州之事落空后,仆射私下对大公子发怒,斥他不成事。仆射越是如此,大公子便愈发要争一口气。此番,他知道一旦说出来,便会有许多人出来阻挠,故而他只跟杨奇商议,不曾告诉别人,所以也无人去劝阻他。”  “如今还有人知晓真相?”  “也就只有仆射。”江原道,“上次我曾依你之策,向王仆射献计,让大公子先遥领荆州刺史的职缺,待荆州局势稳定了,再赴任。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仆射有意让大公子避嫌,于是让他尽快去荆州上任。”  李陌如临大敌:“如此,刺史府的幕僚如何安排?”  “仆射从尚书府抽了几名得力干将陪着大公子过去。我今日唤你过来,便是要问你,我打算着将你也安排过去,你可愿意?”  李陌的思绪飞快转动。  “自是愿意,”李陌道,“只是我在若耶山还有些事务,须得处置妥当才能走。”  “那倒是无碍,”江原道,“你自去处置就是。”  李陌应下。  “不知杨奇如何处置?”李陌又问。  “他死了。”  李陌毫不意外,摇摇头:“杀人本就是下乘手段,极易被人寻着破绽。大公子既担心杨奇出岔子,将他打发会老家就是,何必痛下杀手?”  “世子被打的晕厥过去,大公子沾沾自喜,向仆射邀功。仆射反倒将他骂了一顿。大公子恐怕是一时慌了神,于是就着人害死了杨奇。”江原无奈道,“你说得不错,杀人是下乘手段。如今,那破绽已经有了,豫章王府盯上了杨奇的遗孀。”  李陌忙问:“大公子如今如何应对?”  “他绑了杨奇的儿子,逼杨奇之妻田氏将这一切归罪给杨奇。”“荒唐!”李陌道,“杨奇是何许人也,哪里来的本事,纠集这一群武人置世子于死地!豫章王府岂会相信田氏的片面之词?”  “信不信不知。”江原道,“不过,当下豫章王府的确未再去寻田氏,杨家周围的盯梢也悉数撤走了。”  李陌自是不信。  “那杨奇的儿子如今在何处?”  “自是在大公子手里。”江原道,“那田氏已经变卖了家产,打算着送杨奇回乡安葬。她说,他们一家将远离京师,再不回来,求大公将儿子还给她,放他们一条生路。大公子毕竟有几分心虚,于是答应将其子送到码头,与田氏会合。”  李陌一怔:“何时动身?”  江原看看天色:“现在应该已经动身。”  李陌当即道:“请师父立刻阻止大公子,到了这一步,万不可将杨奇的儿子还回去!”  江原不明所以,但知晓李陌向来是个镇定的人。能教他如此紧张,必定是大事。  他即刻令人去向王治传话。  不久,尚书府却传回来消息,说王治的人已经出发了。  李陌颇有几分无语。  “也不知那田氏究竟知道些什么。总之瞒不住了,请大公子尽快动身去荆州吧,越快越好。”  ——  王治知道些轻重,没有亲自前往,只令尚书府校尉邬峻亲自带杨奇的儿子前往码头。  不过,邬峻才将将入了码头,便被廷尉的武侯团团围住。  田氏得以接回小儿,抱着他痛哭起来。  庾逸上前对田氏道:“若无要事,请夫人切莫再回建康。远离这是非之地,将儿女抚养成人,才是紧要事。”  田氏对他拜了再拜:“多亏左监,助妾得以跟小儿团圆!妾来世必结草衔环,报左监大恩!”  庾逸笑了笑:“夫人记住我的话,便是幸事。”  他说罢,催促田氏登船。  田氏转身登船,行至一半,又回头问:“妾再冒问一句,今日不曾见到豫章王妃,不知她何在?”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田氏(下) 庾逸看着她,道:“夫人为何想见王妃?”  田氏望着他,欲言又止。  庾逸温声道:“此间鱼龙混杂,王妃金玉之躯,不便前来。。夫人若有话,何不告诉在下,在下定当传达。”  田氏思索再三,只得应下。  “那日,王妃想知道夫君的谋划,可夫君的确并未跟妾说许多。不过夫君那时十分高兴,只道若此事能成,他就能当荆州长史。届时,大公子是个遥领的刺史,并不真的去荆州,那么他这长史,地位便与刺史无异。夫君必是想着这些,才昏了头。他平日里是个极善之人,断不会做出杀人越货之事。他一时被蒙了心,才害了世子,自己也遭了报应……”  田氏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继续道:“王妃知道夫君与这凶案脱不开干系,却不但既往不咎,还出资雇人租船送妾回乡。妾今日见不得她,无从磕头谢恩,回去后,自当抄诵经文,为王妃积德。”  庾逸听罢,不由地问:“夫人可知,是谁承诺了杨先生,待事成之后可为长史?”  田氏摇头:“妾只知道这些,再多的,夫君确实不曾提及。不过,夫君平素与江长史来往最多,也不知是不是江长史说的?”  庾逸记下了江长史此人,而后便不再勉强田氏。  待目送船离岸,庾逸便前往豫章王府。  孙微听闻田氏已经带着儿女安然离开,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听完了田氏的话,她又陷入了沉思。  “能承诺杨奇为长史的,恐怕只有王磡父子。王磡说话自是有分量,而王治将为荆州刺史……”  “王治将为荆州刺史?”庾逸忽而问。  “正是。”孙微道,“妾昨日入宫拜见太后时,遇见大公子正向太后辞行。听闻,他这两日便要动身前往荆州。这任命,应当是要等到元宵后,朝中才下文书。”  庾逸蹙眉,片刻,道:“可田氏说,王治本是要当个遥领的刺史的,并不亲自去荆州。怎的突然变了?”  孙微脸色微变:“王治突然去荆州,是为了避嫌的?”  庾逸一怔。  孙微想了想,继续道:“王磡的确可能允诺杨奇为长史,可是以杨奇的资历,他当长史,不可服众。这允诺,听起来颇为草率,妾以为应当不是王磡所为,而是王治。”“若果真是王治,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庾逸目光锐利,“他的确是去荆州避嫌的。”  “不能让他走。”孙微当即道,“此去荆州,山高水远,要找他问话也难了。”  庾逸起身道:“王妃放心,不会放他走。”  ——  当日,庾逸便率廷尉去了尚书府,带走了王治。  太后宫中,长公主不等内侍通传,就匆匆穿了进去。  “母后可知,庾逸竟敢抓走了阿治?”  太后露出讶色,让正捶腿的宫人退下。  “是么?”她说,“庾逸为何抓他,可有说法?”  “说什么阿治伙同仆射的幕僚杨奇,蓄意谋杀豫章王世子。”长公主气道,“简直胡言乱语!阿治与阿隽是堂兄弟,阿治无缘无故,为何杀他?”  太后的目光定住:“庾逸可说了手上有什么证据?”  “无凭无据!”长公主道,“若非庾逸搬出母后,说是奉母后和太子之命彻查此案,我又岂能让他带走阿治?母后,庾逸竟敢矫诏拿人,简直无法无天,这还得了!母后快快传谕,令他放了阿治!”  太后却没有接这话。  她喝一口茶,看着长公主:“你问过阿治么?他究竟做没做这事?”  “母后!”长公主颇有几分难以置信,“母后竟然疑心阿治么?他可是母后的外孙!”  “可阿隽也是我的孙儿。”  太后只淡淡一句,长公主忽觉心中一寒。  “阿治是我的儿,我知他做不出这样的事。”长公主断然道。  “既如此,何不查几日?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自会让庾逸辞官,给阿治赔罪。”  “查几日?”长公主反问,“我儿并无过错,为何无缘无故地查几日?阿治本来明日就要去荆州上任,连文书都拟好了。如今被廷尉扣住,疑心他谋杀亲堂弟,阿治脸面何在,还能去当这刺史么?”  “他德行并无差池,为何不能?”太后道,“行了,不过被叫去问话,何必大惊小怪的。庾逸不是个乱来的,不会亏待阿治。你再不放心,我回头让人敲打他几句就是了。”  长公主仍觉得难以置信:“阿治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母后如此对他?”  太后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阿嫣,你侄儿阿隽还在床上躺在,生死未卜。我是外祖母,也是祖母,自当一视同仁。严查此案,确是我下的旨意,但凡谁有嫌疑,必要问清查明。你们府上的幕僚无缘无故地死了,这么大的牵连,难道不能当好好问一问么?你回去吧,阿治并非孩童,日后还要当此事,这点风浪经不起么?莫把他惯坏了才是。”太后言语间已经有了几分薄怒,长公主纵然不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退下。  待长公主离去,太后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孙微便从后头地屏风里走出来。  太后看她一眼,冷冷道:“我是万万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日。教你瞧着我母女二人争执。”  “谢太后回护。”孙微道,“诚如妾方才所言,庾左监抓住了尚书府校尉邬峻。他已经招供,说是奉大公子之命,将杨奇之子交还杨奇家人。由此可证,大公子的确与杨奇之死有关。”  “不够。”太后道,“杨奇是尚书府的人,即便死了,尚书府也自有说法,轮不到豫章王府和廷尉指手画脚。”  说罢,她看向孙微:“我只给你三日,找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不但庾逸要降罪受罚,你也要亲自登门,向王磡和长公主赔罪。”  孙微听罢,忙叩拜道:“妾定不负太后所托。”  待出宫,天已经黑了。  先前,孙微刚听闻庾逸在尚书府拿下了王治,便进宫求见太后。  她知道长公主定会恶人先告状,而且也不知会把话说的多难听。  所以她不得不先行一步,稳住太后。  三日,十分紧迫。  她让邓廉派人将这消息传信给庾逸,便回府去。  曹松看她平安归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王妃总算回来了。”他道。  孙微见他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之色,安慰道:“去见太后罢了,常侍不必紧张。  曹松道了声是,而后又禀道:“王妃方才进宫之时,孙公子来探望世子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争执(上) 孙乔依司马隽的吩咐,仍旧每日去棠园。  司马隽受伤后,孙微曾让曹松知会棠园的管事,令其监督孙乔读书和习武。若孙乔问起司马隽,便说司马隽去了外地,一时半会回不了。  不过,随着司马隽受伤之事渐渐传开,连孙乔也瞒不住了。  “孙公子十分牵挂世子,几乎要给臣跪下。臣见他如此,实在不忍,于是自作主张带孙公子去探望世子,请王妃责罚。”  孙微自是知道孙乔那磨人的性子,曹松想必不是他的对手。  “无碍,事已至此,由他去吧。”孙微道,“不知孙公子说了什么?”  “孙公子说,若是他当初并不执意去抓那山贼,世子就不会去捣贼窝,也就不会受伤。因此,他颇是自责。”曹松道,“孙公子心地善良,臣只安慰他说,那些山贼光天化日之下作恶,世子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绳之以法的。既然那日不办,改日也要办,请他不必自责。”  孙微轻轻颔首,问:“孙公子还说了什么?”  “孙公子问,可否到王府里看书。世子至今昏迷,一个人很是孤单,他想陪陪世子。”  孙微觉得头疼。  这稚子着实得寸进尺。  司马隽既然昏睡不醒,哪里知道孤单?  她瞧曹松动容的神色,心生警惕:“常侍莫非应了?”  “自是没有,”曹松忙道,“臣说一切还得由王妃定夺。只是孙公子听闻如此,颇有失落之色。他说王妃一直不见,似乎不喜他。”  孙微哭笑不得。  她这弟弟就是心思多。  “孙公子有心了。”孙微道,“不过太医也说过,世子须得静养,身边只宜留服侍之人。孙公子好意,还请常侍婉拒才是。”  曹松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囊,都爱:“孙公子说,这是他母亲李氏去给世子求的平安符。这物什有讲究,不能随便入屋,臣便暂且收下。除此以外,李夫人还让孙公子送来了一袋米,说是托人从安宁捎来的,比建康城里买到的好吃。”  孙微接过那布囊。  那样式何其熟悉,虽是寻常布料,针线却做得十分好,一看便是出自她母亲之手。李氏是个安分守己的妇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因着他们这一对野心勃勃的父女,她不得不远走他乡,前途难测。  孙微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愧疚。  “常侍说的是,此物不好随便入屋,便就交给我吧。”孙微道,“明日,还请常侍挑几件礼品,派人过去,替我问孙公子母亲问好。早前听庾公子说,孙公子一家在怀安县侯那边有些不如意,不知如今是否好些了?另外,也顺带问问,如今孙公子的父亲在任上做得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曹松应下。  孙微交代一番之后,往王府里走去。  “世子今日如何?”她问。  “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日太傅遣人来问,说为太傅治病的老神医,是郡主费了许多功夫找来的,颇为奏效。太傅问王妃,可要请那老神医过来,为世子看一看?”  孙微沉吟片刻,心生一计。  “如此,自是要请。”她说,“快快去给太傅回话。”  曹松应下,自去办事。  孙微旋即又令人唤来邓廉。  “太傅那边,要派一位神医来为世子治病。待神医来过之后,你可去放出一个消息。”  邓廉问:“什么消息?”  “就说世子醒了,世子看见了凶手的模样。”  ——  长公主气冲冲地回到尚书府,正打算着对王磡埋怨一顿,却正遇见庶出的二公子王宽从里头出来。  王宽也未料遇见她,连忙收起嘴角的笑意,上前做礼:“见过母亲。”  长公主冷笑:“出了什么好事,竟教你这般高兴?”  王宽赶紧道:“没什么,只是父亲方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儿子听了心头高兴。”  “哦?”长公主眉头轻挑。  王宽见状,唯恐又被她奚落:“父亲方才还问,母亲怎去宫中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儿子正要出来看,就遇着了母亲。”  长公主不打算与他多话,冷冷地“嗯”一声,径自进了王磡的书房。  “公主回来了?”王磡看了一眼江原,江原识趣地退出门外。他亲自给长公主倒了茶,问:“太后说了什么?”  长公主暂且按住心中的不快,说起正事:“我看母后是老糊涂了,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只道阿治虽是她外孙,可阿隽却是她孙儿,须得一视同仁。但凡谁有嫌疑,都不得轻饶。笑话,二人岂能一样?阿治比阿隽省心多少。”  她说罢,沉沉叹气:“也不知阿治当下如何了。夫君寻个时机再进宫去劝劝太后吧,从太子下手也可。总之,我不能教阿治呆在廷尉那鬼地方。”  王磡眉头一皱,只道:“公主可向太后说了,庾逸手中并无证据?”  “怎么没说,能说的妾都说了。”长公主道,“可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既不说明白,也不松口。只道是廷尉不会亏待阿治,其余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寻常。”王磡断言。  “自是不寻常。”长公主道,“也不知谁人这般猖狂,胆敢诬陷阿治。”  王磡起身来,踱了两步,徐徐道:“没人诬陷阿治,阿治的确是幕后主使。”  长公主愣住:“夫君说什么?”  王磡叹口气,道:“这是阿治亲口向我说的。”  长公主忽地站起身来。  她瞪着王磡,问:“且不论阿治为何伤阿隽。这么大的事,夫君竟不告诉妾?”  王磡道:“公主也知道兹事体大。公主对太后满心孝顺,若知道了这些,必是愧疚,到了太后跟前,也难保不会露怯。公主想,太后又是何等精明之人。若被她窥出了端倪,公主非但谈听不到太后真实的想法,反倒还会教太后在心头坐实阿治的罪名,害了阿治。”  长公主心里头五味杂陈。  她知道王磡说的不错,可如此被蒙在骨子里,大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方才夫君见阿宽时,说了什么,也打算瞒着妾么?”长公主寒声问。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争执(下) 王磡忙道:“我瞒着公主做甚?正打算跟公主说的。荆州那头,阿治看来暂时是去不得了,我暂且让阿宽以长史的身份过去。”  “长史?”长公主难以置信,“夫君竟让这样的人去做一州长史?”  “我知道阿宽资历尚浅,”王磡道,“故而派了朝廷特使和一干幕僚与他同行。”  他说罢,将一份名册递给长公主:“这些人,都是去荆州替阿治稳住局势的。若阿治这回能全身而退,便可接手一个现成安稳的荆州。”  王磡说得志得意满,可长公主看着名册上一长串的名字,心头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她将名册扔在地上。  “若阿治不能全身而退,夫君便预备着将荆州交给王宽么?”  王磡倒是平静:“荆州总是要有人去的。”  “所以妾才让夫君设法教阿治出来,而不是让阿宽替他去!”长公主道,“谁不知,如今谁到荆州上任,谁就代表着尚书府的脸面。那人,竟是王宽么?王宽这些年有何建树,凭什么去当那长史?”  王磡摇头道:“公主此言差矣。这些年来,我将所有建功立业的良机都给了阿治,阿宽不曾得到一星半点。他没有建树也情有可原。但他虽无建树,并非是他没有能耐。如今阿治既是为旁事绊住,倒可让阿宽出面,也好看看他的能耐。”  长公主冷笑:“是时候?如今是什么时候?妾允夫君留下董氏,可不是为了让她的儿子来抢阿治的功劳的。”  这件事,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王磡也颇有几分不快。  “阿治但凡争气些,莫三天两头地给我惹事,何愁他人来抢他的功劳?再说了,阿宽只是长史,刺史还仍是阿治,怎称得上争抢?”  “我不管,反正王宽不得去。”长公主断然道,“夫君可曾想过,阿治惹事也是为了给夫君抱不平?他见夫君被阿隽处处阻挠,急于为夫君出头,这才惹出了事端。他一片孝心,莫非夫君竟是看不见么?”  “公主如今见他替我出头了么?究竟是给我们惹事,还是给他自己惹事了!”王磡道,“愚不可及!公主身为母亲,怎么容他如此犯蠢!”“我的儿子犯蠢?”长公主气的脸色发白,“夫君莫非忘了,去年阿治是如何在三吴生擒三仙教众的?”  “那小打小闹,有甚好提的。”  “那也是他的功劳!”长公主咬牙,“妾只说这一次。荆州,只能是阿治的。”  她说罢,拂袖而去。  江原站在门外,见长公主出来,忙跪拜行礼。  长公主见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长史身为幕僚之首,莫给仆射胡乱出主意才好。”  “在下不敢。”江原赶紧道。  他战战兢兢地目送长公主离开,额角冒出了冷汗。  片刻后,王磡传唤,江原才起身走进去。  “都听见了?”王磡问。  “听见了,”江原道,“长公主既是不许,要不……”  “妇人之见,不必理会。”王磡道,“先稳住荆州才是当务之急。你方才提议,让李陌等十二个幕僚陪着阿宽去,我允了,后日就动身。”  江原一喜,拱手称是。  “可大公子那头……”  “你亲自去寻刘慨,令他管好下头的人,把嘴关严实,过两年,七尉部总管就是他的。若他管不好,便想想杨奇的下场。”  “朝廷派了特使与二公子同行,何不让刘慨同去?如此一来,想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不妥,”王磡道,“你莫忘了阿治因何被抓。”  “听廷尉的人说,正是因着庾逸察觉了大公子要去荆州,才起了疑心。”  “正是。庾逸此时就在查七尉部,若轻举妄动,反倒教他起疑。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  次日,江原照着王磡的吩咐,将刘慨叫到了一处茶舍中见面。  刘慨一见了江原,就颇为慌张地问:“江长史今日可听闻了豫章王府的小道消息?”  “什么消息?”  刘慨压低了嗓音,对江原道:“我家后门住着一位卖肉的张屠夫,他家中最小的儿子,就在豫章王府里当差。听他说,豫章王妃悄悄给世子找了个神医。那神医看过世子之后,开了一剂药给世子灌了下去,世子突然醒了。据那张小郎所言,世子说他看见了凶手。当下,王府正在找画师,预备着将世子见到的凶手画影描形,好交给廷尉拿人。”江原皱眉,想了想:“这不对。我听闻,当时将军乃是黑衣蒙面行事,且又在深夜之中,世子怎会知晓将军的真面目?”  刘慨懊恼道:“长史有所不知,大公子命在下务必取世子首级,在下自是身先士卒,一骑当先,直取世子首级。只是世子的功夫高强,颇为难缠。在下与他缠斗时,被他揪下了面巾。虽只是一瞬,却也难保他是不是真看见了。”  “竟有这事?”江原一惊,“刘将军怎不早说?”  “在下起初并不觉得不妥。”刘慨道,“只因当时确实天色漆黑,许多火把在缠斗中熄灭。在下本以为即便被揪下面巾,世子也看不见。可如今豫章王府这消息出来,在下越想越不对劲。世子当时距离在下并不远,兴许是真的看见了呢?”  江原沉吟,也觉得此事要紧,嘴上仍道:“竟有这般巧合?将军莫自己吓自己。”  刘慨还是放心不下:“可王府那边确是有了这般动向,长史说如何是好?”  江原道:“容我回去禀告王仆射,再做定夺。在那之前,请将军务必小心,切莫被人诓了去。”  “长史不知,在下这几日一直心惊胆战的,尤其是听闻大公子被廷尉缉拿之后,心中更是无所着落。”刘慨说罢,打了自己一耳光,“怪在下当初愚蠢,为何私自答应大公子这门差事?本应先问王仆射才是。”  这话,颇有些讨好乞怜的意思。  江原也不与他计较,知道:“将军知道错就是了。”  说罢,他随即将王磡先前说的话转告刘慨。  刘慨听了之后,一下跳了起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同谋(上) 刘慨激动地说:“王仆射可不能这样!当时大公子要在下出五十人,在下本就嫌多,可大公子强硬,我才不得不应。五十张嘴,在下如何能全都堵住?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可若谁不小心说漏了嘴,王仆射可不能不管呀!”  “到了那个时候,你待要王仆射如何管?”  “自是出手保住在下脱罪!”刘慨颇有几分激动,“王仆射身居高位,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王仆射莫非不愿意?”  自是不愿。江原不由地想,王磡的情面岂是用来保他的?那是要用来保王治的。  “你的意思,我知晓了,我自会回去向王仆射禀告。”  刘慨不安地问:“长史可当下就回去就问么?在下今日不必上值,就在此处等候长史的消息。”  江原看刘慨这害怕的模样,颇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不知庾左监是否请刘将军去廷尉问话了?”江原问。  “问过了,”刘慨道,“不过问话那时,在下还并不十分害怕,只一口咬定在下那日在家,不曾出府一步。在下瞧着,庾左监神色寻常,应当没有瞧出异样。”  江原连刘慨这话也疑心。  庾逸那样的人,谁能看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将刘慨的情形告知王磡才是。  “那就好,”江原安抚道,“刘将军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刘慨听罢,忙起身送庾逸出去。  只是才踏出雅间所在的院子,二人便望见外头已经围着许多的军士。  为首者,正悠然观赏着边上的一棵茶树。  “二位总算是谈完了,”庾逸浅笑道,“来人,请江长史和刘将军回署中一叙。”  ——  庾逸捉拿江原和刘慨的消息,很快传至豫章王府。  来报信的吴善向孙微道:“左监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在廷尉监里查看卷宗。看到杨奇的卷宗时,他想起田氏离京时提到江长史。据左监所知,江长史本就是管理尚书府中众幕僚的,故而杨奇与之往来密切。左监对这条线索本不报希望,只预备着去找江长史简单聊两句,却意外察觉江长史竟与右尉将军刘慨相约见面。左监预感这二人见面并不简单,于是将这二人一并扣下。”孙微坐在外间,不由地看了看司马隽躺着的内间。  幔帐低垂,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轻声道:“江长史是尚书府幕僚之首,他知道的固然多,可要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恐怕不容易。”  “王妃说的不错,故而,左监又派人去查了江长史的底细,意外发觉,江长史收过一个名唤李陌的弟子。他说,曾听闻王妃提到过此人。”  “李陌?”孙微愣了愣。  “正是。”  孙微蹙眉想了想,也觉得此事有些意思。  “李陌此人,诡计多端,不容小觑。只是他醉心礼佛,平日里似乎在若耶山修行,并不常见于建康。”  “并非如此,”吴善道,“左监今天早晨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是王家二公子今日将启程前往荆州赴任,随行之人的名单里,李陌赫然在列。”  “匿名信?”  “正是,”吴善道,“那信上称世子出事那夜,二公子曾出城,似在暗示,世子的伤乃是二公子所为。”  孙微沉吟片刻:“若二公子去往荆州不假,随行名单不假,写信的人,恐怕就是尚书府里的人。可若说这是二公子所为,我却宁愿相信是大公子所为。”  “左监也这么说。”吴善道,“可就算如此,也是怪异。这般时节,尚书府里头怎会出了内鬼?这岂非给了我们证据,证明尚书府与世子受伤的确有关联么?”  孙微缓缓点头:“无论如何,既是证据,便好好收着。不知左监接下来打算如何?”  “自是扣下二公子。大公子既然进了廷尉,便没有单独放过二公子的道理。”  此举势在必行,可孙微却不由得替庾逸担心。  “左监一口气抓了尚书府那么些人,明日朝廷开议,王仆射恐怕要发难了。”  吴善亦是无奈,道:“在下入廷尉八年,还从未见过似左监这般果敢之人。之前但凡有些果敢之心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他忽觉失言,忙道:“在下说的并非左监。左监有大智慧,必定能逢凶化吉。”  孙微说:“我毕竟是个妇人,许多地方不便去。可若是真有人对左监意图不轨,还请主簿设法传消息,我定设法相助。”吴善赶紧应下。  “吴主簿可知李陌的住处?”孙微忽而问。  吴善道:“这个,左监也令在下去查了。”  说罢,他将李陌的住处写下。  孙微看了看,又问:“那名叫刘慨的,可有说法?”  吴善道:“二位公子和江长史颇为强硬,不过刘慨倒是战战兢兢的。左监觉得他有鬼,正设法对他逼供。只是留给左监的时日不多了,明日恐怕还要应付王仆射,故而……”  孙微徐徐点头:“回去跟庾左监说,我会替他想想办法。”  吴善应下,便拱手作辞。  待他离去,孙微走进内间。  一名仆人正将刚熬好的药端进来,要喂司马隽服下。  孙微接过来,轻轻吹了吹,又拿起汤匙,想尝一口。  阿茹赶紧阻止。  “王妃这是做什么?”  “试一试罢了。”孙微问,“这药闻着比宫里太医开的还臭,我看看苦不苦。”  阿茹有些无奈:“药也是随便尝的?话说回来,可那神医果真可信?他连太医也骂,说那些个太医如今还对世子下重药,简直草菅人命。这话都说出口了,莫非宫里头的太医真不如他?”  “是不是真不如他,我不清楚?世子已经昏睡多日,我不愿他再被耽搁。”孙微说罢,将汤匙里的药喝一口。  果然是难喝至极,阿茹赶紧递上饴糖。  “说起来,”阿茹道,“这还是世子吩咐我的。说王妃吃不得苦,要备着饴糖才好。”  孙微将那糖含化,想起去年入广州时,她在始兴病倒。那时阿茹去了番禺,正是司马隽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那时觉得旅程艰辛,可如今回头看,那时的司马隽至少安泰。她身上也不过小病,与当下比起来,不知省心多少。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沉了下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章 同谋(下) 司马隽的屋子里格外安静,有淡淡的药香,倒是很利于思索。  孙微一边拨弄着药汁,等它凉下来,一边思量着李陌。  先取广州,后取荆州,何等壮举。此人又身兼长史之徒,可他竟然只是尚书府的一个普通幕僚?  孙微不禁觉得,他是在故意避人耳目。  正想着,司马隽忽而呓语了两声,将孙微吓了一跳。  “世子?”她忙走到司马隽的床前。  “世子醒了?”阿茹不由得凑上来问。  可二人屏息静等片刻,却不见动静。  司马隽仍闭着眼睛,睡得安详。  虚惊一场。  “世子可真能吓人,日后谁与他成了婚,可有罪受了。”  谁说不是。  孙微注视着司马隽的脸,思绪忽而平复下来,代之以冷静。  她唤来邓廉,令他备马车。  “王妃要进宫么?”  她将吴善留下的纸条交给邓廉,道:“去会一会李陌。”  ——  李陌并未料到孙微的造访。  见孙微出现在面前,他颇是惊诧。  “李先生,好久不见。”孙微道。  李陌礼了礼,又恢复了一副温和的模样,行礼道:“在下李陌,拜见王妃。”  说罢,他邀请孙微入内。  屋子里摆着几口箱子,阿清正收拾行囊。  “李先生要出远门?”孙微问道。  李陌不置可否,笑道:“王妃突然造访,鄙舍乱糟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无碍,妾就是忽而听闻李先生来建康了,过来闲聊几句。先生要出远门?”她又问。  “正是。”李陌回道。  “去荆州?”  话聊到此处,李陌便知道来者不善。  “不知王妃莅临寒舍,所为何事?”李陌开门见山地问道。  孙微徐徐道:“今日有人跟妾说起李先生,妾想起上回与李先生见面时,是在西江边上。那时,李先生借着妾,与世子谈了个交易。今日,妾也同李先生来谈个交易,如何?”  “哦?”李陌道:“愿闻其详。”  “先生不喜大公子,对么?”  “王妃何出此言?”李陌问,“在下既然为尚书府幕僚,自当全力辅佐王氏,无论哪位公子,皆无喜恶之分。”孙微笑道:“圣贤尚且说不出这话,李先生是圣贤么?”  “在下不敢。”  “既然不敢,先生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孙微道,“妾向来不喜兜圈子,若先生决定以后再不跟豫章王府谈交易了,妾现在就走。”  李陌顿了顿,请孙微稍等。  他唤来阿清,二人合力将厅堂的坐榻收拾出来,请孙微落座。  “在下是不喜大公子,”李陌道,“在下也大约知晓,王妃要的是什么。坦白说,王妃所欲,对在下没有好处,所以这交易无从谈起。”  “哦?”孙微好奇地问,“以先生之见,妾要的是什么?”  “要证据。”李陌道,“庾左监抓了大公子,他什么也不说,庾左监奈何不了他,所以一直没有证据证明他对世子动了手,对么?”  “先生说的是,”孙微道,“可是妾若硬要这证据,会教李先生为难。妾不至于如此。”  “哦?”李陌颇有些意外,“那在下还真的猜不透王妃要的究竟是什么?”  “先生可知,二公子被廷尉抓了?”  李陌怔了怔,显然并不知晓。  “看来,先生这行囊白收拾了,这荆州一时半会是去不了了。”  “不知为何抓二公子?”李陌问。  孙微直言:“今日有人写了一封匿名信给庾左监,上头暗示,尚书府的二公子才是伤了世子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那封信还说,二公子明日要带着众幕僚去荆州,里头就有李先生。”  李陌并不掩盖自己的讶异:“竟有此事?”  “依先生之见,这写匿名信的人,究竟是谁?”  李陌沉思良久。  “这荆州究竟是大公子去,还是二公子去,府上大多数人是无所谓的。若真就因着二公子去了而心生仇恨的,唯有长公主了。”  “竟这般简单?”  “的确简单,不过在下暂时还想不到第二人。”  “既然如此,”孙微道,“妾想请先生帮一个忙。”  “什么忙。”  “明日一早,请先生设法将这消息透露给二公子的生母董氏。”  李陌笑了笑:“王妃这个忙,在下恐怕不好帮。董夫人在内宅,在下一个外男,如何将消息透露给她?”“先生过谦了,区区小事,妾相信先生自有办法的。”  李陌摇摇头:“王妃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先生明鉴,先动手的可不是妾;教先生不得远行的,也不是妾。”孙微徐徐道,“正相反,先生若是帮着妾拨乱反正,让二公子得以脱身,先生就能去荆州了,不是么?”  “那却未必。”李陌道,“等到王妃空出了手脚,还会将荆州让给王仆射么?”  “妾哪里有这般能耐,竟是说不让就不让的。事到如今,不过都是各凭本事,不是么?反正先生如今也不得动弹,何不与妾先把眼前的大山一道挪了呢?也不费先生什么事。”  李陌笑了笑:“王妃说的是。”  事情说完了,孙微便起身作辞。  “对了,”她行至门前,又问,“过去,荆州南郡公麾下曾有个长史名唤闾丘颜,李先生认识他么?”  李陌道:“有所耳闻,但并不认识。不知王妃何有此问?”  “我与闾丘长史曾有几面之缘,不知为何,近来想起先生,妾总会想起闾丘长史。”  “哦?为何?”  孙微却不再多言,只笑了笑,道:“妾告辞,先生留步。”  ——  次日,正是元宵过后的第一次朝会。  几位御史联合奏本,正预备对廷尉左监开始弹劾。可临上朝之前,尚书府突然传来了消息,说出了乱子,长史不在府上,请王仆射即刻回府。  代皇帝临朝的太子听闻,颇为通情达理地让王磡先回去处理家事。  王磡一走,几位御史的弹劾也就没了底气,太子和廷尉正一唱一和,便将这场弹劾拖了过去。  消息传到豫章王府,孙微正在池居,看着曹松给司马隽喂药。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情(上) 尚书府的一切正如她预想一般混乱,甚至还要更乱些。  王磡的妾侍董氏,虽然出身小户人家,却是王磡的心头所爱。以至于王磡当年不顾长公主反对,将她纳为妾侍。  上辈子,孙微与长公主往来密切,便在尚书府听过不少她的事迹。  这董氏,是挺着肚子入尚书府的。因着王磡撑腰,长公主对她无可奈何,又放不下王磡,最后只能故作大度,容她入府。  可入府后,长公主却又处处刁难她。  这董氏处处忍让,不但没有被长公主排挤出去,反而颇有贤良的名声。  不过,她唯独忍不了长公主针对王宽。  此番,她得知长公主竟使人诬陷王宽,勃然大怒。  她先去找了王磡。王磡临着要上朝,听得这话,不但不信,还劝她以大局为重,不可胡乱揣度。  董氏情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径自去敲了朝廷的登闻鼓,状告长公主陷害她的儿子。  长公主却不是个善类,听闻此事之后,径自派人到去将董氏拿了。谁知董氏骨头硬,当街与长公主的人撕打起来,还大叫“长公主谋害我儿”之类的话语。  登闻鼓所在之处,是京中最繁华地段,人来人往。一时间,围观者众。  消息是先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大怒,令人去朝堂将王磡叫走。  王家这门官司还要闹上一阵子,如此一来,庾逸那头倒是暂且不必对付王磡了。  “李先生办事果真利索。”阿茹小声道,“那董氏,竟是笃信王磡会由着长公主谋害她儿子,就这般撕破了脸。”  “泥人也有土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知道长公主的手段,焉能不急?”孙微冷笑,“且长公主也坏了李陌的事,你以为李陌不恨么?他既然恨,今出手亦是理所当然。”  阿茹想了想,道:“李先生可真是个狠人,连长公主也敢下手。王妃说的对,他行事阴险狠辣,与闾丘颜真像。毕竟,闾丘颜也是敢对南郡公动手的。”孙微轻轻颔首。  不过,她暂且分不出精力去摸清二人的关联。  她允诺太后三日内拿出证据,如今还只剩下一日。  她正预备着令人去打探庾逸那头审的如何,庾逸那头却忙得不可开交,只派人过府上知会,说是晚些时候过来一趟。  孙微明白如今的情形,便不再打搅。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庾逸总算来了。  他的面色十分疲惫,显然几日没睡上好觉。  待见了礼,不能孙微问候一声,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今日朝中群臣本要弹劾在下,王磡却忽而被人叫走了。此事,可与王妃有关?”  “哦,”孙微徐徐道,“有关,却也无关。那封匿名信本就怪异的很,妾不过是请人将这消息告知王宽的生母董氏,后续的争执,不过是王磡府上的家事。”  庾逸起初颇有些讶异,看着孙微,不由地笑了笑。  “多谢王妃解围。”他谢道。  孙微道:“公子正在为世子讨回公道,妾能帮上忙的地方着实不多,唯有尽力为之。公子莫怪妾不告而为才好。”  “在下岂是那般不识好歹之人。先前,在下还在为如何应付王仆射烦忧不已,如今迎刃而解,在下自当感激。”庾逸道,“不过,王妃真觉得那匿名信是出自长公主?”  “妾并无实据。”孙微道,“若是凭空猜测,妾以为不是。长公主虽然对侍妾和庶子多有不满,可是长公主毕竟是王氏的主母,与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妾以为不似长公主的作风。”  庾逸徐徐颔首:“在下亦是这个想法。不过,事发之后,太子曾在太后的授命下,到尚书府询问情形。据说,王仆射派王宽前往荆州,乃是临时起意,随行的幕僚也是这两日拟定的,知晓的人并不多,长公主恰好是其中的一个。若说长公主有嫌疑,也并非无可能。”  “那么太后得知此事,有何说法?”  “如今尚书府乱作一团,长公主坚称自己是无辜的,董氏惹出这般事端,太后自是容不得她的。可王磡终究对王宽有期待,只极力相劝,要保住董氏,故而僵持不下。在下听闻,太后颇为烦躁,只道这是尚书府的家务事,令在下将那份匿名信交给王仆射,让他们自行破案去。”孙微颔首:“如此甚好。那信本就是烫手山芋,公子趁早丢开,有利无害。”  庾逸又道:“今日在下来拜访王妃,还有另一事要告知。”  孙微旋即察觉出他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是关于世子的案子?”  庾逸颔首:“王妃前两日放出世子醒来的消息,的确有了奇效。在下已经基本确定是右尉刘慨动的手。他在审问中颇为慌张,后来竟是晕了过去。可他始终不松口,也不曾吐露一丝半点与王治相关的消息。”  “他定是被叮嘱过。”孙微沉吟,“不过,照着那日的阵仗,他带去的人不少,里头十有八九是右尉的人。若是一一审问,未必没有下文。”  “在下知道。只是王磡必定全都打点过,里头有些人理应是知情,却闭口不语。如今距离太后定下的期限只剩下一日不到,在下来不及一一审问。”庾逸道,“幸而,多番搜寻下,倒是教在下抓着了一个人证。那人是刘慨麾下校尉。他平日里颇看不惯刘慨的颐指气使,常被刘慨针对驱使,心中怨念颇深。在下与他谈了几番,倒是说动了,此人愿意出面指认刘慨与王治合谋陷害世子。”  “哦?”孙微眼前一亮,“总算有所获了?”  “算是吧。不过这远远不够。因着只有一个人证,被说成寻仇也未尝不可。在下方才与太子合议,这人证的作用,只不过是让太后看到些许眉目,好求她再宽限几日。待把右尉都审一遍,该有的证据也就有了。”  孙微缓缓颔首。  “此人是否可靠?”她又问,“他可是要跟尚书府作对。”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二章 陈情(中) “他自也不会平白站出来。”庾逸道,“这便是在下此番来找王妃的另一个原因。他在右尉待不下去了,想去江州为世子效力。在下私自应下这个条件,还不曾与世子商量。王妃以为,世子会答应么?”  “权宜之计,世子想必不会拒绝。”孙微道,“公子应下了便应下了,届时,妾自会帮着公子一道说服世子。”  庾逸微笑:“有王妃这话,在下就放心了。”  孙微问道:“不知接下来庾公子作何打算?”  “在下已经与太子说好,明日一早,便进宫与太后陈情,求太后宽限几日。”  孙微轻轻颔首:“这期限本就是妾向太后求来地,明日妾也一道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多个人也好应对些。”  庾逸没有拒绝,与孙微约定了进宫的时辰,便起身作辞。  孙微起身送他。  今日天朗气清,月明如昼。  “公子忙碌了多日,今夜好不容易有了转圜,何不回府好好歇息?”她问道。  庾逸摇头道:“暂且歇不住。这几日纵然忙碌,在下却有截然不同的体悟。”  “哦?”  “在下过去四处游历,纵然体会了世间喜怒哀乐,但终究只是体会。对不平之事,在下向来无能为力。而这几日,在下忽而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了,好像一颗心着了地。纵然紧张,却也分外踏实。这些,都要归功于王妃。”  孙微忙道:“这是庾公子的决定,妾不敢邀功。”  “若非王妃,在下不会走到这一步。”庾逸道,“在下自诩才高,实则总是匮乏脚踏实地的勇气。”说着,他注视着孙微,“幸而王妃去了衡山。”  孙微笑了笑,边走边道:“公子知晓妾的来处,亦知晓妾的秉性,便不必如此客套了。再说了,公子帮妾的忙,还少么?”  庾逸的双眸映着月光,盛着温和的笑意。  眼见着大门就在不远,庾逸道:“王妃请留步,此间风大,在下自去就是。”  孙微应下,让曹松送他出府。  阿茹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庾公子果然是谦谦君子,话总往好处说。每每与他相处,总觉如沐春风。王妃日后改嫁,能嫁给庾公子就好了。”孙微觉得好笑:“谁说我要改嫁?”  “不改嫁,莫非要守一辈子寡?”阿茹道,“等世子日后成了亲,有了妻女,王妃岂不孤零零的?”  孙微愣了愣,一时无言。  真到了那日……她望着头上的月亮,只觉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说这些做甚,眼下还有许多难关,等过了才有后话。”片刻,孙微道,“世子的药喝下了么?”  “池居那边的仆人刚刚还来传话,说喝下了。”阿茹道,“只盼着太傅家的那位神医,果然能有些奇效。”  孙微自是盼着。  可她也知道,明日只能靠她和庾逸说服太后。  次日巳时,孙微准备入宫。  离开王府前,孙微又到池居去探望司马隽。  曹松刚给司马隽喂药,才撤下了药碗。  孙微在床前坐下,看着他。  这几日,她总是会向他说起事情的进展。虽然知道他必是听不到的,但唯有看着他,她才能让心里安定些,让自己厘清思绪。  “若是顺畅,事情还能再缓几日。届时,庾公子继续审,总能审出几个说漏嘴的。可最怕就是不顺畅。太后那日说三日之限,乃是力排众议,摁下了王磡和长公主的异议。你知晓,她的耐性有限,若是无法安抚,此事就算败了。其实败了倒也无妨,大不了妾去给王磡和长公主赔罪。可惜,庾公子才当上廷尉左监,不但白白丢了官职,只怕名声也要受累。日后,他再想入朝,也会处处受王磡针对,他的才能,便再无施展之机……”  正说着,邓廉那头派人来催促,说是时辰到了。  孙微应下,随手给司马隽掖了掖被角,匆匆离去。  她走的太过匆忙,并未察觉司马隽的手指头动了动。  ——  孙微来到偏殿等候召见的时候,太子和庾逸已经先到一步。  说起来,她已经多日不曾见太子。  只见太子的神色严肃,似颇有些忧虑。  见到孙微,太子依旧和颜悦色。  “子珩遭此不测,又让王妃担心了。”他说。“妾不足为虑,倒是世子受苦了。”孙微道,“幸蒙殿下圣明,否则,妾还不知要去何处给世子讨公道。”  “王妃客气了,子珩是我手足,我自是要帮的。”太子道,“听太医说,王妃给子珩找了一位民间郎中,还坚持用他的药,可有此事?”  孙微忙道:“虽是民间的郎中,却有神医之名。先前,万寿郡主花重金将这神医请来,为太傅治病。经他治疗,太傅的病情眼见好转,妾亦是探听到这情形,又见太医的药迟迟不见效,一时心急,才大胆做此决断。”  太子轻轻颔首:“虽如此,可太医毕竟是太后派去的,太医院颇有微词,告到了我这里,我暂且安抚下来了,不教他们惊扰太后。可若是那神医的药也无用,王妃当如何是好?”  孙微道:“殿下放心,妾只试一试,过了明日,若仍不见效,妾定然再将太医请回去,绝不敢贻误病情。”  太子低声道:“王妃莫给自己找事才好。若子珩用了那神医的药,反倒坏了起来,太后可是要向王妃问罪的。”  “妾遵命。多谢殿下提点。”  不多时,太后礼佛出来,便召见三人。  待见了礼,太后徐徐道:“说好的三日,是给继妃和庾左监的,太子怎也来凑热闹?”  太子回道:“事关子珩,孙儿也想听听庾左监查到了什么。”  太后冷哼一声:“庾左监查到了什么,你问一声不就知晓了,何须等到现在?”  太子赔笑道:“孙儿也想听听太后圣断,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自是知晓他要在一旁帮腔,懒得说他。  “说罢,”太后看了看孙微和庾逸,“可查出了所以然?”  话音刚落,内侍总管进来传话:“回禀太后,王仆射求见。”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三章 陈情(下) 王磡?  众人低头不语,各怀心思。  太后看向内侍总管,问:“我并未召见王仆射,他怎来了?”  总管答道:“王仆射说,他有事禀告。”  太后思量片刻,道:“也好,让他进来听听。”  内侍总管得令,随即令人将王磡传唤进来。  待王磡见了礼,太后问:“府里的事情都收拾妥当了?”  王磡拱手回道:“劳太后费心了。公主与董氏皆以安好。”  “安好?”太后哼了哼,“我的女儿我岂会不知?出了这等事,你尽早查出府里头的内鬼才好。”  王磡赶紧称是。  太后喝了一口茶,问:“你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王磡回禀:“臣昨日偶见廷尉正,问起大郎和二郎的情形,廷尉正说,此案由左监经手,大约已经有了眉目,今日就要来回禀太后。臣也想知道左监查出了什么,便自作主张进宫旁听,请太后恕罪。”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罢了,听听也好,毕竟事关阿治和阿宽。”太后说罢,对庾逸道,“左监可查清楚了,阿隽此番受伤,究竟是谁人所为?”  “回禀太后,”庾逸拱手道,“世子此番受伤,乃是外兵曹郎中王治与右尉将军刘慨合谋,伙同右尉上下五十余僚属所为。”  太后沉默片刻,随即看向王磡。  “王仆射是否知晓此事?”  “闻所未闻,”王磡断然道,“不知庾左监可有证据?”  “臣有右尉校尉为人证,请太后传唤。”  太后旋即令人传来。  庾逸昨日便将人证收押在廷尉,方便太后传唤。  不过,众人静候多时,仍不见人证入殿。  庾逸看太后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便禀道:“容臣遣人再去催促。”  太后挥挥手,让他自行去办。  庾逸行至殿外,请吴善亲自走一趟。  孙微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磡,只见他端坐着,目光颇是镇定自若。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多久,吴善匆匆回来,带来了坏消息。那校尉死了。  “死了?”太后沉下脸,“好端端的人,怎的突然死了?”  吴善回道:“禀太后,押解的人说,就在囚车行至宫门前之时,拉车的马见了卫士的刀,忽而受了惊,一下撞上了宫墙。车毁了,人也暴毙而亡。”  孙微的目光始终落在王磡身上,只见他虽不露喜怒,却俨然悠然自得。  太后蹙眉:“廷尉成日查案审人,囚车的马见刀,岂非寻常?怎会惊了马?”  庾逸压下心中的愤怒,拱手道:“臣当彻查此事。”  “此事,也只可如此。”太后道,“不过除了这校尉,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庾逸跪下一拜:“请太后再宽限两日,臣必定再找出别的证据。”  王磡却冷笑:“左监方才说,小儿伙同右尉五十人谋杀世子,如今,竟只能找出一个人证么?如此儿戏,岂非污蔑!”  庾逸不回话,只向太后道:“太后明鉴,世子尚在昏迷,此事,无论如何,须有交代。只是其中关联错综复杂,并非三日可查清,臣求太后再宽限两日。”  “何须再宽限?”王磡也向太后道,“太后明鉴。我听闻世子已经醒了,也认出了凶手。既如此,太后何不将世子召进宫来,当场指认?”  “竟有这事?”太后忽而看向孙微,“阿隽醒了?”  孙微知道王磡是有备而来,不但解决了证人,还要反将自己一军。  可眼下,她并无破局之法。  她只得回道:“启禀太后,世子仍未醒来。妾是故意放出这消息,好让歹人自乱阵脚。”  太后冷冷道:“如此说来,三日了,你们并无所获?”  孙微只得拜道:“求太后再宽限两日。今日,那右尉校尉之死十分蹊跷,妾以为理应一并追查。”  “太后,”王磡又道,“阿治和阿宽已经被押解多日。太后当日曾说,若阿治是清白的,便让廷尉查几日又何妨。如今三日之限已过,太后莫非还要让阿治和阿宽臣继续冤屈下去么?”  太后沉吟,对庾逸道:“左监将扣押的人都放了。”庾逸正要继续争辩,太子却低声道:“太后有谕,请庾左监切莫违背。”  孙微看庾逸蹙起的眉头,忽而想起他昨夜的话:  ——“在下忽而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心中一阵怅然。  此时,她察觉太后的目光正望向自己。  只见太后意味深长地说:“继妃可还记得先前说过的话。”  她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先前定下了三日之约,若三日后不得证据,她便要向王磡赔罪,而庾逸也要被降罪受罚。  “如今王仆射就在此处,”太后道,“你赔个不是,我做主,这事就过去了。”  庾逸却忙道:“请太后明鉴……”  话没说完,孙微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向太后跪拜。  “妾遵旨。”  孙微说罢,又起身,行至王磡跟前。  她看着王磡得志的神色,压下心中的愤怒。  这一切是值得的。照着太后的话,她已经放过了他们。只要孙微在此处赔罪,她便不必在大庭广众的目光下上尚书府赔罪,而庾逸也不必受罚。  只可惜,要她向王磡赔罪,她多少有些不甘。  无碍。心中一个声音对自己道,事已至此,唯有从长计议。这笔账迟早能讨回来的。  “妾……”  她的话才说出口,外头便有内侍急匆匆地进殿,道:“太后,世子进宫求见了。”  众人皆是一惊。  孙微更是定定立在原地,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太后仍不住起身问,“哪位世子?”  内侍喜道:“是豫章王世子!世子才醒来,求太后允其觐见!”  太后欣喜道:“允!快让阿隽进来。”  说罢,又忙叮嘱道:“用辇!他的身体辛苦不得,令人用辇抬他进来!”  内侍应下,匆匆离去。  周围尽是一阵嗡嗡的一轮之声,孙微却只觉恍惚,目光只望向殿外。  她看见金色的阳光下,司马隽的步辇落在阶前,由曹松搀扶着步入殿中。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取舍(上) 司马隽走得缓慢,那面容却是真真切切。  未几,她看到他的目光投向自己。  瞬间的交错,心头狂跳,身上一阵战栗。  “孙儿拜见太后。”司马隽来到太后跟前,正要下拜,太后已经亲自将他扶住。  “可好些了?”她关切地问道。  “孙儿已经大好。”司马隽道,说罢,看了看孙微,“不知太后可否允夫人与左监落座,事情始末,孙儿自会向太后道来。”  太后沉浸在司马隽醒来的惊喜中,旋即让仍站在边上的孙微和庾逸坐下,又将司马隽扶到上首,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看着司马隽苍白的脸,太后颇有些动容。  “你可是把祖母吓坏了。”她用袖子点了点眼角,“你这小儿,大半夜的,为何去剿匪?这京畿本就归禁军管,交给他们去做就是了。”  司马隽道:“太后,经由此事,孙儿更以为,禁军当好好整肃才是。禁军本用来护卫宫廷和京畿,如今却公器私用,行不轨之事,乃有大患。”  太后面色一变:“如此说来,当日袭击你的果真是禁军的人?”  “确实无疑。”司马隽道,“孙儿在打斗中曾除掉贼手的面巾,正是右尉将军刘慨。”  殿上一时寂静。  面色最为难看的,是王磡。  他直直盯着司马隽,正要说话,倏而见得太后的目光扫了过来,又连忙止住。  “哦?”太后转而看向庾逸,“我记得庾左监方才说,刘慨就在廷尉?”  “正是。”庾逸回道。  太后颔首:“日后,是该好好审讯。”  不等庾逸应下,司马隽却道:“孙儿方才去了廷尉一趟,刘慨已经招供了。”  众人皆讶。  只见司马隽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呈与太后:“这是刘慨供词,请太后过目。”  太后接过供词,扫了一眼,而后又徐徐合上。  “我还有许多话要对阿隽说,你们几人便回去吧。”她转向众人,开口道。  孙微不由得地向司马隽。  只见司马隽也看着她,目光深深,而后轻轻颔首。“伯崖,”太后又道,“你先去廷尉一趟,把阿治和阿宽带回家,而后再进宫见我。”  王磡听太后话中似有深意,便知出了变数。  他匆匆作辞,赶往廷尉。  待得众人离开大殿,太后复又打开那份供词。  这一回,她看得很是仔细。  “刘慨果真供出阿治?”  “正是。”司马隽答道。  “是你屈打成招,对么?”  司马隽早料到太后不会轻易相信,只平静地回答:“太后若是不信,可以问孙儿府上的人。继妃离府时,孙儿还昏睡着,短短一个时辰,孙儿如何屈打成招?不过是刘慨心虚得厉害,见了孙儿,腿都软了,而后,便什么都招了。”  太后轻轻颔首。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问。  司马隽禀道:“自是要追查下去。孙儿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的情形,何止触目惊心。王治伙同刘慨,通用了禁军。禁军里头谁参与了,杨奇又是怎么死的,加上刚刚殒命的右尉校尉,全是人命,不可轻易放过。”  “谁闹出的人命,谁就该善后,自是无疑。”太后道,“只不过,祖母希望你放过一个人。”  司马隽看着太后。  即便早有预料,可听见太后这般开口的时候,他仍旧无比失望。  “王治么?”他问。  “当初继妃要查王治时,我便发了话。你是我的孙儿,阿治是外孙,须得一视同仁,不得厚此薄彼。我当初帮了你,到如今也是一样的,也得拉阿治一把。”  “即便王治错了,太后也要拉他一把么?”司马隽问。  “就是错了才要拉他一把。”太后道,“阿隽,你不会不知道祖母的心愿。祖母就是盼着司马氏和王氏君臣和睦,共同守好这个天下。”  “祖母,王治已经向我动手,我几乎丧命。祖母要我忍气吞声么?”  太后长长叹息。  她握住司马隽的手,拍了拍:“祖母自是不会白白教你忍气吞声,阿治,祖母给他教训。同样的,若你放过阿治,你可以向祖母或是伯崖提条件。聪明如你,总不过浪费这个时机吧?”司马隽沉默良久,继而徐徐道:“祖母猜的不错,孙儿的确有想要的。”  ——  孙微原本想守在宫门外,等着司马隽出来。  可邓廉显然得了司马隽的吩咐,劝道:“世子恐再生变数,令臣务必将王妃带回府去。还请王妃登车,回王府去吧。”  既然是司马隽的意思,孙微不想添乱,只有应下。  等上了马车,孙微忽而听见庾逸的声音。  她打起帘子,只见庾逸正往这头来,便问:“公子回府么?”  庾逸微笑:“托王妃和世子的福,在下终于能回府休憩一番了。”  孙微道:“公子这几日辛苦了。”  庾逸望着她,神色间有一丝自嘲:“若非世子神助,在下今日几乎无法收拾局面,先前心血,更是一场白费。在下方才回廷尉问过了,刘慨见了世子的当下便招认了王治。不想如此难题,到了世子手上,竟是迎刃而解。”  孙微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必是欣慰又遗憾。  欣慰的是,司马隽及时来到,解了围。遗憾的是,此事终究不是在他手上完成圆满。  “若无公子的一番心血,我等又岂能撑到今日世子醒来?公子的功劳,便是说得再大也不为过。”孙微道。  庾逸摇头:“在下并非贪功,而是方才险些让王妃代为赔了个冤枉罪。”  “若是为这个,公子则更不必内疚。”孙微忙道,“方才那情形,眼看无望,公子也要受牵连。妾赔罪,这事就过去了,已是大好。一时进退,皆是寻常,公子不必往心中去。”  庾逸颔首,又向孙微一礼:“王妃胸怀坦荡,在下佩服。如今诸事落定,王妃亦不必再担心,还请王妃回复歇息才是。”  孙微颔首:“公子也请回。”说罢,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走起,车轮的隆隆之声,比来时听着轻松百倍。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取舍(下) 司马隽醒来之后,王府里好似也跟着活过来了一般,变得热闹起来。  孙微回到王府之中,并不歇息,只张罗着扫除屋舍,驱逐病气,还不忘备上厚礼,让曹松派人去给周昶报平安。  周昶十分受用,竟将那神医打发过来,说就让他住在豫章王府里,好好为司马隽调理。  曹松亦是精神焕发,不但将神医安顿下来,还虚心求教,让庖厨来学药膳的做法,攒下了好些药膳方子。  孙微见里外安排停当,正打算小憩片刻,便听见仆妇来禀报,说是世子回来。  孙微心中一喜,赶紧披上裘衣,快步外面走去。  才到廊下,就司马隽在侍从的簇拥之下,正朝这里走来。  司马隽的个子高,站在人群里,孙微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似乎已经缓了过来,无人别人搀扶,也能行走自如。  远远的,二人的目光相遇。  心头又翻起难以抑制的激动,孙微按捺着,朝司马隽走去。  待到了跟前,她停住脚步,望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世子回来了?当下觉得身体如何?”  司马隽的面色仍有些苍白,目光却明亮而温和。  “我无碍。”他说,“夫人这几日,可是受了许多委屈?”  孙微怔了怔。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莫名让她的鼻子发酸。  她摇摇头,微笑:“不曾,世子醒来,妾很是高兴。”  司马隽注视着她。  “我也是。”  她听到他对自己说。  这话说极轻,好似自言自语,好似柳絮浸着阳光,沉醉在风里。  司马隽虽然醒来,可身体仍十分虚弱。  孙微知道他折腾了一番,必是疲惫,不敢让他在外面多逗留,只催促他回房歇息。  司马隽似有好些话要说,但拗不过孙微坚持,只得回房去。  才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曹松便来禀报,说是司马隽白天出门受了寒气,又起了高热。  孙微闻言,即刻赶到池居。  司马隽躺在床上,已经服药睡下了。  他睡得昏昏沉沉,即便是孙微和曹松在一旁说话,也不曾将他吵醒。孙微颇有几分后怕,生怕他又晕厥了过去,所以寸步不敢离开。  她奔波了大半日,也早有了困意。屋子里暖和得很,她坐在床边,有些挨不过,就取来一张凭几,靠在上面小憩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孙微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她挠了挠,忽而意识到什么,睁开眼。  一瞬间,目光与床上的司马隽相对。  他也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  “世子醒了?”孙微忙坐起来。  司马隽“嗯”一声,正要起身,被孙微止住。  她给司马隽倒了水,递到他边上。  司马隽微微仰起头,就着她手里的茶杯抿了几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夫人怎不回去歇息?”他哑声问。  孙微道:“世子先前又烧起来,妾放心不下,便在这里看着。世子莫动,妾去唤郎中来。”  她说罢,放下茶杯,就要出去。  袖子却被一把拉住。  “夜深了,不必兴师动众,”司马隽道,“我受伤的这些日子,众人都不得安寝。我现下已经大好了,待天亮再说无妨。”  孙微看着他,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果然,上面只有微温,烧热已经褪了。  司马隽仍看着她:“夫人跟我说说话可好?”  孙微知道,他是个闲不下来的,只得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也好,孙微心里也有许多疑问。  “这几日的事,我虽听说了许多,却不完全。”司马隽道,“还请夫人告知。”  孙微也不推却,耐心地将这些日子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司马隽。  “那日褚将军送世子回来,世子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妾吓坏了。”孙微为司马隽掖了掖被角,“世子那日还说天亮了就回来,不想,就这么回来的。世子将心比心地想,世子若是妾,可还睡得着?”  “是我大意了,不曾想到竟是中了埋伏。”司马隽道,“不过夫人不必忧心,我是为朝廷剿匪,即便是我不在了,这豫章王府也还在,朝廷还是会给夫人养老的。”  孙微一怔,瞪起眼:“谁说养老的事?”“夫人不是说,留在王府里就是为了养老?”  孙微一时无语。  司马隽目光澄明,孙微忽而觉得它像灯烛一样灼人,不由地移开眼睛。  “养老是养老,可世子也是亲人。”她说,“既是亲人,妾自然也要有心的。”  司马隽笑了笑,没有说下去,只道:“我今日答应太后,不再追究王治。”  孙微一愣,旋即瞪起眼。  “为何?”孙微蹙眉道,“莫非太后竟偏心如此,又要挟世子了?”  “并非要挟。”司马隽道。  “王治罪大恶极,妾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教世子不追究。”  “若我要荆州呢?”  孙微再度愣住。  只见司马隽看着她,神色认真,并无玩笑之意。  “太后答应把荆州给世子?”孙微问。  “算是给一半。”司马隽道,“我会让桓安回荆州去。作为交换,王磡须承认他这荆州刺史,近期不得再打他的主意。”  “桓安?”孙微眉头微动,明白过来。想了想,她又道:“可若是如此,世子岂非就将荆州又还给桓氏了么?”  “并非如此,”司马隽道,“桓安是刺史,不过我会让阮回去当长史,让他把在会稽的幕僚都带到荆州府。如此,他可借助桓安与江州之力,将荆州的阻力清洗一番。另外,我让谢霄领两万北府兵,前往荆州换防。如此,可削弱桓安的兵权。”  孙微轻轻颔首:“先前,阮回和谢霄就已经被世子派到了荆州,正好就地上任,此计甚妙。不过,世子让桓安回去,想必还是为了稳住桓氏?”  “正是。”司马隽道,“如今荆州是个烫手山芋,除了桓安,谁去当刺史都无法镇住桓氏。另外,让桓安回去,也算是妥善安置了他。我本就不欲取他的性命,他能为我所用才最好。”  “可桓安此人,亲手杀了桓定,又把闾丘颜挤走,并非等闲之辈。世子难道不怕放虎归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六章 隔阂(上) 司马隽摇摇头:“桓安虽有野心,可先前所做之事,皆不过是为了当上一方诸侯。我与他,各取所需。其实早在去荆州捉拿桓安之时,我便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再让他回去。如今情势变化,转机倒是送到了跟前。”  “可世子终是以放过王治为代价。”孙微道,“这亦是后患。”  “我虽然饶他一命,他也并非脱得干净。”司马隽道,“太后要将他贬到广州两年。如今眼不见为净,便当世间再无此人就是。”  孙微微微颔首,又道:“广州如今算是掌握在王氏手中,他再为非作歹,也不过是祸害自家人。说起来,太后这回虽然保住了王治,可到底还是站在了世子这边。若非她出面,庾公子不能去当那廷尉左监,而王治和王宽也早就去了荆州。妾以为,太后还是心疼世子的。”  司马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道:“皇家之中,首要着并非手足亲缘,太后亦是一样。她就是太后,而非我的祖母。我劝夫人也这么想。”  孙微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天家长大的,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这样的话,在上辈子,司马隽从来不曾与孙微说过。  “世子是何时开始这么想的?太后毕竟是祖母,于寻常人而言,祖母总是亲近的才是。”  “那是寻常人家才有的想法,我从小就不知道祖母应该是亲近的。”司马隽道,“我自幼就觉得,祖母是个位高权重的亲戚。我与她并不常见,若论亲近,恐怕比夫人还不如。”  他说罢,忽而问:“我昏迷的这阵子,夫人可是常常与我说话?”  孙微一怔。  “世子何出此言?”  司马隽道:“我记得那时,总隐隐约约听到有些声音。我方才问曹松,曹松说,夫人常在边上照顾我。”  孙微心想,曹松真是,什么都跟司马隽说。  既如此,她纵然觉得尴尬,也不好否认。  “世子昏迷不醒,众人都着急得很,妾自也不可置身事外。”孙微道,“每每有人探望,或我等在一旁照料世子,总难免要说些话。不想,竟是扰了世子。也好,世子既是偶尔能听见,可知世子知觉仍在。终究是底子好,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能捡回命来,连太傅的那位神医也称奇。”她这话,避重就轻。  司马隽注视着她,少顷,道:“辛苦夫人了。听闻夫人将宫里派来的太医换了,太后可因此为难了夫人?”  “不曾。”孙微道,“那些太医虽虽有怨言,但有太子出面,并不曾闹到太后跟前。说来也巧,今晨,太子还与妾说起此事。妾那时说,若是世子不醒,就让太医再回来,没想到世子竟然醒了。”  司马隽的眉梢动了动:“如此说来,我醒的还算及时。”  “正是。”  司马隽看着她,勾了勾唇角。  司马隽并不爱笑,可孙微一直觉得他笑起来十分好看。  尤其是当下这等虚弱之时,格外温柔。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轻纱般的影子,那双瞳仁沉静而幽深。  孙微错开目光,只道:“看见世子好转,妾也就安心了,是时候回去歇息了。世子继续歇着吧,要早些痊愈才好。”  司马隽并未阻拦,只应了一声。  孙微让门外侍奉的仆从进来安顿司马隽,自己带着阿茹离开了。  夜风寒凉,吹散了脸上的热气。  阿茹在一旁道:“我怎觉得,世子昏睡几日醒来,连说话也变好听了。”  孙微看了看他,道:“好听么?”  “王妃不觉得么?世子温驯起来,其实也没那么讨厌。”阿茹说着,叹口气,“等他好了,又是成日一张冷脸了。相较之下,还是庾公子好。”  孙微严肃道:“好什么,你这话若被人听到,不知生出什么是非。”  “我知道,玩笑罢了。”阿茹笑嘻嘻地挽着她,步伐轻快地入了梧风院,“王妃今日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  次日一早,长公主便匆匆进宫。  王磡昨日回家,带回了王治将往广州的消息。  于长公主而言,这消息堪比犹如雪上加霜。  董氏不仅没倒,王治还被驱逐,那岂非白白便宜了王宽?  可不等她发作,家里已经乱作一团。已经被王磡领回家的王治追着王宽打,她好不容易将王治喝停下来,董氏便已经抱着王宽向王磡喊冤。  最后王磡两边各斥责一顿,令众人各自回屋,不再理论其中对错。待入了夜,王磡来寻她长谈。本来说是要共商计策,度过眼前的难关,可言语间隐隐责备她这主母镇不住后宅,管教不住长子。  长公主如何能忍?  她怒斥是王磡平日里纵容董氏,才让她闹出了今日的丑事。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长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次日一早,便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本不耐烦收拾别人家的家务事,可长公主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能不心软。  “好了。”她安慰道:“阿治将主意打到阿隽身上,着实不该,这确是大错。因得此事,他不仅坏了自己的前程,还赔了了荆州。让他吃些教训,长长记性,我看并非坏事。我让他去广州,并非去一辈子,兴许过阵子他做了好事,立下功劳,也就顺水推舟地让他回来了。来日方长,他是王氏长子,何愁没有出头的时候,你何至于这般沮丧?”  “母后不知,阿治纵然教我难过,可最教我委屈的是伯崖!”长公主哭道,“董氏空口无凭,只凭着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和下人嚼舌根传出来的消息,就敢欺压到我头上来,还闹得满城风雨,我日后还如何在建康城立足?”  “什么立足不立足的?你是长公主。只要这天下还姓司马,这建康城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太后颇是恨铁不成钢,严肃道,“说到这个,你须得老实与我说,那匿名信果真与你无关?”  “当然无关!”长公主泪眼婆娑看向太后,“莫非来年母后也要怀疑我么?我纵然怨恨伯崖让王宽先一步前往荆州赴任,可我毕竟是尚书府的人。尚书府的名声就是我的名声,我岂会做出此等荒谬之事?”  “嗯,”太后颔首,脑海中却回忆起昨日召见王磡时,王磡说的话。  她不在乎真假,她在乎的是,二人俨然已经有了隔阂。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七章 隔阂(下) 那时,王磡在太后面前振振有词,说长公主知悉王宽即将前往荆州,就到书房中大闹一场,言语间,大有同归于尽之意。王磡当时虽不想怀疑到长公主身上,可长公主说了那狠话,又恰好知晓去荆州的名单,他也不得不谨慎些。  太后将这话告知长公主,道:“你既知道此事影响名声,为长远计,便须得还自己清白,不可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长公主连忙道,“我已经令人去查了,可是那向董氏造谣的仆人突然不见了,这源头也就无从查起。”  太后露出讶色,沉吟片刻,道:“匿名信既然是递到廷尉的,我便让庾逸去查清由来。只要查出信的来源,谁造的谣也就一清二楚了。这件事情你不必再管。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让阿治莫再惹事,不可再让董氏闹起来。”  “阿治过两日就南下了,还如何惹事,”长公主说着,拭了拭眼角,“可那董氏我是真真看不惯。母亲那日是未看到她敲登闻鼓的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试问她入府二十余年,我好吃好喝供着,何曾亏待过她?”  太后瞥了她一眼:“你是主母,她是侍妾,就算她受了委屈,也要忍着。被一个侍妾牵着鼻子走,像什么话?”  长公主一脸委屈,正要争辩,太后让她止住。  “这人留不得。”太后淡淡道,“伯崖既然狠不下心来,你又不便出手,何不去找别人想想办法?”  “何人?”  “鲁氏。”太后道,“你们日后是亲家,她有事多找她商议,不会有坏处。”  “她?”长公主眼睛转了转,皱起眉,“伯崖和阿隽都闹到这般地步了,母后还惦记着那婚事么?”  太后不耐烦地说:“你怎还想不通?我说过多少回了,目光要放长远些。经过这番争斗,阿隽已然手握江州和半个荆州,伯崖手上有什么?与阿隽结亲,就是跟江州和荆州结亲!你记住,既然夺不来,就要学会变通!连继妃那一介乡妇都想得透彻的道理,你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长公主仍是一脸不服气。太后摇摇头:“这话我昨日也跟伯崖说了。他嘴上应下,心里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口是心非我管不着,可你要记着我的话,务必拉着鲁氏一道促成这门婚事。尚书府和豫章王府,只能为友,不可为敌,明白了?”  太后此番敲打已经把话说很重,长公主不敢不听。  只是,太后确实头一回这般抬举鲁氏。  “母后是何时对鲁氏改观的?我记得,母后过去提起她,总是多有怨恨。毕竟三弟是为了娶她才殒命的,她初入宫时,母后可是说她与殉葬陶俑无异的。”  “不错,这的确是我当初说的话,可是我也说过,若她果真是个有本事的,留着也无妨。一年多过去了,经历了那么些事,且不说她屹立不倒,光看阿隽,虽身无官职,手上的权势却是越来越牢固。这其中有多少是她的功劳不好说,可只要阿隽愿意留她,便说明她并非无用之人。你要清醒些,随机而动,认清形势,切忌一条路走到黑才好。”  太后敲打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长公主也不得不谨慎思索。  只是将她与鲁氏那晦气的乡下妇人相提并论,仍教她气闷。  长公主长长吁了一口气。  罢了,先把董氏收拾了才好。  她应下。  出宫之后,长公主向家臣吩咐道:“到豫章王府去递个帖子,就说明日恰逢良辰吉日,我邀豫章王妃去香露庵上香。”  ——  收到长公主的帖子时,孙微正与司马隽用膳。  司马隽到底常年习武,身子底子好,恢复的比寻常人都快。  自从醒来后,才歇了两日,气色便眼见着好了起来。他性情倔强,再不肯待在房里,用膳也要像平日一样到堂上来。  只不过,进食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大多胃口。孙微见状,撤下饭菜,令伙房做些肉穈粥送来。  司马隽听了曹松的禀报,已经大致料到了首尾,对孙微道:“那日我留在宫中与太后说话,太后就曾破天荒夸奖夫人足智多谋,深明大义,说要让长公主与夫人多多往来。长公主向来不屑与我等往来。此番邀约,想必是太后劝说的。想来,太后当时的那番夸赞,都是为了长公主铺路。”孙微令阿茹收了帖子,又令曹松回帖答应。  “太后愿意夸赞,无论用意如何,都是好事。”她说,“就算是刻意安排的,妾以为也无妨。世子与王磡同朝为官,彼此又是亲戚,尚书府和我们总是要往来的。既然长公主愿意示好,妾焉有不从之理。”  司马隽看着她,思绪停留在她说的“我们”二字上,原本的不快莫名消散许多。  “夫人若是乐意,我不阻拦。可若是为难,便全然不必曲意奉承。”  “不为难。”孙微道,“世子不必操心。世子不是说,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时日,人都僵了么。如今好些了,就到园子里去走走,大有裨益。”  司马隽应一声,道:“我要先去一趟京口,将荆州的安排与桓安说定。”  孙微听到京口二字,当即沉下脸来:“世子尚未痊愈,当好好休养才是,哪里就有奔波去京口的道理?世子要见桓安,何不让褚将军将桓安送入京来?”  “不妥。”司马隽摇头,“庾氏还在京师,闾丘颜仍在暗处。桓安杀了桓定是事实,庾氏不会放过他。桓安若仓促现身,恐怕有危险。”  孙微正要说话,司马隽打断道:“夫人恐怕不想我舞刀弄枪吧?”  这话倒是将孙微拿捏住了,她一时无话可说。  正说着,仆从呈上肉穈粥。  司马隽端起一碗来,轻轻搅凉。  “夫人安心,我走这一趟,乃是最万无一失的法子。乘船很是稳当,京口也不远,慢则三日,快则两日,我便回来。”  孙微仍不服气,嘀咕道:“世子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这回决不食言。”司马隽道。  他看着她,神色很是认真:“夫人若实在放心不下,想跟着去,亦无妨。”  莫名的,孙微耳根热了一下。  “妾并非不放心。”她收回目光,道,“世子一路当心便是。”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赠簪(上) 司马隽次日动身前往京口。  孙微除了令邓廉务必伴其左右,还加派了侍卫。  出发前,孙微想起桓氏的事情,不由地问邓廉:“早前我请邓司马派人盯着庾氏母女,不知可有什么消息?”  “还在盯着,”邓廉回道,“这些日子,无论庾公子还是尚书府,都因着世子的案子忙碌,而庾夫人和桓女君多日不曾出府,不见动静。臣曾让人去打探消息,只道是那日夫人造访庾府后,庾夫人关了桓女君的禁闭,不许她离开一步。”  庾氏与王磡本就是相互利用。王磡若是动不了荆州,自然也就不会再帮着庾氏杀桓安。庾氏除非自己动手,否则对桓安无计可施。  她让司马隽派人继续看着,便送司马隽众人出府。  府门外,褚越已经在等待。  孙微倒是没想到。  “褚将军陪着世子一道去么?”她问。  “正是。”司马隽回头看她,“如此,夫人可以放心了?”  褚越听了这话,笑嘻嘻地说:“王妃大可放心,此番,在下必定将世子须头须尾地送回来。”  孙微笑了笑,终于放下心来,又忍不住看了司马隽一眼。  原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瞒着她。  司马隽似乎知道孙微的意思,旋即道:“是匆忙安排下的,还未及告知夫人。”  孙微不理会他,对褚越说:“有劳褚将军了。”  褚越应下。  目送司马隽登车离去后,孙微回王府更衣,前往香露庵。  长公主相邀,上香乃在其次,谈话才是主要的。  待做过法事,便有比丘带着二人到茶舍里闲坐。  茶舍中的陈设简易,只中间摆着茶案。  长公主与孙微分别在主次落座。  日头正好,将庭院中枝干的影子投至廊下。  香露庵颇为热闹,可嘈杂声传至庭院里,便消散在流水声中。  长公主轻抿一口茶,道:“阿治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广州.”  孙微轻轻颔首:“妾出生在岭南,那里的气候与番禺相似。目下这时节,番禺比建康温暖许多,雨水也少,倒是适宜远行。”  长公主扫了她一眼,而后,令仆妇送上了一只螺钿匣子。“我似你这般年岁时,太后赐过许多首饰。这匣中的三支簪子,是太后赐下的。我还不曾佩戴过,不过一直有侍婢照看着,令其光亮如新。”长公主说着,拿出一直嵌着珠玉的玛瑙簪子,“前几日,我无意中看到,甚是喜欢。可当下,我已经过了如花的年岁,戴这些不合时宜。前几日,我向太后说,这般闲置着,难免可惜,不若将这些簪子赠你,方不负物尽其用之意。太后说,都是一家人,不必过问,我自行决断便是。故而今日,我特地带来,还望王妃不弃。”  孙微接过那木匣子,含笑谢道:“太后与公主隆恩,妾愧受了。妾愿为公主分忧,方不负这番厚意。”  长公主抬眼看她,只见她的神色何其真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长公主缓缓道:“王妃不是外人,我便也直说了。眼下,我有一桩烦心事,你必是也听过。我府上有一位侍妾董氏,近来闹得鸡犬不宁,着实教我难为。”  “妾有所耳闻,”孙微道,“听闻,这董氏竟说长公主污蔑了二公子,害二公子被廷尉缉拿?”  长公主看着她:“此事,王妃怎么想?”  孙微道:“长公主品性高洁,谁人不知。想来,董氏也不过是听信外人以讹传讹,终究糊涂。”  “哦?”长公主道,“你不信这话?”  孙微笑了笑:“二公子不过是庶出,与长公主和大公子何止云泥之别。长公主贵为公主,但凡有不痛快,又何须亲自动手?”  长公主喝一口茶,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孙微虽说得不多,却是她这几日听过最痛快的话。  “若是人人有你这般清醒就好了,可惜不是。”长公主叹了口气,“偏生,董氏还不依不饶的,后头又闹出了许多事,弄得家宅不宁。我寻思着该让她离府一阵子,好清醒清醒,可王仆射又是个心软的,舍不得教他们母子骨肉分离。如此一来,便不得解法。我如今也束手无策,见人就想问问别人的妙法。今日,恰恰见了你,我便也不免得要讨教了。”  孙微笑着喝了一口茶,问:“不知公主所说的离府一阵子,是多长的一阵子?”长公主含糊道:“自是越长越好。”  孙微心中明白,这意思,最好是走了就再不回来。  她又问:“妾想问一句,过去这董氏品性如何?也如此教公主烦恼?”  “这该如何说起,”长公主似在思忆,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那董氏,是耍了些手段才得以入府的。我自是不悦,可她倒是处处小心,在我面前不敢忤逆,指东不敢往西。我看着王仆射的面子上,也就忍了。可这回不同,她欺人太甚,居然告到官府去,闹得满城皆知,让我丢尽脸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微道:“公主必是还不想伤董氏性命?”  长公主有些不自在,道:“王仆射之意,她罪不至死。”  孙微了然,心想这王磡倒是还有真心牵挂的人。  她又问:“若董氏能像过去一般乖顺,公主可还能容她?”  长公主冷冷道:“所谓乖顺,不过惺惺作态,此番她已将本性暴露无遗。这等小人,岂可再留在府中?”  孙微颔首,徐徐道:“可妾以为,以眼下的情形,公主容她,才是上策。”  长公主的面色倏而沉下:“何出此言?”  “公主不妨想想。董氏已经乖顺了二十年,何至于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敲了那登闻鼓?”  长公主冷哼一声:“自是因为她积怨已久,如今给她找到了个十足的理由。”  孙微摇摇头:“公主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可妾以为,归根结底,该是因着公主将她逼上了绝路。她不去敲那登闻鼓,没有丝毫胜算,于是只得铤而走险。有一便有人二。公主将她撵走,却难保她还会闹出更大的事来。试问,公主还经得起第二回么?”  长公主面色难看:“如此说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胡闹?”  孙微笑道:“自是不必,公主只需小惩大诫,教她收敛就是。”  “何意?”  “不知公主对二公子了解多少?”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赠簪(下) 提到王宽,长公主嗤之以鼻。  “一个庶子,成日唯唯诺诺,没脊梁的东西罢了。”  这答案不出孙微所料。  “如此说来,公主对二公子实则知之甚少?”孙微问。  长公主不置可否:“你若有计,何不直说?”  孙微道:“一日夜里,妾府上有个值夜的管事去向常侍告假,说是家中母亲突然病了,要回宅中探望。常侍自是允了。听那管事后来闲聊,那时已经临近午夜,那管事在回家路上,偶遇了二公子。而那管事的居所,就在桃叶巷。”  长公主为之一震。  她知道桃叶巷是个什么地方,里头遍布龙阳馆子。  她颇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王宽好男色?”  “这不过是妾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闲话,不知真假。如今将此事禀报公主,还请长公主彻查。”  长公主了然。  纵然本朝南风盛行,可家主王磡对此深恶痛疾,而王宽却胆敢沾染男风。  目光轻轻流转,少顷,长公主终于露出了笑容。  “王妃果然通天晓地。”她赞许道。  孙微道:“只有一件事,请公主谨记。妾方才说过,不可将董氏逼上绝路。二公子是董氏的命门,公主若毁了二公子,也就是将董氏逼上绝路。兵家有言,穷寇勿迫,围师必阙,公主可以仔细体会其中道理。”  长公主道:“如此,我当如何?”  “自是反将一军,用此事拿捏董氏。”孙微道,“长公主握住了她的命门,就不怕他再兴风起浪。只要她再似过往般乖顺,长公主也就不必因她劳神,这后宅的风波也就镇住了。”  长公主轻轻挑眉。  孙微最后这句话,却是说到了长公主的心坎上。  王磡说她镇不住后宅她却偏要将董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而且只要有了这把柄,她随时可以毁了王宽。  她是否出手,全看董氏的表现。  孙微熟知她的反应。  她当下不出声,十有八九,是被孙微说动了。  长公主看向孙微,徐徐颔首,笑道:“今日我来见你,果然收获颇丰。”孙微谦道:“能为长公主分忧,妾之幸也。”  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  “阿隽可好些了?”她喝一口茶,撇开话头。  “世子已经好些了。”孙微道。“多谢长公主惦念。”  长公主温声道:“日后,你我要多多往来才是。过去就是因着不往来,才把两府的关系弄僵,阿治和阿隽分明是表兄弟……”  她说罢,摇摇头:“罢了,不说了。”  天色不早了,二人又寒暄一阵,各自回府。  临走前,孙微问:“那匿名信的事既然是捏造的,不知长公主可查出了背后主使?”  长公主又蹙起眉头,摇摇头。  “这背后主使倒是有些手段,一来二去,线索竟是断了。太后已经着廷尉彻查此事,我也在等着消息。”  孙微听罢,心头一咯噔。  兜兜转转,这烫手山芋又回到了廷尉,十有八九又是落到庾逸手里。  她向长公主作辞,登上了马车。  阿茹放下帘子,小声道:“分明是王治害了世子,可长公主却只字不提,也不曾有半分歉意。不仅如此,还高高在上地让王妃出主意,以为几根簪子就能打发了,看着真教人不快。”  孙微道:“她这辈子也不会知晓何谓低头认错。若执着于这点,日后也不必与她往来了。”  “那王妃何苦偏要与她往来?”阿茹道,“世子分明说过不必勉强。”  “安抚下长公主,其中的好处只会多不会少。”  “例如呢?”  “例如,我接下来想见一个人,就要靠着长公主引荐。”  “谁人?”  “尚书府的长史江原。”  回府后,孙微给长公主去帖子,回了厚礼。  同时,孙微给长公主去信,提到司马隽的弟子孙乔近来读到了江长史的大作,对其倾慕不已。问她可否引荐,让江长史过府来给孙乔释文。  长公主正在兴头上,旋即答应了。  “王妃怎知孙公子读过江长史的大作,并对其倾慕不已。”  她笑而不答。  江原本是年少成名,曾有文集流传,她祖父就曾经收藏过。孙乔小时候,曾经在祖父的书房里看过。说倾慕不已是夸张了,可她知道孙乔必定记得。有作者本人亲自来释文,无论是谁,他都会高兴。且孙乔是个多话的人,从不避生,必可表现热切。  孙微令人知会孙乔巳初过府,却安排江原辰末登门。  江原如约而至,向孙微行礼。  孙微笑道:“世子临时出门去了,不能亲自见长史,还请长史见谅。”  “王妃客气。”江原道,“江某是应孙公子之邀而来,不知孙公子何在?”  “孙公子家距此有些路途,怕是路上耽搁了。长史何不先饮茶,闲坐片刻?”  江原称是。  孙微信手拿起一本书仔细翻了翻,道:“早闻长史大名,长史的才学教人钦佩。”  江原认出了孙微手上的书正是他的文集,惊喜不已。  “王妃读过在下的文集?”  “长史当年名动京城,这文集亦是千金难求,妾自当拜读过。”  “在下不敢,王妃过誉了。”  孙微笑道:“长史如此高才,膝下高徒恐怕也不少吧?”  江原回道:“在下从而立之年开始收徒,确实有不少徒弟,不过高徒还称不上。”  孙微道:“妾去年南下时认识李陌李先生,他才华横溢,足智多谋,连世子也对其赞不绝口。近来妾才知晓,他也是长史的徒儿?”  江原愣住。  李陌和他的关系虽然并非秘密,但这继妃提起李陌和去年曾南下广州,让他不由心生警惕。  他知道,李陌那时帮着王治,给司马隽下了不少绊子,这豫章王继妃无端提起李陌,恐怕没有好事。  “正是,”江原笑道,“在下是李陌的启蒙老师,教他读书写字。不过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他便去了若耶山,在那里自学成才,直至弱冠之时才再度回京,入了尚书府为幕僚。”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章 归来 孙微讶道:“江长史早已成名,却愿意给李先生当启蒙老师?李先生必定从小就有过人之处。”  江原回道:“在下与李陌的母亲是旧识。因着故人的交情,在下将李陌视如己出。”  孙微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我想起来,李先生曾说过,他是宁州人,自幼随母亲从宁州到了建康。如此说来,江长史亦是宁州人士?”  “正是。”  孙微看着他:“宁州路远,李先生的母亲带着他远道而来,想来不容易。”  江源笑了笑,颇有些僵硬。  孙微适可而止,没有再追问下。  她唤来曹松:“孙公子到了么?”  “刚到,”曹松道,“已经在外书房里等候。”  孙微露出笑意,对江原道:“孙公子既到了,妾不多打扰。日后,还请长史多到敝舍走动。世子亦喜好诗赋,还请长史多多赐教。”  江原应下,向孙微一礼。  看着江原离去的身影,孙微若有所思。  “王妃在想什么?”阿茹问。  “这江原是个老狐狸,言语十分谨慎要套他的话不容易。稍后邓廉回来,你让他去打探打探,江原家中都有什么女眷。”  阿茹称是。  “世子今日要回来了么?”阿茹问。  提起司马隽,孙微心中一阵不高兴。  说是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今天就是两日了,他一副铁打的身子骨,行伍的做派,理应今日回来才是。  “谁知道。”孙微淡淡道。  ——  到了午时,曹松来回禀,说孙乔与江原相谈甚欢,几乎不愿让江原离开。  “臣劝孙公子,说江长史事务繁忙,还要回去用午膳。孙公子这才肯放人。”  这小儿……  孙微又问:“孙公子也回去了么?”  “孙公子还在外书房候着,说是想拜见王妃。”曹松道,“上回,王妃令臣送礼去孙家,他们都很是高兴,要孙公子来给王妃磕头。”  孙微自是知道自家人的脾性,并不意外。  “不必了。”她说,“孙公子毕竟是外男,我不可轻见。你去告知孙公子,一应虚礼皆免。他是世子的徒儿,日后有什么话,由常侍通传就是。”曹松有些意外,但并不多问,答应退下。  孙微回房中更了衣,正要再令人去打探司马隽回来了没有,却见阿茹走了进来。  “王妃,”她说,“殷闻回来了。”  孙微讶然。  殷闻已经消失了好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从何处回来?”孙微问。  “不知道。”阿茹道,“也不知他得了什么差事,一问三不知,就是不想跟我说。他听闻世子去了京口,也不下马,就说有要事回禀世子,须得往京口去一趟。”  司马隽的人,常常行踪神秘,风风火火,孙微早已经见怪不怪。  孙微并未放在心上,也并未多问。  “再去打听打听,世子到了何处。”她对阿茹道。  阿茹应下。  ——  殷闻才道水港,就望见了豫章王府的船正在靠岸。  司马隽就在船上,得了消息,即刻下船来见殷闻。  他早前已经得了消息,知晓殷闻这几日就会回来,所以并不讶异。  “人在何处?”司马隽问。  “臣依着世子的吩咐,在下将她安置在棠园。”  司马隽当即对邓廉道:“去棠园。”  邓廉应下,忙道:“王妃那边也遣人来问世子到了何处,想必是等着急了。”  司马隽看看天色,道:“你派人回去传个话,就说我夜里才到,让夫人早点歇息,不必等我。”  “是。”  棠园里,鲁娴好奇地打量着精致的园子。  殷闻来接她时,拿的是孙微的亲笔信。  她一直以为,是孙微接她到豫章王府小住,直到她见到了司马隽,才突然明白事情不妙。  在苍梧的时候,她曾与司马隽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她并不打算戳穿孙微,只自称孙二娘,是孙微的表妹。  定了定神之后,鲁娴向司马隽行礼:“妾见过世子。表姊令人将妾接到此处,却不见她,不知表姊何在?”  司马隽没有回话,只屏退了旁人。而后,行至她跟前站定。  他身量高大,鲁娴站在他跟前,在他冷漠的眼神里,自觉渺小地像只蚂蚁。她不由地后退一步。  “世子怎么了,怪吓人的。”鲁娴讪讪。  “鲁娴,”司马隽忽而道,“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这声音好似天上的雷公,正正打在鲁娴的头顶上。  她面色一变,愣在当下。  只见司马隽直直看着她,目光锐利,让心头发慌。  鲁娴有几分机灵,努力地让自己镇定,找回思绪。  “鲁娴?”她说,“鲁娴是表姊,妾叫孙二娘。”  司马隽没有说话,只随手抓了把鱼食扔入水塘里。  “孙微已经招了,你若再执迷不悟,便只能下狱了。”他说,“廷尉那里,有的是让人开口的手段,你想必是知道的。”  鲁娴吓得瞪圆了双眼。  她有见识,但不多。此时,已然无法再强装下去。  “她……都招了?”鲁娴结结巴巴地问道。  “嗯。”司马隽淡淡道,又扔了一把鱼食。  鲁娴只觉得,那把鱼食好似毒药。两把下去,水里的鱼儿差不多要翻肚皮了。  她想过有这么一天,连说辞也准备好了。  突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对司马隽道:“我……我是你父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可对我无礼!”  这声音出来,弱得好似蝇虫,毫无底气。  司马隽转过头来看着她,寒声道:“你再说一次。”  鲁娴几乎吓破了胆。  她后退两步,扶着廊柱,委屈得双眼泛红。  “不干我的事,是孙微的主意。她不是招了么……?”说着,她忙又哀求,“世子圣明,必会理清其中是非!”  司马隽不紧不慢道:“可她说,这都是你的主意。”  鲁娴惊得目瞪口呆:“不不不,你可千万别相信她,她是个骗子!”  司马隽将鱼食悉数倒入塘中:“骗子?你将事情始末说一遍,我自会知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一章 过往 鲁娴看着司马隽,只觉浑身似灌了铅,一动不动。  司马隽并不着急,在不远处的石墩坐下,等着她开口。  鲁娴自知没有退路,却不敢上前一步,只依旧抱着那廊柱,怯生生地问:“世子要我从何说起?”  “自是从沉船之时说起。”  鲁娴咽了一下喉咙。  好一会,她小声道:“那夜着实可怕。正等着龙舟水,天气本就不好。长史听闻洪涝多发,便提议停船歇息。可先王一心回京,不耐烦再耽搁一刻,于是令船工依旧行船。入夜时,起初还颇为平静。我无事,便入了船庐早早歇下。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外头风雨大作,船身猛晃,将我从床上摔了下来。外头登时变得嘈杂,有人大呼,说殿下落水了。我匆忙走出去,恰逢一个浪头打来,将船掀歪。便是在那时,我落入了水里。当时,水流湍急得很,我被卷走,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只能拼命挣扎。万幸在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她嗫嚅地说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司马隽的冷脸。  心中不禁哀嚎,长得这般好看的人,怎么性情竟似黄泉索命的鬼差一般,光是抬眼就能吓死人。  “而后呢?”司马隽不紧不慢地问。  鲁娴一个激灵,赶紧道:“而后,我便躲了起来。”  “躲起来?”司马隽道,“你是父王明媒正娶的继妃,只要跟官府报上身份,自会有人接应你。”  “话虽如此,”鲁娴嘀咕道,“可我一点也不想当这继妃。”  司马隽很是意外,道:“为何?”  鲁娴偷偷觑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不敢说。”  司马隽拉下脸:“那就下大狱……”  “我说!”鲁娴赶紧道。“这婚事,我原本就不愿意!我虽出身小门小户,却也盼着嫁个如意郎君。不图富贵,只盼一心一意相待。你父王比我大那么许多,都赶上我父亲了,还有一屋子的姬妾,听着就吓人。奈何我父亲强行许了婚,又把我看管起来,我逃也逃不掉。谁知,路上竟是出了这祸事。我想着,这必是天助我。既然外头都传说我也死了,倒不如躲起来,从此干净。”司马隽没有说话。  如此说来,鲁娴并非失忆或被人威胁不报官,而是压根不想当这豫章王妃才不报官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孙微占了鲁娴的名分,而鲁娴却并无怨言,甚至愿意配合孙微演那表姊妹的戏。  “而后呢?你是如何遇见孙微的?”  “并非我遇见她,是她找上门来的,”鲁娴道,“我那时虽得了脱身,可是往下何去何从,并无主意。我不敢仓促出行,便当了身上的首饰,用那些钱租了个农户家的院子,暂时住下。不料,没过几日,孙微就找上门来了。”  司马隽问道:“你从前与孙微认识?”  鲁娴摇摇头:“我与她素未谋面。她见我时,说我我在当铺当掉的衣饰,都是皇亲国戚才用得上的贵重之物,官府很快就会找上我。她这么一说,我自然慌了神,问她怎么办。”  司马隽愈发觉得有意思:“你既然与她素味平生,竟然信了她的话?”  “我怎能不信?她见面就能叫得出我的名姓,说的出我家的住处,还知道我为何在此独居,竟似开了天眼一般。换作是世子,世子亦不得不信。”  这问到了关键,司马隽紧问道:“你可曾问过,她如何知晓这些细由?”  “问过,她说她精通卜算之法,掐指就算到了。”  司马隽:“……”  兜来兜去,话题又绕回了原地,仿佛鬼打墙。  “你父亲鲁明,颇有神算之名。”司马隽道,“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你信么?”  鲁娴讪讪道:“我知晓我父亲是骗子,我原本也不信这些的。可她却是实实在在说出了我的底细,我亦无法辩驳。再者,她说她愿意顶替我去当那豫章王继妃,还会给我一笔钱,教我衣食无忧。她一下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自是连感激也来不及,又何必去生别的枝节?”  司马隽感到无语。  先前,他想了许多答案,不外乎坑蒙拐骗之事。却不曾想,真相竟是如此。  这二人一拍即合,竟如此轻易地将豫章王继妃换了个人。可谓天时利地人和。  “还有谁知晓此事?”司马隽沉默片刻,又问。“我父亲。”鲁娴老实道,“孙微去见过他。他是个唯利是图之人,当初将我嫁给你父王,也不过是图钱财。我出了事,他也只会担心日后豫章王府是否继给他好处。如今既然孙微能顶着我的名头,继续给他奉养,他自是乐意。故而父亲虽知道王府里的继妃不是我,却也乐得守口如瓶。”  “你父亲知道你还活着么?”  鲁娴摇摇头:“不知。反正他也不在乎我的死活。孙微说,只有我父亲知道我死了,才会死心塌地。否则父亲贪心再起,拿我还活着的消息去要好处,不仅她为难,也会让这个局被捅破。害我一并陷入欺君的险境。我觉得她所言有理,便按照她说的做。”  司马隽冷冷道:“如今事情败露,你可后悔答应孙微冒名顶替?”  鲁娴讪讪。  “世子要处置我二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我的事。”司马隽道,“你从实招来,我自会裁夺。”  鲁娴犹豫片刻,道:“后悔倒是不后悔。这些日子,我过得颇是逍遥自在,从未这般快活。只是,这日子还剩三年了,我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司马隽一怔:“三年?什么三年?”  “孙微先前与我约定,五年为期。”鲁娴道,“五年之后,她会将豫章王继妃的位置还给我。若是我愿意,她会让我在豫章王继妃的位置上终老。”  司马隽盯着鲁娴:“她要走?”  “正是。她说她不会一直当这豫章王继妃。约定的时限一到,她便会离开。”  司马隽:“……”  鲁娴觑了眼司马隽的脸色,问:“孙微不会没跟世子说罢?莫非她想将这豫章王继妃一直当下去?”  司马隽沉着脸,倏而站起身来:“你们以为豫章王府是什么地方?这继妃岂是她想当便当,想不当就不当的?”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二章 解惑 司马隽离开棠园的时候,一轮斜阳挂在天边。  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他望向天空,深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  但心头却更乱。  见过鲁娴之后,他脑子里塞满了关于那叫孙微的女子的消息。  小吏之女,背井离乡,要瞒天过海成为豫章王继妃,几乎不可能。  可这一切竟在她的设计下,一一成真。  她的父母,青城山的女道,永福阁陈茂,鲁明父女。  她洞悉每个人的野心。  她将这谎言串联的天衣无缝,骗过了太子和太后,也险些骗过了他。  这高明的骗术从何而来,司马隽一心想知道答案,可无论是庾逸还是鲁娴,都不曾让他解惑。  可更教他烦躁的是,鲁娴提到了那所谓的五年之约。  先前,司马隽曾无数次问过孙微想要什么。每次,孙微都告诉她,她只想在王府安度余生,安心养老。  他起初还疑心,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的将养老放在嘴边。只是话说多了,他也就信了。  他竟然信了。  骗子。  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回府的时候。  可他忽而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面前刚刚知晓的一切。  他在棠园前站立片刻,忽而见邓廉打马前来。  “臣已经向郡主府递了帖子,太傅尚未歇下,可以与世子一见。”邓廉禀道。  司马隽听罢,便下令前往郡主府。  万寿郡主本不喜插手周昶与司马隽的见面,可她听闻了司马隽受伤的消息,免不了问候一二。  司马隽才醒来没几日,身上的憔悴是藏不住,万寿郡主纵然想帮王勘说说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天不早了,郡主回屋歇着吧,”周昶反倒替她打起圆场,“我和世子还有许多话要聊。”  万寿郡主点点头,对司马隽道:“你身体还未大好,也不可太操劳才是。”  司马隽应下,行礼送万寿郡主离去。  没多久,屋子里只剩下司马隽和周昶二人。周昶指了指一旁的榻,让司马隽落座。  “你今日来见我,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他问。  司马隽没答话,却问道:“师父回京也有一年多了,似乎与郡主的关系好转了许多。”周昶看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师父,师父如今是如何看待郡主的?”  周昶觉得新鲜:“你问这个做甚?”  “好奇罢了。”司马隽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弟子正有此惑。”  周昶看了看他,倒也不避讳,道:“郡主是我发妻,我与她相敬如宾,仅此而已。”  “相敬如宾?”司马隽道,“可郡主与师父并不同心,连她的话是真是假,师父也未必辨得明,又如何与她相敬如宾?”  周昶饶有兴味:“话里有话,莫不是郡主在别处开罪了你?”  司马隽摇头,道:“弟子不过想起师父被郡主架着归京之时,颇有视死如归之态。如今弟子观师父形容,倒与初时不同了。”  周昶瞪了他一眼:“是我要回来的么?当初,我那时不想回京,不想再与王氏打交道,是你们非要押着我回来!你如今竟来问我,滑天下之大稽!”  司马隽道:“如此说来,师父与郡主已然和解。”  周昶反问:“你莫不是觉得,我憎恶郡主?”  司马隽没答话,只看着他。  周昶摇头,道:“痴儿。我知你如何看郡主,在你眼中,她是王氏的人,终归要站在王氏那边。可人人皆有不得已。你不是她,未必能体会她的痛苦。王氏是郡主血亲,莫非你盼着她为了我抛弃亲人么?她若真的那么做的,我也会瞧不起她。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尽力在我与王氏之间周旋。光凭这一点,便值得我敬重。至于和解不和解,我当年离京之事,便已经放下,又何谈和解?”  他说着,瞥了司马隽一眼:“你莫非还以为这世上会有人对你毫无保留,没有一点私心么?若是如此,你恐怕要失望了。”  司马隽皱眉,问:“莫非师父从不曾想象一个可以推心置腹、赤诚相见的枕边人么?”  “年少时自是想过。可真到娶妻之后方才明白,人无完人。”周昶道,“反过来说,便是父母和密友,也非处处并行不悖,为何妻子便可例外?”  司马隽的目光忽而定住。  周昶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忽而想起什么,关切地问:“听郡主说,太后已经给你定下了与王璇玑的婚事,你莫非是为了这门婚事苦恼?”司马隽倒是没想到他提起了王璇玑,沉默片刻,道:“师父也知道了?”  “你如何想?”周昶问。  “我不会娶她。”司马隽简明扼要地答。  周昶看他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  “你的情形,与我当年并不相同,故而我今日说什么,与你亦无多干系。郡主虽然与我不同心,可当年我既心甘情愿娶她,她即便犯了错,我也就忍了。王璇玑并非你想娶的人,那么日后遇到意见相左之事,便要生出许多怨怼。为师劝你,这门亲事,你若是不可违,那么还是早日想通,放下心中芥蒂为妙。”  司马隽并不想继续议论王璇玑,只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后悔过娶郡主为妻么?”  “不曾。”周昶淡淡地说,“或者说,我不曾想。你若将娶妻当做买卖,计较利弊得失,才会去想后悔与否。若你不过想与一人相守一世,能娶到她已是幸事,怎会有后悔的念头?”  司马隽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追问。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师父了。”他起身道。  周昶很是意外:“你这般着急造访,没有别的事?”  “我不过来久不见师父,特地来探望一番。看师父康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周昶看了看腿上厚重的毛毡,也不知他如何瞧出“康健无恙”这四个字。  他意味深长:“你心中的疑惑,可已经有了答案?”  “大约有了。”  司马隽说罢,对周昶一礼,离开郡主府。  他一刻不停地回王府。  到了王府前,有人大呼:“世子回来了。”  曹松忙走出门来,行礼之后,焦急地说:“世子总算回来了。”  司马隽问:“出了何事?”  曹松赶紧道:“桓女君偷偷离京。方才王妃得了消息,令臣等禀报世子,自己领着人,先一步追去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三章 私奔 孙微只能乘马车前行。  虽然行进不如马匹迅速,可桓令仙也只能乘马车,纵然先行一步,也不比她快上多少。  桓令仙是偷偷离开的。  庾逸每日在官署之中,府里的人难免懈怠,上上下下竟无人知晓。倒是孙微早派人盯着庾府的动静,反倒是先庾逸一步知晓了桓令仙的动向。  今日之事,虽是意外,却也在料想之中。  孙微想着,今日正好来个引蛇出洞。她一定要知晓,究竟是谁在京师接应桓令仙。  马车往码头的方向驶去。  时值黄昏,城门快要关闭。守门的卫士见是豫章王妃驾到,不敢阻拦。  行至码头,远远地瞧见江面上停着一艘大船,而岸上火把通明,有人正在登船。  待得到了跟前,孙微正令曾访领人缉拿桓令仙,忽而听到船上有人高声道:“王妃别来无恙。”  孙微抬头看去,船上冒出了许多弓箭手,张弓搭箭,对着这边。  而说话的人,竟是失踪多日的闾丘颜。  这倒是让孙微始料未及。  一来,她断定闾丘颜在建康城有帮手,他不必亲自出面;二来,要他性命的人不少,他必不会只身赴险。  可他竟然在这里现身了。  孙微令曾访后退,自己下了马车。  “原来是闾丘长史。”她说,“长史果然在建康。”  闾丘颜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托王妃的福,在下早已不是长史。”闾丘颜道,“在下途径建康,不想,竟是遇到了王妃。”  孙微冷笑:“既然是途径,怎还顺手牵羊,将桓女君也顺带上了?长史带走桓女君,不知是否与庾夫人商议过?”  闾丘颜的脸上并无愠怒之色,道:“王妃说话,总是如此直爽,只可惜在下不能久留,亦不便多言,告辞。”  他说罢,就要下令启航。  孙微望见桓令仙就在闾丘颜身后,忙向她道:“桓女君!还请女君多想庾夫人。庾夫人刚刚失了丈夫,正是需要陪伴之时,女君岂忍心抛下她?”  “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桓令仙喝道,“我也不愿远离母亲,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母亲岂会禁我的足?岂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与长史往来,我又岂会被逼上绝路?”“我劝女君三思而后行。”孙微道,“为了闾丘颜,女君竟要抛弃家人么?女君莫忘了,是他害死了南郡公,桓大公子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女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住口!”桓令仙喝道,“祖父是你害死的,父亲是桓安杀的。你们豫章王府助纣为虐,包庇桓安,合该千刀万剐!”  她越说越激动,还想再骂,闾丘颜挡在他的身前。  “令仙,”他温声道,“不可中了激将之计。王妃与你议论这些,并非要与你辩明是非,而为了拖延时辰,等援军到来。故而我等不可再逗留,速速离开才是。”  桓令仙如梦初醒,道:“此言甚是。”  说罢,她不再理会孙微,下令启程。  孙微见船要离开,心中焦急,问曾访:“庾公子和世子那头有消息了么?”  曾访道:“在下已经令人告知曹常侍。他知晓轻重,必不拖延。只是当下还没有消息。”  孙微心急如焚,面上却镇定自若。  她望向船上正转身回船庐的闾丘颜,继续道:“长史莫非以为,到了建康的地界,还能全身而退么?”  闾丘颜回头,看她一眼。  “王妃莫非要说,世子已经率兵在前头等着我了?”他笑了笑,“世子自从下午回京,先去了棠园,方才还去了郡主府,十分忙碌,恐怕不能遂王妃的愿了。”  孙微心头一惊,正当疑惑,忽听身后有人怒喝道:“闾丘颜,你要带我的女儿去何处?”  回头看去,只见一簇人马拥着庾府的马车,疾驰而来。  车还未挺稳,桓令仙的母亲庾氏已经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庾逸骑马紧随其后,忙下马将她掺住。  众人皆惊。  桓令仙见到庾氏,面色一下变白,神色惊慌。  “闾丘颜!”庾氏指着桓令仙身边的闾丘颜,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引令仙,毁她名誉,我不饶你!”  闾丘颜一脸正色,在船上向庾氏遥遥一礼,道:“夫人明鉴!在下对桓氏及女君忠心耿耿,从无不轨!可惜当世小人横行,颠倒黑白,竟致使女君受尽欺压!在下不忍坐视,故大胆行事。在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女君,还请夫人见谅!”听得这话,桓令仙脸上的犹疑登时消散,神色变得坚定。  她眼睛发红,望着庾氏,亦遥遥一拜,道:“母亲,是女儿不孝!日后,女儿不能服侍母亲左右,还请母亲务必保重。”  庾氏又气又急,眼看着船离岸,什么都做不了。  她甩开庾逸得手,追着船疾呼:“你下来!你是桓氏长女,有大好前程,何至于跟人私奔?”  桓令仙含泪道:“母亲,女儿不在乎当桓氏长女,女儿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女儿跟着他,定然会过得好,请母亲放心。”  庾氏气不打一处来,捶胸顿足地喊道:“你怎能如此糊涂?你跟着他私奔,他什么也没有,你如何有好日子过?你先下船,有话好好说!你想嫁怎样的男子,母亲都可为你做主,世间之大,难道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桓令仙看着她,欲言又止,可最终,她没再说话。  再拜之后,桓令仙毅然转身,与闾丘颜走入船庐之中。  船已经行至水中,越来越快。  庾氏大喊着桓令仙的名字,若非庾逸拉着,几乎要扑入水里。  孙微眼看着船的走向,对庾逸道:“此船乃是逆流而上。若是不曾停船,便会经过豫州。何不请庾刺史在豫州设伏?”  庾氏一听,赶紧擦了擦眼泪,对庾逸道:“此言甚是!你赶紧派快马去知会你叔父,请你叔父出手!”  庾逸道:“姑母放心,侄儿方才已经派人去知会叔父了。只是闾丘颜明知如此,恐怕不会经过豫州。”  庾夫人听罢,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不远处有人疾驰而来。  天色已经渐黑了,等那人从马上下来,孙微才看清,是殷闻。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四章 所愿(上) 殷闻拱手一礼,问:“世子令在下来寻王妃,问王妃是否安好。”  “世子回来了?”孙微忙问,“他在何处?”  “世子听曹常侍禀报桓女君之事,断言必是闾丘颜作祟,不可将他放过。当下,世子已经登上艨艟,前往追击。”  庾氏闻言,脸上顿露喜色。  孙微却沉下脸。  “世子亲自去了?”孙微问道。  “正是……”  “胡闹!”孙微恼道,“他的伤还未好全,怎能轻易上阵?邓司马和曹常侍不曾劝阻么?”  殷闻讪讪道:“自是劝阻了,只是世子向来说一不二,无论是司马还是常侍都奈何不得。不过,世子说他只在船上,并不亲自出马。”  孙微还要再说,庾逸在一旁问道:“世子可还有别的交代?”  殷闻对庾逸拱手道:“世子说,庾公子与七部尉相识,还是请庾公子出面,请七部尉调兵驰援。”  庾逸一口应下,旋即令府中管事送庾氏回府。  庾氏却不愿回去枯等,只要跟着孙微。  孙微并不推拒,只对殷闻道:“你对世子说,逮住闾丘颜固然重要,可他若再受伤,却是得不偿失。追击之事,务必交给七部尉。请世子天亮前回来,我会一直等着。此事,我交给你,世子若不听从,你马上派人告知我。”  她这话说的异常严厉,殷闻听了,赶紧应下。  于是兵分两路,庾逸去拜访七部尉,而孙微则带着庾氏,回到了豫章王府。  月上树梢,本到了歇息的时候,可孙微和庾氏都毫无睡意。  庾氏神色懊悔,长吁短叹。  “怪就怪在我等糊涂,竟相信闾丘颜的花言巧语。”她擦着眼泪。“可怜南郡公和夫君一世英名,竟都毁在了他的手中。如今,连令仙也逃脱不得。”  孙微安抚一番,庾氏问道:“听阿逸说,世子又让桓安回荆州去了?”  “正是。”  “此人万不可放回荆州!”庾氏道,“世子糊涂,桓安可是杀人凶手!”  孙微知道,庾氏当下就算知道了闾丘颜的嘴脸,可她毕竟是桓氏的人,必不会与司马隽一处着想。“夫人明鉴,世子此举,亦是为了夫人着想。”  “怎讲?”  “当下的荆州,是如何局面,无人比夫人更清楚。”孙微道,“以夫人之见,如今没了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可还容得夫人?相反,若是世子开口,桓安不会动夫人。”  庾氏面色一僵,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孙微继续道:“妾知晓,夫人要桓安偿命,可他偿命之后,夫人还须在荆州立足。故而为长远计,夫人还须用桓安对付二公子和三公子。且夫人眼前最大的事,仍是桓女君。其中轻重缓急,还请夫人决断。”  庾氏面色不定,想了好一会,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日王妃登门造访后,妾问过令仙。她什么也不肯说。后来,她稍稍松了口,妾才知晓,她与闾丘颜定情竟然已经两年了。”她又抹起眼泪来,“两年前,令仙才十四岁。那匹夫,怎下得去手?”  孙微并不奇怪,以闾丘颜的脾性,这不算什么。  她又将庾氏安慰一番,问道:“不知夫人对闾丘颜的过往是否了解?”  “虽不十分了解,但多少听闻过一些。”庾氏道,“他是益州人士,家里很穷。他父亲养不活他,便带着他一道入了行伍,混口饭吃。”  “他母亲呢?”孙微问。  “听说是嫌他父亲穷,早已不知去向。入行伍之后没过几年,他父亲战死,就只留下他。”庾氏说着,恨恨道,“若非郡公提拔,他不过无名之辈。”  孙微思量片刻,问:“夫人可知,还有谁熟知闾丘颜的过往?”  庾氏想了想,道:“此人心思极深,不轻易与人谈论过往。不过,妾听说,他曾安排在益州时的一个恩人在南郡当差,似乎是个主簿。那时为了此事,还闹出了些许风波。不过,妾不知那人名姓。”  孙微在心中记下这消息。  她又与庾氏说了些宽慰的话,见庾氏有了倦色,劝她先去歇息。  送走庾氏之后,孙微坐在榻上,独自沉思。  阿茹向孙微递上一盏茶,道:“王妃何不也去歇息?世子若是回来,曹常侍那头自会遣人告知。王妃干等着,世子也不会早一刻回来。”孙微没答话。  她喝一口茶,忽而觉得先前让殷闻转告的那番话幼稚得紧。  ——“请世子天亮前回来,我会一直等着。”  司马隽那犟牛,想做什么,必不善罢甘休。岂能是她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会什么时候回来的?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事。  孙微摇摇头,道:“我再等等。”  阿茹无奈,撇了撇嘴:“那王璇玑,究竟何时嫁过来?世子娶了妻,王妃就不必受这个苦了。”  孙微愣了愣,哂然。  夜色渐深,她也有些困了,倚在榻上小憩。  她撑着头,闭目养神。  近来,她总是睡得不踏实,且总是梦见从前那残破的寻阳城头。  大约是因为司马隽这场重伤。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得松懈。  梦境时断时续,她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竟然出现了司马隽的脸。  孙微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眼前的司马隽竟这般清晰,连头上包扎的布条也跟他出发前一模一样。  她陡然清醒,赶紧坐起身来。  司马隽回来了,就坐在她身旁。  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带着外头寒风浸染的味道。  这不是做梦。  “世子如何了?”  “夫人怎不回房?”  二人同时问出口。  四目相对,孙微看着他,他也看着孙微。  室中一时寂静。  “我无碍,”烛光中,司马隽的神色格外温柔。他的声音低沉,仿佛那话是只说给她一人听的。  “哦,”孙微错开目光,“那就好,极好。”  司马隽沉默片刻,又道:“殷闻说夫人有些生气了,我不敢受伤。”  孙微愣了愣,看向司马隽。  只见他看着自己,很是认真。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五章 所愿(下) 孙微转开目光。  她“嗯”一声,望了望门外:“阿茹和曹松呢?世子才回来,身边怎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我让他们歇息去了。”司马隽一脸的无所谓,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夫人还未回话,怎不回房歇息?”  还要问?自是等他回来。  “此间甚是舒适,外头太冷,妾不想走动罢了。”孙微说着,触到司马隽的目光,忙有道,“且妾一心想知道闾丘颜的消息,睡不着。”  司马隽看着她,道:“七部尉正在缉拿闾丘颜,不过我料想,大约这回又要放跑了。”  这与孙微料想的无异。  闾丘颜竟然敢入京,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他们仓促应对,本就没有胜算。  “我还以为世子要亲自一追到底。”她道。  “我意本是如此。”司马隽道,“我的船快,闾丘颜的船迟早要被追上。不过,他突然在一处岸边停了船。”  孙微讶然:“哦?”  “此人狡诈,那岸边树林茂密,要么有伏兵,要么是个疑兵之计。我正与邓廉商议下突破之法,殷闻却赶来了。”他吃着糕点,道,“他转述了夫人的话,我便回来了。”  孙微:“……”  她看着司马隽的神色,想在上面找出一点说谎的迹象。  但他看上去,十分诚实。  “如此说来,世子是听了妾的话,这才收了手?”  “正是。”司马隽道,“夫人不愿意?”  孙微讪讪。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司马隽毕竟回来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  司马隽见她起身,讶道:“夫人要去何处?”  “自是将这消息知会庾夫人。”孙微道,“她也在等着消息。”  “此事,我已派人知会了。”司马隽道。  孙微一愣。  只见司马隽也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他说,“我送夫人回梧风院歇息。”  ——  说是天色不早,其实,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司马隽没有让别人跟着,自己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我从京口回来路上,一直在思量着受伤时的事。”他忽而道,“若我当真醒不来,夫人可如是好?”  孙微也不知司马隽开了哪门子窍,竟突然懂事起来,会想这些。  她说:“世子说的是,从今往后,世子行事务必量力而行,当退则退,不可莽撞。”说罢,她又补充,“像今日这般就是极好。”司马隽不置可否。  “我一直想知道,夫人所求为何?”他道,“夫人入豫章王府,看中了豫章王府什么?”  孙微一怔,道:“妾是个俗人,自是看中王府的地位,盼着日后能一直过好日子。”  “人之常情,称不上俗,”司马隽道,“除此以外呢?夫人是否还有别的愿望?”  他不等孙微回答,便道:“譬如我,我盼着太子效仿光武,一统天下,中兴皇室。为此,我愿倾尽权力辅佐太子。”  他说罢,回头问:“夫人呢?”  这是司马隽头一回如此郑重地说起自己的理想。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而他的眼神坚毅,好似夜色中的一团火焰,炽热而有力。  孙微忽然觉得,他今日问这个,并非想听自己说养老之类的话。  “妾之所愿,不比世子高深。”孙微想了想,道,“妾盼着天下再无战事,世子无须再上战场,平民无须承受战祸之苦。故而,世子的愿望若实现了,妾的愿望也就顺理成章了。妾与世子,仍在一条船上。”  司马隽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甚好,”他道。  他继续往前走,问:“夫人是何时有这想法的?”  上辈子要死的时候。孙微心道。  “年少时就有,至于是哪件事情触动了,妾记不清了。”  司马隽默了默,而后道:“夫人至少与我同心,甚好。”  孙微眨眨眼:“妾何时不与世子同心了?”  司马隽没有接话,却道:“我从小就知道,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故而凡遇到不寻常之事,总爱刨根究底。我对夫人的种种追问,亦是生性使然。”  “世子谨慎,总是不错。”孙微道。  司马隽“嗯”了一声。  孙微望着他宽阔的背,心中愈加疑惑。  她总觉得,他方才的这些话,很是不寻常  好似经历了生死,大彻大悟了似的。  “不过,我有件事想请教夫人。”只听司马隽忽而又道,“以夫人之见,我心中所愿,能否实现?”  孙微想了想,道:“虽然不易,但终归是可以的。”  “需要多久?”  孙微答不上来,一时结舌。  司马隽缓缓道:“夫人一定曾经替我卜算过,何不告知于我?”  孙微讶然:“世子不是向来不信妾的卜算么?”  “听听无妨。”  孙微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他既然愿意听,她不打算放过机会。“左不过两三年,无论成败,都会有了断。”  “两三年?”  “正是。”  司马隽盘算片刻,便知她对鲁娴的五年之约是怎么来的了。  “夫人所言了断,是如何了断?”  孙微直言:“太子若败了,世子将孤木难支,也难免落败的下场。”  “太子若败了,我也败了。”  孙微看着他,并不言语。  国破家亡不可轻言,司马氏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了答案。  他又问:“若果然如此,夫人又当如何?”  “妾与豫章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子若败了,妾也就难逃一死。”  司马隽顿下步子,看着她。  “夫人害怕么?”  那目光,让孙微又想起上辈子,司马隽来救她的时候。  “自是害怕,”孙微轻声道。  “即便害怕,夫人仍愿意留在豫章王府么?”  孙微注视着他,少顷,道:“愿意。”  司马隽目光深深,过了一会,转回头去。  “如此,我便不可败。”  孙微只觉这话意味深长,步子踟蹰,旋即又追上去,问道:“世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问这些?”  “夫人与我共同经历了生死磨难,有些话该说得更白才是,”司马隽望着天边渐亮的一抹云,道,“豫章王府是夫人的家,夫人但凡有所求,我都会竭力相助。不过有朝一日,夫人若是在豫章王府待不下去了,想离开,可否先告知于我?”  心头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  “若真有那时,世子会允妾离开么?”孙微问道。  司马隽并没有马上回答。  梧风院已经在眼前,司马隽望着那里,蓦地想起她刚入府时,常到小佛堂抄经。  有一日他夜里归来,正见她抄了近道,从佛堂回来。  道边的墙上爬满了白花,她拂了花枝前来,教他停住了脚步。  那情境,教他总是难以忘却。  每回经过这梧风院前,司马隽总会想起来。  尤其当她不在王府的时候。  “只要夫人坦诚相告,我会成全夫人。”  他的话如一阵风,轻轻地,落入孙微的耳畔。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六章 江原(上) 近来建康城颇是热闹。  先是尚书府的小妾敲了登闻鼓,状告长公主谋害庶子。而后又是桓家长女深夜追随桓氏罪臣私奔。  好戏一出接着一出,给茶余饭后平添了不少谈资。  无独有偶,这两件事情都同时牵扯了一个人。  庾逸。  桓令仙的私奔自不必说。她是庾逸的表妹,与庾夫人一道住在庾逸府上。桓令仙也是从庾府上离开的。她的私奔,多少让庾府背上了家教不严的骂名。  而尚书府的案子,是太后点名了让庾逸彻查的。如今真相不明,也让人对庾逸究竟有无才干议论纷纷。  后来又传说,太后给了庾逸十五日,查清背后是否有人作祟。而庾逸却外出多日,寻找桓令仙。  眼看着时限要到了,以往的门庭若市的庾府,而今热闹更甚。  庾逸有大批狂热拥趸,每日在庾府外痴心守望。因得此事,少不得与那些嚼是非的人争执,京中已经出了十几起因口角而起的斗殴。  孙微听到曹松这些的时候,正在把刚放凉了些的药放在司马隽的案前。  司马隽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药汤,目露嫌恶之色。  他抬眼瞥了瞥孙微,孙微也看着他。  片刻,司马隽终于将药碗端起来,仰起头,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慢些。”孙微忍不住道。  司马隽只面无表情地一气灌完,旋即端过水杯来漱了口,又从果盘里拿过一枚蜜饯塞到嘴里。  孙微有些无奈,不过见他不折不扣地喝完了药,终是放下心来。  “还是王妃有办法。”曹松在一旁笑道,“有王妃在,世子服药便不会拖拉……”  司马隽扫他一眼,淡淡打断道:“方才你说伯悠已经出门十日?”  “正是。”曹松答道。  “可知何时回来?”  “不知。”曹松道,“庾府的人说,他不曾派人告知。”  司马隽思索片刻,颔首道:“让殷闻再去问一问,若有消息,速速回报。”  曹松应下。  他告退之后,司马隽拿起一本书来,倚在榻上继续翻。  孙微看他脸上的神色,知道他有些不爽快。  至于为何不爽快,孙微以为再清楚不过。自从京口归来后,司马隽便被孙微按在家中养伤,已经过去十天。  可这远远不够。  为司马隽疗伤的神医林咏说,司马隽这伤势少说也得养上一个月,一日也不能少。  司马隽听了这话,十分不屑。  他向来我行我素,只要觉得自己无碍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莫说区区郎中,便是宫里的太后和太子也拿他没办法。  岂料,孙微竟是对林咏的嘱咐上了心。  只要有了空闲,她就会坐在堂上。  只要司马隽离府,必定经过堂前,她就会看得一清二楚。  司马隽忍不住道:“夫人不去当门房,着实是屈才了。”  孙微也不生气,只笑笑,道:“只要世子能好好留在府里养伤,妾乐得当这门房。”  几次之后,司马隽已经明白了孙微的决心。  他并未强硬地出门,只每日读书写字,看起来已经认命乖乖养病了。  每天,孙微来到书房里,都看到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榻上,像是在等她来巡视一样。  她也不回避,就每日在书房里坐着。  他看书,她也看书。除了时而说说话,大部分时间里,书房中只有翻书的声音。  孙微心想,这般倔强的人,每日被自己强困在家中,心里痛快才有鬼了。  她想着说些什么才好,轻咳一声,道:“世子可是担忧庾公子不能在太后的限期之内回来?”  不料,司马隽道:“非也。伯悠向来说到做到,我并不担心。我向曹常侍问起此事,是因为夫人。”  孙微讶然:“哦?”  “夫人每日遣人到庾府去,难道不是为了此事?”  孙微无言以对。她确实每日让人去庾府看看庾逸回来了没有。  “妾自当担心。”孙微道,“世子昏迷之时,妾不得不守在府中,正是庾公子在外头替世子奔走。如今到了庾公子危难之时,我等自不可坐视。”  司马隽不以为然,道:“太后吩咐的案子是首要,伯悠是知轻重的,若非全无把握,便不会出去那么些日子。夫人大可放心。”  孙微仍觉得放心不下。没多久,殷闻从庾府回来,与先前的消息大差不差。“庾府的管事说,庾公子离家前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当,请王妃不必担忧。”  司马隽听罢,神色间仿佛早有预料。  孙微对一旁的曹松道:“林神医可来了?不是说要给世子扎针?”  曹松飞快地扫了司马隽一眼,只见他的神色瞬间变得僵硬。  他讪讪道:“方才臣已经令人去知会,想必人已经路上了。”他道。  “如此甚好。”孙微笑道,“世子今日面色又差了些,还是要请林神医好好为世子扎一扎,扎针好得快。”  ——  庾逸终究在太后的时限前回来了。  孙微得了消息,便即刻上门拜访。  庾逸已经奔波多日,看起来颇为疲惫。  他从管事那里听说孙微三番几次遣人来过问庾府的情形,对孙微笑了笑,道:“有王妃从旁照看在,在下日后出门也要安心些。”  孙微知道庾逸的性子,看人把人往好处想,夸人也往大的夸。  “公子过誉,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不上照看。”孙微道,“不知公子此番远行,可有斩获?”  庾逸叹口气,道:“闾丘颜的安排缜密。待上了岸便四散开去,教七尉部不得不分兵追击,最终一无所获。”  果不其然,闾丘颜还是逃走了。  经过了这么几回,孙微已经学会看开。  闾丘颜没有那么简单,兴许老天就是不让闾丘颜死在半道上。  只怕他注定司马隽命中的坎。  孙微沉吟:“七尉部只管京畿的治安,本就不是闾丘颜的对手。不过我以为他们至少能抓回来一两个,竟一个也没抓着?”  庾逸无奈地摇摇头:“七尉部办事的能耐的确平平,空手而归,本是交代不过去的,可奈何廷尉不能将他们如何。”  孙微徐徐颔首,随即又听庾逸道:“不过除此之外,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哦?”  “表妹走后,托人给在下送了信,求在下和叔父替她照顾姑母。在下亲自去追查了那封信的下落,发现那信竟来自东海郡。”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七章 江原(中) “东海郡?”孙微不由得讶异,“那是出海口,莫非闾丘颜去了海上?”  “在下曾派人去东海郡调查此事,闾丘颜的确是上了海船,不过去往何处,便无从知晓了。”  孙微思量片刻,道:“三仙教曾在东海的岛屿上大兴土木。妾听闻,如今三仙教已经销声匿迹,留下的坞堡洞窟倒还有不少,兴许可为闾丘颜所用。”  “不无可能,”庾逸道,“不过,闾丘颜手上无兵,左不过些许护卫,倒不必跑到海岛上去。在下已经知会叔父,请叔父派兵去寻。”  孙微点点头。要寻桓令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找着的,官府也会很快失了耐性,草草应付。由庾家的人出面去寻,最为稳妥。  “不知庾夫人当下如何?”  说起庾氏,庾逸更是惆怅:“在下已经派人将姑母送到了叔父家。表妹随闾丘颜私奔之事,已经传开了,外头尽是流言蜚语,不堪入耳。在下怕姑母听了伤心,索性教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庾夫人是桓氏主母,如今桓安归顺与世子。若庾夫人还想回荆州,世子倒是可以帮忙。”  庾逸苦笑:“谢王妃好意。姑母如今离不得家人,暂且不能回去荆州。在下以为,让她留在豫州,对她才是最好的。若日后能缓过来,她想回荆州了,在下再劳烦王妃和世子。”  正说着,府上管事端来汤药,请庾逸服药。  “公子病了?”孙微问。  庾逸喝了一口汤药,道:“路上受了些风寒,不碍事。”  “公子舟车劳顿,可还有心力继续查尚书府的案子?”  庾逸将药碗还给管事。  “那案子,已经有了论断。”他道。  孙微只觉得不可思议:“公子离京多日,竟还能查着案子么?”  庾逸笑了笑:“王妃以为,在下离京那么些时日,是去了何处?”  “莫不是去追桓女君的下落?”  庾逸摇摇头:“那不过掩人耳目。东海郡那头,我是派了手下去的。实则,我去了一趟义兴郡。”  “义兴?莫非此地与尚书府的案子有关?”“正是,”庾逸道,“夫人可还记得,尚书府那案子的源头,乃是有人向廷尉递了匿名信,告了二公子?这封信显然是有人蓄意构陷,令二公子不得前往荆州为官。廷尉虽在外朝,却有重重把守,不易接近,向廷尉递匿名信更非易事。那人虽然选在夜间行事,可终究还是被人看见了模样。在下早已查清,那人本是护军将军属下的百夫长,近来因着戍卫换防,去了义兴郡。”  “护军将军属下的百夫长,与尚书府有何深仇大恨?”  庾逸道:“那百夫长有个老师,名唤江原。”  ——  次日,江原被捕。  但这案子还没完,匿名信递过后,究竟是谁指使了尚书府的婢女将匿名信的事情告知董氏,并暗指是长公主为之,庾逸向太后和长公主禀告,这一切并未查明。  因着他早已知晓,这些都是孙微所为。  “妾给公子添麻烦了。”孙微颇有几分歉意。  庾逸道:“王妃何出此言?王妃此举,乃是为了声东击西,替在下解围。在下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孙微自是相信庾逸,他断不会将她抖出来。  她只是担心李陌。  毕竟这出戏,是她与李陌同谋而成。  这案子庾逸能拖一时,但不能一直拖着,否则官职不保。  他总是要查出点什么,若查到李陌头上,孙微不确定他会不会放过李陌。  于是,她令人传信到李宅,约李陌一见。  只是她未曾料到,李陌的消息先一步到了她跟前。  庾逸那边,当初给董氏传信的婢女找着了,而那婢女一口咬定,正是江原唆使她给董氏传信,并诬陷长公主的。  而找到那婢女的人,正是李陌。  消息一出,无人不为之震惊。  江原为尚书府长史逾十年,兢兢业业辅佐王氏;其为人在京中颇有名望,桃李满天下,怎会谋害王氏主母?  连王磡也难以置信,令廷尉正一查再查。  而这一连串的疑虑,却被长公主叫停了。  “妾以为,这幕后主使,正是长史无疑。”长公主理直气壮地说,“那匿名信附上了随王宽前往荆州的名录,知晓这名录的人一只手也能数过来,江原不正是其中之一?再者,妾向来与长史有隙,乃众所周知之事。这些年,江原给夫君办事,处处纰漏,妾甚是不快。那夜,妾从夫君书房出来,曾对长史训斥了一番,令他不得乱出主意。长史那时脸色颇为难看。他丢了面子,于是趁机设计妾,乃合情合理。不过妾以为,那叫李陌的幕僚,屡建奇功,夫君何不考虑以他为长史?”王磡看着她,一句“妇人之见”卡在喉咙。  江原追随他多年,他岂不知江原的性子?堂堂长史,怎会因主母的呵斥而对其怀恨在心?  可他没能反驳,只因不久之后,江原认罪了。  这消息平复了所有争议,却又让人诧异不已。  连孙微也没想到。  随后,李陌乘着这东风,在长公主的提拔下,从幕僚摇身一变,成了尚书府的主簿。  孙微纵然对他大义灭亲之举感到不齿,却也不得不感慨李陌乘风而上的本事。  待这风波过去两三日,李陌终于应邀与孙微见面。  李陌首先向孙微赔罪:“在下近来着实忙碌,又不想仓促见面,唐突了王妃,故而以一直耽搁。还请王妃见谅。”  孙微笑了笑,只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先生每回出现,总是教妾惊叹不已。”  李陌亦笑,道:“在下还在为尚书府做事,王妃为何惊叹?”  “自是惊叹于先生品格。妾本以为,先生是足智多谋的高士,原来不仅如此,先生还有大义灭亲之志。”  李陌自是知晓她言语中的讥讽。  他不以为忤,只平静地说:“若王妃说的说师父的事,在下只能说,师父做错了事情,总要有个了断的。”  “是么?这话先生大可说来敷衍别人,却打发不了妾。你我都知晓,那告状的婢女是谁的人。”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八章 江原(下) 李陌问:“莫非王妃要跟在下同归于尽么?若那婢女真的据实以告,导致在下遭了罪,在下可不会独自赴黄泉。那对王妃又有什么好处?”  “先生莫狡辩,”孙微寒声道,“那婢女本已经远走高飞,官府不会找到任何线索。可为何突然出现,并且串了假供?这难道不是先生为了一己私欲而铺排的手笔么?”  李陌淡淡一笑:“王妃今日与在下说这些,莫非要劝我回头么?”  “先生的智谋在妾之上,妾劝不了先生。”孙微道,“只是,先生想必知道,妾前阵子曾邀江长史到府上做客。妾曾试着与江长史聊起先生,妾看得出来,长史对先生无不是爱惜和维护。只可惜,落得如此的下场。”  李陌仍旧浅笑。  孙微继续道:“妾此前寻先生,不过是想问问那婢女是否安排妥当,是否需要妾的帮忙。不过,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便再无旁事。”  说着,孙微将一卷书交给李陌,“这本书是长史上回落在我府上的,原想着寻个时机还给他,再向他当面道谢。如今来看,再无机会。那就劳先生代收吧。”  夜里,李陌回到宅子里,在廊下呆坐许久,手中仍握着孙微还来的那卷书。  “公子……”阿清在一旁轻声唤道。  李陌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何事?”  “下午时,我去市里买米,听见有人议论,说江长史在狱中自尽了,是真的么?”  李陌不置可否。  ——“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庾逸已经查到了义兴案头,我唯有认罪,才能教这案子停歇,才能保护那个人。我办砸了,自当心甘情愿接受这后果。只是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江原的话犹在耳畔。  李陌摆摆手,让阿清退下。  长夜漫漫,他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中。  他曾以为他对江原的底细一清二楚,可事实并非如此。  江原之所以出手递了那匿名信,是因为有人不想王氏得荆州。  而江原为了保护那人,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你我皆为士,当知何为正道。”  “师父也觉得,王氏并非正道,对么?“  “王氏野心勃勃,却无能堪大任者,不能让天下安定。”“可是,师父也不该将这秘密告诉我。”  “为何不能?你不是我最信任的徒儿么?”  “师父果真信任徒儿么?”  那时,江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为师信任你,你有一颗向好的心。只是,有时还是沉不住气。”  “师父是指……”  “向董氏告状的那个婢女明日会去廷尉告发我,说她所做的一切是我指使的,而把她找出来的是你,如此,你便会不会被我这师父连累,反倒会得到重用。”  李陌震惊不已。  “我早知是你做的。”江原从容道,“只是你处在那样的位置,视野所限,尚看不清府里的形势。譬如,你并不知道,那婢女其实是我的人。早在你找上她的时候,我便知晓你要做什么。”  “那师父还……”  “因着你要做的事,也是我乐见的。让董氏去离间王磡和长公主,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惜她未能做到。”  “师父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也以为那匿名信是长公主写的。你恨她陷害二公子,坏了你去荆州的事,对么?”  李陌缓缓点头。  “可你不过区区幕僚,竟敢对尚书府主母动手,胆子着实大了点。”江源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么?”  江原看向他。  在一刻,李陌从未觉得江原如此陌生。  他向来以为这位和蔼慈祥的师父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可如今他才顿然察觉,他对江原实则一无所知。对他知道了什么,亦是一无所知。  “师父既然疑心我,为何将这秘密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的能耐,也需要你的能耐。”他说罢,按了按李陌的肩膀,“阿陌,我替你将罪责揽下,你能替我继续辅佐那人,可好?”  李陌闭了闭眼:“师父,若我说不愿意呢?”  “不愿意便罢,我不会强迫你。”江原道,“可是,那罪责,我仍旧会替你担下。你母亲与我乃总角之交。她将你托付给我,我总要保护你。这回,便当做为师送你最后一程吧。”  李陌还记得江原平静而和蔼的笑。  “公子……”  才过了一会儿,阿清又回来了,打断了他的思绪。“怎么了?”李陌少有地露出些许不耐烦。  阿清小声道:“公子,有客人来了。”  “今日不见客。”李陌道。  “我也不见么?”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进了院子。  她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竟是姚蓉。  李陌让阿清退下。  “夫人怎么来了?”他问。  姚蓉笑了笑:“听闻先生近来高升,妾特来给先生道贺。”  李陌自是知晓她揶揄人的功力,并不说话,只请她落座。  “他已经安全脱身了么?”李陌问。  “长史已经带桓令仙回去了,”姚蓉道,“半道上杀出个司马隽,妾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岂料他追着追着,又不追,将残局交给了七尉部。”  她说着,不由得讥笑:“小小的七尉部,岂是长史的对手?”  李陌没有心思听她说笑。  “建康城里并非人人都是酒囊饭袋,夫人莫要轻敌才好。”  姚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笑道:“先生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江原的事?”  李陌不置可否:“他是我师父。”  “好一番情深义重。只是,他仍不知先生在替谁做事,对么?”  “他与我母亲是总角之交,不过是将我当个同乡和晚辈,其余一概不知。”  姚蓉笑道:“先生好手段,连自己人也能轻易骗过。”  李陌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夫人此番造访,所为何事?”  姚蓉也收起玩味之色。  她道:“长史此番进京接应桓令仙,颇为惊险。若有下回,还请先生务必劝阻。”  “此乃无奈之举。”李陌道,“桓令仙被庾夫人禁足,偷偷令人来给我递消息,说她要走。我自是要成全她。可安排好,她却说非长史来接,否则不走。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日,还差点教庾逸抓着了我的人。她如今留在京中只会坏事,我急着送走这尊大佛,唯有请长史走这一趟。”  姚蓉冷笑:“她坏事,把她灭口不就好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零九章 孙郅(一) 李陌看向她,道:“这话,夫人不该对我说,要长史答应才好。”  姚蓉看向别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长史成日流连儿女情长,教我也不由得怀疑,长史能否成事。”  “何谓成日流连儿女情长?”李陌反问,“长史留桓令仙,自是因为她还有用。她到底是南郡公的亲孙女。如今正是招兵买卖的时候,有桓令仙在,能助他收买桓氏旧部。桓令仙何至于你说的那般无用?”  “是么?那豫章王妃鲁氏作何解释?想在临海之时,王治在无相寺对鲁氏动手,先生本假装视而不见就是了,偏生长史发话,要先生保住鲁氏。若没有鲁氏,王桓联手、荆州之谋何愁不能成?先生说呢?”  李陌自是认同,可她不会对姚蓉说。  “我还是那句话,夫人这话要跟长史说才好。”  “妾自是说了,所以今日才会来找先生。”姚蓉道,“长史改变主意了,先生可以对付鲁氏。”  李陌颇有些讶异:“我以为,他并非是轻易改主意的人。”  “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局势容不下长史那点私心了。不过,你倒是能动得了她才好。”  “说的是。”李陌面无表情地说,“毕竟我如今算是她的手下败将了。”  姚蓉讶异:“先生认输了?”  李陌倒是坦然:“输了就是输了,岂有不认的道理。”  “难得,”姚蓉笑了笑,“那先生可知晓该如何对付她?”  “还不曾想出办法。”李陌道,“看起来夫人有主意?”  “倒也不是我的。听桓令仙说,她在京师的时候曾见过王磡的侄女,一个叫王璇玑的,这女子听闻是太后早早定下来,要与司马隽成婚的。”  “嗯,确有此事。”李陌道,“二人的会面还是桓女君央我,我替她安排下的。”  “既然如此,先生是否知晓二人说了什么?”  “女子间的议论,在下并无兴趣。”  “那就是先生的不是了,”姚蓉摇摇头,“女子也能成事。先生不闻不问,差点错过了个大好时机。”“什么时机?”  “桓令仙跟王璇玑说过,鲁氏和司马隽的关系不干净,王璇玑对司马隽一往情深、势在必得,先生以为,王璇玑听闻了这个消息会如何?”  李陌不置可否:“名门之后,岂会轻信市井流言?”  “那是先生不懂女子。”姚蓉捂嘴轻笑,“先生莫轻视女子的嫉妒,可比刀剑还要致命。这王璇玑明明能成为先生的助力,就看先生是否愿意费心经营了。”  她说罢,起身道:“妾时候不早了,妾也该走了。”  行至门前,她又忽而道:“对了,差点忘了。先生早前是否替一个叫孙郅的人谋了个职位?”  李陌先是一愣,而后才记起来。  那是在若耶山的时候,孙郅才拜访他。他倒是差点忘了这出。  “正是,”他道,“夫人见着他了?”  “嗯,妾前阵子途径广州,去谈一桩买卖。广州府的人说这孙郅起初还算老实,后来因公去了趟苍梧,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成日不思进取,只一心想回建康,只是他路资不足,一时不能动身。广州府的人不想养闲人,巴不得他走,听闻妾要进京,便让我把他带回来,还给先生。”  “哦?他回建康了?”  “回了。不知为何,还带了个疯子同行。”姚蓉道,“那疯子乘个船也不安分,稍不留神就想往河里跳,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什么。”  “什么叫不知说什么,他没舌头?”  “却不是,只是他的嘴教孙郅堵住了,想说也说不清。孙郅说嫌他聒噪,可妾以为,那疯子恐怕知道些什么。”  “夫人可知那疯子的身份?”  “不知。妾问了,孙郅含糊其辞,妾更觉得那疯子不寻常。”姚蓉笑了笑,“后来孙郅估计受不了了,过豫州时,将那疯子安置在豫州城外的一个村子里。那之后,妾就得了空档与他闲聊,他倒是谨慎,什么也不说。不过妾看得出来,他有秘密。”  “什么秘密?”李陌追问。  “暂且不知。待入京后,他不打招呼地偷偷跑了。幸而妾早有准备,让人远远跟着。他那之后并未回孙府,而是在西市的同福客栈落脚。随即,他买通了个伙计送了拜帖去了豫章王府,神神秘秘的。妾猜想,他莫不是知道先生的秘密,预备卖给豫章王府?”李陌不由得皱眉:“那是何时的事?”  “不久,今天早晨。”  李陌一阵色变。  “瞧先生吓得,”姚蓉捂嘴轻笑,“先生莫怕,若是那孙郅敢使坏,妾给先生留了一手。那疯子如今在妾的手里,先生想要么?”  ——  司马隽坐在棠园的水榭里,透过纱帘,瞧见殷闻正领着孙郅过来。  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司马隽答应了孙微要专心养病并不是说笑。  他已经绝大多数事情交给邓廉,邓廉凡事亲力亲为,只有拿不定主意时才来问他的意思。  如此清闲了几日,邓廉却递来一张拜帖。  司马隽见了拜帖上“孙郅”二字,不由得一愣。  邓廉道:“孙公子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是关于王妃的,要当面告诉世子。”  司马隽心生疑惑,问:“他是否还说了别的?”  “不曾说。”  司马隽尚不清楚孙微和孙郅有瓜葛,以至于孙微处处针对孙郅。可司马隽在直觉上相信孙微,这孙郅不容小觑。  此人,自然是要见的。  思量间,孙郅已经到了门外,殷闻进来通传。  “孙乔那头知会他了?”司马隽问。  邓廉答:“知会了。臣派人去跟孙公子说,今日棠园来了贵宾,令他不必过来。”  “鲁娴呢?”  “在百鸟园里。女君近日沉迷观鸟,不会到水榭里来。”  司马隽蹙眉:“她近日来不曾闹着离开么?”  说起来,邓廉也有几分不可置信。  他道:“臣向冯管事询问再三,冯管事说女君在棠园里过得很愉快,不曾问离开的事情。”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章 孙郅(二) 司马隽不由得想起那日与鲁娴的对话,他问起鲁娴日后作何打算。  那时鲁娴战战兢兢地问:“我好歹向世子坦白了这一切,若世子不追究,不知贵府众多的田产中是否有那么一处,不用太大,不过也不能太荒凉,至少要有几个婢女……”  他颇为不耐烦地问她究竟要说什么。  她赶紧道:“我前两年四处漂泊,有些累了,世子能腾个地方出来,教我歇歇脚么?”  司马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世上怎会有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思绪回到如今,他道:“让孙郅进来吧。”  孙郅步入水榭,颇有几分颤抖。  传言,这棠园乃是豫章王会客而建,只有豫章王的座上宾才能进来此处。  豫章王尚未过世时,伯父和父亲每回说起豫章王在棠园举宴,谁人受邀时,语气中尽是酸涩。  而待到他事成之时,就能将今日的所闻所见告知家人。  伯父和大伯母必定面露不屑,可他知道,他们心中怎能不酸?  只要他们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思绪一闪而过,他绕过纱帘,便见司马隽端坐正中。  司马隽此人虽然年纪比他还小,可是毕竟征战沙场多年,身上的气势凛凛,不怒自威,早不是年龄能衡量。  孙郅战战兢兢地上前做礼,司马隽道:“孙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多礼。”  司马隽说罢,便让孙郅落座。  孙郅瞧司马隽如此亲切,便知他对自己心中提及的消息有兴趣。  他首先套起近乎:“在下去年曾与世子有一面之缘,不知世子是否记得?”  “自是记得,”司马隽道,“去年我去拜访庾伯悠,曾在他的私宅外偶遇孙乔。那时,孙公子就在场,对么?”  “正是,”孙郅忙道,“在下久仰世子多时,那时见了世子风范,如遇天人,更是敬佩不已。在下常想,若有一日能为世子效力,便不枉此生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在下不得不离京,一直到现在。”  司马隽轻轻颔首,徐徐道:“孙公子家中的变故,我略知一二。似乎是因着孙公子的命格与孙家女君相克,孙公子被家中安排到会稽山修行。我若没记得,那时令堂还是找了王妃卜算的,对么?”“正是!”孙郅忽而察觉自己太过激动,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在下知道,因得在下是庶子,主母向来看不惯在下。所谓命格相克,不过是主母为了逐走在下而胡诌的幌子。”  “哦?”司马隽道,“你的意思是,王妃是与令堂勾结,胡诌一番,故意将你驱离?”  “在下不敢!”孙郅赶紧道,“若有差错,定是主母从中作梗,与王妃绝无关联!”  司马隽不置可否,问,“你送拜帖时说,有个关于王妃的消息,是什么?”  孙郅打量了司马隽一眼,心中涌起无限的激动。  他有些紧张,好一会,压低声音道:“世子可知,世子府上的王妃,是假的。”  话音才落,司马隽锐利的目光扫来。  孙郅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假的?”司马隽道,“何出此言?”  孙郅暗自深吸一口气,将心一横,决定事已至此,都豁出去了。  “此事还得从去年说起,”他说,“在下得知了王妃卜算命格之事,心中涌起许多疑惑。世人皆传,王妃家学深厚,料事如神,却向来只为世子卜算。如今为何屈尊降贵,要替主母卜算一番。在下自是疑心主母从中作梗,却也唯恐自己行事不妥,不知何时何处冲撞了王妃,才招得王妃记恨。于是,去年年底,在下趁着在岭南游历的时机,拜访了王妃的父亲鲁明先生,求先生替在下解惑。”  提起鲁明,司马隽心中已经升起不祥的预感。  “哦?”司马隽问,“我去年也曾造访岭南,打算拜访鲁先生,只是鲁先生恰好不在家中。”  “不知世子是几月造访的?”  司马隽想了想,道:“若没有记错,应该是八月。”  孙郅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  “在下知晓缘由,还请世子先听在下把这段经历说完。”  司马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鲁先生在山上独居,在下拎了两壶酒上山,意欲拜访鲁先生。可是鲁先生的家仆听闻在下来自建康,便以鲁先生不在家为由,将在下拒之门外。在下觉得奇怪。当时,在下分明在宅子外听见了宅子里有人唤鲁先生,怎就不在家呢?于是,在下在那宅子外等候了数日,终于等到那门房下山采买,再登门造访。果不其然,鲁先生就在宅子里。他听闻在下来自建康,竟一下哭了起来,让在下替他赶走那看着他的人,让他过正常的日子。”“看着他?”司马隽淡淡地问,“何人看着他。”  “是王妃的人。”孙郅道,“只因先生手中有一个关于王妃的秘密。王妃怕他泄露,便派人看着他,教他犹如身在牢狱,不得自由。”  “哦?”司马隽问,“是什么秘密?”  “世子,鲁先生说她的女儿,早死在两年前的水患里,如今那王府里的王妃,是假的。”  孙郅幻想过无数次,当他说出真相时,司马隽的神情。  他会诧异,会震怒,会下令抓住那冒充他继母的女子。  那时,他将大仇得报。  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不仅冒充了豫章王妃,还与他家中那又蠢又毒的恶妇沆瀣一气,将他驱逐。  岂有此理。  今日,他必将教她尝到报应!  可是,在他幻想的种种之中,并不会出现司马隽这平静的神情。  这平静让孙郅有些心慌。  沉默许久,司马隽才道:“自从王妃入府之后,我便三不五时地听见类似的揣测,但最后皆不攻自破。起初,我等对王妃的身份也颇有疑虑,于是太子曾派人去寻鲁先生,将王妃的肖像给鲁先生辨认。鲁先生那时候说,肖像上的女子就是他的女儿。怎么,才过了两年,鲁先生又改口了?或是你帮他改口了?你可知,太子乃储君,这事闹起来,便是欺君之罪?”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一章 孙郅(三) 孙郅面露惶恐,赶紧道:“在下万不敢在世子跟前造谣!这话是鲁先生亲口跟在下说的。鲁先生说,那冒充王妃的女子为了封他的口,给了他一大笔钱,还承诺每月给他粮食和布匹,令他衣食无忧。他想着自己的女儿没了,若不答应,日后便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他一时利欲熏心,竟然应了下来。至于他认下了肖像上的女子,定然也是因着那笔钱才违心为之”  “那如今,他为何改变主意了?不想要那笔钱了?”司马隽问。  “他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只因着王妃一直派人看着他,不许外人接近他的宅子。无论去往何处,也一直有人跟着。鲁先生觉得这日子过得如同牢狱,十分不适。去年八月,世子去岭南未遇,我恰好听鲁先生说起过。他说,那时王妃的人突然说要带他出门游历,纵然他不愿意,也非去不可。他痛定思痛,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要也罢。”  他说罢,又一叩首:“世子明鉴!世子以为,那时为何鲁先生凑巧出门了?其实世上并无凑巧,一切不过是王妃安排的罢了。“  司马隽沉吟片刻,道:“可我早前时听闻,鲁先生因着沉迷饮酒,已是神志不清。孙公子以为,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孙郅忙道:“世子有所不知,鲁先生的病时好时坏。坏时的确疯疯癫癫,可他跟在下说话时,并未犯病,与常人说话无异。在下以为,只要让鲁先生和王妃当面对质,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对质不难,只可惜鲁先生人在岭南,要将他接过来,尚需时日。”  “鲁先生不在岭南,”孙郅道,“他已经随在下进京了,如今被在下安置在豫州城外的村子里。”  “哦?”司马隽悠悠道,“未料孙公子办事如此体贴。不过,为何安置在豫州城外?”  孙郅赶紧道:“因着鲁先生突然发病,不便远行。在下只好雇了个郎中照看他。”  “发病了?病的重么?”  “就是他那疯病。说重也重,病起来六亲不认,胆大包天,连河也敢跳。在下忧心他从船上跳下去,故而不敢带他上路。不过,说轻也轻,他那病,吃了药就清醒了。他早前配的药吃完了,才突然发作起来。在下让替他重新配好药,再歇息几日,如今回去接他,应该就好了。”司马隽沉吟,却道:“我仍有一事不明。”  “世子请说。”  司马隽看着他,问:“你既咬定王妃是假冒的,那么她是何人,你可知晓?”  “这……”孙郅道,“在下才刚到京师,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消息告诉世子,还未查清。在下以为,只要王妃的身份被揭穿,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就不难了。”  司马隽喝一口茶:“你不远万里亲自将这消息告知于我,若是真的,便是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  孙郅心头一动,面上仍故作谦逊,再拜道:“在下不过看不得世子受骗上当,看不得豫章王府名声受累,不敢居功!在下只求一个机会,为世子鞍前马后,为世子效力!”  司马隽徐徐问:“你想到我手下做事?”  “正是!”孙郅道,“求世子成全!”  司马隽没有说话。  他看着跪拜在地的孙郅,片刻,道:“这不难。稍后你随我的人去将鲁先生带来,而后,到我府里寻曹常侍,请他替你安排个职缺就是。”  孙郅又惊又喜。  没想到,自己的心愿竟这么就达成了。  在豫章王府做事的人,个个在建康城中有头有脸。莫说在同辈面前,便是在家中,他从此也可扬眉吐气。父亲知晓了,定会立刻请他回家,而那恶妇,也只能在他面前低头。  他只想一想,便已经觉得身上在飘。  孙郅一边应着,一边叩首谢恩,如同捣蒜。  司马隽旋即令殷闻随孙郅去接鲁明。  听着水榭里的淙淙水声,司马隽看二人离去,不由得沉思起来。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这天大的秘密能瞒住两年,已算是不易。  鲁明是个贪心的人,可他想要的无外乎钱财。黄白之物,于他而言反而最好办的。  可孙郅不是。  他的野心,怕是永远也满足不了。孙微正是深谙的本性,才早早地对付他,将他驱离京师。  让小人手里攥着这么个要人命的秘密,始终是不妥。  他想着,将手中的鱼食捏成了粉碎。  孙微的身份迟早要见光的,但能瞒越久越好。在那之前,孙郅这号人只能暂时消失。“孙家此前将孙郅安排了去了何处修行?”他问道。  邓廉道:“若是臣没记错,是会稽山上的一座禅寺。”  司马隽道:“既然孙家让他修行,那便让他回去修行就是。他若是还想留下性命,就不得离开。”  “是。”邓廉应下。  他安排罢,就打算回府,可殷闻却独自回来了。  殷闻行色匆匆,面色严峻,司马隽一看,便觉得不妙。  “出了何事?”他问。  “七尉部总管粱幌突然半道上出现,说孙郅和闾丘颜的案子有关,于是把他带走问话了。”  “粱幌?”司马隽不由得皱眉,“他还说了什么?”  “粱幌说这案子是奉太子之命查的,世子若有疑虑,便去见太子。”  司马隽沉下脸。  谁都知道太子大婚在即,忙碌得很。孙郅这无关紧要的人,他岂会搭理?左不过有人拿他当借口。  “他把孙郅带去了何处?可曾让跟着?”司马隽问。  “跟着了,正是入了七尉部的公廨,等着世子示下。”  ——  昏暗的屋子里只豆灯一盏,墙边挂着的刑具泛着幽幽的光。  孙郅被抓捕后,就被带到这屋子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跟什么闾丘颜有何关联?  从苍梧到建康,他这一路带着鲁明,小心翼翼,尽量沉默,从未跟旁人说过没必要的话,生怕旁人知晓了鲁氏的秘密。倒不是怕这事会败露,而是怕有人踩着他先一步告发,先一步高升。  他如此谨慎,又岂会协助什么闾丘颜逃脱?  门外响起脚步声,孙郅匆忙上前,喊道:“冤枉!在下是冤枉的!”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声,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门锁打开。  孙郅下意识地跪地求饶,来人却道:“孙公子,好久不见。”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二章 孙郅(四) 孙郅寻声抬头,不由愣住。  来人竟是李陌。  迎着他惊诧的脸,李陌笑问:“我让孙公子去广州上值,孙公子怎的回来了?当初是孙公子求着我要这一官半职的,莫非对李某的安排不满意?”  “不是!”孙郅忽而道,“在下对先生的安排感激不尽。在下回来,不过是看望家人。”  “哦?既然是看望家人,怎的住在客栈,不回家?”  “在下……”  “孙公子不仅不回家,还急着去见豫章王世子,不知有什么急事,能否与我说说?”  他说着,抬手拨动墙上的刑具,“我劝孙公子据实已告,我也省得费劲,可好?”  ——  司马隽来到了七尉部公廨的时候,粱幌亲自来迎。  粱幌是文官出身,谈吐文雅。他虽知道司马隽此番来意不善,却始终笑脸相迎。  司马隽自是不与他客套:“不必了,方才梁总管抓走的人,请速速还来。”  粱幌却丝毫不退让,只拱手道:“在下奉命查案,还请世子莫要为难。”  司马隽冷眼看他,问:“那人与闾丘颜的案子有和关联?”  粱幌道:“有人看见这人与闾丘颜在同一处码头出现,故在下将此人收押问话。”  “一派胡言。”司马隽说罢,并不理会他,只往牢狱走。  而粱幌似乎早有准备,军士一下蜂拥而至,竟将司马隽等人团团围在中间。  司马隽扫了一眼四周,问:“梁总管何意?”  粱幌道:“这里是七尉部,还请世子切莫为难在下。”  听了这话,司马隽突然不急了。  他看粱幌一眼,径直走到堂上,坐了下来。  “我早打算走这一趟的,只可惜一直有伤在身,动弹不得。七尉部此番追击闾丘颜,颗粒无收,总管待要如何解释?”  粱幌道:“闾丘颜狡诈,在下确实轻忽了。在下已经向太子请罪,太子令在下追查到底,将功补过。”  “追查到底?”司马隽冷笑,“人都跑了,梁总管待要如何追查?”  粱幌回:“请世子宽限些时日,在下自当给世子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  司马隽说罢,问:“七尉部的礼数何在?来了这么久,连一口茶也没有么?”粱幌愣了愣,赶紧赔不是。令人上茶。  司马隽接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品起茶来,旁若无人。  粱幌对他这一出颇有些不解,但见司马隽没有闹下去的意思,便也挥挥手,让众护卫退下。  却听司马隽道:“慢着,都留下。”  粱幌看去,只见司马隽仍喝着茶,缓缓道:“今日谁挡了我的道,我需得一清二楚。”  他说罢,让殷闻拿了纸笔,将在场众人的姓名职位一一记下。  众人皆错愕,一时都僵在当下。  “世子这是做甚?”粱幌忙问。  “今日,是七尉部截了我的人。还留下话来,说是奉了太子之命。”司马隽道,“我已经到东宫去问过,那边要凭据,我故而来此。若连这些人的名姓都不知,又如何请太子为我主张?”  粱幌还要说话,司马隽看了看他:“梁总管莫非要抗命?”  粱幌纵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殷闻走了一圈,将众人一个个登记了,而后将名录呈给司马隽。  司马隽看了一眼,道:“怎能缺了梁总管的名字?添上。”  殷闻却低声道了一句:“世子,时辰差不多了。”  司马隽听罢,终于放下茶杯,起身道,“事情都办妥了,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公廨后院传来喧嚣声,有人大呼:“劫囚!有人劫囚!”  粱幌匆忙出去,只见孙郅已经被豫章王府的人劫了出来。  他恍然大悟,原来司马隽方才的举动,不过是拖延时辰。  “世子之举,恐怕不妥。”粱幌寒声道。  司马隽冷笑道:“梁总管不与我招呼,擅自劫走我的人时,可想过不妥一说?”  他说罢,将手中那名录揉成纸团,扔在地上,带着殷闻等人扬长而去。  粱幌心中纵然不平,可他心中惦记着另一件事。  他急匆匆地赶往囚室,只见昏暗的屋子里,只李陌一人坐在里头。  “先生是否被人瞧见了?”粱幌匆忙问。  李陌回头看他,笑了笑:“不曾,在下听闻世子来了,便知梁总管挡不住。在下提前出了囚室,寻了处屋子待着。总管放心,在下已经麻烦总管至此,自不会再给总管添麻烦。”粱幌一颗心落了地,他问:“只短短几炷香,先生想问都问好了么?”  “自是来不及。不过,倒是有意外之喜。”李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也不知她究竟是谁?”  ——  孙郅似乎惊恐未平,回到棠园,人仍是呆滞的。  “方才七尉部的人对公子动粗了?”司马隽问。  孙郅清醒过来,赶紧摇头:“不曾,他们不过将在下关在个屋子里,还未及问话,世子就来了。”  “如此说来,王妃的事,孙公子不曾对旁人说,对么?”  “自是不曾,”孙郅道,“如此紧要之事,在下怎会跟旁人说?”  “如此甚好,”司马隽点点头,“出了今天的事情,孙公子也累了,我有一处别院,孙公子且去休息。至于鲁先生那里,孙公子何不将具体地址说出来,我令人去将鲁先生接回来就是。”  孙郅看向他,眼中有几分犹豫。  他随即道:“鲁先生犯病时认生。世子手下的人想必并非与鲁先生不曾打过照面,仓促前往恐怕会刺激他。不若等明日,在下歇息好了,再随将军们去寻鲁先生,可好?”  司马隽道:“此事好办。我府上有家臣,早前先王向鲁先生议亲,就是他去的。他曾与鲁先生相谈甚欢,相信鲁先生还记得他,我差他去就是。”  孙郅脑海里却回荡着李陌的话:  ——“公子连豫章王世子是什么人也不清楚,却胆敢与虎谋皮,实在托大。你以为世子会在乎你么?他在乎的是鲁先生。等你将鲁先生交给他,你也就没用了。”  “那还是在下亲自去吧。”孙郅道,“在下不累,现在就能出发。”  司马隽深深看着他。  孙郅目光一闪,低下头去。  “也好,”司马隽道,“那就有劳孙公子了。”  司马隽随即令邓廉带孙郅去寻鲁明。  看二人离去,司马隽又对殷闻吩咐了一番,才回府去。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三章 偶遇(上) 太子就要大婚了。  豫章王府作为宗亲,给太子添喜是分内之事。  司马隽回到府里,孙微正在与曹松一道商议礼单。  瞧见司马隽回来,孙微的脸色沉了下,对曹松道:“就照着这单子去准备就是了。”  曹松自是知晓孙微因何不痛快,见状,赶紧收起那礼单,拱手退下。  孙微对着司马隽问话:“妾早前让世子留在府中静养,世子是如何答应妾的?”  司马隽自知食言,笑了笑:“在家里闷得慌,不过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孙微问,“走到七尉部去了?”  司马隽抬眉,问:“夫人怎知?”  “太子那头派人来传话了,说世子擅闯七尉部,让世子明日一早进宫去听训。”  司马隽应下,随即编了个道理:“七尉部放走了闾丘颜,我越想越气不过,所以去找梁幌要个说法。”  孙微冷哼一声:“可太子的人说,世子去七尉部截人去了。”  “是么?”司马隽一派淡定地坐下,胡诌道,“他们记错了。”  孙微不理会他的敷衍,走到他面前。  “世子要敷衍妾,好歹用心准备才是。”  司马隽勾了勾唇角,道:“夫人放心好了,太子那头,我自会去解释明白。”  孙微道:“世子要做任何事,妾向来不干涉。可是这回不同,世子须得将伤养好了才好,否则会落下病根。今日林神医听闻世子擅自出门,发了好大脾气,竟是要离开。他说世子这般不听劝,怕是治不好。若早知治不好,不若现在就撒手,省得坏了他的名声。妾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安抚下来。世子爽约,竟是妾来善后,世子以为妥当么?”  “原来是因着这个。”司马隽道,“等我下回再要出去,先去跟那郎中招呼就是。”  “还有下回?”孙微不快道。  “若是没有下回,莫不是明日不必进宫听训么?夫人若能替我回绝,我倒是乐意。”  司马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着实无辜得很。孙微也不知他是否将脑子伤着了,竟变得如同小童一般与她耍赖。  司马隽看她瞪着自己的模样,岔开话题,问:“夫人将礼单拟好了?”  “拟好了,世子要过目么?”  “不必了,这等事,夫人比我擅长。”司马隽道,“我看了也看不明白。”  孙微冷冷道:“世子就算夸了妾,也不能将今天的事情敷衍过去。”  司马隽点点头,嘴角竟带着几分浅笑。  虽然惹了孙微不痛快,可司马隽愿意服软。  回想孙微入府来的近两年时光,大小风波不断。与那些事相较,如今这斗嘴竟让他觉得岁月静好。  今日孙郅的出现,预示着新的风暴将至。  司马隽莫名地想珍惜当下的平静。  他让孙微坐下,亲自将一杯茶端过来。  “不敷衍,我给夫人赔个不是,可好?”  孙微瞧了一眼跟前的热茶,有些诧异。这是司马隽第一次给她敬茶道歉,乖顺得让她觉得太阳从西边出了。  上辈子,她和司马隽起初相敬如宾,多是司马隽主外,她主内,二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少有说体己话的时候,更不曾记得司马隽有认错的时候。  她端起那杯茶,方才的怨气,似乎消了几分。  “妾并非故意挑刺,只是不想世子留下病根。”孙微道。  “我知道。”司马隽道。  “太子就要大婚了,忙得不可开交,世子莫要再给太子添乱才好。”  “夫人对我甚是不放心?”  “世子近来出了这么许多事,妾如何放心?”  “我近来想着,不若搬回江州去,夫人与我同去,可好?”  快到了传饭的时候,廊下传来仆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显得这堂中越发安静。  孙微放下茶杯,讶道:“回江州?”  “回江州,我可安稳养伤,夫人也可放心。”  孙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世子想过安稳日子?”  司马隽淡然道:“自是想。历了死劫,人就开始怕死了,岂不寻常?”  孙微十分想答应,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合时宜:“妾也盼着世子安安稳稳的,可是世子身处高位,手握兵权,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地步。世子去江州,建康这边……”司马隽打断:“夫人不想过安稳的日子么?”  孙微认真道:“一时的安稳易得,一世的安稳才难求。妾寄身于豫章王府,休戚与共,自是不能贪图一时之快。”  “原来如此,”司马隽颇为认真地说,“夫人如此隐忍,我自是不能让夫人受苦。日后夫人若有难处,务必要告诉我。无论何事,我自当竭力相助。”  孙微怔了怔,讪讪道:“世子今日是怎么了?说的话如此怪异。”  司马隽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玩笑。  “夫人记下我说的话了?”他问。  孙微觉得这人大约又发烧了,敷衍道:“记下了。”  ——  次日,司马隽入宫见太子,而孙微则得了长公主的帖子,前往香露庵一会。  自从孙微给长公主出主意,摆平董氏之后,长公主便对孙微有了改观。  她早知孙微在豫章王府里相当于司马隽的半个幕僚,如今讨教一番,更是明白了太后为何要她多与豫章王府往来。  里头纵然有太后的私心,可长公主也是得了实打实的好处。  从那以后,每至初一十五,长公主便要邀孙微到香露庵礼佛。  此番,江原自尽,府里的内奸得除,又遇太子和王瑶的大婚将近,长公主心情大好,和孙微说话和颜悦色的。  “好一阵子没听说阿隽的消息了。听太子说,他如今正在府里头养病,不知养得如何了?”  “郎中说外伤已经无碍,倒是内伤仍在,还要休养些时日。”  长公主“哦”了一声,轻轻叹息:“太子大婚快到了,阿治和阿隽这两兄弟,一个远在广州,一个卧床在家,教这婚礼也冷清了几分。事情本不该如此,一家人理当和和美美的,你说对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四章 偶遇(下) 孙微瞧了一眼长公主那操碎了心的模样,大约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府里的事情摆平,也开始想办法让王治回来了。  只不过,要他们放过王治,替王治说话,简直异想天开。  孙微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反应,长公主不会看不懂。  长公主倒是没有着急把原本的话说完,只道:“我记得阿隽的那个徒儿,叫孙乔,对么?”  孙微心头提了一下,平静地应道:“确有此人。”  “我让人打探过了,他父亲不过是太常的一个录事,无品无阶的,寒碜了些。孙乔既然是阿隽倚重的人,他的家人岂能无名无分的?阿隽向来不屑跟吏部打交道,我这当姑母的就替他办事了。孙乔的父亲也是大儒之子,当录事可惜了,当个书令史绰绰有余。虽然品阶不高的,但好歹拿得出手。你看如何?”  孙微笑了笑。  长公主显然在向司马隽示好。  可事关孙念,孙微一时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她温声道:“妾代世子谢过长公主。只是妾过去也跟世子提过这主意,世子只道是孙乔之父不曾为官,先令他为小吏,学会些处事之道再加以擢升,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长公主轻笑:“谁天生就会当官?不都是当着当着就会了?莫非你觉得我坏了阿隽的事?”  “妾不敢。”孙微道,“长公主一片好心,妾感激不尽。”  长公主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好消息,务必也要让阿隽知晓才好。”  “是。”孙微恭敬地答道。  长公主又不紧不慢地说:“前几日进宫,我与太后说起阿治。太后倒是软和了不少。只道是只要阿隽愿意松口,当面替阿治求个情,她便让阿治回来。我和阿隽本是姑侄,但奈何近来来往少了,话时常说不到一起去。还要劳你多多帮忙才好。若是事成了,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微料到有这一出,自是应下。  正说着,院子里响起孩童的声音。  外头有个内侍进来禀道:“二夫人带着公子们求见。”  孙微对王氏知根知底。二夫人方氏只育有一子,名唤王煦,年仅十四。“公子们?”长公主问,“还有谁家公子一道来了?”  那内侍回道:“早前公主提起孙家的小公子,三公子来一旁听着,也就上了心,说是好奇世子收了怎样的徒儿。今日凑巧要跟二夫人出门,便要了孙家小公子一道出门玩耍。”  长公主了悟:“是阿隽的那个叫孙乔徒儿?”  “正是。”  孙微听罢,脸色一变。  “这就巧了,”长公主对孙微笑道,“你想必认识孙乔。”  孙微尚不及回答,廊道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孙微匆忙看向门外,一颗心高高悬起。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方氏带着王煦和孙乔出现在屋里。  孙乔起初并未留意,只低着头,跟着众人一道向长公主恭恭敬敬地行礼。  “免礼,”长公主笑着看向孙乔,“你想必见过继妃吧?”  孙乔未及看清,一个女子已经行至他跟前,将他扶起。  而后那女子道:“不瞒公主,自打孙公子拜入世子门下,世子便一直不得闲,从未正经引荐过。”她笑着看着孙乔,“故而,这是妾头一回跟孙公子见面。”  孙乔一抬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目瞪口呆。  “阿姊”二字都到了嘴边,而孙微扶在他手臂上的手却忽而发力,疼的他缩了缩脖子。  孙微笑问:“孙公子还不认识妾,对么?”  她笑意盈盈,可在孙乔眼里,那已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错,这力道,这带着威胁的笑意,不是他阿姊是谁?  看孙乔始终不发话,只呆呆地看着孙微。  方氏暗道坏事。这位豫章王妃是长得貌美,却不料这孙公子竟这般没见过世面。  她不由得在一旁笑着帮腔:“孙公子,还不拜见王妃?”  听罢,一旁的王煦皱着眉头,索性拉着他一并跪下,拜道:“见过王妃。”  孙微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这弟弟,也不知哪来的运气,连刚认识的人也替他解围。  孙微请王煦和孙乔起身,随后行至长公主身边,重新落座,让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不曾想,今日还有意外之喜,我要多谢方夫人。”她笑道。方氏赔笑道:“可不是。方才孙公子和阿煦玩耍时颇为拘束。妾寻思着,把他带到王妃这里,让他见见自家人,他会放开些。倒是没想到,王妃与他也是头一回见。”  “教夫人看笑话了,”孙微道,“实在是府上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才没能见上。我近日来还一直惦记着这事情,没想到见得这般仓促。”  她余光瞧见长公主一直在打量着孙乔,转而问方氏,婚礼准备得如何。  说起大婚,方氏兴致颇高,滔滔不绝。  一来二去,孙微倒是将话头岔开。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王煦赶紧拉着孙乔出了屋子。  他埋怨道:“你一直看着王妃做甚?那是大不敬,小心长公主责罚!”  孙乔挠挠头,敷衍道:“没什么,我就好奇罢了。”  王煦看他,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看起来有些傻?我还以为世子的徒儿至少是个精明人。”  孙乔忽而清醒了。  贬人还顺带上他师父,孙乔颇有些不服。要不是阿姊突然出现,教他乱了阵脚,他岂会叫人瞧不起?  “我怎就不精明了?”他反问。  “你忘了你方才的模样?一问三不知,还傻傻地盯着人家王妃看,不懂礼数,小心人家挖了你的眼睛。”  孙乔羞恼道:“那我的不是,与我师父无关。王兄骂我就是了,提我师父做甚?”  王煦不屑道:“若不是因着世子,你以为你入得了这院子么?”  孙乔的脸涨红。  “我知道了,”他道,“我不配久留,就此告辞。”  他说罢就走,王煦“唉”了一声,跟上去说:“这有什么好恼的?借着世子的东风怎么了?多少人想接近豫章王府不就是为了这点好处么?只不过只有你做成了。怎的你能做,还不让人说了?”  孙乔回身,道:“我拜世子为师,可不是为了阿谀奉承,白占好处,而是为了学本领,像他一样骁勇善战!”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相认(一) 王煦有几分诧异,问:“你想去打仗?”  “若有战事,自是不得不去。”  “为何?”  “为何?”孙乔不明白王煦这问题,“自是为了保护家人。若有战事,我若不会刀枪,家人如何安生?”  王煦了然:“我却从未想过这些,我的家人无须我保护。等你父亲做了大官,自然也无须你保护。”  “我以为并非如此。父亲即便做了大官,他也不会打仗。若起了战事,他如何自保?更何况,我还有阿姊……”  这两字才出口,孙乔突然觉得不妥,旋即转开话头:“王兄的家人会打仗么?”  王煦一时愣住,低声道:“约莫着……会吧。”  “那王兄真是好运。”孙乔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罢了,不说了。今日多谢王兄邀我来玩耍,我该回去了,就此别过。”  他说罢,拱手一礼,跑了。  王煦看着他的背影,定着原地。  “小公子怎么了?”有人从后头走来。  王煦回头,见来人是李陌,便问:“先生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李陌说罢,问,“小公子怎的出来了?长公主和豫章王妃都在院子里,说不定还要跟小公子说话的。”  王煦皱眉道:“我出来是因为孙乔。他头一回见豫章王妃,一直盯着人家看,颇是无礼。我担心长公主和母亲怪罪,便带他出来了。”  “哦?”李陌问,“孙公子为何一直盯着豫章王妃看?”  “我也不知。他说是好奇,可我也拿不准,总觉得他有话没说明白。”  李陌沉吟片刻,笑问:“小公子喜欢孙公子这玩伴么?”  王煦的心情有些复杂,百般挣扎后才道:“算是喜欢吧。可是他方才如此无礼,我看得出来,母亲并不喜欢他,也不知日后还是否愿意我与他往来。”  李陌温声道:“小公子若是为此苦恼,在下可以帮忙。”  王煦抬头看他:“即便母亲不允许,先生也愿意帮我与孙乔见面?”  “正是。今日不是在下提议让小公子约孙公子到香露庵的么?在下可以替小公子找见面的时机。”“为何?那样母亲知晓了,会责怪先生的。”  李陌笑道:“因为小公子把在下当朋友。在下自当尽力为之。”  王煦一喜,道:“过两日,我想邀孙乔一道读书习字,还请先生安排。”  李陌应下,目送王煦离开。  “公子,那豫章王妃果真与孙家有关?”身旁的阿清问。  “自是有关的,”李陌道,“否则她又怎会费劲心思,针对一个小小的孙郅?而司马隽怎会恰巧收了孙乔当弟子?庾逸又怎会挺身而出,给孙乔一家撑腰?偏生孙乔还有个下落不明的阿姊,而年岁正好与豫章王妃相仿。这天下怎有如此巧合?”  “公子的意思是,这豫章王妃就是孙乔的阿姊了?”  “十有八九就是,”李陌道,“只可惜,那孙乔也并非稚童,今日竟没能与他阿姊相认。”  “既然如此,公子预备如何揭穿她?”  李陌道:“这种事情,自不能亲自去做。我的命不值钱,若不顺利就把命捐出去了,不值当。”  “公子的意思是?”  李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孙乔跟着王煦离开,孙微是知道的。  她不担心孙乔会跟王煦说穿她的身份,只是觉得今日这情形,多少有些诡异。  又寒暄半个时辰,她便向长公主作辞。  “去吧,”长公主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个聪明的人,明白我的意思。以后都是自家人了,相互成全,你我都有好处。”  “妾明白,公主留步。”  她说罢,便出了院子,登车而去。  香露庵外车水马龙,香客络绎不绝。  可孙微一眼就瞧见了躲在大树后的孙乔。  她对阿茹耳语几句,阿茹便下了马车,将孙乔请到了马车上。  孙微说要送孙乔回府,吩咐阿茹先行回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马车启动,孙微才回头打量孙乔。  孙乔小心翼翼地看她,颇有几分近乡情怯。  孙微温声道:“才两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听了这熟悉的话语,孙乔鼻子一酸,嘀咕:“我还以为阿姊把我忘了。”孙微抬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阿姊怎会忘了阿乔?”  孙乔再也忍不住,双手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孙微静静看了一会,拿起帕子替他擦泪,问:“这些日子是否受了许多委屈?”  孙乔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起初刚到京师时总被人欺负。我嘴笨,骂不过他们。那时想,阿姊在就好了,至少嘴上不吃亏。后来庾公子来了,又有了师父,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只是,我很想阿姊。”  孙微听罢,欣慰一笑,眼眶也不自觉红了。  “阿姊何曾不想你。”  孙乔揉着眼睛,后背哭得颤抖起来。  孙微轻拍他的背。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这弟弟,总让她觉得暖心。  孙乔擦了擦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阿姊,师父收我为徒,可是阿姊一手安排的?”  孙微没想到他头一个关心的问题竟是这个,不禁笑道,“却不是。世子仍不知我的身份,更不知我与你的关联。世子是单纯看中你才收你为徒的。”  听了这话,孙乔好似拨云见日,心情明朗了许多。  他想,今日虽然收到了惊吓,但见到了阿姊,是好事。而他并非裙带,是以能耐挣的师父,更是好事。  他顿时忘却了方才的委屈,问:“那阿姊为何在此?如何就成了豫章王妃?”  孙微只道是那青城山女道指的修行之路,教她不得不假扮成豫章王继妃。  孙乔瞪大了双眼,问:“还能这般修行的?若是阿姊被人揭穿了身份,又当如何?”  孙微耐心地说:“这便是我要跟你说。我的身份,只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否则,我便会以欺君之罪论处。”  孙乔睁大眼睛:“那岂非死罪!”  “还要株连族人。”孙微道。  孙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六章 相认(二) 孙微神色平静:“不过只要你不说出来,就不会有任何事。故而你务必要替我保守秘密,知晓了?”  孙乔看着孙微,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他愤愤道:“那女道是个骗子!她怎能唆使阿姊欺君,步这龙潭虎穴?阿姊竟也应了?”  孙微自知要用谎言说服孙乔,必定不易,可她已经没有退路。  “气什么?”孙微捏了捏他的脸,“你阿姊可是好骗的人?我自是觉得此番修行值当,又有全身而退的法子,才答应的。”  “阿姊莫要骗我,有什么值当拿性命去赌的?”他说罢,拉起孙微,“阿姊,我们一起离开京师可好?我会劝父亲弃官,阿姊也莫要修行了。”  孙乔的脸上写满害怕,教孙微想起上辈子,他被长房欺负时的模样。  无论在哪一世,她都会保护弟弟,让他不再害怕。  “好,你放心,我定会带父母和你离开,”孙微温声道。  “何时?现在么?”  “我还有事情未了,”孙微道,“若仓促离开,只会教人起疑,反倒引来杀身之祸。我知道你很担心,只是当下之势,还急不来。”  孙乔有些泄气,问:“那阿姊说是何时?”  孙微想了想,不敢把时间说的太长。  “至少等到五月。那时候孝期结束了,世子会去江州,我便有离开建康的时机。”  “五月?”孙乔泪眼汪汪地说,“那还有两个月,不会生出变数?”  孙微笑了笑:“我都平安度过两年了,又怎让这两个月生出变数?”  孙乔擦了擦眼泪,瞪着她,警告道:“你可别骗我。”  “性命攸关的事情,我骗你做甚?”孙微道,“我就在豫章王府,到了那时,你大可到王府里找我不是?”  “那倒是,”孙乔嘀咕道。  他说着,好像想起什么,“怪不得我此前三番几次到王府求见,阿姊都不见我,就是怕我拆穿了阿姊,对么?”  “是,”孙微无奈道,“如今,我最怕的人就是你。你高兴了?”  孙乔破涕为笑,却又挠挠头:“可如今我知晓了,要告诉父亲和母亲么?”孙微摇摇头:“我说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父亲藏不住事,母亲更是会担惊受怕。若告诉他们,反倒容易将这秘密捅了出去,不仅我会出事,也会连累你们。不到紧要时候,先别告诉他们。”  “也是,”孙乔叹息一声,忽而觉得自己的肩上担子很重。  孙微拍拍他,道:“别担心了。你就似过去一半每日去棠园习武,而后回家吃饭睡觉就是了。只要你没有多余的举动,便是对阿姊的保护,知道么?”  孙乔认真地点点头。  “倒是有件事情,我得问问你,”孙微问,“今日是怎么回事?是谁让你到香露庵来的?”  孙乔回:“是王煦。父亲突然升了官,他听闻是王仆射跟吏部招呼的,于是亲自登门拜访,向王仆射道谢。不过,父亲好似并未见着王仆射,败兴而归。到了今天早晨,尚书府却忽而来了人马,马车上是王煦。他说他年纪与我相仿,有意与我结交,问我是否愿意随他去香露庵游玩。父亲一听闻是尚书府的人,也不多问,就把我推上了马车,我就到了香露庵。”  “而后呢?”孙微追问。  孙乔回忆道:“而后,他说好奇师父为何与我为徒,与我在林子里切磋了一番。”  “切磋?”孙微心头一惊,“可动了刀枪?可有武师在一旁看着?”  孙乔摇摇头:“我不曾动刀枪。师父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徒儿,日后必定有人来设法与我比试。他立下规矩,没有他的允许,我不得跟任何人比试。我便是拿着这规矩跟王煦说的。他虽然不解,反复激我,可我也不能坏了师父的规矩。一来二去,他扫兴的很,便带着我去见阿姊了。”  孙微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司马隽在对孙乔的保护上考量周到。  “你可知世子为何立下这规矩?”  孙乔想了想,道:“大约是知道的。不外乎找我比试的人都不安好心,并非纯粹较量武艺,对么?”  “也并未所有人都如此,”孙微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规矩是条好规矩,你须得时时记在心里。”“记下了。”孙乔点头道。  二人闲聊片刻,孙府到了。  “阿姊,”他问,“我可以每日都去王府找阿姊说话么?看到阿姊安好,我才能睡着觉。”  每日?  孙微有些无奈,。方才的温情和感动消减了几分。  她这弟弟虽然讨人喜爱,可他粘人的功力着实教她害怕。  孙微没好气地说:“你还要读书习武,哪有每日往王府跑的道理?你教世子如何想你?”  孙乔揉了揉鼻子,道:“那我隔两三日去可好?”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孙微,孙微只好勉强点头。  孙乔嘻嘻一笑,心满意足地下了马车。  孙微在马车上看他,他刚入了宅门,便有管事出来,迎他入府。  如今他们一家的地位不一样了,可她却越发惴惴不安。  王煦邀请孙乔,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  孙微回到府里,司马隽也将将回来。  他有些许沉默,孙微见状,便知他心里头有事。  “世子今日进宫,太子说了什么?”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没什么,”司马隽道,“不过是训了几句话,我赔了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孙微看了他一眼,问:“妾昨日还未问,世子究竟去七尉部拿什么人,竟惊动了太子?”  司马隽早知孙微会追问,所以早想好了托词。  他道:“不过是北府的一个将军,因着七尉部抓捕闾丘颜时,他恰在码头,于是就被七尉部抓去问话了。问话倒无所谓,卓竞担心七尉部无端生事,于是托我去把人要出来。我寻思着这不过是场误会,所以径直就去了。谁知粱幌那榆木脑袋死活不放人。他要是不提闾丘颜还好,提起来我便嫌他无能。一来二往就齐了口角。我懒得与他废话,径直将人拿走了。他想必是存了一肚子气,去找太子告了我一状。”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七章 相认(三) 孙微对司马隽的话并未起疑。  司马隽最是担心北府出事。褚越有求,他出手相助也并无不妥。  “这粱幌是个无能小人,世子日后莫与他纠缠才好。”  “知道了。”司马隽道,“夫人今日见长公主,可曾受了为难?”  “不曾,”孙微道,“且长公主今日还办了件好事,让我务必告诉世子。”  于是,她将长公主抬举孙念的事情告诉司马隽。  “她算是先做好人,盼着世子识趣,去太后跟前提王治求情。”  司马隽问:“夫人以为,我该如何做?”  “自是不允。”孙微严肃道,“王治胆敢打世子的主意,本该狠狠治罪,让他去广州已经便宜他了,怎还能替他求情?世子只消死活不应,妾只假装无能为力就是。”  孙微这话说到司马隽的心坎上,他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是。”  “不过,长公主突然提拔了孙念,妾倒是以为有些文章。”孙微斟酌片刻,道,“若是长公主用孙念一家拿捏世子,该如何是好?妾听闻,那孙念那性子颇有几分势利,谁给他好处他就会乖乖上当,不像是个精明的人。”  司马隽眉头动了动。  自从识破了孙微的身份后,听她评价自己的家人便格外有趣。  “夫人听谁说的?”他不动声色地问。  “孙念的儿子既然拜世子为师,妾岂有不摸清底细的道理。”孙微也一脸平静,道,“还有一事,妾今日在香露庵,恰好遇见了孙乔。”  孙微并未察觉司马隽的僵硬,只接着道:“那孙乔说,是方氏的小儿子王煦邀他去玩耍的,中途还一度唆使他比武。若非世子早前叮嘱过孙乔不得与外人比武,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妾以为,王煦这突然与孙乔结交,也绝非偶然。世子以为呢?”  司马隽深深打量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孙乔没给夫人添麻烦吧?”  孙微笑了笑:“何来添麻烦一说?倒是忽然见着了妾,教他吓了一跳,竟害羞得很。”  司马隽缓缓颔首:“那就好。”孙微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追问:“方才妾所言,世子以为如何?”  “孙念的确是个隐患。”司马隽道,“那夫人以为,当如何处置?”  “妾想着,孙念是孙乔的父亲,到底不能亏待他。有这官职本是好事,但被长公主盯上了,便成了坏事。不若将他送到寻阳去,在江州府安排个闲职,也不算辱没他。”  司马隽打从心里赞同这想法。孙念一家留在建康,始终是个隐患。  早前没有提,是担心孙微起疑。如今孙微自己提起,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听闻,早前伯悠曾替他在豫州府谋了个官职,他似乎并不情愿。他若是不情愿,我恐怕也拿他无法。”  “妾以为,世子与庾公子不同,”孙微道,“世子是皇亲国戚,又手握偌大的江州,说话自有分量。更何况,世子还是孙乔的师父,孙念若要拒绝世子,还要掂量是否会害孙乔丢了世子这个师父。”  司马隽忽而笑笑,道:“如此说来,我出手还是比伯悠管用。”  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孙微听这话有几分怪异。  司马隽也不必她答复,便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便去办了。”  孙微笑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办成此事,她心头长舒一口气。  “那孙乔呢?世子打算作何安排?”  司马隽反问:“夫人以为该如何?”  孙微虽然觉得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替司马隽做决定。可他既然这么说,孙微也不客气。  “妾以为,若是孙念夫妇去了江州,也不好留孙乔一人在孙府。孙乔未成年,孙府早前也待这一家人不善,若无父母庇护,孙乔怕是会被欺负。不若将孙乔安排在棠园住下,也方便他日后读书习武。“  司马隽暗自否决了这个提议,只因鲁娴就住在棠园。  “棠园本是做会客之用,让他常住恐怕不妥。不若将他接到府里,将西厢辟给他,可好?”  孙微一怔,脑子里只有孙乔的话:——“阿姊,我可以每日都去王府找阿姊说话么?”  她不由道:“城中还有不少别院,腾一出给他也并非难事。”  “话虽如此,”司马隽道,“若住在别院,他与独居无异。没有父母管教,管事也把他当主人,不敢说半句重话,难以管教。”  孙微也知道这个道理,道:“如此,还是依世子的安排,让他住到王府来稳妥。”  话才说出口,孙微忽而又发现这也有隐患。  她这时常犯糊涂的弟弟,若是一时冲动唤她“阿姊”,她该如何解释  孙微暗自叹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解决了个麻烦,还是另造了个麻烦。  ——  次日,司马隽拿出诚意,亲自登门造访,将孙念夫妇请到了江州。  回来时,他身边带了个孙乔。  孙乔知道自己以后要跟师父、阿姊住在一起,自是高兴的。  见着了孙微,孙乔一个劲地傻笑。  孙微只觉得额角阵阵跳突,面上依旧笑道:“孙公子有礼了。”  孙乔仍旧笑的合不拢嘴。  司马隽看不下去,寒声道:“见了王妃,怎的不做礼?教你的礼数都忘了?”  孙乔嘿嘿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向孙微郑重一礼。  “孙公子不必多礼。”孙微道。  司马隽说:“都是自家人了,夫人不必拘谨,日后唤他阿乔就是。”  这提议倒是及时给孙微解围了。毕竟孙乔是她看着长大的,让她管跟前这傻小儿叫公子,着实叫不出口。  “如此甚好。”孙微笑道。  待用了膳,曹松说西厢收拾出来了,孙微便道要带孙乔过去看看。  “世子去么?”孙微问。  “不去了,”司马隽道,“我回房歇息片刻。”  这最好不过了。  今日的司马隽,一言一行都恰好如她所愿,孙微忍不住心情舒畅。  孙微带着孙乔到了西厢,便打发阿茹去弄些点心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八章 相认(四) 二人坐在廊下,孙微迫不及待地问起孙念夫妇的去向。  孙乔回:“师父让父亲和母亲去江州,父亲自然不情愿,可奈何对着师父,拒绝不得。阿姊不知师父那气势,坐在堂中央,连伯父伯母们也大气不敢出。”  孙微如何不知晓,司马隽可太擅长唬人了。  “世子说了什么理由?”孙微问。  “倒是个十分别致的理由。”孙乔道,“他道是景仰祖父已久,从去年开始收集祖父的文章,预备着修编成集,届时上贡给太学。于是,他让父亲去江州府主持修书去了。”  孙微哭笑不得。  司马隽为了让孙念去江州,可谓费尽心思。  说什么静养孙彧,去年的此时,他可是连孙彧是谁也不知道。  孙乔问:“可是以父亲的学识,真能给祖父修书么?我怕是祖父会气得活过来。”  孙微摇摇头:“你放心吧,世子说的是让父亲主持修书,十有八九就是个挂名的闲职,真正执笔修书的另有其人。”  孙乔恍然大悟:“阿姊,世子对我们可真好。”  孙微心想哪有平白无故地好。他自是要安顿好孙念,让他不至于被长公主利用罢了。  “而后呢?”孙微问,“父亲就答应了?”  “世子要给祖父修书,天大的事,父亲不答应就是不孝了。他答应后又想拖延,推说要到太常跟上峰知会,看看还要什么章程。可师父径直拿出了吏部的文书,让父亲无可推脱。阿姊不知道,我瞧着父亲的模样,都快哭出来了。”  孙乔说着,叹气道:“也不知父亲为何迷恋建康,我可瞧不出这地方有什么好,人人都有好多心眼。”  孙微摸摸他的脑袋,徐徐道:“那是父亲的执念。你也看到了,同是孙氏之后,父亲和二人伯父的境遇天差地别。甚至如果祖父不曾流放,以祖父的声望,父亲也必定是个受人景仰的名门之后。他怕是心里头总有几分不服。”  “可是若祖父不曾流放,又如何遇见祖母,父亲又从何而来?他注定只能出生在安宁。”孙微听罢,笑了笑:“你说的是。若父亲有你一半的通透就好了。”  “我跟父亲说过了,可父亲总嫌我不懂事,”孙乔撇了撇嘴。  对此,孙微也颇为无奈。孙容是听不进旁人的话的。  “父亲和母亲打算何时前往江州?”  “这却不是父亲决定的,是世子安排的,”孙乔道,“世子安排了明日的船,他们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赶。孙微想了想,又能明白司马隽的用心。不过是防着夜长梦多。  “那么母亲以为如何?”孙微问。  “母亲自是高兴的。日后无须在长房过日,仰人鼻息。她唯有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母亲。不过只要她高兴,我也就不难过了。”孙乔道,“倒是长房伯父颇为失落。前几日听闻父亲升官,伯父还特地找父亲喝酒,只道过去为了让父亲入太常花的钱财很是值得,还为过去苛待父亲赔了不是,说日后孙府就靠父亲了,让父亲多多与尚书府往来。现在父亲突然要去江州,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不知有多恼。”  孙乔说着,脸上就露出几分笑意。  “你高兴什么?”孙微问。  “他们不痛快才好。”孙乔道,“我知道他们对父亲不是真心。虽然酒桌上说好话,可我也知道他们依旧瞧不起父亲,私底下偷偷叫父亲田舍汉。我跟父亲说,父亲还说是伯父的玩笑话。我气极了!如今世子强行让父亲跟伯父分开,让长房得不到半点好,才是大快人心!”  孙微明白孙乔的心思,前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到头来才发现,为了别人的看法活着当真一文不值。  孙微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这些都过去了,日后不会再受这气了。”  “就是!”孙乔说着,不由得高兴起来,“对了,世子突然请父亲和母亲去江州,是阿姊促成的,对么?”  孙微没打算瞒他,索性承认了。  “父亲突然被提拔,并非父亲有什么能耐,而是有人想巴结世子,才给了父亲这个机会。父亲如今的仕途已经不为自己左右了。若有人想害世子时,同样也对父亲动手。父亲势单力薄,在这建康的官场里犹如浮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利用,所以才设法让他去江州,你明白么?”孙乔认真地点点头:“我还以为阿姊是怕被父亲撞见,才让父亲去江州的,原来是为了父亲着想。”  孙微干笑两声。其实也跟他说的这个道理脱不了干系,只是要承认并不容易。  “那等阿姊带我离开建康,我们要去江州接父亲和母亲么?”孙乔问。  这小儿,真的一刻不忘离开建康。  “自是要的,”孙微继续敷衍,“还有些时日,容我好好想想。”  孙乔想了想,忽而道:“那走了以后,我还能见着师父么?”  孙微知道他在想什么,郑重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务必要想清楚。此去一别,定是不愉快的,世子会厌弃你,日后也绝无可能再见了。”  孙乔一愣,似乎下定了决心,道:“阿姊和世子之间,我自是要选阿姊的。”说罢,他又道,“就是不知世子书房里的那些书,还有兵器架的武器,我能不能一并带走。”  孙微:“……”  她算算时辰,阿茹快回来了,于是最后叮嘱道:“你我如今同在一处住着,但务必要记住,我是豫章王妃,你是世子的徒儿,身份有别,见了我务必要记得礼数。这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务必要谨言慎行才是。”  “哦,”孙乔撇了撇嘴,“我不过是想到日后又能日日见着阿姊了,一时高兴才忘了。我日后要唤阿姊王妃么?”  “自是要的,你若叫着不顺口,我便请曹常侍替你辟一处别院。如此你我便不必日日相见,你也就不必烦恼。”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八卦(一) 孙乔自是不愿意:“我叫还不行么?这又何难。只是为何阖府上下都唤阿姊王妃,只世子唤阿姊夫人?”  孙微张张口,只觉说出来,比一匹布还长。  “世子自有他的道理,你莫管。”  “那等世子娶了妻,他如何称呼他的夫人?”  孙微一阵头疼,好似回到了小时候被这话痨烦的晕头转向的日子。  “还是那句话,这是世子的事,你操心这个做甚?”  她作势就要走,孙乔道:“阿姊,我忽而想起一件事。”  孙微摆摆手:“我还有事要忙,你回房将你的行囊收拾妥当。虽然你院子里有下人,但不得犯懒。”  孙乔追上去,道:“阿姊等等,这个秘密我无人可说,一定要告诉你!”  孙微努力耐住性子,道:“说了这话,你便回屋去,知道了?”  孙乔点点头,而后踮起脚,在孙微耳畔耳语了几句。  孙微听罢,不由得一怔。  “你说……世子在棠园里藏了个女子?”  孙乔两眼放光,频频点头:“阿姊说,那女子是否世子的夫人?”  孙微直觉不可能,可司马隽也从未私藏过什么女子。  “既然是藏的,你是如何发现的?”孙微问。  “阿姊可知晓百鸟园?”孙乔问。  “自是知晓,里头养了不少罕见的鸟儿。”  “正是,”孙乔道,“世子过去常让我去里头看鸟儿,观察其敏捷的身姿。可近来管事说师父有令,突然不让我去了,说那园子要修缮。我颇为纳闷,因着里头的鸟儿着实漂亮,可师父这么说,我也无法。后来有一天,我瞧见下人抬了一只孔雀进那园子。那可是孔雀!我心痒难耐,于是偷偷去了百鸟园。”  “你在百鸟园见着了那女子?”  “正是!”孙乔颇有几分兴奋,“而且,我还听见管事跟那女子说,说是安置她的别院仍在修缮,委屈她暂时住在棠园。还说师父知道她喜欢鸟,特地找了这只孔雀。那女子听了,颇有些高兴,围着那孔雀,咯咯地笑个不停。”  孙微眉头一挑,暗道这话听起来不寻常。“你是否见着了那女子?她长什么模样?”  孙乔回忆片刻,道:“我不敢多做逗留,只在背后匆匆看了一眼。看背影,好似比阿姊要年轻些。”  孙微登时僵住。  阿茹刚端着点心到了西厢院门,就见孙微迎面而来,把她叫了回去。  “这点心不是要给孙公子的么?”阿茹问。  “不必了,”孙微道,“他才用过膳,再吃点心要积食的,拿回梧风院去吧。”  ——  司马隽在棠园里养了个女子。  孙微反复回味着这个消息。  要知道,这棠园,本就不乏老豫章王与美人的风流韵事。  如今,司马隽也……  念头出来,孙微又觉得不对。  司马隽在美色上向来寡淡。即便是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他也并未纳妾。  她那时为了向司马隽示好,还在纳妾一时上动过心思。想着司马隽若宠爱那小妾,而那小妾又听她的,那就近乎于她和司马隽还能说的上话。  只是事与愿违。司马隽将她挑选的美人一个不漏地送回了建康。  孙微吃了一口点心,又琢磨了片刻。  不过,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仍未嫁给司马隽,的确不知他是否有别的过往。  别的过往?  孙微一阵不屑,就算有,不过是过眼云烟,反正她后来没瞧见。  而想到这里,心里头另一个声音又在质问她在做甚?  司马隽与什么女子有牵扯,与她何干?  忘了才好。  天晓得她费了多大劲才抑制住自己打探消息的冲动,连司马隽也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夫人有话要说?”  “哦,不过是琐事,”孙微笑了笑,“后日太子大婚,世子尚在孝期,不得去观礼。不知昨日世子见太子,可向他道贺了?”  “自是道过了,夫人怎的无故担心这个?”  “太子大婚是大事,妾自是怕有什么闪失。”  “曹松会安排周全,夫人不必紧张,”他说罢,便起身道,“今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林神医允我出去走走。”  “去棠园么?”也不知怎的,这话不受控地问出了口。  孙微一时心虚,望着司马隽,笑了笑。  “不去棠园。”司马隽道,“我去城外骑马。”  “哦,原来如此。”孙微点头。  司马隽走两步,又回头问:“夫人果真无事?我说过,夫人无论何时,都可以跟我说。”  孙微脑子火速转了一圈,只能把孙乔拉出来填补她的尴尬。  “既然是骑马,世子不带阿乔去么?”  司马隽恍然大悟,道:“夫人这提议倒是不错。”  他说罢,让曹松差人去把孙乔叫来。  “说起来,我该给阿乔配一匹马才是。”司马隽似想起了什么。  “世子说的是。”孙微忙附和。  孙乔听闻司马隽要带他去骑马,又听闻是孙微的提议,又一个劲地对孙微傻笑。  孙微默默转开眼睛。  司马隽接过马鞭,道:“何不向夫人道谢。”  孙乔这才骤然想起孙微的叮嘱,郑重地道了个谢。  “去吧,”孙微无奈道,“当心些,万事要听世子的安排。”  目送二人离开,孙微轻轻舒了一口气。  ——  城东,一辆马车停在孙府外。  门房瞧那马车的样式不寻常,忙上前招呼。  李陌掀开帘子,递上拜帖,和声细语地道:“在下找孙乔公子,还请足下通融。”  门房接过那拜帖一看,竟又是王氏三公子的帖子。  “原来是来找小公子的,”门房笑盈盈地说,“,先生来晚一步,小公子一家已经不住这府上了。”  “哦?不知搬到了何处?”  “被豫章王世子接走了。听闻小公子随世子去了王府居住,而偏房的夫妇到寻阳去了。”  “江州?”李陌不解。“怎的突然到寻阳去了?”  “听闻豫章王世子为郎君找了个职位。昨日才说的,今日一早就走了。”  李陌若有所思,而后对阿清道:“向梁总管递个帖子,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章 八卦(二) 一整日颇有些心不在焉,孙微昏昏沉沉睡了片刻,到了下晌,仆妇递上路来个帖子。  帖子是王璇玑的,说是邀她到香露庵赏花。  这帖子倒是让孙微清醒过来。  她们这些人,哪有什么单纯的赏花,不过都是由头罢了。  她回屋唤了衣裳,便往香露庵去。  多日不见,王璇玑不知为何,有几分憔悴。  她礼了礼,低声道:“劳烦王妃跑一趟。”  孙微笑问:“王女君怎的闷闷不乐?莫不是世子又惹女君不开心了?”  王璇玑看了孙微一眼,泪珠子直淌了下来。  如此看来,的确跟司马隽有关了。  孙微拉着她坐下,仔细安抚一番,王璇玑才消停下来。  她抽泣道:“王妃可知,世子前两日进宫面见太子,与太子大吵一架?”  孙微心头一紧,不由得敛起了笑意。  她不该听司马隽的敷衍。她早察觉了司马隽面见太子并不顺利,应该追问到底才是。  “我知晓世子进宫见太子,却不知他与太子起了争执,”孙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王妃可知,世子因何进宫?”  “自是知晓。”孙微道,“他和七尉部有些许龃龉,闹到太子跟前去了。”  王璇玑点了点眼角,道:“其实何止到了太子跟前去了,还闹到朝堂上去了。御史狠狠参了几本,说世子自恃江州兵权,倚仗北府之势,骄横跋扈,蔑视朝纲,请朝廷治他的罪,还要收缴兵权。”  孙微不料事情这般严重,忙问:“而后呢?”  “而后,太子以一己之力,将这些参本压下,只是不足以平众怒,御史都堵到东宫去了。太子无法,只得召世子进宫,与其商议两全之计。多亏了太子与世子兄弟情深,否则谁抵得住朝堂的唾沫星子?”  “正是,”孙微道,“女君知道太子和世子商议了什么?”  王璇玑点点头,“太子自是不愿治世子的罪,也不想收缴兵权,动了豫章王府的根基,于是便与世子提议分北府之兵入京。太子说经三仙教之乱,始觉京畿兵力薄弱,连乱民之祸也无力抵御,增扩禁军势在必行。只不过战乱方息,民生凋敝,难以募兵。若能从北府调集精兵良将,最好不过了。分北入京,既能扩充禁军,固京畿城防,又能塞悠悠众口,可谓一举两得。”说到这里,孙微已经大概知晓了太子与世子争执的缘由。  毫无疑问,司马隽不会答应。  她转而问道:“女君是如何知晓太子与世子的议论的?”  “妾的表兄方谧,官拜护军将军,掌京畿戍卫,向来颇得太子赏识。太子与世子议事时,召了表兄一道商议。表兄说,太子有心替世子解围,才想出此计。召他旁听,乃是考虑到世子有疑惑或有所求,表兄身为护军将军,可以从旁解惑。只是没想到,世子一口否决,说宁愿领罪,也不许分北府的兵,连个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这司马隽。孙微心中一阵恼。  什么叫宁愿领罪?罪责可大可小,若伤了性命,留着兵权又有何用?  可恼过之后,她又不禁疑心。  王璇玑为何与自己说这些?  孙微缓了缓,定下心神,才问:“按理,这里头商议的是军政大事,不是你我妇人所能知晓的。不知,方将军为何跟女君说这些?”  听了这话,王璇玑鼻子一酸,又流下泪来。  “王妃听妾说完,”她哽咽道,“世子断然拒绝后,太子自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表兄是他的得力干将,待世子与我成亲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难处,大可敞开了说。谁知……谁知世子说他不会娶我,他要娶的,另有其人。”  她说罢,颇有些激动地拉住孙微:“王妃不是说,只要稳住太后,这门婚事就不会有差池。可世子有了心上人,为了她誓死不从,妾又该如何是好?”  孙微拍拍她的手,尽力安抚她,可心思却落在棠园里的那个女子,一时间心乱如麻。  王璇玑看她一直不语,忙问:“王妃有眉目了?”  孙微看向她,定了定心神,才道:“不瞒女君,我的确不知那女子是谁。”  “不知?”王璇玑问,“王妃与世子朝夕相处。怎能不知?早前王妃开解妾的时候,分明胜券在握,直言这门婚事不会有差池,如今怎就一问三不知了?”  王璇玑的语气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而落在孙微眼里,俨然失了礼数。纵然是天之骄女,又岂能当面质问豫章王府的王妃?  “正是因着与世子朝夕相处,我才知世子不曾说起别的婚事,亦不曾见别的女子。故而我可向女君直言,这门婚事没有差池。与府上结亲,是太后的意思,我亦乐见其成。出了岔子,不到紧要关头,尚可挽救。女君所说之事,我的确没有答案。女君若诚心发问,我自当查个水落石出。可女君无理取闹,便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这话有软有硬,王璇玑脸色涨红,忙道:“是妾一时心急,才失了分寸,请王妃恕罪。”  说罢,她忙起身行礼。  孙微将她搀起来,已经没了安慰她的心思。  “还请女君稍安勿躁。等太子大婚后,我自当给女君一个答复。”  孙微说罢,便与王璇玑作辞。  王璇玑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方才的局促悉数散去,只留下一脸倔强。  “一介村妇,岂敢教训我?”  一旁的仆妇劝道:“女君,算了,她到底是豫章王妃。”  “管她是什么王妃,若不能为我所用,留她做甚?”王璇玑狠狠地擦了一把泪,“替我去打探打探,李先生如今在何处?”  ——  离了香露庵,孙微自是要去棠园一趟。  她自诩认识的人不少。司马隽看上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她十有八九是认识的。  匆匆出了香露庵,孙微忽听有人喊道:“王妃出来了。”  她循声望去,竟然是司马隽带着孙乔来了。  他们共乘一骑,孙乔坐在司马隽身前,冲她一个劲地挥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八卦(三) 诧异之余,孙微深吸一口气,迎上去,问:“世子怎在此?”  司马隽道:“去城外遛马回来,听闻夫人来了香露庵,阿乔便提议来迎夫人。我左右无事,便陪他跑这一趟。”  孙微不由责备道:“世子重伤才愈,阿乔不应教世子受累。”  孙乔嘀咕道:“可是并非阿乔强迫。是师父自己说要来的。”  孙微愣了愣,孙乔的后脑勺已经被司马隽敲了一下。  “是我要来的!”孙乔忙道。  孙微:“……”  她心中有事,决定不与这两个傻子计较,道:“不知世子接下来要去何处?”  “回府。”司马隽道,“夫人还要去何处?”  孙微掂量着,有司马隽在,棠园怕是去不成了。  “妾亦是回府。”她淡淡笑了笑。  孙微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今日她虽然斥责了王璇玑,可若不是王璇玑,她还不是要过多久才会知晓这一切。  她决定要跟司马隽好好谈谈。  回到王府,孙微让孙乔回西厢去,回头把司马隽叫到了堂上。  司马隽看她少有地严肃,便知有些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闯七尉部,被御史弹劾,还与太子闹得不欢而散。这么大的事情,世子不打算告诉妾么?”  司马隽徐徐道:“夫人说的这些,于我颇为寻常,不至于惊动夫人。”  “这算寻常,何事才是不寻常?”孙微不由得反问。  司马隽没有与她争执下去。  “我不告诉夫人,是因着夫人会纠缠于闯七尉部的事情。”司马隽道,“实则闯七尉部不过是由头。我即便那日不闯,他们也会找着别的理由。归根结底是兵权的问题。我手上的兵太多,总是遭人惦记的。”  孙微一阵沉默,才问:“他们是谁?”  司马隽道:“护军将军方谧是王氏二夫人方氏的侄儿,若照常理推断,是王氏想要这兵权。”  孙微听他话里有话:“世子似乎另有论断?”  “王氏才因着王磡的案子元气大伤,我以为王磡不会现在就动手。而没有王磡的支持,方谧想必也不敢动手。”司马隽道,“如今还看不清里头的门道,我仍在等着对方露出破绽。夫人莫要着急,这事情还要一阵子才能见分晓。”他倒是气定神闲。  孙微道:“听闻御史弹劾的声势颇大,若是太子招架不住,不得不治世子的罪,该如何是好?”  司马隽浅笑道:“夫人可知,御史台为何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为何?”  “因着太子即将要大婚,若今日没个所以然,就要等太子大婚以后了。他们急得很,可是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不知为何,听了司马隽这莽话,孙微悬在半空的心慢慢落回原地。  “太子如今是个什么意思?还在跟世子生气么?”  “太子不易,挖空心思想出个分北府的条件,可惜我不能答应。他以为是我舍不得兵权,实则我是在替他保留兵权。我手上的兵始终可以为他所用,可是若分到方谧手上,反倒会威胁他的安危。”司马隽道,“他是被逼急了才想不清楚。那日方谧在场,我也不好明说。等他大婚过后,我再寻个时机跟他解释就是。”  孙微点点头:“兵权之事,世子是内行,妾便不纠缠了。不过,还有一事。妾听闻,世子对太子说,不想娶王璇玑,想另娶别人。这是说气话,对么?”  司马隽并不惊讶,问:“是王璇玑对夫人说的?”  孙微并不隐瞒:“王女君从方将军那里听闻了此事,颇是伤心,于是向妾打探世子的意思。妾听闻了这消息,亦是困惑。世子从未跟妾提过娶妻的决定,所以妾料定是世子胡诌……”  “是真的,”司马隽断然道,“我要娶的,另有其人。”  孙微到抽一口凉气。  “是谁?”  “我暂且还不能告诉夫人。”  “那便是子虚乌有。”  “是真的。”  孙微心头五味杂陈。  两年来,她头一回感到迷茫,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好似突然变得陌生。  这一切究竟何时发生的?她竟没有一点头绪。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妾还记得,不久前曾与世子议论过择妻一事,那时世子答应妾,世子若是不娶王璇玑,那将娶之人也必是第二个王璇玑。她要能为世子所用,助世子成事。这话,还算不算数?”“自是算数,”司马隽道,“夫人放心,那女子的能耐,比王璇玑强千百倍。”  “千百倍?”孙微疑心自己听错了。  “嗯,正是千百倍。”  孙微忽而有些不服气,他是说那个成日逗鸟的女子,能耐比王璇玑强千百?  她冷笑一声:“妾倒是想见识见识。”  “夫人莫急,迟早会让夫人见识的。”  “为何要等个迟早?今日不成么?”  她说罢,骤然从坐榻上起来,往外走去。  司马隽困惑地跟上她,问:“夫人要去何处?”  孙微自顾自地走,道:“自是去见识那强如狼虎的女子。”  “夫人要去何处见识。”  司马隽腿长,快走几步,就堵住了孙微的去路。  “自是去棠园,”孙微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成日逛百鸟园的那个女子么?”  司马隽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突然,他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微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世子笑甚?”  司马隽深吸口气,道:“夫人误会了,跟她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  这下到孙微愣住:“那女子是谁?世子为何将她藏起来。”  司马隽看了她一眼,仍旧道:“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夫人。”  孙微翻了个白眼,仍旧往府门走去。  “不等世子了,妾自己去看。”  只是没走才两步,她便听身后的司马隽冲着远处曹松令道:“曹常侍,让门房将府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今日不得打开。违者仗责三十。”  曹松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怒气冲冲的孙微,赶紧低头领命。  “世子要软禁妾?”孙微走回司马隽跟前,瞪着他。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八卦(四) 司马隽面不改色地说:“天色不早了,夫人出去不妥。”  孙微看了看外头明晃晃的太阳。  司马隽笑了笑:“别气,我叫人传膳,该吃午膳了。”  “不吃,气饱了。”孙微说罢,扭头就走。  司马隽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跟在孙微后头。  待行至梧风院内,孙微“啪”地一声,把房门关上,将司马隽关在屋外。  他倒是不急,抱着双臂,倚在门上。  三月的春光明媚,院中的桃树也抽出了新芽,甚是可爱。  他耐心地说:“夫人还看不出来么?王氏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王磡之后再无王磡,等王磡一死,王氏便是第二个桓氏。与其结亲,还能得什么好处?”  这道理,孙微自是知晓,可王磡如今还有司马隽得不到的东西。  她深吸了几口气,良久才道:“妾与世子说过,世子若走先王的老路,不过是雄霸一方的诸侯,唯有进入内朝方能助太子站稳脚跟,复兴皇室,进而一统天下。而眼前,若无王磡的支持,世子连内朝的边也碰不上。世子不是说要竭尽全力,辅佐太子的么?”  “我的想法从未变过。只是我有心仪的女子,不能娶王璇玑。”  孙微是头一回听见司马隽说“心仪”二字,心里头竟酸酸的。  “那女子就这么好?”她问。  “嗯,很好。”  “莫不是天仙下凡?”  “倒不至于,不过的确容色姝丽。”  容色姝丽。孙微抽了抽嘴角。  “再如何姝丽,也得教妾见一面的。”孙微道,“世子打算何时让她来见妾?”  “不会太久,夫人何不再耐心等等?”  等等等!偏偏她在这件事情上耐心全无。  “世子之意,妾就不必再管世子的婚事了,对么?”  “却也不能全然不管,没有夫人,这门婚事成不了。”  “妾当如何管?”  “届时我会告诉夫人。”  孙微:“……”  她忽觉心累,连发火的气力也没有。  沉默片刻之后,她道:“世子,妾累了,想歇一会儿。世子和阿乔先用膳吧。”  司马隽静默片刻,道:“今日气着夫人了,我给夫人赔不是。夫人何不往好处想?这兴许会是件好事。”孙微仰面躺在榻上,只想让他滚。  “妾睡了,世子去吧。”  门外的人默立许久,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方才的对话又重现脑海。  她从未听司马隽说过这样的话,活了两辈子也没有。  容色姝丽?  上辈子,他何曾文绉绉地如此形容过别的女子?  孙微发现自己心里酸溜溜的。  没想到,自己从不曾对王璇玑发酸,却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女子发酸?  她翻来覆去,长长叹息。  大约是因为,她从不知原来有人可以轻易得到司马隽义无反顾的喜爱。  王璇玑没有可能,前世的她也需得熬到生命的尽头才有音信,而这个女子……  孙微又叹息一声。  不久,阿茹回来了,轻手轻脚地入了屋子,替她盖了层薄褥。  她时睡时醒,寻阳城的大火里,怀里的司马隽突然复活,递给她一封和离书,说:“我有了心仪的女子,你走吧。”  她猛地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王妃醒了?”阿茹道,“孙公子来了,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  孙微“嗯”了一声,起来梳洗一番,才出门去。  孙乔抱着一盒糕点,坐在廊下。也不知坐了多久,反正那盒糕点只剩下一半。  “这糕点是我的吧?”她寒声道。  孙乔嘿嘿两声,赔笑道:“世子怕王妃气晕过去。现在看来,还会斤斤计较,没事了。”  “你来就为了这事?”孙微道,“放下糕点,回去做功课去。”  孙乔连忙道:“师父说他要出去一趟,让我来跟王妃知会一声,顺便陪王妃用膳。”  出去了?  孙微抬头看看天色。  她让阿茹去传膳,而后,与孙乔一道坐在廊下。  “阿姊要问师父去了何处么?”孙乔问。  孙微真的不想问,可最终理智还是让她问了:“去了何处?”  “不知道。”孙乔嘻嘻一笑。  见孙微又要恼,孙乔收起笑意,老实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邓司马突然回府,师父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对我说,让我这几日都跟阿姊呆在一起,不得离开王府。”  孙微不由得皱眉。邓廉确实常常外出,一去就是好几日。  也不知道这回出了什么事。  “你可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孙乔摇摇头:“师父和邓司马说话时,令我在原地不得动弹,我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那世子可说了,今夜回来么?”  “不曾说,”孙乔道,“不过,我听师父的意思,似乎是不回来的。”  他说着,递给孙微一块枣酥,问:“阿姊,师父会有危险么?”  看到孙乔担忧的眼神,孙微旋即摆出不以为然的模样:“能有什么危险?他向来如此,风风火火,神出鬼没。相处久了,你就知晓了。”  孙乔点点头,又好奇道:“阿姊对师父必是十分了解?对了,师父今日为何招惹阿姊?”  孙微瞥了他一眼,问:“你怎知他招惹了我?”  “猜的,”孙乔边吃边道,“我下午随师父在书房读书,师父什么人也没见,就是找了两回曹常侍,问阿姊是否醒了,看着颇有几分心虚。”  孙微冷哼一声。  听起来好似有良心,不过这良心在那句“关府门”跟前,显得一文不值。  孙乔觑了她一眼,问:“阿姊和师父的关系好么?”  “你不是看见了?”孙微淡淡道,“你觉得好么?”  孙乔想了想,面露担忧,小声道:“若有一日,世子识破了阿姊的身份,同样不会原谅阿姊,对么?”  “正是,所以你万不可露出马脚。”  孙乔纳闷道:“我最近想起一件事。若世子不曾识破阿姊的身份,那世子便不知我与阿姊的关系,那时为何一直向我打探阿姊的消息?”  “什么打探消息?何时?”孙微问。  “便是去年,我去比武前,曾见过世子几面。我记得有一回,他问我是否是家中独子,我便说我有阿姊,他随即问了许多关于阿姊的过往,还问了阿姊和庾公子的关系。”  孙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你在比武前见过世子?”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祥(上) 孙微的脸色颇为严肃。  孙乔被她吓了一跳,忙问:“阿姊,我莫不是坏事了?”  “你先别慌,”孙微道,“你先仔细想想,你与世子是如何遇见,见了几回,说了什么,都一一告诉我。”  孙乔不敢马虎,将记忆汇总关于司马隽相处的过往一一道来。  孙微这才知晓,孙乔参加冬至日的比武,原来是司马隽的主意。那么他在比武场上相中孙乔,就绝非看上去那般偶然。  “阿姊?”孙乔在一旁打量她。  “你说,你和世子是在春枝巷的宅子旁遇见的?”  “正是。”孙乔道,“世子说他本是去庾府见庾公子,但并未遇上。听闻庾公子为了安置我们一家,常常出去春枝巷的别院,便去那里寻庾公子。于是,我和师父就这么碰巧遇上了。”  不对。  孙微直觉此事诡异。  司马隽与庾逸,其实往来不多。他若寻庾逸不遇,大可留下拜帖,约他改日一见,又怎会亲自到庾逸的别院去寻人?  “那以后再见面,是你找世子,还是世子去找你?”  “是我去见世子的。”孙乔道,“世子那时说,只要我比武入了前三,就收我为徒,可是我的武艺没有一样能拿出手的……我就央他能否教我射箭。”  孙微:“……”  这样厚脸皮的要求,她听了都脸红,难为司马隽能忍。  “而后呢?世子应了?”孙微问。  “自是没有。世子说让我自己想办法。”  “所以那箭术是自己练出来的?”  孙乔摇摇头:“我后来在校场练习时,遇见了个游侠,他说与我颇有眼缘,指点了我几招。我就照着他的方法练习,果然精进了许多。”  “游侠?”孙微向来不信这种从天而降的缘分,“那游侠姓甚名谁?”  “他不愿说,我也并未深究。”  那就更加诡异了。  “那他长什么模样?”孙微追问。  “他一直带着斗笠,只道自己样貌丑陋,怕吓着我,所以我也不曾看清他的模样,”孙乔道,“不过,他的声音很是年轻,皮肤白皙,也是个少年郎。”  孙微想了想,问:“你见过世子身边的殷闻殷校尉,可觉那人与他相似?”“并不相似,”孙乔道,“比殷校尉的个子还要矮一些。”  说着,他诧异地问:“阿姊莫非怀疑,那游侠是世子安排下的?”  孙微没有证据,不过是猜测。  她不想让孙乔在司马隽跟前露馅,于是道:“怀疑什么?我不过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故而拿殷校尉做个比较罢了,你莫多心。”  孙乔却道:“阿姊这话,庾公子也问过。”  孙微不由地一怔:“庾公子是何时问的?”  “就在我拜师后,庾公子忽然到家里头找我,问世子为何会忽而收我为徒,而后,他问的问题就与阿姊十分相似了。”孙乔狐疑地看着她,“阿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孙微摸摸他的头,思绪万千。  她忆起司马隽收孙乔为徒时,自己也曾起过疑心。不过因着司马隽言语间对孙乔颇有赏识,自己又忌讳与孙乔见面,这事无从深究,就敷衍过去了。  不料,这后头竟有那样多的因果。  司马隽莫非真的察觉了什么?  庾逸又察觉了什么?  次日一早,孙微便让阿茹递帖子去庾府,准备拜见庾逸。  可帖子才出去没多久,阿茹便回来了,身旁跟着曹松。  “王妃,”曹松颇有些局促,“世子有令,今日府门仍旧不得开,所有人等不得进出。王妃亦是如此。”  孙微一怔,随即气乐了。  “世子可说过缘由?”  曹松恭敬答道:“世子昨日离京,外出办事。临行前,世子交代过,京中近日不安宁,若是出了事,他鞭长莫及。故而,只好委屈王妃且在府中待着,他过两日就回来。”  “我待着?”孙微冷笑,“要养伤的却不是我。”  曹松无言以对,只能干赔笑,却不肯让步。  孙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她知道曹松只是个传话的,与他无干,于是不再为难他。  “明日太子大婚,礼单上的礼品可都送入东宫了?”她问。  “王妃放心,昨日就送进去了,礼数上不缺什么。”曹松回道,“王妃不必亲自前往,还是安心的等世子回来吧。”孙微不置可否,让他退下。  阿茹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心生怪异:“世子从前出门,却不曾将王妃禁足。王妃和世子昨日究竟说了些什么?”  昨日孙微和司马隽的谈话,是在书房里单独说的,阿茹自是无从知晓。  孙微没有说话。  司马隽不让她出府,究竟是因着棠园的那个女子,还是因为别的?  经过昨日和孙乔的一番话,孙微心中隐约不安起来。  不过她首先担心的,是孙乔的安危。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须得把孙乔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问阿茹:“如今府门紧闭,你能设法出府么?”  阿茹心里头没底:“这王府四周守卫森严,我不曾尝试。不顾王妃若是有急事,我可以试一试。”  阿茹最终翻墙出去,颇为顺利。孙微不担心阿茹被抓。她是孙微的人,阖府上下都认识,即便被抓住也无碍。  一个时辰后,阿茹回来了,不过是被曹松抓回来的。  曹松面露难色:“王妃不该指使阿茹出去。世子下过令,私自出去是要挨板子的,这可如何是好?”  孙微冷下脸来:“我就是想吃这东市的炙鱼和桂花酿,这大门不开,我还不能让阿茹买回来么?等世子回来,常侍大可跟世子说,让他来打我的板子。”  曹松自是不敢,只道:“这回就算了,王妃若有想吃的,大可吩咐臣,让臣去办便是。”  孙微恹恹地应下,将曹松打发了去。  阿茹等曹松退下,便上前道:“王妃让我去永福阁寻陈掌柜,可是永福阁的人说,陈掌柜到南边番邦采货去了,这一时半会回不来。”  孙微不由得蹙眉。  她曾与陈茂约定,过年时在建康见面。就算被鲁娴那情郎的事情耽搁了,晚到也情有可原,爽约可就怪了。她深知陈茂是个重诺之人,不会无故如此。  “永福阁里,可有写给我的信?”  阿茹回:“我问过了,没有。”  那就更怪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祥(下) 斟酌之下,孙微定下心来,对阿茹道:“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阿茹看她的脸色,便知出事了:“你说。”  孙微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镯子,径直带到阿茹的腕上。  “王妃这是做甚?”她慌忙问。  孙微却不让她取下:“你先听我说。我今日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若果真有什么,我总会设法自救,你不要管我。我希望,你能帮我保护孙乔。”  阿茹听罢,十分不解:“孙公子自有王府的人保护,王妃为何要我保护他?”  “我日后再跟你解释,”孙微踟蹰片刻,道,“你能答应我么?”  阿茹点点头:“王妃要我如何保护孙公子?”  “若出了事,你不必急着出城,先带孙乔去庾府找庾公子。若是庾公子也不在府上,你便先带孙乔去香露庵,寻静慈相助,而后再伺机出城。这镯子,陈掌柜认识,你可以带孙乔回番禺,寻陈掌柜相助。”  “为何舍近求远?”阿茹问,“我可以带孙公子去找世子,再不济,去寻阳宫也比番禺近。”  孙微不能让孙乔落到司马隽手里,  若她的身份被揭,届时孙乔就会被株连。  她拿不准,司马隽是否会放过孙乔。  “不必去找世子,”孙微含糊道,“我若出事了,世子也会受牵连,届时孙乔不过是负担。你务必照着我说的去做。”  “明白了,”阿茹说罢,将孙微的话复述一遍。  孙微看着她:“那我便将孙乔托付给你了。”  阿茹虽然不明白为何孙微这般在乎孙乔,可她知道孙微如此嘱托,自有她的道理。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她追问,“那你呢?”  “我?我自有办法。”孙微说着,与她坐下来,道,“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所有安排亦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不必紧张。”  “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说的事情,十有八九真的。”阿茹神色认真,“我知晓你藏着许多不为人知之事,不便跟我说,我也就不问了。可你总想着别人的安危,顾着给别人安排,可想过你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实则比任何人都难以自保,不是么?”孙微一怔,随即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吓着了?”  “我说说真的,你莫不当一回事。”阿茹严肃道,“我一路看着你为世子忧心,为庾公子忧心,如今又多了一个孙公子。我且问你,你自己的后路呢?”  孙微故作轻松:“我怎就没有后路?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也好接应。”  “你一个人的能耐有限,哪能做这么多的事?”孙微笑道,“方才我叮嘱你的事,你只要放在心上,就算是帮我了。”  “我答应的事情自会做到,”阿茹瞪着她,“你也莫要骗我才好。”  “骗你做甚?我今年才十九,还有大好年华,不活到七老八十如何作数?”  阿茹仍有狐疑,好一会,终究叹了一口气。  “罢了,”她说,“谁让我决定留下来帮你。”  孙微笑了笑,道:“这便是了,多谢。”  ——  夜色降临,一艘小船划过河面。  到了对岸的码头,一个男子战战兢兢地下船,快速躲在灌木丛里。  他不太熟练地吹了个口哨,哑了。  忽而身后有人轻笑,只一瞬,他就被人从后头提溜起来。  他吓得惊呼起来,大喊:“侠客饶命!”  只见周遭火光四起,有个女子从出现在跟前。看他邋遢的模样,女子十分厌弃。  孙郅看见姚蓉,捂了捂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拼死逃跑,要找的,就是姚蓉。  那时在七尉部,李陌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利害关系,随即向他指了条后路。  ——“孙公子须得设法逃跑。四日后的日落时分,我令姚夫人在城东三十里外的云津渡等候公子,过时不候。”  于是,他假装和邓廉去找鲁明,并在半道上设法溜走了。  “孙公子是如何跑出来?”姚蓉问。  孙郅理了理衣衫,道:“自是趁着夜色浓重,众人歇息是逃跑的。”  姚蓉挑眉:“他们有人追上孙公子么?”  “自是不曾,我一直避开大路,沿着山林走,他们追不上我?”  “追不上你?”姚蓉环视四周,冷声道,“孙公子最好记得妾的恩情。为了救公子一命,妾也豁出命了。”她说罢,令众人赶紧上船。  他们火速离开渡口,前往一里外的码头。  夜幕已经全然落下,只有不远处亮着火光。  只听手下嘀咕:“不是下令将火把都灭了么,哪里来的火光?”  姚蓉眯眼望去,寒声道:“不是火把,是船着火了。”  话音刚落,周遭火光四起,将他们团团围住。  明晃晃的火把教人睁不开眼。  孙郅赶紧躲到姚蓉身后,而后就听姚蓉道:“世子别来无恙。”  孙郅匆忙望去,只见火光中有人道:“夫人好久不见,长史平安归家了么?”  “多谢世子高抬贵手,”姚蓉笑了笑,“长史已经安全回家了。”  “夫人流连忘返,莫非想向我禀报长史的去向?”  姚蓉笑道:“世子玩笑了,妾不过受人所托,来接个人,这就走。”  “哦?不知受谁人所托?莫非不是长史。”  “却是跟长史无关,”姚蓉道,“长史向来坦荡,该他是他的,他不会抵赖。”  “我问的是夫人。”司马隽道。  “请世子赎罪,妾无可奉告。”  司马隽不多言,对邓廉令道:“拿下。”  “且慢,”姚蓉道,“世子在找鲁先生,对么?”  姚蓉说的不错,邓廉找着了鲁明待过的村子,可是村民说,鲁明早被人带走了。  至于被谁带走,司马隽如今如今已然有了答案。  “原来是夫人的手笔,”司马隽道,“夫人现在可以说了。”  姚蓉笑道:“世子若是将我们放了,妾感激不尽,自会将鲁先生的下落告诉世子。”  司马隽不为所动。  姚蓉赶紧道:“世子再不回京,就来不及了。”  “何意?”  “鲁先生一直梦想着进宫做客,将王妃的秘密告诉太后。太后知道了会如何?世子再不回去,王妃可就没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五章 斥责(上) 司马隽赶回健康之时,孙微已经被召入宫中。  曹松向司马隽禀道:“臣派人去打探了消息。今日太子迎娶太子妃,亲自到尚书府上迎亲。那鲁明十分大胆,竟然在太子迎亲时突然蹿出来,险些惊了太子的马。禁军自是要将他拿下,可他自称是是王妃生父,太子令禁军不得伤他,并将他送回豫章王府。可那鲁明竟大呼王妃是假的,怕被杀人灭口,不愿到王府来。”  这情形比司马隽设想地更为糟糕。  “许多人听见了?”  “正是,”曹松道,“虽然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挡在禁军的人墙之外,可随行的宗室、禁军、内侍全都听见了。太子恐鲁明胡言乱语,便令禁军将其押到宫里,只是不久后,王妃也被请到了宫里。”  “是谁来请夫人?”  “是太子卫率,说是奉太子之命。”  司马隽听罢,就要出府。  曹松赶紧拦住,道:“世子,今日是太子大婚,世子何不等明日?”  司马隽看向他,问:“那夫人怎么办?”  曹松道:“臣瞧着来人的架势,颇为有礼,知道是请王妃进宫说话,并无恶意。”  司马隽没有说话,只道了声“备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纵然是大婚之时,司马隽也能自由进出东宫,只不过太子正在宴请群臣,内侍只能将他请到偏殿等候。  “继妃如今在何处?”司马隽问。  那内侍只道不知情。  怎会不知情?不能说罢了。司马隽并未为难,让他退下。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  太子进入偏殿时,已经换了一身常服。除了酒后的红晕,倒是与寻常无异。  “继妃的事,你都听闻了?”太子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径直问道。  “听闻了。”  “你可知真假?”  “自是假的,”司马隽道,“那鲁明常年嗜酒,早就神志不清,说了昏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冷哼一声:“这么多人听见了,是我不放在心上就了结的么?今日宗正也在场,原本说是要回禀太后,我藉着今日大婚的由头,将这事按下了。不过,也就只能按一日。建康城里没有秘密,到了明日,该传的还会传。”“殿下说话,自当管用。”司马隽道,“当初是让继妃进宫时,殿下早已多方打探,那鲁明也一口咬定继妃就是他的女儿。殿下就是人证,没有人说话更比殿下管用了?”  “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若是下头的人做事糊涂,查错了人,我莫非要跟他们一道谢罪?”  “臣绝无此意。”  “那你是何意?”太子斥道,“我知道你把继妃当自己人,可你是豫章王世子,非寻常人家。做事须得有章有法,有理有据,才可服众。”  “臣明白。这是臣府上出的事,请殿下将鲁明交给臣,臣自会给一个交代。”  “晚了,”太子道,“今日鲁明来拦我的道,正好是方谧警跸。当下,鲁明就在他手里。他若是一口咬定鲁明疯了,尚且还能敷衍过去。可关键在于,他心里可还记恨着你。那日,你是如何跟他闹得不快,可还记得?”  “臣那日不曾跟他说一句话。”  “你是不曾跟他说一句话,可哪一件事不是在打他的脸。如今人人都说,你认定他才不配那两万北府兵。我都听说了,何况是他?”太子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子珩,方谧他是姓方,是王氏的近亲不假,可他未必事事依附于王磡。你我在这偌大的朝廷里,能找个值得信赖的人,已经十分不易,你何必处处设法,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马隽没有一丝动摇:“殿下此言差矣。他若不依附于王磡,是如何当上这护军将军?”  “那照着你的说法,这朝廷上下,都是王磡的人,你也是,对么?”  司马隽不再与他争论,只问:“方谧待要如何?”  “他要整个北府。”  “做梦。”司马隽想也不想。  “何谓做梦?”太子质问,“如今是你有求于人,我若这般回他,继妃也就没救了。”  司马隽抬头看向太子,问:“殿下也以为,臣应当将北府交给方谧么?”  “我说过,方谧不是外人。”  “如此,臣便成了外人?”司马隽问,“北府在臣手上,殿下已经不放心了么?究竟是方谧要北府,还是殿下要方谧掌北府?”“放肆!”太子怒喝一声。  司马隽跪下,平静地说:“臣早就与殿下说过,只要北府还在臣手上一日,便是殿下的。可若离了臣的手,一切就未知了,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  太子冷笑一声:“好一个离了你的手,一切就未知。莫非这天下只有你忠心耿耿?我倒要问一声,你是真的忠心,还是舍不得手中的兵权?”  司马隽只觉得一股气冲上心头,不由地闭了闭眼,将它按下。  太子继续道:“自从你在益州一战成名,这朝堂上的议论便不绝于耳。说你战功赫赫,手握重兵,说世上从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说你总有一日会取我而代之。可我从未相信!”说着,他直直看着司马隽,“可是事到如今,你要我如何不信?你的兵权坚不可摧,就算是我开口,竟然也要不来一兵一卒?司马子珩,你究竟要做什么!”  太子的质问,在大殿中回荡。  良久,司马隽徐徐一拜。  “臣忠心太子,日月可鉴。”他沉声道,“臣守这江山,是为了殿下;握这兵权,还是为了殿下。臣的一切,从来都是殿下的。殿下若要收回,臣自当双手奉上。”  太子的身形动了动,回头看他。  “你若早些应下,你我何必闹到这步田地,你先起来。”  司马隽不动,继续道:“只是这北府都督的令牌,臣恳求殿下,务必牢牢握在手中,不可寄望于他人。臣相信殿下,但绝不相信方谧。”  太子再度变色。  司马隽继续道:“褚越是谢氏旧臣,他可以替殿下守北府,可他也是臣的挚友,他若在北府,仍有臣弄权之嫌。臣请殿下将卓竞赐还于臣。”  他说罢,深深一拜。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六章 斥责(下) 太子看他固执的模样,冷笑:“褚越不还给你,莫非我要杀了他么?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谢殿下。”司马隽说罢,又是一拜。  太子深吸一口气,道:“你先起来。”  司马隽依言起身。  太子上前去,话语软和下来:“你不必多想。你我本是同根生,这司马氏的天下,仍要你我来守的。”  他说着,手按在司马隽的肩头:“你手执江州,脚踏荆州,对北府鞭长莫及。我怕你忙不过来,反倒让北府易手。我攥在手里,也还是攥在我们司马氏手里,与过去并无差别。不过这领兵之事,我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才是。”  司马隽不置可否,只后退一步,问:“天色已晚,今日东宫大喜,臣不再叨扰。还请殿下容臣带鲁先生和继妃回府。”  ——  孙微被关在屋子里,疲惫地昏昏欲睡。  可是她睡不着。只要稍一闭眼,脑海里便想起鲁明。  鲁明进京了,可她竟然一无所知。  定然是陈茂去了番邦,连带着鲁明那头的消息也受阻。  机关算尽,她终究棋差一着。  她以为让鲁明过上富足的日子,他就会在岭南待一辈子。  可是他竟然私自入京,并揭穿了她的身份。  孙微反思,鲁明本就是投机小人,她怎能信任他?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求不要连累家人。  万幸,昨日已经将孙乔托付给阿茹。  方才她离府之时,已经给了足够的暗示,她理应晓得带孙乔离开。  可是父亲和母亲,他们还在寻阳。  她唯有求司马隽饶他们一命。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了,内侍轻轻扣门,只道是她可以回府了。  “回府?”孙微问,“太子殿下不见妾?”  那内侍笑道:“王妃言重了。今夜是殿下的新婚之夜,殿下可没有空闲。若殿下有话要问,明日会再召见王妃。”  孙微一头雾水,随那人出了宫禁,离开东宫。  来到宫门处,只见灯笼在夜风中摇摆,有个身影在灯影下晦暗不明,是司马隽。  孙微心头一动,旋即又忐忑不安起来。  死活都是要见面的。  她停顿片刻,走上前去,唤了声“世子”。司马隽回身,道:“夫人受惊了。”  他的话语如常,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上车吧。”不等孙微说话,他又道。  孙微看向他身后。只有一辆马车。  “我来得匆忙,只有这一辆。”司马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委屈夫人同乘。”  孙微没有拒绝的余地,只低低应一声,坐上车去。  车里只一盏灯,晃晃悠悠的。  司马隽颇为沉默。  孙微斟酌片刻,打破安静:“世子去见过太子了?”  “见过了。”司马隽道。  “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说,令尊早晨去拦了他的道,说夫人并非他女儿。我与太子商议良久,恐怕还是得委屈令尊。他神志不清,我不得不将他拘起来。”  孙微一怔,忙问:“父亲如今在何处?”  “在棠园,”司马隽道,“我已经令人看守。夫人放心,他不会再跑出来胡言乱语。”  就这样?  孙微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不曾相信父亲所说么?”  “自是有疑惑。”司马隽道,“只是夫人进宫之前,太子早令人拿着夫人的肖像去问过鲁先生,先生那时说夫人就死他的女儿。太子只疑惑,为何那时承认了,如今又反悔了?我觐见太子时,向太子解释,说鲁先生嗜酒成瘾,已经疯了,他才恍然大悟。鲁先生既然已经失了神智,也无可计较,于是太子便令我带夫人和鲁先生离开。”  “原来如此。”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又沉默下来,直到回到王府,也未再说话。  曹松令人伺候司马隽和孙微回房。  “如何不见阿茹?”司马隽问。  “是妾的主意,”孙微道,“妾今日突然被传唤进宫,怕一人在家无聊。昨日阿乔恰好跟妾提起庾公子,于是妾便自作主张,让阿茹带阿乔去庾府做客。”  她说着,偷眼观察司马隽的神色。  只见他面上很是平静,只微微颔首,道:“夫人想得很是周全。”  孙微稍稍安下心来。  司马隽并不多言,只让人将孙微送回梧风院。  曹松看她离去,才道:“请世子恕罪,世子说过不许任何人离开王妃。可是孙公子是阿茹偷偷带走的。她倒是留了信,说是依王妃之命,带孙公子出去玩耍两日,在下却不知,原来是去了庾公子府上……”“无碍,”司马隽道,“阿乔的事,可由夫人做主。”  说罢,他便让曹松去歇息。  邓廉随他一道前往池居。  “照着世子的吩咐,我等佯装不敌,故意放走了姚蓉。而后,臣派殷闻和曾访跟在后头,看她们去往何处。”  司马隽应一声,疲惫地说:“你也辛苦几日了,歇着去吧。”  ——  次日一早,太后那头便来了懿旨,召司马隽和孙微进宫问话。  只不过,孙微是在司马隽离开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世子说,太后不过是就着昨日的事盘问,无甚大事。他进去交代几句就是了,夫人不必走这一趟。”  既然无甚大事,为何不让她去面对太后?  孙微仍旧不能安心。  她想了想,让曹松备车,前往庾府。  “王妃要去接孙公子么?”曹松问,“世子方才吩咐过了,等他从宫里出来,便顺道去庾府接孙公子,王妃不必忙碌。”  “人是我派阿茹送过去的,总要当面向庾公子道个谢,”她神色和气,“莫非世子还让我出门么?”  “绝无此意。”曹松说罢,便令人去备马。  庾府里,孙乔得知孙微前来拜访,即刻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虽然阿茹什么也没跟他说,只道是孙微让他到庾府小住几日,可是他隐约察觉了事情有变。  待见了孙微,他忽觉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孙微自是明白他的心情,一边替他擦泪,一边对庾逸道歉:“又麻烦庾公子了。”  “无碍。”庾逸笑了笑,请她入屋。  待孙乔平复下来,庾逸便打发阿茹带孙乔去水塘边钓鱼。  他特别给孙乔做了根钓竿,孙乔颇是喜爱,从昨日钓到了今日。  孙微颇为愧疚:“昨日,妾突然觉得惶惶不安,于是临时起意,让阿茹带阿乔来寻公子的庇护。只是妾从未与公子商议过,着实给公子添麻烦了。”  庾逸笑了笑,给她倒了杯茶:“女君能在危机时候想到在下,在下很是欢喜。”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后路(上) 孙微接过茶,道了个谢。  庾逸接着问:“昨日究竟出了何事?在下耳闻,竟是鲁先生进京了?”  孙微随即将昨日的前因后果告诉庾逸。  庾逸寻思片刻,颔首道:“幸而子珩及时赶到,竟是有惊无险。”  “正是,”孙微道,“只是妾不知为何,近来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庾逸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女君觉得太子和世子太好打发了?”  “妾并非此意。”  “若在下是女君,也会这么想。不过当局者迷,在下身为旁观者,以为世子所言并无不妥。”  孙微没有回答,只思索着,将茶水轻抿一口。  不远处传来孙乔的叫声。  她抬眼看去,只见孙乔被水里的鱼溅的浑身是水,管事和阿茹赶紧带着孙乔下去更衣。  下雨了。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  孙微看着那雨滴,平静地问:“先生觉得,世子收阿乔为徒,可像是刻意为之?”  庾逸顿了顿:“女君何出此言?”  “近来,阿乔与妾说了许多事,妾从前并不知晓。譬如,早在世子收徒以前,他就以拜访公子的名义,巧遇了阿乔;而后,世子知道阿乔想当他的徒儿,甚至给阿乔指了冬至日比武的路。先生以为,世子为何对阿乔那样好?”  庾逸问:“孙公子是否说过,我曾到孙府找他,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说过,”孙微道,“所以妾才想知道公子的答案。”  庾逸颜色淡淡,看向远处。  “孙公子大约也说过,世子曾向他频频打探女君的消息。”  孙微颔首。  “女君何必问在下的答案。在下以为,但凡女君心中有了相同的疑惑,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孙微倒抽一口冷气。  “世子早知晓妾的身份了,对么?”她问。  “正是。”  “何时知晓的?”  “就是初遇孙公子的前后。女君那时设法让令尊离京,反倒引起了世子的主意。他借故接近孙公子,想打探令尊的消息,却意外得知了孙公子有个长姊,年岁与女君相仿,离家的年月与女君入宫的时候吻合,不巧的是,世子竟看出了女君和孙公子长相上的相似。”孙微倒是没想到。  孙乔与她其实长得不太像,只有母亲说过,二人眼眸有些许相似。  “世子找公子谈过,对么?”  “是在下找子珩谈的,”庾逸道,“他对孙公子太好了,在下不得不问清他的用意。可是,子珩并不需要在下的帮助,已经断定了女君的身份。”  虽然是个坏消息,可这几日来一直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孙微深吸一口气,问:“如此,世子当下对阿乔的用意,究竟为何?”  “子珩是喜爱孙公子的,此事毋庸置疑。至于收孙公子为徒,多少是给女君一点警醒。女君不惜欺君也要当这豫章王妃,他自是不能全然信任,将孙公子当做筹码,也是情有可原。只要女君对子珩没有坏心思,子珩对孙公子自然也不过纯粹的师徒情谊,这点女君可以放心。”  孙微琢磨着,也觉得有理。  “如此说来,世子识破妾的身份,已经过去三个月。为何公子不告诉妾?”  “子珩自是警告过在下,令在下不得插手他的家务事。子珩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既然许诺,便不可违抗。”庾逸道,“不过在下并非盲从。一来,在下相信子珩的品性,知道他并非阴险小人,不屑暗中使坏;二来,在下以为,让子珩自己想清楚,让他与女君坦承才是最好的。只是在下没想到,他一直不曾跟女君提起,竟是忍了三个月之久。”  这也是孙微最纳闷的一点。  “公子以为,为何世子一直假装不知?”  庾逸没答话,只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想起他与司马隽的谈话。  ——“子珩,你与孙女君,并无前途。”  “什么前途。”司马隽道,“我不明伯悠之意。”  “从衡山回来的这一路,我看得很清楚。子珩对孙女君,并非家人。”  想着这些,庾逸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果然是个局外人。  司马隽若揭了孙微的身份,就得连带着把心中的感情一并倾泻,否则以孙微谨慎的性子,身负欺君之罪,必定会对他有所防范。  所以在司马隽没有把握之前,不戳破,才是将孙微留在身边的上策。  司马隽既然打算装傻,庾逸也打算装傻。他才不会替人做嫁衣。  “我也不知,”庾逸收回目光,看着孙微,道,“兴许子珩乐意留着女君当着豫章王妃。毕竟女君一直以来对子珩颇有助益,子珩赏识女君的谋略亦在情理之中。这不正是女君所盼望的么?”  司马隽需要她当这豫章王妃……孙微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确实最有说服力。  如此说来,她这继母当得,应该让他十分满意。  “故而世子昨夜断然帮着妾在太子跟前圆谎,不惜与妾一道欺君,可谓十分难得。”她自嘲道。  庾逸看不懂她的自嘲,却觉得她有些不寻常。  “如今女君知晓了真相,害怕么?”他问。  “妾昨夜十分害怕,倒不是怕自己出事,而是唯恐连累了阿乔,还有远去江州的父亲和母亲。”  孙微说罢,看向庾逸,忽而郑重地向他一拜:“妾自知对公子有亏欠,可妾身身边再无可托付之人。若到了妾无暇自保之时,妾能否将阿乔和父母托付给公子?”  “女君这是做什么?”庾逸赶紧将她扶起,“你我是旧识,就算女君不开口,在下也会尽力而为。”  孙微知道庾逸不会拒绝,可听到这话,仍不免感动。  “妾何德何能,竟得公子鼎力相助,还不知如何回报。”  “何言回报。在下的挚友不多,知己更少,孙先生便是其一。能为孙先生的后人出一份力,在下心甘情愿。”庾逸道,“昨日阿茹向在下说起女君之事,在下也有同感。女君为何总是想着别人,从不担心自己呢?”  “妾已经走到这里,再无回头路,只能一直走下去。担心自己,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为何?”庾逸不解,“这建康城里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竟是让女君不惜豁出性命去做?”  “有许多,”孙微道,“妾不能教自己的下半辈子活在悔恨当中。那样的日子,妾一天也不想过。”  庾逸看着她,好一会,问:“是子珩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后路(下) 孙微讶然。  “女君从前所说的那些留在建康的缘由,向来不能教在下信服。在下起初以为,兴许女君天生慧根,能预见常人所不能预见的将来;可在下最近又觉得,兴许是因着些不能说的缘故。而在这些缘故里,子珩算是最不能说的那个。”  “庾公子莫非以为妾对世子有私情?”  庾逸微笑,道:“子珩身负重伤之时,女君脸上的担忧是装不出来的。”  孙微哂然,道:“公子误会了,世子于妾而言,不过是家人和朋友。妾不过是盼着所有人的好好的,世子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生死未卜,妾担心他,亦是寻常。”  庾逸笑了笑,没有逼问下去。  “女君说的是,是在下多心了。”庾逸道,“只是,就算这建康城里有许多人和事值得女君去卖力,也不必将话说的如此决绝,性命总是稀罕的。女君想做什么,自去做就是了。只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女君可否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孙微道,“公子何意?”  “待到无以为继之时,就让在下带女君走吧。”  孙微抬头看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庾逸也只与她对视,似乎正平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心倏而有些乱,孙微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看去,只见是庾府的管事匆匆走了来,向庾逸禀报:“公子,豫章王世子来了,他……”  话没说完,司马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外。  一看便知,他是不经通传,自己闯进来的。  见到他,庾逸露出讶色,温和地微笑:“子珩何时来的?”  “刚来。”司马隽行至二人跟前,目光扫过孙微。  庾逸却神色从容地立在他和孙微之间,将孙微挡在了身后。  司马隽看着他,片刻,道:“昨日有劳伯悠了,我那徒儿没给伯悠添麻烦吧?”  “不曾,”庾逸也笑道,“我曾拜访孙先生,那时就认识了孙公子。孙公子从小就很听话,并未给我添麻烦。”  司马隽不以为然:“伯悠虽与阿乔认识得早,但毕竟相处得浅,对他的性子领教不深。”  “子珩此言差矣,孙公子对我向来如此,对其他人我就不知了。”孙微也不知他们为了孙乔较什么劲,总之预感并非好事。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对一旁管事道:“不知孙公子可换好衣裳了?有劳管事催促一番。就说世子来了,是时候回府了。”  管事应下,赶紧去催促。  孙微又问:“世子今日进宫,太后说了些什么?可曾为难世子了?”  司马隽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庾逸堂上的书画,道:“说来话长,些许家务事,回府再说。”  家务事……  孙微知道,他是不肯在庾逸面前说这些。  她瞥了瞥庾逸,只见他神色平和,对孙微笑了笑,道:“若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王妃务必告诉在下。”  孙微答道:“多谢公子好意。”  说话间,孙乔也入了院子里来。  他见了司马隽自是高兴。一声“师父”唤得十分亲热。  司马隽看着他,那张冷脸终于浮起了些许笑意。  “你叨扰了庾公子两日,快去道谢。”他说,“今日便随我回王府。”  孙乔应下,恭恭敬敬地跟庾逸做了个礼。  “公子做的钓竿,我可以拿回去么?”他问。  庾逸笑道:“自是可以。”  待回了府,司马隽特地打量了那钓竿,问:“你喜欢钓鱼?”  孙乔点点头,高兴地问:“师父,我可以在钓花园那池塘里的鱼么?”  司马隽不置可否,回头吩咐曹松:“让人去数数,那池塘里有几条鱼,一条也不能少。”  孙乔的笑意僵在脸上。  孙微对孙乔道:“这两日的功课不可落下。你既喜欢钓鱼,改日我带你去城外垂钓就是。”  孙乔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回屋去了。  司马隽转身入了厅堂,孙微跟在后面,问道:“太后那头可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世子为何如此不快?”  “我并无不快。”司马隽淡淡道。  孙微:“……”  脸拉得三尺长,还说没有不快。  “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是鲁明犯病,与王妃无关。”只听司马隽道。  孙微精神一振。  “太后信了?”  “为何不信?夫人坐上这豫章王妃的位子,并非儿戏。如今凭着鲁明一句话就推翻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孙微明白了。  太后是不是真的相信不重要,而是愿不愿意相信。  孙微如今在太后心中还算过关,没有教人看笑话的道理。  可等她何时在太后心中扎了刺,鲁明的话又是另一番效果了。  “妾明白了,”孙微认真道,“妾会小心行事的。”  司马隽却道:“夫人方才与伯悠相谈甚欢?”  孙微知道司马隽要问起她去见庾逸的事,早想好了说辞,道:“妾叨扰了庾公子,欠了他的人情,自当亲自上门道谢。”  司马隽沉默片刻,道:“夫人视伯悠为依靠。故而夫人察觉要出事,就将阿乔送去了庾府,是么?”  孙微怔了怔。  只见司马隽停住了步子,看着她:“夫人指望他,何不指望我?”  “世子何意?”沉默片刻之后,孙微问道。  “我早说过,我与夫人在一条船上。”司马隽道,“若是夫人觉得有危险,当头一个向我求救才是。”  经了方才和庾逸一番谈论,孙微如今听这番话,又有了新的领悟。  “世子不怕被妾连累么?若是太后信了父亲的话,那妾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世子相护,也会遭罪。世子不怕么?”  “我被诬的罪名还少么?不差这一件两件。”  “那怎能相提并论?”孙微道,“欺君可是死罪。”  司马隽看着她,道:“我不会让夫人死。”  心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活下去……  上辈子,司马隽对自己说的话,似又在耳畔。  孙微笑了笑:“看来,妾这王妃当得尚且称职,对世子还算有用。”  司马隽淡淡地问:“这话是伯悠跟夫人说的么?”  “与庾公子无干。妾只是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孙微道,“世子何不说说看?”  司马隽凝视她那平静的笑靥,忽而觉得她如此可恨。  “夫人说的是。夫人于我还有用处,故而我不舍得夫人去死。这么说,夫人满意了?”  司马隽说罢,径直而去。  孙微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幼稚得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坦白(一) 司马隽走到堂上,才坐下,忽而发现一双手端了茶,放在自己的面前。  抬眼,孙微满面讨好。  “妾方才说的都是玩笑,世子莫生气。”她温声道,“父亲闯了这么大的祸,还多亏了世子从旁周旋。妾该给世子道谢才是。”  司马隽没动那杯茶,道:“夫人放心,若出了岔子,夫人会有后路的。”  孙微望着他,问:“世子不是都摆平了么,还会出什么岔子?”  正在这时,门房处传来吵闹声。  曹松快步过去,而后,迎着个气冲冲身影进来。  “太傅慢些,仔细脚下……”  周昶并不理会,只拄着杖,一瘸一拐地往堂上而来。  孙微颇为诧异。周昶身子不好,几乎不出门。他如今亲自闯进王府来,定是出了大事。  再看司马隽,却见他淡定地起身,似乎早有预料。  他迎上前,向周昶行礼,唤了声“师父”。  “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孽徒!”周昶说着,径直到堂上坐下。  司马隽向曹松递了个眼神,曹松随即将跟随而来的一干人等都摒退。  孙微上前,向周昶问道:“出了什么事,太傅何以发这么大的火?”  周昶见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你还笑得出来!”  孙微不解地看向司马隽。  “与夫人无关,”司马隽道,“夫人回去歇息吧。”  周昶嚷道:“何谓无关?若非她父亲的事,哪来后头这许多!”  孙微明白过来。  果然还是鲁明。  司马隽径直上前,道:“我说了与夫人无关。太子一直想要北府的兵权,夫人的事不过是个借口。即便昨日不出事,太子也会找别的理由。“  “我问的是这个么?”周昶厉声道,“我问的是你为何为了保鲁氏,而交出了北府的兵权!”  孙微怔住。  果然。她本就狐疑,太子为何简简单单地信了?原来是司马隽和他做了交易。  “是真的么?”她看向司马隽。  司马隽并不遮掩,也看着她:“正是。”  “为何?”  司马隽并不着急,只看向周昶,道:“师父可还记得,去年我从岭南归来,一度有谣言,说我的能耐在太子之上,当取太子而代之。”周昶冷哼一声:“自是记得。我那时还提醒你要小心这些流言。”  “我自是与太子交过底,太子也颇为慷慨,自言从未将流言放在心上。”司马隽道,“可是太子并未说实话,他实则十分在意。不止是从去年,而是从我领兵之时起,他便对那些流言耿耿于怀。”  周昶没说话,只抚了抚胡子。  司马隽道:“从上回七尉部告了我的状,太子便以御史弹劾我弄权为由,劝我分北府的两万兵马到禁军,以平息众怒。我那时拒绝了。后来太子大婚,此事暂且搁置。我自不会以为这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只想看看,究竟是谁要这两万兵马。如今看来,要北府兵权的,就是太子。”  他说罢,看向周昶:“师父,我自是反抗过了,拒绝交出兵权。可是太子指责我不愿交出一兵一卒,就是为了取他而代之。话已然说到这个地步。师父觉得,我那时不交出兵权,莫说替夫人解围,就算是我,还走得出东宫么?”  周昶越听,脸色越差,不一会儿,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司马隽忙上前扶住周昶。  孙微亦是紧张起来,出去让曹松将林神医请来。  周昶咳了一回,将司马隽推开。  又缓了一阵,他徐徐道:“还记得,我从庐山归来时就跟你说过,能救司马氏的,只有你自己。你不信,如今看到后果了么?你若不争,日后手上的实权只会越来越少,最后便只有死路一条。最后你自身难保,更何况要保住她?”  周昶伸手一指,指向孙微。  孙微一怔。  司马隽沉默片刻,问:“师父让我去当逆臣么?”  “成王败寇。你关心的若只是名声,只消赢了就是。可你关心的是和太子的情谊,”周昶冷笑,“他已经不择手段,践踏你的忠良,你的情谊又值几个钱?”  司马隽不语。  周昶又咳了起来。  没多久,林神医匆匆医箱过来,扎了几针,才教周昶缓了过来。  他恼道:“太傅本就没多少时日,为何还折腾自己?”  周昶眉头紧锁,并不答话,竟似心死了一般。  林神医对司马隽叹息道:“你们做后辈的好歹莫要激他才是。”他说罢,拎着药箱,作辞离去。  好一会,周昶才睁开眼,坐起身来。  “此事,你多想想。”他对司马隽道,而后,却看向孙微,“有劳王妃送我出府。”  孙微自是知晓周昶有话要单独对她说,便让司马隽留步,独自送周昶出府。  “在我看来,你在许多事情上,比阿隽还要清醒些,你可知你如今的处境?”周昶道。  孙微不解:“太傅是指的是……”  “虽然昨日之事,关键在太子,可是你应当听得出来,你已经成了太子用来要挟阿隽的命门。你日后当如何自处?”  一阵寒气蹿上后背。  孙微想起了上辈子,孙郅劫持自己,诱来了司马隽。  她按捺着心跳,道:“太傅觉得呢?”  周昶回头看她,神色颇为疲惫。  “我老了,想不明白了。我不过是提醒你,当断则断。”  他说罢,挥挥手,让她留步。  孙微定在原地。  ——  司马隽等了许久也孙微归来,于是便出去寻。  行至王府大门前,只见孙微还站在那里发呆。  “夫人。”司马隽唤了一声,孙微才回过神来。  “太傅回去了。”她道。  “我知晓,”司马隽道,“要下雨了,我送夫人会梧风院。”  孙微抬头看了看天色,木然跟上他的脚步。  这一切又跟前世不同了。前世的太子和司马隽不曾有嫌隙。司马隽甚至为了保护被毒傻的太子,血战在最后一刻。  而这一世,孙微未雨绸缪,力主司马隽将北府握在手中,可功高震主,反倒引来了太子的忌惮。  现实像脱缰野马,奔向未知的前方。  ——“当断则断。”  “夫人在想什么?”司马隽看她沉默不语,便问道。  “世子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世子曾跟妾提过去寻阳宫度日。”孙微道,“妾如今寻思着,却是不错的主意。妾想离开建康,去寻阳。”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章 坦白(二) 司马隽露出讶色,抬手拂开一枝春柳,问:“夫人早前不是说,不能过安稳日子么,怎的突然又要去了?”  孙微张了张口,找了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妾离开许久,就去看一看。”  司马隽思索片刻,颔首:“待除了孝,我也要去寻阳上任,届时再陪夫人一道去。”  “妾自己去就是。”  司马隽看着她:“太子昨日说,未经允许,夫人不可离开建康。”  “为何?”孙微忙问。  “昨日以令尊为引子,太子就从我手里拿走了兵权。”司马隽悠然道,“夫人这般好用,太子又怎会轻易放开。”  孙微看着他,只觉心又有些乱了。  “世子本不必答应太子。”孙微说,“世子可索性承认鲁明说的都是真的,妾欺上瞒下,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裁。”  司马隽讶然看她:“夫人想假死?假死之后,待要去何处?”  “妾并非玩笑。”孙微严肃地说。  “我亦非玩笑。夫人不当王妃,这世上可还有夫人的立足之地?”司马隽注视着她,“夫人想离开,对么?”  他的神色无悲无喜,颇为平静,孙微拿不住他的想法。  只是事到如今,她留下已经没有任何好处。  “是。”孙微承认道。  司马隽淡淡道:“我不允。”  “为何?世子和妾说过,若是妾待不下去了,世子会允妾离开。”  “我那时说的是,夫人须坦诚相告,我……”  孙微忽而打断:“妾并非鲁娴。”  孙微突如其来的话语,把司马隽定在原地。  “世子不是早就知晓了么?”只见孙微立在柳树下,抬头望着他,“你我早没有秘密,亦不必再假装下去。”  司马隽沉着脸,压低声音:“夫人可知,方才夫人那句话,不仅会让夫人送命,还会株连许多人。”  “妾自是知晓,可是世子磨刀霍霍三个月,刀也锋利了,时机也到了,究竟还在等什么?”  “自是为了保住夫人的性命。”司马隽道,“方才的话,我当做没听见,夫人休得再提。”  说罢,他便往廊下而去。  孙微跟在后面,继续道:“昨日的风声,不过暂时被按住。纸包不住火,妾不提,自然还会有别人提,世子能包庇到何时?”突然,司马隽止住了步子,孙微差点撞了上去。  “我自是打算包庇夫人到最后一刻,我尚未言弃,夫人就认输了么?”司马隽冷冷道,“我还道夫人胆识过人,原来不过如此。”  孙微一窒。  司马隽瞧不起人,从不会将鄙夷写在脸上。  她忽而想起前世时候,她曾看中朝三暮四的王氏郎,司马隽知晓后,便是这副模样。  风起云淡,其中的冷漠却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由地反驳:“妾并非认输。只是当下之势,容不得世子有一步差池。妾此举,自是对你我都好。”  司马隽幽幽看向远处:“夫人自是得了好处,可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夫人莫自以为是的好。”  他说罢就走。  孙微自是要追上辩驳:“怎就没有好处?若是有心人再将鲁明翻出来治妾的罪,那世子救是不救?若是救,世子又要与人交换,岂非没完没了了?”  司马隽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只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夫人此言差矣,一来鲁明在我手上,他们翻不出来。二来,谁说我一定要救?三来,我若决定救,说明那买卖划算。我有的是与人交换的手段,夫人忧心什么?”  听完这话,孙微只觉得一片苦心喂了狗。  “我自有我的主张,而我以为,夫人当前要想的应该只有一件事。”司马隽继续道,“你我被狠狠算计了一把,夫人不打算把那主使揪出来么?”  孙微有些意外。自己只想着如何应付,而司马隽却已经想着如何顺藤摸瓜,寻找始作俑者。  只听司马隽道:“夫人可想过,鲁明是如何跑到建康来的?”  “他是如何来的?”孙微终于开口问。  “下雨了。”司马隽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  孙微才跟着他入了亭子,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司马隽抬手将四周挑着的竹帘放下,将大雨挡在外头。  风拍打在竹帘上,雨水淌在地上,嘈杂一片。  “是孙郅将鲁明带到建康的。”  “孙郅?”孙微讶然,“他不是在会稽山修行么?”  “他从未去过会稽山。”  司马隽将最后一道帘子放下,随即说起孙郅入京后的事情。这时,孙微才知晓,原来司马隽闯七尉部,是为了孙郅。而前几日突然不辞而别,也是为了孙郅。  姚蓉的突然出现,显然又给这件事情增添了几分诡异。  孙微百思不得其解:“孙郅为何会与姚蓉搭上?”  “不知,”司马隽道,“我派了殷闻和曾访跟着他们,兴许日后会有答案。不过我隐隐觉得,其中应该还有什么人在其中牵线。”  孙微颔首:“孙郅与姚蓉毫无瓜葛,姚蓉没有道理为了孙郅涉险。唯一的解释,是闾丘颜令姚蓉这么做。可是闾丘颜正带着桓令仙从东海逃跑,自顾不暇,又怎会分心照顾一个小小的孙郅?鲁明突然在太子面前现身,还有高人安排。”  “正是。”司马隽道,“那日,姚蓉在情急之下说出了鲁明会在建康出现,俨然早有安排。将鲁明从豫州带到建康,而后带到太子跟前的人,未必是姚蓉。”  孙微赞同。姚蓉虽然四处行商,但建康不是她的地盘。  “世子问过鲁明么?他是怎么说的?”  司马隽摇摇头:“鲁明又犯病了,如今神志不清,问不出一点消息。”  孙郅、姚蓉、闾丘颜……  又是闾丘颜。  上辈子,孙郅就是勾搭上了闾丘颜,最终将她出卖了。  兜兜转转,这辈子,这两人还是牵扯到了一起。  孙微暗自咬了咬牙。  这关联自是要查明白的。  “若是妾查清楚了这几人的关联,世子能让妾离开建康么?”孙微问。  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天光,竹帘更让这亭子显得有些昏暗。  “不能,”司马隽的声音低低传来,“于我而言,夫人能留下才是最紧要的。”  孙微望着司马隽,他的脸被阴翳笼罩着,看不清情绪。  他抱着臂膀,倚在柱子边上,只有目光仍旧锐利。  “为何?”她问。  司马隽掀了一角帘子,看外头的瓢泼大雨。  “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夫人于我还有用,我怎舍得夫人离开?”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一章 坦白(三) 这答案没有丝毫意外。孙微在心里发誓,她再也不问了。  “知道了。”孙微道。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可是这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捅破了身份上的这层窗户纸,孙微忽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低头拂了拂衣裙上的褶子,余光能察觉,司马隽在看她。  那目光似有深意。  她想起了前世时,初识司马隽的时候。那时,她才初入京师,而司马隽已经是大权在握的亲王。那时司马隽看她,就常常是这种教人看不懂的眼神。  司马隽的心思不常与外人道,而他的言语太少,也难以从中窥探一二。  孙微并不真切地明白他的想法,那凝视,总教她如坐针毡,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她不由地起身,道:“妾先回去。”  “我劝夫人莫急。这雨下得大,此去梧风院还有些路程。夫人若是淋雨生病,于大事无益。”  他说着,从容自若地在亭子里的石墩上坐下。  那石墩离孙微很近,她看着他,一时僵住。  司马隽看孙微仍旧站着,淡淡道:“怎么,夫人莫不是心虚,连坐一坐亦不敢了。”  孙微愣了愣,旋即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妾问心无愧。不过是等得不耐烦罢了。”  说罢,她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暗自将心一横,索性也坐了下来。  片刻,只听司马隽说:“夫人瞒了那么久,为何当下要向我坦诚?”  孙微抿了抿唇,不打算回答。  “此事,还有谁知晓?”片刻,她问道。  “王府内,唯有邓廉和殷闻知晓。王府外,只有庾逸。”  孙微倒是没想到,竟然邓廉和殷闻都知晓了,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上辈竟不曾发现这一个个都是戏精。  “世子调教得好,妾竟然未有丝毫察觉。”她道。  “夫人为王府做了许多事,他们看在眼中,自有敬重。只要我不追究,他们自会如过去一般待夫人。”司马隽道,“其他人也是一样。王府上上下下,早已将夫人视为主母。夫人虽然做了贼,但既然问心无愧,便不必戚戚然。”孙微心中一动,即刻反驳:“妾并非做贼。”  司马隽懒懒地问:“不是么?”  孙微虽有几分气短,但并不让步:“妾的确不妥之处,但世子要说做贼,妾以为有待商榷。”  “如此说来,夫人果然不心虚?”  “世子也说妾做了许多事,妾又何来心虚?”  “那么夫人怎么连看我也不敢?”  孙微一时结舌,抬起眼睛。  两相对视,亭子里的光照昏暗,唯有司马隽的目光依旧明亮。  孙微不由地将脊背挺了挺,坐得端正。  不得不说,被司马隽这么一激,孙微觉得自己长了百八十个胆,当贼也当得理直气壮。  竹帘外,大雨的气息被风送进来。  司马隽嗅到孙微身上淡淡地馨香。  侧眼瞥去,只见那珍珠坠子在白皙的颈边轻轻摇曳,耳垂在光晕下透着浅浅的粉。  孙微以为他要跟自己再唇枪舌剑一番,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发现他忽然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夫人且在此处等着,我让人来接夫人。”  他说罢,便挑起帘子,而后,头也不回地步入雨中。  孙微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错愕。  再望望外头的天色,明明还早么……  ——  孙微并未等太久,阿茹就来了。  “这么大的雨,世子也是的,怎留夫人一个人在亭子里?”她打着伞,一边走一边埋怨道。  孙微没说话,心里却想,他走了才好。  “方才让你送孙公子回西厢,已经送回去了么?”孙微问。  “却是不曾,”阿茹道,“我本要送他回去,可他临到梧风院门口,却道有话要跟王妃说,并且今日非说不可,问我是否能进梧风院去等王妃。我原本不允,催促他回去做功课,可孙公子那磨人的性子,我也受不住。我不好硬撵他回去,只得让他进梧风院。如今他在前堂上等着王妃,还得王妃亲自出面,把他赶回去。”  孙微自是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性,干笑两声,道:“难为你了。”  孙乔见到孙微时,他高兴的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庾逸给的钓竿。阿茹说去伙房弄些点心,转身走开。  孙微让孙乔在堂上坐下,问他:“你就这般喜欢那钓竿?”  “喜欢,可是师父好似不喜。”孙乔将钓竿放在一旁,眨眨眼睛,问,“阿姊,师父可是跟庾公子有仇?”  孙微道:“休得胡说。世子和庾公子幼时是同窗,算是旧相识,何来有仇一说?”  “那莫非师父是怕我另投师门?阿姊替我向师傅说说,我虽敬重庾公子,但我还是喜欢师父的,绝不改换门庭。”  孙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赖着不走,就是为了跟我说此事?”  “当然不是,”孙乔坐在孙微身旁,问,“阿姊先前突然让阿茹把我送到庾公子那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孙微摆出一副平静之色,道:“你又多心了。不过是我要进宫一趟,不知何时回来,世子又不在府上。这府里都是生人,我怕你不自在,故而才送你去庾公子府上,让他看着你。”  孙乔却道:“我就知道阿姊会敷衍我。我虽不知出了何事,可阿茹的脸色却骗不得人,我知道定是有要紧事,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说着,挽着孙微的手:“阿姊,我们快要离开这里了,你可千万别出事,好么?”  孙微笑着拍拍他的手,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我自是会惜命的。”  孙乔似放心了一些,又问:“方才曹常侍跟我说,王家递了帖子过来,说王煦明日要邀我去游湖,我去么?”  王煦?  孙微若有所思。  “阿姊,我能去么?”孙乔再次问。  孙微道:“这事你怎的来问我,该去问世子才是。”  “我问过了,可世子说,阿姊才是府里的主母,衣食住行上的事情,要我问阿姊就是。”  孙微寻思片刻,道:“你方才不是还埋怨什么忙也帮不上么?如今我有个忙,须得你来帮。”  孙乔眼前一亮,问:“什么忙?阿姊速速说来。”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二章 坦白(四) 阿茹端着点心回到梧风院,发现孙乔已经回西厢去了。  “我让人把点心送到西厢去?”阿茹道。  孙微却让她别忙,让她坐下。  “你去取点心,怎去了那么久?”  阿茹道:“我看那枣糕太过甜腻,便让庖厨重新做,故而耽搁了些。”  孙微拿起枣糕,咬了一口,问:“你是故意的,对么?”  阿茹笑了笑,问:“故意什么?”  “故意离开,让我和阿乔单独说话。”孙微道,“你虽然什么也没问,却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阿茹没有反驳,只道:“知道不知道,并无差别。只要王妃需要我帮忙,我自当尽力为之。”  孙微叹口气,道:“多谢你。”  “谢什么。”阿茹道,“你帮我的也不少。若是没有你,我连能不能活下去也未可知。”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着你、”孙微道,“阿乔是我的亲弟弟。”  阿茹纵使知道孙微对孙乔不一般,可听到这话,仍惊得合不拢嘴。  孙微看着她,认真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该瞒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好么?”  ——  直到第二日,阿茹仍似在云里雾里。  “你冒充豫章王妃一事,世子果真不追究么?”她再次问道。  孙微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鬓,道:“他是这么说的。你若不放心,问他去。”  “我才不问,怪吓人的。”阿茹道,“我也假装不知晓好了。”  孙微笑笑,问:“阿乔出去了么?”  “出去了。方才我去前堂,听见世子让邓司马陪着他。”阿茹想了想,道,“世子其实对孙公子不错,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阿乔没什么可图的,世子能对他有何用意?”孙微看着镜中的自己,“方夫人那头,答复了么?”  “今早上有人过来回话,说方夫人今日并无空闲,改日再与王妃约见。”  孙微并不意外。  方氏的大女儿王瑶刚刚当了太子妃,全家上下如今在建康城里气焰正盛。要与她相见,并不容易。  “无碍。”孙微道,“你回头在亲自去一趟,务必面见方夫人,替我好好谢一番。你就说,三公子今日邀阿乔去游湖,我颇是感激,改日邀他们母子俩来王府里做客。”“而后呢?”  “而后你看她如何答复。她若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阿茹依着孙微所言前往,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  “方夫人似乎并不知三公子游湖之事,颇为讶异。她详细问了一番,就将我打发走了。我离开时,特地等了等,瞧见方夫人身边的管事匆匆出府去了,正是去了北湖的方向。”  果不其然。  孙微对方氏的秉性一清二楚。  上回在香露庵,孙乔的表现颇为失礼,长公主也颇有些看不上的意思。以方氏趋炎附势的性子,断不会再让王煦再跟孙乔玩耍。并且,纵然王煦果真对孙乔有结交之心,以他的能耐,也万不能瞒过方氏的眼线与孙乔见面。  故而此番王煦与孙乔相约游湖,在孙微看来极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有人正极力促成王煦和孙乔往来。这个人,可能也安排了孙微姐弟香露庵的偶遇。  说起上次,孙微其实直觉并非巧合。也是从那之后,她留了心眼。  到了中午,孙乔悻悻回来了。  “我们连船也未上,王煦家中就来了人,他们私下里嘀咕的话,我隐约听见了些。似乎是他王煦的母亲不满他私自出来,动怒了,于是派人将他找回去。王煦很是扫兴,还争执了两句。”  “然后呢?”  “然后,我便如阿姊所言,佯装什么也没听见,请王煦先安心回去,我会写信给他,问他将信交给谁。他犹豫许久,只道让我交给尚书府的主簿李陌。”  听见这个名字,孙微只觉全然无意外。  孙乔端详了她的脸色,问:“阿姊认知这李主簿么?”  “何止认识。”孙微笑了笑。  她不与孙乔多言,旋即去见了司马隽。  “妾以为,此事背后主使主使正是李陌无疑。他是尚书府主簿,而这阵子发生的两件事情,都与尚书府脱不开干系。一是妾与长公主见面时,王煦突然找来了阿乔。幸而阿乔未当面与妾相认,否则妾百口莫辩。二来,鲁明去拦太子车驾之时,太子也本就是到尚书府迎亲的,何时何地最好动手,李陌更是一清二楚。李陌知晓世子与王磡的关系不好,即便怀疑到尚书府,也会首先怀疑到尚书府,而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司马隽沉吟片刻,看着她:“夫人以为,这是李陌独走,与尚书府无干?”  孙微道:“正是。若是王磡或长公主之意,这些事可做得更直接一些,不必如此遮掩。不过这些也不过是妾猜测,并无证据。”  “何须证据?”司马隽淡淡地说,“将他抓起来拷问一番便是。”  “不可。”孙微忙道,“当下并非打草惊蛇之时。且还有一事,妾以为该先弄清楚。”  说罢,她转而问邓廉:“早前,我曾让司马去查过江原的女眷,不知邓司马可还记得?”  邓廉忙道:“臣记得。江原家眷不多,只有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臣已经打探清楚了,江原死后,他妻子向尚书府求情,设法保全了他的尸首,当下,已经扶灵回宁州老家去了。”  孙微不由地蹙眉:“他在京中的家宅,可还有人?”  “还有老仆在看守宅子。”  司马隽看了看孙微:“夫人要登门?”  “妾有要紧之事,须得亲自过问一番。”孙微道。  司马隽颔首,对邓廉道:“备车马,我与夫人一道去。”  邓廉应下。  迎着孙微诧异的目光,司马隽站起身还,神色平静:“夫人不是说此事要紧?既关乎王府,我自不置身事外。”  ——  江原的宅子在城南。  邓廉说的不错,江原的家眷回乡去了,如今宅子里只有老管事和几个下人打点。  老管事看阵仗,听见是豫章王府的人,颇有些害怕。  孙微让邓廉带人撤开一些,亲自下了马车,上前解释:“我与江长史有些机缘,路过此地,想到江长史灵前上香。”  管事亦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亦不敢拒绝,忙行礼应下,开了门,请孙微和司马隽入内。  前堂上挂着缟素,摆着江原的灵位。  孙微与司马隽祭奠一番之后,正打算和老管事打探起江家的消息。  忽听门外一阵吵闹,却是邓廉拎着个人从后院出来。  “这人鬼鬼祟祟地要从后门逃跑,也不知要去做甚。”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江缨 孙微看去,只见那是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跪在地上。  老管事匆忙从祠堂里出来,向司马隽跪道:“小人不过令犬子出去采买,请世子与王妃明鉴!”  司马隽看了那人一眼,道:“你要去何处?”  那人神色惊惶,结结巴巴:“去……去……”  老管事忙在一旁道:“是去南市。”  司马隽也不与他废话,径直对邓廉道:“带回府去问话。”  老管事无法,只能一直哭,一直跪求。  孙微在一旁颇有些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忽而听得一声清喝传来:“住手!”  看去,只见是个十来岁的女子,面容娇俏,身着孝服。  她怒视众人:“你们莫为难他,他不过是个下人,什么也不知道。堂堂豫章王府,竟仗势欺人么?”  老管事面色一变。  他想起身,已经被侍卫按住,孙微先一步到了女子跟前。  “你是江缨?”她看着女子,问道。  “她是府中的小婢,生性卤莽,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老管事道。  孙微不理会他,只看着女子。  女子显然颇有脾性,瞪着孙微:“正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们还想要什么,都冲着我来好了。”  她说着,眼眶红了。  孙微思量着她说的话,便道:“我们不为难你家的仆人。不过,我想请你去王府做客,叙叙话,如何?”  江缨昂着头,颇为几分视死如归的架势。  “去就去,大不了一死。”  “女君,不可!”老管事正要拦她,却被邓廉等人挡住。  江缨回头看他,道:“我若是有去无回,你便去宁州寻母亲去吧。”  孙微看这场景,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司马隽方才的行径的确像恶霸,可至少有所斩获。  目的达到了,司马隽便让人放了那仆从。  “通风报信去吧。”  他说罢,便带人离了那宅邸。  ——  江缨坐在马车里,扭头看向一旁,并不说话。  孙微打量她那倔强的脸,问道:“听闻令尊替江长史扶灵去宁州了,你怎的并未同去?”  江缨一语不发。  待回到王府,孙微请江樱在梧风院的前堂上落座,令人呈上点心和茶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费这这一番功夫?”江缨冷冷道。  孙微温和道:“我是请女君来做客的,何时说过要杀要剐?”  “做客?”江缨冷哼一声,“我对王妃没有什么好说的。”  “看女君对我有误会。”  江缨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司马隽在一旁颇有些看不下去,淡淡地说:“江女君既然一心求死,夫人何不成全?”  孙微瞪了他一眼,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司马隽跟出来,孙微低声道:“世子莫非没听出来,江缨必定是知道些内情。十五六岁的女子,世子跟人家较什么劲?”  司马隽却道:“夫人十五六岁时岂会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让别人把刀子架到她脖子上?”  孙微一怔,心想,这莫非是在夸自己?  “罢了,”她道,“这女子需得耐着性子周旋,就由妾来问话吧,世子且忙去。”  司马隽没答话,忽而抬手,朝她的头发伸过来。  孙微定住,只觉发髻上传来麻麻的触感。  “簪子掉了。”司马隽说罢,又道,“问不明白就叫我,我可以当那恶人。”  而后,他转身离去。  孙微站在原地,片刻,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目无尊长。  她心想。坦诚之后,他果然不拿自己当继母了。  ——  “说起来,你父亲死前不久,我还见过他。”回到堂上,孙微重新坐下,向江缨道。  提到江原,江缨终于看了看孙微,问:“你为何见我父亲?”  “不瞒你说,我想知道李陌的底细,可是你父亲对李陌颇是维护,我什么也没问到。可是不久后,李陌却大义灭亲,给你父亲添了一条罪名……”  “师兄并非大义灭亲!”江缨突然打断。  “你叫他师兄?”孙微道。  江缨张了张嘴,而后又扭过头去,不发一语地看向别处。  孙微看着她,沉吟片刻,好似明白了什么。  “若李陌并非大义灭亲,你父亲便是自愿的,对么?他本就打算赴死,顺带保全李陌一番。可李陌那罪名,本来谁也查不出来,你父亲为何多此一举?其实李陌也被你父亲算计了,对么?”  孙微一番推断,几乎已经有了定论。江缨颇有几分烦躁:“你不必再问,我什么也不会说。”  孙微心中确定,江缨必定知道所有内情。  “你父亲凭空给李陌添了一份恩情,不会无所求。他要李陌帮他做什么?”孙微徐徐问,“不过你父亲恐怕并不知晓,李陌可不是他的乖徒儿。你道他为何三不五时地去若耶山,只因他效忠的另有其人。到头来,你父亲不过是一厢情愿。”  江缨虽不言语,脸色却愈发苍白。  几日前,她对父亲甚是想念,于是偷偷前往李陌的宅子,想去找他说话。却意外遇见了一个女子。  江缨记得,她叫姚蓉……  “谁?”江缨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问,“师兄效忠于谁?”  孙微注视着她:“你须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李陌和江长史,究竟是什么关系?”  ——  李陌得了消息,便匆匆赶往豫章王府。  通传不多时,孙微便陪着江缨出来,笑着对李陌道:“妾正要送江女君回去。没想到先生就到了。”  李陌打量了江缨的脸色,见她很是平静,心中的预感反倒越发不祥。  “师父刚刚过世,家中仍在治丧。王妃若要上门吊唁,何不事先知会?在下也好到场亲迎。”  “先生说的是,”孙微道,“是妾欠考量了。”  李陌礼了礼,便带着江缨离开。  待回到江府,李陌急切地问江缨:“阿缨,王妃跟你说了什么?”  江缨没有立刻说话,只行至祠堂,给江原上了香。  “阿缨。”李陌又唤她。  “没什么,”江缨道,“王妃不过好奇师兄的过往。我说师兄从小随母亲来京,因着同乡的缘故,父亲收师兄为徒。平日里也不过是寻常往来,没什么好说的。”  “你只说了这些?”李陌又问。  江缨看向他,眼神中颇有几分考究:“我有话想问师兄,师兄不若先回答我。”  “什么话?”  “闾丘颜是谁?”  李陌冷声问:“王妃说起了闾丘颜?”  “正是,她让我来问师兄。”江缨道,“还有,师兄早年一直说要找兄长,不知找着了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兄弟(上) “李陌的母亲尤氏是宁州人氏,其父是商贾。年少时,尤氏随父亲行商至益州,并在益州居住多年,而后嫁给了个益州人,生了两个儿子。那个益州人姓闾丘。生下的儿子,长子名唤闾丘颜,次子便是李陌。”  孙微正说着李陌的过往,司马隽问:“为何同父同母生下的两个儿子,却是不同姓?”  “那是后来的事。兄弟二人原本同姓,后来尤氏的丈夫行商失败,脾气越发暴戾,常常殴打尤氏,尤氏不堪其辱,便带着小儿子回宁州老家投靠父亲,只留下长子给丈夫。归家后,尤氏被家人安排,又嫁给一户李姓人家,李陌的姓氏由此而来。只是不久后,尤氏刚嫁的丈夫便去世了,只留下尤氏母子相依为命。”  “那么尤氏和李陌又是如何到了京师?”  孙微继续说:“江原和尤氏是同乡,也是总角之交。江原有一年回乡,与尤氏重逢,惊闻她这些年的遭遇,心生怜悯。加之李陌自小聪慧,江原甚是喜爱,当即就收了李陌为徒,把尤氏母子接到了建康。”  “听起来,江原对尤氏的情谊不一般。”司马隽忽而道。  “那却不知。”孙微心想,倒是看不出来,他原来也喜欢打听这些男女八卦。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几年,李陌在江原的教导下初露头角,尤氏却身患重病。临终前的那两年,尤氏总与李陌说起闾丘颜。说当年无能为力,没能带着两个孩子逃跑,必是苦了长子。她心中牵挂多年,叮嘱李陌务必要找到兄长,好好照顾他。”  司马隽冷冷道:“尤氏大约不曾料到,她的长子如此了得,根本无需照顾。”  孙微道:“正是。只是江原父女从来不知道,李陌早就找到了兄长。他所谓去若耶山的修行,兴许就是为了替闾丘颜做事。如今细想起来,妾自打到了京师后的几件大事,的确都有这两兄弟的踪影。”  司马隽忆起过往,的确如此。  “北府兵变,是李陌向王磡献上的计谋。而其中的关键崔泮,却是闾丘颜的人。”  孙微接着说:“鲁明这案子更不用说,李陌和姚蓉能里应外合,亦离不开闾丘颜的撮合。至于三仙教的案子,李陌在其中十分活跃,倒是不知闾丘颜又出了什么力。”司马隽抬头,看向门外阴沉沉的天,道:“夫人可还记得梁温。”  “自是记得。他投靠了王磡,在王磡的默许下当了那广州刺史,所以广州也成了王磡的地盘。”  “那夫人是否还记得,你我是如何知晓梁温投靠了王磡?”  “自是因着王治和李陌突然到了广州,而李陌亲口说梁温是他的人,也是王磡的人……”  孙微顿了顿,忽而明白司马隽为何问这个问题。  “世子是说,我们被李陌误导了?”  司马隽的脸色变得严峻:“他只是没把话说全。梁温首先是李陌的恶人,若李陌和王磡同心,梁温自然也是王磡的人。可如今你我已经知晓,李陌实则是闾丘颜的人,那梁温自然而然也就是闾丘颜的人。”  孙微色变:“梁温既然是闾丘颜的人,也就可能在庇护他。”  司马隽颔首:“怪不得闾丘颜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那么些时日,怪不得他要从东海逃跑,原来狡兔三窟,李陌早就把广州变成了闾丘颜的老巢。”  孙微心头一沉。  若是如此,就难办了。闾丘颜丢了荆州,却得了广州。  虽然二者地位不能比,可广州有广州的好处。  广州有南岭为天堑,兵力难以北上。而同样,北边的兵力也难以攻打广州,实乃割据一方的绝佳之选。  “可这不过是世子的推测,恐怕还有佐证。”  “我不缺佐证,”司马隽道,“先前,我与姚蓉遭遇,烧了她的船。那之后,我让殷闻和曾访暗地里跟着她。她逃走之后,又令寻了一艘南下。那船家,正是来自广州。她逃去的方向,也是广州,”  这是个坏消息。  “若是如此,世子做何打算?”孙微问。  司马隽神色沉着:“闾丘颜此人,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更何况他在广州,不算太远。”  ——  浓云密布,平地响起一声闷雷。  司马隽趁着雨未下大之前,迅速前往东宫,面见太子。  “我还以为你再不愿来见我。”太子微笑地虚扶一把,令他起身。司马隽谢了恩,太子将他打量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头上的伤养的如何了?”  “已经大好。”  “那就好,”太子道,“你今日既然进得宫来,便留下,你我好久没一道用膳了。”  司马隽道:“今日臣进宫来,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议。”  太子指了指坐榻,让他落座。  “何事?”他问道。  “臣知晓了闾丘颜所在。”  “哦?”太子换了个坐姿,身子前倾,“速速说来。”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尽管才到申时,巨大的雨幕俨然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东宫里掌了灯。  司马隽将前因后果说尽,太子也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依你所言,闾丘颜竟然是在广州?”  “正是。”司马隽道,“如今他尚未知晓自己已暴露行踪,正是派人前往捉拿的绝佳时机。同时,臣想请殿下令吏部另外拟定广州刺史人选,待臣一并捉拿梁刺史,新刺史当同时到任,以保广州安宁。”  太子站起身来,踱了两步。  “你想派谁去广州捉拿闾丘颜?”  “褚越刚从北府都督的位子上下来,能堪此大任。”  “嗯?他要分北府兵去么?”  太子的神色满是不情愿,司马隽沉住气,道:“江州离广州更近,要对广州用兵,自是从江州和荆州调集兵马更为妥当。太子放心,兵马之事,臣会安排。”  “那就好。”太子豁然开朗,“你办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我以为,你亲自前往更好。”  “臣信得过卓竞。”司马隽道,“臣虽有此行,但大伤方愈,郎中嘱咐不得远行。”  “哦?如此瞻前顾后,却不似你的做派。”太子笑了笑,“莫不是放不下王妃一个人在建康?”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兄弟(下) 司马隽神色从容:“殿下何意?”  太子笑道:“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  “还有件事情,臣以为,当向殿下禀报。”  “何事?”太子问。  “尚书府的主簿李陌与闾丘颜勾结,必定要向他泄露朝廷机密,此祸不可不除。臣以为,当速速将李陌拿下。”  “嗯,有理,”太子道,“我让粱幌去捉拿。”  “不必了,臣信不过粱幌,如今李陌已经在我手中。”司马隽道,“请殿下责令廷尉彻查此案,臣自当将李陌交给伯悠。”  太子吃一惊,不由地蹙眉:“这是胡闹。朝廷有朝廷的章程,七尉部掌京畿治安,廷尉掌刑狱。非重案要案,自当交给七尉部处置。一个小小李陌,何须劳动廷尉?”  “本是此理,可是臣怀疑,李陌和粱幌有勾连。把李陌交给粱幌,反倒是放了李陌一条生路。”  太子难以置信:“一个小小主簿勾连上七尉部总管?你莫不是太抬举他了?”  “殿下明鉴,闾丘颜在京中势力才出现端倪,还未连根拔出。臣以为,当谨慎为上。”  太子又问:“他二人如何勾连?你手中可有证据?”  司马隽有些踌躇。  此事,涉及到孙郅。  孙郅当初来见司马隽时,说要用鲁明换官职。而后,他仅仅是去了趟七尉部,便态度大变。司马隽早就怀疑他在七尉部被人劝服过。如今看来,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李陌。  可是,一个鲁明已经让事情变得复杂,司马隽不想再拱出来一个孙郅,让事情更复杂。  对于太子的质疑,他只能回:“臣自会找到证据。”  太子没好气地说:“你若是找不到证据,岂非连累伯悠一道被骂?”  “若是查不出来,臣自当谢罪,不会连累伯悠。”  “谢罪谢罪,你真当自己有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么?”太子摇摇头,“你这莽撞的性子,究竟何时才能改过来?”  司马隽只拱手道:“请殿下见谅,李陌此人,臣的确只能交给伯悠。若殿下不允,臣便只有自行审问了。”“你!”  司马隽索性对太子拜下。  太子看着他,良久,才沉沉叹气:“你如此固执,又要被人说你弄权了。”  司马隽没有说话,只伏拜在地。  “起来吧,我答应便是。”  “谢殿下。”  司马隽起身来,正预备作辞,赵通寻着了空档,在殿外禀道:“启禀殿下,太子妃和王女君来了。”  太子先按下,对司马隽笑道:“你上回当着方谧的面拒了和王璇玑的婚事,害人家回去眼睛都快哭瞎了。今日,我便索性做一回和事老,我不求你赔不是,但上回的儿戏之言,不得再提。”  司马隽却道:“上回臣之所言乃是发自肺腑,并非儿戏。”  太子拉下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本由太后决定,她允你说不了么?”  “臣早已无父无母,且要娶妻的是臣,臣以为,此事不必劳动太后做主。”  “得了,”太子颇有些不耐烦,“不过娶妻罢了,哪来这么多斤斤计较,说出去教人笑话。你如今要娶的是将来的王妃,日后你有喜欢的女子,只管纳进门就是了,又不是要你的性命。”  “恕臣难以从命。”他说罢,拱手一拜,“时候不早,臣告退。”  司马隽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太子怒喝一声。  司马隽顿住脚步。  “如今我是叫不动你做事,对么?”太子咬牙切齿地说。  “殿下何出此言?”司马隽站在殿门前,狂风扬起他的广袖,“殿下要北府,臣已经双手奉上了。”  太子冷笑:“你要记恨到何时?”  “臣并未记恨,亦不敢记恨。”  他说罢,再拱手一拜,退出殿外。  疾风卷着细雨刮入廊下,司马隽疾步离开东宫。  “世子请留步!”  司马隽闻言转身,只见王璇玑小步追上来。  “世子要去何处?”她气喘吁吁地问,“太子方才传话来说,说要一道用膳。”  “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就不留下用膳了。”  王璇玑深吸一口气,好似鼓足勇气,挡在他跟前:“妾方才和太子妃在偏殿等候,斗胆听见了太子和世子的争执……”她咬了咬嘴唇,哽咽道:“世子对妾有何不满?为何不惜忤逆太后和太子,也要拒绝这门亲事?”  “你我有缘无分,若勉强为之,你我都不会过得好,请女君体谅。”  王璇玑睁大了泪眼,问:“妾请教世子,何谓有缘无分?”  “我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所以并未打算成婚。”  “世子说谎,”王璇玑道,“是因着世子心中另有所属,对么?”  司马隽不置可否,只拱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府了,女君也请回吧。”  他说罢,毅然转身,步入风雨中。  王璇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咬着唇,脸上早已湿了,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  司马隽冒着大雨回府,全身都湿透了。  孙微唯恐他刚刚好齐整的旧伤复发,忙让林神医给他开了方子,亲自看着他喝下去。  待喝了药,换了衣裳,司马隽气定神闲,并无一丝疲态。  他去与邓廉等人议事,再回到厅堂,只见孙微正在翻看孙乔用来习字的抄本。  一案一人一灯,自成一方天地,静谧得好似不属于这个尘世。  司马隽凝视片刻,孙微才察觉他来了。  “阿乔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司马隽走进来,坐在一侧的榻上,问道。  孙微并无心思跟他议论孙乔的功课,想起方才司马隽那火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埋怨道:“偌大的东宫,多的是让世子落脚之处。家中又无急事,世子为何急着回来?”  司马隽看了她一眼,道:“我再不回来,就要被太子抓着,和王璇玑一道用膳。他想让我服软,教我收回早前拒婚时说的话。我自是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否则,岂非成了欺君?”  强词夺理。  如今的司马隽,再不是上辈子那样的榆木脑袋。  但也再不是上辈子那样的闷嘴葫芦,诡辩起来,一套一套。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六章 真意(一) 孙微脾气起来,亦阴阳怪气:“正是了。妾料想,如今就算世子想结这门亲事,尚书府也会想方设法推了。王磡本就对世子有诸多不满,如今世子又失了北府的兵权,他怕是更不乐意。不说远的,且就看方氏是如何对阿乔的。若世子还是尚书府结亲的人选,她敢令人当着阿乔的面带走王煦么?她分明就是跟世子说,日后少往来。”  “那岂非更好?”司马隽不以为意,“夫人也说方氏趋炎附势,日后要做亲戚,想想也生厌。如今一别各宽,我以为极好。”  孙微冷笑一声,心中却无奈地想,恐怕王璇玑跟司马隽就是注定结不了亲。  上辈子有崔宓,这辈子又出了北府这档子事,还莫名地跑出了个心上人。  说起来,自从那日被司马隽拦下后,她还不能鼓起勇气去棠园见一见那女子。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人就是害怕比较。万一那女子看起来跟司马隽很登对,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案上的烛火打了个烛花,啪地一声,教她从思绪里出来。  可是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司马隽既然对这女子有执念,便是非娶不可,即便今日不见,他日也是要见的。  “妾明日想去一趟棠园。”她道,“世子莫再拦着妾。”  司马隽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夫人自去就是。”  孙微疑惑:“世子今日怎的这般爽快?莫不是将那女子送走了?”  “不曾,”司马隽的语气颇是轻松,“夫人迟早要见的,晚见不若早见。等见过了,夫人记得跟我说说看法,为我参谋参谋。”  还参谋参谋。  孙微问:“世子会听妾的?”  “若是有理,自是会听。”  “那么妾费尽口舌跟世子说与王璇玑结亲的好处,世子怎么听?”  “因为全无道理。”  孙微:“……”  没想到重活一世,什么都变了,连司马隽也变。  若不是还有话要问,她一点也不想跟这无赖纠缠下去。  她的目光又落在孙乔的抄本上。  见上面有一个错字,她提笔,沾了朱砂,把字改正。“且先不说这些,”孙微边写边道,“今日世子与太子谈得如何?”  “大多谈妥了,”司马隽道,“李陌便交给伯悠去审,而广州那头,我会让卓竞去。”  “让褚将军去广州?”孙微也没想到,“世子向来亲力亲为,妾还以为世子必定走一趟。”  “夫人倒是跟太子问了相同的话。”司马隽道。  “世子是如何回答的?”  “我说林神医不允我远行。”  孙微瞥了他一眼,道:“世子这理由也太敷衍人了。太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世子,怎会相信?”  “自不会信,我也不过随口说说。太子问,我是否因为夫人才不远行。”  孙微讶然。  “太子怎会这般说话?”她问,“莫非他还惦记着鲁明的事?”  司马隽拿起孙微批改过的抄本,边看便道:“大概吧。”  “果然,此事始终是个隐患。”孙微蹙眉,“不过,太子也是为了试探世子,世子想必反驳过了?”  司马隽头也不抬地问:“为何要反驳?”  “自是要反驳,”孙微理直气壮地说,“世子肩负重任,怎能为了妾弃战?被传出去,不知又是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夫人说得不错,我正是像夫人这般反驳的。”  孙微看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淡,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那世子究竟为何不去广州?”片刻,她继续问道。  司马隽没有立刻回答,从孙微手里拿过笔,在那抄本上添了一划,而后才徐徐道:“太子猜得不错,我的确不放心夫人一个人在建康。”  他亦在案前写字,烛光映着他好看的侧脸,孙微看着,有些怔忡。  “有甚不放心的?妾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她说,“若世子不放心,妾对外称病,偷偷去寻阳宫待着好了。”  司马隽抬头看她,火光映在他沉沉的眼眸中,好似能将人吸进去。  “广州的事情交给卓竞去并无不妥,可我若离开健康,则不会心安。”  他说着,将毛笔还给孙微:“阿隽这抄本抄得错字连篇,夫人不必为他费神了,我让他重抄就是。明日还要去棠园,夫人早歇吧。”他说罢,像个仙人似的飘然而去。  阿茹原本在门外等候,进来后,见她一动不动,便问:“王妃怎么了?”  “哦,”孙微收回目光,暗自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回房吧。”  ——  待到天蒙蒙亮,孙微便起身了。  昨夜,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话说到那个份上,棠园是非去不可了。  是他让她去的。  “我方才出去请曹常侍备车,听见池居里有动静,世子似乎已经起身了,夫人可要请世子一道去么?”阿茹问。  孙微冷着脸道:“谁说了要请他一道去?他自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  阿茹“哦”了一声。  孙微有好些日子没来棠园了,管事见了她,忙上前行礼。  “我要去百鸟园,还请管事带路。”孙微道。  管事显然得了司马隽的叮嘱,支支吾吾,颇有为难的意思。  “是世子让我来的,”孙微道,“若是不信,管事可派人去王府里问话,我就在此间等候便是。”  “既然世子吩咐,那就无碍了,”管事忙笑道,“请王妃随小人来。”  孙微其实知道百鸟园在何处。让管事带路,不过是要显得堂堂正正。  这些日子,她绞尽脑汁,仍想不到什么女子能让司马隽私藏在棠园里那么些时日。  正经人家的闺秀,谁会受这个委屈?  若不是正经人家……  每每想到此处,孙微心中总会打个突。  这辈子,他改变的地方不少,难保心性也变得活络,沾惹上了别的癖好。  念头起来,孙微只觉五味杂陈。  正当心思复杂,耳边传来管事的声音:“王妃,到了。”  孙微抬眼望去,只见偌大的园子里,栽满了花树。  各式各样的笼子,小的挂在树梢上,大的足有一两人高。禽鸟在笼中高高低低地叫唤,展示着各色羽毛,颇是热闹。  这是先王留下的盛景,孙微却无心观赏,只一路往前。  没多久,她便看到了一个女子。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七章 真意(二) 那女子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裳,正追着一只孔雀。  孙微倏而愣住。  扑扑狂跳的心忽而被泼了一盆冷水,登时冷了下来。  “怎是你?”她问。  鲁娴刹住步子,看见孙微,却高兴地飞奔过来。  “你怎现在才来?”她亲热地拉住孙微的手,“我还以为你被拉去问罪了。”  孙微打量着她,脑子飞快地转动。  司马隽喜欢的人……难道是鲁娴?  她急忙回头问管事:“这棠园里可还住别人?”  管事恭敬地回道:“除了这位女君,就只有鲁先生了。”  孙微一时错愕。  她令众人留下,自己则拉着鲁娴,快步走进附近的小轩。  “你怎会在此?”孙微关上门,急切地问。  鲁娴愣了愣,干笑一声:“世子不曾告诉你么?”  ——  孙微坐在小轩里,听着鲁娴滔滔不绝地说着见闻,只觉自己果然是个傻瓜。  “……我真以为是你知道我的苦衷,将我叫到建康享福来了。不曾想,这竟是世子做的。你不知道,我刚到棠园,和他见面时,看他那吓人的模样,我胆子都没了。”  孙微自是知晓司马隽能有多吓人,可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是说,殷闻拿了我的手书去找陈茂,从陈茂手中接走了你?”  鲁娴点点头:“我来了许久还不见你,我便猜想,你恐怕是不知我来的事。那封手书,想来是伪造的?”  “那陈茂呢?”  “还有你的另一封手书是给他的,说是请他南边番邦采货……”  孙微咬牙切齿:“他怎能如此?”  鲁娴有些心有余悸,道:“世子真可怕,默不作声地把事情办了,若非他有心放过你,你岂非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  这是实话。  幸而她过去两年兢兢业业地替司马隽出谋划策,赢得了司马隽的赏识。  否则以她对司马隽的了解,他可是最恨被人算计和欺骗的。  孙微又问:“这些日子,世子常过来跟你说话么?”  鲁娴摇摇头:“并不常来,不过两三回。”“他都与你说些什么?”  “不过是问你我的过往。还有最近一回,是送父亲回来,叮嘱我照顾我父亲。”  就这些?  “那他……”孙微斟酌片刻,问,“你觉得世子对你如何?”  “对我?”鲁娴撇了撇嘴,“凶巴巴的,还小气得很。他是亲王之子,家产田宅必是多了去了。可是我想借一处宅子落脚,他也不给。怎么说我也是他的继母……”  孙微没心思和她议论田宅的事,接着追问道:“世子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鲁娴眨眨眼:“何谓奇怪的话?”  “就是……问起你的婚事。”  “婚事?莫非是早前我被人诓骗结婚的事?”  “却不是,就是……”孙微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放弃了。  鲁娴不是能藏住事的人。看她的言语,想来她和司马隽并无深交,更何况谈婚论嫁。  孙微看着她,只觉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罢了,”她敷衍道,“我是担忧世子对你不利,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鲁娴想了想,道:“你我是共犯……不,你是主谋,我是帮凶。他若追究,断没有单独放过你的道理。”  “什么主谋帮凶,你自己万不可如此承认。”孙微没好气的说,“他既然不追究,这事情就过去了,你切莫自己给自己扣罪名才好。”  鲁娴嘻嘻一笑,道:“知道了。”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孙微颇有几分无奈。  今日可谓是扑了个空。  什么比王璇玑强百倍的女子,连影子也没有。  她早就该知道司马隽凭空捏造了个女子,好挡住与王璇玑的婚事。  她居然还为了个不存在的女子惴惴不安了几日,简直像个傻子!  她想,她该去找司马隽对质,倒是要看司马隽要如何狡辩。  “对了,”鲁娴接着问,“你见过我父亲了么?他如今也在棠园里养病。”  “不曾,”孙微道,“你父亲面见太子的事,你可听说了?”  “送父亲过来的时候,世子跟我说了。”鲁娴叹口气,“我也没想到父亲已经疯到这个程度了,差点把你害死。”孙微问:“他现在如何了?”  “还是成日疯言疯语的,吃了药也不见好,不知这回还能不能缓过来。你想去见他么?”  孙微没那个心思,她摇摇头,道:“我自是要见的,不过我目下还有别的事,改日再去探望你父亲。”  她说罢,告别了鲁娴,匆匆回府。  司马隽正在书房里教孙乔习字,看她急匆匆地回来,毫无意外之色。  他将抄本还给孙乔,道:“夫人已经替你修改了不少,把我方才说的重新抄三遍,认真些,若是仍旧抄错,便抄百遍。”  孙乔哭丧着脸,无辜地看向孙微。  “回房去吧,”孙微道,“我有话与世子说。”  孙乔听她的语气,便隐隐察觉她的不快,于是赶紧礼了礼,回西厢去了。  司马隽挪开案上的书卷,问:“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孙微毫不犹豫地坐在孙乔方才坐的地方,与他隔案相对。  “妾去过棠园了,那女子竟是鲁娴?”  “正是。”  他答得脸部红心不跳,颇为镇定。  “世子心仪鲁娴么?”孙微径直问。  司马隽看着她:“这话,夫人不觉得荒唐么?”  孙微瞪着他:“既然不是,世子为何不直说?”  司马隽道,“夫人莫非忘了,我与夫人说过那女子毫无关系,是夫人自己不信罢了。”  孙微冷笑一声:“那么究竟与哪位女子有关,世子却不曾说,世子难道不是任由着妾误会么?”  “夫人误会并非没有好处。夫人一直追问,我不娶王璇玑娶谁。鲁娴正好为我挡一挡。  “如此说来,世子说有心仪之人,是骗人。”  “不是,我心仪的确有其人。”  “是谁?”  司马隽仍然看着她。  “我每日见过什么人,里头有几个女子,夫人一清二楚。”  孙微有些不耐烦:“到底是谁?”  “夫人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自己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意(三) 棠园里,鲁娴意外地发现孙微又回来了。  她高兴地迎上去,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嗯,”孙微道,“想起许久不曾跟你说话,今日想留下小住。”  鲁娴两眼放光:“那自然好!卧房也不必收拾了,你今夜与我睡一起吧!对了,你还没见过阿嘟吧?阿嘟就是百鸟园里的孔雀……”  鲁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便孙微只心不在焉地回应一两句,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孙微数那孔雀的羽毛,孙微的思绪却仍在王府里。  ——“夫人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自己么?”  她费了好大劲,才终于确定,司马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时,她愣住了。  “世子说什么?”  司马隽注视着她,目光灼灼:“我喜欢你,不可么?”  心仍旧在狂跳,孙微觉得自己的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上。  做梦一般不真实。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带着热烈的期盼,让她的心慌乱得几乎跳出来。  活了两辈子,孙微也不过第一次看见司马隽如此温柔的笑。  只是,这一切若发生在上辈子该多好。  她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便将这番对话生生打住。  “这话,妾权当没有听见。”  孙微说罢,便离开了王府,来到了这里。  望着天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背影必是狼狈得很。  可这天杀的司马隽,说的什么浑话,日后她该如何面对他……  这时,鲁娴拣了一支脱落的孔雀羽毛,递给孙微:“你是回来探望父亲的么?”  ——  鲁明还在发病,如今被关在一处小院里,内外皆有守卫。  还未入院子,孙微便听见了鲁明又叫又笑。  “假的,都是假的!”  待孙微和鲁娴进了去,鲁明便指着她们二人大笑:“骗我的,你们是骗我的。”  笑着笑着,他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鲁娴有几分不忍心,上前搀扶他起身:“父亲,地上脏,你先起来。”  鲁明“哎呦”一声,就着她的手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孙微似乎瞧见一抹白刃,阿茹连忙将孙微挡在身后,而鲁明已经挟持了鲁娴。“放我出去。”鲁明哑声道。  他的脸上早没有了疯样,只有浓浓的恨意。  孙微看着鲁娴脖子上的白刃,冷声问:“鲁先生,鲁娴可是你的女儿。”  “我早没有了女儿,我女儿两年前就死了。”鲁明咬牙道,“放我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孙微打量鲁娴一眼,只见她诧异的脸色已然染上怒色。  “是么?原来父亲盼着我死了。”她冷笑道,“那今日何不了结了我?”  鲁明仿佛没听见,只对孙微道:“听见了么?放我出……”  “不可放他!”鲁娴大喝一声。  见鲁明厉色又起,孙微怕他冲动,忙道:“我可让先生出去。”  她说着,对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会议,忙让门前的护卫便散开。  鲁娴见状,着急不已。  “你为何放他离开?他是个祸害。“她扬声道。  “你闭嘴,交给我来收拾。”孙微冷声道。  她说罢,对鲁明道:“先生现在便可出去,只不可伤了鲁娴。”  鲁明慌张地看着围在四周的护卫,指着孙微,道:“你,走在前头开路,不许走太快!”  “知道了,”孙微转过身去,走在前头,“先生跟上了,这棠园大得很,要走到园子外头,要费些工夫。”  说罢,她缓缓走在前头,盘算着此去大门的路径。心想,自己或许可绕道至林子里,好让阿茹有动手的时机。  然而,才行至院门前,边上冷不丁伸出一只手,一下将她拽到墙边。  孙微惊呼一声,这才发现眼前的竟是司马隽。  司马隽低头看着她,眉头紧蹙:“你怎跑了?”  他们挨的这般近,孙微的脸快贴到他胸前。  “谁跑了?”  她低着头,赶紧后退一步,企图甩开他的手。  司马隽却左手换右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身后,  “跟着我。”  他说着,便带着孙微回到小院里。  才那么一会儿工夫,鲁明已经被被制服,而鲁娴站在一旁,愤愤地看着他。  “如今好了,你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鲁明痛苦地嚎叫一声,道:“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鲁娴听罢,气冲冲地快步离开。  司马隽见状,推了推孙微:“你去,鲁明交给我便是。”孙微看了鲁明一眼,道:“他……”  司马隽道:“放心便是。”  孙微看了看他,旋即转身追上鲁娴。  鲁娴回到卧房,倒在床上大哭:“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样的父亲!我苦命的母亲呐,你怎不把我一道带走,教我受这莫名的苦?“  孙微在一旁坐下,拍拍她的背:“罢了,你这两年毕竟还过了些逍遥日子。你母亲若是早将你带走,你过得可就只有苦日子了。”  鲁娴猛地回头看她,仍抽着气。  “你不知如何安慰人么?”她愤愤道,“我若是伤心死了,难道会放过你么?”  孙微给她倒了一杯水:“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嗓子哑了润一润,润好了再接着骂。”  鲁娴又埋头哭了一会,坐起身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后悔么?”孙微问道。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答应我,让我来做这王妃。”孙微道,“你若真的做了王妃,兴许便无今日之事。”  “我做了王妃,他就会放过我?”鲁娴冷笑,“他不是好东西,宫里的也不是好东西,我生来就全是火坑!”  孙微没说话,二人一时沉默。  鲁娴看了看她,片刻,道:“你父亲好么?”  “我父亲不好,但跟你父亲相较一番,还是要强些。”  鲁娴咬了咬牙:“我想等到下回见面,不是他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他。”  孙微摇头:“又来了,好端端的,总想着杀啊死啊的做甚。”  “现在你可以知晓,为何我宁愿四处漂泊,也不愿回去与他相认了?”  “我知道。”孙微安慰道。  “所以我日后唯有投靠你了。你要善待我,知道么?”  “嗯?  “知道么?”鲁娴泪眼汪汪地问。  “知道了知道了。”孙微摸摸她的头。  “我不想看见他,连住同一个园子也不行。今夜我能跟你一道回王府去么?”鲁娴再度泪眼汪汪地问。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三十九章 真意(四) 棠园门口,司马隽正在与棠园的管事交代事务,见孙微带着鲁娴出来,愣了愣。  司马隽让管事退下,只看着她。  孙微踌躇片刻,走到他面前,道:“妾想将鲁女君带到王府暂住,世子看……”  鲁娴看到司马隽的眉梢微微抬起,忙道:“我当初答应过世子,只能留在棠园,哪里也不许去。可今日我不想待在棠园,不想见到父亲。只想和王妃一道回王府。还请世子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准了这一回。”  司马隽看她一眼,对孙微道:“这有何妨,让女君随夫人一道乘车便是。”  那语气,颇为温和。  孙微定了定。  鲁娴喜上眉梢,赶紧拉着孙微坐到马车上。  “世子竟然会笑?”鲁娴透过撩起的车帏,看着外头正在上马的司马隽,好奇地说。  孙微也望了那边一眼,收回目光,道:“他是个人,怎么就不会笑了?”  鲁娴仍一脸感慨,道:“世子真好看。他父亲虽德行不好,一身肥肉,不想生出的儿子倒是一等一的俊俏,当真是神奇。”  ——  鲁娴的身份仍是孙微的表妹,来到王府里,众人见了她,皆恭敬行礼。  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见到偌大的豫章王府,亦生出好奇,拉着孙微问东问西。  没多久,孙乔来了。鲁娴听闻他竟是孙微的亲弟,竟笑眯眯地叫起弟弟来。  孙乔皱着眉头,躲开她,拉着孙微道:“我这几个字无论如何也写不成阿姊那样,阿姊再写一遍让我看看。”  孙微就这样被二人缠住了,司马隽连说话的时机也寻不着。  这时,侍从来报,说褚越来了。  司马隽想了想,让邓廉把孙微一道请到书房。  门一关上,倒是清净了不少。  褚越起身跟孙微见礼:“王妃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多谢将军记挂,妾一切安好。”  孙微打量褚越,只见他还是一副爽快的模样,看着无忧无虑。若不知内情,全然想不到他刚刚丢了北府都督。“此番,又要劳烦将军了。”她道。  “王妃见外了,”褚越踌躇满志,“拿下广州不在话下。在下这条命,本就是王妃和世子救回的。如有用的上的地方,在下自是义不容辞。”  寒暄一番之后,司马隽对褚越道:“此行要做的事,我与你说过了。李陌已经被我抓了,闾丘颜耳目众多,想必很快会得到消息。我与太子说,要兴江州荆州之兵,大军压境。这不过虚张声势,于你而言,最要紧的是突袭二字。你须得快,趁他不备,一举将他捉拿。我已经令殷闻继续跟着姚蓉,他会设法找到闾丘颜所在。而曾访会在江州召集五千精兵,届时在始兴等你,你到了便动手,不可耽搁。”  “你放心吧,我今日就出发。他的信再快,也须得有人送。论脚程,比我快不了多少。倒是……”褚越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阿芙母子,我想将她们送到荆州,交由谢霄照顾。”  “此事你可放心。”司马隽道,“你想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  “那就明日一早走,我会安排妥当,你放心。”  两人本就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语的地便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  一切敲定,褚越便向二人作辞。  孙微在一旁,连话也不必说,只陪在一边。  她见褚越出门,便送褚越出去。  才起身,司马隽却已堵在门口,令邓廉送褚越出府,独将孙微留在书房里。  警觉心一下起来。  孙微道:“鲁娴还在外头等着妾,妾需得出去。”  司马隽却说:“我方才见她正与阿乔玩耍,一时半会用不着夫人。我方才向鲁明问了些话,夫人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孙微看着他,片刻,问:“世子只说这个?”  司马隽反问:“夫人以为我要说什么?”  那目光直直的,似又藏着些意味。  鲁明也不知道装疯卖傻多久了,如今好不容易露出马脚,他说了什么,孙微自是要听的。  孙微暗自告诫自己该镇定些,应了一声,重新坐下。司马隽徐徐道:“鲁明到建康来的缘故,已经被你我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只有一件。早前孙郅与他交心,说起自己被流放到会稽山,幸而的一个高人举荐,到广州任职。会稽山和若耶山不远,我猜想,他便是在那里认识李陌,而后由李陌举荐到了番禺。”  孙微讶然:“世子之意,孙郅先去了番禺,然后才去岭南,找到了鲁明?”  司马隽颔首,道,“孙郅说的,应该是实话。夫人帮着孙氏主母,将孙郅驱逐离京,孙郅唯恐自己得罪了夫人,所以想去岭南讨好鲁明。不料阴差阳错之间,他从鲁明口中得知了夫人身份的秘密。”  在孙微心里,这与其称之为阴差阳错,倒不如说是宿命。  就像司马隽和闾丘颜,她和孙郅。  上辈子的冤孽,这辈子,仍然逃不得。  司马隽继续说:“鲁明在北上的路上受了许多苦。孙郅唯恐他将夫人的秘密告诉别人,缚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嘴,就这么一路折磨。鲁明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多难,此行定要有所斩获。故而李陌让他截太子的道,他也毅然去截了。”  司马隽瞧她蹙起眉头,便道:“他本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能落到我手中,已经是最好的了。”  “妾并非同情鲁明,而是颇有些自责。是妾没有安顿好他,才让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已至此,夫人不必回头去想,只可往眼前看。”  孙微看向他,问:“世子打算如何安置鲁明?”  “暂且只能拘着。我另寻一处宅子安置他,如此他便不必被拘在杂院里。他若能老老实实的,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给他屋舍和田地,放他自由。”  孙微不解,“何为尘埃落定?”  “自是夫人将这王妃之位归还给鲁娴之时,”司马隽道,“夫人原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章 真意(五) 孙微顿了顿,问:“是鲁娴说的?”  司马隽道:“早前夫人还跟我说要在王府里养老,可夫人跟鲁娴说的却是五年后将这王妃之为归还给她,不知哪句话是真的?”  当然养老是假的。  可孙微知道,不能这么说。谁知道何时会惹怒司马隽。  “都是真的。妾是真觉得王府好,可是也不能对不起鲁娴,让她一辈子漂泊。”  “哦?”司马隽问,“我倒是好奇,若没有我的应许,夫人如何将这王妃之位归还给她?”  说实话,孙微至今还未想好。  “总会有办法的。”孙微讪讪,“世子如今既知道了,不就好办了么。”  司马隽冷笑:“如何我知道了便好办了?我若不肯呢?”  孙微忙道:“世子为何不肯?鲁娴本就是先王迎娶的王妃。于情于理,世子都该将她奉养才是。”  “这是我愿意便行得通的么?”司马隽道,“从宫中到王府,谁人没见过你?平白换个个人,难道众人眼睛都瞎了?便是我不计较,太后和太子也要治一个欺君之罪。”  “这好办。”孙微道,“世子只消向宫中禀报,说一切都是妾欺上瞒下,妄图假冒。世子早有怀疑,于是暗中查访,找回了真正的王妃。加上还有鲁明佐证,此事尽可都推到妾的头上。”  “那么夫人呢?”司马隽道,“假死脱身么?”  孙微叹口气:“妾罪孽深重,不死实不足以谢天下。”  司马隽觉得她果真是个全无心肝的人。  “原来夫人就是个骗子。”他说。  “世子难道没骗么?”孙微反问,“世子伪造妾的书信,把鲁娴骗到建康,难道不是骗?”  “那夫人尽可与我同去官府告一状,看谁会被斩首。”  孙微倒是没什么好反驳的。  她这欺君之罪,足够砍十次头。  见她不说话,司马隽道:“夫人还未告知我,为何要冒充王妃。”  孙微抬眼:“鲁娴不曾告诉世子?”  “我想听夫人自己说。”  孙微知道,鲁娴能告诉司马隽的,必是自己当年跟她说的那番鬼话,什么得了天意,为了修行之类的。司马隽断然不会信。  她看着司马隽,只见他注视着自己,目光灼灼。  心忽而蹦得飞快。  孙微张张口,少顷,道:“妾若说,妾果真是得了兆示,来助世子一臂之力,扶社稷危困,世子可相信?”  室中一时安静。  司马隽仍看着她,双眸中却辨不清情绪。  正当心中忐忑,只听司马隽道:“如此说来,夫人以为,我可左右兴亡之事?”  孙微一振,忙道:“正是。”  他目光深深:“也就是说,夫人到王府来,是为了我?”  若放在昨日,孙微大可大大方方地承认。  可到了今日,孙微知道,司马隽心里在期待什么。  她斟酌着道:“妾的家人不过市井小民,命如薄纸,经不住一丝动荡。妾年幼时曾梦见家人在战乱中死去,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妾自小的夙愿,便是愿天下再无战事。妾到了王府,辅佐世子,自是因着这愿望而来的。”  “嗯,”司马隽淡淡地回,“夫人这愿望着实宏大,与高门名士不相上下。”  孙微干笑两声:“教世子笑话了。若没有别的事,妾就退下了。”  “我的话还未说完,请夫人稍等。”  孙微又忐忑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红泥小炉冒出热气,司马隽慢条斯理地往茶壶里注了水,而后滤出一道清亮的茶汤。  “早前我在这书房里对夫人说的话……”  孙微立刻打断道:“妾知道那都是玩笑话,不会放在心上。”  司马隽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夫人是否放在心上,于我绝非玩笑。”  心按捺不住,又在狂跳。  孙微望着一旁的灯,将自己准备好的话缓缓说出来:“世子的话,妾只能当做没听见,世子也不可再说。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只会陷你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此乃关乎安危的大事,世子万不可任性而为。”  司马隽看着她,不为所动。  “夫人不必求我,我自不会害了夫人。不过有件事,我希望夫人也能答应我。”  孙微仍望着灯:“何事?”“孝期就要结束了,所有人都在盯着豫章王妃的位子,我希望夫人莫再参与议婚之事。我娶与不娶,以及要娶谁,皆由我自己决定。夫人不可替我答应,更不必劝说我,只在一旁看着就是。”  孙微自然知晓交由他自己觉得后果,定是闹得天怒人怨。  她斟酌着道:“世子是宗室,亦是重臣,非寻常人家的公子。世子的婚姻,本非世子一人之事。”  司马隽淡淡道:“我的妻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并非镇宅的摆设。我的婚姻大事,必是我一人之事。”  他的话语坚定,孙微张张口,触到他的目光,又收了回去。  “世子如今跟太子生了间隙,也该知晓眼下处境艰难。”她说,“一味拒婚,只会教世子的处境越发艰难。妾不敢替世子决定什么,不过妾请世子凡事三思而后行,可好?”  司马隽却道:“那么夫人将来站到我这边。一切只听由我来安排,可好?”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很是和缓。  竟像是真的在盼着她答应。  孙微不置可否,只礼了礼,站起身来。  “妾有些事要办,先告辞。”  说罢,她往堂外而去。  ——  庭院里,鲁娴和孙乔正蹲在树下挖蚯蚓。  孙乔见孙微出来,高兴地迎上前。  “王妃,我和鲁女君挖了好些蚯蚓,我们去钓鱼可好?”  鲁娴看了孙微一眼,将手中的棍子递给孙乔:“你继续挖,多挖些,回头我跟你去钓鱼。”  她说罢,便拉着孙微往梧风院去。  “世子怎么说?”她低声问,“可为难你了?”  孙微想着方才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她摇摇头:“不曾为难。放心好了,世子并非刻薄之人。”  鲁娴看她的脸色,却不敢相信:“日后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  孙微看着她,笑了笑:“知道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一章 悔婚(上) 孙微自知这心事无法与别人说,鲁娴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不过豫章王府很快忙碌起来,也不容她再细想许多。  孝期将尽,王府除丧是件大事,许多事务需得她亲自操持。  而司马隽也一如他答应的一般,不再提起那日的告白。  二人很是默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司马隽的伤势已经大好,林神医也要去郡主府继续照顾周昶,于是来向孙微辞别。  孙微让曹松送上厚礼,当面对他夸赞一番。  林神医十分受用,只道:“我的医术自是高明,不过世子这伤势也不过用了我五成功力。王妃的夸赞,还是留到下回。”  孙微笑道:“妾却是盼着这辈子再也用不上神医的医术。”  林神医抚了抚胡子,摇头:“世子这性情,只怕难说,日后王妃还是要多拦着些才是。再者,太医院的医术堪忧,在下劝王妃,若是下回府上再有人患了大病,径直去郡主府寻在下便是,至于太医院,连知会一声也不必了。”  孙微知晓早前因着太医的排挤,林神医对太医院颇有微词。  他是个记仇的,几个月过去了,还一直记在心上。  “神医就这般不看好太医院的医术?”  林神医冷哼一声:“不值一提。世子那时伤得虽重,但尚不致命,之所以昏死了那么些日子,全是他们耽搁的。若非王妃及时换了老夫来,世子怕是就难了。他们这样,跟草菅人命有甚两样?”  曹松正好进来向孙微回禀事务,听见这话,赶紧阻拦道:“神医慎言!太医院的太医是奉了太后懿旨来为世子医治,神医已经到了这岁数,莫非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林神医一脸无所谓:“路见不平就该仗义执言,否则活着多难受。”  林神医的埋怨说过好几回,不过府里头的人多半以为是气话,并不放在心上。可孙微今日听来,却上了心:“神医是说,若是我不曾给世子换郎中,世子就醒不过来了?”“正是,”林神医道,“王妃莫以为我怀恨在心,故意诋毁那些太医。我说的话可是实实在在的。只能说王妃英明,救了世子一命。”  曹松生怕林神医又在王妃面前失言,赶紧道:“进宫车马已经备好,请王妃登车。”  孙微应下,让曹松将林神医送去郡主府,出门而去。  太后对除孝之事颇是关心,早前派了跟前的内侍来问话,孙微自是一一说明。那位内侍素日受过孙微不少打点,私下对孙微建言道:“王妃准备得这般周全,何不亲自进宫向太后禀告一番?也好防着小人记岔了,辱没了王妃的功劳。”  孙微知道,太后最看重的就是姿态二字,忙答应下来,又对那内侍赏赐了一番。  太后宫里倒是热闹,除了常年陪伴在旁的长公主,还有方氏和她的两个女儿。新晋的太子妃王瑶一身华服,满脸喜色,显然过着十分称意。相较之下,旁边的王璇玑要沉默许多。  孙微向太后做礼,一一禀告诸事,太后沉默着听完,脸上却露出了悲戚之色。  “转眼两年就过去,孝期尽了,王府也要换上新的门头。可虽是如此,莫要忘了我儿才好。若没有他,也没有你的今日。”  孙微俯首称是。  长公主拿了帕子替太后拭泪,劝道:“三弟宅心仁厚,无人敢望,母亲宽心吧。”  太后轻轻叹息。  长公主看她平复下来,便对孙微道:“王妃莫一直跪着,起来说话吧。”  孙微应下。  太后喝一口茶,瞥了孙微一眼:“早前你父亲那件事,都处置妥当了?”  孙微知道虽然司马隽已经进宫说明,但太后终究还是要问的,自己也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于是回道:“父亲近些年来已经神志不清,要治好已经无望了。如今,妾已经将他安置好,有郎中在一旁看护医治,让他安度晚年。”  太后摇摇头:“他是疯成什么样才敢去拦太子的道?竟然还说了那些个疯话?正巧这些话还被宗正听了去。他们上了心,来我这里好几回,说要彻查。幸好太子出面,及时澄清,才平息了风波。不过我看,终究是无风不起浪,你日后务必简言慎行,约束好众人,莫再生出事端才好。”“太后说的是,”孙微恭敬地答道,“妾自当引以为戒,再不让太后操心。”  太后“嗯”了一声,神色和缓下来:“正巧你们今日都在,我将宗正召来。今日,你们便在此合计,将阿隽和璇玑的婚事定下吧。”  孙微怔了怔。  太后忽而提起这话,在场众人皆是意外。  “我还说,怎么今日人来得这般齐全。”长公主嗔笑道,“原来母亲早想好了。”  孙微自是记得司马隽的叮嘱,让她不得插手她的婚事。可太后就在面前,显然是不打算让她回避的。被两头包夹之时,她能做只能尽最大能耐保证自己不出事。  “太后圣明。”孙微道,“早前宗正也向妾提过要议亲,只是后来世子受伤,出了许多事,这些就耽搁了下来。如今,是该好好商议了。”  太后看她答应,就要让人去传宗正进宫,王璇玑却忽而行至太后跟前,拜道:“太后,妾有话要说。”  “说吧,”太后笑道,“这本就是你的婚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  王璇玑面色复杂,那头王瑶却好似颇有些紧张,低声道:“璇玑,莫要胡闹,回来!”  方氏因着王瑶这话起了疑心。她自知小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不过凡事不爱与她商量,却会跟长女商量。  可是,她要说什么,方氏心里头没底。  方氏当即对王璇玑温声道:“婚事是长辈们议定的。你但凡有所求,先与母亲商量才好。”  孙微看这情形,忽而生出事情有变的预感。  只见王璇玑并未理会方氏,望着太后,又是一拜,道:“妾不愿与世子成婚,请太后收回成命。”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二章 悔婚(中)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就算是孙微也未曾想到。  “胡诌什么?婚姻大事岂是你说的算?”方氏变色,压低声音斥道,“还不赶紧向太后赔罪!”  太后却抬手,让方氏止住。  她向王璇玑问道:“我记得你从小就心仪阿隽,一心盼着嫁给阿隽,怎么临到头来,又不愿意了?”  王璇玑只低着头,道:“请太后恕罪,妾实在是不能……”  她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欲言又止,阵阵抽泣起来。  太后的神色很是不悦,道:“究竟出了何事?”  长公主蹙着眉,看向一旁的王瑶,问道:“好端端的,璇玑竟突然说不嫁了?太子妃可知晓缘故?”  王瑶一咬牙,也一并跪下。  “太后不知,前几日璇玑到东宫探望妾,正巧遇见世子进宫面见太子。太子本是高兴,可见了世子之后,二人却大吵一架,闹了个不欢而散。妾后来才知晓,世子又当着太子的面推了这门婚事。太后明鉴,璇玑出身王氏,无论样貌家世样样出众,并非配不上世子,可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拒婚,我们王氏的闺秀,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太后的脸沉了下来。  她问长公主和方氏:“你们二人知晓这事?”  长公主和方氏面色悻悻,皆道不知。  王瑶继续道:“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还一心偏袒世子,求妾不要告诉太后,只将苦水自己咽。妾却以为,这婚事虽是太后和父母做主,可既然世子不愿意,岂非成了我等强人所难?到头来生出怨怼,岂非要辱没了太后和王氏的声名?还请太后明断!”  她说着,拿起帕子拭泪,而王璇玑已经哭成了泪人。  “太子妃说的什么话?”长公主赶紧道,“什么强人所难?这几个字岂能用在王氏身上?”  王瑶哽咽道:“妾失言,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看太后的脸色不好,忙为她拍背顺气,道:“母亲息怒,我想,这其中必有缘故……”  太后将她的手推开,问:“若我没记错,这事第二回了?”长公主也颇为无奈,只得应是:“上回是当着方将军的面说的。”  太后沉吟,而后,看向一旁的孙微。  “王妃可知晓此事?”  孙微既然打算撒手不管,便没有承认的道理。  她上前跪下,答道:“太后明鉴。妾这些日子,只在王府之中打理内务,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世子是专断之人,与太子说了什么,亦向来不与妾提起半句。”  太后冷哼一声:“都过了那么些时日,我以为你已经说服阿隽了,如今看来,全无用处。”  孙微露出无奈之色,道:“妾牢记太后嘱咐,时时劝诫。可世子的脾性,太后也知晓,主意极大。起初,妾说起这些的时候,世子还回嘴,后来就一句也不回了。妾以为他已经被说服了,岂知……是妾辜负了太后,还请太后降罪。”  长公主见状,也不由地帮腔:“王妃所言,亦是确实。阿隽那性情,我等还见识得少么,谁做得了他的主?说不定王妃说得越多,他反倒逆反起来,偏就这么做了?莫说对她,阿隽对我等不也是如此么?”  太后看了她一眼,愈加不快。  她令长公主多跟鲁氏走动,是为了少生事端。她倒好,真拿鲁氏当成亲人了。  太后语气严厉:“这般大事,竟无人向我禀报。璇玑,你袒护阿隽不对,太子妃帮着袒护更是不对。至于王妃……”  她说着瞥了孙微一眼,只见她惶恐地跪着,一副罪该万死的模样。  心中虽然有气,可这鲁氏每每一副卑微的模样,让她好似一拳头打在褥子上。她甚至无法责怪这鲁氏无能愚蠢,因为她也知晓自己的亲孙是茅坑里的石头,鲁氏那点能耐,卖卖乖也就罢了,却是硬来不得。  她继续道:“王妃也有失察之罪。还有太子。此事,无人脱得了干系。”  被点名的人,无不磕头请罪。  半晌,太后恹恹地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将太子召来。”  众人闻言,纷纷告退。  只有王瑶留在殿内,没有离开。  太后看了她一眼,问:“太子妃有话要说?”王瑶犹豫片刻,问:“有件事,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  长公主和方氏领着王璇玑出宫,往尚书府去。  路上,方氏和王璇玑同乘,不由得埋怨道:“你今日着实失礼,险些将我吓死。出了这么大的事,竟一声不吭,还闹到太后面前,教我和长公主好生尴尬。幸好太后不曾怪罪。”  王璇玑的泪已经拭干,如今平静下来,脸上无一丝喜怒。  “我这么做,岂非遂了母亲的愿?”她淡淡地说。  方氏难以置信地看她:“你这话从何说起?”  “母亲前夜和父亲说的话,我都听见。”王璇玑道,“母亲说世子丢了北府兵权,又是个不听话的,执意与王氏为敌,让父亲设法阻挠这婚事,替我另择夫婿,不是么?”  方氏恼怒:“大人说话,你怎能偷听?回去让你父亲治你!”  王璇玑脸上既无羞愧,也无惧色。  “母亲恼什么?父亲办不到的事情,女儿替你办了,不好么?”  方氏没好气地看她:“我不过是提这么一嘴,你父亲说办不成,我也就算了。倒是你,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嫁给世子么?不是你从幼时的心愿么?怎的临到头来,自己怯了?”  她说罢,长长叹息:“你自己想嫁的,与家里看中的,恰是同一人。你道这天下真有几个女子有你这般幸运?你倒好,唉……”  “我有什么办法?”王璇玑幽幽道,“他不喜欢我,莫非我要求着他娶我么?”  方氏看她的眼睛还红肿着,心头一软,将她搂在怀里。  “你若是能想通才好。”方氏道,“你跟母亲说实话,你想通了么?”  “我会想通的,母亲。”王璇玑道。  “那就好,那就好,”方氏道,“这世上好儿郎多得是,母亲再替你物色就是。”  王璇玑拭了拭脸上眼睛里的泪水,望着摇晃的车帏,目光冰冷。  “母亲放心。”她轻声道,“我再不会哭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三章 悔婚(下) 眼看着天要下雨了,抬步辇的内侍加紧了步子,往太后宫里赶。  太子的脚才着地,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雨下的可真大。”他笑着入内,对太后一礼。  太后却冷冷道:“太子还笑得出来。”  方才在路上,太子已经听闻了早前发生的事情,和颜悦色道:“祖母又在为子珩的事情生气么?”  “太子说呢?”太后问,“莫非太子一点错没有?”  太子道:“孙儿总觉得有回寰的余地,故而不想劳动祖母。”  “过去了那么些时日,你想明白怎么回寰了么?”  太子一时不语。  太后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如今是没人能说动阿隽了,你我都不行。”  “方才王妃也在场,她说了些什么?”  说起鲁氏,太后不由地想起王瑶方才说的一番话。  “有件事情,我要问太子。”太后道。  “何事?”  “方才太子妃留下来跟我说起一件事。她说外头又起了风言风语,说是阿隽和鲁氏的关系不一般,太子可听闻过?”  太子一怔,随即起身道:“太子妃竟然跟太后说这事?市井流言,岂可当真,怎敢拿到太后跟前说?太子妃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竟如此不顾分寸。”  太后冷冷道:“这等闲话,也不是头一回有人传了。豫章王府是宗室,事关皇家体面。如今连太子妃都知道了,太子还要瞒我到何时。”  “太后息怒!”太子忙跪倒在地,“孙儿不过是不想让祖母伤神。”  “你是不想让我伤神,还是想袒护?”  “孙儿不敢!”太子解释道,“孙儿以为,这等流言过去并非没有,不过被一一证实是无稽之谈。豫章王府既关乎皇家脸面,那么更当慎重才是,未有证据以前,孙儿恳请祖母,切不可轻信流言。”  太后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最疼惜阿隽,但你可曾想过,他为何想方设法推拒这门婚事,甚至不惜开罪你我?要不是因着心里头有人,莫非还有别的道理么?”  太子愣了愣。  “这……”他干笑一声,道,“他厌恶王氏又不是一日两日,亦情有可原。”  “我也姓王,难道他还厌恶我?”  “那必是万万不会。”太子忙道,“不过孙儿以为,凡事要讲证据,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太后闭了闭眼,道:“原本以为这鲁氏有些用处,没想到接二连三生出事端。先前,她亲生父亲说她是假冒的,已是让我心生芥蒂,如今,又惹出这么些闲话来。既是要证据,也不难。到时候,莫要再包庇阿隽就是。”  “太后要做什么?”太子疑惑地问。  太后没有回答,只道:“你退下吧。太子妃还在偏殿等你,莫把她忘了。”  太子只得做了个礼,徐徐退下。  待出了大殿,王瑶已经在廊下等候。  “殿下,”王瑶赶紧迎上前来,神色小心,“殿下不会责怪妾吧?”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我说过市井流言万不可信,你竟违命。”  “妾不敢!”王瑶一脸委屈,忙道,“方才,璇玑已经向太后说出了世子拒婚之事,太子不曾见太后愠怒的模样,妾着实不敢再隐瞒。璇玑是妾的亲妹妹,她忍辱负重至此,妾又于心何忍?拒婚的是世子,太后怪罪的却是璇玑,岂非冤屈?唯有将实情说清,才好分辨是非。”  她说着,不由垂泪。  太子面露无奈,拿出帕子为王瑶拭泪。  “罢了,说了就说了罢。只是,”太子忽而压低了声音,“你跟太后说这话时,还有谁在近旁?”  王瑶忙道:“只太后贴身的几个宫人,再无旁人。”  “嗯,”太子沉吟,“此事就此打住,你万不可再添是非。”  “那璇玑……”  “太后自有论断。”太子道,“太后比任何人都想促成这门婚事,不会教璇玑吃亏的。可是你若添油加醋,不小心帮了倒忙,反倒会惹怒太后,明白了?”  王瑶知晓其中的厉害,忙道:“明白了。”  她说罢,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不再生妾的气了?”  “阿瑶不过是心疼璇玑,我有甚好气的?走吧,回宫了。”  内侍赶紧打起伞。  太子眺望着阴沉沉的天,嘴角忽而勾出一抹笑。  他携着王瑶,一同步入雨中。  ——  孙微回到府里,雨已经停了。  她即刻找到司马隽,说起今日的变故。  “夫人如何回答?”司马隽问。  “世子不许妾插手,妾也只能推说不知。”孙微道。  “夫人做得好,”司马隽颔首,“太后无论问什么,只管推给我就是。”孙微看他轻松的模样,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  原来打算放任不管,可瞧他这副神态,孙微又忍不住问:“妾可蒙混过关,世子却是定然过不去的。太后已经召太子进宫问话了,世子待要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司马隽淡然道,“要成亲的是我,莫非他们还能将我绑起来行礼不成?”  “世子不可开玩笑。”孙微严肃道,“世子若惹怒了太后,她的手段多的是,权看她愿不愿意用来对付世子。”  “比如说呢?”  “因触怒太后而丢了封号的王侯又不止一个,还有被流放的,世子何不想一想?。”  眼看着司马隽定住,孙微道:“世子莫非以为世子这爵位坚不可摧么?世子的兵权已经被收了一半,难不成不会动世子的爵位么?”  “我并未心存侥幸,。”司马隽道,“只是我以为,该盘算的是若到了那日当如何收场,而不是防着那天到来。”  “能预防自是好,为何先思量收场?”  “因为防不了。”司马隽道,“无论我答不答应,那日迟早会来。”  司马隽看孙微脸色不霁,却道:“夫人好久不曾给我卜算了。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夫人现在就不算,看我的预感准不准?”  “自是不准,”孙微毫不犹豫地说,“可是妾说了不准又如何,世子从不会想照着妾说的做。”  “那是因着夫人学艺不精,”司马隽道,“夫人至今仍未解释明白,夫人的卜算之术,是跟谁的?”  “妾天生就会,不可么?”  司马隽却是一笑,道:“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孙微还想说什么,可触到他的目光,又不由地看向一边。  雨停之后,风中满是清新的味道。二人在廊下走着,司马隽望着院子里晶莹剔透的雨后世界,道:“夫人放心,我说过,夫人和夫人的家人,我都会安排妥当,必不食言。”  孙微看向他,只觉有什么塞在胸口。  她重活一辈子,自为的是让家人活着。  也是为了让他活着。  傻子。  见他再度看过来,孙微咬了咬唇,继续望向院子里,不理他。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四章 求助(上) 这时,曹松来了,送来两张拜帖,分别递给孙微和司马隽。  司马隽手上的,是庾逸。  孙微手上的,却是江缨。  她很是意外。  “江女君在何处?”孙微问。  “还在门外。”  “将她请到梧风院去。”孙微说罢,看了看司马隽,“世子一道见么?”  司马隽将手上的帖子还给曹松,道:“伯悠也到了,我无暇分身。”  孙微颔首:“还劳世子代妾问候庾公子。”  司马隽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往前堂而去。  江缨跟着曹松到了梧风院,与孙微见礼。  几日不见,她变得有些憔悴。  “女君可是为了李先生的事情而来?”孙微问。  江缨摇摇头,道:“我是为了父亲的事情而来。”  “哦?我以为,李先生被俘,女君会归咎于我。”  江缨沉默片刻,声音微微颤动:“师兄藏了那么深的秘密,将父亲也骗了,我恨他。”  孙微见她神色苍白,亲自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江女君当初不曾为江长史扶灵回乡,却留在了建康,可是因着李先生?”  江缨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茶,道:“师兄答应父亲,日后会娶我。可是我仍在孝期,不能成婚。而师兄年岁已经不小了,母亲担心我这一走,师兄会违背誓言,另娶他人,所以令我留下,看着师兄。”  孙微轻轻叹息:“如此说来,令尊似乎并不相信李先生,对么?”  “母亲生性多疑。她说师兄样貌堂堂,待人谦和,但总是神神秘秘的,常常一走就走大半年,总教人觉得不踏实。父亲总说母亲多心,而如今看来,母亲说的却是对的。”  “若是李先生日后被放出来,女君还愿意嫁他为妻么?”  江缨摇摇头:“我对师兄已然心有芥蒂,师兄必定也恨我害他入狱,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不一处。我打算等此间事了,便回乡寻母亲去。”  孙微轻轻颔首,安慰道:“女君如此通透,江长史泉下有知,也必是安心了。女君方才说,此番登门,是为了江长史之事?”  江缨徐徐道:“父亲死前,妾曾与他见过一面。诚如王妃早前所猜测的一般,父亲揽下师兄的罪过,不过是顺势而为。他本就打算去赴死,不在乎多加一条罪名。”孙微温声问:“女君为何将这消息告诉我?”  “因着有另一件事情,以妾一己之力,不能得出真相。妾想请王妃相助。”  “何事?”  “妾觉得……”江缨抿了抿唇,“妾觉得父亲在替别人办事。妾想知晓,那人是谁。谁害父亲丢了性命。”  “江长史在替别人办事?女君是指那匿名信?”  江缨摇摇头:“还有许多事。父亲常常半夜外出,颇为神秘。母亲原以为是父亲在外头养了外室,于是教我设法查明。我自是站在母亲那边,于是用钱财买通了父亲身边的随从,让他说出父亲深夜的去处。父亲常去的,是一处禅院。”  “禅院?”  “父亲喜好参禅,母亲那时听了,便安心了,可是我却始终惴惴不安。后来父亲出了事,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父亲会出卖王仆射,写下那封匿名信。于是我便质问父亲,是否跟他深夜去那禅院有关,他是否在为别人做事。父亲那时又惊又怒,反问我如何知道这些,为何掺到这里面来。”  “他承认了?”  “自是不认,”江缨道,“不过父亲说了,他倾尽一生所为之事,不过是这天下,妾总有一天,会理解他的。以妾对父亲的了解,妾以为,父亲算是承认了。”  孙微沉吟,道:“长史虽然去的是禅院,但为和尚办事,也说不通。”  “正是,”江缨道,“妾昨日还去了那禅院一回,里头都是念习经文的和尚,妾不知从何查起。妾认识的人不多,能帮把手的更是寥寥无几。听闻王妃足智多谋,妾只好向王妃求助。”  “女君抬举我了。”孙微客套道,“不过女君也帮助我良多,我自当鼎力相助。就是不知那禅院叫什么,在何处,我也好派人去查探查探。”  江缨回道:“那禅院叫静院,就在城东北。”  ——  司马隽从前堂回来,孙微已经不在梧风院。  曹松道:“王妃送江女君回府,她说,还要顺道去郡主府一趟。”  司马隽不曾听闻孙微有这趟安排,想必是临时起意。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孙微终于回府,脸色颇有些凝重。“出了什么事?”司马隽在廊下等他。  孙微令身边人退下,缓缓上前,仰头望着司马隽,却没有说话。  司马隽有些诧异:“夫人怎么了?”  “方才妾去了郡主府。”  “我知晓,”司马隽道,“夫人见了师父么?”  “太傅令妾再劝一劝世子。”  “劝我当逆臣?”  孙微道:“上回太傅跟世子说过后,妾还未问,世子是怎么想的?”  “我恐怕不能遂师父的愿。太子与我亲如手足,我不可辜负他。”  “若是太子辜负了世子呢?”  司马隽的眼神定了定:“夫人何意?”  “江原是太子的人,我怀疑,李陌也是。”  天色还未全黑,四周已经挂上了灯笼。风吹来,不远处的灯笼在廊下轻轻摇曳,让司马隽的神色也变得捉摸不清。  “且进去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司马隽道。  孙微应一声,跟着司马隽到了堂上。  她将江缨说的事,告知了司马隽。  “世子可还记得,妾刚到建康时,曾去静院私下见过太子?”  “自是记得,”司马隽道,“那时还闹出了一番风波,夫人因此被太后遣至寻阳宫。”  “正是。妾记得,那静院之中,有一处精舍,装潢陈设皆是考究。妾猜测,那是太子会客之用。既然静院是太子的秘密会客之所,江原半夜三更的去静院,也必是去见太子无疑。”  司马隽沉吟:“若江原在替太子做事,那么江原去递匿名信,太子亦是知晓的。此举目的为何?”  “自是阻挠王宽去荆州。”孙微道,“届时,他的两个儿子都身陷在世子的案子里,绝不可前往荆州,王磡必定另择一心腹前往,那人会是谁?”  司马隽了然:“江原?”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求助(下) “还有另一件事,”孙微继续说,“林神医向妾辞别时,又埋怨了一番。他说,当初世子受伤之时,太医院的郎中有所拖延,若非他及时插手,世子兴许日后都醒不过来。可知那时,世子醒不过来有什么后果?”  司马隽的脸色凝重起来:“江州?”  孙微点头:“若世子醒不来,王磡必定借故插手江州。届时江原以荆州刺史之便,可举荐亲信接管江州。届时荆江二州,明面上是王磡的,实则太子已经暗度陈仓,将此二州收入囊中。”  司马隽看着她:“夫人以为,我醒不过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世间并无真正的巧合。”孙微道,“妾方才去郡主府,实则为了拜访林神医。他说世子的伤势不算重,但凡换个能治病的江湖郎中,也不能教世子晕厥了那么些时日。妾以为,太医院汇集天下名医,而且那日也不止一个郎中为世子疗伤,怎会连个江湖郎中也比不过?这里头定是有鬼。”  司马隽沉吟,没有言语。  孙微知道,她能想到的,司马隽也能想到,不必多说。  若太子意在江州,则司马隽必不能醒来,这主使不是他,还能是谁?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灯烛光之中,司马隽抬起眼睛,某种是不见底的深沉。  孙微见他再度沉默,道:“世子觉得,是妾多想了?”  司马隽没答话,好一会,摇摇头。  “一切皆有迹可循,不过是我视而不见罢了。”  那话语虽轻,孙微却听得出来其中的消沉。  “世子说过,与太子情同手足。”孙微安慰道,“不疑手足,亦在常理。。”  司马隽抬起眼睛,看着孙微,目光已然恢复了沉着。  “太子用意如何,且放一边。”他说,“江原为太子布局至此,必还有后事。”  孙微颔首,道:“妾猜测,江原和李陌必是做了个交易,李陌极有可能接替了江原替太子做事。”  “哦?”  “世子想一想,李陌是因着孙郅知晓了妾的身份,而后设计鲁明到太子跟前喊冤之事。太子则利用妾的身份借题发挥,夺走了世子的兵权,这一连串事情,亦是巧合非常。其中最要紧的一处在于,李陌是如何进入七尉部的公廨见着了孙郅,从而知晓了妾的身份?李陌和粱幌有勾结无疑,可他们是如何勾结上的?粱幌听令于谁?”“粱幌是王磡所任命,自是听令于王磡无疑。可若连江原也变成了太子的人,粱幌的身份便也有了疑点。”司马隽凝眉想了想,道,“夫人所言,教我想起另一件事。前阵子我与太子商议李陌的去处,太子曾力主将李陌交给七尉部,他似乎对七尉部很是信任。”  孙微道:“若太子是刻意为之,那么将李陌放在七尉部,自是为了方便与李陌说话,或是寻个时机放了李陌。接下来,只消看太子何时去廷尉提审李陌就是。”  司马隽却已然心思澄明,淡淡一笑。  “此事,我现在便已知晓答案。方才伯悠告知我,太子趁着他不在时提审了李陌。”  孙微讶然。  “李陌一边是闾丘颜的弟弟,而在另一边在辅佐太子。”司马隽望着堂外黑沉的夜色,缓缓道,“他究竟在帮谁?”  其中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孙微正要说话,忽而见司马隽站起身来。  “我去东宫一趟。”他说。  孙微愕然:“世子去东宫做甚?”  “闾丘颜郎子野心,已经算计到了太子的头上。太子恐怕也不知自己落入圈套,我须得提醒一番。”  “不可!”孙微忙拦住他,“太子对世子做出这样的事,已然对世子全无信任。世子就算对太子掏心掏肺说出实情,太子可会信?”  “我并不必掏心掏肺说出实情。”司马隽道,“太子的性情,我最是知晓。他先前与我谈过李陌此人,我只消告诉他,当下已经查出李陌是闾丘颜亲兄弟,那么太子自会对李陌生疑。”  孙微没答话,只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已经到这个时辰,宫中必是下钥了,世子何不等到明日?”她说,“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卤莽。世子考虑一夜再决断也不迟。”  司马隽却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袂。  孙微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竟揪着他的衣袂不放。  她旋即松了手。  司马隽看着她,黑眸映着烛光。  片刻,他颔首:“便如夫人所言。”  说罢,他往堂外而去。  孙微不放心,忙在后面问:“世子去何处?”  “回房歇息。”他不紧不慢道,“我累了。”  ——第二日一大早,孙微就听阿茹说,司马隽到东宫去了。  孙微听了这消息,并不意外。  她问曹松:“世子的吉服改好了么?”  “改好了,就等着王妃过目。上回宽大了些,世子近来瘦了,所以多裁了两道。”  “嗯。”  孙微步向架子上繁复的吉服,细细抚摸这上头绣工,道:“让工匠别走,等世子从东宫里出来,再试一试,说不定还要改。”  “可世子去东宫,通常要一整日。”  “今日不会,”孙微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司马隽才出去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孙微看他的脸色,便知他遭遇不顺。  而孙微也明白,即便如此,再有下回,他依然还会进宫去。  “太子说了什么?”孙微问。  “我照昨夜之策,说出了李陌与闾丘颜是兄弟,太子只说知道了。”司马隽淡淡地说。  孙微观察了一下司马隽的神色:“世子不曾跟太子吵架?”  “不算吵,小有争执。”  “为李陌争执?”  “为王璇玑。”  孙微:“……”  她如何不知他所谓的小争执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叹口气,道:“恐怕有一日,东宫不再欢迎世子了。”  司马隽无所谓:“他与我争执这个也好,总比为了那些猜忌之事翻脸强些。”  孙微看他从容的样子,悬了一早上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她让曹松伺候司马隽更衣,试一试那身吉服。  前阵子这么重的伤,司马隽的确是瘦了。修改了两回,如今腰身刚刚好。  他的身形高大,穿什么都好看。便是消瘦下去,也自有一番干练的气势,不怒自威。  “王妃看……”曹松正在询问她的意思。  孙微上前,抚平衣襟上的褶子。  “好了,不必改了,如此正好。”她目不转睛地打量这那衣裳,对曹松吩咐道,“让工匠回去吧,他们手艺好,多给些赏钱。”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六章 除丧 曹松称是,行礼退下。  孙微抬头看司马隽,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夫人。”  “何事?”  “夫人从刚入王府之时,就十分能胜任主母之事。”他说,“譬如为我整理衣裳,熟稔至极,似乎做惯了一般。”  孙微:“……”  司马隽的神色透着几分好奇:“夫人从前学过?”  “这等小事,哪里用学?”孙微说着,岔开话头,“今日太子可向世子提到了他去见太后的事?”  “不曾。”  这倒是奇怪,那日太后明明十分大怒,而后又跟太子商议了一番。照理,太子应该要向司马隽提起此事,传个话才对。  正思量间,司马隽道,“夫人放心,事已至此,我更不会答应。”  孙微抬眼,那目光直直的。  耳根不由热了一下,心跳又似打鼓一般。  孙微压住心中的窘迫,将眼睛望向别处,没好气地说:“世子不答应,妾才不放心。”  “有劳夫人费心了。”司马隽道。  孙微不理他,径自走开。  司马隽讶然,望着她:“夫人不为我整衣裳了?”  “世子大了,自己会整,用不着妾操心。”孙微头也不回道。  她的脚步很快,连自己也觉得像在逃跑。  ——  跨了三个年头,豫章王府的孝期终于结束。  豫章王世子穿着吉服,领着王府上下到宗庙行禫祭之礼,而后令人往建康大小寺庙布施。  王府之中,里里外外撤下了白幡,重新修缮,仆婢们都换上了新衣,俨然一副新气象。  待一应礼毕,司马隽进宫拜见太后,在太后的主持之下,接过玉牒,正式继承豫章王之位。  太后身为先王生母,亲自在宫中设宴,款待一众宗室和重臣。  自老豫章王过世后,宫里顾及太后的哀思,不曾大宴。而今孝期已过,宫里欲振宫闱之欢,故而所邀嘉宾众多,沉寂多时的御花园忽而热闹起来。  正在此时,广州传来捷报。  闾丘颜听李陌被捕,竟束手就擒。褚越不费一兵一卒就生擒了闾丘颜。  消息一出,太子大悦,不停地夸赞司马隽神机妙算,用人有方。孙微听得此事,亦是意外。  她原本以为,褚越此去必有恶战,就算抓到闾丘颜,恐怕带回来的也是尸首。但她不曾料到,褚越竟能够如此顺利。  朝司马隽看去,只见他面对众人的夸奖和道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孙微知道,这场面,司马隽怕是不能空出片刻来与她说话,只能回府再问。  宴上歌舞升平,众人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司马隽。不少人恭维,说看到司马隽,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豫章王。太后听了,脸上的笑收也收不住。  孙微心中翻个白眼。  若非她看过老豫章王的画像,只怕就要信了这等鬼话。  正腹诽着,忽然,孙微听有人唤了一声“太妃”,笑意僵在嘴角。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从不曾被人这样称呼,一时间很是不习惯。  孙微转头,只见是一名内侍。  “何事?”她问。  那内侍恭敬禀道:“太后有旨,要与太妃说话,请太妃先虽随小人到太液池的临波殿里候着。”  孙微望了望正在与命妇们说话的太后,并不知道太后要私下里跟她说什么。  想来,左右离不开司马隽与王璇玑的婚事。  心中叹一口气,孙微只得起身,带着阿茹,随内侍过去。  内侍引着孙微,离开行宴的殿阁,沿着回廊,穿过月门,进入到一片花园里。这是去往临波殿最近的道路,其中一段小径,沿着太液池的边缘弯弯曲曲。  正行走之间,丛林间忽而窜出一只猫,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来的猫?”内侍不悦道。  随即有几名宫人跑过来,连连赔罪,道是皇后在御花园里的养的猫。  内侍道:“快把猫抓走,不得惊扰了太妃!”  话音刚落,却听有人惊呼一声,内侍口中的太妃已然落入了水中。  ——  一场宫宴,因为豫章王太妃落水之事,草草散了。  孙微虽然被及时救起,但因为呛水厉害,又兼着了凉,回到王府里,就发起了烧。  司马隽神色阴沉。  方才,他召了林神医来,再为孙微查看一番。直到林神医说无碍,他才放下心来。看向榻上的仍在昏睡的孙微,司马隽只觉愤懑。  没多久,曹松来禀,说太子来了。  司马隽回过神来,即刻出门去迎。  “太妃当下如何了?”不待见礼,太子问。  “太妃已无碍。”司马隽答道。  太子看着他,冷着脸,摒退了众人,与他走到了堂上。  “可知我为何来?”太子道。  “来探望太妃。”司马隽道。  “我今日巡视禁军,本想着早些回宫,好赶上这宴席。”太子的声音缓和一些,道,“不料,竟是出了这等事,宴席早早散了。听说,你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太妃,就这么回了王府?”  司马隽的神色平静无波:“她是在宫中出的事,奸人还未抓到,臣不敢在是非之地久留。”  “荒谬!”太子拉下脸,“那是皇宫!莫非在你眼中也成了贼窝?可知你今日所为,太后和众人都看在眼里,传出去,又是什么难听的话?这两年来,因得太妃,起了多少风雨,还不够么!”  司马隽正色道:“正是如此,臣请殿下严查。今日在场之人,臣已经令人记下,请殿下将所有人拘捕,一一问明。”  “这是后话。”太子不耐烦道,“我问你,太妃被救起之时,太后可是让你将太妃留在宫中医治?”  “确有此事。”司马隽道,“臣推拒了。”  “那是太后!”太子恼道,“你我的祖母!你当众顶撞,可知臣僚们是何观感?”  “如果她今日死在了宫中,又当如何?”司马隽道,“还请殿下恕臣莽撞。”  “这是什么话!”太子道,“你疯了!”  司马隽望着他,想起今日在宫中,太后指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样子。  ——“疯了……”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我看你是真疯了!”  “殿下错了。”司马隽缓缓开口,正如今日回答太后一般,对太子道,“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殿下才知晓,何谓真疯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七章 落水 今日入宫的贵眷众多,王瑶和王璇玑姊妹亦在其中。  东宫之中,王瑶听宫人禀报前后详情,又询问一番,让宫人退下。  王璇玑坐在一旁,沉吟不语。  她自是没有料到这一出,初时十分错愕。但她想起太后今日看豫章王太妃的目光,心里头已经明白了大概。  “早前说的那些市井流言,太后竟听进去了。”王瑶低声道。  王璇玑笑了笑。  其实哪里有什么市井的流言?  只不过她知道得早罢了。  最早,王璇玑是从桓令仙那里得了这消息。那时,她还将信将疑。可是到后来,李陌向她证实,她便知假不了。  王璇玑料到这事说出来,必然会让太后心生恨意,自己和司马隽便再无可能了。  故而她一直犹豫,直到司马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她明白,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司马隽也不会娶她。  既是如此,不若做点什么。毕竟她自幼养尊处优,从不曾被人如此对待。  于是,她利用了王瑶。  王瑶是太子妃,她来说这话,全无嫉妒,不过是护妹心切。即便是说错了,也没什么。  王璇玑仍记得,今日在宫中,她听说豫章王太妃落水之后,即刻去看。  还没到太液池边,她就望见了司马隽。  她眼中的司马隽,行事向来沉着稳重,何曾如此慌乱过。  只见他除下身上的外袍,披在鲁氏身上,将她打横抱起。  那场面,人人都在忙乱。  王璇玑觉得身上的血都凝固了,只怔怔站着,一动不动……  “妹妹?”王瑶发现王璇玑不说话,诧异地开口。  王璇玑抬眸,目光清冷。  “明日还要入宫。”她微微地笑了笑,道,“姊姊说,我该穿什么样的衣裳好?”  ——  “如此说话,太妃很快被人救起了?”  殿内很是安静,太后靠在榻上,微微闭着眼睛,缓缓道。  “正是。”内侍跪着禀道,“臣亲眼看到,太妃身边的婢女,水性极好,一下就将她救了上来,故而……”  说罢,他忙磕头:“臣失职,太后恕罪。”  “什么失职。”太后道,“今日是大吉之日,宫中难道还能出了人命?你做得甚好,退下吧。”  内侍连声应着,再拜退下。  太后睁开眼,目光冷冷。  那号称水性极好的鲁氏,号称能在狂风暴雨夜幸存的鲁氏,竟在水里连挣扎也不会,落水之后就沉入了水里。不过谁也没想到,她那婢女竟然会水,不一会就将人捞出来了。  虽然没让着祸害就此消失,不过有些事,已经明了。  她想起今日,司马隽面对她的呵斥毅然转身而去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长长一叹。  她的孙儿,当今的豫章王。  他虽然在战场上威风赫赫,可到了宫里从来晓得收敛锋芒,待人总是彬彬有礼。  而今日,他抱着鲁氏,不许任何人近前。那发怒喝退的样子,太后从未见过,连她也被喝得心惊肉跳。  她的孙儿,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仍记得司马隽抱着那妖妇,大步离去时的样子。  太后觉得,他离开的,并不只是这皇宫。  当时,她只觉得一口气提不起来,踉跄了两步。直到被人扶回寝宫,才稍稍缓下来。  过了一会,内侍来禀告,说太子到了。  见礼之后,太后让众人退下,只留了太子一人。  “你要的证据,今日可看见了?”太后道。  太子一时沉默不语。  “早前那个叫鲁明说的不错,她的确不是鲁明的女儿。太子竟不曾深究么?怎的被简简单单地糊弄过去了?最后竟然连我也瞒住了。”  太子神色复杂。  他道:“是孙儿失察,请太后降罪。”  太后摆摆手,道:“如今察觉了还不算太晚。只是你我竟被她瞒骗了许久,连阿隽也被她骗的昏了头,简直奇耻大辱!”  “祖母做何打算?”太子问。  太后冷哼一声:“自是将她拿下。”  太子慌忙道:“祖母太后也瞧见了,子珩如今这般护着她,差一步就要翻脸了,孙儿请太后三思而后行。”  “为君王者,怎能心软?”太后冷冷道,“君臣有别,你莫要被兄弟轻易左右才好。”  太子神色不定:“太后的意思……”  “派人去看着,只要那妖女醒来,即刻挟她进宫见我,我要亲自问话。”  ——  孙微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她似乎听到了司马隽唤自己的声音,唤的是什么,却并不十分清楚。  似乎是“夫人”。  但似乎又不是。  而是上辈子那样,唤自己“王妃”。  或者更早前一些,他像家人那样,唤她“阿微”……  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将孙微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边上的人。  司马隽正倚在床边的小榻上,双目闭着,似乎睡了过去。鸟儿还在啼叫着,显得房里格外安静。  孙微望着他,只见淡淡的光照之中,他的轮廓柔和。  就像上辈子,他们还同床共枕的时候,她睁开眼总能看到的那样。  心中被什么触了一下。  “太妃醒了?”  阿茹的声音传来,将孙微的思绪打断。  司马隽的眼睛倏而睁开,下一瞬,与孙微的目光正正相遇。  孙微收回视线,哑着嗓子应一声,就要起来。  一只手将她按住。  “你才醒,不可妄动。”司马隽说罢,让阿茹取水来。  阿茹将水碗端来,司马隽接过,用汤匙舀起,就要给孙微喂水。  孙微看着他,没有动。  “夫人必是有许多话要说。”司马隽道,“先把水喝了,才能说得出话。”  孙微的嗓子确实干涩得很,只得张口,就着汤匙喝了水。  司马隽给孙微喂了水,见她面色好了些,又让阿茹去取熬好的粥来。  “殿下和太后起了争执。”孙微看着司马隽,道。  司马隽知道她那时并非全然晕厥,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出了那样的事,我不得不带夫人离宫。太后阻拦,我若从了,夫人便出不来了。”  孙微仍看着司马隽,好一会,道:“太后必是什么都知晓了。”  司马隽看着她,道:“我会保护夫人。”  他的声音,如记忆中简短而坚定,令人心安。  只是,孙微仍记得上辈子的结局。  “可妾信不过。”她平静地说,“妾该走了。”  司马隽目光定定,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当断则断,这女子再留下,你们只会连累彼此。你对太后的一清二楚。现在立刻送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久前,周昶就对司马隽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他沉默许久。  孙微一直看着他,没有回避。  “知道了。”他缓缓道,“我来安排,我送夫人去寻阳宫。”  孙微继续道:“今日就走。妾要带着阿乔和鲁娴一起。”  司马隽看着孙微平静的眼神,又隔了一会,低声道:“好。”  而后,司马隽起身,出门去吩咐。  孙微望着他的背影,少顷,长长吁了一口气。  手心里,一阵冰凉。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m.ce5d8cdd.icu 第三百四十八章 离京 孙微因落水生出了一场病,高烧了两日,登船之时,仍觉得疲惫得很。 司马隽的安排很是秘密,他亲自送孙微上了马车,与她同车坐在一起,在建康城中绕了好些弯,才到了停船的码头。 路上,二人没有说一句话。 司马隽端坐着,眼睛望着车帏,不知在想什么。 “我很快会去寻阳看望夫人。”到了船庐里,司马隽对孙微道。 孙微摇摇头,道:“别去。妾走后,殿下记得亲自去向太后禀报,说妾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我自会安排,夫人只需顾着自己就是。” “妾走了以后,殿下凡事记得多找太傅商量,谨慎行事。” “我知道。” 孙微看着他,张了张口,只觉再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 “殿下务必保重,只有活着,日后才有再见之时。”最后,她轻声道。 司马隽看着她,忽然,将她的手握住。 孙微一惊,想要抽回,他却不放。 “记住我的话。”他低低道。 说罢,他倏而起身,朝外面走去。 船很快启航,孙微坐在船庐里,听见孙乔和鲁娴在甲板上向司马隽挥手道别。 身边的阿茹倒是百般平静。 “去寻阳也好,”她将热腾腾的汤药递给孙微,“至少不必担心奸人加害。” 孙微将汤药一饮而尽,那苦涩呛喉。 “有件事情,我只能跟你坦白。”孙微道。 “何事?” 孙微看向她,坚定地说:“我不能去寻阳。” —— 孙微从来没有打算去寻阳。 她打算就此离开司马隽。 从落水之时起,她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从而打定了主意。 太后对她动了杀心。打了两辈子的交道,她深知太后的性子。 太后容不得欺骗,不杀了她,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寻阳不是法外之地。即便司马隽说她畏罪潜逃,不知去向,太后也会设法让人去寻阳捉拿。 一旦到了那一步,太后和司马隽兵戎相见,便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她唯一的办法,便是真的畏罪潜逃,不让人知晓她的去向。 可这是亡命天涯,她不能连累孙乔和鲁娴。 她把他们带出来,是怕太后刨根究底,连累他们二人。 只有把他们送去寻阳,孙微才会安心些。 鲁娴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她去哪里过都行。 孙微唯一担心的,是孙乔。 一路上,孙乔一旦有了空闲,便守在孙微身旁。 见孙微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孙乔难过地说:“早说了让阿姊跟我走,可阿姊总不听。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母亲见了要心疼坏了。” 孙微摸摸她的头,心里头暖暖的。 “等到了寻阳,你便可以跟父母一道过日子了,高兴么?” “自是高兴,”他的喜悦溢于言表,“那阿姊呢,阿姊随我们一道么?” “恐怕是不能,”孙微道,“我是太妃,自是要住在宫里。你长大了,父母还要劳你照顾,知道了吗?” “我自是知晓,”孙乔拿着个桃子,边啃边说。“阿姊也会帮我,对么?” 孙微笑了笑。 司马隽令邓廉护送孙微前往寻阳。 途径豫州之时,孙微以头晕为由。进历阳城看大夫,寻了间隙。孙微便跟阿茹从后门逃脱,只留下一封给邓廉和司马隽的信。 在给邓廉的信里,她说明去意,并让邓廉将孙乔和鲁娴护送至江州,并将另一封信交给司马隽。 脱身之后,孙微并未离开历阳,只在一处偏僻的农家里借宿。 她让阿茹去码头盯梢,待那邓廉等人着实找不到人,无奈之下离开码头,她们才从农家里出来。 “我们要去何处?”阿茹问。 “哪里也不去,”孙微道,“就留在这历阳城里。” “在此做甚?”“等人。”孙微道。 有一件事情,孙微以为不可弃之不顾。 闾丘颜被褚越生擒,如今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她此番离京,十分仓促,没有机会向司马隽打探此事,只是在船上时从邓廉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闾丘颜先前在建康城中兴风作浪,在建康城如入无人之境,乃禁军和七尉部之耻。太子亲自下令,要将闾丘颜押入诏狱,由七尉部审理,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殿下以为如何?” “闾丘颜身上背负的案子不少,自是不能轻饶。”邓廉道,“不过殿下不打算交给七尉部,他决意要交给廷尉。” 孙微颔首。 她知道司马隽已经尽其所能。 不过,孙微等不到那日。 在她眼里,闾丘颜只能死。 反正她身上的罪过累累,不在乎再添一条。 她愿意当这恶人。 历阳,是通过水路前往建康的必经之地。 照着褚越行军的惯例,他只有八九会在历阳落脚。只要守在这历阳城,就能等到闾丘颜的到来。 等待的时日十分漫长,也十分艰险。 有一日阿茹去码头打探消息,回来时手里拿了张悬赏告示。不用问,官府悬赏的正是她。 客舍人来人往,总有别人注意的一日。 孙微当即与阿茹换了一处地方落脚,又改头换面,在脸上抹黑粉,将自己扮作来历阳城里讨生活的农妇。 不过因着那张悬赏令,阿茹仍颇为紧张。 她与孙微议定了逃跑的路线,并在居所里藏了兵器,以防不测。她还变得十分浅眠,只有院子里有丝毫风吹草动,她便惊醒过来。 如此过了十来天,阿茹得了一场风寒。 “辛苦你了,”孙微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道,“你本来不必随我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阿茹露出个虚弱的笑:“你我怎的还说这些客套话?” 孙微看她额头着实烫得很,知道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能冒险包了头巾,用妆粉将自己的面容画得蜡黄些。看着镜中那判若两人的脸,孙微终于出门,去市上买药,顺带着买些吃食。 路上,倒是无人在乎一个浑身补丁的乡间妇人。 但那医馆里的郎中是个好事的性子,听闻她给病人买药,问得十分详尽,就连家住何处也要问。 第三百四十九章 重遇(上) 孙微不想多言,推说还有些事要办,过会再回来,便要走开。 那郎中看到手的生意要跑了,于是赶紧道:“何必过一会,风寒之症罢了,且等等,老夫这就抓药。” 于是他磨磨蹭蹭写了方子,又磨磨蹭蹭地在药格子里拣药。 孙微在医馆里等候,忽而捏肩街上走过两个小吏,手里正拿着她的悬赏告示,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心不由提起。 孙微知道,这医馆地方不大,藏无可藏。 眼看着两小吏入了对面铺子,孙微药也不要了,快步离开医馆。 那郎中在后面大呼:“你的药还未拿,怎就走了?” 他这一叫,四周的人都听见了。两个小吏才进门,也纷纷回头看过来。 孙微唯恐被看到脸,只得低头返回医馆。 她取了药,顺带把钱付了。 老郎中笑嘻嘻地收下钱,道:“好走。” 就在此时,那两个小吏走了进来,道:“我等在找一名女犯,这妇人,行个方便,让我等看看长相。” 孙微仍低着头:“妾微贱之人,常年在乡下,怎会是犯人?二位必是找错人了。” “比着看一看就是,不是你,自会将你放走。” 孙微心里正盘算着要给这二人塞多少钱,忽而进来一身形高挑的男子,问:“这是怎么了?” 孙微看清来人,脑子里嗡地一声。 竟是庾逸。 豫州是庾氏的地盘,而庾逸的名声更是在刺史之上。州府上下无人不识他。 两小吏自然不例外,他们拱手笑道:“见过庾公子。” 庾逸道:“这是我遣来买药的仆妇,不知出了何事?” 小吏们露出讶色,忙道:“无事无事!我等不过例行查问,绝无为难之意,公子莫怪!” 说罢,二人又是一番作揖,快步离开了。 庾逸并不多言,看了孙微一眼,往外面走去。 孙微知道,自己在这里被庾逸认出来,定然是逃不开的,只好在后面跟着。 “庾公子有的在此?”路上,孙微忍不住,低声问。 “也是凑巧,”庾逸望着四周,似在观赏着街景,缓缓道,“我在路上遇见一人,她快要急疯了。” 他行至马车前,掀了帘子,孙微瞧看到头面色苍白的阿茹。 孙微上了马车,忙为她擦拭了额头上的冷汗,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擅自离家。” 阿茹摇摇头,低声头:“我在路上恰好遇见庾公子,慌不择路,求他相助。他如今得知了你在历阳,不知可会招惹麻烦?” “无碍,”孙微道,“你眼下只须将病养好,其余之事,我自会处置。” 庾逸亲自护送这孙微和阿茹回到住处。 那宅子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孙微搀扶阿茹进屋里歇息,给庾逸倒了水,便马不停蹄地替阿茹熬药。 庾逸四处望了望,索性与孙微一道坐在灶前。 他好奇地看着孙微熟练地生火起灶,全然无法将她与豫章王太妃联系在一起。 “女君擅长的事情很多。”庾逸笑道。 孙微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妾出生在安宁,祖父和父亲都不过小官小吏,家境平平,会做家务岂不寻常?倒是公子,这里烟大,还是去院子里坐吧,省得熏了一身烟味。等妾把药炖上,便出去跟公子说话。” “在下常年游历在外,日子过得可不比女君好,这点气味不算什么。” 说话之间,孙微将药材洗净,盛了水放在火上。看着无事了,她与庾逸走到院子里。 “庾公子怎到了历阳?”孙微问。 “女君可知,闾丘颜被俘一事?” 孙微心头一动,道:“自是知晓。” “他带走了表妹,我与他有过节。”庾逸道,“如今褚将军抓了闾丘颜,表妹仍不离左右,随着那船一道进京了。姑母的意思,是让我一道劝劝,设法将表妹留下。如此她们母女可以团圆。” 孙微恍然大悟。 “庾夫人一直都在历阳么?” “正是,一直住在叔父府上。” “如此说来,”孙微道,“公子知道那船的消息。” “自是知晓,约摸着过两日就到。”庾逸听她问这话,不由地反问:“女君来历阳,莫非也是为了闾丘颜?” 孙微没有答话。 过两日就到,终于等到头了。 “届时公子若是上船,能否带着妾一道去?”斟酌片刻,孙微道。 庾逸道:“哦?女君为何要上那艘船。” “不过有些事情想问闾丘颜罢了。” “只是问话么?” 孙微笑了笑:“那不然呢?” 庾逸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若只是问话,却是好说,我届时派人来接夫人同去就是。” “多谢公子。” 柴火在火塘里噼啪作响,孙微回去,将柴火整了整。 只听庾逸又道:“女君突然离京,教我很是担心。” 孙微平静道:“事发突然,来不及跟公子道别,还请见谅。” 庾逸继续道:“我去过王府问子珩,子珩说女君骗了他,答应了在寻阳相见,却中途不见踪影,他颇为气恼。” 孙微早已经猜到,庾逸不会一无所知。 想起司马隽的脸,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妾以为,这对殿下来说,是最好的。”她望着灶里的火苗,道,“公子是明事理之人,必定也是此想。” 庾逸没有答话。 “公子在此遇见妾的事,可否保密?” “可以。”庾逸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女君需得告诉在下,待此间事了,女君将去往何处?” 孙微沉默片刻,道:“并非妾不肯告诉公子,而是妾还未做好打算。妾的父母和弟弟都在寻阳,妾本该将他们接出来一道生活,可是妾如今还有事未了,日后如何将他们接出来,还须从长计议。” “在下可以帮女君把他们接出来。” 孙微讶然,看向庾逸。 只见他也看着自己,目光认真。 “不必了。”孙微摇头,“妾已经麻烦公子许多。再多,妾要偿不了这份人情了。” “我不曾索要,女君何须偿还?” “无论还不还,妾都无能为力。” “女君不曾问,又怎知没有能帮上在下的呢?” “哦?”孙微问,“不知妾有什么能帮上公子的?” “女君若是不知日后如何打算,便交给在下,如何?” 第三百五十章 重遇(下)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旺,药汤很快烧开了,孙微怔忡片刻,忙起身将锅盖揭开一些。 庾逸安静地等着她回答。 “公子的美意,妾恐怕要辜负了。”好一会,孙微低低道。 庾逸对此并不意外。 “女君喜欢子珩么?” 孙微一怔,旋即道:“公子莫非也听信了京师里的流言蜚语?妾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与那些流言蜚语无关。”庾逸道,“若非真心实意,女君不会为子珩付出那么许多。旁人看不清,难道在下还看不清么?” 孙微将多余的柴火捡出来,让火势变小。 “那些都不重要了。”孙微看着火苗,道,“人总要往前看。妾既然已经决心离开了豫章王府,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庾逸笑了笑:“女君说的是,人人都该学会往前看。我还会在历阳多待一阵子,若是女君定下了去处,可否知会在下一声?” 孙微道:“自当如此。” 说话间,庾逸的仆从拎了几个食盒进来。 “悬赏令才下来,外头还查得严,女君就不要出去了。至于吃穿用度,在下每日会派个人过来。女君有什么短少的,吩咐他们便是。” 孙微知道,事已至此,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公子的恩情,妾这辈子怕是偿不上了。” “那就欠着吧,在下不急,女君也不必着急。”庾逸说罢,向孙微一揖,飘然而去。 —— 庾逸辞别了孙微之后,便前往刺史府。 才到府前,庾逸就看到一队人马正在歇息,似乎刚刚远道而来。 看他们的仪仗,庾逸不由地心下一惊。 他匆匆入府,只见庾朴正在与人寒暄,见了他前来,忙道:“殿下方才还问阿逸去了何处,这不就来了么?” 庾逸看去,正是司马隽。 见礼之后,庾逸问:“子珩怎突然来了?” “说起来,我是追着伯悠来的。” “哦?”庾逸讶然:“不知所为何事?” 司马隽并不着急,只道:“稍后与伯悠细说。” 庾朴见状,心领神会。和颜悦色地对庾逸道:“阿逸可还未用膳?你替我做东,陪殿下一道如何?我还需到公廨去处理些事务。” 庾逸应下。 待庾朴离去,他引着司马隽到膳堂去。 “说起来颇有些遗憾,”一边走着,庾逸一边道,“闾丘颜抓住了,孙女君却走了。想来,功成身退,是她的夙愿?” 说起孙微,司马隽一下沉默起来。 “子珩以为,若是孙女君见着了闾丘颜,她会如何?”片刻,庾逸忽而问道。 “自是杀之而后快。” 司马隽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让庾逸有些震惊。 “没想到孙女君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决心。” 司马隽望着庭院外的天空,道:“可惜她不是个男子,否则,该是个杀伐果决的将军。” 庾逸想起孙微方才的模样,虽是农妇打扮,目光中的机敏却一点也遮掩不住。他没答话,只淡淡一笑。 “伯悠怎的突然说起夫人?”司马隽忽然问。 “忽而想起罢了。子珩最近有她的消息了么?” “没有。”司马隽淡淡地说。 庾逸看着他,问:“子珩今日刚到历阳?” “正是。” 庾逸颔首:“可我听闻今天早晨有人在市口看见了府上的邓司马。” “邓廉?”司马隽道,“想必是看花眼了吧,他一直跟在我身旁。” “想必是。” 庾逸说着话,引他到了堂上。 待仆人们呈上饭菜,庾逸才问:“子珩方才说有事找我,不知何事?” “是关于闾丘颜,”司马隽道,“我知道伯悠此行是为了桓女君,不过事关闾丘颜,我还是想找伯悠帮个忙。” “哦?怎么个帮法?” “伯悠也知道,太子对闾丘颜的案子颇为上心,令七尉部审理。只是我一来对七尉部不放心,毕竟梁幌和李陌的关系不简单,放闾丘颜一马也并非不可能;二来我对闾丘颜不放心,他诡计多端,如此简单地束手就擒,恐怕还有后手。因此,我打算将闾丘颜交给廷尉。” 庾逸了然:“子珩打算先下手为强,让我先一步接手闾丘颜么?可即便我能押着闾丘颜进京,若太子令我交出闾丘颜,我恐怕也不能不交。” “我自不会让伯悠为难,”司马隽道,“我并非要伯悠押闾丘颜进京,而是希望在进京以前,伯悠就把闾丘颜审了。就在历阳现审,如何?” 庾逸恍然大悟。 “不知子珩要我审什么?” “只消审出南郡公之死就够治他的死罪了,至于别的,若能审出配合他劫走桓女君的京中势力就更好了。” 庾逸徐徐颔首,又道:“可若是闾丘颜不招,又该如何是好?” 司马隽目光沉下:“我只给他一日,是因着太子要这罪状;若他不招,我便亲自动手了结了他。” 庾逸一惊。 “太子要活口,子珩忤逆他,恐怕会被降罪。” “若被降罪,我无话可说。”司马隽道,“太子对闾丘颜并不了解,我却知道这祸害留不得。” 庾逸看着他,片刻,道:“子珩是对七尉部不放心,还是对太子不放心?” 司马隽不置可否,只道:“伯悠,我问心无愧。” —— 夜里,孙微收到庾逸的亲笔信,信中将司马隽所言悉数呈来。 阿茹吃了药,已经好些了。 她披了件衣裳坐在一旁,看孙微眉头紧锁,问:“怎么了?” 孙微并不瞒阿茹,只将庾逸的信交给她。 阿茹看完,很快明白过来。 “殿下竟然在历阳?” “正是。” “如此说来,我今日望见的人,果真是邓廉么?” 孙微吃了一惊。 “你望见了邓廉?”孙微忙问,“何时?” “也不知是不是他,”阿茹道,“今日你走后,我突然被外头响动惊醒。我放心不下,就起身去看,发现是隔壁家的衣杆子被风吹倒了,衣裳落了一地,那主人家骂骂咧咧的。我这才察觉你并不在家,于是匆忙出去寻。我知道你大约是出去寻郎中了,可是路途太远,我走不动。正是无助之时,我忽而瞧见个身影,与邓廉十分相似,连忙追上去,却正好遇见了驾车经过的庾公子。等我和庾公子说明缘由,再去寻,已经不见那个身影。”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约见(上) 阿茹说罢,有些讪讪:“我先前觉得我必是看走眼了,故而不曾告知你。可你现在说,殿下已经到了历阳,那我今日是不是看走眼,可就未必了。” 孙微沉吟片刻,道:“庾公子的信上说,殿下午时才到历阳的,而你去寻我却是早晨。他那时应当尚未入城,故而你确实可能看走了眼。” 阿茹想了想,道:“我那时病得厉害,头晕目眩的,看错了也不稀奇。不过你怎知,邓廉不是先殿下一步到了历阳呢?” “也无不可能。”孙微道,“不过此事并非紧要。这信上说,殿下是因着闾丘颜而来的。” “说起闾丘颜,你早前还忧心殿下会放松警惕,放虎归山。”阿茹道,“如此看来,殿下实则早有准备。在殿下这个局里,闾丘颜怎么都是死,不过是要太子交代个能服众的罪名。既然如此,便不必你出手,你也就不必去了吧?” “自是要去的。”孙微却斩钉截铁道。 她边说着,边给庾逸回信,请他仍照着此前的约定接应她。在审问前,她仍想见闾丘颜一面。 —— 褚越的船如期而至。 为免节外生枝,船是夜里靠的岸。 庾朴特地下令打开城门,褚越连夜将闾丘颜押入州府,桓令仙则被送往庾朴的家宅。 孙微一整日都在家里等着,好不容易等来庾逸的人。但来人却并非来接她,而是带来了庾逸的回信。 信上说,闾丘颜才入城,司马隽就令人将他押到了狱中,与庾逸一道开审。他暂且找不到让孙微独自见闾丘颜的时机,故而请她在宅中等候,稍安勿躁。 孙微知道有司马隽在,自己是断然不能出现的,于是依言等着。 可她从夜里一直苦等到天蒙蒙亮,眼看着三个时辰过去了,庾逸那边仍然没有消息。 “莫不是庾公子食言了?”阿茹忍不住道,“否则怎会连个信也没有?” 孙微摇头:“你忘了殿下也在。庾公子忌惮着他,小心些也是寻常。” 直到将近天明之时,庾逸终于让人带了一封短信过来。 信上说,闾丘颜必死无疑,愿她静候佳音,切莫以身犯险。 孙微看了一会,忽然了悟。 庾逸确实食言了。他并不想让孙微去见闾丘颜。 “看来,庾公子不好糊弄。”阿茹道,“你早前跟他说要向闾丘颜问话,而庾公子却猜到你动了杀心,故而设法阻拦。依我看,何不就让殿下和庾公子来了结闾丘颜?” “我就是不想让殿下来动这个手。”孙微将信烧了,神色严肃,“动手就是抗旨。眼下,殿下与太子已是生隙,出了这等事,只会更坏。” 阿茹听了这话,神色复杂:“事到如今,你还在帮着殿下。” 孙微望着将要燃尽的油灯,道:“我能帮得上的忙不多了,这兴许最后一回。” “那何不将这顾虑告诉庾公子?”阿茹无奈地问,“兴许庾公子愿意帮忙。” 孙微摇摇头:“要说服庾公子并不容易,他何尝不是个固执的人?眼下,你我只能靠自己。” 她说罢,给庾逸写了回信,教他安心,自己仍会好好待在居所之中。 而另一头,她和阿茹打算照着原本的设想行事。 阿茹拎了把剑就出了门。 不久后,她回来说:“人已经到了。” —— 孙微早前并不知会巧遇庾逸,故而为了接近闾丘颜,只能找到能进州府的人脉。 街口停着辆马车,孙微径直上去。 车帏掀开,里面坐着一位妇人。 “庾夫人有礼。” 闭目养神中的庾氏缓缓睁开眼,眼神中满是疲惫。 “我还以为你要爽约了。”她道。 “我要接近闾丘颜不容易。今日使了别的法子,不料行不通,还得要夫人出面。” 庾氏冷哼一声:“你我都是要闾丘颜的性命,整个历阳城,没有谁比我更能帮你了。” 孙微道:“我亦有我的顾虑。毕竟桓女君回来了,我怕夫人会因着她心软。” “就是因着令仙回来了,我才更要闾丘颜的性命,”庾氏深吸一口气,低低的声音里透着阴森:“她怀了闾丘颜的骨肉,想以此为挟,让她舅舅和表兄设法帮助闾丘颜脱身。何其荒谬!定是那闾丘颜唆使她如此。” 听得这话,孙微心中亦是一惊。 她问道:“既如此,夫人还要闾丘颜的性命么?他可是孩子的父亲。” 庾氏咬牙道:“我阖家上下因此蒙羞,如此卑贱的父亲,没有也罢。” 孙微没有再说什么。 庾氏打量了她一眼,问:“我看太妃一介女流,莫非还藏了杀人的手段?” 孙微淡淡道:“夫人杀人,亦从来不必自己动手,不是么?” 庾氏没答话。 二人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庾氏的一名心腹仆从回来了。 他禀道:“如今是庾公子和豫章王在审闾丘颜。小人倒是可设法支走庾公子,可豫章王就难办了。” 庾氏看向孙微:“如何?” 孙微寻思片刻,道:“此事,我自会处置。” —— 孙微给司马隽写了一封亲笔信,约他在城西一见。 信送出去之后,孙微觉得心中没什么底气。 毕竟她不辞而别在先,司马隽兴许还在生气,并不愿意见她。 故而在信中,她并没有写什么明确的借口,只说是有要事当即告知。 临别前,阿茹看着她,忍不住问:“你真的要见殿下么?他见了你,还能让你走?” “我会见机行事。”孙微道,“他只要到场,我至少可拖延半个时辰。你放心,世子大约还在生我的气,即便见了我,只怕也不肯留我下来。” 阿茹将信将疑:“那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完,赶紧来救你。” 孙微思索片刻,叮嘱道:“此事,我不求快,但求稳。其一,你若得手,只要平安脱身便是,不必惦记我。其二,若是你潜入州府,见殿下并未离开,这事情便作罢,不可擅动。闾丘颜交给他来收拾,你赶紧寻了时机回住处来寻我,记住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约见(下) 庾氏对孙微一应要求皆是照办,给她留了一辆马车和车夫。分开后,孙微让那车夫载前往约定见面的书院。 那书院,离西城门不远。 孙微出发的时候,天色还早,历阳城才刚刚清醒。守城的军士打着哈欠,懒懒散散。路上,只有城外的农人挑着瓜果蔬菜进城,书院前的行人不多,尚算清静。 孙微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路口,自己下了车,走进了书院对面的巷子,藏在暗处。 她心中一直忐忑着。 可转念之间,又不禁反问自己,究竟忐忑些什么? 她自认做得没错。她离开,对谁都好。可庾逸说,司马隽有些气恼,好似她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莫被他骗了的才好。 孙微暗暗对自己说。即便见了司马隽,也该是理直气壮的。 再者,就算他生气,难道还能拿她如何? 杀了她么? 反正在太后那里,她已经是该死的了。 又不是没死过。心里一个声音道。 孙微给自己鼓着勇气,朝书院那边望了望。蓦地,她想起临别前那日,司马隽看着她的眼神。 ——我会保护夫人。 心似乎被什么拧着。 她那时想对他说,她不需要他的保护。 孙微待在巷子里,独自思索着。 直到等了近三炷香的工夫,她知道,自己着实自作多情了。 司马隽并没有出现。 信是庾氏令人暗地里送出去的,不会有差池。 司马隽不出现,便是不想见她。 孙微又再等了等,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已经不能再等。 更何况,等下去也白等。 司马隽既然没有来这里,便没有离开州府。 照着她和阿茹的约定,阿茹应该已经回到了住处,而她也应该前往驿站和阿茹见面。 正要往马车走去,孙微忽听城门那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似是正往这边而来。 听到动静,路人忙闪到一边。 孙微也跟着行至道旁,朝西门眺望。 不多时,只见一队人马正从城外疾驰而来,只见衣装齐整,还带着仪仗,透着一股威风凛凛之气。 周围人都在议论着,猜测这是何人。 孙微看清仪仗之时,只觉心头一沉,竟是东宫! 这是撞到刀口上。 她猛地转过身,低下头,设法没入人群中。 可毕竟道上的行人还不多,她只能闷头往前走,一心盼着方才没人发现她。 但当下时辰太早,街上的商铺还未开门,可藏身的巷子也一时走不到。没多久,那队人马在孙微的身旁身旁经过,马蹄声如雷贯耳,好似从她脑后压来。 突然,旁边一处宅子的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进去。 孙微细小的惊呼声被淹没在隆隆马蹄声中。 晨曦之中,她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司马隽。 外头的马蹄声疾驰而过,待喧嚣散尽,司马隽终于松开了手。 孙微站直了身子,背贴着门背,一动不动。 二人离得很近,孙微几乎能触到他呼吸的气息。 “你说有要事告知我,是何事?”司马隽低低问道,不紧不慢。 孙微只觉脑子一阵空白,方才的盘算竟被忘得一清二楚。 她咽了一下喉咙,少顷,指了指外头,道:“太子来了。” 司马隽仍看着她:“我知道。” 孙微一时说不出话来。 四周寂静,隔着门板,她能听到路人走过的脚步声。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几分局促,想开门跑出去,司马隽却道:“莫往街上走,随我来。” 说罢,司马隽转身往屋子里去。 孙微踟蹰片刻,默默地跟上。 这是一处临街的民房,穿过小小的前院和屋子,到了后院。 什么人也没有,司马隽开了后门,带着孙微走进了巷子。 他左弯右拐,没多久,沿着墙根的窄路出去。 面前豁然开朗,他们竟是到了闹市。 司马隽领着孙微,转身又走进了巷口外的一处茶舍。殷闻已经在茶舍里等候,见司马隽和孙微来到,他略略行礼。司马隽并不多言,径直上了二楼,入了雅间。 他四下里看了看,对孙微道:“此间甚是安全,你可以待到想离开为止。” 孙微怔了怔,道:“妾……” 司马隽却接着说:“你要去何处,告知殷闻,他会为你安排。若要离开历阳,他会去寻可靠的车夫船夫。你若是不想教我知晓去了何处亦无碍,便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计议,如此,我便不会知晓。” 司马隽简短地叮嘱完之后,转身就要走。 孙微怔忡片刻,忽而道:“世子且慢。” 司马隽顿住脚步。 孙微上前,看着他:“闾丘颜……” “阿茹不在此处。”司马隽打断,道,“她去找闾丘颜了,是么?” 孙微蓦地睁大眼睛。 “太子已经到了历阳,我须即刻回去。”司马隽淡淡道,“你既然决定要走,便不必再问。” 孙微默然,少顷,深吸一口气,道:“是妾逾越了,殿下快去吧。” 司马隽仍面色平静,“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孙微快步行至窗边,看司马隽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重新再见,他们仍旧没有道别。 他甚至无意质问任何一件事。 兴许这样的结局便是最好的。 心忽而变得空落落的。 孙微觉得自己该如释重负,可不知为何,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她听到身后响起了敲门声。回头看去,只见殷闻端着茶盘进来。 “这茶舍今日不营业,太妃可在此稍作歇息,有事吩咐在下去做就是。”他恭敬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妃,”孙微道,“殷校尉不必再与我客套。” “如此也好,”殷闻笑笑,“女君还这般年轻,却要被称为太妃,在下总觉得不妥。” 孙微亦淡淡笑了笑。 心中明白,殷闻能说出这番话,必是得了司马隽的吩咐。 她如今,与从前一刀两断,再不必在任何人面前假装鲁娴。 至于闾丘颜,司马隽既然来见她,那么阿茹便有机会动手。 只盼她得手了。 “我和阿茹约在城外见面,不知殷校尉可否送我过去?” “遵命。”殷闻道,“不知女君可要远行?” “正是。我要离开历阳,阿茹应该正在等我。” 第三百五十三章 暂驻(上) 殷闻颔首:“女君可知晓,如今这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女君的悬赏令,今晨开始,城门对出城之人严加盘查,比往日更甚。” “故而我须殷校尉帮忙。”孙微道。 殷闻想了想,道,“这茶舍,殿下做了十全的安排,女君留在此间可保无虞。稍后在下派人去城门处蹲着,待得城门守卫松懈,在下再送女君出城。” 孙微思来想去,这法子应当是最可靠的。 “可我先前与阿茹约定,在城外落脚之处相见。我留在此处,她却不可得我的消息。” “此事好办。”殷闻道,“在下可遣人去给阿茹送信,让她安心。” “那便有劳殷校尉。”孙微道。 殷闻得了应允,便赶紧去办。 可没多久,他就折返了回来。 “殿下的人将阿茹送到了此处。”他对孙微道。 孙微讶然。不多时,只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阿茹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官府杂役的衣裳,一看就是在州府里换上的。 “你怎来了此处?”孙微忙问。 阿茹却不答话,只问她道:“殿下可为难了你?” 想到司马隽离开时的背影,孙微只摇摇头,道:“不说这些,你那边如何?” 阿茹叹口气,道:“他虽戴着镣铐,倒是还能施展一点拳脚,我只堪堪给他腹上一刀。才下手,太子突然来了,我只能先逃命,却不知是否刺死了。” “你怎到了此处?”孙微问,“是殿下的人发现了你?” 阿茹有些讪讪,觑了旁边的殷闻一眼:“别人倒是不曾,可闾丘颜和邓廉认出了我。” 孙微愣了愣。 邓廉能认出阿茹,她尚且能理解。可闾丘颜…… “闾丘颜还认出了你?” 阿茹点点头:“我动手时蒙了面,可他竟知道我是你派去的。他说让我向你问好,还说若他大难不死,必定会设法来寻你。” 还有这种事。 孙微确定这件事除了她和阿茹以及庾氏之外,不会再有人知晓,那闾丘颜竟是认出了阿茹。 想来,经过前面几番交手,他已经知道这世间究竟谁最迫切要他的性命。 此子何其可怖。 “你可跟他说话了?” “自是没有,”阿茹道,“我知道此人诡计多端,不闻不问是最好的。” 孙微了然,又问:“邓廉又是怎么回事?” “我出了牢狱,旋即到旁边柴房里,换上了庾氏的人留下的杂役衣裳。可那时,太子已经到了,州府里里外外尽是戒备,只许进不许出。我一时情急,突然看见了邓廉,只有找他相助。” “邓廉知晓是你动的手?” “我才离开牢狱不久,狱卒就发现闾丘颜被刺。那时州府上下乱做一团,邓廉稍加猜测便知道了。” “那他仍助你逃离了?” “正是,事发突然,若没有他相助,我恐怕现在还跑不出来。” “那真是万幸,”孙微松一口气,“能出来就好。” 阿茹却有些不痛快:“只是他那张嘴当真说话难听。他说你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去州府杀人。我不爽快,骂他不知好歹。你已经身负悬赏令,还处处替殿下着想,上天下地也找不出第二人。” 孙微有些无奈,道:“你跟他置气做甚,邓廉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么?他也是担心你我危险,才一时说了重话罢了。” “谁要他担心。”阿茹嗤之以鼻。 孙微拍拍她的手,心中愁云密布。 正说话间,外头又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唤殷闻。 殷闻出去了一会,回来时,神色严肃。 “闾丘颜在牢里被刺,太子当即令刺史封城,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殿下方才派人来知会,不可让女君出去。” 说罢,殷闻朝阿茹瞟了瞟。 “是我动的手,怎么了?”阿茹旋即挺胸抬头道。 殷闻赔笑拱手:“阿茹威武,威武。” 孙微却问:“闾丘颜如今是死是活,殷校尉有消息么?” “据说吊着一口气,还活着。”殷闻道,“本来不救也就死了,可偏生太子下令要救,听闻颇为强硬,将城里的郎中都找去了。如此一来,就难说了。” 阿茹气道:“那闾丘颜是个什么妖怪,三番几次地死不掉,如今还有太子保他?真教人气不过。” 孙微沉吟不语。 阿茹又道:“他既然未死,那么州府上下都知道是我行刺,对么?” “你放心,闾丘颜只会说是我。”孙微说罢,问殷闻,“不知殷校尉以为,当下我该如何应对?” “当下之势,此间虽可暂避,可若要过夜,却是不安稳了。”殷闻道,“若是要过夜,兴许要换个地方。。” “殷校尉说的是。”孙微沉吟。她和阿茹已经出不得城,回到那处借宿的农家也不可行了。 “如今殿下因闾丘颜之事,一直待在州府里,他在四方馆的居所则空着。那里无人敢查,在下以为,女君住到四方馆,反倒是安全的。” 孙微一怔。 阿茹看了看孙微,又瞪一眼殷闻:“殷校尉这主意不妥。女君如今与殿下已无亲无故,岂能不明不白地住到殿下的居所里?” 殷闻苦笑道:“在下知道委屈女君了。可是非常之时,也只有这屈就之法。” 阿茹不语,又瞥向孙微。 殷闻也瞥着孙微。 孙微思索片刻,问殷闻:“不知殷校尉这提议,殿下晓么?” 殷闻眼珠子转了转,道:“殿下并不不知晓,是在下的主意。若是女君无异议,在下自会去跟殿下提。殿下深明大义,想必会答应的。” “多谢殷校尉好意。我已经是戴罪之身,若是在四方馆被人认出来,殿下难保被牵连,这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所以我不能答应。不知殷校尉可还有别的办法?” 殷闻干笑一声。 “女君说的是,”他叹口气,“那就只好委屈女君,随在下去另一处屋舍暂住。” —— 殷闻所言暂住的屋舍,实则是两处不同朝向的宅院。两宅院背靠着背,大门分别开在不同的巷子,看似毫不相关,实则中间有一道暗门相通。 “这两宅院的屋主是同一人,当年,听闻是因着妻室和妾室有隙,故而索性分开两处住,中间开了道门让自己好进出。如今屋主已经离开历阳回乡了,这两处宅院都是空置,女君可任选一处居住。若是有官府来查,女君可以从这暗门到另一处宅院里暂避,可保无虞。” “如此甚好。”孙微颔首。 阿茹好奇地将那道门合上又打开,道:“这机关倒是别致。殷校尉不是刚从广州回来么?如何这么快找到这宅子?” 殷闻陪笑道:“却不是在下的功劳,是别人找的。” 正说着,宅子的管事端了茶过来,笑问:“邓公子最近忙碌么?怎的好几天没来了。” 阿茹眨眨眼,问:“什么邓公子?邓廉?” 第三百五十四章 暂驻(下) 殷闻赶紧打发了管事下去,对孙微道:“阿茹说得不错,正是邓司马找的。” 阿茹讶然:“邓司马真有能耐,也不过两天就找着了这么好的宅子。” “这是自然。”殷闻干笑一声,随即对孙微说,“不知女君还有什么吩咐,要是没有,在下就先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孙微颔首,和气地说:“有劳殷校尉了。若是殿下没有特别的吩咐,殷校尉今日就不必过来了。当下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殷校尉是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将,总是有人盯着的。” “在下知晓。”殷闻回,“等明日寻了时机,在下再过来。” 孙微谢了殷闻,让阿茹送他出门。 二人离开之后,孙微在宅子里走了走,一边熟悉周围,一边想着心事。 昨夜一宿未睡,今日过得尤其漫长。 太子的举动并不寻常。 他此时突然造访,显然是为了闾丘颜而来。 可闾丘颜如今不过是阶下囚,有什么可图的? 她立刻想到了李陌。 庾逸说太子曾亲自去廷尉审问李陌,不知李陌究竟对太子说了什么? 阿茹回来了,她神神秘秘地拉着孙微道:“不得了,我发现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孙微笑问。 “我看着殷闻不对劲,提起邓廉,总是遮遮掩掩的。于是。我方才向那管事套了一番话。”阿茹道,“你可知,原来这房子,邓廉已经租了一个月,他竟是一直在历阳!” 孙微愣住。 “当真?”她问。 “我看那管事老实得很,不至于在这等事上撒谎。”阿茹道,“自从我们和他分开后,他亦不曾离开过历阳。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生病那日出去寻你,曾看见个身影与邓廉十分相似。想来,那就是他本人无疑。” 孙微蹙起眉。 只听阿茹继续道:“你想不到么?他兴许是故意引我去找你的,只不过路上正巧遇见了庾公子。他分明就是知晓你我在何处,换言之,殿下一直知道你在历阳!你再想,邓廉为何备下这宅子?他身上可没有罪名,不必东躲西藏的。这不就是怕万一出事,让你有个藏身之处么?” 孙微抬眼,看了看她,神色平静。 “你想说什么?”孙微问。 “唉,你这人的心是用什么做的?”阿茹叹了口气,“世子怕被你发现,让一个王府司马偶偷摸摸地跟了你一个月,还替你张罗了许多后路,你却说那又如何?这样的男子,有如此身份地位,有如此样貌气度,有如此细腻心肠,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人?” “你想多了,”孙微淡淡道,“殿下不过想知晓我要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番心思。” “殿下对你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么?”阿茹撇了撇嘴,“他看你的眼神分明就不一样,还有那一声声夫人,喊得多顺口,就跟喊自己夫人似的。” “胡言乱语,日后这等话,不可再说。”孙微回身往卧房去,“如今你我自身难保,还是多想想如何活着离开历阳才是。” 阿茹跟上她,道:“你却不必担心,殿下岂不知你的心思,说不定已经替你张罗好了。” “我是戴罪之身,于谁都是个负累,这条路只能自己走。” “你不曾问他,怎知你是他的负累呢?” 孙微顿下脚步,回头看她。 阿茹知晓她的意思,忙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反正错过大好姻缘的又不是我。” 孙微不理她。 “你且记住,只有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于我而言,这辈子就圆满了。” 阿茹觉得好笑:“你怎会想着所有人?天上的神仙才有这想法,莫非你来报恩的?” 报恩么? 孙微望着屋檐外的天空,自嘲一笑,没有说话。 —— 州府里,太子还在因着闾丘颜遇刺一事怒气冲冲。 庾朴在府中进进出出,但仍没有孙微的消息。 太子在等候中愈发烦躁,他将司马隽叫到屋里,斥责道:“我让你将闾丘颜押送进京,谁让你私底下审的?” “臣并非私下,而是请廷尉左监审问。闾丘颜在廷尉那里还有一干旧案未结,臣以为,由廷尉先审,并无不妥。殿下若不放心……” “我说过要让七尉部审!”太子将司马隽的话喝断,“我是太子,还是你是太子?你可知这是抗旨!” “臣不敢。” “这天下还有你不敢之事?”太子指着他。 赵通赶紧劝道:“殿下消消气……” “退下!”太子一挥手,将赵通手中的茶水打翻。 赵通不敢多言,忙领着一干内侍行礼退去。 太子长吸一口气,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司马隽,少顷,坐回榻上。 “还有太妃……还有那叫孙微的女子。”太子道,“她刺杀闾丘颜,也是你指使的?” 司马隽道:“太子明鉴。若是臣想杀闾丘颜,他到不了历阳,早在广州之时就已横死。” 太子对此倒是没有质疑。 “那么孙氏是怎么回事?怎能刺杀闾丘颜?” “请太子明鉴。孙女君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帮她说话。”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太子冷哼一声:“以你之意,是说闾丘颜在胡说八道了?他与那孙氏有何深仇大恨,吊着最后一口气还要诬陷她?” “臣不知。臣只知孙女君不可能刺杀闾丘颜。” 太子看他冷漠的态度,不由得道:“罢了,你我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打从我让你交出北府的兵权后,你就没有好脸色。我堂堂太子,莫非还要看你的脸色说话么?” 司马隽再次拜道:“臣不敢。” 太子冷笑一声:“太后曾说,司马家有你是莫大的幸事,天生将才,战功赫赫,威震八方。是么?你告诉我,这是我之幸么?” “臣不曾变。”司马隽道,“臣自始至终,以报效天下为志。” 太子看着他,缓缓道:“如此甚好。我若要你交出江州和荆州,你可愿意?” 司马隽抬眼看向太子。 这时,只听赵通在外面禀道:“启禀太子,闾丘颜醒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苏醒 太子听到禀报,目光一亮,旋即从榻上起身。 他看了看司马隽,并未追问下去,只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要保闾丘颜么?何不跟来看看?” 司马隽应下,站起身来。 太子往前走几步,忽而停住,回头看他,轻轻一笑:“方才不过是玩笑话,看把你吓傻了。” 司马隽没有说话,跟着太子往闾丘颜的卧房赶去。 闾丘颜是个命硬的,在场的郎中无不感慨。 “命保住了?”太子问。 为首的郎中回禀:“暂且是保住了,不过毕竟受了重伤,兴许会留下病根。全看日后的修养调理了。” “命保住便好。” 太子挥挥手,赵通便将一屋子的人打发出去。 他行至闾丘颜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能起来说话么?” 闾丘颜捂着腹部,艰难地爬起身来。 只这一动作,他已经疼得冷汗直流。 太子倒是不急,端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 司马隽在一旁瞧着,只见闾丘颜下了床,艰难的行至太子跟前,拜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陌跟我提起过你,”太子笑了笑,“说你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自是听说过你。你曾是南郡公的得力干将。说起荆州,第一个提南郡公,其次就是你。” 司马隽听到李陌二字,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闾丘颜拜道:“殿下过奖。” “你先听我说完,”太子继续道:“你弟弟是个聪明人。他发现我手上有北府的令牌,却无领兵的自己人,于是他向我举荐你。他太过聪明了,竟然句句说到了心坎上,似乎能洞察我的想法,教我有些害怕,于是,我给了他小小的惩罚。” 他说罢,让赵通呈上一个锦盒,而后将那锦盒扔在闾丘颜跟前。 “打开看看。” 闾丘颜颤抖着打开那锦盒,随即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司马隽看见了,那锦盒里是两根血淋淋的手指。 “人还活着,哭什么?”太子问。 他等了等,只见闾丘颜虽然消停了,却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指尖浸满了血。 “还撑得住么?”太子问“我的话只想现在说,你若撑不住,兴许就听不见了。” “臣无碍……” 闾丘颜再度爬起来。 “李陌的提议我很喜欢。我令你为镇北将军,代行北府都督之职。” “殿下!”司马隽当即道,“闾丘颜狼子野心……” “住口!”太子仰起头看他,“我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司马隽与他对视片刻,行礼退回。 “当下之势,你都看到了。”太子转过头,继续对闾丘颜道:“我用你,朝野皆疑虑重重。为今之计,我只有暂且将令弟扣下。你若是犯错,李陌便失一根手指。手指无了就是脚趾,脚趾无了就割他的肉,剜他的心。他的性命,全看你办的事如何,知道了么?” 闾丘颜匍匐在太子脚边,虚弱地一下一下磕头:“臣遵旨,臣遵旨。” 太子露出个满意的笑。 “叫郎中进来,别让我的镇北将军死了。” 赵通赶紧开门,招了招手,郎中们便鱼贯而入。 太子看着跟前忙碌的景象,回头对司马隽道:“看见了?他不过是条狗。只要握住命门,就可为我所用。” 司马隽冷冷地看了看闾丘颜,道:“臣以为,与虎谋皮,后患无穷。” 太子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冥顽不灵”,拂袖而去。 门外,庾逸在等着消息,见太子气冲冲地出来,匆忙行礼。 太子顿下脚步,问:“我记得伯悠曾说过,怀显太子之死有蹊跷,王仆射兴许掺与其中,对么?” 庾逸低下头,回道:“臣不敢断言,些许疑点,还须彻查。” “怀显太子乃贤人,我不忍他蒙尘。”太子和气地说,“卿随我来,与我细说。” 庾逸应下,他回头看了司马隽一眼,匆忙随太子而去。 —— 闾丘颜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了镇北将军的消息,孙微很快听闻了。 “太子定是疯了。”阿茹难以置信,“如此一来,那闾丘颜日后岂非有了跟殿下分庭抗礼的底气?只恨我竟失手了,未能结果了他。” 殷闻道:“殿下说,太子明日就要回京,那之后城门解禁,女君就能离开历阳了。只是女君须得倍加谨慎。此事过后,女君的悬赏金又增加了,难保没有人专盯着此事,女君日后怕是不好过。” “多谢殿下关心。”孙微问,“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待此间事了,殿下就令褚将军前往寻阳上任。而后,殿下就回京了。” 孙微寻思片刻,道:“烦请殷校尉替妾传个话,待太子走后,妾想见殿下一面。” 殷闻一口应下。 没多久,他从司马隽那边带回消息,说司马隽已经应允。 第二日,太子果然离开了历阳,而城内的巡查也随即撤了。 午后,一辆马车从宅子里将孙微和阿茹接走。 殷闻身为豫章王府的人,大大方方亮出王府仪仗,城门的将官见了,并不敢拦,忙挥手放行。 出了城门,马车便往乡野之中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孙微才下马车,就望见了不远处立在一道小桥上的身影。 她让阿茹留在原地,自己整了整头发和衣裳,走了过去。 司马隽听到动静,转回头来。 目光相遇,孙微暗自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妾才能全身而退。”她行礼道。 “举手之劳罢了,”司马隽道,“听闻女君有话要说,不知是什么?” 听到“女君”二字,孙微稍稍一愣。 上辈子未成婚前,司马隽也曾这么唤她。 那时,一切仍未开始。 他是高高在上的豫章王,她则不过一介凡人,便是仰头也望之不及。 现在亦是一样。 “闾丘颜之事,妾听闻了。”孙微道,“闾丘颜如今得了北府,不知殿下将如何应对?” 司马隽却只看着她,道:“女君用什么身份问我这话?” 孙微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也望着他,道:“妾毕竟与世子共过患难,便以朋友的身份与殿下说话,可好?” 司马隽没答话。 过了一会,他说:“女君早前问过我,太子不会领兵,如何治理北府。如今终于有了答案。太子从我提出去捉拿闾丘颜之时,就已经盘算好这一切。故而他执意让七尉部审闾丘颜,好助其脱罪。” 孙微打量着司马隽,问:“殿下又跟太子吵架了,对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别宫(上) 司马隽收回目光,望向小桥之外的旷野。 孙微知道,这便是默认了。 “殿下,回寻阳去吧。”孙微温声道。 “为何?”司马隽问,“女君不是向来劝我,要设法入内朝么?” “妾错了。”孙微道,“殿下入不得内朝,向来不是殿下的错,而是太子的心魔所致。殿下不必再留在建康受那无谓的委屈。” 司马隽有些诧异。 只见她的神色诚恳,温柔而坚定。 他再次挪开目光,问:“女君还有话要说么?” “有。”孙微道,“太子虽然命闾丘颜为镇北将军,可人事的任命向来在王磡手里。太子是如何说服王磡同意的?” “我猜想王磡还没有同意。”司马隽道,“闾丘颜已经一副濒死之态,要走马上任,尚需时日。前两日那场戏,大约是做给我看的。杀朝廷命官是重罪,太子是让我不得再动闾丘颜。” “就算殿下不纠缠,太子也终归要劝说王磡同意的。” “太子让伯悠开始查怀显太子的案子,女君以为太子要做什么?” 孙微一愣。 她早就知道庾逸手握怀显太子案的证据,这也是庾逸入仕的初衷。 可这个时候提起,显然那是要针对王磡。 “太子要跟王磡交易,以此换得王磡的同意么?” “嗯。” 孙微沉吟,道:“如此一来,庾公子就成了那交易之物。他掀了王氏的丑闻,王磡和太后都不会放过他。” “这些话,我跟伯悠说过。”司马隽道,“可是这是伯悠的心愿。好不容易有了太子的支持,即便是短暂的,他也愿意奋力一搏。” 孙微默了默。 重活一世,许多人和事都变了,唯独庾逸还是当年的那个他。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但总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孙微摇头:“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司马隽看她忧虑的神色,沉默片刻,道:“女君也不必担忧。伯悠若能一鼓作气,将怀显太子的案子一查到底,将王磡打垮,此局可破。” “谈何容易,”孙微道,“殿下可知,当年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个案子?” “我会帮伯悠。” 这话,让孙微更是震惊。 “殿下要帮庾公子为怀县太子昭雪?” “正是。” “不可。”孙微急切地说,“此路九死一生,殿下入局,便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殿下不可留在建康,应该回寻阳去!” 司马隽目光定了定。 “女君既然要走,还管这些做甚?”他淡淡道。 孙微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确是,就算她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朋友,但她也已经不可再像从前那样,坚决地让司马隽都听自己的。 “世子说的是。”孙微平静下来,“妾逾越了。” 司马隽神色平静:“女君离开历阳之后,如何打算?” “妾要去寻个落脚之处,随后将父亲母亲和阿乔接出来。”孙微看向司马隽,“届时还请殿下放行。” “要回安宁去么?”司马隽问。 孙微摇摇头:“广州也不太平,妾不能将家人带向战乱之地。” 司马隽道:“当下建康政局愈发不稳,一旦有变,天下皆撼动。女君要找十全的太平之地,殊为不易。我以为,于你父母和令弟而言,寻阳城可能是这世上最安全之处。” “殿下的意思,妾明白。”孙微道,“可是妾不能再麻烦殿下。” “阿乔是我的徒儿,我照顾他和他的家人,乃是理所当然,与女君并无关系。” 孙微望着他,没答话。 司马隽继续望着远处的树木,道:“这马车而后会将女君送到码头,那里有船,会将女君送到湓城。先王在湓城亦有一处别宫,乃是我巡营时的居所。只要我不在,那别宫便无人居住。我让殷闻陪女君一道去,女君便在那里暂住。” 孙微摇头:“妾自会寻去处,不必世子帮忙……” 司马隽打断:“我说过我会照顾阿乔的家人,其中,自然也包括女君。女君如今并无安身之处,照着我的法子做就是最好的。” 孙微仍坚持:“世子的好意,妾心领了。不过大可不必如此,妾可寻找安身之处。” “只怕这由不得女君。”司马隽严肃道,“上回女君在历阳,光是出门买个药就差点被抓了,若非邓廉跟着,引来伯悠相助,女君只怕当下连性命都丢了。女君莫忘了,朝廷重金悬赏女君的人头,想领这赏金的人,只怕到处都是。” 他倒是彻底摊牌了。 孙微知道他说的这些,并不是在吓自己。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道:“那日之事,妾还想请殿下解惑。殿下为何让邓廉跟着妾?” “女君不辞而别,倒是理直气壮了。” “妾为何不辞而别,殿下莫非不知道么?” “我知道,可是我难道连你一个人也保不住么?” “妾说过,妾信不过殿下。” 司马隽冷下脸:“上回我还被你这话唬住了。如今看来,你再信不过,我也比你强。” 孙微瞪圆了眼:“如此说来,妾若非要自己走,殿下莫非还要拘了妾不成?” 司马隽不紧不慢道:“我自不会将你如何,不过阿茹已经在我手中,女君只能自己走。” 孙微愣住,旋即朝自己乘坐的那辆马车看去。 阿茹已经不在那里,只有殷闻脸上赔着笑,朝她遥遥拱了拱手。 孙微不可思议地看向司马隽,又急又恼:“殿下这般行径,恐非君子!” “女君说过,以小人待小人,以君子待君子。”司马隽道,“女君非君子,我自也不是。”我不想阿乔没了阿姊。让女君暂住别宫,实乃非常之举。女君若要出门,记得提前跟殷闻说,让他安排妥当。我并非要拘着女君,等风头过了,无人再惦记那纸悬赏令,女君便可自去,我悉听尊便。” 孙微知道司马隽已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当下是插翅难飞了。 她仍瞪着她,好一会,道:“那要等到何时?” 司马隽徐徐道:“我自会告诉女君。”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别宫(中) 孙微心不甘情不愿的地跟着司马隽回到了马车前。 里面空荡荡的,阿茹果然已经不在了。 “女君放心。”殷闻在一旁道,“阿茹当下就在船上,正等着女君过去。” 孙微不理他,径直上车。 才坐好,她听到一名侍从对司马隽道:“殿下,是时候了。” 司马隽应下,回头对孙微道:“我恐怕被人跟着,就不送你上船了。” 孙微冷冷道:“殿下何不将殷闻也一并带走?” “殷校尉会一直跟着女君,他奉命行事,还请女君勿为难。” 孙微转开头。 司马隽又向殷闻交代了几句话,道:“我走了,这边你好生照料。” 殷闻道:“殿下放心。” 孙微听着这话不对,忍不住转过头来问:“殿下不去寻阳?” “我要回京。”司马隽道。 孙微心头一沉,皱眉道:“妾方才的劝都白劝了么?殿下为何不回寻阳?” “我还有些事,不可放下。”司马隽道。 孙微还要说话,司马隽道:“莫非是女君盼着我同行?” “……” “殿下多虑了。”孙微随即道,“妾不过是要提醒殿下,莫再与太子争执,莫再招惹祸事。” “知道了。”司马隽的唇角微微弯了弯,继续对殷闻道:“你告知余宽,待建康事毕,我便过去。” 殷闻应下。 司马隽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 一队人分作分做两路,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孙微坐在车上,望着司马隽远去的身影,只觉心神又变得恍惚不对。 —— 江边的船上,阿茹果然已经在里面等候。 她颇为气恼,见到孙微就嚷起来:“那邓廉简直是个山匪头子,他竟然缚住我的双手双脚!” 孙微不解:“你竟打不过他?” 阿茹更是气得满面通红:“那蛮子的气力比我大那么多,我打不过他有甚奇怪!” 孙微只得拍拍她的肩头,安稳道:“罢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你与一个武夫计较什么?日后遇到这等事,先好好说话,不可急躁。否则伤了自己,岂非吃亏?” 阿茹“哼”一声:“他要绑架我,难道我也与他好好说话?” “你与邓司马也无大仇大怨,他前番还帮了你脱身,怎不能好好说话?”孙微道,“他不过奉命行事,你也知道他并无加害之心,对么?” 阿茹又“哼”一声,却不再说话。 她看了看孙微,道:“如此说来,你也答应去寻阳了?” 孙微叹口气:“殿下手中还有我父母和弟弟,我不答应还能如何?” 阿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道:“既如此,我倒觉得,你不若就一直留下来算了。你也说殿下对你并无加害之心,你若愿意从此跟着他,他必定……” “不必再说了。”孙微道,“我虽当下答应去寻阳,日后还是要离开。” 阿茹很是错愕:“为何?你不过是要找一个安稳之处,哪里能比殿下身边?” 上辈子的刀光剑影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孙微望着敞开的舱门,缓缓道:“便是我在他身边,才不会安稳。” —— 另一艘大船上,庾逸听闻司马隽登船,赶紧迎上来,问:“子珩将孙女君送去了何处?” “送去了安稳之处。”司马隽道。 庾逸看着他:“你不愿告知我?” “那里越少人知道越好,请伯悠谅解。” 庾逸了然,笑了笑,道:“子珩何须对我这般戒备。我若能将女君带走,子珩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司马隽边走边道:“伯悠误会了。我一视同仁,并非针对谁。” “是么?” “是。” 待入了船庐,司马隽令众人退下,道:“太子让伯悠查怀显太子的案子,伯悠是怎么想的?” “自是要查的。” “若太子中途和王磡握手言和,将伯悠卖了,伯悠又当如何?” 庾逸神色淡然:“我不能因着并未发生的事,而放弃这次机会。” 司马隽看着他,道:“伯悠时而聪明绝顶,时而愚不可及。” 庾逸并未生气,只道:“我以为聪明和愚笨,本就只有一线之隔。子珩亦然。” 司马隽看着他:“我若早知道伯悠这般不惜命,还不如当初将伯悠留在衡山上。腿虽然会瘸,但至少留着一条命。” 庾逸道:“子珩,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已经很知足了。” 司马隽沉默片刻,道:“我不会拦着你去查这案子,但我想请你查慢些。” “此话怎讲?” “我需要时日。”司马隽道,“你可知卓竞南下广州,不仅抓了闾丘颜,还一并抓了梁温。” 庾逸点头道:“有所耳闻。” “那么你应该不知道,太子昨日向我要梁温,我已经把他放了。” “放了?”庾逸诧异,“梁温可是闾丘颜的得力干将,为何放了他?” “放他回去抢广州刺史之位。”司马隽道,“听卓竞说,去年南下作乱的三仙教众已经被收编入州兵,效忠于闾丘颜。在短短一年里,广州俨然成了闾丘颜的老巢。梁温是闾丘颜的人,回去仍有号召力。只是另一头,朝廷的旨意已经发出,王磡要王治接任广州刺史。梁温手握实权,二人碰在一起,必有一场恶战。” 庾逸自是没说过这事,但听完之后,也仍旧疑惑:“此二人的恶斗,与我查案有何关联?” “有关联。此二人的恶斗最终会变成太子与王磡角力。只要他们斗得够凶,太子才更有除去王磡的理由,那么怀显太子案才会成为太子的利器。也是因此,伯悠就不会被太子出卖掉。而在内斗开始以前,伯悠须得在暗中慢些查,现在还未到伯悠着力之时。” 庾逸恍然大悟。 “子珩足智多谋,让人佩服。难得子珩会为我出谋划策,我感激不尽。” 司马隽道:“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庾逸不以为忤,想了想,道:“只是,除掉王磡并不容易。太子行事向来最讲中庸,不肯轻易杀伐。莫非经过此番内斗,他便会下定决心么?”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别宫(下) “太子之所以讲中庸,乃是因为压抑多年,无能为力。他早已想除掉王磡,只不过无人相助,他不敢走向这一步,”司马隽道,“故而,你我需得推着他走这一步。伯悠的证据,须得一击命中,让人不得翻身才是。其次,你我还须得一人相助。” “谁?” “李陌。” 庾逸讶然。 司马隽继续道:“太子如今听不进你我的话,可他却能听李陌的话。伯悠可知,李陌如今在何处?” “李陌本该在廷尉。可若是果真如子珩所言,太子为了要挟闾丘颜,囚禁了李陌,那此人应该已经被带走。此事,我须得回去打探一番。” 司马隽点点头:“此人至关重要,就等伯悠的消息了。” —— 湓城就在寻阳城外。 早两年,孙微在寻阳宫小住之时,曾遭遇宫变。那时,她就曾到湓城避难。 湓城的那处别宫,诚如司马隽所言,是他巡营时落脚之处。也是老豫章王避暑和狩猎之地。 孙微一直知晓,只是不曾到访过。 别宫傍着湓水,坐落在山林里。 孙微抵达时已是傍晚。归鸟入林,林中云雾缥缈,教夏日的傍晚也透着凉意。 寻阳宫的总管余宽,早已带着一众宫人在门前等候。 有一阵子不见了,孙微笑道:“余总管有礼。” 余宽只道“女君有礼”,便再无下文。 赶路赶了好几日,纵使孙微鲜少晕船,却也经不住这折磨人的风浪。 最后一日,她是头昏眼花,连走在路上也打飘。 孙微可以察觉余宽的疏远,可疲惫的她却无力顾及这许多。 浑浑噩噩地用了膳、梳洗罢,她终于得以躺下,一觉睡到天明。 阿茹进屋来,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殿下来信了,现在要看么?” 孙微一下来了精神,坐起来。 “何时的信?” “听殷校尉说,刚到。” 孙微忙从阿茹手中接过那封信,拆开来。 信中,司马隽的话语很短。他先报了个平安,而后,说起了与庾逸共同商议的应对之法。 孙微看完之后,只觉震惊。 这办法,大胆而危险,棋路诡谲。但细想之下,处处皆是打在七寸上的阳谋。 找李陌?这果真是他想出来的么? 若放在过去,司马隽若要劝说太子,不就是进宫去跟太子吵一架,最后再闹个不欢而散。 孺子可教。 找对的人说对的话,才是成事诀窍。 闾丘颜要入朝,王磡必定是个障碍。司马隽提议除掉王磡,对闾丘颜百利而无一害,李陌必定是会答应。 心中生出些许宽慰,之前的担忧消散了许多。 她正要回信,可是脑海里忽而浮起司马隽的话。 ——女君既然要走,还管这些做甚? 笔顿住,而后放了下来。 阿茹诧异地看着她从案前起身,回床上睡觉,忍不住问:“你不写了?” “不写了。” “使者还在外面等着,我这就打发他回去。”阿茹道,说吧,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孙微突然将她叫住。 阿茹回头,只见孙微又从床上起来,坐回案前。 “那竖子若无我指点,也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孙微道,“待我写几个字给他。” 平心而论,司马隽的想法很好。 只是孙微觉得,这还不够。 此时,应当找个人去南海挑拨离间一番,才能更快成事。 她不介意当着挑拨离间的小人,可以走这一趟。 写罢,她让阿茹将信交给殷闻,才安心睡去。 —— 十日后,孙微收到了司马隽的信。 他在信中说,李陌已经找到。他设法去见了李陌一面,李陌也已经答应劝说太子除掉王磡。 他还说,李陌的想法和孙微一致,以为要派个人去南海。 不过他提议了另一人,王宽。 看到这里,孙微不禁冷笑。最了解王家的人的,还得是李陌。 王宽一去,整个尚书府和远在广州的王治都会提起心来。 不过如何让王宽去广州? 孙微快速扫到最后,不见法子,却忽而看见信末的最后一句:女君得信后三日,某可至寻阳。 司马隽要过来了?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还有隐约的笑意,那是阿茹在跟宫人们闲聊说笑。 三日。 她愣了好一会,只觉心头砰砰跳起来。 豫章王府的信使通常是用来送战报的,从健康到寻阳说几日就是几日,一天也不会差。 所以司马隽说的三日,应当就是三日。 殷闻说寻阳宫那头也得了消息,宫里已经开始清扫,准别迎接司马隽归来。 “如此说来,殿下日后是住在寻阳宫么?”阿茹问。 孙微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说:“他是寻阳宫的主人,自然是要住在寻阳宫。” “哦,我还以为你住在何处,殿下就会住在何处。” 孙微继续看着书,仿佛没听到一般。 阿茹又接着问:“他既不在住这里,又为何知会你来寻阳的时日?” “随口说一声罢了,哪有那么许多为什么?我待在这别宫是个秘密,他不来才好。此事,你也不可与人多说。” 阿茹“哦”了一声,却笑嘻嘻地跑开了。 司马隽要回寻阳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这是他继承豫章王的王位之后,头一回驾临寻阳宫。司马隽在江州的威望很高,甚至超过老豫章王。故而得知此事之后,整个寻阳城都透着兴奋,连身在湓城别宫的孙微也察觉了。 余宽一早来向孙微辞行,道是要回寻阳宫准备迎驾之事,主持大局。 孙微自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想起余宽这些日子的疏离,还不曾跟他说说话,于是便客套道:“这阵子多亏总管照拂。殿下问我这别宫待得如何,我总说此间十分舒适,一切都是余总管的功劳。” 余宽谦虚地答道:“女君过奖了。女君是这别宫的贵客,殿下吩咐,在下自当尽力。” 孙微终于知道余宽的疏离因何而起。他是老豫章王的人,怕是也跟太后一般,对她欺君之举耿耿于怀。 心中叹口气,孙微又寒暄两句,便放余宽离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知心(上) 日子平静地过去。 三日后,孙微正在用晚膳,只听殷闻来禀告,说司马隽下午的时候已经入了寻阳宫。寻阳的百官无不进宫拜见。 “那边传话来,说殿下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孙微停住筷子。 “殿下可说了为何要来?” 殷闻露出讶色,道:“先前阿茹向在下打探了几回,问殿下何时过来,在下以为女君急着见殿下,故而……” 孙微看向阿茹。 阿茹忙将眼睛望向房梁。 孙微按捺下脾气,收回目光,对殷闻道:“殷校尉再派人去寻阳宫说明情形,我这边无事,殿下不必过来。。” 殷闻讪讪,答应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殷闻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孙微如往日一般,用膳之后,沐浴盥洗,又看了一会书,便去睡觉。只不过今天,她入睡很难。在床上翻来覆,无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总是难有睡意。 好不容易睡着了,朦朦胧胧只见,她似乎听见阿茹在说“殿下来了”。 心头跳了一下,孙微倏地睁开了眼。 夜色仍浓,屋子里黑黑的,哪里有阿茹的身影。 原来是梦。 孙微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继续闭起眼睛。 许是夜里睡得不安稳,第二日,孙微醒来的时候,只觉晕晕沉沉的。 她才起身,阿茹走进来,笑嘻嘻地说:“殿下来了。” 孙微怔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确定不在梦中。 她望了望天色,只见已经大亮,于是问:“殿下何时来的?” “就在午夜之时,”阿茹道,“我也是听殷闻说的。殿下说太晚了,不必打扰你。” 孙微想起昨夜自己醒来的事,原来不是梦境。 午夜也算是昨日,倒是说一不二。 “你见到殿下了?” “还不曾。不过我方才出去传早膳,见褚将军也来了,说是要一道去湓城卫。” 孙微不多言,起身梳洗穿戴,而后往前堂去。 堂上不见司马隽,却有个少年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看书。 是孙乔。 孙乔好似没料到会是孙微,抬头望见她,一时目瞪口呆。 “怎这副神情。”孙微走上前,问,“你怎来了?” 孙乔随即红了眼,唤一声“阿姊”,扔了书,跑上前来扑到她怀里。 “哭什么?”孙微拍拍他的脑袋,“你怎会在此?” 孙乔擦了擦眼泪,道:“昨日师父回来,说我的生辰快到了,送我个礼物,于是将我带来这里。我才知晓,原来他的生辰礼,就是让我见阿姊。” 他说罢,破涕为笑。 孙微亦不由地笑了笑,却道:“这便算得礼物了?” “自是算得!”孙乔义正言辞地说,“阿姊不知,父亲母亲都看到了阿姊的悬赏令,整日担心,吃不下睡不着。” 孙微的笑意僵在嘴角。 “寻阳城里也贴着悬赏令?”她问。 “不曾,寻阳城里原本一张也没有。我问过余总管,他说是师父下的令,不许张贴。”孙乔道,“不过那悬赏令上赏金高得很,便是官府不张贴,也早就传开了。父亲母亲就是在逛街市的时候,在一个商人手里看到的。我看着是瞒不住了,只好向父亲母亲交了底,他们方不至于在大街上吓晕过去。” 孙微有些愧疚,摸摸他的肩头,道:“是我大意了,你做得好。那时,你是如何与父亲母亲说的?” “自是据实以告。”孙乔道,“就说阿姊是被那女道诓骗,去当了豫章王妃,后来被识破。不过阿姊已经逃出生天,朝廷是捉不到人的。阿姊不知,母亲哭了好几日。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生气,她骂父亲瞎了眼,信了那女道,把阿姊都毁了。父亲虽然嘴上强硬,可我知道他十分自责。” “母亲骂父亲?” 孙乔点点头:“阿姊可觉意外?我那时也是吓了一跳。母亲向来不敢说父亲的不是,可那日竟是就骂得要翻天一般。她还说阿姊不知在何处被人追杀,定要出去找阿姊。” 孙微忙问:“你不曾劝母亲么?” “劝也无用。”孙乔讪讪,“我替阿姊瞒了父母,母亲连我也责备,还一直哭。我只好去找鲁姊姊出主意。鲁姊姊说师父有个手下,能仿阿姊的字迹。于是我写信向师父求助,师父令那人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送过来。母亲看了,信以为真,这才消停下来。我跟母亲说,阿姊每至初一十五都会写信给母亲。如今阿姊知晓了,切莫要忘了才好。” 孙微自当应下。 “这些日子,可有别人来找你们的麻烦?”她又问。 “师父派了护卫在我们家守着,还派了管事料理衣食住行,即便有,我恐怕也不知。”孙乔想了想,又道,“不过,母亲倒是跟我说过,早前有七尉部的人来过,想以吏部的名义将他们带入京。幸好管事阻拦了,也不知说了什么,他们就走了。阿姊,他们可是要拿父亲母亲来要挟阿姊?” 孙微知道,这答案全然不必问。 “我这事毕竟牵扯甚大,朝廷的人来问一问,也在常理。”她安慰道。 孙乔道:“我也是这般与母亲说。但我心里知晓,有师父在,那些坏人必是动不得我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满是骄傲。 说罢,他又拉着孙微问道:“阿姊,我们日后该如何是好?” “你如今是殿下的徒儿,殿下自然会照拂你们。你们只要呆着在寻阳城里,当是无虞。”孙微道。 孙乔却听出了其中的敷衍,道:“阿姊呢?你要去何处?” 孙微心里头也没有答案。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哄骗你,”她正色对孙乔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能与你们在一起,否则就是害了你们,知道么?” 孙乔却蹙眉道:“阿姊难道要东躲西藏一辈子?既如此,我们何不一起回到岭南去?便是不在安宁老家住了,还有许多深山老林里,躲在里面,无人能找到我们,我们也就再无危险。” 孙微看着他单纯而倔强的脸,不由苦笑。 上辈子,她何尝不想着找一个安稳的去处,与他们一道遁世。可一旦战乱,就算是回岭南老家,也仍然躲不开横死的命运。 这辈子,她学会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便是上辈子的劫难,若这辈子不能化解,便也仍然躲不开。故而像上辈子那样带着一家人逃避,并非良策。 “我和殿下商议过了,这世上没有比寻阳城跟安全的地方。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殿下么?” “我自当信得过殿下,我只是不想阿姊一人四处漂泊。” 孙微看着孙乔,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她轻声道:“阿姊不怕一个人,只是怕一个人活着。” 这是心里话。她害怕像上辈子那样,家人死在远方,丈夫死在跟前。 她即便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孙乔不明所以:“阿姊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孙微握着他的手,温声道,“你记着,只要还活着,我们一家就会有重聚的那一日。我答应你,必定好好保重自己;你也答应我,听殿下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和父亲母亲,好么?” 第三百六十章 知心(下) 孙乔红着眼圈,好一会,才道:“我答应阿姊,阿姊一定要好好的。” 司马隽回来时,便瞧见这姐弟二人坐在廊下说话。 孙乔脸上挂着笑,比他昨日看见时要开心许多。 “师父回来了!”只听孙乔忽而道。 孙微望去,瞧见司马隽正往这边来。 她跟着孙乔站起身来,向司马隽行礼。 司马隽行至跟前,让二人免礼。 “女君在别宫住得习惯么?” 孙微答道:“别宫上下对妾颇是照拂,没什么不习惯的。” 司马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道:“你们再说说话,下午我便令人把阿乔送回去。他离开久了,令尊和令堂恐要担心。” 孙微怔了怔。 没料到,司马隽想的倒是比她还细致些。 她才出了那么大的事,照着母亲李氏的性子,即便得了平安信,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若孙乔也走开,她会更容易胡思乱想。 “多谢殿下保我们一家周全。”孙微道。 司马隽没说什么,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便离开了。 到了下午,孙微把一肚子的话叮嘱完,便催孙乔登车,回寻阳去。 她与孙乔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不舍地送他上了了马车。。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孙微抬手挡在额前,眯眼目送着马车远去。 忽然,阳光被挡住了些,却是司马隽站在了她身旁。 “回去吧。”他说。 孙微并无异议,跟着他往宫里走去。 这别宫,最有趣的地方,是一片环抱的松林。从宫外延伸至宫内的花园里,流水潺潺,依着山丘,自成一景。 鸟鸣声声,显得林中愈加静谧。 “这车马轻快,阿乔日暮前便可回到寻阳。”司马隽忽而道。 孙微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开口道:“殿下为妾父母做了许多,这恩情,妾会记在心里。” 司马隽转过头来看她。 “你莫不是忘了什么事?” 孙微讶然。 “你说过,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司马隽道,“如今,这船还在。” 孙微:“……” “我不过吩咐一嘴,下面的人做得好罢了。”司马隽转回头,望着林子里飞过的鸟儿,淡淡道,“你既将这些视为恩情,便好好为我出谋划策,万不可让这船沉了。” 孙微只得道:“妾自当尽力。” 司马隽“嗯”一声,二人之间再度沉默。 孙微跟着司马隽走了几步,又道:“自上回分别,妾以为殿下还要许久才会回寻阳。” 司马隽道:“本该如此,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事,我不得不回来避嫌。” “何事?” “太子要封闾丘颜为镇北将军的消息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令我劝说太子。” 孙微一愣:“殿下莫不是为了逃避此事才回来的?” “不可么?”司马隽道,“偶尔知难而退,难道不是女君劝我的么?” 孙微望着他:“妾还以为,殿下不屑这么做。” “若在过去,我自义不容辞。因为那时,太子还听得进谏言。如今太子心性大变,但凡我说什么,便是与他作对。纵然我也不想让闾丘颜得逞,此事终究已是不可为。” 孙微听得出来,司马隽语气里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自嘲。 “殿下不必自责。”孙微道,“毕竟连如何连太后也劝不动太子,那就是太子变了。” “也并非全无办法,太后打算请圣上出面降旨。” 这倒是孙微没想到的。 “圣上不问朝政多年,可愿意为了此事出山?” “是不容易,却并非办不到,”司马隽道,“只要太后答应给圣上修承露台就是了。” 孙微知道这承露台。 那是皇帝想了许多年的高台,要修在山巅之上,耗费百万金。因为太过劳民伤财,被太后和朝臣们反对,一直拖延不动。 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让圣上出山一趟,竟要斥巨资修承露台么?” 司马隽冷笑:“荒谬之事比比皆是,不差这一件。” 他说着,指了指右边的路, “其实太后也不过是信口开河,”司马隽道,“如今朝廷挪不出钱来做这些。我离开建康之前,朝中还在为各地缺粮之事争执。” 他这话,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孙微却道:“妾知道江州和荆州尚能自给自足,殿下切莫当善人,将余粮给了出去。如今,已是到了广积粮之时。” 听到广积粮三个字,司马隽的脚步顿住。 几缕清风拂过孙微平静的脸。她望着司马隽,道:“太子将闾丘颜纳入麾下,就说明迟早会对殿下动手。事不宜迟,殿下该做准备了。” 司马隽不置可否。 松林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他没说话,只默默往前走。 好一会,只听徐徐道:“女君可知,在历阳时,太子曾问我能否交出江州和荆州的兵权。” 孙微心头一惊。 她料到了太子的打算,却不知太子已经恨不得将这心思大白于天下。 “殿下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曾答,后来太子说是玩笑,便一笑置之。”司马隽道,“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思索太子这句话。我的本心就是让天下归一,中兴皇室。若届时太子能打压王氏,让文武百官臣服;又能拿捏闾丘颜,将北府握在手里,便与我所盼无异。既是心中所愿,我是否应该将手中的兵权交出,让太子收拢天下兵马?” “不可。”孙微不假思索答道。 “为何?” “我不在乎殿下心中所愿,”孙微道,“我只要殿下活着。” 司马隽的目光定了定。 “殿下若交出兵权,便成了案上鱼肉。到时,任谁手握刀俎都能取殿下的性命。妾宁愿殿下当逆臣,也不愿殿下葬送自己!” 她知道,这大逆不道之言,够她掉几回脑袋。 山林里,寒风穿过树木,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若我当了逆臣,恐怕许多人将离我而去。” “忠于殿下的人不会离开一步。” “女君呢?” “妾亦然。” 司马隽没答话,只注视着她。 他的双眸,却似幽深的湖水,让她看不到底。 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对司马隽深沉的神色并不陌生。 可这一次,她的心跳得格外的激烈。 就像一只小兽,知道自己正被刚刚睡醒的猛兽盯着。 司马隽没有答话,而后,径直回到了别宫里。 当日,他就离开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惊变(上) 司马隽没有向孙微交代任何事。 这日之后,孙微就回到了只能从信上见到司马隽的日子。 两个月里,他到处行走,从江州和荆州,巡视大小城池。到了秋收之时,江州和荆州恰逢丰年,加上夏收的余粮,各地粮仓皆是殷实。 这一切,孙微都是从司马隽的信上知道的。 “殿下离京两个月,宫中三天两头来人。殿下唯恐有人因为他的行踪察觉到此处,连累的女君,所以只以书信往来。”殷闻道。 孙微颔首,问到:“不知殿下何时回寻阳?” “过几日,兴许就回到了,”殷闻道,“殿下久居建康,下面的人颇有些肆意妄为了。临川郡平白无故地起了大火,把粮仓烧毁了,殿下震怒,要亲自坐镇彻查此案。” “也好。”孙微点点头。 —— 夜里刮起了西风,已经隐约带着凉意。 孙微还在想着如何给司马隽回信。 临川郡的那场大火,上辈子也有过,她有些印象。粮仓被毁,不过是掩盖贼行的障眼法。她回忆着,后来那被偷的粮食是在何处被寻着了? 正思索间,她忽而听见有人在说话,随后阿茹进来,道:“殿下回来了,有急事要见你。” 孙微一惊。 “不是说过几日才回……” 话出口,孙微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他突然来这里,定是出了大事 。 她赶紧随手披了一件披风,走到前堂去。 司马隽大氅未除,就立在阶前,一副不打算久留的模样。 孙微走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司马隽的脸色不好。 “出了何事?” 司马隽道:“圣上病危,想见我最后一面,我须即刻回京。” 孙微脑子嗡了一声。 怎会如此? 上辈子,皇帝三年后才病逝,这个时候应当是好好的。 她不由得问:“这消息可靠么?” “太后宫里送来的消息,应当假不了。” “妾以为,应当再派个人去确认一番。” 司马隽摇头:“来不及了。既然是病危,便刻不容缓。” 正说着,邓廉已经来回道:“殿下,船已经备好。” 司马隽应了一声,对孙微道:“随我来。” 孙微忙跟上他。 司马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此番回京,不仅为了圣上。还有一事,我本打算过几日回来再对你说,王治和王宽都在广州失踪了。” 孙微吃了一惊:“失踪?” “正是。” 孙微不由得蹙眉。此二人可以活着回京,可以死在广州,但怎会失踪? “这是前几日的消息,我得到消息时,王磡已经动身前往广州。”司马隽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入京,正好去打探情形。” “世子是说,王磡如今不在京中。那么何人在朝堂主持大局?” “自是太子。” 太子和一群王勘党羽,谁主持谁也说不定。 不等孙微发问,司马隽继续叮嘱:“卓竞去了荆州,我已经令他即刻回寻阳。顶多三日,他就能回到。在此期间,女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离开别宫。待卓竞回来,凡事找卓竞商量。他在许多事情上虽然不如女君会动脑子,但是他此人颇为务实,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如何能做到,他比女君更为老道。” 司马隽看她心不在焉,特地停下来,问:“记住了?” 孙微回过神来,道:“妾记住了”。 宫门就在跟前,司马隽翻身上马,低头看着孙微,道:“女君切莫忧心,我会尽快回来。” 孙微看着他,虽然不知宫里头的情形是真是假,可不知为何,她忽而有一种诀别的感觉。 “殿下,”她赶紧上前去,抓住他的缰绳,“殿下如果一定要去,让妾一道去,多个人照应,可好?” 她目光急切,只盯着他。 司马隽的目光闪了闪,片刻,道:“你若去了,我怕无法照顾你。” 那声音有几分轻柔,让孙微心中动了动。 她知道此话不假,只得松开那缰绳。 “如此,殿下万事小心。”她说。 司马隽看着她,少顷,“嗯”一声,道:“等我回来。” 他说罢,一声令下,领着侍从纵马疾驰而去。 孙微目送他们远去,耳边仍回荡着他方才的话语。 ——等我回来。 这话颇是熟悉,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孙微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心跳仍躁动不止。 —— 司马隽走后,别宫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日,余宽就回到了别宫里。 这让孙微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余宽与她生隙,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与从前不同,余宽显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孙微想,大约是司马隽替她说了些好话。 “前两日刮了西风,今日好不容易风停了,是个好天。”余宽对孙微道,“别宫的林子往外有一处开阔地,适合放纸鸢,还有个水塘可以钓鱼。在下听闻孙公子喜欢钓鱼,女君何不叫上孙公子一道出去走走?” 孙微看了看抬头的天色,一片湛蓝,的确很好。 “总管有心了。只是殿下叮嘱过,让我不得离了这别宫。” “殿下向来谨慎,理当如此。”余宽道,“不过那空地紧挨着别宫,守卫近在咫尺,因而并无闲人出没。别宫究竟偏僻狭小,女君若是在待得烦闷了,想透透气,在下以为大可放心去。” “原来如此,”孙微道,“不过殿下还吩咐过,此间戍卫之事,皆由褚将军掌管。我以为,还是等褚将军到湓城之后,由他安排方为妥当。” 余宽似乎不知褚越要来,露出讶色。只片刻,又笑道:“如此甚好,女君的考量更为周全。” 他说罢,便告退了。 阿茹端了盏梨羹过来,道:“早年在寻阳宫里,余总管十分亲切,事事为你着想。如今时好时坏,时冷时热的,倒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这别宫上上下下那么些人,谁没有些自己的心思。如今我又是个客居的身份,不好说什么。”孙微道,“不必多想,管好我们自己,不惹麻烦就是。” 阿茹在一旁坐下,端起女红活计,道:“不知殿下何时才回来。如今你不是王妃了,弹压不住人。这别宫虽是殿下的,可若是谁惹出些事来,却也难保。” 孙微吃了一口梨羹。 司马隽离开才一日,她这心里头也整日不得安宁。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周遭有什么危险,而是想着建康的局势。 思索了好一会,她将自己对推测写作长信,让使者送去给司马隽。 孙微想着,这封信追上司马隽时,他大概已经到了建康。 而自己要等他的回信,又不是要到何时。 这一日真真难熬,夜里也睡着不踏实。 似梦似醒见,好似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而后便有人进了屋里将她晃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见阿茹道:“快醒醒,有歹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 惊变(下) 孙微惊醒,即刻起身穿衣。 阿茹道:“是一群持械的贼人,夜袭别宫,殷校尉正率护卫在宫门打斗,他让我等先做好准备,等着他的安排。” “贼人?”孙微道,“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开门进了来,若非发现及时,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不过我想着,大约是冲着你来的。” 正说着,余宽领着几个内侍,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入了院子,问:“女君可穿戴妥当了?” 阿茹应道:“已经妥当。” 而后余宽进得门道:“贼人已经攻破了外院,殷校尉让在下带女君离开。” 孙微不由地问:“不知要去何处?” “这别宫的后门有条小路通往一处山洞。是当初先王吩咐开凿,用于避难的藏身之所。那山洞十分隐蔽,女君可前往暂避。待此间肃清了贼人再回来。” “殷校尉呢?” “殷校尉的职责本就是保护女君,女君只管保全自己,殷校尉自有应对之法。”余宽说着,又看了眼门外,“事不宜迟,女君快随在下走吧!” 这别宫不答,孙微才出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忙随着余宽离了院子。 余宽的步子匆忙,走的气喘吁吁,七拐八绕地将孙微带到了后门。 后门大开,孙微看着那黝黑的门洞,忽而停住了脚步。 “这后门怎打开了?”她问。 “自是在下方才令人打开的。”余宽忙道,“来不及了,女君快走吧!” 孙微看着他,却一动不动。 “殷校尉果真令总管带我走么?” “千真万确!” 孙微却道:“可是殿下令妾不得离开这别宫一步。多谢总管好意,妾不走了。” 她说罢,正要往回走,忽而被余宽带来的人拦住, 阿茹察觉不妙,即刻抽出刀,将孙微护在身后,喝道:“尔等何意!” 却见门外涌入一群黑衣人来,都拿着刀。 一人缓缓从中走出,笑道:“要将女君引出来,果真不易啊。” 孙微定睛一看,竟是东宫内侍总管赵通。 阿茹转向余宽,厉声道:“余总管,你竟要背叛殿下么?” 只听余宽平静地说:“女君欺君罔上,是死罪,殿下不该包庇女君,更不该因此忤逆太子殿下。在下若能替殿下减轻罪名,虽死在所不惜,何况当个叛徒?” 阿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孙微拍了拍阿茹,让她退下。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去追问余宽,并无差别。 她只看向赵通:“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旨意?” 赵通笑道:“殿下久不见女君,甚是想念,想请女君前往东宫做客。” “若我不从呢?” “这里是江州,女君不走,在下亦无法。只是知情不报视为同谋,今日这别宫上下皆为死罪,女君觉得,殿下要如何才能保住这许多人?” 还是走到了这步。 逃避靠的是侥幸。若侥幸不成,就须得面对了。 阿茹看她不说话,知她在思索。 “你别听他胡说,”阿茹忙低声道,“殿下自有办法。” 孙微看向她,少顷,拍了拍她的肩头,平静道:“你回头将这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殷校尉,并让他转告点殿下,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可鲁莽。” 阿茹张大眼睛道:“你不能去!你要去,我也跟着你。” “你跟着我,什么也做不了,有弊无益。”孙微说,“还记得在建康时,我托付给你的事么?” 阿茹自是记得。 孙微紧了紧阿茹的手,道:“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 阿茹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去心已决。 “你何必……”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孙微徐徐道,“这是我的路。” 她说罢,松开阿茹。 —— 赵通这出声东击西,没有余宽的帮助必定成不了。 这后门的路是当年豫章王为了战时避难所修,知道的人并不多。平坦的路一路修到一处水道边上,这里已经停着几艘小船。 孙微站在船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湓城,道:“赵总管高明。” 赵通垂眸道:“还是豫章王殿下藏得好。若非在下还有余宽这位旧友,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原来余总管和赵总管有渊源?” “我二人年轻时曾一道伺候先帝。先帝去世后,在下去了东宫,而余宽去了豫章王府。分开多年,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段过往,可我二人都还惦记着这份交情。” “原来如此,”孙微点点头,“既然是旧友,赵总管便不该害余总管。殿下才离开寻阳,赵总管便唆使余总管背叛殿下,他日后还如何面对殿下?” 赵通长长叹息:“女君不知,我们都老了,无论是太子还是豫章王殿下,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只要他们好,我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孙微冷笑:“赵总管自欺欺人就算了,何必连累余总管。他远在寻阳宫,并不知建康的情形,也并不知太子和豫章王殿下的矛盾所在。我就问总管一句,就算现在没了我,太子和豫章王殿下还会回到从前么?” 赵通沉默着没有说话。 孙微继续道:“圣上病危,正是风雨飘摇之时。二位殿下理应携手共度难关,赵总管却将我送到建康,平添乱子,是何居心?” “太子之命,在下不得不从。” “那便不要说什么为了太子好,总管不过是愚忠罢了。” 赵通一阵面红耳赤,索性不再答话。 孙微知道,如今太子连太后的话也听不进,赵通又能做什么? 她亦不再理论,转身回了船庐。 —— 船连夜从寻阳驶往建康。 孙微猜想,照这般紧赶,她应该比司马隽晚不了几天。 下船前,婢女为孙微梳妆更衣,而后便送她下船,上了马车。 待马车挺稳,孙微就认出了眼前的是个老地方,静院。 还是在那处精舍里,孙微再度见到了太子。 今日的太子,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精神。 孙微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皇帝病危的悲痛。不过,孙微在路上曾设法向赵通套话,皇帝病危的消息想必是真的。 正待行礼之时,太子温和地让她免礼。 “我有些恍惚了,上回在这静院里见到女君,竟然是两年前了。”他笑道,“女君还记得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密道(上) 孙微答道:“妾自当记得。” 太子的目光投向廊下的鸟笼,缓步走了过去。 “女君记得什么?”他问。 孙微缓缓道:“太子那时要往京口,妾请太子允妾同行。” 太子颔首,轻轻叹道,“女君这么一说,我也全想起来了。那时候,女君每回现身,总给我许多惊喜。就像那回,女君说只要我带上女君,便可保我平安。果然,那会京口之行虽然凶险,但化险为夷,女君的功劳不小。” “太子过誉了。妾什么也没做,一切不过是太子的福泽。” 太子笑了笑。 “女君何须这般拘谨?”太子道,“女君应当知晓,我既然千里迢迢地将女君从寻阳接到建康,就不会轻易害了女君的性命。” “太子仁慈,”孙微回道,“妾感激不尽。” 太子的眼神黯了黯,划过一丝失望。 “在我眼里,女君说话向来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又颇有见地,我实则很是喜欢与女君相处。”太子道,“如今,女君变了。可是因为子珩?” “妾不敢。妾深知豫章王殿下为人行事不尽人意,太子若有不满,定是豫章王殿下冒犯了。太子可与妾直言,不必避讳。” 太子逗了逗笼中的鸟儿,淡然道:“果然,只有说起子珩,女君才会多说几句话。” 孙微不置可否:“妾一心盼着二位殿下尽释前嫌,助太子君临天下。” “尽释前嫌?”太子冷笑一声,“我二人并无嫌隙。走到这一步,乃是命数。一山不容二虎,有了我,便不能有子珩。” “太子何出此言?”孙微道,“豫章王殿下是臣,他的夙愿乃是助太子一统天下,中兴帝业,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太子冷笑,“既无二心,我收回北府又如何?子珩为何不乐意?” “兵权非儿戏,更何况是北府?豫章王殿下并非不乐意,而是慎重,请太子明鉴!” “慎重?女君说话真好听。”太子笑了笑,“不就是讽我不曾领兵,不会领兵么?女君不懂子珩的高傲。他自诩我最亲近的人,以为我在战事上非倚仗他不可。于一个君王而言,这何其危险。我若不思变通,迟早子珩会成了权臣,我仍旧是个傀儡。” “太子是君王,并非傀儡。” “不是么?”太子拿了个小勺,给那鸟儿哺水,“你们私底下难道不是这么议论的么?还是说,你们连议论也懒得议论?” 太子继续道:“我自知是个傀儡,政事上须看人嘴脸,战事上须仰赖子珩。连婚事上,也得听太后指派。我这太子当得着实窝囊。我想着不能这么下去,于是,我又看到了子珩。” 他说着,又换了个小勺,继续哺食,“你看子珩活得多任性。他不喜欢的婚事,无一丝商量余地。就算是太后开口,他也敢一口否了。我这太子,竟连他也不如。仔细想来,他敢如此嚣张,不就是因着手上握着兵权么?不瞒女君,自从我取得北府后,活得自在多了,这招果然奏效。” 孙微在一旁听着,一语不发。 在她眼里,太子所言,多有偏颇。 司马隽敢如此嚣张,不过因为他就是如此执拗。他心中认定的事,就算被逼上绝路,也不会动摇半分。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如此。 “女君怎不说话?”太子放下手中的小勺,回头看她。 “天下之兵,本就是为太子所用。太子若要将北府握在手里,并无不妥。只是,妾以为,太子不该轻信闾丘颜,此子狼子野心,手段歹毒,并非可信之心。”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 “女君和子珩是何时被闾丘颜吓着了?他何至于如此骇人?” 他说罢,唤了声“闾丘将军”。 有人应下,而后,从屋里小步进来,正是闾丘颜。 孙微打量他。 他的伤势显然尚未痊愈,弓着腰,捂着腹部,脸色苍白得紧。 “他这副模样,可怕么?”太子问。 “太子,不可以貌取人。”孙微劝道。 太子长长叹息,对闾丘颜招招手。 闾丘颜会意,赶紧伏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便当他是张凳子,顺势坐在他的背上。 “女君再看,还觉得他可怕么?” 孙微的目光只落在闾丘颜身上。 他一动不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女君仍不信?”太子又起身,一脚踩在闾丘颜的头上,将他踩趴在地。 闾丘颜仍旧一声不吭。 孙微觉得太子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如此折辱闾丘颜,而闾丘颜却一声不吭,才是真的可怕。 太子对自己所为并不自知,她又能如何呢? “是妾狭隘了,太子英明。”孙微退让道。 太子这才抬起脚,道:“闾丘将军还不快多谢孙女君?” 闾丘颜踉踉跄跄地起身,对孙微长长一拜:“多谢孙女君。” “将军多礼了。” 闾丘颜听罢,稍稍直起了腰,抬眼看向孙微。 孙微分明看见,他的眼里带着笑意。 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都是疯子。 孙微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于是问:“不知太子将妾召来,所为何事?” “不急,女君很快就知晓了。” 他缓缓行至孙微跟前,打量着她。 孙微只低着头,目光看着他衣摆上的暗纹。 他忽而抬起手,孙微匆忙后退一步。 太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冷笑一声。 “我过去很是喜欢女君野心勃勃的模样,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住女君。”太子不紧不慢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女君已经是阶下囚,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等着女君来求我。” 正说着,赵通进来,对太子耳语了几句,太子忽而色变。 “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 太子思量片刻,对闾丘颜道:“到动手的时候了,请将军速去准备。” 而后,他看了孙微一眼,又对赵通道:“你来安排妥当。” 赵通应下,目送太子离去。 赵通朝孙微一礼,道:“女君请往这里来。” 这静院和皇宫有暗道相连,入宫不必经过宫禁,如此入宫的名录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可谓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