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春鹤》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四月十三 “妈妈出来了?”翠微见状忙迎上前,多年不见她自是有许多话想同李妈妈讲,可未曾瞧见江锦安的身影,翠微问道:“姑娘怎么没一起出来?” “姑娘脸色不太好,似乎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翠微惊诧道:“您老对姑娘说了什么啊?” 话音才落,陆清渊已然大步踏了进来,他瞥见翠微,径直走过来:“你家姑娘呢?” 翠微抬手指了指江锦安所在的那间屋子,陆清渊大步越上台阶,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李妈妈一急:“你这个傻丫头,那人是谁啊!你怎么能随便告知姑娘的行踪!” “妈妈别急。”翠微把李妈妈拉住,“那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对姑娘很好。” “你不是说贵妃娘娘有意把姑娘指给七殿下?”李妈妈即刻便反应过来,追问道:“那姑娘是怎么想的?” “贵妃娘娘虽有这意思,可我话还没说完嘛!姑娘并不喜欢七殿下!”翠微挠了挠头,傻笑道:“姑娘应当是喜欢小公爷的吧。” 否则依照姑娘的性子,小公爷哪里有机会接近姑娘呢? ...... 雅间内。 门板猛地被人打开,江锦安原本倚着门板,不防,猝然落入一人怀抱之中。 “陆清渊?”江锦安垂眸:“你来做什么?” “对不住。”陆清渊抓着她的一角衣袖,软声道:“阿衡,是我错了。” “你......”江锦安回过身,错愕的看着陆清渊,她耳尖爬上一抹绯红:“你做什么?” 他这是在为宫中的事同自己致歉? 陆清渊声音微沉,倒是有几分委屈的意思:“是我今日太过莽撞,惹你生气,你大人大量,便原谅我吧。” 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是叫江锦安不知如何回应了,被陆清渊哄着点了头,“好......” “阿衡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陆清渊低声道:“可是哪里不适?” 江锦安抿了抿唇,到底是未曾说些什么。 这事关系太大,即便是对着陆清渊,她亦不敢说。 只道:“许是累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侯府了。” “阿衡。” 衣袖被人拉住,陆清渊观察着江锦安的神色,姑娘眉宇间凝着丝丝愁意,肌肤近乎冷白,竟是半分血色都无了。 他心下一沉,江锦安抬起眸子,是疲惫至极的模样:“有事?” 他方才上楼时瞥见了李韵文的身影,是岷州的生意出了什么事? “若是生意上的事,你尽管告知我,我难道还会不帮你吗?” 江锦安不知他为何会以为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她微微讶然,“你见过韵文了?” “是。”陆清渊紧紧攥着姑娘纤细的手腕:“她既然回了秣陵,可是你岷州的生意出了什么事?若是有事我定然是会帮你的。” 陆清渊暗自懊恼,叶舟办事愈发不利了,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曾探查出来。 “不是生意上的事。”江锦安摇了摇头,忽的反应过来,“你怎知韵文是我的人?陆清渊,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她有些生气的将人推开。 陆清渊知道岷州的生意是自己的,定然也知道是李韵文替自己在岷州运作,她并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事尽数暴露在陆清渊眼前的情况。 这会让她觉得,陆清渊能轻而易举的调查出自己所有的事。 包括她极力想要遮掩遗忘的那些。 她放了狠话:“若是你再派人调查我,你后果自负!”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雅间内陆清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透出苍白之色。 不是生意上的事,那会是因为什么? 叶舟行至他身侧,低声道:“我方才问过二姑娘身边的女使翠微了,说是李韵文李姑娘替她寻回了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乳母。” “按理说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二姑娘为何脸色这样难看?” 叶舟想不通,“也不知这李妈妈方才同二姑娘说了些什么。” 叶舟哪里能猜到其中内情? 紧接着他便听的陆清渊道:“阿衡不肯告诉我,你便自己去查,把这李妈妈的生平查个透彻干净。” 阿衡不喜他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可他偏要如此。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从来都是小人。 既然是小人,那做什么都无碍了。 ...... 镇国公府里。 陆平川手下人递了一则消息来。 陆平川展开信笺,眉头深深蹙起。 他早觉得江锦安身份不简单,曾命人去查,却不想从当年的脉案上查出,陛下当年病,乃是中毒之兆。 “唤渊儿来。” 小厮去请陆清渊时,陆清渊才读完叶舟递来的册子,上头清清楚楚罗列着李妈妈的生平,从如何随贺氏进的侯府,到贺氏生产她陪同在侧,到后来陪伴江锦安长大写的事无巨细。 视线在册子上停留,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城阳侯夫人贺氏是前往玉清观的途中生产的。 景清六年,四月十三。 彼时沈荣宁亦在玉清观中。 这未免太过巧合,世上怎会有这样巧合之事? 翻动纸张,继续往后瞧着。 看着上头写的江锦安年幼调皮,最喜欢坐在院中秋千架上玩耍时。 陆清渊面上浮现出丝丝笑意。 姑娘俏丽活泼的模样似乎在眼前浮现,想起她年幼时的模样,陆清渊唇角弯弯。 那时的小姑娘脾气那样大,想来是十分娇气的吧? 他继续往后读,笑意慢慢褪去。 “景清十八年。城阳侯府长公子遣散清梨院仆妇女使,连同乳母李氏。夤夜,江二姑娘跪于青竹斋哭求,无果,遂大病一场......” 那白纸黑字不知刺痛了谁的眼。 寥寥几语,却令他心脏钝痛。 那些他不知的事便以这样的形式铺陈,赤裸的展现在他面前,那些江锦安不曾言说的,那些受过的委屈与伤痛,尽数曝露在他的眼前。 关于江锦安的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 透过这简短的话语,陆清渊都能推断出江锦安在城阳侯府的处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纸张。 书房外小厮道陆平川请他去书房一趟。 陆清渊整理好情绪,到了书房之中。 陆平川把信笺递给自己儿子:“你瞧瞧这个,当年沈荣宁快到临盆之期时,陛下毫无征兆的便病了,起先是高热,而后便昏迷不醒,当时后宫之中流言不断,有人说是你姑母怕沈荣宁生下皇子地位不保,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沈荣宁。” “镇国公府自是不肯背这个黑锅的,正巧赶上沈荣宁自请离宫为陛下祈福,你姑母便同意了,你姑母留在宫中照拂陛下,沈荣宁生产后陛下康复,京中人人都说是因萧崇楷出生为陛下冲走了病气。” “当时我便怀疑陛下的病有蹊跷,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你瞧。” 陆平川指着信笺上的字:“陛下当年果真是中毒之兆。” “父亲为何去查这这个?”陆清渊把纸张攥紧,“还是说父亲察觉了什么?” “你倾慕的那个孩子。”陆平川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她的身份或许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呼吸一窒,陆清渊喉间像是被什么扼住,他听见陆平川问他:“若真是我猜想的那般,你可还愿意娶她?” “我愿意。” 陆家与沈荣宁是生死对头,可这与江锦安无关。 她什么都不知,是这个世上最无辜之人。 “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我倾慕的人都是她。” 陆清渊墨眸暗色流转,他反问陆平川:“父亲不是也清楚吗,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陆平川轻笑一声,淡声道:“下去吧。” 他的确是想试探陆清渊在陆家与沈荣宁之间会如何取舍。 如今看来,她的确把这个儿子教的极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借刀杀人 “姑娘瞧。”二楼雅间之上,春兰站在江锦安身侧,抬手指着窗下那道肥硕挪动的身影。 那人一身蜀锦靛蓝暗花的交领长袍,腰带紧紧勒着腰间层叠的肥肉,正被一粗壮的汉子搀扶着往千金阁内行着。 “他日日都来吗?”江锦安淡淡撩了撩眼皮,弯腰落座,拿起帕子擦拭着衣摆上的茶渍。 今日萧昭又生了气,似乎是沈荣宁在陛下面前说了要给萧昭赐婚的事,萧昭不允,在长乐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累她又脏了一件衣衫,也不知能否洗的出来。 春兰眉目极冷:“岂止是日日都来,宁老王爷都恨不得住在咱们这里,昨个儿还命人给静怡姑娘送了一封信,说什么聊表衷肠。” “里头字字句句简直令人作呕!”春兰啐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信把静怡恶心的够呛,连着好几日用不下饭去!” 江锦安面色淡漠,修长雪白的指在栏杆上轻敲着,她面上浮起一丝疏离的笑:“让咱们的人准备好,把戏台子搭上,主角要登场了。” 春兰点头:“安宁她们都准备好了,姑娘放心就是。” 江锦安站起身,在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浓烈的香气溢出,熏的她眼前都有些迷蒙,她却往里头又添了一勺香料,到底是被这浓烈的香气呛得咳嗦起来。 江锦安抚着香炉上雕金的花纹,身子都有些微微的战栗。 “姑娘?”春兰发觉她的异常,低声问着:“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江锦安摇了摇头,白色的衣衫衣角铺陈于暗色地毯之上,眸中划过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 大仇得报。 何其快意啊! 她高兴的很。 起身离开雅间,大堂内已经有女使按照吩咐接近了宁老王爷,把他拦在大厅不许上楼。 宁老王爷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 江锦安站在阁楼上,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静怡姑娘在陪着那个什么刘炳坤?你去同静怡姑娘说一声,我不信静怡姑娘不肯见我!”宁老王爷对身侧那粗壮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往二楼雅间去。 那奉命接近宁老王爷的女使赔笑道:“奴婢哪里敢欺瞒您呢,实则是今日刘大人来了,若是您想见静怡姑娘,怕是明日得早来些,静怡姑娘今日不得空啊!” 宁老王爷在桌案上坐下,把身后的茶盏尽数挤落在地:“你是觉得我不如那什么劳什子的刘大人不成?竟然敢这么慢待本王!” “这是哪里的话啊!”那小女使灵光,忙赔着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宁老王爷的神色,“实则是刘大人说要娶静怡姑娘做续弦,已经差人给静怡姑娘送了聘礼来,静怡姑娘似乎也想要答应,自然是先紧着刘大人为先,毕竟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宁老王爷听了这话,已是怒从心来,他撑着桌案站起身子,怒道:“他刘炳坤算个什么东西!本王还想纳静怡姑娘进府呢!哪里轮的着他?” 说着便往楼上走去。 那护卫此刻已经把刘炳坤提了出来,刘炳坤挥舞着胳膊大骂道:“你是谁!竟然敢对本官不敬?本官非得治你死罪!” 宁老王爷对着刘炳坤就是两个响亮的巴掌,堂中骤然静下来,都往楼梯上看去,刘炳坤被打的头脑发懵,紧接着又被宁老王爷吐了一脸的口水沫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妄图娶静怡姑娘做续弦?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还想治本王的死罪,今日本王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卑!” 说着便让那护卫对着刘炳坤腰腹重重锤了一拳,刘炳坤被打的呕吐不止,秽物喷洒到宁老王爷鞋面上,惹得他又动气怒来,让人把他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王八羔子!这可是本王新制的玉鞋!鞋上镶嵌的各种玉石都是从江南运来名种!就是打死你也赔不起!” 刘炳坤跪在地上,撑着地面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他是想娶静怡姑娘没错,可静怡姑娘到底不曾答应他,方才在静怡姑娘面前被这汉子单手拎出来,他的面子已经掉了一地。 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这里头可不乏朝堂众人,这要是传扬出去他还怎么做人啊! 刘炳坤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 他好歹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前年京郊水患,是他出谋献策才不至于叫洪水淹没百亩良田,连陛下都赞他颖悟绝伦,他怎么说也是官至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凭什么被这么个闲散荒唐的的王爷如此羞辱? 凭他还倾心静怡姑娘? 谁不知他后院里美妾妖童无数,凭什么染指静怡姑娘? 刘炳坤越想越气,他擦了擦嘴,梗着脖子毫不惧怕的对视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难道还敢要了自己的性命吗? “老王爷如今年岁大了,也该有个长辈的模样,您后院里那些腌臜事提出来都是恶心了众人,况且您的年纪都能做静怡姑娘的爷爷了,还是消停消停,否则传出去不是给皇家蒙羞,给陛下蒙羞吗?” 宁老王爷最烦别人拿他的年纪说事,他是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可府里养着那么多大夫个个也都不是吃白饭的,他精神矍铄着呢! “你瞧瞧你,不知接连克死几位夫人了,你这样克妻指认,还想求娶静怡姑娘?你这是想害静怡姑娘吧!” 裴静怡站在雅间门口,刘炳坤脸色涨红,生怕因这句话裴静怡对他有了成见,对刘炳坤来说,在裴静怡面前丢了脸简直比叫他死了还难受! 就算是他娶不到裴静怡,可静怡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什么也不能被这个老东西给娶回去! 刘炳坤扯了扯唇角,他也是被逼急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当着心仪姑娘的面,虽说他已年过三十,算不得少年郎,可那份为爱豁出一切的心思却丝毫不输少年郎君。 “王爷还在这里说我呢?您瞧瞧您自己吧,大腹便便,走个路都费劲儿!您娶静怡姑娘回去做什么?当神仙菩萨供起来吗?毕竟您......”视线下移,刘炳坤嘲笑的啧了一声:“还是别耽误静怡姑娘了。” 前些年宁王府发落了一个小女使,说是偷窃了主人家的东西被打死的,那姑娘死状极惨,她娘家兄长爹爹还曾为此事状告过宁老王爷,只是人单力孤,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宁老王爷命人抓进了狱里。 最近却有流言传出,说那女使并非偷盗财物,而是被宁老王爷瞧上了,却因宁老王爷上了年纪,力不从心,不曾把姑娘要到手,这才鞭打那姑娘泄愤,以至于好好一个姑娘白白丧命。 此刻刘炳坤说起这个,宁老王爷老脸一红,“你个混账竟然敢污蔑本王!” 他冲上前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竟直接同刘炳坤厮打起来,宁老王爷到底上了年纪,不过两下就被刘炳坤摁在地上打。 “陈二!还不帮忙!”他嘶吼着,那跟在他身边的汉子忙上前,一把拽开压在宁老王爷身上的 刘炳坤把人摔在一边,刘炳坤撞在栏杆上,从口里喷出一大口血来,不省人事。 “杀......杀人了!” 不知谁谁先喊了一声,千金阁里顿时喧嚷起来。 裴静怡同江锦安对视一眼,方才在雅间内,裴静怡给刘炳坤的酒里下了些东西,便是没有这一推,厮打之下刘炳坤也会吐血。 他是个难缠的人,定是会把这吐血赖在宁老王爷身上,旁的事,便不用他们操心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丧尽天良 宁老王爷虽辈分大,可当街打伤朝廷命官这样的事,即便有陛下护着也难逃责罚,况且陛下也压根儿没想过护着他。 宁老王爷心中也是清楚的,他素来胡闹惯了,不管是欺男霸女还是些什么旁的,却从不曾闹到陛下面前去,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刘炳坤吐血,他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清干系的! 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豆大的冷汗悬在鼻尖,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 打伤刘炳坤的那个护卫自知犯了大错,也不敢再多待下去,忙扛起宁老王爷往千金阁外走。 背起浑身瘫软的宁老王爷时,余光瞥见二楼阁楼上站着一位极其明艳的姑娘,杏眸如春水,唇瓣似桃花,可望向他的眼神却那样令人胆寒,好似他二人之间隔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他虽是宁老王爷的刽子手,做过的丧尽天良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他从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个姑娘些什么。 宁老王爷前脚离开千金阁,地上的刘炳坤就悠悠睁开了眼,他躺在担架上,闻讯而来的长女已哭成了泪人,“父亲!您醒醒啊父亲!” 刘炳坤的长女是个厉害的,一路哭嚷着带着刘炳坤回了刘家,近乎闹得满城皆知。 喧闹散去后,立刻有女使把现场清理干净,收走沾染秽物的软毛地毯,立刻铺上干净的,春兰款步走出,她笑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出人意料,让各位受惊了,为表歉意,诸位可到我这里领一瓶桃花酿,给诸位压惊。” 桃花酿是安宁闲来无事研究出的酒,取春日桃瓣制成,别有一番风味,一瓶便卖到一百两的高价,如今春兰拿出这酒来,众人自是欣喜若狂,连方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有人道:“春兰掌柜大气!这桃花酿可贵的很啊,我们这里人可不少,一人一瓶,掌柜也舍得?” 春兰掩唇轻笑:“诸位都是贵客,对待贵客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呢?只管来取就是,不必替我省着!” 段云裳抱着琴走上台,琴声一响方才的喧嚷声渐渐消失,千金阁里乐声袅袅,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 城阳侯府里。 江止听说了今日千金阁发生的事,额上青筋冒起,他急忙追问传话的小厮:“那裴姑娘呢?她可还好?” 那小厮答道:“裴姑娘自是安然无恙,只是宁老王爷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吧?裴姑娘一介弱女子,对上宁老王爷自是无力反抗的,若真是被宁老王爷纳进府里,裴姑娘可就毁了终身啊!” 江止脸色一白,放在膝上的手紧了又松。 裴静怡是弱女子吗? 不见得。 可若是真对上宁老王爷,怕是也难逃此劫。 他站起身,却又迟疑起来。 静怡她,会想见自己吗? 那小厮见状道:“公子是要去寻静怡姑娘吗?若是去可得趁早,再有半个时辰可就天黑了。” 江止迟疑片刻,到底是大步走了出去。 听说江止来寻自己时,端着茶盏的裴静怡手一抖,茶水直接泼在了手背上,白皙的肌顿时被烫红了一大片。 “静怡姑娘!”李韵文离她近些,忙把人拽到盥洗架边上,用冷水替她冲着。 裴静怡笑笑,“无事,惹得李姑娘替我担心了。” 她原本是皮糙肉厚的,可在千金阁被娇养了这么久,倒是也娇贵起来,被烫一下便红了这么大一片,换作从前可是连理会都不去理会的。 “你可要去见他?”江锦安拿了一旁女使递来的烫伤膏药替裴静怡抹着,她温声道:“不愿意见他就不去,江止那样的人,也不值得你花心思。” 裴静怡却是摇了摇头,在江锦安的角度能瞧见她眼底泛起的水雾。 她慢慢道:“姑娘,我想去。” 声音里带了些试探。 江锦安心尖儿蓦的一软,她笑笑:“想去去就是了。” 裴静怡离开后,李韵文行至江锦安身侧,“江止不是您的兄长吗?他同裴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李韵文是亲眼见识过的,在那个小院里,城阳侯府的人咄咄逼人,对姑娘半分好脾气都无。 这还是在外头,在侯府里头想来只会变本加厉。 “烂桃花罢了,毕竟美人总是多烦忧呀!”江锦安扶了扶鬓间的玉簪,今日做成了一桩大事,她心情颇好,笑道:“静怡姑娘如本姑娘一般貌美,烦心事自是也少不了的。” 见她说笑着,李韵文也不再担心裴静怡应付不了江止,她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我这里还有些账册,姑娘若是闲来无事便瞧一瞧吧!” ...... 再次见到裴静怡时,江止的脸已经红透,他羞于见她,却不得不见。 “裴姑娘,宁老王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若是您不愿意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的。” “什么法子?” 裴静怡径直在他面前坐下,多日不见姑娘对上他时多了几分冷意,精致迤逦的眉眼似是凝着寒霜:“我以为二公子是再也不愿意见我了呢,原来二公子还肯来千金阁啊。” 江止羞愧万分,可想到裴静怡非完璧之身,心尖儿又涌上阵阵怒意。 他一片丹心捧出去,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江止是气的,也是恼的。 可到底宁老王爷的事在面前横着,他道:“宁老王爷身份贵重,就算城阳侯府也开罪不起,何况是你。” “倒也并非无法子可解,若是你嫁进我家,便是宁老王爷也不能做些什么。”他抬眸,轻轻看向裴静怡。 裴静怡却是嗤笑一声,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待江止,仿佛江止方才说的话在她面前只是个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江止咬了咬牙,“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裴静怡定定的望着他,眸底有哀伤划过:“若是我嫁给你,是妻还是妾?” 江止长眉一挑,似乎是在怜悯施舍一般:“若是你嫁于我可许贵妾之位。” 虽说他不会娶正妻,后院也只有裴静怡一人,但正妻之位,她担不得。 “江公子,慢走不送!”裴静怡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她起身,走的干脆。 江止也紧跟着起身:“你若是不选我,只得嫁给那宁老王爷!他的年纪足以做你爷爷了!裴静怡!你可要想好了!” 说到最后,竟是带了威胁的语气。 可这只换来裴静怡愈加讥讽的笑,她背对着江止,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只觉自己那些真心交付给了最肮脏腥臭的泥沼,恶心的她几欲作呕:“你以为你是谁,我裴静怡就算再低贱,也绝不会选择你了?” 她撂下这么一句话,推门出了雅间。 江止站在原地,身形摇晃,他似乎是想唤住裴静怡,可声音沙哑的厉害,只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是他错了吗? 可他是侯府二公子,他有什么错? 他能瞧上裴静怡已然是她的福分了,他能有什么错!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掩人耳目 “江止又去了千金阁?”听闻这消息江淮从堆满案卷的桌前抬起头来,他每日将自己的行程安排的极满,是怕自己一旦闲暇便忍不住去见江锦安。 可这样连日的劳累便是江淮这样要强的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他眼下乌青浓密,胡茬更是布满了下巴,发红的双眼里血丝密织,江淮放下手中案卷,冷嗤一声:“那个劳什子的裴静怡是给他下了什么药不成?江止离了她便不能活了?” 青斋没敢说话,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江淮的神色,轻声道:“眼下侯爷那里已经知道了此事,侯爷的意思是趁着老太太还不知道,得快些把二公子寻回来,否则若是气坏了老太太......” 青斋的话他明白,江老太太虽精神还好,可到底不如年轻时,若是动怒气坏了身子,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青斋道:“侯爷此刻脱不开身,长公子还是快些跑一趟吧。” “我这便去。”江淮起身,却觉一阵晕眩之感袭来,青斋忙把人扶住。 瞧见书案上那未曾动过的午膳,青斋急道:“公子您就算是再忙也不能不用饭啊!这饿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我这就去小厨房催催,给您弄碗羹汤垫垫肚子!”青斋是跟在江淮身边长大的,自然最是忠心,他急忙往小厨房跑去,江淮却把人叫住。 他拿起案上那早已冷透的羹汤喝了一口,粘腻的油星糊在嘴里,冰凉的羹汤滚进腹中,江淮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当即便作呕起来。 他强行咽下嘴里的冷汤,眼眶红的愈发厉害了。 红珠被他安置在一方小院里,在红珠嘴中,他知道了些往常从未听闻过的事。 江娇回府半年后,清梨院原先伺候的人被他清走,江锦安大病一场,在榻上不能起身,府里人见风使舵,那时小厨房送往清梨院的是比他现下吃的还要难以下咽百倍的冷汤馊饭。 翠微那时还不会下厨,便只能捡着些能吃的用清水淘洗了,给病中的江锦安喂下。 红珠那时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女使,又曾在翠微进府时带过翠微,自然同清梨院关系近一些,红珠听闻此事已是几日后,她忙斥责了厨房的婆子们,那些婆子以为是老太太的意思,这才收敛了些,往后江锦安才不至于吃冷汤馊饭。 而在他夜半惊醒的梦中,江锦安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吃不上。 那些掺杂着不知名的泥土碎屑的羹汤烂菜,一粒粒发酸粘腻的饭粒,而江锦安,城阳侯府娇养长大的二姑娘,衣衫褴褛的蹲在墙角,用手往嘴里扒着饭粒。 江淮自小优渥,是以概括不出那些瞧起来便令人作呕的东西到底算不算的上是人吃剩下的,便是侯府喂养的猫犬,吃的也要比这些东西好上太多。 但那些梦好似附骨之蛆一般,在夜半深深的折磨着他。 那些场景挥之不去,一寸寸腐蚀着他的心脏,每每从梦中醒来,江淮都心痛如绞。 “公子?”见他失神,青斋出声唤了一句:“您现在要去千金阁寻二公子吗?” 江淮回了神,只是脸色苍白,他点了点头,把那些场景从脑海中剥离,“去,现在就去。” 青斋担心道:“您脸色不好看,还是吃些东西再去吧!” 江淮却是摇头,皱着眉把那碗羹汤饮尽。 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自是用不下这冷掉粘腻的羹汤,那飘着的油花的冷汤瞧起来半分食欲都没有,可江淮却硬生生把这汤喝了个干净。 这着实震惊了青斋。 要知道江淮从前可是非泉水不饮,不佳肴不食的。 虽说这羹汤也是小厨房尽心烹制出的,但已经冷掉在青斋看来这东西便不能被江淮所用了,虽说他们这些小厮是不在乎这些的,冷掉了热一热便能继续吃。 但这可是江淮啊! 侯府长公子江淮啊! 青斋震惊的无以复加,是以江淮踏出青竹斋时,青斋都忘了跟上。 “发什么愣?还不跟上!”江淮回身斥了一句。 青斋忙小跑着跟上去。 到了千金阁里,不知是否是上一次江淮带人来寻江止闹得动静太大,在千金阁外就被小厮给拦下了。 这些小厮可不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些,个个身强力壮,瞧着还都有行伍的底子,江淮眯了眯眼,眸中透出丝危险。 “容小的们去回禀过,才能放您进去。”为首的那小厮道。 江淮等人被拦在外头,实在是引人注目,青斋觉得面上挂不住,当即黑了脸色,他低声对江淮道:“公子,这千金阁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才嘀咕完,便有人从里头出来了。 那姑娘穿着缠枝纹的窄袖长裙,笑容浅浅:“长公子是来寻二公子的吧。” 江淮瞳孔骤然放大,“是你?” 李韵文只笑了笑,闪身让出一条路来:“我带长公子去寻二公子。” 想起那日的唐突,江淮耳尖染上丝绯色,他淡淡嗯了声,跟随李韵文上了二楼。 “你是千金阁的人?”江淮发问。 李韵文不语,只在一间名为海棠花苑的雅间前停下,她笑道:“二公子就在里面了,请。” “姑娘。”江淮再雅间前停下脚步,他迟疑道:“姑娘是千金阁的人?” 李韵文不置可否,只一味看着江淮笑:“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这千金阁背后之人,众人心中不是都清楚吗?” 千金阁背后的东家从未露过面,可众人心中早有猜测,怕是与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淮一噎,他后退一步,对李韵文行了一礼:“当日之事实在是抱歉,江淮在此给姑娘赔礼了。” 李韵文掩唇笑起来,她眉眼间英气更盛些,带着股子蓬勃的少年气,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肌肤算不上白皙,可那股子由内到外的书生少年气,倒是别具一格,竟叫他有些移不开眼。 江淮回神,歉意一笑,推门而入。 江止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江淮被这冲天的酒气熏了一下,他皱着眉走进去,一把捞起江止:“没出息。” 江止听见自己兄长的声音,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他喃喃道:“兄长......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对我啊!” 江淮一愣,没理会江止醉醺醺的胡话,带着江止便往侯府去。 她二人走后,李韵文有些不解,她问江锦安:“姑娘叫我去迎着长公子,可岂不是叫长公子更笃定这千金阁背后的东家是您?” 江淮那样机慧的人,接连见到春兰与李韵文,自是怀疑这千金阁与她有关系,但江淮太过自负了。 在他心中自己哪里能做的成这样大的产业?所以这千金阁定然不会是她的。 她了解江淮,春兰与李韵文接连的出现,只会让他笃定这千金阁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而她,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念依出嫁 “叶舟!寻几个走街串巷的混混把这上面的事传扬出去。”递给叶舟一张信纸,上头写着的都是宁老王爷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叶舟接过那纸瞧了一眼,便把纸塞了回去。 陆清渊不解的望过去,叶舟道:“您写的这些事,现下京中都传遍了,您可别忘了,那千金阁可是二姑娘手底下的,那消息不比咱们灵通吗?” 倒是他忘了这回事。 陆清渊扶了扶额,又吩咐道:“那便差人把先头老王爷做过的那些事的苦主寻出来,联名上奏敲登闻鼓告御状也未尝不可。” 叶舟一愣,吞了吞口水,“公子,您要闹这么大吗?” “有何不可?”陆清渊睨他一眼,“宁老王爷那样的人,也该跌个跟头了。” 刘炳坤吐血的第二天便去刑部报了案,此案是江淮与沈越洲主审,因着宁老王爷是皇室中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先禀奏了陛下。 折子往宫中递的时候正撞上宁老王爷进宫喊冤。 听宫中传出的消息,宁老王爷从西华门一路走到宫中,已然累的气喘吁吁,一听见那折子是刑部送来的,提着裤腰带便要追那小太监,到底那小太监身形灵活,不曾被他把折子抓去。 他追那小太监追了一路都没追上,反倒是追进了太和殿里。 听人说宁老王爷累的气喘如牛,那小太监跟有意折腾他似的,只不紧不慢的跑着,到了太和殿里见了陛下,不知是地太滑还是什么旁的,宁老王爷连句话还未说的出口,就啪叽一声跪在了地上,听人说连殿内伺候的小太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宁老王爷在殿内哭求喊冤,可他那德行的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贪财好色欺男霸女,从前只是碍于他的辈分在,不曾真的怎么样他,如今刘炳坤一纸诉状把他告到了刑部不说,那西华门前还跪着许多为女儿讨公道的爹娘呢! 陛下哪里还能姑息? 把宁老王爷请出宫去,转头便被刑部和大理寺下了旨意彻查此事。 不过五日,宁老王爷便被下了狱,宁王府被查封,家产尽数被抄没充盈国库。 清梨院里,翠微在小厨房煮着汤羹,她不知从哪里学了一道新菜式,说什么都要做给江锦安吃,而江锦安呢,则坐在窗边品着香茗。 陆清渊给她传了信,说宁老王爷在狱中哭天抢地的喊冤,奈何陛下根本不想理会,有这样的叔父对陛下而言也是面上无光,不过是借着眼下的机会处置了他,换的耳边清净罢了。 而那个打伤刘炳坤的护卫陈二,则在王府被抄没后,被刘家的人送去了刑部里,他替宁老王爷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自然是难逃一死的。 天气渐凉,再过几日就是苏念依的婚期了,江锦安为她打造了一副赤金点翠的头面,上头用红珊瑚做缀,并各色宝石,华贵异常。 到了苏念依婚期那日,江锦安把添妆的那套头面交到苏念依手中,苏念依一见便连连推拒:“这实在是太贵重了!阿衡,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啊?” 手里的锦盒沉的要命,苏念依抱着那锦盒,眼底满是惊诧。 这最起码也得有两三斤重了,这得花费多少银子啊? “长公主赏的。”知道苏念依定是会心疼银子,江锦安只说是萧昭赏赐的:“长公主殿下赏了我许多金银,这不过冰山一角罢了,你今日大婚,定是要给你最贵重的添妆。” 江锦安从中挑了一只海棠缠枝金步摇替她簪在鬓边,又为她整理了下妆发,“很漂亮,念依。” 苏念依眼眶微红,她拉住江锦安的手:“往后我嫁去赵家,可同你还是最好最好的姐妹,你我可不许生分了!” 现下江锦安在萧昭身边,萧昭对她这样好,苏念依心里虽然高兴,可小女儿家的心思实在是也怕江锦安与萧昭更加要好,超过了自己去。 江锦安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我同你自然是这世上最要好的,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今日你大婚,可不许哭!” 苏念依点了点头,又听的江锦安道:“我先前让翠微给你送的滋补身体的东西你记得吃,都是对身体有益的,若是你身子有什么不适的,一定要请大夫瞧,不可想着只是小毛病拖延着。” “知道!我都知道!”苏念依原本还有些感伤,听着江锦安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身子好好的你不必挂牵,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还有睿成在呢......” 她面上染上丝绯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苏念依轻声道:“他会照顾好我的。” 江锦安点了点头,“那就好!” 从妆房里出去,江锦安去见了溧阳大长公主,溧阳大长公主正在佛堂里,听见江锦安的声音她回过头,慈祥道:“是阿衡来了呀!” 江锦安上前搀扶住她,瞥见佛堂里空无一人,江锦安蹙了蹙眉:“您怎么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这可不行啊!” 溧阳笑笑,扶着江锦安的胳膊起身,她在一旁太师椅上落坐,锤了锤有些酸麻的腿,这才道:“念依她爹娘去的早,只靠我一个孤老婆子撑着,如今总算是为她觅得良婿,等到我百年之后,我也能放心离去了。” 说着说着她眼眶湿润了些,“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我心里是在是难过。” 溧阳抬手抹了把泪,老迈的脸上皱纹沧桑,便是保养再得宜,再如何华贵雍容,到底年岁摆在这里。 她道:“我不愿意叫那些人瞧见,干脆没让她们近身伺候。” 江锦安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苏念依是她一手带大的,几乎从未与她分开过,如今苏念依要出嫁,溧阳大长公主心中自然是舍不得的。 “幸好赵国公府小公爷待念依极好。”江锦安蹲在溧阳腿边,安慰道:“您该放心才是。” “是啊!”想起那个孙女婿对苏念依百般体贴的样子,溧阳心中难过褪去不少,笑眯眯的道:“那个孩子的确是个贴心的,虽说高氏有些势利,可我给念依的嫁妆那样丰厚,谅高氏也不敢欺负了我的宝贝孙女去!” 江锦安原以为溧阳不曾看出高氏的秉性,谁料她竟提前为苏念依做了打算,溧阳道:“高氏眼皮子浅,只晓得蝇头小利,这样的人也最好拿捏,只要念依过去掌了中馈,银钱握在手里,嫁妆又那样丰厚,赵家人不敢轻看了她去!” “不是还有您为念依撑腰吗?”江锦安轻声道:“有您在,谁敢欺负了念依去。” 可她心中清楚,溧阳大长公主的寿数,将近了。 溧阳自是不知那些的,她笑道:“是呀,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无人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女!” “那您更要好好保重身子啊!”江锦安道:“我给您带了只百年的老山参来,已经命人放在库房里了。” 她不知这东西有没有用,可若是能替溧阳大长公主延上些寿命,那便是值得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过门风波 正厅里,赵睿成携苏念依正在给溧阳大长公主敬茶,江锦安实在是怕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落了眼泪下来,便干脆不曾往跟前凑,只在门口远远的看着。 苏念依敬完了茶,溧阳大长公主把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摘下戴在苏念依手上,她笑中带泪,是不舍也是高兴:“这镯子是我的母妃留给我的,我给了你母亲,可惜你母亲去的早,如今祖母替你母亲把这镯子传给你,愿我的念依往后和和美美,幸福顺遂。” “时辰到!新妇启程!”礼官一声唱呵,盖头之下的苏念依再也忍不住泪水,一头是牵着喜绸的夫婿,一边是扶养自己十几年的祖母。 她抓着溧阳的手不肯松开,一声声呼唤听的堂众人心中发酸:“祖母!我会常回来看你的祖母!” 溧阳笑着点头,泪却顺着面颊落下:“好念依,好念依......” 她轻轻掰开苏念依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根手指从苏念依手中抽离,她也被带着往正厅外去,喜嬷嬷连同送嫁的一行人裹挟着她,她好似一片孤苦无所依 的落叶一般,在人群中被挤着,拽着。 一步步的。 离她的祖母越来越远。 直到出了府门,坐上花轿。 耳边乐声不断,她却无半分欣喜之色,泪止不住的流,都快要花了妆面。 江锦安跟随送嫁的仆从一起出了府,看着花轿启程,她也坐上了去往赵家的马车。 赵国公府里。 高氏今日穿的颇为喜庆。 大红的织金云纹蜀锦连袖卦,桂花穿月的大红百褶罗裙,手腕上金钏快要带到大臂,那头上金的银的玉的,各色钗环更是琳琅满目。 来赵家吃席的贵妇们见了她无不称赞她今日贵气喜庆的,高氏于是愈发得意,在庭院里穿走奔回,指挥着仆妇女使乐师们。 “把廊下那花盆挪远些,你瞧瞧这在一条直线上吗?” “你个小蹄子做事能不能干净利索些,端个茶盏瞧撒的这一地的水!等今日大喜日子过去了我才要罚你呢!” “还有你!那灯笼我说了多少遍,喜字要朝前摆,要露出来!” 高氏一边骂一边往前院去,一路上不知多少下人女使挨了数落。 院中各家的夫人瞧了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往日里也没见她这么多的毛病,今日是吃了枪药了吧?” 有一穿紫色罗纹衣裙的夫人道:“你们懂什么,她这是想着作幺蛾子呢!” “此话怎讲?” “今日新妇进门,谁家婆母不是好言好语好声好气的待客,只她挑三拣四、拿下人出气耍威风,想来是想给新妇个下马威了。” 那人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不免为苏念依担忧起来:“那苏大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不知能否应对的了这么个恶婆母啊!” “这有什么的,不是还有大长公主殿下为苏大姑娘撑着?今日苏大姑娘第一日过门,新婚三日无大小,高氏又能怎么样她?” 在高氏一路指点中,迎亲的花轿已然到了府门前。 赵睿成扶着苏念依下了花轿,二人携手越过火盆,赵睿成瞥见自己母亲不在正堂里坐着而是到了前院相迎,不由得一愣,随即低声对身侧的苏念依道:“你瞧我母亲多疼爱你,连一刻也不愿意等下去,紧忙的来迎你了。” 苏念依已经从方才的难过里抽离了情绪,她弯唇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感谢的话,只见高氏又命人搬来一个火盆放在苏念依的必经之路上。 高氏解释道:“念依要进门我自然是欣喜不已,为我赵家能娶到这么好个儿媳妇感谢列祖列宗,奈何昨日我梦见已故的婆母托梦,说若是念依进门,需得再跨一次火盆,以火除祟,方得家宅平安啊!” 前世江锦安因着与苏念依关系疏离,是以并不知道在她婚宴上高氏做了什么事,但眼下看着火盆里燃烧着的熊熊火焰,这分明比方才跨过的火盆里的火大多了! 苏念依看向身侧赵睿成,赵睿成显然是不知情的,同自己母亲对视一眼,赵睿成道:“母亲,这方才不是都跨过火盆了吗?已经可以了!” 说着便要拉着苏念依从一旁走过去,岂料高氏张开双臂把人拦住,她振振有词道:“这是什么话!你祖母有言,若是不再跨一次这火盆,你往后仕途怕是不顺啊!” 听见关系自己的仕途,赵睿成明显一愣,似是有挣扎,却也不过片刻而已,他看向身侧苏念依,柔声劝慰道:“不过再跨一次而已,念依,像方才那般一样,迈过去就好了!” 苏念依提着裙摆有些迟疑,她觉得这事不对,像是高氏刻意给她下马威似的,可是这么多人都瞧着,若是她不跨,岂不是担了个不孝的名声? 苏念依踟蹰之时,江锦安从人群中挤出来,她朗声道:“方才不是跨过火盆了,怎的又要再跨一次?” 高氏又原原本本的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周围人纷纷道:“这祖宗托梦一事可大可小,不过跨个火盆而已,苏大姑娘迈过去就是了!” “是啊,不过动动腿的事,苏大姑娘迈过去就是了,可别误了拜堂的吉时啊!” 说这话的是赵家二房的夫人,高氏的妯娌,她在人群中笑眯眯的道:“念依是最孝顺的,就听你婆母的话迈过去,咱们也好赶紧去拜天地呀!” 苏念依被这些人说的提着裙摆望前走了一步,可江锦安却把人拽住。 她侧眸望过去,盖头下只能隐隐绰绰瞧见江锦安握着自己的纤白的手指,她賺自己手攥的那样紧,苏念依不由停住了脚步。 有风吹来,火盆里翻起的热浪打在小腿上,带着细小的燃烧的灰烬,呛鼻的厉害,苏念依往后退了两步,她抓了抓赵睿成的衣袖,嗫嚅道:“这火太大了!” 见苏念依停住脚步,高氏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她道:“怎的了念依?” 赵睿成在一旁道:“这火太大了,念依跨不过去!” 高氏道:“方才不是跨过一次了,不过是略微大一些,如何跨不过去?念依不是有什么意见吧?” 苏念依脸色一白,忙辩解道:“自然不是!” 方才江锦安还不能笃定,此刻却是实打实的确定高氏是在故意为难苏念依。 什么托梦不过是这婆子编出来的瞎话罢了。 有一就有二,若是苏念依这一次好脾性的跨过去了,往后高氏便会弄出更过分的事来刁难她,这火盆——不能跨! 江锦安面上笑意冷下来,她挑了挑眉,对高氏道:“若是为着赵家家宅安宁,便是叫我家念依跨三次五次念依也是愿意的,只是这火实在太大,任凭什么人也跨不过去,夫人这样说话倒是吓坏了我们念依,她第一日进门心里自是盼着国公府好的,她又一贯温顺,又怎会有什么意见,是夫人多心了。” 众人听闻又窃窃私语起来。 “是呀,即便是要再跨一次火盆大可不必把火弄的这样旺,万一烧着裙角点燃了衣衫可如何是好?今日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啊!” “高氏这也太欺负人了,新娘子第一日登门就整这事出来,若是我定是要不乐意的。” “你们懂什么呀,没听人家说是已故婆母托梦,大喜日子拉个死人出来也不嫌弃晦气!” 高氏被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面上挂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今日苏念依第一次进门,她怎么说也不能落了下风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姨母托梦 高氏叉着腰,头上金钗的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摇晃起来,高氏道:“今日念依第一次进门,我这个做婆母的自是不胜欣喜,为我赵家能娶到这么好个儿媳高兴,就连这家里的对牌钥匙我也拿了出来,只等着念依过门交到她手里。” 那对牌钥匙是掌家大娘子才能管着的,高氏肯拿出这个钥匙来,足以证明她的确是十分看重苏念依这个儿媳妇的。 议论声渐渐小了,众人都看着高氏,只见高氏叹气起来,一副被误解的心痛模样,她对着周围人道:“到了我这年纪,不就是盼家宅安宁,盼儿子女儿日子过得兴旺吗?我本意也是为了国公府好,绝无难为念依的意思啊!” 她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不免有人动容起来,附和道:“是呀,今日她儿子娶妻,闹出什么事来她面上也挂不住。” 高氏二房的妯娌也忙着附和道:“是呀,我这个嫂嫂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念依还没过门时就喜欢念依喜欢的不得了,还特地命人打了一副赤金和合如意簪给念依,那簪子足有六七两重呢,上头镶的都是东海捞上来的贝珠!光请匠人打造都用了一个多月,实在是贵重的很呢!” 众人闻言都觉高氏是实打实的心疼苏念依,至于这再跨一次火盆,不过抬抬腿罢了,未恐误了吉时,便都催促起苏念依来。 “苏大姑娘提着裙摆大胆迈过去就是了,免得误了拜堂的吉时呢!” “是呀,你这婆母是真心疼你,连对牌钥匙都拿了出来,往后在这国公府里,苏大姑娘都是好日子哩!” 就连赵睿成也在一旁催促着:“我陪着你,念依你别怕,大胆迈过去就是了。” 苏念依提着裙摆,试探的往前走了一步,可那火舌猛地舔上来,吓得她往后瑟缩了几步,她抓着江锦安的手紧紧的,苏念依摇了摇头,嗫嚅道:“可是......” 苏念依不愿意跨这火盆,但高氏用国公府家宅安宁同赵睿成仕途顺遂这样的话压下来,她若是不跨未免显得太过斤斤计较,倒是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个不孝长辈,不恤丈夫的名声。 可她身上这嫁衣,是溧阳长公主亲手为她缝制的,苏念依实在是不忍心毁坏。 她望着那火盆,那样旺盛的火苗,怕是走过去裙裾上的金丝都要烧的脱了线。 苏念依踟蹰之际,只听得江锦安道:“不是我家念依不愿意跨这火盆,实在是昨个儿夜里,我家念依做了个梦。” “梦?”高氏笑起来,“什么梦?” 方才她才说了自己梦见婆母托梦,眼下这苏念依也做了个梦? 高氏笑得玩味,目光打量:“怕不是推脱之语吧?” 苏念依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盖头下只能瞧见江锦安覆在自己手背上细嫩的指节,她声音清润,在吹吹打打的喜庆铜锣响声中显得那样单薄,江锦安道:“今早念依同我讲,昨夜她梦见有一妇人告诉她,今日她大婚一切都要按规矩章程,不可横生枝节,若是横生枝节怕是会误了郎君前程,因此呀,这火盆跨不得。” 高氏脸色一沉,笑模样褪了个干净,她尖声尖气道:“什么叫横生枝节,怕不是故意不愿意跨这火盆,故意编出来唬人的吧?” 原本还不想同这苏念依犟,可她三推四请扭扭捏捏,实在是惹得高氏厌恶,进门第一日便敢这样顶撞自己,那往后还得了了? 高氏执意要让苏念依跨这火盆,赵睿成眼看着就要误了时辰,他对江锦安的话并不怎么相信,催促着道:“好念依,大步迈过去就是了!” “可是睿成!若是迈过去着火定是会烧坏了裙角的!”苏念依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被赵睿成推着往前走,已经能感受到灼热的火舌带起的热浪打在小腿上。 与初进门时摆着的火盆不同,那里头燃着的是银丝碳,碳放的又少,只在她进门时往里添了把干草,火焰转瞬即逝,她抬腿时几乎不见明火,自然不怕烧了裙裾,可这火盆里头的火明晃晃的,火焰足有孩童高低! 迈过去不要紧,可这嫁衣是祖母亲自为自己绣的,裙摆上鸳鸯戏水的纹样不知废了祖母多少的心力,她是想把这嫁衣好好保存着的! 江锦安瞪了赵睿成一眼:“赵公子,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赵睿成被江锦安这一瞪吓得立在了原地,他结巴道:“县......县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到底是顾及着念依的面子,江锦安只是压低了声音,用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话还未说完呢,昨个儿念依那个梦,梦里那位妇人还曾提及,若是今日横生枝节,您太常寺的职位,怕是要出纰漏。” 他宴请太常寺卿为自己谋职位的事只有府里与他亲近的人知道,这事是不曾外传的。 除了父母和几个叔伯,也就只有那个人知道了。 赵睿成脸色猛地一白,他抓住苏念依的手:“你说的那妇人长什么模样?” 苏念依哪里做过什么梦,她手被赵睿成捏的生疼,好在江锦安在侧解围,江锦安道:“念依曾对我说过,那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生的温柔和善,眉间还有一颗红痣,眉眼间似乎与令堂有些相似。。” 赵睿成脸色愈发惨白了。 他紧忙着跑向自己母亲高氏,低声追问着:“母亲你方才说的话可属实?祖母真的给您托了梦?” 高氏一愣,紧接着道:“这是自然!” 可赵睿成接下来的话令高氏面上褪尽血色,“可姨母也给念依托了梦!” “你说什么?”高氏不信,“这怎么可能?” 赵睿成口中的姨母是高氏的庶妹,高氏有孕后未恐小妾分宠,便把自己庶妹接了过来做个贵妾。 高氏这庶妹最是温婉和善,对高氏的话言听计从,不然高氏也不会容她这么多年。 高氏生下赵睿成后又有了身孕,奈何那个孩子没保住,连累高氏也大病一场,高氏在病中无法照拂赵睿成,便托自己庶妹照顾,到后来高氏有孕又生下了女儿高佳倩,更无瑕照顾赵睿成。 是以赵睿成在他这个姨母膝下长到六岁,才被高氏接回了自己身边。 近几年他姨母身子骨一向不好,而昨夜,他这个姨母在睡梦中病逝,为了不耽误今日大婚,便用一张草席卷了送出了府,此事本无人知晓的,她姨母是后院姨娘,平素更不可能应酬交际,是以京中知道她的人极少,就连苏念依也不知道,更不认识她的姨母。 而方才,江锦安却直接描述出了他姨母的长相。 联想到昨夜她病逝,且他要去太常寺任职的事是密辛,赵睿成不得不信! 于是他急忙催促着自己母亲撤走那火盆,可高氏如何肯答应,母子二人便僵持下来。 围观众人看着,不由指点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跨不跨火盆了啊?” “好端端的耽误这么久,眼见着就要误了吉时了!这国公夫人瞧着也不着急的样子,到底想不想自己儿子娶妻啊?” “这国公夫人同赵公子说的些什么呀,若是不跨火盆就赶紧去拜天地吧!” 高氏脸色青白,他对着自己儿子道:“不行!这火盆必需得跨!” 苏念依那样温顺绵软的性子,若是今日大婚第一日自己拿捏不住她,那往后还怎么得了? 赵睿成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她和自己祖母一向不合,想来祖母也不会给她托梦,多半是编出来的瞎话。 可江锦安方才所言可是有实据的,见自己母亲不顾自己前程,执意要苏念依跨火盆,赵睿成也恼了,他压低了声音:“母亲您怎么就是听不懂话呢!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模狗样 高氏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正厅里礼官已经来催促了,就连国公爷身边的管事听闻这头的消息也特意赶了过来,道:“夫人消消气,国公爷说了,大喜的日子,误了时辰不吉利!还是先让二位新人拜了堂再说!” 高氏咬着唇,面色不忿,赵睿成知道自己母亲固执,也不愿意同自己母亲争执些什么,他拉着苏念依便往正厅走去,经过那熊熊燃烧的火盆时,赵睿成一脚踹翻了那火盆,里头干柴并些不知名的液体翻滚出,四散飞去,险些烧着了高氏的鞋面。 围观众人纷纷避开,生怕那火焰烧着了自己的衣衫。 高氏也连连后退,她气的脸色青白交加,若非身旁嬷嬷拉着,高氏便要大叫起来。 那嬷嬷紧忙安抚着高氏的情绪:“夫人别气,今日是大公子大婚,不可误了吉时,往后收拾少夫人的机会还多着呢,您莫要气坏了身子。满堂宾客都在,夫人也该快去堂里坐着才是!” 高氏压下心里的火气,扬起一张小脸引着诸位宾客往正厅里去,却不曾想行至那火盆边上时,脚下不知是谁踹过来一截燃烧过的木棍,高氏不防,险些一头栽倒地上,发髻上的钗子都因这一趔趄掉了好几根。 身旁嬷嬷忙替她捡起钗子揣进袖中,状若无事的带着高氏继续往正厅离去。 人群后,陆清渊倚在朱红的廊柱下,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来。 江锦安此刻正往人群外走去,白嫩精致的小脸上划过一抹狡黠的笑。 她不着痕迹的退出人群,只远远的站在厅外,看着苏念依同赵睿成。 一根喜绸连接着二人,赵睿成情意绵绵的看向盖头下的苏念依,侧耳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苏念依偏过头,盖头掀起一角,侧脸能看见她明显的笑意。 姑娘定定望着这二人,唇畔挂着浅笑,却抬手摸了摸脸颊,似乎是落了泪,陆清渊心一揪,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大步走了过去。 正厅里,已然拜完了天地,赵睿成的几个兄弟正闹着要看新娘子,嬉笑间苏念依微微朝赵睿成侧了侧身子,惹得这些人又起哄起来:“嫂嫂害什么羞呀!往后多的是见面的日子!” “就是!大哥哥娶了这么好个夫人,往后我们可少不了来你家讨茶吃呢!” 众人都知道他们只是瞧着今日喜庆,没什么坏心,开几句玩笑也都随他们去了。 只是正堂上高氏却是皮笑肉不笑,江锦安不由为苏念依担忧起来。 她正思忖着,身侧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将地上自己的影子全然遮住,江锦安回过头,只见日光下郎君面庞似是浸在玉里似的,褪去些杀伐果决的戾气,添了几分温润。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玉色长袍,袍角用银线绣了松枝,腰间系着玉环,他背着手,倒真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似的。 江锦安眼角还湿润着,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此刻却是笑出了声:“将军?” 她歪了歪头,声音里似是有揶揄。 “如何?”陆清渊摊开了手,大大方方的让江锦安瞧:“你的将军今日穿的这一身是否和合你心意?” 江锦安抱着双臂,看着苏念依被喜嬷嬷领去新房之中。 她擦了擦眼角,周遭人渐渐散去,大多都往花厅席面上去了。 时不时有人过来同她二人打着招呼。 二人一一笑着应付过去,打发走了那些人,江锦安才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陆清渊一眼,她托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 良久,从姑娘口中蹦出四个字来:“人模狗样。” 陆清渊眯起眼,玩味一笑,借助宽大的袖口遮掩,轻轻牵住的姑娘的手。 他并不在意江锦安对自己的评价,只细细摩挲着姑娘的手。 肌肤细嫩如玉凝脂,感受到郎君指腹在手背划过,江锦安不懂声色的抽回手,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这登徒子倒是猖狂。” 她眼眸微弯,杏眸里尽是玩味的笑意,那眼神跟带了钩子似的,勾的陆清渊的心狠狠一颤。 “实在是姑娘貌美,小生把持不住自己。” 他凝着江锦安,随她的话继续道。 陆清渊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惹得江锦安掩唇笑起来,她往前行了一步,见周遭女使小厮大多都去了花厅处,胆子也大了起来。 二人站在廊下,竹编的卷帘被风吹的在身后摇晃着,日光透过细密的卷帘,再陆清渊脸上落下斑驳的痕迹。 他眉眼深邃,望向自己的目光深情又诚挚,江锦安心头微颤,像是枝头叶片随风摇曳,在风中晃的不成样子,一颤一颤的,险些遮掩不住内心的慌乱。 “胡话。” 姑娘垂下鸦羽般的睫,目光轻飘飘的落在远方。 她道:“将军素日都爱这么取笑人吗?” 陆清渊觉得有些好笑,话题是她挑起来的,最先害羞的也是她,如今为了掩饰自己的羞窘,便这样冷冰冰的待自己。 他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呀! “你知道的,我只与你相熟。”深邃的眉眼在光影惶惶中,显露出几分散漫,但话语却是那样的笃定,斩钉截铁的在她心上落下深深的烙印。 自陆清渊大胜回朝之时,前往镇国公府为他说亲的媒婆多的险些把镇国公府的门槛踩坏,可陆母将这些人一一都拒了,其中缘由无人得知,甚至有谣传流出,说小公爷喜欢的其实是男子。 思及此,姑娘忽然绽放出笑颜,她轻轻咬着唇,戏谑的扫了陆清渊一眼。 陆清渊不知她在笑什么,自然这样的流言也没人敢传到他耳边来,是以陆清渊一脸的莫名其妙,现下花厅那头已然要开席了,这边便没了人,陆清渊便没了顾忌,他弯唇笑着,正欲上前一步,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了江锦安的名字。 “锦安妹妹?” 瞥见江锦安身侧的陆清渊时,沈越洲一愣,“陆兄?” 陆清渊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却不如方才温和,迟钝如沈越洲,也觉察出陆清渊对自己的不喜。 他扫了眼身侧的江锦安,用兄长的口吻道:“前头都要开席了,你还不去吗?” 江锦安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往花厅去。 看着眼前立着的沈越洲,陆清渊从未觉得他如此碍眼过。 偏沈越洲还觉得自己是一心为江锦安好,不想她同陆清渊走的太近,因此对陆清渊颇有敌对之感。 “小沈大人来的倒是迟。”陆清渊啧了一声:“若是再晚些,宴席可就要散了。” 陆清渊嘴巴毒,沈越洲是知道的,也不愿意同陆清渊多说些什么,他只笑了笑,抬腿便往花厅去。 看着沈越洲追上江锦安的步子,陆清渊牙都快咬碎了。 沈越洲这厮说要她去花厅她便去? 她何事这样听自己的话了? 第一百七十章 贪心不足 前头已经开了席,高氏同自己夫君出来招待了一圈儿便又回了后头。 高氏把手里的帕子摔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苏念依这个小蹄子,今日是叫我丢尽了脸面了!” 高氏指的是什么事,国公爷是清楚的,他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衫,抬手捋了捋下巴上那搓小胡子,满不在乎道:“照我说你就不该整那个幺蛾子出来,今日人家第一日进门,那么多宾客看着,成儿不给你面子也是情理之中,若是误了吉时可怎么得了?” 见夫君也不向着自己,高氏脸一抽,一张老脸气的近乎扭曲:“她今日第一日进门,便这样胆大包天,还教唆成儿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下我的面子,你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方才待客时那些人瞧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定是在背后嘲笑过自己了,高氏越想越没脸,从前自己做儿媳时上头有婆母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熬死那个老东西了,如今自己做了婆母还要受儿媳的气! 她好歹是国公夫人,这叫自己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啊! “你不替我出头就算了,还专往我心窝肺管子上戳!”高氏见自己丈夫毫无作为,不免怒从心来,她喘着粗气,埋怨起自己丈夫来:“你不管我就算了,往后日子还长,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收拾这个小蹄子!” 赵长青皱起眉来,对自己夫人这话十分不满,他道:“你可还记得为了促成这门亲事咱们废了多少心?为了这婚事能顺利进行,甚至连芸儿的死都草草了事,未曾声张,一张草席卷了就送出了府,那可是你亲妹妹啊!今日你还险些误了拜堂的时辰,你呀你!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长青的手就差指到高氏脸上来了,高氏从听他提起自己庶妹高芸时就怒火中烧,此刻更是连装也懒得装:“你心疼你的芸儿,你就替你的芸儿去死啊?她活着的时候不见你上心,人死了你倒是牵挂起她来了?赵长青!你还真是个情种啊!” “不可理喻!我怎么娶了你这个妒妇?”赵长青怒吼一声,一脚踹翻面前的圆凳,大步走了出去,在院里他还不忘破口大骂:“你且等着吧,这门婚事当初是你上赶着求来的,如今你又整这出幺蛾子出来,你且看着传到溧阳大长公主耳朵里,你这条老命能不能保得住!” 高氏一震,想起溧阳她浑身的气焰顿时消了不少。 溧阳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啊。 是她得意忘形了,以为苏念依进了门便能任她拿捏了。 却忘了苏念依是溧阳最疼爱的孙女,若是溧阳知道今天的事,怕是第一个找她算账! 高氏两只手扣的紧紧的,她六神无主的站起身,忙吩咐身旁女使:“给少夫人房里送些糕饼去,别叫少夫人饿着肚子等,顺便说一句,今日之事是我这个做婆母的思虑不周,叫她莫要放在心上。” 交代完这一切,高氏在房里等着女使回话。 片刻后,那女使回来了,知道苏念依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这才放下了心。 反倒是苏念依怕她生气,还特意拿了枚玉镯子给她送来,高氏摩挲着那镯子,面上露出贪婪的笑意来。 那苏念依单纯好忽悠,只是那江锦安难对付些。 不过江锦安到底是外姓人,又不能时时在国公府里待着...... 至于溧阳大长公主...... 高氏唇角弯了弯,她已然老迈,又能再活几年? 到时长公主府的银钱,还不都是她儿子的? 等溧阳死了,她收拾起苏念依来,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 赵长青虽和高氏在院里吵了一架,可敬酒时夫妻二人还是一齐来的。 敬过酒后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江锦安的席面靠着英国公府家的赵盼盼,赵盼盼身子弱,性子也和蔼,无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这顿饭吃的倒是无波无澜。 吃完了席面,高氏招呼着众人去后院园子看戏,请的是秣陵有名的南曲班子,众人也都随着高氏一同前去。 到了戏园子里,视线与江娇不期而遇。 江娇似乎是瘦了些,可身段却玲珑了不少,面上始终挂着薄薄的浅笑,整个人容光焕发的,似乎还添了几分妩媚。 多日未曾注意过江娇,她倒是从里到外跟换了个人似的。 江锦安挑了挑眉,在位上坐下,身旁不知是哪家的贵女端着茶盏迎上来,那贵女面上带笑,只是言辞间却不见半分亲近之意,倒像是......夹枪带棒的。 “县主怎么一人坐在这里,也不同我们说说话?倒是疏远了我们这些姐妹们。” 江锦安并不认识这人,又觉察出她的敌意,是以只是淡淡笑了一声,那人似乎觉得自己被轻视,当即黑了脸,她嗤了一声:“县主这般傲气?怨不得无人愿意同你坐在一起。” 江锦安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确是空荡荡的。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倒是乐的清净,因此对那人挖苦也并未放在心上。 那贵女说完便转身往江娇所处的位子走去,径直在江娇身侧的空位上做了下来。 江娇瞥她一眼,低头对身侧那姑娘不知说着些什么。 那姑娘性子也火爆,当即便沉了脸色,生怕江锦安听不见似的:“不过是机缘巧遇得了长公主青眼罢了,她在这里傲给谁看?” 江锦安并不认得那人,是以也不知这人为何对她敌意这样之大,还是沈兰珠在她身侧落了座,轻声道:“那是礼部陈大人的女儿,陈竹知。” 江锦安浅浅嗤了声:“与我何干?” 沈兰珠见她还未明白过来,便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她喜欢你长兄,江淮。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这样巴着江娇?” 闻言江锦安回眸瞧了眼那陈竹知,生的道也算是娇俏可人,怎么瞎了眼喜欢江淮那样的人? 她笑容愈发讥讽:“年纪轻轻的,怎么能瞎了眼呢?” 沈兰珠见她一副随意的模样,便不再提,只坐在旁边看起戏来。 一曲散场,众人纷纷起身。 沈兰珠却叫住了江锦安,低声道:“你小心陈竹知些!” “什么?”江锦安有些惊诧的回过头,只见沈兰珠一脸为难,看周遭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对她道:“那陈竹知喜欢你兄长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搭上了江娇,你与江娇不合,陈竹知跟江娇走的又近,难保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多谢提醒。”江锦安弯了弯唇角:“不过我记得你同江娇是闺中密友,为何这样好心来提醒我?” 沈兰珠噎了一下,突然有些无措,面上迅速浮上一层名为难堪的情绪,她道:“你家上门说了退婚后,我母亲便不许我同江娇再联络,可我背着母亲去寻了她几次,江娇次次都把我拦在外头。” 说着说着,她眼圈红了些:“我也是傻,看不出人家不愿意见我,次次吃了闭门羹,如今我已然不同她联络了。” 只是沈兰珠到底不舍这份感情,提起来到底是难受的。 “你可知江娇为何不见你?”江锦安这发问的确是问住了沈兰珠,她思索片刻,道:“不过是因为江娇与我兄长退亲一事?” 江锦安见她还被蒙在鼓里,便提醒道:“那你可知江娇为何要退亲?” 沈兰珠却是摇了摇头,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自己兄长那么好,江娇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难道就没看出,江娇倾心的人是萧崇楷吗?”见她这副懵懂的模样,江锦安到底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沈兰珠长大了嘴,啊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嗫嚅道:“怎......怎会?” 沈家有意把沈兰珠嫁给萧崇楷,只是沈荣宁不愿,但这在沈家是默认的事,江娇自是知晓东昌侯一家的打算的,如今同沈家撕破脸,退了亲,又攀上了萧崇楷,她为何还要装着与沈兰珠姐妹情深? “锦安妹妹!”身后响起一道男声,沈越洲站在不远处,面如铁色:“这事你不该同兰珠提起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欺人太甚 沈兰珠是被沈家娇宠着的,沈越洲只这一个嫡亲的妹妹,沈兰珠一直把江娇视为好友,虽说如今她同江娇近乎决裂,可沈越洲不想让自己的妹妹知道,江娇疏远她,是因为那桩莫须有的婚事。 因着被江锦安戳穿这一桩事,沈越洲脸色难看,他语气急促:“兰珠她什么都不知情,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 沈兰珠此刻脸色说的上惨白,她紧紧咬着唇,不敢置信江娇疏远她竟是为了萧崇楷,她喃喃道:“可我并未有嫁给表兄的心思,娇娇她为何......” 沈兰珠看向江锦安,似是想不通这其中关窍:“可明明姑母有意让表兄娶你,娇娇不是更应该厌恶你吗?” “是呀。”江锦安弯唇:“你不是早就看出了江娇厌恶我,要不然今日为何提醒我小心陈竹知?” 沈兰珠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江锦安知道,沈兰珠虽然娇纵,却并不是个坏心眼儿的人,她并不讨厌她,不然也不会同她说这些。 “沈公子,我知你疼爱沈兰珠,可护着她也不是这样护的。”江锦安静静望着沈越洲,她淡声道:“你们把她护在这水晶笼里,养的她不谙世事,是否想过,这其实是害了她。” 江锦安指着沈兰珠,面色平静:“况且沈兰珠又不是痴傻的,你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她冰雪聪明,洞悉世事,便是你们不说,她心里也有一杆秤,只是被你们养的,不敢去信罢了。” 沈兰珠咬着唇,觉得江锦安说的很对,她怕沈越洲生气,忙晃着沈越洲的衣袖,轻声道:“兄长,你莫怪江二姑娘。” 沈越洲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再次落在江锦安面颊上。 沈越洲望着江锦安,现如今他已经很难把几年前那个哭着送他离京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了,从前的江锦安,娇气、矜傲、天真,如今的江锦安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清冷、寡言、淡漠,似乎万事尽在她的布局谋划之中。 沈越洲抿了抿唇,“抱歉。” 为他方才的失礼。 是他太过溺爱沈兰珠,只想护着她,叫她长在富贵窝里,却忘了不经世事磨砺,与她而言是害。 况且这事在他心中,也是不愿意提起的,沈越洲身为兄长,自是要面子的,他也不想被沈兰珠知道,江娇退亲是因为萧崇楷。 可这事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 沈越洲心里也清楚,只是如今沈兰珠知道真相,沈越洲竟如释重负般。 前头男席还继续着,吃酒饮茶,女席这里大多都去了后院子赏花听曲。 今日这场席面要持续到晚上了,江锦安并不想再多待下去,因为今日的事高氏怕是已然嫉恨了她,她若是再留下来,难保高氏不会觉得她碍眼,而针对念依。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却发现陆清渊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马车内。 “你......”江锦安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他好歹也是镇国公独子,战功赫赫云麾将军,却成日做这种小人行径。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陆清渊还气着,方才沈越洲叫她走她便走,这是陆清渊还记着呢,是以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到底是曾有过婚约,又是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到底是不一样啊!他沈越洲一句话你就巴巴的走了,你何时这么听过我的话了?” 他咬牙切齿的,听的她心情还有几分舒畅。 江锦安眨了眨眼,忽然笑开了,那两个小虎牙莹白莹白的,流露出几分俏皮的神采,她哦了一声,忽然凑近陆清渊靠在他怀里,作势用手扇着风,挤眉弄眼道:“好酸呐~” 见她如此,陆清渊心里那还有气? 他简直爱惨了她这鲜活灵动的模样,一把揽过姑娘纤细的腰肢,在姑娘唇上轻啄了一口。 江锦安笑嘻嘻的躲开,在他膝上坐好,双手揽着陆清渊的脖颈,小脚一晃一晃的,跟个孩子似的。 江锦安道:“韵文如今去了金陵行商,若是你有人在金陵商会上,记得知会那头一声,别为难了韵文去,该帮的就帮一帮。” “这是自然。”陆清渊抬手捻着姑娘乌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在指尖缠绕把玩,他轻笑道:“你我一体,况且这李韵文挣的银子,不都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 江锦安气的打了他一拳,气鼓鼓道:“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好,都依你。”陆清渊低笑一声,把人抱得愈发紧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若是能把持得住便不能算作血气方刚的郎君了。 环在姑娘腰间的手不安分的动作起来,陆清渊抬眸望着她,缱绻的唤她的小字:“阿衡......” 江锦安喉间发干,呼吸也乱了起来,她紧紧拢着自己的衣衫,低声道:“做什么?” 此刻还在赵国公府门前呢! 马车微微晃动了一下,江淮从马上下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城阳侯府的马车。 他今日本是不曾来参加宴会的,刑部事忙,且江锦安必定是会来的,江淮想见她,又惧怕见到她。 可半个时辰前江娇差人送了口信到刑部,说她扭伤了脚,想让江淮接自己回府,江淮斟酌片刻,还是来了赵国公府。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可也有想放纵的时候。 若是能见到江锦安,那是再好不过的。 他还未进府门,却见门口停着的城阳侯府的马车轻轻晃动了一下,可那马车边上车夫竟不知所踪。 江淮带着满心的疑问走近,陆清渊先一步听见了脚步声,食指抵在唇边,江锦安迅速领会他的意思,江淮还未走近时,江锦安便撩开了车帘。 “江淮?” 她眸子瞪的极圆,瞧见江淮的那刻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是吓得。 陆清渊正倚在车壁上,幸而她只撩开了一小角车帘,江淮瞧不见里头的光景,猝然对上江锦安,江淮显得有些局促。 他尽力维持着那份属于兄长的体面,他道:“车夫呢?” 车夫早被陆清渊命人找了由头支开,估摸着此刻也该回来了。 她清了清嗓,岔开话题:“长公子今日不是有事,为何又来了这里?” 江淮上前一步,抬手搭在车窗之上,他眸光晦暗,一字一句质问着江锦安:“车夫呢?车厢里是否还有旁人?” 江锦安蹙起眉,她极不喜江淮这发疯的模样,那层清正端方的外皮底下,是腐朽糟烂到近乎偏执的狠戾。 她语气默然到极致,纤长的睫轻轻抬起:“与你何干?” 江淮呼吸一沉,他能觉察到这车厢内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可他想听江锦安说,只要她说一句没有,他便会信。 可江锦安怎会同他说这些,她落下车帘,不愿与江淮多言。 下一刻江淮骤然将整个帘子掀起,江锦安一怔,心脏都狂跳起来。 陆清渊背靠着车壁,手中还把玩着青瓷小盏,神情温和从容,随着那帘子的掀起,温和的神情褪去,冷的似冰。 把玩着小盏的手紧了几分,指尖都泛上玉色。 江淮他,欺人太甚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故意挑衅 “江锦安!”江淮的手紧紧抓着窗子,指尖血色褪去尽显苍白,他咬着牙,近乎是从口中挤出这句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里面并没有旁人......” 他如丧家之犬一般祈求着江锦安告诉自己,可江锦安只是嫌恶的往后退了些。 陆清渊眯了眯眸子,把手中小盏重重放在桌上,清脆一声响动,让江淮近乎失去理智。 他在挑衅自己。 陆清渊! 江淮快要抓狂,可他又胆怯的不敢上前,不敢去看那马车里藏匿着的另一道身影。 “有没有人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呢?江淮,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吗?” 江锦安一把摁住想要动作的陆清渊,一记眼刀子投过去,陆清渊那张写满戾气的脸上顿时温和了几分,他仰着脖,靠在车壁上,任姑娘的手按在他喉结上。 喉结上下滚动,掌心微微有些痒,陆清渊的手自下而上覆上姑娘莹白的指,江锦安没那么好的性子,她原本就是跪坐在马车里的,方才情势危急,她起身时陆清渊的腿还未收回,此刻姑娘跨坐在陆清渊大腿之上,她一只手扒着车窗,一只手掐住陆清渊的脖颈。 黛眉微挑,不轻不重的在陆清渊脸上扫过,眸里写满威胁与警告,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陆清渊看来这一眼尽是调情的意味,姑娘手上使了几分力,原想着让陆清渊安分些,别发出什么动静。 可江锦安到底是低估了陆清渊的厚颜无耻,他闷哼一声,那宛若蛊惑一般勾人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暧昧的意味。 “江锦安——” 听见这声音的江淮身子一瞬间绷紧,眸中染上痛色,他震惊的后退两步,身子摇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跌坐在地似的。 寒风里,连随风摇动的袍角都显得那样苦涩。 车夫也在此刻赶来,瞧见江淮他先是一愣,“长......长公子。” 见江淮面色不佳,那车夫原以为自己要被江淮责骂的,可江淮只是低下头,痛苦的哑声道:“送二姑娘回去......” 江锦安知道江淮定然是误会了什么,她也不愿意解释,只撂下帘子,狠狠瞪了陆清渊一眼。 那车夫应了一声,旋即开始收拾马凳。 车厢内。 陆清渊弯起唇角,捏着江锦安的手掐紧自己的脖颈,他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姑娘面前,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可眸光却满是侵略的意味。 他摁着江锦安的手,语调轻慢里带着几分慵懒,甚至含着微微的笑意,像是缠绵的低语:“阿衡......” 江锦安已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在同陆清渊的相处里,她看似处处占尽上风,实则不过这男人有意放纵自己罢了。 想起方才江淮那错愕的目光,江锦安恨得咬紧了牙。 “混蛋!” 膝盖猛地一顶,陆清渊隐忍的皱起了眉,声音带上几分低哑,他面色迅速染上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凌乱起来,陆清渊笑着捏住她的膝头:“阿衡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江锦安冷哼了一声,在陆清渊身侧坐下,“你故意激怒江淮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他猜不出这车里待着的人是你?他少年入仕,论聪明才智也算是秣陵独一份的......” 姑娘似乎是生了气,抱着胳膊背过身去不肯瞧陆清渊。 马车已经开始行驶,车轮磷磷压过路面,江锦安别开脸不肯看他,陆清渊却自己贴了上来。 这个吻来的猝不及防,后颈被男人捏着,连躲避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江锦安只觉自己被他掌控着,拖入不见底的深渊。 有风在身后灌进来,江锦安眼睫轻颤,双眸湿润,任由陆清渊托着自己的腰把自己抱起,全然不知那车帘已然被掀开。 她阖着眼,双臂从宽袖里流出,莹白的小臂轻轻环住陆清渊的脖颈,情动之时露出的半张侧脸艳丽又妩媚。 陆清渊笑着捏了捏她的后颈,低笑着去含她耳垂上悬着的红珠,江锦安咬着唇瓣侧开脸去,卷翘的睫不住的颤着,不过一瞬,那人的唇便又覆了上来,郎君目光似炬,唇齿辗转间目光却死死盯着阶上的江淮。 四目相对之间,陆清渊眸中染上丝笑意,写尽挑衅。 松手,车帘落下。 再瞧不见车内光景。 阶上,江淮双手紧握成拳,他双目赤红,整个人似是定在了原地一般。 无以复加的苦涩与酸楚从心口弥散开来,江淮紧咬着牙关,高大的身躯因气愤而轻轻颤抖着。 陆清渊! 他绝不会放过他! ...... 江娇久不见江淮,便带着陈竹知寻了来。 “大哥哥!”她笑着带陈竹知走近,“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进去?我等了你好久。” 江淮回眸,眼底狠辣之色使得江娇脚步一顿,她有些胆寒,只站在原地轻轻唤了声:“大哥哥......” 余光瞥见即将消失在街巷尽头的那辆华盖马车,似乎是江锦安乘坐的那辆。 江锦安做了什么能令江淮如此失态? 连素日温和儒雅的假面都歇下了? 江淮目光扫过江娇脚踝,只听得压抑着的阴寒声音传来:“不是扭了脚?” 江娇身子一颤,这才想起自己是用了这个由头把江淮诓来的,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脚踝,她仰起小脸,怯生生道:“的确是扭伤了的,但现下休息了会儿已然好些了。” 陈竹知痴恋江淮许久,此刻瞧见江淮,陈竹知自动忽略了江淮那一脸是戾色,她一脸希冀的望着江淮,提着裙摆缓步走近,细声细气道:“淮哥哥不必担心,娇娇妹妹已然好多了,等回府请了大夫看过,想必就能好全了。” 能瞧见江淮陈竹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一时忘了形,竟想着与江淮有身体接触。 陈竹知抬手覆上江淮的手臂,声若莺啼:“许久不见淮哥哥,哥哥似乎轻减了不少......” 话还未说完,那搭在江淮手臂上的手被人狠狠拍开,陈竹知身子一晃,指尖从擦过江淮宽大的衣袖,指甲被上头的金丝勾住,把莹润饱满悉心呵护着的指甲竟整个掀了起来! 鲜血从指缝里流出,痛的她惨叫一声。 陈竹知捂着手,疼得整个人蜷缩在地颤抖起来。 江娇忙上前:“陈姐姐你没事吧?” 江淮见状长眉一拧,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帕替陈竹知缠在手上,“国公府应当有府医,我替你去寻。” 陈竹知点了点头,痛的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多些淮哥哥。” 看着江淮匆忙的背影离去,陈竹知竟是挤出个笑来,手上的痛似乎也轻了几分,她额上汗如雨下,把那包着手指的锦帕死死握在掌心里,痛感袭来,陈竹知却是握的更紧了。 “多谢你。”陈竹知扫了眼江娇,视线复又落在远去的江淮身上,她双眸闪亮透出些执拗,那炽热的目光连江娇都觉得有些不适,她扫了眼那仍在流着血的手指,有些胆寒。 她把陈竹知从地上扶起,不太能理解陈竹知对江淮这病态的喜爱,她眉头紧锁:“我陪你一起去厅里坐会儿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罪证确凿 陈竹知伤了手,府医为她包扎过后陈家夫人闻讯赶来,她一脸的心疼:“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怎么伤了手?” 陈竹知瞧了江淮一眼,抢在江淮前道:“无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江淮神色恹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陈竹知有些担忧的望过去,陈母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意的,侧身挡住自己女儿的视线,“既然是不小心,那便回府歇着吧。” 同陈竹知一起上了马车,陈母神色陡然沉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为何受伤?怕不是与那江淮有关吧?” “是我自己不小心。”陈竹知笑了笑,伤口上了药已然没那么疼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你呀你,为何就这般喜欢那江淮?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那帕子此刻被陈竹知藏在袖中,她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就是很好,比秣陵城所有郎君都要好,母亲,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 陈母知道自己女儿执拗,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规劝道:“倾心一人没错,可你首先你你为自己,不可为一个男子失了你的傲骨。” 陈母说完,又紧忙着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连累自己惹得一身脏!” 她抱紧自己的女儿:“你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府里的宝贝!” 陈竹知骄傲的抬起头:“女儿心中有数。” 对江淮,她是势在必得的,她自认聪慧,知进度懂分寸,不信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江淮。 ...... 马车内,陆清渊终于放开了江锦安。 江锦安已然被亲的头脑发懵,她微微张着唇,轻轻的喘着气。 那唇上潋滟的水色有些晃眼,陆清渊眸色一暗,硬生生别开脸去。 约莫着还有一刻钟便到侯府了,江锦安整理着衣衫,明明耳尖绯红,说出的话却冷漠的厉害:“再有下次,打烂你的狗头!” 陆清渊眯了眯眼,帮着她把腰带系好,他笑得有几分僵硬,手上不断收紧:“你还真是无情啊!” 腰带被人握在手里,箍的她有些疼,江锦安一边喘气一边笑:“多谢称赞。” 这人如今同个刺猬似的,跋扈张扬,却并不让人厌烦,而是喜爱的紧。 陆清渊凑近,抓着江锦安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语带蛊惑:“你的衣衫穿好了,就不管我了?” 江锦安抬眸,若是忽略掉她红透的耳尖的话,她如今的模样的确能算得上是久经沙场游刃有余。 她抽出几张银票摔在陆清渊脸上,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陆清渊,你自小便这样爱玩火吗?” “若是今日江淮找我麻烦,我定是饶不了你的。” 江淮那样小肚鸡肠的人,抓住了她的把柄定是要发作的。 江锦安是最怕麻烦的人,而在侯府之中,无疑江淮便是她最大的麻烦。 “阿衡。”陆清渊拉住她的手,身上银钱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侯府那样的虎穴,你还想再待下去吗?” 江锦安回眸,不曾想这人竟然已经看穿自己的意图,她浅笑:“与你有什么干系?” 前世今生,她都不习惯依附旁人,能自己做的事便要自己去做。 年幼之时,院里的梧桐树上有鸟筑巢,她那时不过五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听李妈妈说那鸟巢里兴许藏着鸟蛋,便自己一人爬上去摸鸟蛋,等到贺氏发现自己时,她挂在树上下不来,还是江淮爬上去,把她背下来的。 那时贺氏抱着自己,心疼的都落了泪,贺氏说:“你这孩子主意忒正了,想要什么差人去取不就是了,你父母兄长还能有不依你的?非自己冒险做什么?” 那时江淮蹲在她身前替她擦泪,一脸的心疼:“是呀,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你的倚仗,不必自己冒险的。” 她不是没试着去依靠他们,只是登高跌重。 摔的太疼了。 才明白过来这世上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倚仗。 旁人么? 高兴时哄着你。 不高兴了你就是一摊烂泥,放哪儿都嫌脏,一脚踹开才痛快干净。 见她眸色沉下来,陆清渊迟疑了一瞬,“阿衡?” 江锦安回了神,轻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毫不客气道:“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东宫那里拿了我那么多银子,自是要帮我的。” 陆清渊擒住她的手:“你要我帮你什么?” 望着眼前人俊美到挑不出一份错处的脸,江锦安粲然一笑,不知怎的又高兴起来,那两颗小虎牙俏皮的紧,她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且等着我的口信儿就是。” 马车已然在府门口停下,姑娘提起裙摆,干净利落的下车,扑进了翠微的怀里。 翠微本也是要一起去溧阳大长公主府的,只是翠微今日来了癸水,到底行动不便,江锦安又不喜旁人跟着,便索性一人前去了。 此刻看见江锦安,翠微喜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我给姑娘煲了汤,姑娘在席上吃了酒,快去喝点汤暖暖胃!” 江锦安点头:“在席上是没吃几口,此刻胃里烧的厉害呢!” 她其实压根儿没喝什么酒,方才陆清渊亲她时早尝出来了,江锦安只是不愿意拂了翠微的好意,便索性谎称饮了酒。 他撩起一角车帘,只见姑娘挽着翠微的胳膊,兴致似乎极好,那凌乱的发髻上有一缕发丝翘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 如今的江锦安,同陆清渊初见她时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是枯败的老树抽条生芽,长出了新枝,慢慢的变得鲜活起来。 他弯唇笑,撂下车帘,悄无声息的从马车里离开。 回到镇国公府时李婉芝正在院里侍弄花草,瞧见自己儿子她眉眼带笑:“今日去吃席可瞧见相见的人了?” 陆清渊一噎,“母亲如今惯会打趣人。” 李婉芝哦了一声,视线幽幽落在自己儿子领口的那抹绯红上,李婉芝但笑不语。 就连陆平川也看不下去了,从廊下走出来,轻咳一声,“你吃多了酒,瞧自己这脸红的,成什么样子,快回去换件衣衫!” 陆清渊抬手摸了摸脸,并不烫啊。 他此刻脸很红吗? 应了一声便回了自己院中。 李婉芝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激动,她紧紧抓着自己夫君的衣衫,一脸喜色:“开窍了开窍了!你儿子终于开窍了!” 陆平川脸色有些难看:“他又不是个傻的,还能不知道喜欢旁人?只是他今日做的特忒过了些,瞧那身上粘的,让旁人瞧出不知如何败坏陆家门风呢!” 李婉芝瞪他一眼:“你还想着什么门风不门风的?你儿子那般谨慎的人,能叫人抓住错处去?” 陆平川没好气道:“那可不见得!” 那衣裳上头不就是罪证? 李婉芝却不这么认为,她托着脸,憧憬道:“那姑娘生的貌美,簪儿子也不差,定是能给咱家添个玉雪可爱的娃娃的!” 像陆清渊这么大的郎君,当爹的多的是,唯独自己儿子,洁身自好,在没遇到江锦安前,李婉芝也曾怀疑过自己儿子有龙阳之好。 不过如今嘛——大可放心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各有盘算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李婉芝笑吟吟的回过头,想起江锦安那俏生生的小脸蛋,她啧了一声,说不出的欢喜:“若是生个女娃娃,就叫怀珠吧!” 陆平川笑了一声,接过李婉芝脚边的小铲子,蹲下身松起土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瞧你高兴的!” 李婉芝哪里能不高兴,她蹲下身,靠在自己夫君肩上,笑道:“姑娘叫怀珠,那小子叫什么?” 陆平川头也没抬:“叫韫玉。” 李婉芝笑了一声,真到了那天,给孩子取什么名字,还得人家亲爹亲娘说了算! ...... 陆清渊发现自己衣领上的口脂是晚膳时分了。 他换下外袍,才瞧见上头那分外显眼的一抹红,想到他方才穿着这衣衫从外头进来,又坐在桌前处理了好半晌的公务,陆清渊长眉皱了皱,鼻尖凑近那衣衫,似乎还沾惹了姑娘身上独有的甜香。 他弯起唇角,心情愉悦的到铜盆边上用皂荚搓洗着。 叶舟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公子,江大姑娘身边的轻红在暗巷里买了迷药。” 叶舟脸色难看,江娇与江锦安不合,任谁都能想到这药是用给谁的。 手里的皂荚滑进水盆里,溅湿了陆清渊雪白的里衣,他缓缓回过头,眸里是明晃晃的杀意。 “公子可要我去把那轻红杀了?”叶舟问道。 “杀轻红事小,可江娇还会派旁人去做这事。”陆清渊摇了摇头,他拿了纸张出来,在上头不知写了些什么:“把这信给二姑娘送去。” “是。”叶舟拿了信出了门,他身手好,一刻钟的功夫便能赶回来。 一室寂静,昏黄烛火照着他不甚分明的眉眼。 迷药。 若是他没记错,当年江锦安名声尽毁,也是因为中了迷药。 与陆清渊不同,江锦安听闻这消息时并不生气,而是掏了几锭金子交给叶舟,她道:“劳烦叶舟小哥转告你家将军一声,替我寻两个武婢来,要机敏的。” 叶舟不解,却也没多问,回去把江锦安的话告诉陆清渊,陆清渊皱了皱眉,“她没再说旁的?” 叶舟摇头:“不曾。” 他心中疑惑,却还是照江锦安的话替她寻了两名武婢送进城阳侯府里。 清梨院里多出来两名女使,一个唤红鸾,一个唤青雀,据说是江锦安瞧着可怜买进府里的。 江娇派轻红去偷偷瞧过,那红鸾连个水桶都提不动,不得近身伺候,只在外院打扫庭院,打扫时一步三喘,柔弱的跟着娇小姐似的。 那青雀更是离谱,从进府第一日就病了,现在还没下的来床。 江娇听了不由讥笑:“她江锦安这是给自己寻了两个祖宗回来啊?” 轻红笑:“听说那两个是二姑娘从街上买回来的,说不定是好好养着这两个丫头,给自己博一个心善的美名呢。” “再多好名头都不顶用了。”江娇正临摹着江锦安的字迹,漫不经心道:“殿下都同我说了,三日后贵妃娘娘会办诗会,倒是各家贵女都会到,贵妃娘娘不是抬举她吗?我就要让贵妃娘娘瞧瞧,一个放浪形骸的嘉庆县主,如何登的上冀王府的门?” 轻红低眉,应声道:“姑娘说的是,二姑娘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嫁给冀王殿下,能嫁给冀王殿下的人非姑娘您莫属。” 江娇弯唇笑起来,复又临摹起江锦安的字迹来。 ...... “姑娘。”夜深,外院的几位小女使都睡了,青雀便是这个时候来的主屋,她低声道:“姑娘猜的不错,您外院有个叫杏李的姑娘,同大姑娘院里的轻红走的颇近。” 江锦安蹙了蹙眉,她院里的人已经换过一茬,却不曾想还是被江娇钻了空子。 前世江娇陷害自己私会外男,凭的便是那封伪造自己字迹的手书,她原以为把院里人换过一波,叫翠微时时提点着她们便可防范,谁料江娇身边的轻红倒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手。 青雀道:“这几日姑娘进宫,我们这些在外院的原是不能进来的,可巧那杏李总捡着翠微姐姐不得空时,偷偷潜进内院里,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 她院里贵重的东西都没少,独独少了一副她的手书,这还是昨日翠微清点后才知道的。 江锦安点了点头,“不必理会,这几日你叫红鸾盯紧些,莫让那杏李再进内院了。” 青雀点头,便退了下去。 翠微道:“好端端的这杏李不偷贵重的东西,偏偏偷姑娘你的手书做什么?” 翠微不解,自家姑娘的字又不是写的多好,风骨是有的,可也绝不如那些名师大家。 翠微猛地反应过来,她捂住了嘴:“大姑娘不会是想临摹您的字迹,陷害您吧?” “八成是。”江锦安表现的极为平静,“我已然有许多日不曾见过冀王殿下了,贵妃娘娘想必会找个由头把我二人凑到一起。” 她眸色有片刻迟疑,想起沈荣宁那张脸来,江锦安只觉喉间似乎堵了一团湿棉花似的。 “姑娘?”翠微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忙为她斟了一盏茶:“姑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身子不适吗?” 江锦安摇头,接过那茶盏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 接到沈荣宁的请柬是第二日,江锦安才从崇文馆出来,房嬷嬷便带着几位宫人迎了上来。 那帖子是给她三人的,萧昭拿过帖子随意翻了翻,便交给了身旁的宫女,她轻嗤了一声:“如今天都要冷了,还办什么诗会?非把我们都冻病了不成?” 房嬷嬷道:“陛下听闻娘娘要办诗会,特地命人把暖阁空了出来,若是天气冷,便差人点上地笼,绝不冻到殿下一丝一毫。” 萧昭笑意渐渐收敛,“还真是让贵妃娘娘费心了。” 江娇捏着帖子,笑得温柔:“娘娘事多繁忙,还不忘让嬷嬷给我们下帖子,多些娘娘记挂。” 房嬷嬷颔首,视线落在江锦安身上,可当着萧昭的面,到底是不曾多说些什么,只道:“宫里人不多,娘娘爱热闹,便请了朝中不少公子姑娘们,也不论什么头彩不头彩的,只一起热闹热闹。” 等到了诗会那日,红鸾与翠微跟随江锦安一起进了宫。 马车从西华门停下,江锦安同江娇一起下了马车。 远远的便瞧见赵国公府的马车,苏念依下了马车,提着裙摆朝江锦安奔来:“阿衡!” 她欣喜若狂,在赵家待了这么多日苏念依只觉闷的发慌,她憋了好多话想同江锦安说呢! 苏念依一见江锦安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说的不错,我那婆母瞧着和善,实则新婚第二日就叫我站了规矩!”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向远处的赵睿成:“好在夫君护着我,婆母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不过阿衡,你是如何知道芸姨娘去世的事的?”若非江锦安那日唬住了高氏,她哪里能那么轻易的进门? 见苏念依问起这个,江锦安只搪塞过去,道:“也是意外得知的,你婆母是个不好相与的,若是她在刁难你,你别一人扛着,让你夫君去同他自己母亲争执去!” 苏念依点头:“你放心就是,我夫君他很向着我。” 见苏念依这般说,江锦安也放下心来。 余光瞥了江娇一眼,她远远的落在后头,同身旁的轻红不知说着些什么。 给红鸾使了个颜色,红鸾忽的蹲了下来,她细声细气道:“姑娘,我实在是肚子疼,不知这里那处能方便一二?” 苏念依一怔,似乎是在说,皇宫大内的,你怎么带了个这样女使进宫? 江锦安装出一脸的鄙夷,“你去寻个宫人自己问问吧,总之别丢了我的脸就是!” 红鸾见状捂着肚子跑向了一旁。 身后江娇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嗤笑出声,对轻红道:“她想着带着这劳什子的红鸾彰显自己有多么的心善,可殊不知这低贱之人是上不得台面的,你且瞧着吧,今日有江锦安丢脸的。” 轻红笑意有些僵硬,她提醒道:“姑娘还是快些吧,冀王殿下那里还等着姑娘呢。” 江娇点了点头,萧崇楷早对她说过,今日诗会之上她若是能博得头彩,萧崇楷便会向陛下请旨赐婚。 她耳尖微红,脚步不由得快了不少。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苦命鸳鸯 偏殿里,江娇提着裙摆缓步走进殿中,殿里燃着九烛灯,烛火辉煌照着层层叠叠垂下的幔帐,那幔帐用的是月影纱,上头闪着细碎的薄光,宛若银河倾泻而下。 江娇抬手捏了捏那幔帐,黛眉微微蹙起,又轻轻舒展开来。 这样好的月影纱一匹可值千金,从前在刘氏院里时,沈兰珠母亲生辰,刘氏不知从哪里的来这样一小块的月影纱,藏宝似的放着,只等着裁剪出来逢做为沈兰珠母亲做绢花,讨她欢心。 那时是沈探知最混账的时候,东昌侯府主家虽也叫他在府里住着,可日常的银子吃喝却是断了的,那时他们一家过的连府里的下等奴仆都不如。 刘氏侥幸得了这么一块好料子,想着献给沈兰珠母亲便能换的她慈悲,赏她几两银子。 可刘氏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小门小户的也是寒酸,全然不知那样的料子若是整匹才能被这些富庶的贵妇人们放在眼里,那样巴掌大小的一块,即使是做成了精美的绢花,也是登不得台面。 那绢花被刘氏献宝似的送到了沈兰珠母亲面前,可只换的东昌侯夫人的讥讽嗤笑,刘氏丢了好大的面子,回府后她的儿子女儿都殷切的等着刘氏从口袋里掏出银子来,可刘氏却只拿出了那枚被完璧归赵的绢花。 江娇还记得,那是一枚极其精美好看的玉兰花,刘氏为了掏的东昌侯的喜欢,甚至在上头用了自己都不舍得用的熏香,可到头来,只给自己换来了一场讥笑与鄙夷。 刘氏不好意思在自己儿女面前说出真相,便借口是她弄脏了那绢花,惹得东昌侯夫人不快,将她狠狠责打了一顿。 江娇还记得她母亲,那可悲又可恨的歌姬,把她护在身下一声又一声的唤她:“玉画!别怕!玉画别怕!” 她眼眸渐渐湿润,江娇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 那样珍贵的月影纱,可在这皇宫大内之中,却比制成了再常见不过的幔帐。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只攥紧了手中的月影纱,像是抓住了那枚精致的绢花似的。 她过的那样苦,这一切都是拜江锦安所赐。 殿内传来脚步声,萧崇楷已然撩开幔帐走了出来,瞧见萧崇楷的时,江娇忍不住鼻头一酸,她扑进萧崇楷怀里,柔声道:“殿下!” 萧崇楷张臂把人环住,低眸闻着她发间的浅香:“怎么才来,叫我好等。” 江娇垂了垂眼,指尖在萧崇楷胸膛上画着圈,她声音婉转,低低笑着:“昨日才刚见过,怎么,今日殿下又想我了?” 萧崇楷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惹得江娇娇声叫起来,她嗔怪道:“殿下惯会欺负人!” 萧崇楷于是不再逗她,只是道:“昨日命人给你送的诗集都看了?” 江娇点头:“都瞧过了。” 她抬起眸子,长睫微颤:“殿下是不信我?还特得命人给我透题?” “并非不信你,只是太想你赢。”萧崇楷捏着她的下巴:“母妃太过抬举江二姑娘,虽说这次诗会不看重名次,可若是她得了头名,只怕母亲会直接求父皇赐婚。” “可是娇娇,我想娶的人不是她。”萧崇楷眸底满是深情,“你知道的,我倾心之人只有你。” “你才华斐然,若是能在这诗会上拔得头筹,也算是有了正当的由头,我也好去寻父皇为你我赐婚。” 江娇满脸的激动,她把头靠在萧崇楷怀里:“得殿下这句话,娇儿也能安心了。” 可江娇只高兴了这一时而已,下一刻萧崇楷的话便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他突然叹气起来:“父皇是乐意成人之美的,只是母妃那里......” 他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是我没用!” “母妃一向最得父皇宠爱,若是母妃不同意这门亲事,便是我求到父皇面前也没用。” 江娇慌了神,她紧咬着唇:“那该如何是好?” 她把一颗心都托付给了萧崇楷,更是自己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她倾心他,更愿意为他去死,若是不能嫁给萧崇楷,江娇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殿下!”她眼中含泪,“您是知道的,我什么都给您了,您若是弃我于不顾,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我哪里舍得让你去死?”萧崇楷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真好似是一对苦命鸳鸯一般,他道:“若是母妃不允,我便在长春宫前长跪不起,娇儿你放心,我此生定不负你!” 说罢还怕江娇不信似的,萧崇楷发誓道:“若是我有负于你,便叫我乱箭穿心而死!” “殿下!”江娇轻轻对他摇了摇头:“我信您不会负我。” 二人相携进内室之中,江娇道:“有殿下帮助,这次诗会我定会拔的头筹。” 她画技虽不精,诗书上却是颇有天分的,这些年也不曾懈怠过,江娇坚信,这次诗会她定是能夺得魁首的。 拉着江娇在榻上坐下,萧崇楷把玩着她的发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母妃为何那样喜欢那江锦安,她明明事事都不如你,可母妃偏偏就是瞧上了她,叫我好生为难。” 江娇也觉得此事有猫腻,沈荣宁见江锦安第一面时明明那样厌恶她,甚至想直接把人赶出宫去,如今却这样喜欢江锦安,前后态度转变之大令人咋舌。 江娇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是她不知情的,难道单凭中秋宫宴江锦安救了她的性命就足以令沈荣宁这样喜爱她吗? 沈荣宁可不是个好脾性的人,满宫里都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个面甜心苦的,说是心如蛇蝎也不为过。 她知恩图报? 江娇不信。 单凭她诞下萧崇楷后,宫中再无皇子诞生,这其中不全是沈荣宁的手笔吗? “娇娇。”由不得江娇多想,萧崇楷握住她的手,保证道:“你放心,等我娶了你为正妻,我必定不会薄待于你的。” “太子庸碌,父皇也更偏疼于我,等我成了太子,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届时,我绝不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皇后。 这梦实在太过美好,江娇往日不是没有想过,可这话在萧崇楷嘴里说出,她只觉自己都飘飘然的,像是随着这个美好的梦一起飞了起来。 江娇垂下眼睫,难掩喜色:“不论是王妃还是太子妃,我想要的,不过是嫁给殿下罢了。” 萧崇楷见她眼角眉梢盖不住的笑意,抬手把人拥入怀里,在江娇瞧不见的地方,萧崇楷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他把玩着江娇的手,声音是那样的情深似海,可只要江娇抬眸,便会瞧见他唇角那抹讥讽的笑。 可江娇没有抬头,她靠在萧崇楷的胸膛上,误以为自己找到了这一生的依靠,她对萧崇楷保证道:“等我嫁给了殿下您,我父亲,我兄长,我城阳侯府能调动的一切,都会是殿下的。” 江远兴手中握着巡防营的兵权,皇城之内靠的是禁军,而皇城之外则是巡防营说了算。 萧崇楷需要江远兴的兵权。 这也是他肯与江娇虚与委蛇的原因。 “只是如今你我二人未曾定亲,只得在此处相见,实在是委屈了你。”萧崇楷叹了口气:“我对你心中总是有愧的。” 他把一切都推到沈荣宁身上:“若非母妃不允你嫁与我,我此刻早与父皇提起你我的婚事了,但你放心,我定是会求的母妃同意的,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最是疼我,不会忍心看我终身不娶的。” 沈荣宁不止怀过一次孕,与旁的妃嫔不同,沈荣宁是有孕才被接进宫册封的,她与陛下是少年的情意,一进宫便被封为嫔位,只是那个孩子没能保住,太医也断言沈荣宁再难有孕,陛下为了宽慰她,特意加封她为宁妃。 可谁又能想到,封为宁妃的第二年,沈荣宁便有了身孕。 萧崇楷是她九死一生生下的,自是疼惜的很。 江娇也坚信,只要萧崇楷坚持,沈荣宁是一定会同意的。 想到如今沈荣宁那般喜爱江锦安,江娇眸光暗了些。 沈荣宁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曾救过她的命,又是圣上亲封的嘉庆县主,风头无两。 可今日过后,沈荣宁是决计不会再喜欢江锦安一丝一毫了。 毕竟有谁会想自己儿子娶一个荡妇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将计就计 红鸾回来是半个时辰后了,她行至江锦安身侧,早不是方才那腹痛难忍的娇弱模样。 苏念依有些震惊的指着红鸾:“你不是?” 江锦安摁住苏念依,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苏念依一怔,把余下的话都吞了下去。 只见红鸾在江锦安耳边耳语几句,江锦安颔首吩咐红鸾:“盯着轻红些。” 红鸾走后,江锦安在苏念依耳侧低语几句,苏念依闻言,面上是明晃晃的震惊,她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此刻诗会还未开始,相熟的贵女公子们大多都聚在一处说着话。 江淮亦在受邀之列,他余光瞥见席上的江锦安,面上染上一丝痛色,陈竹知端着茶盏走近,笑道:“江淮哥哥在瞧什么?” 江淮收回目光,低眸瞧了眼陈竹知的手:“你的手如何了?” 陈竹知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甜甜一笑:“劳烦哥哥记挂,已然不疼了。” 江淮眸光微闪,“当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连累你受了伤。” 姑娘家最是娇气,江淮还记得江锦安年幼时若是磕到碰到定是要闹上一整日的,那日陈竹知的手伤成那样,怎会不疼呢? “怎会不疼?”江淮望向她,有些无奈:“我命青斋给你送去的伤药可用了?那是我父亲在军中时,军医特配的药膏,也不知对你是否有用,但总归是我的心意。” “疼自然是疼的。”陈竹知望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江淮的喜爱,她道:“可我说不疼是不想你为我担心。” 她唇角弯弯,笑起来时那颗小虎牙有些像江锦安,她追问:“那你呢,你可因我的伤势而记挂,担忧?” 江淮何等机敏,早觉察出陈竹知对自己心意,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中间那两步的距离像是一条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鸿沟,他淡声道:“我担心你,只因这伤与我有关,旁的,不曾有。” 陈竹知心一沉,酸楚丝丝弥漫上来,她仍不死心的追问:“可你如今尚未定亲,难道不是因为前些年我随父亲外放在外,你才不肯娶妻吗?” 她年幼时曾有幸和江淮在同一夫子身边读书,是以陈竹知总是以为,江淮对她,是有情意的。 可江淮却毫不留情的对她道:“我不娶妻,是因为我已有心上人,可陈姑娘,那人不是你。” 这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陈竹知险些站不稳身子,若非身后女使搀扶着,陈竹知便要跌在地上。 “怎会?”她不可置信的喃喃。 江淮怎会有心上人? 还是身旁女使见她这模样实在太过憔悴,搀扶着陈竹知走了下去。 陈竹知坐在一旁,却还是不肯死心的望着江淮的背影。 她紧紧抓着身旁丫鬟的手,已经把那丫鬟的手背掐出血来,她目眦欲裂:“江淮有了心上人?他怎么能有心上人?他怎么能呢......” 陈竹知死死盯着江淮的背影,她原以为以自己的美貌和才情,江淮定是会喜欢自己的,谁又能想到,江淮居然会有心上人? 长睫轻垂,陈竹知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危险,她缓缓道:“你说,他的心上人会是谁呢?” 那小丫鬟低下头,嗫嚅道:“奴婢不知。” 陈竹知淡淡笑出声,平静中透出几分疯魔之感:“无论是谁,都得死。” 视线仍旧停留在江淮身上,陈竹知敏锐的觉察到江淮的目光在跟随着一人。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人的身影,越过熙攘走动的人群,陈竹知看见了同苏念依站在一起的江锦安。 她拧起眉。 有些惊讶于自己的猜测,可直觉又告诉她,那人定是江锦安。 毕竟江锦安不是他的亲妹妹。 陈竹知站起身,正欲上前,可此时沈荣宁到了。 她一身繁复织花锦缎的宫装,妆容浓艳精致,把那张本就美艳的面容衬托的愈发稠丽妩媚。 沈荣宁在上首坐下,命人搬上一盆开的极艳的金丝牡丹来。 “这牡丹是花房培育的名种,今日既然是诗会,便以这牡丹为题,请诸位郎君姑娘,做一首诗吧。” 言毕,便有流水似的宫女走出来,撤下席上茶水点心,换上笔墨纸砚。 江锦安跟随苏念依一起寻了个位子,她于诗词不算用心,可做首诗却是难不倒她的。 苏念依也不知写些什么,更不想得什么彩,随意做了一首便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苏念依正欲同江锦安说些什么,却见江锦安作完诗后径直走到了江娇身侧。 旁人大多都已然作完诗了,只见江娇仍站在桌前,提笔思索着。 江锦安抬手为她磨起墨来:“姐姐这般想拔得头筹,莫不是以为夺得了头筹娘娘就会高看你一眼?”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江娇冷笑:“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锦安走近了些,她掩唇轻笑:“是在说姐姐费力不讨好,有些人就是这样,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无论花费多少的心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握着笔的手渐渐收紧,江娇睨她一眼,按下心底翻涌的怒气,她不紧不慢道:“那妹妹就看看,今日你我之间,成王败寇,到底谁是那个输家?” 江锦安淡笑着离去,她从诗会上离开,悄无声息的绕到了偏殿后的一方竹林里。 陆清渊早在这里等着她了。 他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江锦安,俊美的脸上此刻半分表情都没有,他死死攥着江锦安的手,声音里流露出不解与痛楚:“你非要以身犯险?” 江锦安把东西收好,“轻红的母亲懂药理,轻红自小跟在她身旁,她虽在暗巷买了迷药,可却不知她手中是否还有什么旁的,若是要让轻红发觉出异常,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拍了拍陆清渊的手,“不是还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陆清渊实在是怕出什么意外,他反握住江锦安的手:“可我实在是担心你,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前世她名声尽毁,人人唾弃。 想到如今江锦安竟要将计就计,服下那盏加了药的茶,陆清渊便觉得心中不安。 他实在是怕! 江锦安一怔,抬眸对上陆清渊那双深邃的眸,她心口微紧,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执拗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娇既然要害她,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将计就计才能降低江娇的防备,不然如何演接下来的好戏呢? 陆清渊并非不知江锦安此番冒险亦是为了东宫。 那包迷药是她为江娇准备的,江娇要害她,她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这样实在太过冒险。 到底还是拗不过江锦安,她拿着陆清渊交给自己的那包迷药回了清露殿。 方才众人所作的诗都被宫人收起了,此刻全都送去了崇文馆里。 沈荣宁道:“我于诗词上不曾用心,也不好评判诸位的诗,不妨让夫子一一断了,选一个魁首出来。” 她早交代过崇文馆的夫子,不论这些诗作的如何,最后的魁首只会是江锦安。 萧崇楷坐在沈荣宁身侧,他低垂着眉眼,显得有些阴郁,那暗色的衣袍上绣着团云纹,像是浓云里滋生出的猛兽,蛰伏着,只等给人致命一击。 她移开视线,却不知萧崇楷的在此刻望向了她。 她同沈荣宁生的实在是相似,那张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同样娇美,明艳,令人见之忘俗。 可她为何偏偏是沈荣宁的女儿呢? 萧崇楷低眉,沈荣宁是被那母女之情迷昏了头,竟想着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可他如何敢娶她? 若是被父皇发现,连带着他都会没命的。 沈荣宁想借着这诗会为他和江锦安赐婚,他却偏不如她所愿。 那属于江锦安所作的诗,早被他让人用墨迹毁了。 这场诗会的魁首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江锦安了。 一时间还评不出诗会魁首,沈荣宁便请众人去院中赏花,她回过头,才发现萧崇楷不见了踪影。 “楷儿呢?”沈荣宁问房嬷嬷。 房嬷嬷一脸难色:“老奴也不知。” 沈荣宁瞧了眼殿中的江锦安,随手指了几个宫人:“你们快去把冀王殿下寻回来!” 说罢又不放心,“还是本宫同你们一起去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传情信笺 “姑娘。”轻红行至江娇身侧,低声道:“都准备好了。” 江娇淡淡嗯了一声,又问轻红:“放的可是情丝绕?” 轻红吹着眸子,声音听不出喜怒,“听姑娘的吩咐,放的是情丝绕。” 江娇这才绽放出个笑来,“那就好。” 那情丝绕是柳嬷嬷在的时候备下的,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药药性极烈,服下后先是失去意识,紧接着便是...... 江娇笑弯了唇角,等到今日过后,江锦安便要身败名裂了。 她只是想着便觉得畅快到无以复加。 原本是可以不给江锦安用情丝绕的,她特意叫轻红从暗巷买了迷药,但思来想去,还是情丝绕更好些。 能叫众人瞧见她放荡的模样,让她被众人指点唾弃,再难以在京中立足。 这情丝绕的作用可比那迷药强多了。 院中宫人来往交错,江娇问轻红:“你安排的是哪个小宫女?” 轻红指了指远处一个腰间挂着绯色香囊的小宫女,那宫女正端着茶盘往江锦安的方向走去,轻红道:“便是那人。” 江娇抬眼瞧过去,只见那宫人端着茶盏送到江锦安面前,江锦安一愣,从茶盘上端起那茶盏来。 苏念依背对着江娇,江娇自是瞧不见她僵硬的表情,看着江锦安接过那茶盏,苏念依紧张的额上都冒出些冷汗来。 那奉茶的小宫女退下,苏念依见周遭没什么人,低声对江锦安道:“这是否太过冒险了?阿衡,三思而后行啊!” 虽说江锦安同她保证陆清渊会护自己周全,可苏念依还是十分担心。 江锦安只淡笑一声,此刻江娇正望着这里,若是自己不喝,怕是她又要起疑。 “放心就是,你只管把我送进偏殿,旁的什么都不用管。” 苏念依点了点头,担忧的应了声:“好。” 她轻轻抿了口那茶盏,与此同时远处的江娇也蓦的松了一口气。 她瞧着苏念依搀扶着江锦安往厢房中去,江娇手心一片濡湿,她扫了眼轻红,吩咐道:“把那信送到林公子手中去。” 原想着把那信送到京中有名的浪荡子手里,奈何这样的场合那人进不来,便便宜了江锦安,把这信送到京中有名的病秧子,永安伯府的小公子手里吧。 江娇说的那信是她临摹江锦安字迹写的那封,轻红道:“眼下郎君们都在外头,不若等林公子回来再把这信给他?” 江娇心神紧绷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命轻红跟上苏念依。 江锦安的确是喝了那茶,此刻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神思混沌,被苏念依搀扶着倒在了小榻上。 苏念依出了偏殿,对殿门口的宫人道:“县主身子不适,在殿中歇息片刻,你们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叫旁人进来。” 那两名宫人点头应是,苏念依深吸了口气,挺直腰板,回了花园中。 赵睿成久不见她,见自家夫人回来忙上前道:“你方才去哪儿了,我怎么都寻不见你。” 苏念依面色微微发白,什么都没对赵睿成讲,只搪塞道:“无事,只是觉得有些闷,出去透了透气,怎么了?我瞧着那头似乎有些乱。” 诸位郎君聚在一方小厅里,不知在讨论些什么,为首的那人是永安伯府的小公子,方才有个女使撞进他怀里,在他怀中塞了张信笺。 林公子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孱弱,奈何才情出众,虽不能入仕却在京中颇有才名,只是他身子骨太过孱弱了,京中没什么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是以到如今还未说亲。 沈荣宁办这诗会也是有让各家公子姑娘想看的心思,谁能想到今日竟有人给林公子送了信笺。 众人纷纷瞧着热闹。 有人道:“如今有姑娘特意给林兄送了信笺,林兄也快打开给我们瞧瞧,说不定能促成一段姻缘呢!” “是呀,令堂不是一只忧愁林兄的婚事,如今好了,瞧瞧是哪家的姑娘,也好叫令堂上门提亲啊!” 林子高被他们说的面皮一阵绯红,他身子太弱,心神激荡之下,此刻竟羞的剧烈咳嗽起来,手中那信笺也拿不稳,径直落在了地上。 众人这样瞧清楚了,洒金的封皮,上头明晃晃写着江锦安的名姓。 有人惊道:“竟是嘉庆县主差人送的!” 众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江锦安在这秣陵城中也算是颇负盛名的姑娘了,如今她给林子高送了这样一封信,其心意不言而喻。 也不知是谁擅作主张把那信给打开了,众人纷纷传阅起来。 有人惊喜道:“嘉庆县主竟是约林兄在偏殿相见,这是要表明心意呀!” 也有人嗤之以鼻:“私下约男子相见于暗室,这怎么合规矩?县主未免太过出格了!” “岂止是出格,简直是罔顾礼法!” ...... 偏殿之中,陆清渊已然翻窗进了屋子,床榻之上江锦安面色潮红,衣襟都被蹭的有些松散。 “阿衡?” 陆清渊眸底染上赤色,他把人打横抱起,径直往坤宁宫偏殿去。 太医早在这里候着了。 陆清渊把人放在榻上,忙有人落下帷幕,才放了太医进来。 江锦安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交领蔷薇长裙,脖颈间戴的是八宝璎珞的项圈,此刻那领口微微敞着,姑娘似乎觉得过于燥热,竟还伸手去拉扯着领口。 陆清渊抬手摁住她的动作:“不可以!” 他语气有些凶,加之药效的作用下,江锦安竟开始呜咽起来。 她模模糊糊的哭着,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眼尾渐渐晕染开艳丽的红色。 陆清渊心疼的眼都红了。 他替她擦着眼角的泪水,明知姑娘现下已然失了神智,什么都听不进去,却还是耐心的哄着:“不哭,不哭,我们找太医看过就好了......心肝儿,不哭。” 说到最后陆清渊自己竟也有些哽咽。 他强硬的摁着江锦安的手,姑娘便凭着本能凑近她,唇瓣咬住他的衣襟,呜咽着,用那双湿漉漉的眸看着他。 陆清渊此刻没有半分旁的心思,他只有心疼。 江锦安身子滚烫滚烫的,呼吸急促且凌乱,陆清渊不愿让外头的太医听见她细碎的呻、吟,便轻轻捂住了她的唇。 谁料姑娘竟伸出柔软的舌,轻轻舔过他的掌心。 陆清渊面上岿然不动,他压着江锦安的手伸出幔帐,声音却有些哑:“劳烦太医为她瞧瞧。” 那太医早已满头是汗,忙不得的抽了脉枕和丝帕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在江锦安腕上盖上丝帕,这才搭上脉。 片刻后,他道:“姑娘这是中了情丝绕,这毒虽烈却也好解,待我为姑娘煎服一剂药出来,姑娘服下即可。” 说罢,他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那太医一走,陆清渊便松开了摁着江锦安的唇,他心疼的把人抱在怀里,替她理着鬓边凌乱的发丝。 或许是觉得他身上温度没有那么灼热,江锦安的手竟然从他衣领间伸了进去,毫无章法的摸索着。 他放任她的动作,只要能缓解她眼下的难耐,陆清渊什么都肯做。 可渐渐的,江锦安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情况了。 她扬起细白的脖颈,滚烫的唇落在他颈边,凌乱的吻着,期间夹杂着姑娘迷糊不清的话语:“好热......好热......” 那带着哭腔的话语明明又轻又细,可却令他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他抬手,把人摁在怀中,“好阿衡,我们吃了药就好了,不哭。” 江锦安似乎也听懂了陆清渊的话,低喃着嗯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恪守礼节 药是敏月姑姑端进来的。 那雕花架子床上,厚厚的帷幔垂下,因着这层层叠叠的幔帐,敏月姑姑其实瞧不见里头的光景,只能隐约瞧见幔帐后那交叠的身影。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那极力克制如小猫一般的呻吟,她抿了抿唇,垂下头,端着药盏走近,重重的咳了一声:“小公爷,药熬好了。” 陆清渊嗯了一声,帷幔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似乎是江锦安又闹了起来,坐起的陆清渊又附身下去,低声哄着:“不哭,吃了药就好了。” 声音缱绻克制,这哪里像是陆清渊能说出来的话,饶是敏月姑姑在宫里侍奉多年,自认见过经历过的事不算少。 可听着自己看着长起来的陆清渊这样温柔的哄着,联想到江锦安中的是什么毒,敏月姑姑都能想到里头是何其香艳的场景。 想起皇后娘娘的嘱咐,敏月姑姑把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犹豫片刻,心一横,还是道:“小公爷,县主身子不适,您在这儿待着恐怕不方便,还是让老奴喂县主吃药吧?” 敏月说完,也不等陆清渊的回答,便自顾自的想撩起层层叠叠的幔帐,她才抓住床边挂幔帐的金钩,正欲撩起那厚重的幔帐时,却听见里头传来陆清渊的声音:“不必,姑姑出去吧。” 他声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敏月一愣,更加笃定要听陆宛平的话把陆清渊请出偏殿,她手上动作未停歇,强硬道:“娘娘交代过了,务必保证县主安全,便是您,也不可!” 言毕,敏月强硬的要撩起幔帐,可陆清渊已然先她一步把幔帐撩开。 那绣海棠花的蜀锦衾被在幔帐被掀开的那刻落下,把床榻上的江锦安盖了个严严实实,衾被微微的动着,而那露出的纤白细弱的手腕,正被陆清渊腰间的革带紧紧箍着,摩擦之下已然起了红痕。 陆清渊抬眸,眉眼间尽是丛生的戾气。 “姑姑可看够了?”陆清渊咬牙切齿的开口。 没了腰带的束缚,宽大的腰身垂下,一贯得体的小公爷此刻衣衫凌乱,鬓间更是有发丝垂下,可饶是如此,他穿戴仍是齐全,甚至连外衫里的衣带都未解开。 自然更不可能做那档子事。 敏月放了心,忙垂首:“是老奴失礼,小公爷勿怪!” 江锦安是何其要强之人,他了解她。 是以断不会叫旁人见到她如今的模样。 “您若是看够了,便请出去吧!”陆清渊端过那药盏,强硬的落下幔帐,敏月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她关上殿门,行至廊下。 陆宛平正站在那里。 “渊儿不肯出来?”陆宛平见她一人出来,不由得深深蹙眉。 敏月姑姑摇头:“小公爷忧心县主,想来也是不愿意旁人见到县主如今的模样。” 那药里是什么,她们心中都清楚,原本想着到底男女有别,照江锦安如今的模样,是不该留男子在身侧的。 可谁料陆清渊竟不顾男女大防,执意要给江锦安喂药。 敏月垂着头,有些担忧。 虽说那人是陆清渊,可他到底是男子。 陆宛平眉头皱起,亦是忧心忡忡:“渊儿既然要这样做,那咱们也信他一次,信他能恪守礼节,别做出逾矩之事。” 她对敏月道:“你在外头守着,若是渊儿敢对江二姑娘做些什么,不必留情面,将他腿直接打断!” ...... 沈荣宁带着人寻了萧崇楷许久,听宫人说萧崇楷是去了凉亭之中,可那凉亭里除了他腰间常佩戴的那枚香囊,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荣宁蹙起眉,有些恼怒:“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个人影都不见!” 房嬷嬷清退身旁宫人,劝解道:“殿下并非年幼孩童了,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娘娘,强扭的瓜不甜!” 这么些时日看下来,沈荣宁并非是不知萧崇楷对江锦安无意,可她自小执拗,自从那人死后更是陷入了一种偏执的境地。 若说沈荣宁不知把江锦安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有多么危险,这话连房嬷嬷都不信。 可沈荣宁本就对江锦安有愧,房嬷嬷知道,她此时怕是只想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双手奉送到江锦安面前。 做不成公主,便做皇后。 但男女之间到底也要讲求一个两心相许,只一味强求哪里能成呢? 沈荣宁垂下眸,半晌她道:“安儿容貌才情俱佳,楷儿为何就是不动心呢?” “娘娘!”房嬷嬷见劝不动她,无奈的叹气起来:“许是冀王殿下有意避着您,不愿与二姑娘相见也未可知。” “那头还有那么多公子贵女呢,您可不能一只在这里寻七殿下啊!” 沈荣宁点点头,把手中那枚属于萧崇楷的香囊握的紧紧的,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回去吧!” 凉亭后的竹林里,红鸾也长舒了一口气。 她蹲下身子,拨开地上堆积的竹叶,萧崇楷的脸也显露出来。 红鸾四下观察了一圈儿,见周遭并没有什么人,便一把扛起昏死的萧崇楷,往清露殿偏殿而去。 绕过前面把守的宫人,红鸾翻窗而进,清理掉窗边小案上的东西,而后小心的把萧崇楷拖了进来。 把人安置在榻上后,红鸾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席上,江娇正把玩着面前盛开的金丝牡丹,视线却落在了远处同赵睿成在一处的苏念依身上。 她微微蹙了蹙眉,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江锦安的那两个女使,仿佛从诗会开始后边不在她的身边了。 但转念一想,那红鸾娇弱,一进宫门便嚷嚷着腹痛难忍,此刻怕是早在宫墙之中迷了路,不知去向。 那翠微呢,憨傻蠢笨,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便是这二人在,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她志得意满的笑起来,面前有宫人端着茶盘行至她身前:“姑娘请用茶。” 那宫人低着头,瞧不清模样。 江娇起初还有些狐疑,可那宫人说:“这是今年宫中新进的雪顶含翠,是冀王殿下特意让奴婢给姑娘送来的,这众多贵女之中,殿下只叫奴婢给您送了,姑娘尝尝吧。” 听闻是萧崇楷让她来奉茶的,江娇疑思去了大半,转而换上一副羞怯的神情。 “替我谢过殿下。” 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与寻常饮的茶并没有什么两样,江娇微微蹙起眉,这便是雪顶含翠吗? 不过如此。 可因着是萧崇楷让人送来的,江娇还是饮了大半。 她把茶盏放回去,只见那方才一直低眉的小宫女忽然抬起了头来。 竟是江锦安身边的红鸾! 江娇双眸骤然放大,愕然的后腿几步,“你——” 她想说些什么,可身上却连半分力气也没有,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虚弱异常。 “怎会是你......” 红鸾上前一把拉住即将跌倒的江娇,她力气竟然那样的大,扶着她的腰把她托的稳稳的,江娇想挣扎,可红鸾摁住她的手臂,只一味的笑:“姑娘身子不适,我和翠微扶姑娘下去歇息吧。” 只见翠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把她架住,往清露殿偏殿而去。 江淮瞥见翠微的身影,他见翠微与红鸾扶着一人,同样浅色的衣衫,江淮下意识以为那人是江锦安,有些担心,却并未上前。 只待翠微与红鸾搀扶着那人走后,江淮才问了身旁宫人:“方才瞧见嘉庆县主身子有些不适,劳烦你去问问,县主如今怎样了。” 那小宫女识得江淮,应了一声便去了偏殿处询问。 江淮还等着那小宫女回来回话,却见那头郎君聚集的地方,此刻一行人正拥着林家的小公子浩浩荡荡的往偏殿的方向去。 就连沈荣宁也是一愣,对身旁的房嬷嬷道:“那头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吗?怎么一行人都朝那方向去?” 房嬷嬷也搞不清状况,“容老奴去问问,想来也只是郎君们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郎君,聚在一起不过说说笑笑找些乐子罢了,想来是有什么新奇的事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吧。 连江淮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当他瞧见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里,轻红竟走在前头时,江淮下意识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他大步走上前,当即有人把他唤住:“这不是城阳侯府的大公子在这里!咱们问他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