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贵女摇金钗》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驸马邀约 霍重九起身举杯谦逊道。“陛下过誉,霍家乃至太师府上下备沐皇恩,全仰赖陛下千秋功绩。” 赵承渊瞧着周身气度不俗的少年郎,不住满意地点头,饮了口酒,又道。“想必这数月你在太师府中温书也憋闷了,如今开春了,到时候来明武场陪朕练练骑射,射月弓沉寂多年,也是时候再度拉开弓弦了。” 霍重九颔首。“是,微臣领命。” “父皇,上次在明武场,三哥哥的马儿发了狂,还是霍三公子救得儿臣呢!父皇可要替儿臣好好谢谢霍三公子才是。”赵姝娇俏的声线在殿中响起,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赵承渊闻言爽朗地笑了两声,赵姝说的事他记得,那时阿霁为了容儿还同他闹了一阵子闷气,后来将西域送来的好马尽数赏了容儿这件事才过去。 “朕都将射月弓赏给霍三公子了,再有也只是金银珠宝等俗物,姝儿欠下的人情,姝儿合该自己偿还才是。” 赵姝虽是先皇后所出,但确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她跟她皇兄不同爱撒娇爱闹腾,先皇后去世时,赵姝才六岁,小小的一只扯着他的衣袖哭得眼泪汪汪,相较于已经入住东宫可以自理生活的赵玄,他总是更疼爱赵姝。 赵姝闻言,脸上浮现红晕一幅小女儿娇羞姿态,她朝霍重九望了一眼,又朝龙椅上的男人撒娇。 “儿臣今年过了生辰便要及笄了,父皇答允过儿臣要送儿臣一件大礼,父皇不许出尔反尔。” 赵承渊扬了扬眉,丝毫没猜到到自己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儿心中的计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姝儿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答允。” 赵承渊仍将赵姝当成当年偷偷溜进御书房偷吃糕点的小姑娘,赵玄却已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侧过头朝赵姝递了个警告的眼神,对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视线仍旧牢牢地贴在霍重九身上。 赵姝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殿中,穹顶之下,少女的影子攒聚在的脚下,明媚的日光将她耳上的青玉坠子照出一点晃动的光痕。 “自古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儿臣明武场受霍三公子一救,倾心许久,所以,儿臣想与其让父皇皇兄为儿臣操心,不妨早早敲定驸马人选。” 殿中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在这位尊贵的公主身上。 没人想到赵姝身为大庆唯一的公主,竟然会当众为自己择选夫婿。 霍重九最先反应过来,朝地上一跪。“微臣无才无貌,明武场一事本是微臣御马不善,公主千金贵体不容损伤,公主不怪罪已是微臣之福,不敢称是公主的救命之人。公主金尊玉贵,微臣粗鄙,无福相配。” 赵姝看着男人朝自己走来时,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直跳,男人跪在她身边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闷响时,她激动到简直要呼吸不上来,可当她听见男人看似谦卑实则推拒的话语时。 赵姝提到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了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脸上还来不及褪下的红晕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赵姝双目有些失焦,她不明白,自己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公主,甚至为了他放下身份主动向父皇提请,为什么霍重九要拒绝自己? 她求助似地看向父皇,希望这个素来待自己宠爱无边的男人再一次满足自己的愿望,可她看见的只有男人眼底的尴尬和不悦。 赵承渊眉心紧拧,且不说霍家这小子是霍秉风从老家特意接来培养的下一任继承者,他若是许了这门婚事,便是将本就青黄不接太师府彻底断了后路,霍秉风绝不会同意。 再者,即便霍秉风同意,霍重九本人都已经的如此表态,若强行婚配,影响的不仅仅是皇家的颜面更是会导致君臣失和,让外邦有隙可乘。 瞥见赵承渊越来越沉的脸色和一侧赵容投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视线,赵玄狠狠皱了皱眉,他这个傻妹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不耐烦但他还是起身走到少女身边,先是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又探了探少女的脸颊。 “姝儿喝醉了怎么也不同皇兄说,净在父皇面前胡闹。来人,就公主扶下去歇息,再替公主做碗醒酒汤来。” 赵玄三言两语就替跪在大殿中央的少女打了圆场,但在座之人谁看不出来公主方才神智清明绝非醉酒之语,可事实往往由掌权者决定,太子如此发话,他们心中再如何明白也只能将这件事当成是公主酒醉胡言的一场小闹剧,更要将嘴闭牢,否则来日传出一丝半丝的风声,头一个被怀疑的便是今日赴宴之人。 赵姝不甘心,想再说什么,接触到的却是赵玄带着警告和怒气的视线,她顿时蔫了垂着头被侍女扶下去。 走之前,少女仍望了一眼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身影,咬了咬唇,十分有九分的不甘心。 送走赵姝,赵玄舒了口气,转而拍了拍霍重九的肩膀。“姝儿自幼不胜酒力,却又贪嘴,是本宫素日约束不善,还请霍三公子见谅。” 霍重九拱手回答。“不敢,公主善良可爱是大庆之福。” 风波已过,赵承渊阴沉的脸色缓和不少,他的视线在霍重九与赵玄之间逡巡,此事霍重九已站起身来,玄色与醋红的身影并肩而立,相近的身形、同样出色的容貌,看着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手足兄弟。 “都落座罢。” 公主驸马的风波过后,所有人像是想极力掩盖这一场闹剧,推杯换盏间殿中的气氛反倒更加融洽。 不多时,筵席便在众人愉快的谈论声中结束,除了一甲前三名,其余人都各自由宫人引着散去。 画像的地点并不在丹青阁,而是在重阳殿旁边的文昌阁,路程并不远,替状元和榜眼画像的画师早已在文昌阁内等候,唯有江岁华需和霍重九等人一并前往文昌阁。 文昌阁内挂着各式各样的历代帝王的画像,一整面的高墙上堆放着数不清的卷轴。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请旨壁画 江岁华虽有赵承渊的宠眷,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在丹青阁一众上了年纪的画师中阅历实在浅薄, 所以,是由丹青阁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两位画师来给状元与榜眼画像,江岁华因着与霍重九相识,所以被分派来给这位探花郎画像。 单独的房间内,一张画架立在正中,在画架后横亘着摆满了各类颜料画笔的乌木长桌,江岁华在云蝉的服侍下净了手,霍重九则在内官的引导下坐在了画架正对面靠墙的太师椅上,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大开的门窗外投进,照得男人缕金的袖口熠熠生光。 江岁华拿起桌上的画笔,视线开始霍重九和画纸之间来回跳跃,她给先皇后画过像,也给苗夫人的女儿画过像,但都是照着已有的画像重新绘制,这是第一次给活人画像。 她跟霍重九见过许多次,但她从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对方,这种感觉很奇妙,视线在男人五官上掠过时笔尖仿佛代替了手指,在对方五官上描摹勾勒,皮肤的温度、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都能一一感受到。 霍重九端坐在椅上,思绪有些恍惚,十数年前或许他的叔祖父也曾坐在这把椅子上,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由人画像 。太师府几代沉浮,在权利的游戏中站到今天,如今,又一场新的权利追逐战拉开帷幕,他作为太师府未来的掌权者入京、考试、中榜、入仕,究竟是为了太师府和霍家的荣光还是为了自己私心,他分不清。 恍惚间,少女清凌凌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去,少女一手握着画笔一手将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弯着眼睛叫他。 “袖子整理一下。” 跟江岁华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遭给他画像,虽是公事公办,但好歹不是需要以物换物的交易了。霍重九顿了一瞬,旋即笑起来,飞快地整理好了堆叠在膝盖上的衣袖。 开春后天气已不似冬月那般寒冷,有阳光熏陶,静坐在房中也不觉冷,许是红色的布料吸热加之阳光一直落在他的怀中,渐渐地,他的心口仿佛也跟着烫起来。 霍重九望着少女,看她迎着光的发丝和晃动的裙摆,唇角眼底是不自觉的笑意。 因为是开着门窗,穿堂风不断,江岁华才绕到耳后的发丝总会被吹落,不时还会被扬起的画笔沾到颜料,霍重九看着少女每次整理时都气鼓鼓的脸颊,心情愈发明媚,就在他准备起身替少女整理发丝时,门外倏地走进一道明黄的身影。 “微臣给陛下请安。”霍重九起身朝来人拱手,却被男人快步走近摁住了肩头。 “不必拘礼,江家妮子在替你画像,你骤然起身岂不是叫她为难。”直到霍重九重新坐回太师椅赵承渊才松开手回身慢悠悠朝画架走去,他今日得闲,筵席散了之后听太子和公主认了错便来文德殿瞧瞧。 “陛下体恤,臣女不胜感激。”江岁华一手抓着好几支画笔,朝男人福身。 “来,让朕瞧瞧画到何处了。”赵承渊笑着朝少女抬了抬手。 赵承渊走到画架前,画纸上寥寥几笔已能看出少年硬朗的身形,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内官本想为赵承渊端来椅子,却被男人摆手拒绝,只好放了杯茶顺带让原本守在房中的内官一并退守到门口。 “你自画你的,不必管朕。”赵承渊立在画架边他酷爱丹青,平日无事时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画画和赏画,当然,看名家画画也是一种别致的享受,方才来时他先是去了状元和榜眼处瞧了,或许是霍重九和江岁华一对少年英才,格外朝气蓬勃也格外赏心悦目,他更愿意留在此处。 “既有如此画技,缘何朕从前只听闻你父亲之名。”赵承渊随口问。 “从前有父亲为臣女擎天,所以,臣女从未想过要以此谋生。”江岁华一边在画纸上勾勒一边回答,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世事更迭太快,父亲没办法,她也没办法。 她的回答让赵承渊一愣,心头再次涌上愧疚。“你父亲近来可好些了?” 江岁华语气平静。“承蒙陛下关怀,父亲虽未醒来但气色依然好许多了,但....” 赵承渊眉梢一挑。“嗯?” 江岁华和霍重九对视一眼,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典。” 赵承渊睨着少女,眉宇间是略带不悦的猜测,半个时辰前他的女儿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求他赐婚,加之江岁华方才给霍重九的那一眼他并非没有看见,所以此时赵承渊大概率以为江岁华也要请他赐婚,但很快,少女的话大打破了他的猜测。 “臣女想替父前往长生寺绘制壁画。” 江岁华顿了顿。“若非陛下恩典,臣女和父亲断不会有如今的殊荣,父亲是领陛下旨意前往长生寺为二皇子殿下绘制壁画,无奈突发重疾只得作罢回京,虽有陛下宽容,但臣女自知有愧皇恩,所以,臣女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重绘长生寺壁画,为二皇子、为陛下、为天下一尽绵薄之力。” 少女铿锵有力的嗓音回荡着,赵承渊看着少女坚毅的面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她在除夕夜宴上抓着蛇浑身是血的模样。 “可绘制壁画自古都是由男子,即便是...” “自古以来优秀的女子千千万,素来归由男子做的事情女子未必不能胜任,即便有纲常礼教将女子束缚在闺阁之中,但陛下任臣女为丹青阁画师,又赐臣女青石细剑,便可知陛下知人善用,不是拘泥于男女小节之人。 臣女听闻陛下极其宠爱二皇子殿下,所以特意重修长生寺只为殿下身后能够羽化成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反之亦然。臣女父亲遭逢恶疾,醒来无望,臣女想替他将这件事做好,是报答陛下,也是了父亲夙愿,请陛下成全。” 说罢,江岁华以额触地,郑重俯首。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速出城 赵承渊默了良久,不知为何他脑海中闪过阿霁的面庞,少女说的不错,自古以来优秀的女子千千万,他的阿霁如此,如今的江岁华亦是如此。 “臣女自知阅历浅薄,不敢与丹青阁诸位前辈并肩,故此恳请陛下让臣女先行,一来可以提前预测曲城气候好决定开工时日,二来也是容臣女多多考察,不至于在关键时候拖前辈们的后腿,折损陛下的颜面。” 江岁华直起腰杆,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呈送到男人手边。 奏章上,是太子赵玄的名讳。赵承渊打开奏章,内里是太子替江岁华前往长生寺绘制壁画的举荐之言,除此之外还特意在奏章末尾写明,从京城到靖州府路途遥远望霍重九随侍左右,以护周全。 这封奏折太子昨夜就交到了她手中,本是准备筵席结束后和霍重九一起去玄武殿求见陛下所用,没想到赵承渊先一步来文德殿,倒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太子称,要你随行江岁华左右,你可愿意?”赵承渊看向已站起身来的少年。 霍重九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早在今日上午他就已经看过太子的奏章,赵承渊此言正合他心意。“微臣领命。” 江岁华和霍重九一左一右跪在他身前,骨子里那股不卑不亢地劲儿几乎一模一样,联想到耽搁许久的壁画和近来频频身子不爽快的阿霁,西南方,不正对着的梧州府靖州府一带么?既然江岁华有心,他倒不妨让人一试。 “好,相关事宜便交由太子打点罢。” 霍重九和江岁华同时俯首。“谢陛下隆恩。” …… 是夜,京郊。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没有城内林立的高楼遮风,山风肆无忌惮地吹拂着。 夜色中,几道玄色的身影立在山林入口,却无一人点火把照明,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些什么,稍隔得远些便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此去山高路远,必要保重好自己。这些是本宫的精心培养的暗卫,会竭尽所能护你二人周全。”赵玄一身玄衣,夜色在他身上仿佛化不开的浓雾,叫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是笑是恨。 话毕,整齐队列在山林中的暗卫齐齐牵动马匹,以统一的马蹄声回复赵玄,引的男人身后拉车的马匹打了个鼻息。 霍重九站在男人对面,朝人拱了拱手。“微臣知晓,多谢太子殿下费心周全。” 赵玄点头,视线落在霍重九身边的江岁华身上,少女一身玄衣,头发利索地扎在头顶,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半分修饰,唯有腰间佩着一柄细剑,在这沉郁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潇洒寂寥。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江岁华手掌握在剑柄上来回摩挲着,语气平静。“希望臣女回来时,殿下也能有所收获。” 赵玄狭长的眼眸被夜色填满,自江岁华同他说过兰贵人与二皇子之间可疑之处后,他便暗自派人从中调查,必然能有所收获。 “比起本宫,江姑娘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是吗?” 江岁华抿唇回以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要殿下护好我父和云蝉周全,臣女心有所系,自然会平安无恙的回京。再者,有殿下亲自开口向陛下请旨求来护臣女周全的霍三公子在,殿下尽可放心。” 赵玄默了几息,笑道。“是本宫多虑了,那便预祝次江姑娘和霍三公子此程月明风清,平安顺遂。” “殿下也是。” 话落,霍重九和江岁华翻身上马。 因为要赶夜路,为了掩人耳目,太子给他们备的马匹都是通体黝黑的骏马,加之几人穿的都是夜行衣,隔远了看仿佛融进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 霍重九率先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江岁华紧随其后,跟在两人身后是红鳐和青雁,四匹马缓缓地朝山林走去,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马蹄声愈发急促,朝着远处奔去,直到耳畔只剩下风声,赵玄才收回视线,回到了马车上。“回府。” 马车一路进城,停在人潮涌动的夜市中,赵玄下了用于掩人耳目隐匿行踪的马车,转而上了象征着东宫的马车。 赵玄回到东宫时,朝他迎面走来不是素来温柔款款的罥烟,而是一道娇俏的眼眶还挂着泪珠少女身影。 见到赵玄,赵姝委屈巴巴地控诉着。“皇兄,你怎么才回来。我想回宫里去你的丫头却非要拦着我,皇兄替姝儿好好教训教训她才是。” 从午后琼林宴结束他就被赵玄的贴身侍卫飞鹮看管在了偏殿,后来赵玄又将她带到了东宫,原以为赵玄要训她,却一整个下午都没见着人。 她又气又恼,想回宫却被罥烟拦着,翘舌如何非说是皇兄不让她走,这会子赵玄回来了她定要好好告她一状叫皇兄狠狠教训她一顿! 赵玄揉了揉额角,语气不耐。 “是本宫的意思,她听吩咐做事,你若有气,同本宫撒就是。” 赵姝闻言心虚地撇撇嘴,她当然知道东宫的侍女没有皇兄的吩咐不可能对她不敬,但她不想再待在东宫,皇兄将她晾在这里,好似时时刻刻有一把利剑悬在她头上,叫她坐也坐不下吃也吃不好。 按照皇兄以往对她的宠爱,赵姝以为只要自己掉两滴眼泪撒撒娇皇兄便会同往常一样软下心肠来哄她,但很显然,皇兄还在生她的气。 “皇兄...” 赵玄仿佛没听见少女可怜兮兮的喊声,一边朝里走一边问。“可用过晚膳了不曾?” 罥烟躬身随行在赵姝身后,回答道。“半个时辰前奴婢已吩咐厨房给公主用过晚膳,只是公主胃口不好,没怎么动筷。” 是胃口不好还是犟着跟他闹脾气,赵玄心中有数。 “既如此,本宫正好也饿了,待会儿再摆一桌晚膳,添一副公主的碗筷,另让厨房再热些奶皮羔子来给公主暖暖肠胃。” 罥烟应声而去,赵玄瞥了不情不愿跟在身后的少女,只是一眼,长兄的压迫感就让还在耍脾气的赵姝敛了声息,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受人挑唆 偏厅内,赵姝坐在赵玄身侧,不住心虚地侧眼打量着赵玄。 “我且问你,你今日在重阳殿中求父皇给你赐婚,是因为真心喜欢霍重九还是另有缘由?”赵玄慢条斯理地净了手问她。 赵姝脸上飞上红云,以为兄长这里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趁机撒娇道。“明武场一见,我便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他是霍太师的侄孙,与兄长又有出生入死的情谊,也算配得起我公主的身份。姝儿知道,今日是有些唐突了,但...” “住嘴!” 没有父皇与朝臣们在场,赵玄可不会像在外人面前那般为了顾及颜面温声软气地给赵姝找补。 他眉头紧锁,原以为将妹妹带出宫晾她一个下午多少也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不许这门亲事,没想到赵姝还执迷不悟做这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霍重九是太师府侄孙,又高中探花,是本宫的肱骨之臣,他若是与你婚配,便是成了不得干政的驸马,你若是想看本宫自断一臂来日争皇位时输给赵容,你大可以再去求父皇给你赐婚。”赵姝尚未及笄,平日两个哥哥争宠也不会妨碍到她什么,单一的后宫环境让单纯的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层。 赵玄看着少女不知所措的神色,耐着性子,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 “霍重九不止是太师府侄孙,他出身咸城身后是数不清的文官清流。你以为这么多年赵容为何如此嚣张,不正是因为他母家是官居尚书,又有萧胤明撑腰么。 外祖父去世后,手下的军队绝大部分都被父皇交付给了他人,以霍重九才能想要重新拿回兵权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只要有他在,我们的胜算便多一分。 此时将你嫁给霍重九,无异于自掘坟墓,难道你想让柳霁那个贱妇登上本该属于母后的太后之位么?别说母后魂魄不安,只要赵容登基,你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现在,你最好收了这份心思,明白吗?”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来日他登基自然不会留柳霁赵容等人活口,赵容也同样如此。 所以,这场争斗,他只能赢不能输。 赵姝被赵玄一番话说得害怕起来,却也不住地失落,她待霍重九好不止是因为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更是因为天底下难有这这样热烈如骄阳的男子。 “姝儿,你同皇兄说实话,琼林宴之前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赵玄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跋扈娇蛮了些,但心思单纯对男女情爱尚未理解,他不信今日在重阳殿公然求父皇赐婚的主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赵姝仔细回想了一番,犹豫道。“前日在宫里,听见温氏身边的嬷跟贵妃在御花园里说话,说霍三公子年纪不小,要找时间在自己族亲里寻个适龄的姑娘嫁过去...” 温氏。 赵玄冷笑一声,当真是阴魂不散。 霍重九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太师府都不急,更何况他们这些的与他们分属敌对阵营的人家,更何况,霍重九早就心有所属,轻易不会为别的女子动心,这些话也就骗骗赵姝这样情窦初开的单纯的孩子罢了。 好在父皇待霍重九十分看重,不然一道圣旨赐下来,他之前所有努力都算白费了。 “皇兄...” 看着赵姝可怜兮兮的模样,赵玄也软下心来,抚了抚少女的脑袋。 “皇兄知道,自从母后去世,这些年你一个人住在宫里总是委屈了你。皇兄答应你,来日登基,若你还中意霍重九,皇兄也可以考虑为你二人指婚。” 赵姝眼睛一亮,亲昵地挽着男人的胳膊晃了晃。“我就知道只有皇兄最疼我。” 赵玄捏了捏少女的脸颊,霍重九文武双全是为他扫平障碍的一把利刃,但锋刃太利,难免伤人,来日登基,霍重九有文官武将的支持难保不会自大,与公主作驸马,正是上上之选。 …… 与此同时,将军府密室内,惨叫声不绝于耳。 长鞭在空中挥舞着,鞭身破空时发出尖锐鸣响和惨叫声交织,在密室中显得格外凄厉。 不多时,密室中的惨叫声倏地停了下来,负责挥鞭的元白也住了手,他走到十字架前,架子上绑着的男人头发蓬乱,身上的衣物被抽得四分五裂,浑身都是鲜血,四肢无力地挂在架子上,伸手一探,已经没了气息。 元白转身。“他死了。” 萧胤明和温氏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整面各式各样带着血的刑具,明灭的烛光中,两人的五官忽明忽暗,像是地狱中索性的恶鬼罗刹。萧胤明眉头紧锁,近来太子频频派人前往信州府,他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却死活都拷打不出太子的计划,他转头看向温氏,温氏手中正握着一份密报。“可看出什么了?” 温氏沉着脸。“并没有什么收获,但据我们派去的人观察所得,太子那边似乎是在找人,而且此人隐匿良久,太子派出的人皆乔装改扮,想必是不想打草惊蛇。”经过上次信州府巡盐一事,季惟生和几个要紧的眼线都被太子一党拔了出来,他们想要知道太子动作明显吃力许多。但,信州府盐税太子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是需要时隔数月后又折返回去调查的呢?还要做得如此隐蔽。 温氏脑海中忽地闪过前日在御花园中贵妃同她说起江岁华曾给的陛下作画,因花了海棠而受冷待之事。海棠...温氏后背一凉,声线有些颤抖。“乔雪柔的老家似乎就在信州府。”萧胤明乍然听了这个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的背后也惊出一层冷汗。旁人或许不知,但温氏和萧胤明却记得,乔雪柔,是兰贵人的名字。 太子、江岁华、海棠、豫国公府一系列看似零散的线索在乔雪柔三个字的加持下瞬间串联起来,萧胤明和温氏对视一眼,暗道不妙,太子此举,只怕是已经知道什么了。萧胤明朝元白招了招手,正要吩咐,却听见暗卫从暗处现出身形。“将军,夫人,贵妃娘娘传消息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兵分两路 两人不约而同地心头一跳。 温氏起身从密室走出,萧胤明紧随其后。将军府的密室是在萧胤明受封飞骑大将军后扩建重修时秘密修建,专门用以处理见不得光的人事物,除了萧胤明和温氏之外,只有心腹暗卫才知晓。 密室的入口之一设置在萧胤明书房,所以素日里书房近处不许闲人逗留,尤其主君主母在时更有心腹严加把守,即便有事通传那也得在院外等候。 密室门咔嗒一声合上,温氏和萧胤明在榻上坐定,才吩咐将人叫进来。不多时胡嬷嬷从外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只朱红洒金的笺子。 “将军夫人,方才宫里来人说是贵妃娘娘在宫中成日无事,想邀夫人去宫中坐坐说话,赏赐了不少东西来,还有这封信笺,说务必交由夫人亲观。” 温氏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接过妇人手中的信笺,又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你且去将娘娘赏赐的东西一一清点造册,先退下吧。”胡嬷嬷应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大小姐和公子问夫人和将军何时忙完,他们同厨娘学着做了两样菜式,想同夫人和将军一齐用晚膳。” 提到一双儿女,温氏的目光顿时柔和起来,连语气也不自觉含了几分笑意。“至多半个时辰我和将军便忙完了,我记得前些日宫里赏了一盏宝盖索络联三聚七彩穗羊角灯,轻易不点的,待会儿你吩咐人点上哄他们去看,打发打发时间。”胡嬷嬷哎了一声,退出书房。 短暂的温馨过后,温氏瞥见朱红如血的笺纸,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她和柳霁的关系可没好到三五日便要见一面的程度,此时已然入夜,眼见着就要关宫门,贵妃这时候急匆匆派人消息来,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温氏拆开信笺,即便她已经做好准备却被纸上内容骇了一跳,萧胤明注意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心底不安感越发强烈,连忙将信笺从对方手中取了过来。霍重九和江岁华已向陛下请旨去了曲城长生寺?! 前脚琼林宴才结束,后脚人就已经出了京城? “江岁华太聪明了,若是让她再调查下去,别说是将军府,便是柳家和三皇子也断然不能保全了。” 温氏手指颤抖,她就说当年太子不过咿呀学语的孩童,如何事发十几年却突然派人前往信州府地暗中调查兰贵人之事,太子让江岁华入住东宫,还真是一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妙棋。 她记得当年乔雪柔死后,宫里伺候过她的侍女嬷嬷绝大多数都被秘密处理掉了,只有些许在外院做粗活儿的被遣回内务府,宫女年满二十五出宫,这么多年过去,向找到当年伺候过兰贵人的宫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为什么...太子会锁定信州府,还是说太子在广撒网他们所发觉的不过是其中之一? “再聪明又如何,她现在已不在京城,山高水长路途凶险,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萧胤明语气阴狠,之前江岁华龟缩在太师府和太子府,人多眼杂他们不便动手,现在她自寻死路离开京城,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机会。 “可是江岁华与太子沆瀣一气,她出门必有太子暗卫相护,更何况还有...”半年前就应该死在潍河的少女能够苟活至今,心机城府可见深沉,更何况有太子和霍重九保护,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和半年前一样的结果。 相较于温氏的担忧,萧胤明不以为意。“上次事发突然,没有计划周详,这次我定要让她有去无回。”萧胤明抬眼,低声朝元白吩咐。“去将襕诃带来。” 温氏眉头皱紧。“将军的意思是?” 萧胤明眼底是令人胆寒的冷色。“襕诃一直被关在将军府,只怕也闷坏了,不妨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温氏仍不放心,江和易能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襕诃一向没出过差错的蛊毒在“突然”发生意外,上元灯会他们让襕诃趁机对江岁华下手也以失败告终,襕诃本就不是庆朝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萧胤明明白温氏的顾虑,但在他眼中,襕诃不过是一条他豢养的狗,早已被自己的家国舍弃,他想要在大庆活下来只能紧紧地依附于他,野心谁人没有,但他相信比起流落街头人人喊打襕诃更愿意享受将军府锦衣玉食的供养,将军府倒台对襕诃没有任何好处,对一个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少年而言,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呢? “明日便将我生病的消息放出去。”萧胤明托着下巴。 按贵妃传出的消息来看,江岁华是先行去长生寺勘探熟悉,只有霍重九随行护送,他若是再向陛下提请前往长生寺难免显得刻意。况且靖州府离京城太远,他若贸然前往只怕京中有变,倒不如由元白领暗卫和襕诃去追杀江岁华,而他亲自去信州府打断太子的计划。 江岁华和太子可以兵分两路,他们也能。 说话间,元白已将襕诃带了上来,男人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茶绿海棠暗纹的缎面直裰,腰间绦绳系得松松散散,脸色唇色在夜色下苍白得宛如冬日茫茫飞雪,瞧着身形萎靡,瞳孔却又亮堂,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待人靠近便会出其不意地给予致命一击。 “给将军夫人请安,不知两位贵人寻在下来又有何贵干?” 萧胤明瞧着他这幅吊儿郎当似鬼非怪的模样不屑地啧了一声。“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襕诃抿唇一笑,向上拢起的眉头让男人本就与中原人有异的面容更显诡异。“难得将军如此信任,只是...将军难道不怕在下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么?” 萧胤明唇角上扬,语气笃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两次的失手不过是你千万次成功中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襕诃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低沉阴郁的笑声不住回荡着,直到双眼笑出泪花,男人才停下。“飞骑大将军这次要杀谁?” “一位熟人,江家独女,江岁华。” 第一百七十章 遭遇夜袭 三月十八,夜。 急促的马蹄声在无人的山林中穿行,惊起阵阵飞鸟,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初春新长的枝丫晃动间,本就不算明朗的月色愈发迷离。 倏地,为首的马匹听停了下来,紧随其后奔忙的马匹也纷纷驻足。 霍重九环视一圈,发觉此处有有一定坡度近处还有一处山泉,且树木根茎粗壮是常年青绿的阔叶林,正是背风起火的好地方。 他朝身后众人点点头,而后率先下马,江岁华见他下马,也撑着一个翻身从马背跃下。 除却江岁华、霍重九以及红鳐青雁四人,余下的便是太子派给他们的暗卫,一行人加起来足有十来个,个个儿都是高大精壮的汉子又都穿着夜行衣冷面冷情,白日瞧了难免叫人害怕。 所以他们出发这三日以来,白日尽量不走官道,尽挑僻静少人的小道走,还需在夜行衣外套上一层粗布麻衣以掩人耳目。一入夜便策马疾驰,不打尖住店只在野外休整,遇到合适休整的地方便停下来生火做饭稍微阖眼休息会儿,若没有便只能连续赶路。 好在已经开春,四处枝繁叶茂,一路上也不必担心马草问题,两人下了马,即刻便有暗卫将马匹归拢到一处,牵到湖泊旁喂水喂食,红鳐和青雁两人则利落地原地挖坑生火,准备捣鼓点东西果腹。 这是江岁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风餐露宿,数月前进京她和霍重九坐的是马车,走的是官道,既无颠簸又可沿途住店休息,没有了马车的框架遮挡,途中的草木虫鱼鸟兽乃至于风雨阳光月色都是如此直白,她走到湖边,仰头看着在云层后时隐时现的月亮。 “在看什么。”霍重九问。 江岁华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闻嗅着鼻间山川草木的清香,疲惫的身心也不由稍稍松懈。“明明过了十五,月亮还是圆。” 霍重九。“天道忌满、人道忌全,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眼下瞧着圆满终究也只是一时之景。” “可涉去之水待到雨落之时终会落回池塘,缺去的弦月待到十五终会重新圆满。”少女仰头,朦胧的月色在她眉梢晕开浅淡的愁绪。 听见她略显低落的话,霍重九唇角一勾,蹲下身在湖边洗了一方帕子而后递到抬手递到少女手边。“天道如此,人道可未必。” 江岁华看着男人张扬恣意的眉眼,心头像是被一道阳光照进,郁结散尽,豁然开朗。 霍重九说得对,人道若真如天道般循回往复,那么多豪门贵族眨眼间的灰飞烟灭,怎么不见有东风助其东山再起,萧胤明和温氏残害忠良,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江岁华冲他一笑,却没有接他的帕子,而是走到他身边也俯下身蹲在了湖边,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用的帕子,用水打湿了自行擦了擦脸颊。 霍重九见她不接自己的帕子也不失落,转手就擦了擦自己的脸,这三日风餐露宿,两人风尘仆仆,稍微擦一擦,帕子便污了一块,霍重九瞧着彼此像是掉了块儿面具似的面颊,不由得笑起来。 江岁华本是对此无感的,但见霍重九笑她,她耳根没由来一阵阵发烫,当即便瞪了男人一眼。 霍重九哪里见过她这般模样,说是怪罪却又多几分女儿羞态,说是害羞眼刀却又十分锋利。当即捡了个平稳点的石头坐下。 “待这件事办完,京城大大小小的马球赛想必也开塞了,到时候你得同我一队,好好杀杀京城那帮闲少的威风。” 他们还没到目的地,事儿八字还没一撇,霍重九便想着要回京打马球了,若非中了探花,只怕满京城里最有钱有闲的闲少便是他了。 江岁华慢条斯理地洗着帕子,笑而不语。 在上京之前,她的马术还停留在骑马溜圈的水平,近一个月她日日和太子去明武场练习骑马,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她才逐渐适应了马背上的感觉,调查真相在即,她不会也得会。 红鳐两人已经生好了火架起了锅,锅内煮的汤水渐渐地冒出热气,江岁华闻见食物的香气,不由咽了咽口水。这三天实在是太辛苦,她这种常年娇养着的肠胃能适应粗茶淡饭,但却适应不了毫无规律的作息,闻见香味,空空如也的肠胃咕咕直叫。 “饿了?”霍重九注意到少女吞咽的动作,眼眸一弯。 江岁华点了点头,刚要回应,就听见山上忽地传来一阵惨叫声,紧接着无数燃烧着的箭矢朝他们射来,一根根拖着长长尾焰的箭矢在空中仿若划过天幕的流星,眼见箭矢越来越近,江岁华浑身一轻,整个人被霍重九拦腰抱起向后退去,而她原本落脚的位置已经牢牢地插了三根箭矢。 听见耳畔的铿锵声,她彻底回过神来,猛然抬眼,借着漫天火光,他们来时的山坡和另一侧高处的山林站满了人,个个儿扛着大刀凶神恶煞,箭矢放完,便一股脑冲下来要将他们团团围住。江岁华心头一紧,挣开霍重九的怀抱毫不犹疑地拔剑出鞘,他们比将军府早出发好几个时辰,又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将军府的追兵这么快就到了? 看着冲下来的人,江岁华也没心思再想这些,咬着牙警惕地举剑相向。 暗卫与来人缠斗在一起,红鳐和青雁则守在霍重九与江岁华的周围,手起刀落转瞬几个试图靠近的家伙就人头落地,穿着虎皮护腰的男人没想到这些穿着夜行衣的家伙实力如此超群,但看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弟兄,男人已经来不及撤退,他一边招呼着机灵的兄弟去抢夺马匹,一边在人群中扫视想找到突破口。 长期混迹江湖的男人已经练就火眼金睛的本事,很快,他便发现了这一行十来人中有一位身材纤瘦正举着细剑的家伙。 虽然穿着夜行衣,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少女。 他的视线锁定在江岁华身上,吹着哨子朝兄弟们示意,人们很快发现了这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当场报仇 看着围拢过来的几十人,霍重九眉头紧皱,他趁手的长弓还在马背上挂着,佩剑也未曾带在身上,双拳难敌四手,饶是他们一行人武功高强面对数量悬殊的敌人,只怕也要缠斗好一番功夫。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长刀朝他劈来,森寒的风夹杂着粘稠的血液溅到霍重九额头,黏腻的触感让他啧了一声,朝侧边一闪抬腿就是一脚,袭来的男人顿时被踹飞出去,但旋即就有更多人的朝他围来。 霍重九朝身后看去,却见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已不知何时被人隔开,而江岁华面前的男人正是方才穿虎皮护腰的吹哨人。霍重九想过去,抬脚的瞬间却有无数柄长刀袭来,生生拦住了他的脚步。而另一边江岁华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男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很清楚面前的人就是这群人中的头领,刚才种种不过是看出她的身份,好将她隔开从她这里下手。 虎皮护腰的男人朝前一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他在这道上混了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标致的小姑娘,穿得虽然简单,手上那柄青石细剑却绝非凡品,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于是朝怕旁边蠢蠢欲动的刀疤男使了个眼色示意暂时别轻举妄动,而后朝少女扑了过去。 江岁华看着朝自己扑来的男人,心头一紧,双手握紧剑柄朝人狠狠一砍,剑身和刀刃相撞发出尖锐的鸣响,震得她虎口一阵发麻。 男人感受到刀刃上传来的力度,也愣了一瞬,他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少女手上力气竟这么大,回过神,男人手腕向上狠狠一提,那柄压在阔刀上的细剑就被毫不费力地掀起。 在这种情况下,剑若脱手就等于将自己脖子送到人家刀刃之下,所以即便手掌旋动的剑柄磨得发痛,江岁华也不敢松手。 只可惜,剑虽未脱手,男人又是一刀砍来。 眼见染血的刀刃近在咫尺,江岁华只能拼命向后闪避,早已蠢蠢欲动的刀疤男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在少女的脊背上,将少女拍得整个人往前踉跄。 这一掌拍得不轻不重,不至于让她呕血,但足以让她暂时失去反抗能力。 江岁华跌坐在地,细碎的石子按在她的膝盖上,细密的疼痛和耳边不间断的嗡名声中,江岁华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地。 “老大,这娘们儿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 随着刀疤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岁华的视线重新聚焦,当她看清落在不远处草地上的东西时,浑身血液都好似被冻结般,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白玉坠子。 她想是伸手去捡,却被刀疤男踩住了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娘亲留给她的遗物粗鲁握在手中把玩,甚至还用牙咬了咬,本就古旧的穗子被他这样把玩瞬间散掉,稀稀落落地从空中飘落。 而为首的男人捡起少女掉落在他脚边的青石细剑,细细端详着,看着在月色下光芒莹润的剑身,不住地咂嘴。 恰在此时,霍重九终于的清理掉身前的杂碎,他打得急,招招致人性命,只攻不防的打发让他身上也挂了彩,夜行衣下看不清血迹,只能看见衣料上大大小小的裂口。 手中提着不知从谁身上抢来的阔刀就往江岁华这边快步冲来。 为首的男人一看霍重九来势汹汹,也顾不上再欣赏新得的宝剑,赶忙吩咐刀疤将少女提来。 他早就看明白这群人以这对少男少女为中心,而这少女无论是少年的妹妹还是青梅竹马的情人,都是拿捏少年的软肋,看着被刀疤提着颈子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少,男人得意极了。 “想要她的命,就把刀放下,否则——啊!” 男人话音未落,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低头一看,只见胸口正插着一柄匕首。 少女森白瘦削的手掌牢牢地攥在刀柄上正疯狂地地摁着刀柄往他胸口里捅。 少女扬起的瞳孔很漂亮,但此时此刻却散发出让他胆寒的冷意,剧烈的疼痛让他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少女甩开。 霍重九快步上前接住少女,先是从地上捡起青石细剑还给少女,然后才举着阔刀和已经解决掉四处杂碎的暗卫一齐冲进了人群,老大受伤被擒,这群乌合之众没了主心骨,又看见四周弟兄们的尸体,胆子小些的原地跪地求饶,但也只能落得被一刀抹开脖子的下场。 兵戈渐熄,霍重九看着在红鳐剑下瑟瑟发抖的刀疤男和已经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为首男人,摆了摆手。刀疤男以为能活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公子饶过我,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无心之失,求公子绕我一条狗命,来日定当....” 霍重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的命可不是本公子说了算。” 刀疤男懵了一瞬,但旋即他有了答案。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纤细身影,男人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刚刚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姑娘大人有大量...” 江岁华看着看着男人腰间那丝丝缕缕的红线,唇角勾起一抹疯狂而讥讽的笑容,到这地步了,他还想着偷拿她的玉坠子。 江岁华步步逼近,而后举起剑,毫不犹豫地捅穿了男人的心脏。 噗嗤一声,剑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男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垂下了脑袋。江岁华伸手,将白玉坠子从男人腰间取出,坠子蒙了一层血渍,尾部的穗子已经散得不成样子。 她恨意上涌,将玉坠小心翼翼地放回胸口,而后猛地将剑拔出又用力捅入,她力气用得极大,原本还有一丝气息的刀疤男被这几剑捅得心腹俱裂,没了气息。 说实在的,江岁华从来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爽快的事,任何伤害到她父母家人、伤害到她的人就应该三刀六个洞狠狠杀死。 她压抑得太久,以至于情绪爆发时像是一座喷薄的火山, 久久不能平静。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星星点点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脸颊上,被风一吹,由温变凉,滑腻腻地滴落下来。 良久,她才从这场无声的虐杀中回过神,她力竭似地喘着气,凝视着自己被鲜血布满的双手,强烈的嗜杀的欲望和快感过后,空虚和害怕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迷茫之际,一道身影半跪在她面前。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事不宜迟 “咳咳…”江岁华声线虚浮,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她浑身上下乃至骨头缝里都好像错位似地,连说话都牵扯出细密的疼痛。咳嗽过后,她抬起眼去看霍重九,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霍重九却无声冲她摇了摇头。 少女眼眶咳得泛红,内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霍重九明白,向来没杀过人的人第一次杀人都是害怕的,即便对方是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在大仇得报的快感后看见尸骸,长久约束在心中的道德也会习惯性地对该行为进行批判,更何况,江岁华年纪尚小,又不曾上过战场,平日哪里见得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霍重九小心地将人从地上扶起,想找块干净的石块临着水边坐下,可环视一圈,石头不是嶙峋凸起不好落座就是沾满血渍满是脏污。 他抿了抿唇,将少女牵到水边,而后俯下身,一只手仍让少女搭在手腕上,一只手利索地舀水擦洗石面,直到将石面血迹清理干净,又用衣袖将水楷干才从里衣下摆撕了块干净的布料垫在石面上。 “好了,坐吧。”霍重九仰着头,朝少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明朗的月色照在他的瞳孔中,像是细碎的星子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以前江岁华望着豪门大院里的公子哥儿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路都不愿多走一步的做派,可见了霍重九才知道这样豪爽不羁、不拘小节的清贵子弟,瞥见他在冻红的右手和不规整的衣袍,江岁华心底倏地一动。她坐下,霍重九随手捡了快石头垫着也跟着坐下,江岁华从怀里取出白玉坠子,上面的血渍被衣襟蹭掉了的些,但殷红的血迹在白玉坠子上,怎么看怎么刺眼,她试图俯下身清洗,一只手却伸到她面前。 霍重九没说话,江岁华却读懂了他眼里的关切。 鬼使神差地,她将坠子放在了男人的掌心。 霍重九握着玉坠,小心翼翼地浸在水中清洗,这只玉坠他曾见过,那时江岁华身陷囹圄为了凑齐去曲城的路费将身上大大小小的首饰都典卖了个干净,唯有这只白玉坠子留了下来。说实话,坠子成色说不上次但在他这样见惯了珍奇珠宝的世家子弟眼里却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货色,可有些东西绝非银钱可以衡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江岁华动这么大的怒。 “这只玉坠子是阿娘生前最喜欢的。”江岁华看着在水里沉浮的坠子,仿佛思绪也如随之起起伏伏。 父亲常跟她说起当年家中贫困,他自知对不起阿娘,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快玉石,便请工匠做成了坠子送给阿娘,阿娘嘴上说不要,却日日都戴在身上,后来阿娘病重,渐渐地抱不动她,年幼的她好动活泼也不愿让人久抱,阿娘便用这只玉坠子逗着她玩儿,想要她留在她怀里再久一些。后来娘亲过世,这只玉坠子便到了她的身上。 听着少女沙哑的嗓音,霍重九动作愈发小心,他洗净了玉坠,刚想交还给少女,却看见少女满是血污的掌心。他将玉坠收到一旁,朝她伸手,江岁华看着那只红通通的手掌,愣了一会,而后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 她的手很纤细,与她人一样,在风中吹久了,有些凉。霍重九用打湿的帕子替她擦拭着血污,动作比刚才更加小心,人的掌心不比光滑的玉石,沟壑纹理都极容易藏污纳垢,血污擦去,露出些用力过猛藏着淤血的皮肤。霍重九深感愧疚,要是下马时他没有疏忽将自己佩剑遗落在马背上,她也不至于受伤。 她的手没有浸在水里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霍重九却像没事人一样又是清洗石面又是替她擦手,看着男人认真的神色,江岁华莫名有些心慌,她在霍重九面前一向是温柔平静的,可就在刚刚她举剑活生生地将一个人杀死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残忍,觉得她是蛇蝎心肠的歹毒恶人... 感受到江岁华矛盾纠结的视线,霍重九抬头,将一双洗净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任何挡在你面前的,任何作恶多端的,都应该被处理掉。你做的很好,别怕,我在。” 在霍重九眼中,他喜欢的是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她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还是忧国忧民的好人,他都喜欢。她放火也好、杀人也罢,他都不在乎,在这个奸佞弄权、邪魔当道的时代,只有足够心狠,才能站得稳脚跟,保得住自己和所在乎的一切。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少女微微一怔,明明数月之前,她还是生活在芜城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现在的她却是纵马用剑、杀人防火都不在话下势必要将当朝大将军的扳倒的天子画师,数月来,她要上京,霍重九便给她拿来户贴给她义妹的身份,她要调查,霍重九便替她打点周全挥霍银钱不在话下,她要替父报仇,霍重九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千里相随,她的每一步成长,霍重九都有参与。 “我不怕。”江岁华轻声道。 她不怕,她的父亲还在东宫等她,那些加害过她和父亲的人还安然无恙,她不能怕,也不会怕。 霍重九弯了弯眼睛,将洗好的坠子交到她手中。“尸体太多一时间处理不干净,至多两日,这里的动静就会传到官府的耳朵里,萧胤明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行踪,此地不宜久留。” 霍重九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拭着她的佩剑,他顿了顿,握住剑柄往旁边一挥,剑刃上的水珠“唰”的一声飞出去啪嗒啪嗒地落在水面。“此处地处德州地界,离日涑河很近,可以让太子的人马以太子的名义走水路沿潍河而下。” 江岁华点头,经过刚才一番苦战,暗卫一死一伤,所携带的马匹也伤了两匹,正好将人分派出去走水路引开萧胤明的视线,而她和霍重九以及红鳐青雁几人继续走陆路。她看着霍重九递过来的泛着寒芒的剑刃,起身收剑入鞘。 事不宜迟,她必须在萧胤明的人追上来之前抵达长生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探古寺 是夜,弦月高照。 长生峰上,呼啸的风盘旋而上,庙宇格外寂静。 穿着深蓝僧袍的小沙弥搓着手,衣摆朝上折起的布兜里攒着新摘的青枣,正步履轻快地朝寺庙大门走去。大门敞开着,凭借着微弱的烛光却只能看清近处的石阶,其中一扇门虚掩着,门后蜷着的蓝袍僧人正笼着袖子靠在墙上一栽一栽地打瞌睡。 小沙弥悄声走近,在僧人光秃秃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冰凉的触感吓得本就睡不安稳的僧人猛地惊醒,待他看清了眼前偷笑的小沙弥时,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到对方小巧的脑袋瓜上。小沙弥吃痛捂着脑袋,下一秒却被僧人拉到身边坐下。 “师傅好些了没?”僧人熟稔地从小沙弥的布兜里拿了个青枣,在衣服上搓了搓就咬进了嘴里。 提起师傅,小沙弥眉梢耷拉下来,失落地摇摇头。“没有,师傅的药剩的不多了,明天师兄去城里买些吧。” 僧人吐出果核,皱了皱眉,语气半是抱怨半是为难。“你说的倒轻巧,可哪儿来的钱呢?贵人们给的救济已经花得见底,这些日连只麻雀也没上门的,倒还不如从前。” 小沙弥也叹了口气,他和师兄都是师傅收养在身边的弟子,早先长生寺不过是长生峰上一处荒凉偏僻的寺庙,他们师徒三人在此种些水果蔬菜自给自足、间或接待上山礼佛的人家,日子倒也悠闲。 可自从宫里来人说要将长生寺翻修好为二皇子陵寝祈福后,不仅师傅累病了,因着是皇家的地盘人们生怕冒犯,连间或来香客也断然不来了,他们的日子反倒比之前更加清贫。 “可是这壁画还没画完,宫里迟早会派人再来的吧?”小沙弥看着金碧辉煌的寺庙,问话时丝毫没有底气。 僧人抛着青枣,神色难掩嘲弄。“谁知道呢?上回那位大人来时还好好的,不过几日就...”僧人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猛地住了嘴,看着小沙弥满是疑惑的天真面庞,他抬手捏了捏小沙弥脸蛋。 “我记得师傅的药方里有一味牡丹,不如你这几日把后山那些牡丹摘了晒成干,也好少费些药钱。” 小沙弥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最宝贝的便是那些牡丹,谁也不让碰,碰了便要生气的。更何况,药铺里牡丹跟咱现摘现采的能一样吗?要是实在差钱,明日我去山里采药。” 说罢,小沙弥起身去关门,沉重的木门转动时发出吱嘎的声响,他朝外看了一眼,却觉黑夜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他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利落地将门关上插上插销。 “你去采药,最近多是出来找食儿的长虫,到时候被咬了我还得多照顾一个。”僧人打着哈欠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小沙弥的脑袋惬意地往回走,见小沙弥东张西望地神色略显慌乱,他满不在乎地拢了拢袖子。“怕什么,早些回去睡了。” 虽说长生寺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在,荒山野岭僻静少人,但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在神仙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来犯这有皇命加持的庙堂?小沙弥见师兄离自己越来越远,定了定心神将心底异样感甩掉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离去也带走了门边的最后一盏灯烛,漆黑的夜色中,几道人影悄然越过高墙,稳稳当当地翻进了寺内,正是霍重九几人,一落地,几人便分工明确开始分头行动,寂静的寺内,窜动的身影隐匿在月色中,脚步也被风声掩盖。 江岁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房间里扑面而来的霉味险些让她呛出声来,她捂着鼻子好一会才将喉咙里那股躁动的痒意压下。 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她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光线虽然微弱但在浓郁的夜色中已经够用。 她和霍重九是奉皇命而来,按照正常流程是该先去曲城通判府上落脚,而后再由吴通判带她来长生寺,但她在京许久深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且不说曾在曲城追杀她的那四个杀手敢青天白日冒充曲城城防局的人马,身为通判的吴大人不可能不知情,万一这长生寺中的僧人也受萧家和柳家的收买,那她堂而皇之地到访岂不是自投罗网。 好在,听那两位僧人的话头,这长生寺暂时无人,她可以放心探查。 靖州府与梧州府毗邻,因为地理位置靠南,每到年后开春,房间总是潮气不断,她在家时,总会吩咐人放些木炭在床下,再用艾叶熏一熏发潮的被褥。可眼下的房间显然是长久无人居住,床榻乃至墙壁都有些湿润,她探查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她不灰心,自从在德州府遭遇匪患之后,一行人分头行动,为了赶路她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想必要比萧胤明的追兵快不少,她和霍重九还有时间仔细搜寻。长生寺的规模并不大,靠着大门坐落着前院,前院的两侧是厢房,沿着正对大门的石阶向上则矗立着的天王殿,越过天王殿是雄伟的大雄宝殿,两侧夹着药师房和藏书房以及两处稍微宽敞些的院子。 江岁华等人花了小半个时辰从前院厢房检查到的大雄宝殿,却什么都没发现。青雁替她办过不少事,他的能力她最是清楚,霍重九听力目力都超乎常人,按道理来说,不该一点痕迹都没有发觉。 现在寺中只剩下药师房和藏书楼以及长生寺师徒三人所住的院子还没搜查,霍重九扫了眼亮着灯的的院子,朝红鳐比了个手势,红鳐立刻会意地朝药师房和藏书楼的方向走去,而霍重九则与江岁华朝亮着灯的院落走去。 两人的脚步停在一扇灯火幽微的门前,闻嗅着浓郁的药味,江岁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格栅窗的明纸上开了个小洞,映入眼帘的是房中古朴的陈设,视线侧移,还没来得及看看清,就听见房中猛地响起一声惨叫。 “啊——” 嘶哑如朽木般的嗓音骤然响起,骇了江岁华一跳,听着耳房中弟子说话声和起床穿衣的窸窣声,江岁华心底一紧,正要往走廊中后退,腰间猛然一紧,紧接着脚底一轻便被男人带上了房顶。 看着骤然变换视角的景象,江岁华紧张得喘着粗气,却听讲霍重九的声线从耳畔掠过。 “嘘。”他要她噤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牡丹花从 江岁华后知后觉地屏住呼吸,只见耳房的门倏地被人打开,从中出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僧袍皱巴巴年岁小些的沙弥还在忙着系衣带,正步履匆匆朝主屋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伏在屋顶的两人。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江岁华俯下身想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可耳畔风声太重,压得屋内的声响不清不楚。霍重九抿唇,随即伸手揭开瓦片,面对江岁华稍显惊讶的眼神,男人朝她挑了挑眉,颇有些自得的意味。他在咸城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上房揭瓦,手到擒来。 好在今夜天气并不晴朗,不时有浓云遮月,将本就不算明朗的月色遮掩得愈发朦胧,揭开瓦片也并不会有惹人注意的光线投进屋内。江岁华朝下一看,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正凑聚在床边,一人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水杯,一人关切地扶着老僧从床上坐起。 “师傅别怕,徒儿和师兄在这里。”小沙弥举着杯子朝床上老僧安慰道。 年轻僧人从小沙弥手中接过水杯递到老僧面前,双眉紧蹙,语气满是担忧。“这是善云采的野百合熬的水,能清心养神,师傅噩梦不断兴许再服用一段时间症状就会有所消减。” 噩梦?江岁华感到疑惑,能被称为师傅的僧人想必地位不低,素闻出家人清心寡欲广播善缘,这样的得道高僧也会有噩梦缠身的时候么?思忖间,床上老僧开口,嗓音嘶哑老迈。“无妨,先放下罢,师傅这儿没什么事,你们师兄弟回去休息罢。” 老僧说话时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每说一句便停下来喘口气,越说声音越微弱说到最后一句江岁华几乎听不清,弟子犹豫着又关心了几句却无一都被老僧回绝,见此情景,年轻僧人也只能无奈带着小沙弥出了房间。 门打开又关上,房间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就在江岁华观察着房间陈设想看看有无可疑之物时,床上长久不动的老僧倏地掀开被褥从床上走下来,老僧步履蹒跚地走到佛台前,佝偻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地上拖成崎岖的一条。方才隔得远,灯火不明,看不清老僧的面孔,现下再看,江岁华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她蹙着眉视线紧紧地锁定在老僧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记忆中那张苍老和蔼捧着水碗请她和父亲喝的僧人面孔和眼前人逐渐重合。她想起来了。 当年她和父亲为了少些画材花销,经常会上山找些矿石和能取色的花草,那时她年纪尚小家里还没添置仆人父亲担心她一个小女娃在家被人拍了花子,便连上山也会带着她。她记得有一回夏日上山,父亲和她被晒得口干舌燥,不得已敲响了一座破旧荒凉的寺庙,里面坐着位老僧,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父女二人,她还记得老僧让他身边的弟子给她分了西瓜。 时过境迁,当年荒凉破败的寺庙成了金碧辉煌的殿宇,精神矍铄的僧人却形销骨立缠绵病榻。 江岁华感慨时,那老僧已从蒲团上起身,他就这样凝视着佛龛上的佛像良久,佛珠在枯瘪的手指下被缓缓拨动,良久,老僧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拿起桌上水杯,悄声打开了房门,出门去了。 江岁华和霍重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疑虑。一个被噩梦缠缠绵病榻的老人为何不在床上休养反而要在深夜出门,既要出门缘何不将两个弟子叫起来服侍左右,手中的水杯又是作何用处?江岁华扭头,朝那道佝偻的身影抬了抬下颚,示意霍重九带自己下去,霍重九毫不犹豫,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便从屋顶稳稳落地。 寺中并没有点灯,尤其是后院,建筑更加密集,许多地方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老僧却轻车熟路,仿佛早已在黑暗中穿行过千百次。江岁华原以为他会去藏书楼或是大雄宝殿,却没想到,老僧竟径直走到最深处靠山的围墙,而后打开后门闪身出了寺庙。 门外是狭窄的山径,背后山林穿行着呜咽的风声,树影婆娑像舞动着利爪的妖魔,江岁华脚步一顿,疑惑更甚。后山有什么,是值得他拖着病体深更半夜前来查看的?霍重九捏了捏她的手掌,江岁华回过神来,她在夜里的视物能力不比霍重九,为防不小心撞到东西发出声响引起注意,从屋下来后便由霍重九走在前开路,而她则由男人牵着手腕跟在身后。 瞥了眼不知何时握到她掌心手掌,江岁华心跳乱了一瞬,而后用力地捏了回去,示意他快走。 霍重九无声地笑了笑,旋即快步跟上。 虽说长生寺坐落在长生峰山顶,但总不至于愣头青似的四面无依,修建时仍旧留了处靠背的山头用以依仗,背靠山头、两侧有顺势而下的山石,开口的一方有曲城护城河做玉带,实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从侧门往上,两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老僧身后,幸而是初春时节,没有一踩一响的枯枝落叶,道路狭窄湿润,两侧低矮的野草生长得茂盛,应是许久有段时间未曾打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终于上到山顶,山顶除了几棵粗壮的树外,还种着些菜苗,篱笆旁挂着用旧僧衣和稻草做成的草人,衣袖随风飘扬着平添几分诡异。 穿过菜地,老僧的步履停了下来,江岁华与霍重九两人也停在了不远处。只见老僧身前是一片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与寻常单瓣牡丹不同这里的牡丹花叶极为繁盛,重叠的花瓣拥挤着,争先将身姿沐浴在毫无遮挡的月色之下,粉白的颜色在月光下仿佛被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美得惊心动魄。 江岁华呼吸一滞,她记得在山门外听小沙弥和僧人谈话,便说到老僧对这片牡丹极爱护,不许人随意触碰,即便没钱抓药治病也不许弟子用后山的牡丹入药。牡丹...凝望着那片美得不似凡物的花朵,江岁华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那封被父亲藏于鱼腹的牡丹翠竹图,她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一种强烈的直觉从心底涌出。 这里的牡丹一定和父亲遇害的真相有关,也一定和将军府想隐藏的真相有关。 但,会是什么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体尸骸 朦胧的月色下,老僧手中的茶杯缓缓倾复,莹亮的水液滴滴落在牡丹花瓣上。浅淡的百合花香掺杂在牡丹馥郁的香气中,随风吹过。 两人紧盯着老僧,本以为男人会就此回去,却见他竟跪坐在牡丹花丛前,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呢喃着什么,枯瘦的身体在茂盛的牡丹花丛旁显得愈发萎靡。 老僧就这样静静地在花丛旁跪了许久,就在两人面对一动不动仿若圆寂坐化的老僧感到担心时,老僧倏地俯下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江岁华越发对这片牡丹花感到好奇,好在老僧没有再过多停留,磕完头后,老僧便起身撑着佝偻的身子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后山。直到老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藏匿在树后的江岁华和霍重九两人才现出身形来到了牡丹花丛旁。 少女俯瞰着茂盛的牡丹,离近了这簇牡丹花更加让人惊艳,比她在任何一处地方看见的牡丹都要繁盛,仿佛孕育着无尽的生命力。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拢到掌心,想看一看这些花有什么值得老僧如此爱护,余光却瞥见霍重九正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毫不顾忌地凑在眼前看了又看。 察觉到少女带着疑惑的视线,霍重九压低了声气。“你不觉得这些牡丹开得有些过分繁盛了么?” 他幼时调皮,除了舞刀弄棍在家里上窜下跳,也曾偷偷拔过老太爷院子里的花草,为此被太爷罚去种花,可年纪尚小的他怎么也不明白侍弄花草的流程,只晓得学着管花草的王婆子一味浇水,等十几盆花草无一生还时他才明白,花草的养护不仅仅靠浇水,还有土壤的选择。 土质稀松有利于水分吸收却不利于根系着附,土质紧实却又容易导致根系蓄水腐败,浇水、修剪枝叶、防虫防寒都至关重要。 后来,在王婆子的教导下他种下去的十几盆花草都已长出了新芽,可他却异想天开觉得一盆只有一朵花未免太过凄清,于是他将所有花苗放到了一个稍大的花盆中,结果却是整个花盆中花都没能存活下来。 他问王婆子,为什么明明每一步都是按照她所说的在做,为何受他精心呵护花草却连一株都没活下来,王婆子却说,植物的根系需要足够的土地或者足够的养分,种植太密集即便精心呵护也会如僧多粥少一般逐渐枯竭而亡。 霍重九从看见这些牡丹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有些诡异。从前长生寺只是荒寺,绝大多数地盘都被野草占据,即便后山有老僧师徒三人种菜打理,可一片位于山顶的土地被反复开垦耕种能有什么养分,更何况这片牡丹占地面积极小,按理来说任何花都不可能开得如此繁盛。 可事实正是如此。 被霍重九一问,江岁华也觉得奇怪,她小心地抓起一捧土,或许是夜色太暗,她总觉得连带着手里土壤颜色也发红发暗,就在她盯着土壤思索时,霍重九的声线却再度传来。“方才那个僧人下跪磕头,你觉得会是什么缘由?” 男人话仿佛迷雾中明朗的曙光,让她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一个僧人半夜被噩梦惊醒,没有在床上继续休息,反而独自来到后山对着一片牡丹花下跪磕头,回想起老僧佝偻的背影,江岁华倏地想起清明时节人们给已故亲人扫墓时,似乎也是这样,在坟前撒酒、磕头、喃喃地说着心里话。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江岁华便惊得汗毛直立,她一把抓住霍重九的手,漆黑的瞳孔中惊惧与激动交织,视线相撞的一刻,她明白眼前的男人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霍重九皱起眉,揉了揉少女冰凉的手,他抿唇,看着这片开得异常茂盛的牡丹花丛,眼底晦暗不明。 恰在此时,负责探查藏书楼和大雄宝殿的青雁也循迹找到了山顶,他冲两人摇摇头示意并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江岁华对此早已预料,当初能为了以防万一连毫不知情的她也要斩草除根的萧胤明为人谨慎,又怎么会在作为事发地的长生寺留下任何可疑证据呢? 霍重九朝青雁招了招手。“去取几把铲子和麻袋来。” 面对神色并不爽朗的两人,青雁俯身应是,或许今夜,注定是个足以颠覆朝局的夜。 青雁武功好身法快,办事也利落。很快就将两人需要的东西找了来,除了铲子和麻袋,青雁还贴心地找了两块厚棉布和绳子,用以绑在铲子的木柄上,霍重九满意地拍了拍青雁的肩膀,而后将绑好铲子递到江岁华面前。 他明白她不是一个习惯高坐钓鱼台的人,与其让她在一旁抓耳挠腮地干看着,不如让她也拿把铲子参与进来。如他所料,接到铲子的少女没有丝毫不悦,而是自顾地调整着棉布和绳索的位置,观察该从什么地方下铲。 这边江岁华还在思索着如何下铲,就听身旁歘的一声,霍重九已经率先铲起地来,青雁紧随其后,主仆俩就这样你一铲我一铲地干起活儿来。看着霍重九熟练的姿势,江岁华咽了咽口水,成为纨绔,也包括这一步吗? 夜黑风高的山顶,那开得正盛的牡丹被齐齐铲翻,粉嫩的花瓣凌乱地落在泥土中。三人闷声铲土,风越来越大,吹得枝叶沙沙作响,此起彼伏的风声像是缠绕在四周的孤魂野鬼的凄厉惨叫,听得人心底发毛。 咔哒—— 倏地,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响声,像是铲子与石头碰撞发出的声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已经停止动作的青雁看去,只一眼,便觉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住,寒意如潮水般一阵接着一阵地向上涌。在掺杂着牡丹花瓣的泥土中,一抹苍白的颜色静静地停驻着,圆润的弧度、半露在泥土外的黑洞洞的眼眶。 这哪里是石头,分明是人的头骨! 霍重九伸手就要将那具尸骸挖出来,可将旁边松软的泥土拨开,又一只白花花的半埋在泥土中头骨映入眼帘,男人手一顿,心脏怦怦直跳。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个选择 江岁华也发现了第二只头骨,煞白的头骨覆盖着散乱的泥土,骇得她汗毛直立。佛寺后山的牡丹花丛下发现尸体已足够离奇,却没想到这片开满牡丹的土壤之下埋藏的竟不止一具尸骸! 长生寺建立时间久远,若说是老僧的师傅师兄等人死后埋葬此地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可眼下这两只头骨距离太近,普通人家即便没有棺椁下葬,也应找个开阔些的地方分开埋葬,可这两具尸体倒好,别说棺椁墓碑,就是坟茔也没有。 江岁华的视线从两只头骨朝一侧移开,最终落在被自己挖出来浅坑中。她抬手,奋力挖掘起来,两铲子过后,一截森白的腿骨漏了出来,而在瘦削的腿骨旁,又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白森森的骨头,虽然大部分埋在土里,但如出一辙弧形和细密的骨缝已经昭示了这是第三只头骨。 三只头骨,三具尸体,三人的脸色都不由凝重起来,小小一处种花地,竟然埋葬了三具尸体! 霍重九和江岁华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都默契地清理起了尸骸,可随着挖掘越发深入,几人的内心便越是震惊骇,因为尸骸的数量远超他们的想象,除了开始发掘出的三具尸骸,在土壤的深处竟还埋着大大小小五具尸体,白森森的骨头密密麻麻地挤着,被湿润的泥土侵蚀着。 当三人将尸骸摆到地面上时,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除了八具骸骨外,还有七具只有小臂高度的尸骸被挖了出来,巴掌大小的头骨上还有尚未完全闭合的囟门,明显是婴孩的尸骨。 因为骨骼发育不成熟,好些骨头没能找到,东缺一根西缺一块,很难想象或许多年前他们也曾是鲜活的生命。 看着仿若破布娃娃般摆放在地上的尸骨,回想起刚才老僧在花丛前叩拜的身影,江岁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巨大的疑惑也随之盘桓上心头,长生寺经年冷落,她幼时来此寺中只有老僧与大徒弟两人而已,缘何会有这么多的妇人与婴孩的尸体?是谁杀了她们,又是谁将她们埋葬在此?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盘旋在脑海,或许只有行为诡异又常年居住在此的老僧才知道真相,可她现在是深夜潜入若是贸然逼问万一打草惊蛇...就在她思索是将这些东西连带着老僧一起带走,还是立即去寺中询问真相而后一走了之时,霍重九和青雁的倏地停下了手中动作,齐刷刷地朝林外看去。 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视野中除了沙沙摇曳的树影,没有任何异常,但多次死里逃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霎时间心头警铃大作,霍重九抓起早已装好尸体的麻袋,拽住江岁华手腕便朝后退去。长生峰除了修建长生寺的这座山头,还有其余山峰连绵一脉,只是其他山头地势险峻又无人居住,野草丛生人迹罕至,长生峰便逐渐成了建有长生寺这一座山头的称呼。 从山顶往后退,便进了密林。 三沉默着奔走在林间,湿润的布满枯枝落叶的道路被踩出深深浅浅的鞋印,茂盛的枝叶将本就昏沉的月光遮去大半,目之所至皆是看不清的夜色。 就在三人极速奔跑的同时,身后山顶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江岁华朝后看去,明明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树影,她却感觉到好似有一双眼睛正穿过浓郁的夜色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她咬了咬牙甩掉这种令人不适的阴湿感,努力跟上霍重九两人的脚步朝前跑去。 山顶,一行十来个黑衣人立在篱笆前,而一道披着藏蓝色厚僧袍的僧人坐在被刨得凌乱的深坑旁,双手合十,手中佛珠转动,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凄厉的风声中一下一下撩拨着人的神经。 “东西去哪儿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被老僧这幅淡然自若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揪住老僧的衣领,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老僧闭着的眼这才缓缓睁开,一双已被浓翳布满眼睛浑浊不堪,转动着看向黑衣人。“阿弥陀佛,施主深夜来此,是想借宿还是用斋饭呢?只是寺中清贫....” 黑衣人见这老僧像听不懂人话般,手上力道更重,衣领紧紧地禁锢住老僧的喉咙,直勒得他喘不过气,原本苍白枯瘪的脸涨得通红。 就在他快要背过气去时,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搭在了黑衣人的手上,优雅如同鬼魅的响起。“放开他。” 黑衣人松手,老僧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如一只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身形明显单薄许多的男人俯下身,尖锐的指甲抬起老僧的下颚,语气温柔又危险。“刚才那几人的去向,或是这里藏着的秘密,二选一。” 老僧看着眼前这个容貌苍白如鬼的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依旧是握住手中的佛珠,啪嗒啪嗒地捻出声响。“施主是要借宿还是用斋饭,寺中清苦...”襕诃见这老秃驴装傻充楞俨然一副不怕死的架势,夸张地叹了口气。“罢了,瞧你这把年纪瘦成皮包骨,想这寺中的斋饭也定是清汤寡水无甚营养。” 说罢襕诃收回手,起身仿若要就此放老僧一马,方才动手的黑衣人见状叫住襕诃,刚想指责男人心慈手软,就见原本跪坐在地上的老僧栽倒在地,脖颈间是汨汨不停的鲜血。 襕诃身形一顿,转身看向方才叫住他的黑衣人,弯了弯眼睛。“贺大人叫我想说什么?” “没什么。”被称作贺大人的男人神色一僵,明明襕诃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异族男人,却总是令他发怵。襕诃唇角一勾,在土坑周围观察起来,他伸手捻起一朵牡丹花,将粉嫩灿烂的花瓣抵在鼻间轻轻闻嗅,只是一闻,牡丹、雨水、百合、腐朽的骸骨瞬间浮现在男人的脑海中,还有一点熟悉的浅淡的香气,虽然一触即散,但一瞬间也足以让他看见那道穿着淡青色长袄的少女身影。 男人视线落在远处延绵不绝的林中,轻描淡写道。“再不追的话,恐怕会让将军失望了。” 众人顺着他视线望去,眨眼间,黑色身影一道接一道窜入密林,襕诃将手中早已没了故人气味的牡丹扔在地上,也飞快抽身跟去。山顶霎时间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老僧,那朵花落在他的面前。 饱满的花瓣沾染上他的血,他伸手想将那朵牡丹花擦干净,可失血太多的他太虚弱,手才刚抬起,便啪地摔了下去,连带着手中佛珠,一并砸在花瓣上。 渐渐地,在愈发凄厉风声中,他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