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穿书:国公府黑心莲我罩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噩梦 深夜冰凉刺骨的河水化作一条巨蟒,贪婪地吸食被裹挟其间的生命。 水流倒灌进鼻腔,干瘪的肺部爆出铁腥味的火花,一点点灼烧姚珞珞的四肢百骸,喉间像是含了一块燃烧的冰,连同体内最后一息氧气,缓缓消融。 姚珞珞知道,她现在应该回到水面上。 可是,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现在放弃,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伤害冬青的凶手。 她不甘心。 周身的水流骤然逆行,直到手臂被来人掌心的温度熨帖,恢复了些许知觉,姚珞珞才感受到,是有人在拉着她向上游去。 她下意识挣扎,手上的力道瞬间加重,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姚珞珞也看清了将自己拖出水底的人,自然是影一。 四周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街道,姚珞珞却无暇顾及。满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她狼狈地咳出几口污水,一开口,嗓音像是被砂砾研磨般嘶哑。 “影一,水下有机关!” 那姑娘不可能在姚珞珞眼前凭空消失,加上她清晰感受到的那一股不正常的水流,她确信水面之下一定有暗道。 不管不顾留下这句话,姚珞珞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一头扎进河水之中。 然而在肺部的空气再一次消耗殆尽之际,她和影一仍旧一无所获。 不用影一提醒,她自觉浮出水面,匆匆换气,再一次入水。 如此反复不知几次,姚珞珞的面色已经毫无血色,呼吸间口鼻处已不见白雾,足见她身体的温度之低。 她却还不愿放弃。 冬青倒下的样子始终在她眼前萦绕,姚珞珞一直想,若是她能够更警觉些,若是她没有让冬青靠近那个女孩,冬青一定还会平平安安待在自己身边,明日清晨像往常一样,唠唠叨叨不许她赖床。 这一刻,分不清姚珞珞脸上的是河水还是雨水。 水面沉浮间,姚珞珞和影一同时动了。 在即将入水的瞬间,姚珞珞只觉肩上一痛,而后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影一拿捏着力道将人打晕,在姚珞珞失去意识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固定在怀中。 他低下头深深凝视她一眼,而后带着昏迷不醒的姚珞珞,快速向着岸边游去。小心翼翼将人抱上岸,影一才看清,姚珞珞的右腿向外弯折,早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厚重的遗物紧紧贴在姚珞珞的身上,却显不出半分旖旎。她身上满是河道中常年生长的青苔和水草,双眼紧闭着,若非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乍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尸体。 徐湘祈的意识早在与姚珞珞一次次交换身体寻找暗道的过程中耗尽了力气,如今亦在深深沉睡。 影一半跪着看向地上的姚珞珞,下意识想要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替她取暖,指尖触碰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同样被河水浸透。 他环顾四周,在街边的摊位上找到一件被主人遗忘的蓑衣,留下银两,影一匆匆取回,将蓑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姚珞珞身上,再将人轻轻托起,护在怀中,向着客栈的方向快步走去。 房门前的血迹已经干涸。 其余大部分人被翠竹安排回房,留下了四个机灵可靠的小厮在门口轮换守夜。 床上冬青已经换了一身雪白的里衣,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张脸露在外面,同样苍白如雪。脖颈上缠着一圈细密的纱布,上面洇出不正常的黑棕色,是血液和药粉混合的颜色。 曹老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得。 他伏案写出一张药方,交给翠竹,嘱咐道: “明日一早,等街上的药铺开门,单子上的药材要尽快买回来。我身边带的都是救命药,这些补气血的反倒带得少,只够冬青丫头用一次。” 翠竹小心将方子收好,道: “冬青姐有我们守着,老先生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曹老摆摆手,示意他要留下。 冬青受的伤,落在普通大夫眼中,的确是要到鬼门关前走上一遭,但他行走江湖,不少开膛破肚、命悬一线的残躯经他医治也能起死回生,要保住冬青的性命,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出差池的可能。 可曹老却几乎是在心中悬着一口气给冬青疗伤。 无他,是曹老心中有愧。 冬青竟是在他面前受了这么重的伤。 枉他一路在冬青和姚珞珞面前吹嘘自己闯荡江湖的事迹,将两个小姑娘唬得对他尊崇不已。 他和影一名义上都是受姜珣派遣来保护和照顾姚珞珞的,话说得难听些,她完全可以将他们两人当做侍从使唤。但人家懂礼知节,谦逊有度,一路上将他们二人奉为座上宾,反倒对他们照顾有加。 自己竟然当真耽于吃喝玩乐,松懈了警惕,忘了江湖险恶,才害得冬青丫头受了伤。 翠竹捧着仅有的一副药,到楼下借用客栈的厨房煎药去了。曹老向冬青床边看了一眼,心中叹气,宽慰道: “后生,你放心,冬青丫头已无大碍。吃了老夫亲自研制的救命丹药,保她今日午时之前便能醒来。” 刘江跪坐在床位,闻言有些迟缓地转过头,像是反应了片刻他说的话,而后就着跪姿,冲着曹老所在的方向重重叩首。 他原本就不善言辞,磕了头,便又将视线转回冬青身上。 只有确认她的呼吸缓慢平稳,看到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他才敢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 她还活着。 没人知道他看到冬青倒地一瞬间的那种绝望。 意识到那女孩做了什么的时候,他拼尽全力,也只来得及接住冬青的身体,护住她的头不要砸到地上。 雪白纤细的脖颈上,一道剑痕划破肌肤,滚烫的血液一刻不停地向外溢,他下意识用手覆住伤口,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她的身体在怀中变得越来越冰冷。 耳边的声音模糊又清晰,他感觉到有人在试图从他手中将冬青抢走,那力道强硬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刘江抵抗的同时抬头,看到了面色肃然的曹老。 “松开!” 身体先于意识,看着冬青消失在自己面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房门将他无声的嘶吼隔绝在门外。 “阿青……” “别丢下我……” 第二百章 疗伤 劝不动人,曹老也不再多说。这些年更疯狂的病人家属他见了不少,刘江还算是其中比较冷静的。 冬青性命无虞,他守在这里只是图个心安,干巴巴枯坐半晌,曹老手臂撑着桌角,打起了瞌睡。 半睡半醒之时,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猛地响起一个踉跄落地的脚步声。 曹老几乎瞬间惊起,手中捏了淬毒的银针。 入目却是浑身水渍的影一,用油纸草草补救过的破窗被再次撞破,为了不被旁人看到姚珞珞现在的样子,他险险踩着河堤飞身上来。 怀中抱着一人,垂落的手臂上能分辨出是姚珞珞离开时的那身衣裙。 影一的面色看着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有唇色苍白无比。他浑然不理身上的伤痛,轻轻揭开姚珞珞身上盖着的蓑衣,露出女子紧闭双眼的面容。 眼角处的伤被河水泡得发白红肿,伤口隐隐有扩大的趋势;过低的体温让她浑身不住颤抖,额头却滚烫得吓人,脸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折断的右腿被影一做了简单的防护,看起来比左腿肿了一倍。 曹老脸色都变了: “徐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冬青在榻上不能搬动,曹老匆忙领着影一去了隔壁。出门的时候,恰巧迎上煎药回来的翠竹。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冲进房中将药碗交托给刘江,又赶忙回到姚珞珞身边。姚珞珞已经被影一安置在床榻上,曹老正在诊脉。 翠竹腿一软跪倒在床边,看着姚珞珞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先是冬青再是小姐,她这一晚已不知哭了多少回。 曹老皱着眉细细摸过姚珞珞的脉搏,又看过她脸上身上的伤,表情一缓,松了口气。 “没什么事,你们出去吧,我要给她疗伤。” 翠竹连忙追问: “真的吗?要我给小姐准备什么吗?” “你去烧些热水,在给她准备一身干净衣衫,一会给她上完药,你给徐丫头换身衣服。” 翠竹期期艾艾点了头,恋恋不舍地退出房间。 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影一,他被曹老推出房间,便一步不动守在门口,非要等到姚珞珞平安的消息才肯罢休。 翠竹在门外守了一会,见曹老确实没有要人帮忙的意思,便想着去厨房烧水。 正要离开,余光瞧见了影一背上湿漉漉黏着一团黑影。她转头认真看,才看清那竟是一大片暗红色的血。 她愕然退后半步,又看到影一脚下的血迹。两人在门外站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影一身后滴落的鲜血却几乎已经凝成了一片小水洼。 翠竹迟疑道: “影一公子——” 影一回过头,眼神晦涩不明,微微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房间里面。 翠竹明白,影一是示意她不要打扰曹老救治小姐。 可他身上的伤似乎也很严重。 然而在翠竹心中,小姐自然是最重要的。倘若现在贸然惊动曹老,影响了小姐的救治,她万死难辞其咎。 翠竹不忍地移开目光,轻声道: “公子,我去给您拿药箱,里面有金疮药和纱布,您暂且先用些药吧。” 影一不置可否,翠竹也并未等他回答,小跑着回了房间,很快返回,将药箱轻轻放在影一脚边。 “公子,翠竹为您上药多有不便,您可唤徐府的小厮帮忙。” 而后将脸上的泪痕胡乱一抹,下楼去了厨房。 那药箱一直静静躺在影一脚边,始终未曾被打开。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曹老才满脸疲惫地打开房门。 正对上影一黑沉沉的眼眸。 以及等在一边紧张不已的翠竹。 曹老被影一吓了一跳,直觉自己这把老骨头早晚要折在他手里。 他长舒一口气: “徐丫头没事了。” 方才在两人面前,曹老没有将姚珞珞的真实状况和盘托出。 她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眼角那道剑伤距离眼睛实在太近,伤口又太深,曹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下姚珞珞这只眼睛。 只是这些就算说出来,除了徒增他们的担心,没有其余用处,曹老便隐而未发。 好在,如无意外,姚珞珞的眼睛应当是保住了。 翠竹闻言旋风似的冲到姚珞珞床边,看着自家小姐被包住半边脸的苍白面容,泪珠又啪嗒嗒掉个不停。 曹老一口气不歇,嘴里念叨着: “我再去看看冬青丫头——” 话没说完,他第一时间感觉到脚底的触感有异。 视线先是落在地上蔓延至脚下的血色,沿着来路,最后将眼神钉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影一的瞳孔甚至已经微微有了散开的迹象。 曹老见状暗骂一声,一言不发地将影一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把这位祖宗给忘了! 房门重重关上,曹老只瞧了一眼,便回身干脆利落拿了剪刀来。 果不其然,影一背后的衣物几乎跟伤口完全黏在了一起。 曹老从怀中的瓷瓶匆匆倒出一颗救命丸,谢天谢地他这次将这药丸带得足够多,否则真吊不住这小子的性命。 虽然他不是个普度众生的正经大夫,可医者仁心这四字多少还是在天下行医者心中有些地位,故而他素来看不惯面前这人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狠劲。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改正了些,几天前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又成了这幅鬼样子。 当着自己人的面,曹老的性子无需收敛,一边救人一边骂骂咧咧,全天下最没素质的词都能在他口中听上一句。 但影一已经很难做出反应了。 事实上,在听到姚珞珞没事之后,紧绷整夜的神经骤然放松,影一没有立刻倒下,全凭这些年来身体养成的肌肉记忆。 没有身处绝对信任、绝对安全的环境,就决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放任自己失去反抗的能力。 影一背上精心调制的药膏在河水的冲刷下已经半点不剩,那条河临近街边,河水算不上清澈,被污水感染过的伤口隐隐开始出现脓液。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伤口周围腐化了。 曹老骂骂咧咧的声音停下,整夜没能松开的眉头皱得愈发紧。 “小子,老夫是不是告诫过你,不遵医嘱的后果?” 现在,只能剜肉刮骨。 第二百零一章 苏醒 窗外洒进来的光斑细碎落在姚珞珞的脸上。 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终于挣脱水面,睁开眼睛的同时,姚珞珞骤然仰起头来,猛地张开嘴吞下一大口空气。 “冬青——” 翠竹趴在床边守着,第一时间发现了姚珞珞醒来,喜极而泣。 “小姐,您终于醒了!” 她虽然没有听清方才姚珞珞含糊说了什么,但却知道她现在心中最担心的一定是冬青的安危。不等姚珞珞再次开口追问,翠竹已经轻声道: “小姐放心,冬青姐没事。” “曹老先生妙手回春,保住了冬青姐的性命,现在她就住在小姐隔壁的房间,刘江哥留在她身边照顾着。” 姚珞珞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环顾四周,想要开口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厉害。正想向翠竹比口型,却看到她已经将温热的汤药端在了手中。 算了,只要能润嗓子就行。 然而姚珞珞没想到的是,这次的药苦得惊为天人,好不容易在翠竹连哄带求的安抚中灌下一碗,一转身,翠竹手上又多出一碗一模一样的。 姚珞珞:“……” 曹老头的确是神医,如今她所有的感官都在遭受口中那股浓烈的酸苦味道折磨,连脸上和身上的灼痛感都无暇顾及了。 将最后一口苦药灌下去,姚珞珞连忙含了一颗蜜饯,半晌才缓过来,便招手让翠竹将镜子拿给她。 方才吞咽时,她便感觉到左半边脸颊僵硬无比,上面似乎盖了一层东西,又不敢贸然伸手触碰,只好借镜子看清。 翠竹依言将梳妆台上的多宝镜拿来,姚珞珞紧闭双眼,做足心理准备,才将右眼睁开一条缝隙。 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姚珞珞的心高高悬了起来。 她明明记得,昨夜的少女离开时,只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痕才对,为什么她几乎半张脸都被药膏和纱布覆盖了?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几乎要轻轻触摸上去。 “别动!”曹老恰巧来到门口,匆匆喊了一句。 姚珞珞如梦方醒,放下手,抬头看过去。 曹老头一掌拍在脑门,昨夜兵荒马乱,他竟然忘了交代翠竹,姚珞珞脸上的药是绝对不能碰的。 好在他来得及时。 倒是姚珞珞看着曹老满手鲜血,立刻联想到冬青: “是不是冬青……” 曹老连忙摆手,脱口道: “不是冬青丫头,是影一那臭小子。” 姚珞珞一颗心上上下下,坐起身来,任由翠竹在她肩上披上外套: “影一怎么了,受伤了?” 话音落下,影一走了进来。 姚珞珞关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见他神色轻松地摇了摇头。 于是她又看向曹老。 从昨夜被惊醒,曹老几乎是一整晚马不停蹄、高度集中精神地忙到现在,再健硕的身体也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他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他胡乱摆手,示意自己懒得解释。原本是上来给影一找昨夜落在房间中的止痛丸,看他这幅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曹老干脆在盆中净了手,又分别瞧了瞧姚珞珞和冬青的情况,对影一撒手不管了。 左右腐肉已除,药也用了,不疼一疼他,恐怕他不知晓人的性命有多贵重。 姚珞珞没发现曹老和影一之间的暗潮汹涌,见影一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也就没有再追问。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直到画面终止前的最后一刻,影一还…… 对了,是影一把她打晕的! 影一还在观察姚珞珞身上伤口的情况,莫名被她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他还以为是姚珞珞有什么不舒服,忙满脸关切地凑过来,以眼神询问。 对上他的眼神,姚珞珞轻咳一声,瞬间又有些心虚。 她昨夜见到冬青被人重伤、命悬一线,当下的确是什么都顾不得,一心想要将凶手抓住,行事是有点疯。 不过失去理智不代表她不会思考,尤其是现在冷静下来,她知道,昨夜如果不是影一阻止了她,她可能会在河水中一直寻找所谓的机关,直至身体的承受到极限。 她和影一两个人早在第一次闭气入水时,便已经将女孩消失的那片水域找了一遍,一无所获。后来她一而再再而三入水,也只是徒劳无功。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对抗心中、可能失去冬青的那种恐惧。 但实际上,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发泄,却还连累了影一跟她一起泡在河水里。 这样想,影一是在帮她,反而是她对不起影一才对。 现在一觉醒来,情绪平复,理智回笼,她才发现自己昨夜有多不计后果。 若是凶手没抓到,反将自己的性命平白赔了进去,可真是愚不可及。 姚珞珞摇了摇脑袋里的浆糊,知错就认,态度诚恳: “影一,抱歉,昨天是我太过冲动,还连累了你。还要多谢你带我回客栈。” 她又转向翠竹,声音放轻些许: “昨夜吓坏了吧,抱歉,是我不够冷静,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处理这些事情。” 翠竹眼圈又红了: “小姐,昨天您和冬青姐真的要将奴婢吓死了……” 翠竹又把自己哭成了泪人,一头扎进了姚珞珞怀里。姚珞珞倏然被翠竹环住腰肢,双手在空中茫然一瞬,而后轻轻落在了翠竹背脊。 她抬头对影一歉意笑笑,影一确认姚珞珞身无大碍,识趣地回以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转身离开,关好房门,将空间留给了主仆二人。 听到房间里响起女子细声交谈的动静,影一又在门前驻足片刻,才僵直着腰背离开。 回到疗伤的房间,果然看到空荡荡的桌面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曹老头还是靠谱的。 影一身上的冷汗几乎又要将他身上的衣物打湿,瓷瓶打开,里面滚出两颗其貌不扬的小药丸,影一不作他想,一口吞下。 药力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很快抚平了身上的剧痛。 影一闭上眼,轻吐一口气。 再睁开,瞳孔中倒映出莫测的深邃冷意。 第二百零二章 少女心事 用过午膳,冬青终于醒了过来。 一直守在冬青身边寸步不敢离开的刘江,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看着冬青虚弱却带着笑意的眼眸,他却一时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冬青的声音有些陌生,那一剑伤到了冬青的声带,不会影响说话,但声音会发生改变。 “刘江大哥,阿青没事。” 她微微扬起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刘江。 他的回答是: “阿青,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刘江好像一夜之间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滔滔不绝在冬青耳边道: “我一直想同你说这句话。” “距离你的及笄礼只剩一个月,我原本想着等你成人,再正式些,向你提亲。” “可昨夜你在我面前倒下,我真怕,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句话。” 刘江不想唐突冬青,却总觉得手中空落落,感觉不抓住些什么,冬青会像蝴蝶般煽动翅膀不愿停留,只好慎之又慎地抓住她身上棉被的一角: “阿青,我想做你的夫君。” 冬青的脸颊两边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泪来,顺着耳廓沿路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欢喜,无声地浸没在了身下的床榻之中。 “我……我要问过小姐才行。” 少女心事替冬青上了红妆,恰到好处遮掩了她脸上的些许病容,昨夜还游荡在生死线上的姑娘,现在一颗心却轻盈得像是要飞上云端。 姚珞珞挂着满脸笑意在门外听完这一场浪漫的表白,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听到门口的响动,翠竹回头,诧异道: “小姐,您不是说要去看看冬青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姚珞珞意有所指,笑得一脸八卦,险些牵动伤口: “冬青有人陪,我不好进去破坏气氛。” 翠竹满脸认同,点头如捣蒜: “小姐,昨天您是没见到,刘江哥对冬青姐紧张无比的样子,简直比他自己受了伤还要六神无主。” 她语气难掩羡慕: “刘江哥真的特别在乎冬青姐,奴婢以后也想遇到一个这般在乎奴婢的男子。” 翠竹比冬青小不到一岁,有冬青刘江这对小情侣在前,她对男女慕艾之事心生向往是在所难免。 姚珞珞弯唇一笑,正想打趣些什么,有小厮小跑着来到门前,微微气喘道: “大小姐,有人找。” 那小厮有些摸不着头脑,说来人是城中一家店铺的伙计,姚珞珞一听就猜到是湘祈舅舅家来人了,赶忙叫小厮请人上来。 将人打发走,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伤。 “不能让舅舅家的伙计看见,不然舅舅知道要担心了。”姚珞珞匆匆打发翠竹找了帷帽出来,刚戴好,传话的小厮便将人领了上来。 “大小姐……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伙计人未至声先到,原本带着喜色的语调,待看清姚珞珞的样子后骤然转变成疑惑和担忧。 姚珞珞随口道: “没什么,昨日吃东西有些过敏,脸上起了红疹,不便示人。”怕伙计深究,她转移话题道: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可是舅舅来信了?” 伙计满面红光: “不是。东家听闻您到了江宁,归心似箭,加上秀洲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东家传了信回来,说明日便到江宁。” 姚珞珞没有出声。 伙计疑惑抬头: “大小姐?” 姚珞珞心中唉声叹气,但湘祈舅舅要回来,她受伤的事情便怎样也瞒不过去了。就算脸上的伤能借口红疹遮掩过去,不良于行的断腿又怎么解释? 她多瞧了这伙计一眼,觉得应当是个沉稳的,想着让他明日先给舅舅打个预防针,安安他的心,便缓缓摘下了帷帽,同时露出裙摆下被包成萝卜的右腿。 “我——” 姚珞珞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字。 只听一声怪叫,伙计一眼看清姚珞珞身上的伤势,立时像是被踩了尾巴,围在姚珞珞身边转得她眼花: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在江宁伤您?” 从前在姚珞珞面前表现出的稳重可靠顷刻间荡然无存,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姚珞珞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您等着!我这就飞鸽传信给东家,大小姐放心,等东家回来,定能替您讨回公道!” 话音没落,人已经满脸愤懑地跑出客栈外了。 姚珞珞只来得对伙计的背影伸出尔康手: “你等会——” 她全然没料到这伙计竟是这般路数,早知如此,还不如她明天自己坦白呢,好歹舅舅路上能安安稳稳回来。 翠竹也被这伙计一番操作惊到,回过神来,看到姚珞珞脸上懊恼的模样,笑着宽慰道: “小姐,您放心,舅老爷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不会乱了分寸的。” 姚珞珞垂下头,丧气道: “只怕这人毛毛躁躁,在给舅舅的信上添油加醋。” “这……”翠竹一时语塞,只好勉强道: “应该不会吧。” 姚珞珞心中兀自懊悔,正在此时,湘祈的声音响起: “珞珞,冬青怎么样了?” 她昨夜精神消耗得厉害,竟是直到现在才刚刚醒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姚珞珞闷声道: “好消息是,冬青没事,刘江对她表明了心迹,而且舅舅明天要回江宁。” 不等徐湘祈松口气,姚珞珞接着道: “坏消息是,方才舅舅店里的伙计来,看到了我身上的伤,现在已经回去飞鸽传信找舅舅打小报告了。” “……”徐湘祈苦笑:“怎么我才睡了一个白天,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很快整理心情:“不管怎样,冬青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喜事,旁的都是小事,更何况,我们想要查出那伙人的下落,现在看来少不了要舅舅帮我们。” “我知道。”姚珞珞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她只是有些心虚,想到要带着满身伤见湘祈舅舅,心中就有一种别人将宝贝侄女完完整整交到她手上,她却没有照顾好的愧疚之意。 第二百零三章 舅母 但姚珞珞心中,对湘祈舅舅的归来还是期待更多。 毕竟舅舅是湘祈娘亲留给她的、这世上最后一个珍视她的血亲。 湘祈一定很想见到他。 不知昨日离去的伙计是如何在信中将姚珞珞身上的伤添油加醋了一番,第二日天蒙蒙亮,姚珞珞睡得正香,被门外砰砰的砸门声骤然惊醒。 同砸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哭嚎声。 “祈儿!祈儿你没事吧!是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宁,舅舅偏要昏头涨脑去顾什么生意,把你害成这样!祈儿!你若是有什么好歹,舅舅九泉之下再没脸见你娘亲了!” 姚珞珞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发蒙。 这舅舅,画风有些清奇啊。 湘祈自然也被门外的响动吵醒,姚珞珞打了个哈欠: “我还没睡饱,湘祈,交给你了。” 床榻上的少女眼睛一闭一睁,听着门外的嚎叫声,嘴角微微掀起几分笑意。 娘亲还在时,便时常同她说起自己和这位舅舅的趣事。娘亲记忆中的舅舅,是个性子跳脱不服管的混世魔王。当初外祖原本一心希望他考取功名,希望吕家能出一位走仕途的小辈,可惜手腕粗的木棍在舅舅背上打断了两根,他也绝不松口回书塾读书。 若不是当时外祖母心疼舅舅,扑上去挡在舅舅身上,他不知还要再挨外祖多少鞭。 舅舅一心想要经商,外祖见他不服管,便一气之下放话,百年之后要将家产全部留给湘祈的娘亲。 舅舅离家出走时脑袋扬得很高:“就算身无分文,我早晚能打下比吕家还要大上一倍的家业。” 事实证明,舅舅的确是经商的天才。 翠竹昨日太累,所以昨晚她是自己一人在房中休息。徐湘祈拿过床边的拐杖,摇摇晃晃去开门。 门一开,内外两个人都有些怔愣。 吕晏常上次在京城见到外甥女,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京中传信,徐家的老祖宗过世,特传信告知他。 吕晏常收了信,当下便来了京城。他知道,自从姐姐过世,徐府能护着祈儿的就只有这位老祖宗。老太太一死,祈儿的日子定会过得水深火热。 当年姐姐过世,他能力不够,没能从徐远申手中将姐姐的孩子抢回来。这一次,他绝不会被轻易打发走。 可没想到,等他到了京城,想要带走徐湘祈的最大阻力,竟然是祈儿自己。 小时候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现在却消瘦黯淡得厉害。明明正是天真淘气的年纪,举手投足却像个饱经风霜的大人。听闻他的念头,她规规矩矩地冲吕晏常行了一礼,淡淡道: “舅舅,这不合规矩。” 几年不见,身量只堪堪到他腰间,礼仪气度却半点不输那些二八年华的京城闺女,一颦一笑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吕晏常却当场落了泪。 “祈儿,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舅舅,小时候带你放纸鸢、给你折竹蛐蛐,你还拔了我好多根眉毛给自己做假胡子……你还记得吗!” 他半跪下身子,将徐湘祈疼惜地揽进怀中。宽大得体的衣裙下,孩子的身上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好似风一吹,便能从他眼前消失无踪。 吕晏常的眼泪落得更凶。 “都怪我!我该带你走的!都怪舅舅太没用!” 见到他的眼泪,徐湘祈假面般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一些动容。 她试探着将下巴轻轻垫在吕晏常肩头,费力从他紧收的怀抱中抽出一只手臂,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 徐湘祈贴着吕晏常的耳边小声道: “舅舅,祈儿不怪你。” “只是祈儿不需要离开了,舅舅。” 当年那个瘦弱而麻木的孩子在吕晏常的记忆中太过深刻,以至于他第一眼见到如今的徐湘祈,竟一时不敢相认。 徐湘祈看着对面的男人,感叹的却是舅舅这么多年,似乎一点也没变。 岁月只勉强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那双眼睛却还和记忆中一样,明亮坚定,有着睥睨世界的勇气。 她弯着眉眼,脆生生叫了一句: “舅舅。” “诶。” 吕晏常先是下意识应了一声,而后回过神,这才敢确认面前这个面若芙蓉笑盈盈的姑娘,就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 她和姐姐长得真的很像。 吕晏常的眼眶有些湿润,然而等他看清徐湘祈完整的样子,胸中翻涌的感动和幸福瞬间变成了愤怒和心疼。 “祈儿,你疼不疼?” 徐湘祈没想到,舅舅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好久,她没听过有人关心她会不会疼。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关心的感觉。 徐湘祈眼底沁出些许泪水,但左眼还敷着药,不能沾水,又强行将泪意逼了回去。 “舅舅,我不疼。” 吕晏常看着徐湘祈强忍眼泪的模样,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姐姐还在世时的样子。 他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阻止姐姐远嫁京城,独身一人在染缸似的镇国公府受尽了苦楚,早早香消玉殒。 祈儿是姐姐留下的珍宝,从今往后,只要他在世一日,就绝不会允许她再受到伤害。 两人似是打算就这样站在门口叙话,一道娇软的声音插了进来: “吕老板,亏得你是当舅舅的人,小姑娘拄拐的手都要酸了,莫不是你想让她伤上加伤?” 吕晏常一拍额头: “是我太欢喜,一时忘了。祈儿,快,我们进房间说话。” 吕晏常扶着徐湘祈往屋里走,身影错开,徐湘祈才看清方才站在舅舅身后说话的人。 是位风情万种、顾盼生姿的女子。 女子高挽发髻,不似妇人,也不似姑娘,像是随心而为,却也好看得别出心裁。江南女子大多肤如凝脂,她也不例外,一张脸几乎未施粉黛,只上了薄薄一层口脂,眉细而深,鼻梁高挺,身量比徐湘祈稍矮,周身的气场却比男子也不遑多让。 徐湘祈一时没注意,多瞧了一会。 那女子敏锐地看过来,眼尾上扬,眉梢轻挑,看样子是想同徐湘祈说些什么。 徐湘祈却先她一步开口道: “这位是……舅母?” 第二百零四章 饵 燕卜情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脸上瞬间烧红一片。 她面上生出几分羞恼,只是徐湘祈是小辈,她不好发作,吕晏常那个木头则压根没听见这一句,正殷勤地给徐湘祈添茶加衣。 燕卜情只好暂且将这笔账记在心里,早晚算在吕晏常头上。 徐湘祈等了半晌,也没听面前的女子承认或是否认。 单看衣着,她身上的衣料饰物说不上多么华贵,而是十分合适。该用金银宝石的地方没有含糊,不该出现的地方也没有画蛇添足。 应当是因为今日见到舅舅心中开心,竟唤起了徐湘祈沉寂多年的少年心性。 她左右看看,兀自心想,真相配。 吕晏常将徐湘祈安顿好,回头才发现燕卜情也跟着进来了,有心介绍,却一时顿住。 他拉着燕卜情的手臂将人推到徐湘祈面前,吞吞吐吐道:“这是你……” 徐湘祈仰头看向两人,眼睛晶亮: “是不是舅唔唔——” 燕卜情不知何时从吕晏常手中挣脱出来,鱼儿似的闪身来到徐湘祈身后,一把覆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巴。 燕卜情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徐湘祈却识趣地不再说了。 将这小丫头制服,燕卜情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吕晏常: “我倒要听听看,吕老板要怎么介绍我。” 吕晏常原本有些为难。他自然是心悦燕卜情,他年逾三十一直没有成婚,原以为会一辈子孤独终老,却没想到会在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对燕卜情一见钟情。 燕卜情愿意同他一起来江宁,心中也未必没有他。 只是有一层窗户纸一直不深不浅地横亘在中间,谁都没有勇气率先戳破。 然而大约是又见故人,年少时的满心不羁卷土重来。吕晏常瞧见燕卜情那副略带挑衅的模样,恶向胆边生,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祈儿,叫舅母。” 燕卜情心跳慢了半拍,饶是心中欢喜,嘴上却不肯饶人。 “敢胡诌坏了老娘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燕卜情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凶悍,只是配上江南软语的声调,是在让人害怕不起来。 放完狠话,燕卜情不巧低头一瞧,正好看到徐湘祈被绑成粽子的断腿,同她遥遥相望。 “……” 燕卜情脸色僵了一瞬,暗道自己真是被吕晏常的笨嘴拙舌传染了,赶忙松开徐湘祈,转身到她面前,笑得温柔似水: “方才听你舅舅叫你祈儿。祈儿,你唤我燕娘娘就好。” “勿要听你舅舅胡说,燕娘娘是他的债主才对。” 吕晏常短暂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迎着燕卜情威慑的目光,只好嗫嚅道: “你说是就是。” 这两人,活脱一对欢喜冤家。 徐湘祈原本心中忐忑,生怕舅舅看见她的伤会心中难过,会太过心疼她。 她直觉自己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这些年她得到过的关爱寥寥,似乎已经失去了回应浓烈情感的能力。 好在,舅舅和燕娘娘一切如常。 三人又闲聊一会,时间便不知不觉到了午时。 “舅舅,燕娘娘,你们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或有什么忌口,我交代翠竹,让客栈帮着准备些饭菜,你们中午留下吃顿便饭吧。” 吕晏常爽朗一笑: “这是自然,舅舅还没在你身边待够呢。” 燕卜情也笑道: “许久不回江宁,家乡的味道我一直十分想念。” 回江宁的路上,吕晏常接到家中来信,得知徐湘祈受伤,当即快马加鞭,将行礼和马车抛给同行的伙计,自己先一步赶了回来。 燕卜情同他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江宁城门开,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到徐湘祈下榻的客栈想要将人带走。他府上有城中最好的名医,必须要将祈儿养在身边,他才能放心。 是燕卜情劝住了他。 “小姑娘受了伤,正是需要好好修养的时候,你既已回来,便也不急于这一时。何况来信上说,她伤了腿,是否宜来回颠簸,这些都要问过大夫再做决断。” “再有,你要问过姑娘的意见才行。” 吕晏常出走的理智回归不少: “是我冲动了。” 他只是心疼,又自责,千盼万盼将人从京城盼了来,自己不在身边就算了,竟还叫祈儿受了伤。 那时候,在他心中,徐湘祈的模样还是小时候那副瘦弱可怜的模样。 可今日再见,他却发现徐湘祈变了许多。 开朗了些,也活泼了些,虽然不像小时候万千宠爱之时那么任性可爱,却也不像十岁时那样暮气沉沉。 这些年,她独自一人,似乎也长得很好。 徐湘祈意外地与燕卜情十分聊得来。两个女子凑在一起,竟有说不完的话。 徐湘祈早就看透了吕晏常的心思,言语之间不少给舅舅说好话: “这些年多亏舅舅时常照拂,我才能在京城活下去,活得好。为了让我不受欺负,外祖走后,舅舅一个人撑起了娘亲的娘家,也是因为这样,他总是担心自己不够强大,我就会在京城受欺负。他一心往前走,往高走,反而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马马虎虎。” 话里话外,是在说舅舅这些年洁身自好,家世清白。 燕卜情伸出手指轻点徐湘祈额头,软绵绵瞪她一眼,而后将视线转向了吕晏常。 女孩子的话题他插不上嘴,便专心致志攻克桌上的鱼虾。湘祈有伤在身,只被分到了一点鱼肉虾肉尝鲜,剩下的被吕晏常处理干净,堆在了燕卜情的碗中。 燕卜情瞧了一会,收回目光。 冲着徐湘祈指了指吕晏常,作口型道: “木头。” 徐湘祈掩着唇笑出声来。 酒足饭饱,三人围坐在桌前,面色不约而同变得严肃起来。 “祈儿,到底是谁伤了你,你可有线索?” 这件事终归还是要查明白,害冬青命悬一线的人,无论是姚珞珞还是徐湘祈,都必定要将人捉出来。 徐湘祈沉吟片刻,抬头道: “舅舅,我略微有些眉目,只是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已在他们面前露过面,需要找一个人未曾被他们下过手的人帮忙。” 第二百零五章 引蛇出洞 昨日一整天,姚珞珞不仅是在休养生息,难得空闲的时间里,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前天夜里,那个女孩究竟为什么要第二次出现在客栈,并且还带着取人性命的目的。 按照当地官府的说法,最近两个月,江宁城中出现盗窃案的数量的确很多。报案人从老到少,损失金额也各不相同,且很多都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偷,因此也很难分辨究竟是不是像众人猜测的那样是同一伙人连续作案。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月时间,官府没有接到任何相关联的命案。 也就是说,不论这些案件中有多少是与姚珞珞等人遭遇的那些人犯下的,他们原本的目标都是只谋财、不害命。 但面对姚珞珞几人,他们却莫名打破了这种模式。 一定存在一个特殊的原因,逼得他们不得不再次出现在姚珞珞面前。 “因为我见过她。”姚珞珞肯定道: “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女孩的长相,所以她专门来找我,想要灭口。”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论是那女孩截然不同的打扮还是气质,又或是她自陈的或真或假的身世,都是为了让姚珞珞和身边的人放松警惕,好趁机伤害她的性命。 至于冬青,虽然或许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凭少女动手时的干净利落,手上平白再多一条人命,也并不会在乎。 且姚珞珞还想到一种可能: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饭庄上下不少人叫嚷自己丢了东西。可她身上平平坦坦,可见偷来的东西并不在她身上。换句话说,当天在场的必定有她的同伙。” “可来杀目击人灭口这样关键的事,从她被发现到动手、再到我追在她身后,直至人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人接应。” “我开始以为,她是私自来对我动手,所以才会只身前来。” “但后来我又觉得,不是这样。” 姚珞珞沉下心思考的时候,手上总习惯无意识地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将桌上的茶盏堆积木似的垒成小山模样,她在心中同徐湘祈继续分析: “她想要杀死我的欲望太强烈,也太急迫。比起担心我会记住她的样子而灭口,更像是逼不得已,非要取我的性命不可。” 徐湘祈淡声接道: “可是,她没能得手。” 姚珞珞微微点头: “是。所以我猜,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而她的同伴,会不受任何影响,继续在江宁活动。” 如果姚珞珞的猜测成真,说明她的性命暂且安全了。但这样也意味着,他们追查的线索彻底断了。 好在,姚珞珞因祸得福。 前天夜里,和少女擦身而过的瞬间,当冰凉的利刃贴上她肌肤的那一刻,一股异香短暂飘过鼻尖,恰巧被姚珞珞认了出来。 那香味并不常见,却十分熟悉。 是桐香草。 这还要多亏曹老头见多识广,若非那日恰巧一同出行,被他识破,还仔细讲解了桐香草的奇效,姚珞珞也不会将这香味下意识记在了心里。 仅凭这一点要将当日饭庄出现的女子与刺杀姚珞珞的女孩联系在一起,的确有些勉强,但姚珞珞最开始便一直有些在意,那就是他们被盗的第一晚,贼人怎么会知道该对哪个房间动手。 由此她猜想,当天白天,他们一行人的情况一定有人提前近距离观察过。 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到饭庄中在包厢同他们接触过的几批人之中。 而恰巧,其中一人身上的味道,与刺客身上的香味一致。 故此,姚珞珞觉得自己的猜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徐湘祈也赞同姚珞珞的想法。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引蛇出洞。 徐湘祈将两人的怀疑和计划转述一遍,吕晏常当仁不让: “我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来的妖魔鬼怪胆敢伤害他的宝贝外甥女。 没想到徐湘祈看着他沉思片刻,缓缓摇头: “舅舅,这件事情不能由你去做。” 吕晏常一句为什么还没出口,燕卜情一肘撞在他手臂,打断了他的话。 燕卜情瞪他一眼: “这么大年纪还不如祈儿想事情周全,凭你吕老板在江宁的地位,哪个蠢贼想不开偷到你头上。” 徐湘祈笑而不语,默认了燕卜情的话。 这些天他们在江宁吃喝玩乐的店面商铺,其中大半都是吕晏常的产业。若非她执意不肯接受吕家的令牌,他们一行人在江宁的这些天,带来的钱财连十分之一都用不掉。 吕晏常在江宁的产业涉及各行各业,部分领域更是离开江宁,分布在江南其他城镇,这几年隐隐有相北方发展的趋势。 但江宁是吕家的大本营,在这里的根基是旁人怎样也无可撼动的。 吕晏常能将生意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自然早已经不是年少时那副冲动莽撞、不计后果的脾性。只是遇到徐湘祈的事情,他总是难免会情感用事些。 徐湘祈继续道: “我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跟在我身边,在外露过脸,所以暂且没有可用之人。舅舅手下有没有可靠的新人,最好是没有跟在您身边做过事的?” 吕晏常低头思索的功夫,燕卜情冲着徐湘祈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 “祈儿,这事交给燕娘娘,怎么样?” “对啊!” 吕晏常一抚掌,认同道: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诱饵在嘛。” 徐湘祈暗忖:舅舅,你这样会让我没有舅母的。 她回握燕卜情的手,笑道: “您的心意祈儿心领,只是这事情终归危险,私以为还是要找个会些拳脚、能自保的人来做,祈儿更放心些。” 燕卜情笑得恣意: “你放心,燕娘娘可不是嘴硬逞强。这事我来做,最合适不过。” 吕晏常在一旁解释: “祈儿,你可不要小看她。卜情是秀洲鼎鼎有名的女富商,论经商天赋,舅舅我也要甘拜下风。若非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她所累之成就绝不会在我之下。” 顿了顿,吕晏常回头瞧了燕卜情一眼,见她心情很好的模样,才继续小声道: “祈儿,你别看燕娘娘长成这样,论起身手,她一个人对付七八个粗壮男子不在话下。” 吕晏常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 “若不是当初被她美救英雄,我又怎会……” 未尽之言,只可意会。 第二百零六章 瓮 徐湘祈对燕卜情刮目相看。 感受到徐湘祈的视线,燕卜情冲她飒爽一笑。 “多亏我那不靠谱的老爹,从小把我当做男儿般养大,我才能学会这一身本领。” 说出这句话时,燕卜情脸上的表情不似怀念。 然而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只潇洒一摆手: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其中内情不知吕晏常知晓几分,但他看向燕卜情的眼神中带着疼惜。 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徐湘祈不着痕迹地错开话题: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燕娘娘助祈儿一臂之力了。” 谈起正事,两人的注意重新回到徐湘祈身上。 燕卜情侧身看她: “祈儿,你打算怎么做?” 炉中的水恰好滚开,徐湘祈拿起桌上的帕子垫在手中,将吕晏常和燕卜情面前杯中的茶水添上。 “燕娘娘,您不用刻意做什么,这几日就在城中好好休息,四处闲逛几日。” “我会着人备好瓮罐,只待有人不请自来。” 燕卜情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去表面一层浮沫,道: “好。” 吕晏常追道: “祈儿,那我呢?” “舅舅便陪着祈儿可好?”徐湘祈莞尔,“我想多知道些娘亲小时候的事。” 夜里落了一场雨。 不同于上次对夜雨的记忆,这一次姚珞珞一觉睡到自然醒。 春雨润物无声,推开窗,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姚珞珞将醒未醒的困意。 她迎着水洗般的朝阳,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小姐,您醒了。”翠竹将手中摆着早餐的托盘放在桌上,快走几步将挂在床边的披风拿来,拢在姚珞珞肩头,颇为忧心道: “您的伤还没好,怎么能一大早起来就站在窗前吹风呢?” “奴婢准备了南瓜小米粥和莲蓉包,小姐来用早膳吧。” 粥和包子都冒着热气,姚珞珞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拿着包子,为了不牵动伤口,只得歪着嘴小口小口吃。 这姿势实在艰难,姚珞珞只吃了平常饭量的一半便搁下了碗筷。 用手帕擦净嘴角,姚珞珞低声道: “人都走了?” “是。”翠竹同样压低声音,回道: “小姐,奴婢还是不放心,您当真不需要留些人在身边保护吗?” “咱们从府上带出来的好手,如今都安排在了燕娘子身边,若是有人再想要对您不利,纵然奴婢拼了性命,恐怕也护不住您呀。” 翠竹苦着脸滔滔不绝: “尤其是影一公子,连他也不在您身边,奴婢实在忧心。” 姚珞珞笑了笑,影一愿意听她的吩咐到燕卜情身边守着,自然是因为他也认同姚珞珞的推测。尽管姚珞珞为这事的确苦口婆心地劝了影一半个时辰,好在收效不错。 还不等她给翠竹吃下这颗定心丸,门外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放心,我老头子今日守着你家主子,看谁能造次。” 姚珞珞的确没想到曹老会来,昨日湘祈特地将舅舅留在身边,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凭吕晏常在江宁的声望,相信没人会蠢到当面挑衅。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担心他一时没忍住,出现在燕卜情身边,打草惊蛇。 她笑看曹老: “曹老,还没来得及多谢您对晚辈和冬青的救命之恩。” 老头耸了耸鼻子,自顾自进来,将盘中凉透的莲蓉包塞了满口,含糊道: “你这话老夫听得臊得慌,以后可千万别说。” 眼见他还要伸手拿第二个,姚珞珞眼疾手快先一步抢下来交给翠竹: “去小厨房拿些热的来。” 曹老虽不计较,但有新鲜的也不必自讨苦吃,收回手将翠竹放了过去。 听着翠竹走远,姚珞珞这才开口,声音凝重: “曹老,麻烦您告诉我一句实话,我的眼睛日后还能视物吗?” 养伤这两天,不知是用药还是伤口本身的原因,她一直感受不到左眼的存在。无论是想要转动眼珠或是其他动作,她都没有接收到身体的反馈。 因此她一直怀疑,会不会是曹老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才会暂且隐瞒。 没想到闻听此言,曹老被嘴边的茶水一呛,咳了两声,立刻转头怒视姚珞珞。 “小丫头什么意思,质疑老夫的医术?” 不等姚珞珞解释,曹老将茶杯重重一放,站起身来: “若连你这点小伤都治不好,我鬼医拿什么在江湖上混!” 正巧翠竹已经端着新的饭菜上楼,曹老余光瞥见,怒道: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说着一甩袖转身离开。 自己不过随口一问,老头气性真大。 眼看翠竹拦不住人,姚珞珞眼珠一转,道: “您不是说今日要守着我,不给贼人可趁之机?您若走了,剩下我们这些病残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曹老怒气冲冲折返回来。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看往后谁敢娶你!” 姚珞珞才不在乎:“旁人愿意娶,我还不愿嫁,除非他财智、容貌、地位都不输我,否则嫁他何用,摆在家里当花瓶都不够格。” 曹老吹胡子瞪眼,偏有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气得多吃一碗米粥。 吃完饭,吕晏常正巧来到客栈。 将两人分别介绍认识,又特意请曹老给吕晏常把了平安脉。有曹老在场,湘祈娘亲的儿时趣事自然不方便拿出来讲。吕晏常便讲些自己多年走南闯北的见闻轶事,曹老时不时补充几句,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而另一边,燕卜情玩得正好。 徐湘祈的计划被超额完成,燕卜情今日所到之处无不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称得上穷奢极欲四个字。 晌午刚过,她便已经满面红云,动作间尽是醇香的酒气。 燕卜情身上穿的尽是名贵衣料,身边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却满身补丁,小心翼翼地跟在燕卜情身后。她行事浮夸,将穷人乍富的情态演了个十足十,一路上招了不少白眼。 “嘭!” 一块金锭拍在酒楼柜台,燕卜情清了清嗓子,脆声道: “你们这有没有包厢?” 沉甸甸的金子看得伙计眼睛都直了,连声道: “有,有。客官您几位?” “就我一个。” 伙计抻着嗓子冲里头喊: “贵宾一位!” 而后恭敬将人送到楼梯边:“客官,您楼上请。” 第二百零七章 迷阵 伙计高昂的声调便足以说明来人的阔绰,楼上的小二与柜台伙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热情地朝着燕卜情迎了上来。 “客官,您吃点什么?” 燕卜情一眼扫过面前的菜单,也没浪费,按照三个人的食量点了菜,又叫了一壶上好的陈酿。 身边的小丫头一个名叫玉朝,一个名叫玉暮,是燕卜情身边最贴心、最得力的两个。两人虽然不是亲姐妹,可自从燕卜情在她二人还不足桌椅高的年纪就将她们从青楼带出来之后,她们便一直跟在燕卜情身边,如今竟也奇异地长得有几分相似。 在人前演了整日受欺负的小可怜,玉朝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些意犹未尽,兴致勃勃道: “情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演?” 燕卜情顶着满脸酒醉的潮红,说话的声音却无比清醒。她看了玉朝一眼,好笑道: “我们是正经来吃饭的,还演什么?” 她今日的行径已经足够高调,再引人注目下去恐怕适得其反。按照徐湘祈的推测,燕卜情在江宁崭露头角的第一日,应当是安全的。 玉朝闻言失望地“啊”了一声,玉暮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在燕卜情身边坐下。 她们之间是一起共过生死的情谊,没有外人在场时,燕卜情不许她们恪守那些迂腐的虚礼。 玉朝爱玩,但也谨慎。她上前将包厢门落了锁,这才回来坐在两人身边。 玉暮看着眼前熟悉的江宁菜,有些唏嘘: “记得上次见到这道醋糟丸子,还是在我和玉朝七岁时候,那时候我们在醉春楼跑腿,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颗到地上,我嘴馋没忍住,趁客人不注意捡起来吃了,后来挨了好一顿板子。” 玉暮侧身看了玉朝一眼,声音里多了些温情: “当时如果不是玉朝偷了恩客的金珠子给我请了大夫,这道醋糟丸子兴许就是我此生吃到的最后一道菜了。” 玉朝似是有所触动,起身走到玉暮身边,然后—— 手起掌落,半点情面不留拍在玉暮头上。 “你有病啊,一天到晚伤春悲秋,要不要一会让情姐开恩,带你回醉春楼故地重游?” 打完人,玉朝脚底抹油地溜回燕卜情身边,才敢叫嚣。 玉暮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咬牙:“……你欠揍是不是?” 她拍案而起,玉朝却先她一步预判了玉暮的动作,时机不偏不倚,恰好躲开玉暮的魔掌。两个加起来快五十岁的人,绕着桌子你追我赶起来。 中间的燕卜情淡定吃饭,对这一对活宝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毛病习以为常。 门外站着的人原本不想破坏自己娇柔的形象。 奈何包厢里吵吵嚷嚷,已经敲了三回门,始终没人应声。 这人忍无可忍,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倍。 “砰砰砰!” 偏巧就在敲门的同时,里面莫名安静了下来,两厢无声,便显得这敲门声十分没礼貌。 像是在砸门一般。 皎伶额角落下一滴汗来。 面前的门开了。 燕卜情坐在主位,手持酒杯,一脸不耐。 “什么人?” 开门的是玉朝,她瞧了皎伶一眼,脸上瞬间酝出绯红,磕磕巴巴回: “小姐,是位,是位俊俏公子。” 燕卜情原本气恼的声音陡然变调,生了些兴味: “让人进来我瞧瞧。” 玉朝有些不舍地错开身,皎伶已经滴水不漏地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若有似无地瞟了玉朝一眼,错身经过她身边。 皎伶美得男女莫辨,长了一张妖孽似的芙蓉面,玉朝被男人这样秋波流转的眼神一瞧,立刻羞涩地低下头去。 见皎伶已经走到燕卜情身侧,玉朝抬手关门,将房门半掩,既不至于太过孟浪,又能遮掩房中发生的事情。 透过门扇,玉朝一双眼睛深邃如水,嘴角露出一点了然于心的笑意。 在今日出门之前,燕卜情特意给玉朝玉暮闻过桐香草的味道。按照徐湘祈的说辞,身上有相同奇香之人是最可能与窃贼有关联的人。 方才进来的男子,纵然带着满身化不开的脂粉香气,经过玉朝的瞬间,还是被她准确无误地闻到了那个牢记于心的味道。 是桐香草,绝不会错。 凭借三人之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另外两人便知晓此人有异。燕卜情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毕竟方才背了一条人命,对方出手的频率,是不合常理的密集。 纵然她心中心绪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燕卜情看来人一身风尘气,自然而然换上一副轻佻模样,语调上挑道: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将我的婢女都看呆了眼。不知公子叩门是为何事?” “我与公子素未谋面,公子莫不是走错了房间?” 她仰头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手中杯盏放回桌上,不偏不倚压在皎伶落在桌上的衣袖上。 皎伶身上有桐香草发挥作用,燕卜情如此举动倒也正常。皎伶心中鄙夷这女子全无定力,一抬头,对上燕卜情的神情是梨花带雨。 “请娘子救命!” 皎伶信口胡诌,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角色,眼圈通红,却迟迟不肯在燕卜情面前落下泪来。 其实像他们这样负责打探情况的人,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摸清对方身上有多少钱,值不值得下手,需不需要留意对方的去留这些私密。所以他们一般会选择像之前姚珞珞遇到的那个姑娘一样,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世凄惨的身份,卖惨求同情,方便套话。 但今日的皎伶,可以说是为燕卜情特意准备的。 燕卜情被他们的人盯上后,判断出她是个没什么脑子、但好面子讲义气的女子,故而安排皎伶出面。如今看她三分迷离七分垂涎的眼神,皎伶心知今日这差事算是成了大半。 他跪在燕卜情脚边,楚楚可怜地拽着她的一片裙摆,低声央求: “求娘子疼惜,买了伶儿,伶儿定留在娘子身边做牛做马,报答娘子恩情。” 燕卜情闻言,面上露出挣扎的神情: “那你说,买下你需要多少银钱?” 第二百零八章 今夜无眠 皎伶还未开口,玉暮抢到: “小姐,您不是说过两日就要回南州了?带着他恐怕不方便……” “多嘴。”燕卜情冷道,而后继续看向皎伶,示意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皎伶咬咬牙: “三千两。” 话一出口,他便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屋中三人的神情。 两个小丫鬟脸上自然是被吓到的惊诧,恐怕她们两人的身价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但燕卜情只是略微挑了挑眉,既没有露出踌躇的难色,也没有表现出恼羞成怒的不愉。 皎伶心中有数了。 果真,燕卜情伸手将人扶起来,安置在对面的椅子上,略有些暧昧笑道: “三千两,这是哪家小馆如此有眼无珠。” 皎伶配合着笑笑,小心道: “那娘子您可愿……” 皎伶满眼希冀,实则心中想的却是怎么样尽快脱身。通过燕卜情的反应他已经猜出面前是一条值得出手的大鱼,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若是燕卜情当真答应要替他赎身,他还得另想法子脱身才行。 旁人大多不会动辄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妓子花费如此一笔巨款,可皎伶看她情动的模样,心有戚戚,觉得她真能干出这种蠢事。 唉,也难怪,这世上能抵抗他容颜的又有几人。 皎伶的目的达到,燕卜情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完成,自然没有再同面前之人纠缠下去的打算。她满口应下替皎伶赎身的事情,而后推说自己身上没带够银两,约好明日亲自登门替他赎身。 皎伶千恩万谢地走了,门一关,内外两批人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玉暮靠近窗边,扔了个核桃下去,咕噜噜落在地上。 “情姐,跟楼下的打过招呼了。” 燕卜情点点头,叫来小二,又填了几个菜上来。 “你们多吃点,今天晚上可没有吃夜宵的功夫了。” 徐府的小厮主要任务是守着燕卜情,因此皎伶离开酒楼时,埋伏在周围的人几乎没有动作。 除了影一。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皎伶身后,过桥渡河,一路来到江宁最北的一处地界。 这里不似村也不似镇,实在要定义,更像是一些聚居在此的小群落,各自划分一块属于自己氏族的土地,井水不犯河水。 但仔细看,便觉得这般形容也不甚恰当。那些没有被人安营扎寨的空地,都布满了垃圾和蛆虫,所谓的屋舍,也都是用茅草和破旧的衣衫勉强搭建起来的。 这里更像是逃荒者无处可去的难民营。 隐匿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影一看了看天色,原本跟着皎伶是希望最好能以他为引,直接找到窃贼的老巢,便能省去许多麻烦,没想到皎伶越走越偏僻,最后竟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他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姚珞珞身边,若是半个时辰后跟着皎伶无果,影一必须要离开。 好在,来到这里,皎伶终于放慢了脚步。 整片区域隐藏的地方有限,好在这同样意味着视野开阔,影一便留在了原地,想看看皎伶想要做些什么。 皎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这片贫民区,路虽然不好走,但皎伶却在这里显得游刃有余,似乎已经来过了很多次。 果然,不一会转角的草棚中跑出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一看到皎伶便欢呼雀跃,脆生生叫: “阿伶哥哥!阿伶哥哥来了!” 那几个孩子很快围在皎伶身边,几双小手将他洁白的衣衫抓出许多小掌印,皎伶却毫不介意地蹲下身来,笑着摸了摸其中两个男孩子的头。 “你们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这个说今日帮奶奶洗了碗,那个说今日帮伯伯换了药,最厉害的一个,说今日跟着嬷嬷上街,讨到了一两银子。 他们口中的奶奶伯伯,指的是一同住在这里的其他乞丐,没有一个是有货真价实的血缘关系的亲人。 若有家人,也不会流落到此地。 皎伶毫不吝啬夸奖,将这些孩子们挨个鼓励一遍,而后掏出身上的桂花糕,小心地分给他们。 影一便眼睁睁看着皎伶十分亲切地同这些孩子聊了许久。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影一果断放弃皎伶,起身掠向姚珞珞所在的方向。 因此他不知晓,在他离开后的一刻钟之后,皎伶于将暗未暗的夜色中站起身来。 年纪最小的小姑娘不舍地抓住皎伶的衣袍: “阿伶哥哥,你要走了吗,今日可不可以选我?” 皎伶闻言笑了笑,俯身看向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 “今日,阿伶哥哥决定把你们都带走呢。” 为了不被贼人察觉到一场,燕卜情特意没有到姚珞珞入住的客栈住下,而是在距离不远的另一家要了一间上房。 彻底入夜之后,有几人行色匆匆,遮掩面目,其中一人还拄着拐杖,入住了同一家客栈。 小小一间上房,满满当当挤下了五个人。吕晏常不放心徐湘祈和燕卜情,自然是不肯离开的。翠竹扒着姚珞珞不肯放手,一定要守着她不可。还有执意留下的曹老和毫无存在感守在墙角的影一,姚珞珞觉得这房间的空气稀薄到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翠竹在姚珞珞的授意下,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夜里微凉的空气随着南风卷进屋里,姚珞珞顿觉呼吸轻松不少。 影一将今日跟着皎伶和燕卜情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姚珞珞拿在手中,又仔细看了一遍。 贫民区…… 街上的灯盏渐渐熄灭,喧闹声也开始变得隐隐约约。河中翻涌难平的水浪声不绝于耳,姚珞珞好似又回到了冬青受伤的那个夜晚。 滚烫的血、刺骨的风,还有忽明忽暗的夜空。她拼劲全力也没能留住的手中的那片衣角,和细雨连绵,模模糊糊感受到的灼烧的胸膛。 相比之下,今天的夜晚平静得太过平常,稀疏的蝉鸣和蛙叫声偶尔传来,昭示着春盛时节即将来临。 直到更夫手中的梆子响过三声,惊起檐下飞鸟。 南风止,子时至。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百零九章 宁枉误漏 床榻上的女子正在酣眠。 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狭小的缝隙,一道黑影身手灵巧地闪入房中,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来人脸上蒙着沾水的手帕,以防误吸空气中提前布置的迷香。 确定房间中的人没有被吵醒,黑影目标明确,下手迅速,很快将房间中值钱的物件洗劫一空。 负责接应的同伴等在门外,黑影正要离开之时,余光瞥见房间的梳妆台上摆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木匣。 他向门外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对方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去,眼神示意他快些离开。 黑影蹑手蹑脚走到梳妆台旁,将木匣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地点点头,将巴掌大的小匣子揣进怀里,一并带走。 门扇关上,黑影十分周全地用匕首抵着门栓缓缓放下,尽可能拖延失主发现的时间。 两人眼神交汇一瞬,沿着楼梯快步离开了客栈。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燕卜情慵懒地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起身披上外衫,没有贸然点灯,摸黑打开房门,来到隔壁房间。 “我的任务完成了。” 只见屋内,姚珞珞等人围坐在桌前,为了不引人注意,只有桌上一颗圆润的夜明珠用作照明,每个人脸上各自浮着一层幽幽的绿光。 说完这句,燕卜情抬起头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吕晏常连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担忧道: “他们有没有对你用药?” 燕卜情点点头: “祈儿思虑周全,他们进房之前,空气中的确有一股奇特的药香味。” 她转身向曹老一礼: “多亏老先生的解毒丹,那香味丝毫没有起作用。” 认可自己药理医术的夸赞,就算听一辈子也不嫌多。曹老骄矜地捋了捋胡须,摆手道: “雕虫小技罢了。” 可脸上的神情分明傲娇得很。 在场众人看破不说破,顺势奉承曹老几句,燕卜情才问道: “祈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面露不解: “我原以为今夜将人引出来,便是要直接动手抓人,却不想任由他们逃了。” 她眼睛一眨:“还是说,你觉得他们背后还有人?” 姚珞珞表情肯定: “不是怀疑,是我确定。不说其他,单是今日燕娘娘你遇到的那个男子,和我们上次在饭庄遇到的姑娘,这两人今晚都未曾出现,再加上此前袭击我们的小姑娘,已经有至少五人。” 姚珞珞面色凝重: “所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这些人行踪不定,而且他们对燕娘娘下手的时机太仓促,我有种不好的猜测,如果这一次我们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他们很可能会离开江宁城。” 江南富硕之地不止江宁一座城,他们在这里闹出了人命,离开这里的确是最可能的选择。 燕卜情很可能是他们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目标。 燕卜情了然道: “你是打算跟着方才两人找到他们的据点?” “是。”姚珞珞微微蹙眉,抬手抚过眼角的伤处,有些隐隐作痛。 好在黑暗中视野不佳,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举动。姚珞珞继续道: “燕娘娘,梳妆台上的匣子也被带走了吧?” 燕卜情这才想起,她方才便一直好奇,那小木匣里面装了什么。 曹老出言解释道: “是一种能够追踪行迹的香料,寻常人闻不出味道,只有在服用这种香料原料的根茎之后才能识别出它的气味。” 这种东西在圣戌时常被用作追踪任务目标,因此影一习惯性带在身上,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派上用场。虽然有影一跟在他们后面,料想这些人难逃追踪,但多一重保险也未尝不可。 燕卜情听得心痒,这香料听着神奇,虽然暂时想不到拿来会有什么用处,但她惯常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心中打定主意,等事了,要找影一买来些。 想到这,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只安排了影一公子跟踪他们,他一人能应付得来吗?” 今夜夜访客栈的两人,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是两个练家子,何况可能还有其他同伙。 但姚珞珞带来的人手却都还留在原来的客栈。 “不止是他。”姚珞珞看向窗外,耳边似乎响起了甲胄相接的梭梭声: “这等利民的好事,怎好叫我们独自占了风头。” 徐府的小厮便是有再好的身手,到底是缺乏实战的经验。此前安排他们潜伏暗处保护燕卜情,已然是有些强人所难,好在他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但今夜的计划,若是不能保证各个环节的人手都万无一失,一旦被他们抓到逃跑的机会,再想抓到人,恐怕会难如登天。 捉贼捉赃,若盗来的赃物被处置了,便是大街上将人认出来,也没有状告对方的证据。 所以,江宁府兵是姚珞珞计划中重要的角色。 远离京城的城镇管理者,因为常年隔绝在政治中心之外,其中尸位素餐者有之,但恪尽职守者亦有。 何况姚珞珞还有镇国公千金这一身份的加持,不论江宁府尹是当真为百姓着想,还是想要借一股东风,又或者是害怕因办事不力被降罪,无论哪一个原因,今夜的行动都会不遗余力。 所以,她很放心将善后的工作交给府尹。 姚珞珞猜得不错。 沿着影一沿途留下的记号,以陈前为首的三十官差,紧随其后,各个都是府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强将。 疾行五里,陈前以手握拳,队伍应声而停。 他蹲下身,在脚边的石墩上发现了一个不同于之前的记号。 “他们停下了。”陈前压低声音同副将道,下令: “全员待命。” 指令口口相传,声音来不及散开便融进夜色。 为了便于行动,他们身上穿着的是轻巧的软甲,长剑绑在背后,手持匕首,手柄处用纱布牢牢缠在掌中,防止对战时被敌人夺去武器。 众人隐匿在夜色中,屏息等待。影一与陈前有约在先,以火把为号,见火则攻,宁枉勿漏。 第二百一十章 风骨 陈前心中实则有些顾忌,官府追查了一个月的案件,几个外地人来,张口就要破案,如何令人信服? 只是府尹三令五申,务必要配合好国公千金,就算她指着一头猪说是窃贼,他们也绝不可驳了贵女的颜面。 陈前双眼紧盯前方,只分出一分心神惦念这些荒唐事。 平心而论,蓝大人当真算是个好官。他跟在蓝大人身边已经将近五年,这些年江宁的变化他看在眼里,这一切都离不开府尹蓝兆离的鼎力支持与献策。 唯独少了些文人风骨。 陈前虽为武将,但也识得几个字,知晓书中常说,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蓝兆离却从不讲究这些,陈前忍不住提醒他注重父母官的体面之时,蓝兆离只会轻嗤一声: “风骨?若有朝一日得罪了权贵,被罢了官、砍了头,这风骨是能生钱还是续命?” 陈前张张嘴,却发现蓝大人说得十分有理,他反驳不了。 看出陈前的迷茫,蓝兆离很老大哥范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你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位置,一颗脑袋上挂着全家近百人的性命,你就知晓肩上这颗头颅能被压得多低。” 陈前似懂非懂,他二十五岁还未成家,老爹老娘前些年走得安详,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体会不到蓝兆离的苦衷。 这样一想,自己也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姑娘一块过日子了。 等今日的任务完成,便请大人帮着搭桥牵线,说和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陈前漫无边际地想着,蹲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起身微微挪动了位置。 几乎同一时间—— 梦魇般的长夜,骤然升起一团火红。 “兄弟们,上!” 火光炸开后,滚滚黑烟冲上天空,被点燃的是院子里的一处干草堆,而火堆旁边,影一已经与一人过了数十招。 花腔今夜带着木匠干了票大的,一整晚心情不错。临走时木匠从那女子房中带出来的小木匣,撬开一看,是块水头不错的玉麒麟。 也能值几百两银子。 木匠有些得意: “这盒子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用料却是上好的沉香木,光盒子就这么下本,里面肯定有货!” 花腔瞥他一眼,木匠哽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 花腔满意地收回目光,低声道: “东西明晚送出去,我们便即刻启程。” 他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扬手一抛,准确丢在背对两人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男人身上。 “卖唱的,小崽子们怎么样了?” 男人起身回头,果然是皎伶。 他眉目冷淡,好看的面皮像是凝了一层看不清的薄纱: “用了两天的量,保证出城路上不会醒来。” 花腔最看不惯的就是皎伶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一个同男人做那事的东西,不知整日清高个什么劲。 他有心刁难: “做的不错,奖励你给大家唱个曲听听。”他话里有话,“这么长时间没做老本行,怕是想得不行了吧?花爷心软,就宠你一回。” 这话引得花腔身边的簇拥呵呵笑了起来,木匠对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尚不分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勉强做出个半悲半喜的滑稽表情。 皎伶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身子微微颤动起来。 可半晌,脑海中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皎伶强行冷静下来: “今夜最后一单,我劝你少生事端,闹出动静来引来巡夜官差,办砸了事,这责任你若是背得动,想听什么我给你唱什么。” 皎伶嗤笑:“可惜,你不敢。” 花腔这人性子暴虐,情绪反复无常,最受不得激将。然而听完皎伶这番话,他喘了几口粗气,竟然当真没再纠缠,只恶声恶气道: “明日我去交差,你带着小崽子们先出城,事情若办得不干净,这辈子你也用不着唱曲儿了。” 皎伶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你——”花腔还想再骂上两句,耳廓一动,骤然发力,平地向后空翻,顺带将蹲在旁边的木匠一脚踹开,堪堪躲开深深插进地面的几柄飞刃。 花腔目光如剑,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院中众人,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做出迎战的姿势。 树影婆娑,寒月当空,众人安静下来,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丝冷意。 花腔的身手是他们之中最顶尖的,连他也找不出对方的方位,可见来人身手很可能在花腔之上。 他们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一旦落入人手,等待自己的必定是数年的牢狱之灾。大伙每日刀尖上行走,左右两边俱是刀山火海。平日里插科打诨,嘴上说着不在乎有今日没明日,实则一个比一个怕死。 花腔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清楚对方实力的。方才那几枚暗器,他虽勉强躲开,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使出全部实力。 也就是说,对方一旦现身,他绝对没有胜算。 花腔头也不回,时刻紧盯着周围,咬牙低声道: “带着东西,先走!” 然而不等众人有所动作,破空声响起,花腔下意识抬手抵挡,却发现这一次暗器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嘭地一声,墙角的干草骤然被点燃,滚滚热浪袭向众人。 惊呼声中,一道劲瘦的黑影俯冲而下,正面迎上花腔。 只听金属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之间几乎爆出细碎的火花,不同的是,影一面沉如水,游刃有余,而花腔却咬牙强撑,几回合下来,额头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 不是对手,他绝不是对手。 然而影一始终没有对花腔下杀手,他瞬间明白,方才那把火是一个信号,对方在等待支援,与他交手的目的是为了把他绊住,没办法去救其他人。 想通这一点,花腔心中焦急,人死了不要紧,东西却是万万不能丢的。他分心想要回头叮嘱众人快带着东西走,他拼死也会拖住来人一时片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