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枝》 第48章 卖人,欠条 芳菲苑。 乔婉晴看着窗外珍珠离去的身影,添喜掀开门帘进来,想了想,问:“夫人,秋霜送去走马楼,会死吗?” 乔婉晴摇了摇头,“不会死,却会生不如死。” 秋霜有几分姿色,又年轻,走马楼得了这样的货色,不会往好地方卖的。 她的下场,好一点儿会是不错的青楼做那千人枕万人睡的娼儿,若是差的,卖进了下九流的暗窑,可就真的…… 乔婉晴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转过身时,却瞧见了多宝阁上摆着的一枚小人状的树根。 她走过去,拿起那树根,视线隐隐模糊。 ——这是秋霜幼时送她的,说要像个小树根一样一直扎在她身边,与她不离不弃。 可如今,她背弃了自己,忘恩负义,吃里爬外,与蛇蝎一起来害她! 她猛地将那小人砸在地上! 添喜吓了一跳,“夫人?” 乔婉晴用力擦了眼角,再不留恋地转身,“将她的东西全都收拾了让人给她送去!从今以后,她生死有命,与我再无瓜葛!” 脏乱的深巷里,一个黑皮的大汉捏着少女的下巴转了转,有些嫌弃,“脸都打烂了,能卖到几个钱?” 蒙着脸的妇人道:“脸烂了,身子不还是好的吗?还是个雏儿,瞧这细皮嫩肉的,可不是那些乡野里的粗蛮丫头能比得了的。你要是不买,我可换别家去了!” 那大汉笑了一声,上下扫了眼那妇人,道:“十两银子。” “十两?你蒙鬼呢!五十两!”妇人尖叫一声。 “十两,不卖你就拖走!”大汉一点儿不让。 妇人恼火,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秋霜,终是松口,“二十两!” “不买了,人你带走!” “别,十两就十两吧!身契在这儿,银子!” 大汉倒也干脆,将银子递过来时,瞧见那妇人细白的手指,了然地笑了一声,转过身,正吩咐人将地上的秋霜抬进去。 就听外头有人喊道:“小老哥请留一步。” 大汉一顿,转头看到来者,顿时眼前一亮! 身形魁梧,狼行虎步,相貌英俊,满身浩气! 当即笑开,“兄弟卖身?” 周恒脚下一滞,扫了眼被抬起的秋霜,将手里的包裹递过去,道:“她的旧物。” 大汉接过后也没看,只往秋霜身上一扔。 又听周恒道:“主子让我告诉你,从此以后,生死有命,好自为之吧!” 大汉转过脸,瞧见他干脆离去的背影,又挑了挑眉——这步子,军武出身啊! 摸了摸下巴,对两旁道:“送去九姑那儿吧!” 抬人的伙计一惊——九姑经营的虽是青楼,可伺候的却都是变态的客人!这姑娘去了,能活一个月吗? 有些惊讶,“五爷许久没给九姑送人了,今儿个怎么想起来?” 宋梧笑了声,扫了眼周恒离去的方向,道:“这婢子背后的主子怕是身份不俗,替咱主子结个善缘。” 帮她狠狠处置了犯事儿的婢子,总能得些挂名的好处不是? 他走进去,迎面一个又瘦又矮的白面男子快步走来,见了他便着急地低声道:“那群老王八,又糟践咱主子。”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有些刺耳。 宋梧按着他的脑袋将他一个扭转,推进了旁边的屋子里,跟着进去关了门,问道:“怎么回事儿?” 白面男子跺脚,“上回的算计没成,那群老王八又打起了另外的主意,要主子后日去香云寺看老主子曾经的题词!呸,什么题词!我听说他们还送了一帮世家的贵女过去上香,打得什么主意,我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老王八羔子们,真不要脸!你快安排人做好应对!” 宋梧撇撇嘴,“一帮老不死的,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这么不安分!”想了想,点头,“那日我带人去,你做好支应,让主子把几个死士带上。” 白面男子一听他亲自去,松了口气,点头,“成,那我就走了。” 刚要出门,头上被盖了一顶虎皮帽。 他纳闷抬头,大了一圈的帽子卡住了他水灵灵的眼睛。 宋梧看着笑了一声,“遮着些,生怕别人看不出你的身份?” 男子翻了个白眼,将帽子压了压,快步出了门去。 …… 贺家后宅。 乔婉晴放下手里的账簿,朝对面的芳姨娘笑道:“很好,没有什么差漏。今后这账簿你也不必交与我查看了,直接送去主院便好。” 芳姨娘今日穿了一身宝蓝的百褶裙,瞧着富贵又艳丽,笑得满面春风,点头应下,又道:“夫人,那花嬷嬷还嚷着要见老夫人,您看?” 乔婉晴笑着摇摇头,“芳姨娘,花嬷嬷若是见了老夫人,这一万两可就要不回来了。” 芳姨娘要的就是乔婉晴这句话,笑得愈发殷勤,点了点头,“是,那妾身就不扰夫人歇息,这就告退了。” “嗯。” 乔婉晴目送她离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眼时,脸上笑容浅淡。 添喜端着个方盒子走进来,还回头朝外间看了眼,才来到乔婉晴身边,将盒子放下,低声道:“是王掌柜让人送进来的。” 乔婉晴打开,里面是一份样式寻常的玉佩,挑了下眉,伸手,揭开盒底的红布垫,果然瞧见底下有两张纸。 抽出来一看,是欠条,一张五千两,一张一万两。 而落款,一个是高文才,一个写着叶贵,正是天宝钱庄那位贵人所说之人。 一万两,比起那人所要的十万两还差许多。 可乔婉晴却是轻笑开,“这周恒的手段倒是不错。” 她没有让周恒进府,就是要她去品茗楼的暗赌柜做局,昨日从天宝钱庄拿到的一万两,也是给他做本钱。 不过才短短一夜,他就拿到了一万两。虽期限只剩两日,可这一万两欠条相当于定金,已能向对方表达她足够的努力与诚意。 这便是做生意的道理,先让对方看到好处,后面的路子才好慢慢地走。 她微勾着唇,将那张‘叶贵’的欠条拿出来,递给添喜,道:“让王福海给天宝钱庄的钱大掌柜送去。” 第49章 厉害,上香 “是。”添喜应下,小心地将那欠条收好,又对乔婉晴道:“还有一桩事儿,也是周大哥发现的。” 乔婉晴心情不错地端起茶盏吹了吹,“嗯,什么事儿?” 添喜拧了拧眉,“老夫人院里的珍珠,是个好赌的。” 她似乎怕吓着乔婉晴,声音有些轻。 不想,说完却见乔婉晴毫无异色,反而低笑着摇了摇头,将茶盏放下,道:“我知晓。” “啊?”添喜惊讶,“夫人怎么知道的?” “先前管家时,她常以各种理由支取月银,还贪墨家中小丫鬟的月前,我便留心查了查,发现她是个手头松的。”乔婉晴笑了笑,道:“如今母亲管着公中,她没那么容易拿到银子,却还能去赌,想必另有得银子的门路。周恒是怎么发现的?” 添喜道:“秋霜就是她去处理的。周大哥去送东西时,恰巧看见她进了走马楼附近的一间赌柜。” 乔婉晴挑眉,“他认得珍珠?” 添喜摇头,“不是的,周大哥原先以为那是咱们府上的婆子,看她不是往咱们府上回,心下疑惑跟了几步,这才发现的。他跟我说那婆子耳后有颗痦子,奴婢便猜到是珍珠。” 乔婉晴弯唇,又点了点头,“王招福这个人找得真不错,我该赏他。” 添喜眨眨眼。 乔婉晴笑:“胆大,心细,有魄力。”她再次看向那木盒,“若非惦记着亲妹,此人必有鸿途。” 添喜却说道:“可他能遇到夫人,就是大福气了呀!” 乔婉晴一下被她逗笑了,将木盒收起,又问:“家中今日可有异动?” 添喜顿时来了劲,忙凑到她身旁,压着声音悄咪咪说道:“今儿个三小姐屋里的血燕被换成了雪耳,气得她把碗碟都摔了,还说要弄死芳姨娘,结果被芳姨娘告到大郎君那儿,受了好一顿训斥。她又出不去门,听说在院里打人呢。” 乔婉晴弯唇,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就受不住了? “还有老夫人,说是后日要带大郎君去舅叔公家里,奴婢想着,他们难道是去商量求娶表小姐的事儿?夫人,您会不会有危险啊?”添喜又面露担忧。 乔婉晴微微凝眸,片刻后,缓声道:“花嬷嬷的事儿让贺昌旭对她有了不满,李家那头也需安抚,我这个婆母,果然是个厉害的。” 她不死,李云雅就进不了门。 贺李氏一边想要用她的名夺她的财,一边又想借她的手拿捏李云雅。她本将计就计,让贺昌旭与李云雅都因着婚事被拖而对贺李氏厌烦,以此削了他们之间的勾连。 可经过花嬷嬷这一遭,贺李氏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谋划,并做出了应对! 她初露锋芒,贺李氏便以刀刃逼回! 乔婉晴的眼神渐渐冷下来,“看来贺李氏不会容我活多久了。” “夫人?!”添喜大惊,立马握住她的手,“那要怎么办啊?” 乔婉晴轻拍了拍她,“别急,明日去香云寺,我便有了生路。” …… 主院。 贺李氏头上绑着抹额,疲惫地看向李金桂,“都安排好了。” 李金桂点头,“老夫人放心,都妥帖了。明日乔氏必定逃不了!” 贺李氏脸上闪过一抹阴狠,冷笑,“本想给她个好终落,可她太不识好歹了。”顿了下,又问:“大郎还不肯来看我?” 李金桂讪笑。 贺李氏咬牙,“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万两银子罢了,与我这般计较!” 李金桂赔笑道:“大郎君也是一时被那乔氏蛊惑了,明日过后,自然就明白您的苦心。” 贺李氏长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是,那孩子素来是个心性纯善的,哪里知晓女人的那些歹毒心思。罢了,我身为亲娘,自该替他多考虑些才是。明日,记得不可出纰漏。” “是,老夫人放心。明日,乔氏便是个任您揉搓的破鞋了。” 贺李氏想到那一幕,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装点富丽的屋内,披着人面的画皮鬼,发出‘桀桀’的阴森低笑。 …… 二月十二,惊蛰才过,春日渐渐明媚,虽春色尚未尽显,可外出游玩踏青的人已渐渐地多了起来。 香云寺位于万年县东郊的一处矮山上,曾名祥云寺,庙后有一片桃林,每每到了春日桃花盛开之际,那成片的花海犹如一片片粉云漂浮于半山腰处。 先皇还是皇子时,曾在此游玩,留下一句“香云遍山起,花雨从天来①”的题词(①来自李白《寻山僧不遇作》。)随着先皇登基,祥云寺也因此名声大噪。 后此寺改名香云寺,每逢春季,游客如织。 马车到了山脚便停了下来,添喜扶着乔婉晴从马车上下来,掩不住眼底的激动。 她自打随着乔婉晴嫁入贺家,就没出过内城,更别说出来游玩了。到底是孩子心性,瞧见山脚下摆设的各种摊贩叫卖,兴奋得两只眼睛都在冒光。 “夫人,您瞧,这边有卖平安符的,咱们买一个吧!”添喜开心地拉着乔婉晴的手要朝那摊贩处去。 乔婉晴被她拽了个踉跄,又被旁边的人撞了下,顿时朝旁摔倒! 她惊得眼睛一瞪,眼看就要撞向旁边卖花的摊子上,身后忽而伸过来一只宽大手掌,将将一把按住她的腰肢,往前一带,另一手又同时扶住她的肩头。 以一个不冒犯的距离将她扶稳后,便迅速撤开了手,往后急退两步。 嗡声响起:“主子当心。” 乔婉晴转过脸,发现是周恒,松了口气。 “夫人!”添喜也挤开路人冲了过来,一脸的后怕,“您没事吧?都怪奴婢,太莽撞了!”说着还狠狠地打了自己脑袋一下。 乔婉晴忙按住她,“何至于,我又不曾受伤。”转过脸,又对周恒笑道:“你怎地在此?” 周恒垂眼,视线扫过那蜀锦衣角的迎春花枝刺绣,掌心陡然浮起那纤细腰肢的不堪一握。 募地垂下眼帘,恭声道:“王掌柜说今日来此游玩之人众多,恐冲撞了,让奴才提前在此候着主子。” 乔婉晴轻笑,点头,朝山上看去,“也是奇怪,桃花尚未到盛开之时,怎地今日竟有这许多人?” 周恒摇头,“只听说是有贵人在此办集会。王掌柜已备好了禅房,人已候着了,请主子随奴才从后山走。” 乔婉晴没想到居然这样巧,今日竟有贵人在香云寺集会,倒是给了她便宜。 点点头,绕过山门前,朝后山走去。 对面的一辆马车里,费铮小心地看了眼身旁正透过车窗缝朝外看的兰辰安。 那双静冷双目,可不就落在几日前才见过的那妇人身上嘛! 她怎么会在今日到香云寺来了?不会也跟今日的事儿有掺合吧? 第50章 公主,坦诚 费铮无声清了清嗓子,道:“王爷,今日来的,除了有淮安王府的小县主,还有威远将军的嫡孙女,吏部尚书的嫡次女以及……”他微微一顿,道:“云太后的一位侄女。” 兰辰安静冷眸色微变,视线里那妇人已被人流淹没,淡然掠回目光,看向费铮,“云家?” “是。”费铮不敢看那双眼,只觉对上就好像被冻住了一般,从心底里生寒,垂首道:“云家长房嫡女,云知若。” “咔嗒。” 兰辰安手中的念珠轻轻一碰,他再次看向窗外,语声冷凝,“云家当凤凰培养的女儿,看来他们是想借八王的手动作了。” 费铮颔首,有些疑惑,“云太后怎会与八王合作?”他悄悄看了眼兰辰安,“她不是最信重王爷吗?” “互惠互利罢了。她信重的,从来只有利益。”兰辰安敲了敲车壁,“去后山。” 寻常的樟木马车缓缓挤开人流朝后山行去。 在马车离开后不久,两个背着菜筐的农夫也到了山脚下,笑呵呵地跟着沙弥也朝后山行去。 动作间,双眼乱飞,一副流相。 “咚!” 寺间晨课钟起,震得鸟雀振翅。 乔婉晴抬眸,恰巧见到一只燕子落在檐上,发出清脆鸣啼。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春色似苍似暮,幽然静远。 脑中不由浮起婚前与阿爹拜佛时念过的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①” 她这么想着,就念了出来。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①”身后有女子清悦之声接上。(①出自唐朝,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乔婉晴回身,便瞧见古寺幽谧的长廊下,一女子站在光影斓彩的斑驳下。尘埃浮动的光柱落在她身上尽显简陋的罗衣上。 瞧着仿佛只是一个偶遇的普通女子。 可随着她的靠近,乔婉晴瞧见了她的云鬓高挽,她的花容如月,她的气度,比云华更出众。 纵使一身粗布衣裳,可只要看一眼,就知晓,此女,绝非凡人。 而她,就是乔婉晴从鬼门关爬回来后,选择的生路。 她垂首屈膝,恭恭敬敬地朝来者行下大福礼,“臣妇乔婉晴,拜见安顺公主。” 身后,添喜大惊——公什么?!公主?!!! 她‘咚’地一下,跪在了乔婉晴后头! 旁边的王招福也神色大变,惊骇地看了眼乔婉晴,跟着周恒一起跪下。 苏念卿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知晓她的身份。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柔婉垂首的年少妇人,两息后,抬了下手,“不必多礼。如今,我与庶人无异。” 乔婉晴笑了笑,起身抬头,“是臣妇搅扰公主清静,公主不怪罪,臣妇感激之至。” 苏念卿很久没看到人对她这般恭敬了,心下虽是戒备,却也觉得有些新鲜。 朝乔婉晴招了下手,率先走到前头,一边问道:“你是如何查到我的身份?” 身后,被周恒扶着站起来的王招福指着后头的禅房,张了张嘴——我花了好多的香火钱才从贵人手里抢到的禅房啊!您二位不用啊? 可一想到那位可是公主啊!虽然是那位‘安顺’公主,可也是皇家之人啊!他先前还把人家当,当淸倌儿对待! 王招福到了嘴边的话再也不敢说,转过脸看向周恒,一副‘吾命休矣’的神情。 周恒性子闷,却也被他这副样子逗得笑了下,猜到他的心思,朝前看了眼,视线在乔婉晴的背影上略停了停,又收回来,低声道:“主子不会害你,没事儿。” 王招福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不想,添喜又凑过来,满是好奇地问:“王掌柜,那是公主啊?你怎么请到公主殿下的啊?” “……” 王招福立马回想起自己先前一副财大气粗给银子,让她来香云寺给东家演奏的场景。 他又深吸一口气,捂住肚子——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没了。 前方。 乔婉晴柔柔一笑,落后苏念卿半步,轻声道:“还请殿下勿怪,臣妇乃是个生意人,在外应酬时,偶然间听人提及殿下如今在……平康坊一间月楼弹琴,这才吩咐了家中掌柜去请您。还请您看在他不知您身份的份上,饶过他的无礼。” 苏念卿失笑,朝后扫了眼,见那胖老头都快晕了。 摇摇头,“相比其他客人,他可算客气多了。”顿了下,又带了几分调侃地笑道:“给银子又多又大方,是个好客人。” 说完,就见乔婉晴正定睛瞧着她。 弯了弯唇,问:“怎么?” 乔婉晴亦是笑开,微摇了下头,柔声道:“没想到殿下是这样通达的性子。” “嗯……” 苏念卿背过手,转脸看院中含苞待放的桃树,慢悠悠地笑问:“所以,我本该是什么样子?生不如死,怨天怨地?还是疯疯癫癫,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安顺公主,是本朝中一个几乎已经被世人遗忘的皇族。究其原因,乃是因着,这位公主,姓苏。 而苏,是前朝皇室之姓。苏念卿,是先朝末位皇帝延续至今的最后一个血脉。 南景开国太祖皇帝本是苏家一位武将,功高震主后不甘被削权,起兵谋反成功登基,又为彰显自己这位天下正主的仁厚,便将当时苏家最小的一位皇子保留了原姓,并认作义子,封号安顺王,示意安宁顺从。 后这位安顺王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以此为号,直到苏念卿,乃是第五代安顺公主。 这位公主的名号虽被登记在皇牒中,可惜,随着世代的变迁,以及皇室刻意的打压冷落,身有皇家血脉的贵族,如今却活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苏念卿幼时还有人伺候,到十岁时父母双亡便沦落为孤女,最后靠着少时学的才艺,才寻到一处淸倌阁,掩着脸藏着名,做了个给人弹琴的乐姬。 知晓她身份之人,确实如同她自己所说,寥寥无几。 乔婉晴听她自戏似的笑语,也不惧,弯着唇清浅道:“这倒说明,殿下实在是个坚韧之人,想必令尊也十分豁达爽朗。” 不想,话音落下,苏念卿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吓得后头几个立时站住。 乔婉晴亦不解抬眼。 苏念卿想起自己那位疯子一般的父亲,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问:“你将我特意寻来,是为何事?” 乔婉晴笑意微敛,抬眼看向苏念卿。 苏念卿含笑看她。 乔婉晴这次没有后退,也没有避让,语气依旧恭敬,可脸上浮起的神色却叫苏念卿的笑意渐渐消失。 然后,她听她说。 “我想请殿下,勾引我夫君。” 第51章 无法,拒绝 短暂的寂静后。 “哈哈哈哈!” 苏念卿忽然爆出更大的笑声,直笑得眼角泪意渗出,忽而又伸出指着乔婉晴,“我如今虽沦落,可要你死,还是容易的。” 乔婉晴看到她覆着薄茧的手指,微微一笑,颔首,“是,臣妇知晓。可殿下是臣妇如今唯一的生路,臣妇别无他法,只好冒险来求。” 苏念卿擦了眼角的泪,闻言又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圈乔婉晴,道:“你倒是不怕我以此拿捏。也罢,看在你们给银子爽快的份上,我且听一听你的分说。” 乔婉晴提起的心脏倏而一颤,心知此事已撬开了口子,关键就在接下来! 微掐紧掌心,弯唇,柔声笑道:“所嫁非人,郎君一家想要攀高枝,便意欲谋我性命,夺我家财。我需得一个更高的枝头,诱着他们转头攀附,给我足够的时间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苏念卿倒是没想到她竟这般痛快,三言两语地便将自己的困境交待在她眼前。 她歪过头,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自己,“所以,你选的这个高枝,是我?” 乔婉晴点头。 苏念卿又要笑,又忍着笑,不解地说道:“外头那么多实实在在的贵重人,哪个不比我好?你为何偏要挑中我?” 乔婉晴看着苏念卿如花似玉的脸,静默数息后,柔声道:“因为您貌美。还因为您……有软肋。” 苏念卿脸上笑意骤消!募地看向乔婉晴,“你说什么?!” 乔婉晴抿了下唇,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乔家有个镖队,走南闯北人脉极广。殿下,”她再次看向对面纵使冷脸也依旧美得如同云端之霓的安顺公主,“我能帮您,找到您的兄长。” 寂静的古寺后院内,檀意缭绕,桃枝春色隐绰。 远处有游客嬉笑之声遥遥,近处的鸟雀立于梁下鸣声清脆。 苏念卿看着乔婉晴,珍珠般的眼睛里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乔婉晴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毫不躲闪地看向苏念卿,继续说道:“殿下,我无意冒犯,更无意要挟,我如今亦是生死挣扎之人。我那婆家一家,皆是蛇蝎。我恨不能将他们啖肉饮血,可我一人根本无力应对。只有殿下这样的身份,能……与我同盟。” “与你同盟?”苏念卿冷笑,“为你所用还差不多吧?” 到底是皇室的子嗣,即便乔婉晴说得再漂亮,也看出了她能找到自己的真正原因。 落魄,囧困,貌美,有把柄。 掐住软肋就能让她卖命! 乔婉晴也不解释,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任由苏念卿打量。 她心知,其实——安顺公主拒绝不了。 当年她为贺昌旭走动官职时听那位吏部的大人醉酒后提及的不仅是安顺公主的身份,也说到了,她曾委托他去帮忙找一位朋友的户籍。 而那位大人生性谨慎胆小,查得这位朋友是安顺公主身亡的兄长后,再不敢去碰这种皇族秘辛。 以安顺公主手里的银钱,安然度过余生并不难,可她却还要折下尊严去做乐姬,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她还在寻找她的这位早就被报了身亡的兄长。 她这样的身份,不能公开,暗中委托不提毫无进展,更不知被骗了多少回。 如今乔婉晴这样一个有着实力又愿意豁出去帮她的人,实在是如同天上掉下来的援手。 她错过了,或许就再也没有能找到兄长的机会。 她看着乔婉晴,良久,不曾开口。 可乔婉晴已经明白,她心里已经答应了。 她缓缓松开潮湿的掌心,再次后退一步,恭顺温柔地俯身说道:“殿下,臣妇可保证,此计,无需殿下折身,不辱殿下清白,更不会玷污殿下名声。臣妇只求,殿下抬手,救臣妇性命。” 苏念卿看着这个臣服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分明她是低着头的,可她却知晓,自己才是屈服的那个。 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少妇人,弓着腰低着头,温声细语恭敬小心地,将她请到了一条荆棘路上。 只要她点头,从此后,她就是她的刀她的枪,替她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不得逃离。 她闭上眼。 想起阿兄被阿娘塞进那个蒙面男子手里的一幕,他哭着朝她伸手。 “妹妹!卿儿!我怕!别不要我……” 睁开眼,阳光在模糊的视线里闪过一圈迷离的光斑。 她笑了笑。 看向面前依旧垂首屈膝的女子。 缓缓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她这一生,本就已是炼狱一般,多这一条血路罢了,又有何惧呢? “啾啾。” 一只雀儿啼叫着落在了旁边的屋檐上,刚刚落下,扭过脑袋,陡然看见屋顶上趴着的两个人,吓得惊叫着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裴璟歪过脑袋看旁边一脸震撼的四喜,无声伸手点了点他。 四喜无辜眨眼。 裴璟嫌弃地转过脸,就听底下那位他的‘救命恩人姐姐’在跟苏家那位安顺公主商议之后如何对付自己的夫家。 声音渐渐远去。 小院内再次恢复一片宁静。 裴璟依旧趴在那儿,单手支着侧脸,嘴角噙着一抹笑,不知在琢磨什么。 阳光落在那张美若画章的脸上,都显得尤其明媚。 四喜爬起来,掸了掸袍子上的灰,苦着脸尖声尖气地说道:“主子,咱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要不还是偷偷溜吧!”又朝底下看去,“怎么安顺公主也来这儿了?该不会今儿个也要掺合一脚吧?那妇人也该死……” “蠢货。” 裴璟横了他一眼,懒洋洋坐起来,朝底下丢了一颗小石子,听着那声音咕咚咚滚开,忽而咧嘴一笑,“我有个好主意,走!” …… 后山的桃林边有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寻常多是往香云寺送米面用品的农户或者货郎行走,甚少有人影来往,今日却有两个背着菜篓子的青壮男子在此徘徊。 管膳食的僧人拎着食盒从前方走过,两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立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那僧人惊了一下,扭头看到是方才送菜来的农户,立时走过来询问。 捂着肚子的男子面色痛苦,揪着僧人的袖子艰难道:“大师,我肚子极痛,怕不是要死了吧?求大师救我!” 第52章 下药,发作 僧人被他拽得直趔趄,只好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将他扶到一边坐下,“你莫要惊慌,我这就去请住持来。” 不想,刚要转身,又被那男子一扯,差点一头栽倒,好容易起了身,还要说话,不想后头站着的那男子突然走过来,扶住肚痛之人骂道:“你这混球,多半是方才贪图山下的凉茶,吃坏了肚子!还这般叫嚷,也不怕扰了菩萨们的清静!赶紧地找个茅房去解决得了!” 又对着僧人一阵赔不是。 僧人见人似乎真的没有那般严重,手上还有送膳的活计,不好耽搁,于是告诉了两人茅房的位置后,便拎着食盒匆匆离去。 两人目送他离去,捂着肚子的那个突然问:“看清楚了?” “智慧阁二号间,没错,那老婆子说的就是这间。”另一人压着嗓子,嘿嘿笑着搓了搓手指,“那药我洒进去了,两层的菜上全都有!只要懂人事儿的妇人吃一口,不到一刻钟就能化成一滩水去!到时候咱们将人一捆,先玩个尽兴,再给那老婆子送去……” 先前肚痛的那个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朝后山那一片桃林看去,低声道:“今儿人多,先换了衣裳混进去,别叫人发现才是要紧。” 另一人连连点头。 小路旁的山林掩映中,一块披着青苔的巨石旁,费铮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个地痞换了一身居士服(带发修行的僧人),抓着一串粗劣念珠,装模作样地走出去,再看身旁同样穿着菘蓝海青,手握小叶紫檀木念珠,墨发如云,眉眼清疏宛若琉璃阶上仙的兰辰安。 心下暗‘啧’了一声——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那两个地痞,穿着居士服跟猪扒似的,连王爷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轻咳了一声,道:“佛门净地,这两人……” 没说完,身后倏然一声轻坠落地声。 接着,一灰衣人垂首单膝跪地,恭声道:“王爷,永平县主引着人往智慧阁后头的泉水石碑去了。” 永平县主正是淮安王府的那位小县主。 费铮微微皱了下眉,看了眼兰辰安,问道:“那位爷在智慧阁?” 灰衣人道:“是。” 费铮顿了顿,无奈摇头,“那位爷也真是……好歹也是一国之尊,连婚姻大事都这么任由摆布?” 不想,却听兰辰安冷声清冽:“八王想让淮安王府做出头鸟,到时无论此桩算计成与不成,淮安王府都无法脱身。” 费铮一惊,世人皆知,淮安王府背靠兰辰安,这一桩算计里头居然还能牵扯到王爷?! “一石三鸟。”兰辰安抬眸看向后山桃林掩映的禅房幽处,语声冷清,“握住当今的婚事,拉拢云氏,诬陷本王。” 费铮咬了咬后槽牙,“王爷,那要如何安排?” 兰辰安不疾不徐地拨动了手中念珠,一珠落后,他淡声道:“费铮,你亲自去,以本王之名,召永平速速回府。再让永平告诉云家那位千金,这天下没有鱼与熊掌兼得之法。” 费铮一惊,“可是王爷,如此一来,云家若因此失了先机,太后岂非会对您不悦……” 话没说完,冷湛眸光朝他看来,无悲无喜,却叫费铮霎时打了个寒颤! 他立马抱拳垂首,“属下这就去!” 二人从林中消失。 兰辰安又看向那片禅房处,桃花未开,春色寥寥,并未有什么吸引人向往之处。可他本该下山的脚步,却不经意地一转,踏上了登山的路。 …… “粗茶淡饭,请施主慢用。” 香云寺后山智慧阁二号禅房内,僧人将空的食盒拎在手里,接了添喜递来的一角碎银,笑着道了声佛偈,带上房门离去。 乔婉晴今日所求得成,眼见着围杀贺昌旭母子的棋子皆已落成,心情大好,笑着招呼两旁,“都过来坐,一起吃。” 王招福主动要求送安顺公主回府,已然下山去了。 添喜嘿嘿一笑,正要上前。 周恒却道:“主子恕罪,奴才就不陪主子用斋了。” 乔婉晴好奇看过去。 周恒脸上泛红,不过肤色黢黑,倒是也不明显,只略显窘迫地抱手垂首道:“奴才想去大雄宝殿给妹妹求一支签。再……买几张符。” 实际上是妹妹听说他今日要来香云寺,也要跟着来,他自然不会同意。妹妹便哭着说香云寺的姻缘签极好,她只盼着自己往后能遇到个不在乎她身子是否清白的郎君,所以想求佛祖保佑赐福。 他实在不忍看妹妹哭成那般,又怜惜她心病难消,便应了会给她求签买姻缘符的事儿。 乔婉晴一听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便笑着点头,“那你便去吧。我用完斋饭也要小憩片刻,申初你来此处接我。” 说着,朝添喜扫了眼。 添喜从腰间的荷包里又抓了两角碎银子递过去。 周恒一愣。 乔婉晴温声道:“你既不在此用饭,就自去买些吃食。你妹妹身子不好想必也鲜少出门,听说香云寺的桃花糕也十分不错,不妨再买些带回去与她尝尝。” 周恒眼眶微瞪,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拒绝的话,最终到了嘴边又都烟消云散。 他看着坐在桌边温婉浅笑的乔婉晴,垂眸,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双手接过银子,“多谢主子。” 然后却步退出了禅房。 添喜将门掩上,回过身来瞧见乔婉晴已吃起了那碗豆腐羹,也赶紧跑过来,却也不坐,只端着碗筷小心翼翼地夹了两个素包子,然后蹲在乔婉晴腿边,边吃边说道:“周大哥方才瞧着夫人的眼神,跟瞧救命的菩萨似的。” 乔婉晴差点被一口豆腐羹给呛着了,失笑地放下勺子,无奈看她,“佛门重地,又浑说,当心菩萨瞪你。” 添喜嘿嘿一笑,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菩萨要照顾那么多人,才听不见奴婢的话呢!” 乔婉晴摇摇头,她重生而回,对鬼神一事多了几分敬畏,并不多议论,只给添喜夹了几筷子菜,让她在旁边坐下,又道:“周恒得用,我自然也要多照顾他妹妹几分。要人忠心,总不能靠嘴上说说。恩惠若能动人心,已是最简单的法子……你怎么了?” 第53章 歹徒,救命 添喜嘴里还嚼着吃食呢,手上已不耐地扒拉开自己的衣领,很是烦躁地歪了歪脖子,道:“好热,夫人!” “热?” 乔婉晴疑惑地看了眼远处摆着的碳炉,虽已入春,天却还寒凉着,如香云寺用来招待贵客的这种禅房都还会备着取暖用的碳炉。 却也不过是刚刚好的暖和,断不会让人热得受不了。 乔婉晴走过去,将窗户打扮半扇,回过身来:“可好些……” “咚!” 不想,添喜居然一头倒了下去! “添喜!”乔婉晴大惊,立时跑过去将人翻过来,发现她居然脸颊通红,满头大汉! 连连在她脸颊轻拍,“添喜,你怎么样了?添喜,添喜?” 添喜意识迷迷糊糊,难受地摇头,“好热,好热……” 乔婉晴的一颗心都蹿到了嗓子眼——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添喜就成了这般?莫非…… 她猛地看向桌上的菜! 可随后又摇头,她也吃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皱了皱眉,又轻唤添喜,发现她还是毫无知觉,便想将她扶起来,好歹先到外间人多之处。 可她被下药许久,自己本就已是弱不禁风,又怎能将添喜背起? 试了好几回不仅没成,还将添喜摔了,自己也热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她索性放弃,走到门口想找个僧人或者帮手。 可此间禅房是王招福特意花大价钱借用,据说是专门为贵人准备的,图的就是个幽静雅致,来往处根本看不到人影!当时是为了让她更方便谈话议事,此时却成了个麻烦。 乔婉晴折回禅房内,看着地上难受得直哼哼的添喜,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扶起来,正想往门口走去,不想,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突然急步行来两名带发修行的居士。 径直来到她的门前,瞧见她与添喜这般情状,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笑着上前,“女菩萨,这是怎么了?可要小僧帮忙……啊!” 他一双手直朝乔婉晴胳膊上抓来,不想,眼前陡然银光一闪,一枚修眉刀陡然在他鼻前划过! 鲜血轰然迸溅! 温热的东西喷洒在了乔婉晴的侧脸和眼睛上,她半边的视线陡然一片猩红。 暗翳涌动的凶险中,她看到眼前那个满脸银邪斜的恶鬼捂着脸朝后倒去,鲜血从他的指间疯狂流出。 他的身后,另一恶鬼猝然上前! 她将添喜往内里一推,抓起桌上的豆腐羹就往他头上砸去! “哐啷!” 豆腐羹却砸在了门框上! 那恶鬼心有余悸地看着擦过脸边的碎碗,勃然大怒,吼骂了一句:“臭表子!你给我老实站着!” 当即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乔婉晴顿时明白——这两人是冲她来的!! 她看了眼地上还迷糊的添喜,再看另一个已明显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当即转身,冲出门外。 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来人啊!救命!” 惊惶拼命的尖叫声引得智慧阁后方正围着石碑赞叹先皇题字的一众贵女们诧异纷纷。 “是何人惊呼?” “哎?听着好像是在喊救命?” “快叫人去瞧瞧?” “咦?好像没声了。” 一众少女面面相觑,却不知,一墙之隔的智慧阁走廊里,一道血水,喷洒在了禅意幽幽的黑白佛墙上。 那个追着乔婉晴的假居士瞪大了眼捂着脖子,‘嘶嘶’地呼了两声,轰地倒在了地上! 一旁,宋梧一甩刀刃上沾染的血,扭过头,不解地看向不远处晃动的门扉。 ——小主子将方才那个大喊大叫的小妇人突然拽进屋子里是个什么意思? 他侧耳听了听,禅房内里一点儿声响也无。 疑惑地转过脸来瞪旁边抄着手缩着脑袋的四喜。 四喜无辜眨眼,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隔壁院墙。 那意思是说——主子这么做,就是为了对付那些包藏祸心的千金贵女们。 宋梧沉默一息后,突然眼睛一瞪,一脸的难以置信。 想了想,还是神秘兮兮地凑到四喜跟前,低声问:“那妇人,貌若天仙?” “……”四喜一脸看鬼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梧撇撇嘴,将刀‘夸嚓’一下收回刀鞘内,伸手招了招:“那既然不是貌美,就是有救命之恩?不然怎么要以身相许?” 四喜翻了个白眼,看到两个黑衣人下来清理那假居士的尸体与血迹,朝旁边躲了躲,低声道:“主子想叫那群老头子彻底歇了花花肠子,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宋梧嘴角抽了抽,又瞄了眼那禅房虚掩的房门。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这满京城的贵人们知晓主子跟一个妇人不清不楚? “这是算计那群老棺材梆子还是算计他自己呢?”哪有人玩阴谋诡计还把自己的清白搭进去的? 其实四喜心里也没底儿,不知道原本瞧热闹的主子突然间伸手把那惊慌失措的妇人拽进屋子里到底是个什么谋算。 可他绝对相信主子的一切安排! 所以,他梗着脖子用力低声道:“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宋梧叫他虎得面皮直抽抽,撇撇嘴,看了眼被收拾干净的院子,一提溜四喜的衣领,道:“那成吧,咱们就坐看主子亲自给咱们演场好戏。” 只可惜了,这沾染了皇家腌臜辛秘的小妇人,事后多半是活不成咯! 禅房内。 乔婉晴跪坐在地上,瞪大眼看面前这张美轮美奂的脸。虽上次不过萍水相逢,可这双仿佛蕴着夜月春情的眼,却是叫人一见再难忘。 是上次闯进她马车的那个美得像个画中仙君的小郎君。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吐出了一口灼热的气息,小腹处火烧般的异样也让她知晓自己已是被人下了药。添喜方才那般情状,怕是因着被她牵连的缘故。 她恨得死死咬住舌尖! 分明已处处设防,却还是防不胜防!能这般算计她的,除了贺李氏还能有谁!他们想干什么!若要杀她,真刀真枪地来拼!缘何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 “姐姐?姐姐?” 第54章 郎君,坏人 面前蹲着的小郎君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抬起脸,立时笑开,欢喜地往前探了探,“真的是姐姐?姐姐,你还记得我吗?上回在百花大街,是姐姐救了我!” 修长葱白的指尖指着自己,一双笑眸灿若星辰。 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小郎君太过昳丽的美貌遮掩了他其实已然成熟的五官眉眼。 说话时,来自男子的气息,若隐若现,若一根无形的钩子,一点点地朝她的脑海里钻。 直叫乔婉晴死死绷紧的神智几乎都被彻底扯断! 她又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刺痛与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才让她恢复了几分清明。 抓着手中的修眉刀,打着颤低声道:“有,有劳,可否去隔壁,看看我,我的婢女……” 话没说完,又是一颤! 因为,面前的小郎君突然伸手从她两边的腋下环过,然后往上一提,竟将她抱了起来! 她错愕抬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比这小郎君还矮了半头。 男子的气息再次如游丝缠绕过来。 小腹处燃烧的炙热火焰,犹如万千虫蚁在啃噬她的神智。 她无力地推拒着小郎君的肩膀,还在强撑着说道:“劳烦你,救救我的婢女……唔。” 话没说完,嘴却被轻轻捂住。 欣长手掌中的温热与清甜的香气倏然钻进鼻腔内! 她眼瞳轻颤,下意识抬头。 后腰却又被按住,再次扑进了这小郎君的怀里。 “别……”她轻颤着才吐出一个字。 “别说话,姐姐。”小郎君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她身上,而是警惕地看向门外,低声道:“姐姐,抓我的坏人又要来了。不能让她们发现我们。” 坏人?又?我们? 乔婉晴此时的意识已然开始陷入混沌。 心里有个声音在疑惑地问——我们?我们什么?发现我们? 一墙之隔的石碑旁。 一群贵女还在为方才的惊叫声议论。 一个通身月白留仙裙端庄贵雅的少女正要吩咐人前去查看,忽而,见一个身着软甲的侍卫走来,不顾旁人注视,径直来到永平县主身前,俯身行礼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永平县主顿时神色一变,似是气恼又有些羞愤,跺了跺脚,提裙刚要走,忽而又转到白裙少女跟前,低声道:“云姐姐,我小叔让我给你带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云知若黑如鸦翅的睫毛轻轻一颤。摄政王殿下这是在警告她,云家想兼得摄政王与保皇党两派之间的好处,绝无可能! 她想起那年站在汉白玉台阶上俯瞰她时,那位仙尘的眉眼皆霜无情无欲,想起这些年这位看似高洁悲悯的佛徒满手沾染的鲜血。 最后想起阿爹之前的叮嘱,“若摄政王察觉,断不可强出头。不能惹恼了他,你不知他的性子,最是不喜人忤逆造次!云家今后要仰仗他之处还有许多,切记切记!” 云知若抬起一张般般入画的脸,朝永平县主笑着福了福身,“多谢县主告知,恭送县主。” 永平县主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震惊地看着她,片刻后,忽而嗤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云知若,“好,云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今儿我算是受教了,你给我等着!” 说完一转身,也不跟旁人打招呼,直接领着那侍卫便扬长而去! 一旁,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何玫笑着问道:“县主怎么突然走了?与你说什么了?” 云知若却朝智慧阁看去,满是忧心,“方才那喊声听着叫人实在心慌,不若同去看看?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们也能给人做个见证。” 少女虽怀春,却也有着天然的悲悯与慈仁之心。听了这话,自然无有不应。 唯有威远大将军家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小千金赵乐儿在后头低声与她身边的婢子嘲笑,“一群傻子,白给人做绿叶儿。” 婢女紧张地看了眼前头,也小小声道:“小姐可别乱说话,将军特意打听到……那位在智慧阁里参禅,这才叫您来的。您要是不去,回去又得罚您了。” 赵乐儿翻了个白眼,“罚就罚!老头子想让我嫁进皇宫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做梦!” 婢子无奈,扶了下她的手臂,道:“今日无论如何您也走这一遭吧!总归有云家的那位在呢,也轮不着您什么事儿。” 赵乐儿又不乐意地拍了她一下,“怎么?我难道就没她好看?” 婢子叹气,小心地哄着她,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智慧阁方向走去。 …… 智慧阁的禅房内。 裴璟感受到怀里如火如灼的柔软,垂眸,便瞧见这小妇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因为药物发作而沾染烟霞的绯色。 衬着那半脸的血渍与眼角的血珠,倒是颇有几分相得益彰的美艳。 他低低一笑,原本今日也确实准备用些手段利用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来给那群装模作样的贵女们添堵,没想到人居然就这么送到自己手上来了。 勾着唇看她时而迷离时而戒备的双眸,指尖在她脸颊处轻轻擦过,又将染了血的指尖故意凑到她的唇角。 轻哄着将人往窗边的罗汉榻上带,柔声轻语地安抚:“别怕,姐姐,我们躲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 乔婉晴不喜欢那血腥味,微微蹙眉撇开了脸,还想将人推开。 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倒。 “咚”的轻一声,好像有些疼,却又陷入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云端。 她晕乎乎地感受到,有人伸手,在解开她的衣衫。她掌心的修眉刀也被抽走,丢在了一边。 然后,有什么压了下来,清甜绵长的气味就在脸侧。 有鬼魅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姐姐,我好怕,抱抱我可以吗……”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歪过脸,张嘴。 正使着坏试图引诱这妇人对自己投怀送抱的裴璟募地瞪大眼!接着,一张脸顿时如泼彩般迅速泛成了朱红色! 他侧过眼,看到,乔婉晴张开的唇,再一次微微收合,咬……咬住了他的耳! 第55章 救命,要挟 偏生这般受到刺激,他整个人却又如泥塑般躺在乔婉晴身边,一只手搭在乔婉晴的腰间要握不握! 耳珠处又传来一阵比之前更重几分的啮咬,裴璟顿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骤然从罗汉榻上弹起,一下蹦到了床上。 张口便要斥‘大胆!’谁知,自己却脚下一滑,竟摔了个跌倒! 自小到大,他从无这般狼狈,愤怒转身,想抓住那该死冒犯他的妇人治她个死罪! 不想,一回头,发现方才分明躺在罗汉榻上的乔婉晴,竟然从窗上翻跌了出去! 裴璟的视线里只看到那一抹裙角离去的毫无留恋! 一股怒火顿时扑到天灵! ——她方才竟然都是装的?!不是,她怎么能对他做出这种,这种事后还敢这么果断逃跑的?! “宋梧!”裴璟怒喝。 树顶上,亦是十分震惊的宋梧立马要往下跳,谁知,却看那头一群贵女结伴而来,若是他就这么跳下去必然会露个全身。 冲撞了一群天仙也就罢了,只怕会暴露身份反坏了主子的事儿。 他就这么略迟疑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见那小妇人已绕过菱花门朝前面的菩提居去了。 他四下一看,飞身一跃,蹿过一面墙,径直追去! 可拦在了那小妇人必然会路过的鹅暖石小路上,却始终不见人来。 他疑惑皱眉,正待要寻,智慧阁那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惊叫! “啊!杀人了!” “有刺客!护驾!” 宋梧脸色一变,扫了眼方才那小妇人离去的方向,迅速转身,朝智慧阁处大步奔去! “咔嗒。” 是念珠轻碰的声响。 乔婉晴就在宋梧离开的小路尽头的拐角处,抬眼,看面前这个突然拦住她去路的清冷居士。 她此时视线已然有些模糊,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这人的长相,然而,他周身传来的雅贵檀气,却若清溪,汨汨淌过她的鼻息与心神。 她知晓了这人是谁——天宝钱庄背后的主子,京兆府中高不可攀的贵人。 她一辈子都不敢仰望,不能攀扯的高高在上。 “咔嗒。”又是一声念珠响。 她迷蒙的眼睛里似有水光一晃,忽而伸手,死死抓住了面前之人的衣襟! 被突然冒犯的兰辰安面无波澜,安静垂眸看向扑过来的乔婉晴。 “救我和……我的婢女。”乔婉晴的声音里已藏了春水,可她又拼命压制,便无端多出了几分叫人想要摧残的脆弱与无助。 兰辰安依旧不语,只看着她。 乔婉晴通晓人事,自然明白自己此时已撑到了极限,若不能挣到生机,此番只怕又是一次极尽羞辱的死劫! 好容易重生而来,若是再这般沦为贺氏母子的掌下冤魂,她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她抬起头,努力瞪大眼,试图看清眼前之人,可是视线里总萦绕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诚恳可怜,“求贵人,救……命。” 如玉指间的念珠被松开,兰辰安漠然地转过脸,抬手正要将人推出去。 不想,乔婉晴忽而又上前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兰辰安的怀里。 气喘如火地疾声道:“贵人不会以为我不知晓,您要算计的叶贵,是什么人吧?” 兰辰安微微抬起的小臂一顿,念珠微晃,他再次垂眸看去,片刻后,终于淡缓问道:“你知道又如何?” 乔婉晴一颤! 她此时已命悬刀尖,若是就这么被这人丢出去,必然会落入贺氏母子安排的腌臜畜生手里。她绝不能落到那般境地! 眼前之人,或许比贺氏母子更可怕,但却是她如今唯一能求的生路。 把心一横,喘着气说道:“我活着的时候自然不能如何。可若我死了,自有人会不管不顾地将天宝钱庄算计叶贵的事儿捅到淮安王府,到时只怕贵人的筹谋也……” 话没说完,耳旁陡然落下一声轻笑。 乔婉晴眼眶陡然一颤! 那笑声极轻,仿若春风掠过含苞的枝头,却叫乔婉晴陡然间浑身汗毛倒竖!只觉一股杀意掠过命脉,只需一瞬,她便是死人一个! 她想后退,却又因着药物浑身发软,紧抓着衣襟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张嘴时,吐出的气息灼热滚烫。药物效烈,焚烧得她理智与清醒全无。 本能的恐惧与压抑的悲苦翻涌而起,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她颤声如莺,含着泣带着委屈与绝望,哽咽轻道:“贵人,我无意忤逆您,只求活命。我好容易求得生机,若就这么被算计了,我……我做鬼也不甘心……求,求求您……” 话没说完,剩下的皆是呢喃般的迷糊嘟囔。 兰辰安嘴角的笑意已如水墨如寒潭,不过眨眼便隐匿于冰面之下。 无悲无念的目光落在乔婉晴眼角的血珠处,又缓缓划过她水波潋滟的眸。 似妖似媚,似嗔似哭。 揭开伪装的温婉面皮,原来那副苍白羸弱的身躯里,还藏着这样的锦绣。 药物蒸腾了她周身的热气,寻常的熏香被女子独有的气息缠绕成了勾媚的毒药,其中还夹杂了一股甘甜微涩的悠长香味。 ——龙涎香。 他缓缓拨动一颗念珠。 “王,王爷?!”费铮寻来时,差点被眼前一幕给惊到咬舌! 那小妇人怎地钻进了王爷的怀里?王爷怎么还不将人推开?! ——他这是看到了什么?!他还能活着吗?! 正瞠目结舌时,就见兰辰安淡淡扫视过来。 他立时垂首抱手,“县主已下山,云家千金选择了八王一派。智慧阁那边有刺客出没,皆已伏诛。” 兰辰安眸色不变,单手按在了乔婉晴的后肩上,问:“陛下如何?” 费铮低着头道:“陛下不曾受伤,不过威远将军的嫡女被刺客划伤了手臂。”顿了下,又道:“冒充知客僧的刺客行刺时,护卫来不及护驾,是赵小姐阻拦了刺客。陛下现下已带人往皇城去了。” 说完,就听前方有动静。 他微微抬眼,又是瞳孔巨震——王爷竟然将那妇人抱了起来?!为何?!为何?! 瞧见王爷往菩提居走去,他连忙跟上。 第56章 痛极,欢极 “云家一场算计,却给他人做嫁衣裳。”前方,兰辰安抱着个人行走,说出的话却依旧清冷无浮,他看着前方,听着怀中人若有似无的身银,淡声道:“将今日之事速传去威远将军府。再以摄政王府之名,给威远将军之女一份厚赏。” “是。”费铮心下点头——如此以来,京城所有人就会知晓威远将军之女的救驾之功。 “传令礼部、钦天监与太后商议,威远将军之女英姿大方品貌出众,可为皇后之选。请太后与陛下尽快下旨。” 费铮眼睛瞪了瞪,心中嘀咕——好家伙,云太后不会气死吧?云家这回可真是鸡飞蛋打啊! 啧啧,谁能知晓,这保皇党费心一场算计,结果最后得益的还是咱们王爷呢? 立时应是,退下前,眼角余光瞥见王爷将那小妇人抱进了禅房内。 吞了吞口水,小声咕哝,“王爷该不会要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破戒吧?” 说完眼睛一瞪,赶紧回头又瞄了眼,狠狠打了下自己嘴,踮着脚跑了。 菩提居的禅房内。 兰辰安将人放在了佛榻上,寒眸在她周身安静盘桓,似在寻找什么。 榻上的乔婉晴却又因为一阵药效,手指无意识一抓,竟抓住了兰辰安腕间的念珠。 用力往身前一拽! “嗒。” 百福线串成的念珠自然不会被拽断,兰辰安却被她拽得微微俯了身。 他漆眸微凝,正要按向这小妇人的手臂麻穴。 身后一黑衣人悄然进入,单膝跪地,垂首道:“王爷,属下前来复命。” 兰辰安侧脸看过去,“可留有后尾?” 黑衣人道:“三人皆死于陛下亲卫刀下,线索会指向前朝余孽。” 原来那行刺的三名知客僧,竟是摄政王的安排! 兰辰安颔首,感受到腕间的拖拽,静眸微睨,又朝那黑衣人道:“探出什么?” 黑衣人依旧垂着眼说道:“如王爷所料,另有一股人暗中保护陛下。只是为首那人功夫极高,属下并未敢太过近身,恐暴露后反有后患。” 兰辰安眸色静缓,习惯地去握住念珠,却不料指尖一收,却攥住了一枚柔软又火热的手指。 他眉心微蹙,面上却无半分变化,只朝黑衣人道:“将此事透给八王。” “是。” 黑衣人抱手行礼后,再次悄声离去。 榻边。 兰辰安侧眸,看着榻上面色绯红,大汗淋漓,张口低喘的乔婉晴。 那股龙涎香的气息愈发浓郁。 “咔嗒。” 念珠又被拽动,她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 兰辰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而问道:“你认识裴璟?” 早已坠入炼火之海的乔婉晴哪里能听得清耳旁的人声是何,只觉得那声音清冽如冬霜,只叫她神识都似乎被熨帖得凉爽了几分。 煎熬地哼了一声。 兰辰安静眸中浮起几分意外——竟真的认识? 龙涎香非近身不能沾。莫非此女方才与裴璟共处过? 兰辰安以如今年纪稳居摄政王,靠的不仅是他铁血的手段,更有摆布朝堂的布局。 今日之计毫无破绽,唯有这个小妇人身上的龙涎香是个意外。 他想起方才追击此女那名武夫,功夫极高,在听到‘刺客’时朝智慧阁迅速赶去的动作。 略一沉吟后,又问:“你与裴璟是何关系?” 可榻上的乔婉晴却已被药物烧得迷糊,哪里能清楚地回答他的问话。 软软轻哼,根本不成词句。 兰辰安眉心微蹙,看着这般难忍痛苦的乔婉晴,忽而朝外道:“打冷水来。” 一桶冷水很快被摆在了禅房内。 兰辰安再次将人抱起,直接放了进去。 冷水骤然过身,乔婉晴募地瞪大眼,冰火两重的刺痛让她浑身犹如被万千针扎,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便坠入了水底! 兰辰安眼神一冷,一把抓了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拎上来,可乔婉晴在浑噩中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可怕的遭遇,竟拼了命地挣扎扑打起来! 兰辰安抓她不住,垂眸冷漠地看她要将自己溺毙。 朦朦胧胧中,乔婉晴似乎看到了过世的阿娘。站在一片分不清朝霞与暮色的霭霭之中,朝她着急地摆手。 “我的好晴儿,回去,快回去。” “娘!阿娘!”乔婉晴拼命地朝她跑去,“我好痛,好痛啊!阿娘!” “抓住那个能救你的人,别怕……” 阿娘的身影消失了,如恶兽的火龙陡然蹿起,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她惊恐地大叫,想要挣脱,却又猛地坠入一片冰海之中! “哗啦!” 大量的清水忽而涌出了桶边。 乔婉晴感觉自己被一股浪潮冲到了海面上。 火龙依旧在周身肆意地叫嚣纠缠,不断地收紧那满是鳞片的身躯,死死地勒住她,让她窒息。 可身下的海浪却又坚实地托举着她,让她拥有了能够依靠的力量,得以喘息。 浮浮沉沉的触碰,极大地安抚了因为火龙禁锢的痛苦。 她闭上眼,索性将自己全部交给了海浪。 浪潮起起伏伏,白色的浪花急促又徐缓地轻扑着海岸。 晃晃荡荡的水波,漫过桶缘,顺着禅房略显粗糙的青石砖缝隙潺潺渗下。 暮色沉沦,清冷的月悬于枯枝。 “唔——”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似欢愉似痛苦的哼银。 兰辰安转过脸,霜色无暇的面上不知何时被一层胭色覆盖,素来疏离冷漠的眸中竟阴沉如潮涌,额角青筋迸现! “哗啦!”水声波动。 他的眼前,骤然浮现一片白光。 在那片白光中,他看到,不远处的佛龛上,菩萨悲悯又无情的双目。 眉心一拧,抬手,将桶内散落的发簪掷出! “咔嚓!” 普渡众生的佛祖被这世俗之物彻底击毁。 “王爷。” 门外有人低唤,“宫里传话,请您进宫。” 一直看着旁处的兰辰安,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目光在桶边略停了一息后,才一寸一寸地落向还坐在自己怀中的女子。 药效解除后,人便昏迷了过去。那张还泛着红晕的脸,安安静静地贴在他的肩头。 丝毫看不出,她方才攀扯着他极尽球欢的模样。 他的视线又往下移,看着破戒的自己。潮湿衣裤下的黏腻洇于水下,点点灼热弥漫开。 搭在那盈盈腰间的手再次缓缓收紧。 第57章 急召,勾当 “王爷,是急召。” 门外的人再次压着嗓子道:“太后听说陛下遇刺,受惊晕厥,陛下担心,正欲前往天坛跪拜先皇祈求庇佑,并传旨一切国事后延,待太后恢复再行议论。” 这母子俩,分明行的是拖延之计。 他今日以数条人命筹谋,怎容他们轻易更改定局? 松开手指,将人抱起,跨出已无多少水的木桶,将湿漉漉的人放在了榻上,垂眸看着她,数息后,转身,道:“给她换一身衣裳,送回她自己的禅房。” 门外那人依旧低着声,“是。” …… “喵呜。” 槐花胡同,一只狸奴儿登上墙头,森眸于黑暗中散出幽幽绿光,随着墙角下一人匆匆走过,那狸奴儿又尖叫一声,猛地蹿入别处。 墙根下的李金桂吓了一跳,朝上头看了眼,低声咒骂了一句,又赶紧地走到贺宅后院一处隐蔽的角门处,深吸一口气,伸手敲门。 “如何了?” 主院,贺李氏急忙上前问道。 李金桂心下一抽,却还是满脸堆笑地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老夫人放心,那头传了话来,说人已到手。” “那怎地没带回来?”贺李氏皱眉问道。 李金桂扶着她坐下,低声安抚,“那些个腌臜东西的心思,您也知晓,总是要尽了兴,才肯放人。” 贺李氏脸一沉,“糊涂东西!那可是贺家的媳妇,传出去,岂不连累贺家的名声!?” 李金桂看着也是眼神一晃,立时说道:“老夫人,如此才能做得真呀!您想,若是只将人捆了,也没受个什么罪,凭那贱妇定不会认下这不清白的名声。不若让那些腌臜货将事儿做实了,她便再无可辩,到时是死是活还不是您说了算?” 贺李氏一想也是,呼出一口气,嫌恶地说道:“这么脏的东西,让她进门就是污了我贺家的门楣,明日别声张,直接带回后将人丢去茅房那处,届时我再去与她计较。” “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 李金桂连连点头,想到今日约好的人没来,心下到底有些虚,只想着明日一早还得赶紧地去催问,又道:“不过,这样的事儿,是不是还得请大郎君一起?” 贺李氏不悦看她,“这样的糟污事儿,告诉大郎,岂不脏了他的耳?” 李金桂赔笑,“老夫人,那贱妇如今到底还是的领着贺家的姓,大郎君是一家之主,此事让他亲自处理,一来让他知晓这妇人多诡,心下对表小姐也多几分防备。二来,也能让大郎君连着那与乔氏勾结的芳姨娘一起厌弃了。到时,您顺势要回管家权,花嬷嬷那儿不就……” 她意有所指。 贺李氏眼前微亮,暗暗点头,终于朝李金桂露出个笑来,拍了拍她的手,“我这身边,不能没有你啊!” 李金桂笑着跪下,又是一阵表忠心的话。 里间,珍珠将床褥铺好,眼神闪烁。 …… 皇城,太极殿。 “陛下,都打发了。” 四喜捧着个托盘走进来,低声道:“摄政王往凤宁宫去了。” 裴璟盘腿坐在软如绵云的宫毯上,一双琉璃眸阴霾沉沉,闻言冷笑一声,“这么大晚上的,这二位还真是一点儿不避嫌。” 四喜在他身边跪坐下来,跟着撇撇嘴,道:“宫里谁不知晓他俩的事儿啊?要是能够,他俩是巴不得干脆昭告天下才好。” 将托盘举到他近前,“陛下,您一日没用过膳了,这是奴才从周太医那儿要来的四神汤,您好歹喝一口?” 裴璟嫌弃地推开,曲肘支着一边膝盖撑住侧脸,看着宫毯繁复的色彩,忽而问:“宋梧今日怎么把那贼妇人追丢了?” 四喜正要说话。 侧面窗户‘咔嗒’一声响,四喜立时转脸,瞧见宋梧翻身进来,立马往旁挪了挪,“问你话呢!” 宋梧单膝跪地,见裴璟摆摆手,也盘腿坐下,道:“奴才去追人的时候,正好有刺客行刺。等奴才处置完刺客再去寻人,遍寻寺内却没了那妇人的踪迹。” 裴璟一双长眉皱紧,“她中了那种药,以她当时那副模样,怎么可能跑得远?”忽而又抬眼,“她那婢女呢?” 宋梧摇头,“房内除了血迹,不止她那婢女,连同图谋不轨的歹徒一起都不见了。” 四喜惊讶,“怎么会?” 裴璟却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问:“今日香云寺还有哪些人出入?” 宋梧了然回道:“除了那些个世家小姐们,并无其他异常之人出入。”顿了下,若有所指地补了句,“不过,摄政王殿下的贴身侍卫费铮,曾现身请永平县主回府。” “费铮?也是,八王想用永平那傻子算计兰辰安,兰辰安怎会毫无察觉?”裴璟有些意外,随后又嗤笑,“不过云家那白莲花,倒是胆子不小,费铮都现身了,她居然还敢往朕跟前凑。” “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四喜将汤盅塞进裴璟手里,“倒叫赵小姐捡了便宜。” 抬头就见裴璟瞥他。 “朕是什么便宜?” 四喜立马朝后缩脑袋,顺道把汤匙塞进他另一手里。 宋梧摇摇头,“赵家这位千金身手不错,若非她,今日陛下只怕真要受伤。陛下往后切不可再如此莽撞,要对付这些束于闺阁的小娘子并不难,再不能以自身清白……安危涉险。” 说完,瞧见裴璟眯起眼,漂亮昳丽的脸上浮起几分危险。 他倒也不惧,只说道:“陛下,依着奴才的看法,威远大将军不靠两派,又手握北军,立这赵家千金为后,倒是不错。您为何不顺水推舟,反配合太后多行阻拦?” 裴璟翻了个白眼,“那丫头那么凶,朕才不要!” 宋梧皱眉,“陛下,立后乃国之大事,怎可以一己欢喜议论?” 裴璟斜他,“你觉得成,那你娶去。” “陛下!”宋梧隐隐动了怒,“就算您再不愿,半年后您千秋一过,立后之事也无法拖延。不若趁着如今时机正好,下旨于赵家……” 一旁四喜瞧见裴璟冷笑了一声,心下一颤,连忙打断宋梧,“宋将军你不知道,陛下不是不愿,只是想再等等。” 第58章 线索,醒来 宋梧眉头一皱。 裴璟横了他一眼,“凤宁宫那老狐狸难得跟她的老情人闹成这样,不顺势让他俩多吵一阵,岂不白瞎了朕今日的委屈?” “……”宋梧顿了顿,片刻后,抱拳,“陛下早有章程,是臣无知僭越了。” 裴璟喝了口汤,点头,“是挺无知的。” 宋梧无奈,四喜捂着嘴偷笑。 忽听裴璟问道:“那妇人的身份查到了?” 宋梧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已命人去查那妇人身份,待查得后,是否直接抹杀?” 裴璟想了想,却又问了另外:“那几个刺客可查到什么线索?” 宋梧道:“其中一人身上有星月印。” 裴璟眉梢陡然挑起。 “星月印?”四喜又探出脑袋,“前朝之人?” 南景虽建国已有百年,可是民间还是有太祖乃逆天之人的言论,这帮前朝留下的微弱势力还暗中组织了个‘***’,打着以星月之力拱卫天下正主重登大宝的旗号,行各种颠覆裴家皇权的勾当。 “这些人不是被摄政王杀完了吗?怎么又冒头了?”四喜忽而一拍手,“难道今日安顺公主在香云寺,就是为了安排那些刺客?!” “蠢货。”却被裴璟骂了一句。 他眨巴眼睛,无辜看宋梧——我又哪儿说错了? 裴璟却笑了起来。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知晓安顺今日去香云寺是为何,那些刺客与她毫无关联。 “那会是谁,要借着前朝余孽的名头,来刺杀朕呢?”他想起谋划着杀夫的毒妇,菱唇勾起。 分明一双剪水秋瞳,却在他无声的笑意绽开时,透出一层层让人心颤的邪性阴狠。 他将汤一口饮尽,对宋梧道,“那个妇人,查得身份后来禀。” 这是不能伤她性命的意思了。 宋梧想到从他手里无声消失的婢女与匪徒,点头应下,忽听门外嘈杂,他立时从窗户翻了出去,四喜熟练地将托盘和汤盅往旁边的金丝楠木匣子里一藏。 不一时,御前大总管疾步奔来,焦急道:“陛下,太后为了您的婚事,与摄政王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入内,却见裴璟抱着膝盖缩在龙床上,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无助地朝他摇头,“朕不去,都是朕没用。惹得摄政王与母后起了嫌隙,朕,朕不若去陪父皇算了……” 说着,突然跳起来,光着脚朝外跑! “陛下!”“陛下!当心龙体!” 太极殿内,一片混乱。 …… “咚——” 晨钟隐町疃,香雾散林薄。 “夫人,夫人。” 乔婉晴在一片焦急的唤声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添喜哭肿了的眼,以及额角的淤青。 皱了皱眉,想要起身,却又骨头缝里都透着软懒,她的脑海里募地闪过某些模糊的画面。 旋即想起被下药之事! 立时瞪大眼,一下抓住添喜的手,坐了起来,“添喜,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添喜的眼泪又滚了出来,哭着摇头,“奴婢没事,奴婢没事。都是奴婢没用,夫人,您,您……” 乔婉晴正不知她缘何会这般激动,就听旁边‘咚’的重重跪地声。 侧头看去,发现是周恒,“奴才该死!” 乔婉晴看见他脸颊上一片红肿,甚至嘴角都有血口,惊得要下床,“你的脸怎么了?” 可是脚刚落地,便差点栽倒在地!添喜连忙伸手扶住她,便瞧见乔婉晴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双腿。 她的目光亦落在乔婉晴身上华贵的衣衫上,再次哭了起来,跪在了乔婉晴脚边,“奴婢也该死,夫人,您打死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能护住您,才让您,让您被……呜呜呜!” 乔婉晴看着酸软得厉害的大腿,那些模糊的画面再次如琼影掠过。 木桶,水波,清月,禅房,肆意。 她募地瞪大眼,一下朝后跌坐在床上! “夫人!夫人!”添喜扑过来。 周恒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嘴角又渗出血来,“奴才该死!” 乔婉晴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哆嗦,她当时陷入死境,只为求生,却没想过要这般……寻生机。 分明只要让她在安全之处熬过一夜便可,为何那位身份莫测的贵人,却要与她纠缠半宿? 她无意识地掐住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 添喜已哭成了泪人,唯有周恒还冷静些。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害怕是假的,更多的却是恨不能杀了贺李氏的怒火。 可她素来并不是个喜悲现于人前的性子,更何况,眼前若是自乱阵脚,只会让贺李氏更加有机可趁。 她看着两人,缓缓道:“不要慌张,并未有何不妥。不过是我去外头寻人帮忙时意外落水,得了贵人相助。” 添喜的哭声戛然而止,绝望的泪眼中顷刻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周恒也猛地抬头,满脸激动! 虽然时下南景的民风对女子已算开放,可若遭玷污,要遭受的后果还是极其可怖。 不提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已嫁了人的妇人,便不止会受到夫家的休弃,更会连累母族再受厌恶,再加上名声毁灭与外人议论,即使能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添喜才会哭成那般,而周恒自己的妹妹遭遇过此遭,更是悔恨自己无能! 方才二人当真已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峰回路转,乔婉晴居然只是意外落水! 添喜已顾不得多想,抱着乔婉晴的腿又一次喜极而泣。 可周恒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沉思。 乔婉晴看着他,问道:“你们缘何以为我是……被人羞辱了?” 周恒立马磕头道:“回禀主子,那行凶的歹徒,如今正在香云寺的后柴房。” 乔婉晴一愣,她那一刀是下了死手,没想到人居然还活着。 随即察觉到不对,“人是你捉住的?” 周恒摇头,微微抬首,道:“昨日奴才去买了符,按着主子的吩咐,申初前往智慧阁接主子下山,谁知到了后院,却被寺内的僧人通知,说香云寺后院封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奴才焦急,多番打听,这才得知,有歹徒扮作知客僧,在后院对行雅集的贵人行凶。” 乔婉晴眼神一闪——昨日的那两人分明做的是居士装扮。 第59章 生机,求见 “奴才担心主子有事,便求了个僧人去给主子传话,谁想,没等到僧人回话,却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将奴才带到了桃林西面的一处草庵,将昏迷的添喜姑娘与那歹徒一起交给了奴才。” 乔婉晴募地抬头! 添喜抬起泪眼,“奴婢真是个笨蛋,呜呜呜……” 乔婉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歹徒虽受了重伤,却不知被用了什么药,居然保住了命。奴才……”周恒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用了点军中审讯战俘的法子,让他开了口。才知晓……” 他周正的脸上浮起几分怒意,“他居然受人指使,给主子下药,要毁主子清白!因得知他们是二人结伴,另一人不曾见,奴才与添喜这才以为主子……” 他没说完,又一次重重磕地,“都是奴才没用!奴才不该为了私事,将主子置于险境!” 添喜也跟着磕头。 乔婉晴暗暗心惊——这位贵人,不止帮她解了毒,还给她除了后患。 是为何? 她不信自己一个嫁过人的寻常妇人有多倾国倾城令人迷倒的魅力,唯有一种可能。 这人将要朝她索取的,会是比这生机更多百倍的回报! 她抠住了手指。 片刻后,再次朝两人看去,“此事,怪不得你们。谁能想到,会有人在佛家重地行如此龌龊勾当?” 添喜抽泣着抬头。 周恒也直起身,看见她面上微微的笑意,只觉心下刺痛得厉害,嗡声道:“那歹徒说,给他银钱指使他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的老婆子!” 乔婉晴颔首,“我已知晓,是我那婆婆派人做下的。” “!” 添喜猛地站起来,攥着拳头就朝外冲,“奴婢去杀了她!” “周恒,拦住她。” 周恒立马起身将添喜拉住,饶是他这般力气,居然都差点没扯住这瘦巴巴的小姑娘。 “添喜。”乔婉晴站了起来,“她既然能设下毒计,家中必然也已摆好了龙门阵等我,你直愣愣地回去,只会带着我一起赴死。” 激动的添喜猛地站住! 回过头来,泪如雨下,“夫人!奴婢,奴婢好恨!他们这般害您,您……要怎么办啊?” 是啊!前方刀山火海密布,牛鬼蛇神环伺,已是绝路。 可…… 那荆棘之途上,却有一棵玉树,朝她伸出了一抹春枝。 那个歹徒,就是那位隐在迷雾中的贵人,送到她手里助她脱困的,一线生机。 乔婉晴的脑中再次浮起昨夜的沉沦。 耳鬓厮磨的纠缠与急促呼吸的炙热似乎又扑面而来。 她垂下眼,心想,既然他已摆下必要付出代价的欠条,那她不如大大方方地按了手印。 总归去处如何,也无人知晓。 “添喜,拿一张一百两银票给周恒。” “周恒,你速去城内,寻到安顺公主,将银票交于她,请她派个可靠机灵的贴身伺候之人,于酉时前往安宁坊槐花胡同的贺宅,只说有东西送于我,请公主随便准备个物件儿便是。” “去过之后,再去告诉王招福,让他寻几个口风紧的下人,亥时之后在贺宅后门候着,若是看到有人动作鬼祟,立时大声闹开来!” 周恒听她连声吩咐,知晓她心中已然谋定章程,不安的心也跟着稳落下来,用力一抱手,转身大步离去。 添喜站在一旁,擦了擦眼泪,问:“夫人,那奴婢做什么?” 乔婉晴朝她笑了笑,揉了揉她额角的淤青,想起这是那时歹徒来抓她们时,她将添喜推出去被砸的。 温声道:“你去山下雇一辆马车,能装大货物的那种。” 添喜不解,却最听乔婉晴的话,点点头,却站着不动,“奴婢等周大哥回来再去。” 乔婉晴却笑着摇了下头,“此时已安全了。我还要去向那位贵人道谢,无碍的。” 添喜一听那位帮了乔婉晴的贵人,立马放下心来,点点头,要走时又叮嘱了一句,“您别乱跑啊!就在贵人跟前待着,等奴婢回来。” 乔婉晴失笑,点点头,目送她离去后,才募地朝后一跄,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那贵人若隐若现的身影再次浮于眼前。 她抓住桌沿,片刻后,抬眸,收拾了一番自己的发饰衣物后,拉开门,往后山桃林的西面走去。 虽说昨日出了意外,可香云寺内却并无任何异常,安静的智慧阁长廊直走到尽头,乔婉晴才看到一位身着海青的知客僧。 瞧见她,便竖起手掌道了声佛偈:“阿弥陀佛,请施主随贫僧来。” 乔婉晴也不意外,那位贵人能悄无声息地将她遭受之事压下,自然是在这香云寺有人手的。 她微微颔首,跟着人却并未进入桃林,而是来到了智慧阁前头的菩提居。 菩提居非极贵之人不能住。 乔婉晴心下暗提,想着这位贵人到底是何种身份时,就听前方传来笑声。 “贺夫人,又见面了。” 乔婉晴微讶——竟是天宝钱庄的大掌柜,钱多元。 可随后却了然,看来她高估了自己,这位贵人并不愿屈尊降贵接见自己。 脑中不知为何又浮起那荒诞如梦境的模糊剪影。 ——昨夜,当真发生过什么吗? 还是说,那一场对她来说的鬼门关,于那样的贵人来说,不过只是一夜可有可无的春情? 她垂下眼,浅浅屈膝,“钱大掌柜,没想到在这儿能遇着您,还真是巧。” 生意人说话本就圆滑,讲究一个处处留余地。 可钱多元却笑着摇头,“并不巧,小老特意在此恭候贺夫人。” 乔婉晴笑容微敛,抬眸看过去。 钱多元已将手里的螺钿匣子递了过来,笑道:“请贺夫人笑纳。” 乔婉晴看了一眼,对钱多元递过来的东西总多几分警惕。 可眼下却分明不是容她推拒,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自己昨日戴着的镂花玉簪。 只不过匣子里的簪子却已成了三截,甚至镂花处的花瓣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砸过,断了数枚。 她没说话,再次看向钱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