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成嫡:我装的,你们别太爱了》 第1章 晦气鬼 相府。 今夜是姜老夫人六十寿宴。 姜宅上下张灯结彩,前厅宾客满座,好不热闹。 后宅某处墙外杂草丛生的院落却无人问津。破败冷清,仿佛被人遗忘。 两个丫鬟提着食盒朝这边来,嘴里不忿地念叨着:“大好的日子,偏咱俩倒霉,要来给这个晦气鬼送饭。” “真搞不懂,二小姐既然被送去寺庙十年,还接回相府做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样貌气度也比不上大小姐。” 另一丫鬟撇嘴:“谁叫人家是咱们相府唯一的嫡女呢,哪怕夫人干出那档子丑事……” “也就是周姨娘心善,即使被关禁闭,也不准缺短二小姐吃食。但这二小姐如今是越吃越多,一顿饭都快赶上三人份的份量了。” 到底是寺庙长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天天吃这么多大鱼大肉,也不知得胖成什么样了。 本来二小姐就相貌平平,又木讷懦弱。若是身材都变得肥胖臃肿,更得惹老太太和老爷嫌恶。 两人面露不屑,说着已走到院外。自觉噤了声,把食盒往院墙底下的洞口一塞,便走了。 杂草处有人影动。 前厅。觥筹交错的宴席间,相国姜炳荣和姜老夫人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道贺。 不远处的姨娘周氏,身着一袭织金绣花衣裳,端庄挽起的发髻缀着珠翠,宛若正妻派头。 监视的丫鬟来禀,说梅香院那边没有动静,且二小姐又是要了许多饭菜,周姨娘眼珠一转。 还算这姜初霁老实。 被关着禁闭,自己祖母的寿宴也不敢出来。 不过如今,就算是让她出来到这宴席上露脸,恐怕她也没脸见人。将近三个月,也不知这小丫头如今的模样,该多么令人作呕。 想到这里,周姨娘看向自己在老夫人身旁备受宠爱又光彩照人的女儿,心里得意。 梅香院。 月华如练,轻纱般的夜色覆盖在这相府最偏僻的静谧一隅。 屋内,烛光摇曳,一位姿态慵懒的少女正悠然坐于木制浴桶之中。 如瀑的墨色长发垂落在浴桶边缘,与水色相映。温热的水汽缭绕而上,与她周身散发的淡淡体香交织在一起。 露出的肌肤在药浴的滋润下愈发细腻光滑,宛若散发光泽的无瑕白玉。葱白纤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小瓷瓶。 然而瓶内装着的,却叫人看了会倒吸口气。 竟是一只米粒大小,正在蠕动的虫子。 丫鬟茯苓从外面拿了餐盒进屋,恭敬开口:“小姐,院里的人送了饭来。” 少女的神色漫不经心:“放那吧,你先来帮我梳妆。” 茯苓立马点头。片刻后,少女裸身从浴桶中站起。 窈窕的身姿轻盈若柳,体态婉约柔美,令人惊叹。不见丝毫羞涩,随手抽了一旁的亵衣穿上。 赤着脚踏出浴桶,坐在梳妆台前,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这是姜初霁穿进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三个月。三个月前,经纪人把一个剧本递到她手上,说这故事讲了一个被封建制度摧残的古代女子的悲剧一生。 女主姜初霁,相府嫡女,爹却宠妾灭妻。五岁时,母亲陈氏被姨娘陷害通奸。相府对外称陈氏要养病,实则把陈氏送去城外老宅关着。 而女主,也被姨娘找来的大师以天煞命格克相府为由,说通姜家将她送去寺庙。直到十五岁及笄之后,才派人将她接回。 女主多年来被人欺负,被接回相府后自卑懦弱,不得父亲和祖母喜爱。没多久,又被诬陷偷了祖母的手镯,被罚禁闭三月。 然而,女主被关禁闭的第一天,就被那周姨娘混在饭食里下了一种西域蛊虫。那蛊虫一旦入体,会让人食欲暴涨,越吃越多,最终变得臃肿不堪,身材肥胖如猪。 宫中及笄礼当天,女主露面那一刻,也彻底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姜家的耻辱。 而姜家庶女姜洛薇,却因姿色出众被太子看中,成为太子侧妃。 太子萧乾登基为帝,姜洛薇坐上贵妃位风光无限。一句舍不得妹妹,女主被萧乾召入宫中,被封了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美人”位分。实则萧乾把她当成玩意儿,拿她取乐。庶姐将她当成洗脚婢,日日羞辱。 女主日日受着折磨。直到那日狩猎场上黑熊发狂,女主被萧乾一把抓来身前挡住自己,才终于倒在血泊中。 女主死了,换来的也只是草席裹尸,草草埋葬。宫外得知她的死讯,无人在意。只有她被磋磨得形销骨立的母亲,闻讯悲痛至死。 看完剧本,姜初霁只觉得这是她得罪了哪个编剧,对方故意写这么个虐女剧本,女主还与她同名。 在她看来,女主结局悲惨不是因为封建制度摧残,而是编剧把她当成工具人刻意去虐。 女主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长大,根本产生不了抗争的勇气,也没有抗争的资本。就只能被人害,连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然而,她上一秒这样想,下一秒就穿进了这个世界,穿到原主被诬陷偷了手镯关禁闭的当晚。 她在丫鬟震惊的目光下,双眸微眯,把筷子伸进饭菜翻找,找到了那只很难被察觉的蠕动小虫。 在烛光下夹起虫子,冷冷勾唇。 就算名字相同,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姜初霁,天生就不知道逆来顺受四个字怎么写。想要害她的人,她只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 “小姐,我帮您梳发。” 茯苓站在姜初霁身后,拿起桌上的木梳。 看到镜子里小姐的倾城容颜,茯苓还是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做梦还是现实。 茯苓的母亲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也自幼跟在小姐身边长大,陪小姐在寺庙受苦十年。 重回相府,姜家上下对小姐的不待见,她也看在眼里。 玉镯的事情,小姐自己都不知道那镯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卧房,就被老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关了禁闭。可没成想,那天小姐哭睡后醒来,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第二天,小姐就让她托人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出府外当了,买了一大堆她压根不认得的药材回来。 从那天起,小姐日日晨起和晚间锻炼几个时辰,风雨无阻。厨房送来的膳食,她每顿只挑选着吃。此外,还用药材制作了各种药浴包、面膜、发膜、手膜、足膜和美容养颜汤。 一丝不苟地精心养护自己的身体。 她们在这梅香院被关了快三个月。 现在的小姐和当初皮肤粗糙、面黄肌瘦的小姐,简直判若两人。美得超凡脱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换了旁人,可能都认不出这是小姐。 “小姐,您真要违背老爷的命令,擅自出去吗?”茯苓一边梳头,一边面带担忧。 “今日是老夫人寿宴,听说周姨娘带着大小姐盛装迎客,老爷和老夫人怕是……不想看见您。” 一个姨娘,竟也能到前厅抛头露面。 若不是夫人发生那件事,周姨娘也不至于有这样的地位。 姜初霁似乎并不担心这个,漫不经心将手里的书递过来:“你瞧瞧,这书上写的什么。” 第2章 落水 这梅香院,原本就是相府弃用的藏书间,陈旧藏书不下几百本。 小姐这三个月来,除了锻炼和养肤,就是日日捧着书看,又教她读书识字。 几个月来,茯苓也识得了不少字。不过这大段的文字,她还是看不太懂。 “奴婢看不懂……像是在说湖里有什么?” 姜初霁道:“书上说,有一种草生长在湖底,这种草能治百病。但寻常人找不到,只有内心虔诚的人才能在湖底看见。” 茯苓一听:“这种民间传说一看就是骗人的,奴婢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神奇的草。” 姜初霁轻轻勾唇:“一看就不信,就对了。” 茯苓懵懵的:“小姐说什么?” 姜初霁没作答,站起身来。 说是梳妆,她也只让茯苓简单梳了头发,连个首饰都没戴,更没有往脸上涂任何脂粉。就连衣裙,也是最简单素净的。 茯苓不明白,以小姐如今容色,既然今日要违背命令,去老爷和老夫人面前露脸,怎么不用心打扮,风头盖过那个姜洛薇。 但小姐的心思,她也不敢妄加揣测。 “走吧。”姜初霁道。 眼见着要出门,茯苓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小姐,院子的门锁着,咱们要怎么出去?” 姜初霁转过头来,莞尔一笑:“茯苓,你翻过墙么?” “……翻墙?”茯苓有些惶恐。 且不论那院墙那样高,该如何去翻。女儿家的去干翻墙爬树这种事,实在不合规矩。 但见小姐来到院子,竟亲自去搬起桌子,稳稳抵在墙边,茯苓这才不得不接受小姐真要翻墙而出的事实。 姜初霁神色泰然:“我先过去,这样待会儿你跳下来时,我好接住你。” 她是现代人,自然没什么规矩体统的顾虑。而且这几个月日日锻炼,翻个墙对她而言难度不大。 “可是小姐……”茯苓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见自家小姐已经掀开衣裙,毫不迟疑地抬起腿。踏上桌子借力一跃,顺利翻上了墙头。 姜初霁从穿到这个世界,也实打实被关在这梅香院近三个月。此刻坐上墙头,终于得以一窥院外的景象。 然而下一秒,她的瞳孔倏地一缩。 心头陡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个身穿墨色织金锦袍的男人。上半张脸被一张面具所覆盖,泛着幽深光泽。下颌线条疏冷,气场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一名身穿夜行衣的手下悄然上前,开口道:“大人,没找到。” 这不是姜家的人。 姜初霁注意到这手下过来的方向,是姜相国处理要务的书房。 她来不及收回视线,那男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陡然朝这边看来。 那目光似裹挟着凛冽的寒风而来,似有寒芒闪烁,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两个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姜初霁心头一沉。 直觉告诉她对方很危险,而且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但对方戴着面具,她一时还对不上这是这个世界哪号人。 “小姐,你怎么了?”墙内的茯苓见姜初霁突然不动了,还傻傻问道。 寂静无人的夜,恰好在这一刻,两个人一个来当朝相国书房找东西,一个从上锁的院落翻墙出去,又相互撞见。 姜初霁深吸口气。 目光也不躲避。就那样远远看着男人,在自己唇上比划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或许是男人看懂了她的意思,又或许她此刻被迫坐在墙头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转瞬之间,对方的眼神起了变化。 危险的寒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仿佛看到了什么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黑衣手下也注意到了姜初霁这边,神色猛地一变:“爷,要不要我……” “不必。”男人收回目光,散漫开口,“那是谁?” 手下看了看位置,有些不确定:“听说,姜相国的嫡女犯了错,被罚禁足在偏院。” 姜家嫡女? 倒是有些不走寻常路。 …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不打算找她麻烦。 姜初霁也收回目光。既然心照不宣,互不打扰,那她做自己的事就好。 从院墙上小心跃下。落地后,跟着她艰难爬上墙的茯苓也心一横,咬咬牙跳下来。 这个时分,相府的寿宴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前院的喧闹声也逐渐消散。 借着这朦胧的月色,姜初霁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带着茯苓来到了相府后花园的湖边。 初秋的夜晚已有了几分寒意,湖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那湖水泛着幽冷的光泽,蹲下身,触手便是一阵凉意沁入肌肤。 姜初霁轻轻甩掉手上的水珠。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茯苓不明白小姐为何特意翻出墙来,非但没赶着寿宴的尾声去往前厅露脸,反倒在这个时候来到湖边。 她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姜初霁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抬手,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茯苓不要出声,附耳过来。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微风轻轻拂过,少女的衣袂随风飘荡,宛如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白莲。下一秒,在茯苓的目光中,姜初霁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冰冷的湖中。 片刻后,她的身形在水中一晃。 茯苓顿时“惊慌失措”。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茯苓像是急哭了,而自己根本不会水,慌乱中她只能拼命大声呼救:“来人,快来人啊!二小姐落水了!” 姜砚川不胜酒力,所以散席后先一步带着小厮回院。而他所住的院子,恰好会路过湖边。 而此时,正往回走的姜砚川听到这呼救声,酒意瞬间散去了大半,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湖边那个呼救的丫鬟,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不由得快步向前,声音不自觉带着一丝寒意,厉声问道:“你说谁落水了?” 泪眼朦胧的茯苓看到姜砚川的身影,立马 “扑通” 一声跪在姜砚川面前。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声泪俱下喊道:“大少爷!是我们二小姐落水了,您快救救她啊!” 姜砚川眉头皱得更紧了。 二小姐……那不就是姜初霁。 她不是因为偷窃祖母玉镯的事,被父亲罚在梅香院关禁闭吗?怎么会在祖母的寿宴上跑出来,还掉进湖里? 姜砚川作为姜家的嫡长子,生母也是陈氏。可他怨恨做出那等不光彩之事的母亲,对这个自幼被送去寺庙的妹妹也并无感情。 尤其是姜初霁才被接回相府,就干出偷窃祖母玉镯的事情,让他对这个妹妹更是心生排斥,觉得她品行不端。 但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妹,流淌着相同的血脉,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姜砚川看着湖里那个正在挣扎的身影,当机立断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叫人,而后自己也一个箭步,跟着跳进了湖里。 姜初霁偷跑出院还掉进湖里的消息,传到前厅。 原本寿宴圆满结束,姜相国和姜老夫人正满面春风地送客。闻言,在场的人都脸色一变。 姜相国原本的笑容瞬间消失,满面怒容:“谁允许那丫头私自跑出来的?” 又听说姜砚川恰好路过看见姜初霁落水,已经跳下湖去救人了,旁边的姜老夫人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姜初霁这个嫡女生来命格就和相府相克,又资质平庸手脚不干净,惹她厌弃。可川儿,那可是姜家最聪慧的嫡长孙,姜家未来的指望。 听到姜砚川也跳进湖里,她怎么能不急? 周姨娘忙过去安慰:“老夫人,您有咳疾,最忌讳动气,可千万别生气伤了身子。” 姜洛薇也立马上前抚住祖母的背,柔声细语,语气焦急:“是啊祖母,您身体要紧。” 姜老夫人喘过这口气,拄着手杖颤巍巍开口:“这就是陈氏生出的惹祸精!快,快带我去湖边,川儿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第3章 绝色 姜炳荣脸色铁青,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大步流星往后院赶去。身后一众小厮和搀扶着姜老夫人的丫鬟也不敢怠慢,纷纷跟上。 姜洛薇跟在后面,她容色明艳,身姿婀娜,不负京城第一美人的赞誉。眼底透出几分幸灾乐祸,与自己的母亲对视一眼。 周姨娘也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姜初霁竟然这么愚蠢,自己作死。 这大好的日子,不仅偷跑出院,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害得老夫人最看重的大少爷也跟着落水。 尤其是,姜初霁如今定然是一副肥胖如猪的模样。就算是没被淹死,被救了上来,姜家人见了也必定恶心至极。 姜初霁本就因偷手镯之事而声名狼藉。经过今晚,她作为相府嫡女的前程算是彻底毁了,再也无法对洛薇的地位构成威胁。 想到自己女儿日后在相府风光无限的前景,周姨娘就内心澎湃。 后院的湖中,姜砚川奋力游向湖中心。 他不明白,姜初霁是不慎落水,怎么会到湖中心的位置。他跳下湖时看到那抹挣扎的白色身影,顾不上多想,便奋力游过去。 拉住人之后,他使出浑身力气带着人往岸边游。湖水冰凉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但姜砚川咬着牙,终于把人拽上了岸边。 夜晚的风如同冰冷的刀刃,划过湿漉漉的两人。少女被救上来后,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像是抽打着姜砚川紧绷的神经,他本就被冷水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顿时被怒火填满。 他忍不住呵斥:“姜初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其他人匆匆赶到了湖边。 姜相国和姜老夫人一路疾行,气喘吁吁。看到姜砚川已经上岸,终于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下一秒,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姜砚川身边的少女,在清冷倾泻的月光与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衬下,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落入凡尘。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及腰的墨发如瀑布般散落,湿漉漉地贴在背后,越发衬得她的肌肤如羊脂玉般白皙细腻,脸色苍白如纸。 衣裳早已被湖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多姿的曲线。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在这湿衣的包裹下若隐若现,水珠轻轻滑落。 面容堪称绝色,如同被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眉如远黛,纯净的眸子却因刚刚的惊吓而蒙上了一层水雾。 “对不起,大哥……” 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浑身瑟瑟发抖。抬起头,泛红的眼眶对着姜砚川,颤抖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带着哭腔与害怕的道歉声从口中溢出。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饶是京城贵女无数,他们也没见过哪个如这般美丽惹人怜惜。出水芙蓉,清丽如妖。 姜砚川率先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少女身上湿透的衣服,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箭步向前挡住众人的视线,弯腰捡起地上那件他之前脱下的黑色披风,围在姜初霁的身上。 少女的身体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楚楚可怜,倾国倾城的小脸。 姜老夫人难以置信:“川儿,这是……” “……祖母,父亲。”少女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尽管刚刚经历了如此惊险的一幕,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行礼。礼数周全,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是姜初霁? 众人对姜初霁的印象,还停留在三个月之前。那时的她刚从寺庙被接回相府,皮肤粗糙又面黄肌瘦,又总是低着头害怕见人。眼神中满是怯懦与自卑,一举一动都唯唯诺诺,毫无相府嫡女应有的风采。 可如今,仅仅是被关禁闭三个月,她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眼前的她,姿容绝美。相比之下,旁边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姜洛薇反倒黯淡无光了。 周姨娘和姜洛薇眼睛睁大。 这怎么可能是姜初霁! 且不说原本姜初霁是不是什么美人胚子,她们当初可是给姜初霁下了能让人食欲暴涨,吃成肥猪一样的西域蛊虫,姜初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如今,姜初霁绝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们脸上。 “妹妹,三个月不见你变化真是大。” “我常听下人说,妹妹关禁闭的时候娘亲对你格外照顾,没想到她将你照顾得这样好,我都有些羡慕了呢。” 姜洛薇攥紧手绢开口,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柔,却暗指姜初霁的变化是周姨娘的功劳。 毕竟周姨娘管家向来井井有条,在众人眼中,她对姜初霁的“上心” 有目共睹。 姜初霁微微福身:“姨娘的好,初儿都记在心里。” 周姨娘压下心中震惊,面上依旧一脸关切:“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是初儿,我记得你父亲是关了你三个月禁闭。如今三个月还没到吧?你怎么会偷偷跑出来,还掉进这湖里,让砚川迫不得已跳下去救你?” 果然,此言一出,刚刚才稍微缓和了脸色的姜炳荣和姜老夫人,瞬间又阴沉了下来。 姜炳荣盯着姜初霁,眉头皱起:“你就这样贪玩?连最后剩下的几天也忍不住,非要在你祖母的寿辰偷跑出来?” 姜老夫人也语气冷硬:“自己偷跑出来也就算了,还不慎落水,连累你大哥下去救你。若是你大哥因为你出了什么事,你……” 姜砚川深吸口气:“祖母,孙儿没事。” 姜老夫人冷哼一声:“也亏得你没事,不然我饶不了这丫头!” 姜初霁轻咬嘴唇。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祖母,都是初儿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是如何从院中跑出来的?”姜炳荣问。 姜初霁并未隐瞒:“……回父亲,翻墙。” “堂堂一个相府千金,竟能看出翻墙这种粗鲁之事!”姜炳荣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眼中满是失望,直接道,“既然你如此不知错,那便将你的禁闭期限再延长一个月,你回去接着反省。” 他的声音威严而冰冷,如同宣判一般,不容置疑。 姜初霁闻言,眼眶瞬间更红了。眼中似有雾气弥漫,划过几分落寞。 她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声道:“初儿知道了。” 就在这时,茯苓却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哽咽道:“老爷,老夫人,求求你们不要再惩罚小姐了。小姐今日落水,都是为了老夫人啊!” 第4章 全胜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姜初霁今日落水,竟是为了老夫人? 众人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姜炳荣眉头瞬间皱起,看向地上跪着的茯苓:“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初霁见状,去拉茯苓,神色似乎有些挣扎:“茯苓,你别说了。” 又看向姜炳荣,咬唇解释道,“对不起父亲,茯苓是乱说的。” 然而,下一秒,茯苓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红着眼拼命摇头:“老爷,茯苓没有乱说。” 茯苓不知道小姐是如何预料到大少爷会路过湖边,又是如何预料到此刻所发生的一切的。但小姐教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 茯苓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小姐在禁足之中,为自己同样身为孙女,却不能像大小姐一样陪在老夫人身边,为老夫人贺寿而自责。” “结果,小姐今日恰好读到一本书,书上说有一种神奇的草生长在湖底,这种草能作为药材治愈百病,只有内心虔诚的人才能在湖底寻到。” “小姐心系老夫人咳疾数月不愈,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便决心翻墙出来为老夫人找到这种药草。可没成想,小姐才游到湖心就体力不支,多亏大少爷路过相救。” “这本书现在还在梅香院的桌上放着,老爷若是不相信,可让人去寻来看看。” 姜初霁会出现在湖心,竟是这样的原因? 姜砚川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望向姜初霁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姜炳荣将信将疑,派了一个小厮前往姜初霁所住的梅香院。片刻后,小厮疾步返回,手中确实捧着一本古籍。 那古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书页微微泛黄。翻开的页面上,的确就记载着茯苓刚才所说的那段湖心草的传闻。 姜砚川见状,忍不住看向少女:“这种神话传说哪里有什么依据,不过是胡编乱造,你就这样相信了?” 姜初霁也往地上一跪,肩膀在风中微微颤抖着,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更加苍白。 “都是初儿太过愚笨,心里只想着,哪怕有一丝可能让祖母治愈咳疾,不再受罪,初儿就算是冒一次险,也值得。” “是初儿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以为可以做到,最后却差点自己丧命不说,还连累大哥下水。对不起,父亲,祖母。都是初儿的错,初儿甘愿认罚。” 众人此刻神色各异。 那关于湖心草的传闻,一看就是假的。世间若真有这般神奇的草药,哪还会有那么多人受病痛折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明显虚假的传言,姜初霁却深信不疑。 都说关心则乱,要不是满心满眼都是想祖母恢复健康,怎么会连这种天方夜谭的法子,都会去尝试一番? 一个弱女子深夜下水,若不是大少爷恰好路过,此刻姜初霁定然已经没命了。这是实打实为了祖母的安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至诚至孝,又险些丧命受了这样的惊吓,还被父亲又加罚禁足一月。此刻再看地上跪着的少女单薄颤抖的身子,谁还忍心再去奚落苛责。 哪怕姜老夫人一向厌弃姜初霁,此刻听闻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也不得不动容。 脸色和缓:“……你这孩子,就算是为了我,下次也不得再做这种冒险之事。” 姜初霁埋低头:“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姜炳荣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不由得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武断。 但还微微皱眉:“如果是这样的原因,你自己刚才怎么不解释?还是丫鬟看不下去,出来替你辩解。” 姜初霁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女儿违背父亲的禁足擅自跑出来,就是错,理应受罚。” 姜炳荣也没想到,三个月不见,自己这女儿竟变得如此孝顺懂事。 颔首开口,语气中已没有了先前的严厉:“初儿,你先起来吧。” 茯苓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姜初霁。 起身后,姜初霁便又一次向姜炳荣行礼。 垂眸道:“那爹爹,女儿就先回梅香院了。之后的禁足,女儿绝不会再偷跑出来,惹爹爹生气。” 姜炳荣的称呼,从姜初霁变成了初儿。姜初霁也从善如流,称呼从父亲变成了爹爹。 “罢了罢了,”姜老夫人摆手,“这孩子也是为了我才干傻事。她也在那梅香院关了快三个月了,如今便解了她的禁足吧。” 闻言,周姨娘和姜洛薇脸色一变。 但姜炳荣在朝中以重孝闻名,自然是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看到姜炳荣点头,姜初霁的神色闪过惊喜,那双明眸犹如星辰闪烁,带着感激:“谢谢祖母,谢谢爹爹。” 周姨娘攥紧手,面上一脸欣慰道:“这下可好,初儿终于不用在那偏院受罪了。” 姜炳荣吩咐下人:“去打扫一下二小姐的院子房间,今晚就让她回自己的宜兰院住。” 周姨娘道:“老爷放心,这点小事我来安排。您和老夫人操劳一天,早些歇息吧。” 众人散去。 姜砚川看了姜初霁一眼,也转身要走。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几步的时候,姜初霁却忽然伸出手。 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第5章 羁绊 少女的动作小心,声音也有些轻怯。 因为浑身湿透受了凉,声音带着些许鼻音,听着软软糯糯。 “谢谢大哥今日救了初儿。大哥的斗篷,初儿洗干净了就还给大哥。” “天气这样冷,大哥为了救我身上都湿透了……初儿真的很感激。” 姜砚川不由得身形一顿。 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清澈晶亮,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眸子里,隐隐透出对他这个大哥的向往和依赖。却又不敢再靠他近一些,也不敢说出更亲近的话,只敢道谢。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本应是彼此在这世上的最亲近之人。可偏偏,他这个妹妹又干过偷盗这令人不齿的事。 姜砚川神色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说了句 “你也是,快些回去沐浴更衣吧”,便转身大步离去。 然而转身之后,少女刚才的眼神,却又一次隐隐浮现在他的眼前。 解除了禁足,姜初霁带着茯苓回梅香院收拾东西,准备回宜兰院。 而相府另一头的芳华院,却气氛压抑。 周姨娘面色阴沉,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下去,那些丫鬟仆役们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随着卧房的门 “吱呀” 一声关上,姜洛薇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温婉模样,攥紧了手:“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洛薇清丽的面容染上妒色。 她虽为相府庶女,可陈氏因与人通奸被关在老宅受折磨,她的娘亲才是父亲心尖上的人,位同正妻。 多年来她也一直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吃穿用度皆按嫡女标准。旁人提起相府千金,首先想到的也是她姜洛薇。 若不是皇后娘娘提出,只要是今年年满十五的京中贵女,及笄礼与温颜公主一起在宫中举办,相府也不会把姜初霁从寺庙接回来。 说是及笄礼,实则是皇后要在这一众京城贵女里,替太子寻觅合适的未来太子妃人选。 这是她日夜等候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原本姜初霁刚回府时,那平庸相貌和上不得台面的自卑模样,让姜洛薇充满优越感,根本没把姜初霁当成对手。 可短短几个月,今晚出现的姜初霁竟如同换了一个人。那绝美容颜和冰肌玉骨,甚至把她都比了下去。 若是姜初霁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宫中及笄礼上,定然一举惊艳众人,甚至把她也比下去。 “娘,你不是在姜初霁被禁足的第一晚,就让人把那西域蛊虫下进了她的饭菜中吗?” 姜洛薇咬住嘴唇,“姜初霁怎么不仅没有变得肥胖如猪,反而身段还如此纤细窈窕?” “现如今,父亲提前解了她的禁足,祖母对她也有所改观。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周姨娘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日日都派人监视着梅香院的动静。 这三个月,姜初霁每顿饭的饭量是普通女子的几倍,显然是蛊虫起了作用,那她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深吸口气,只能先安抚女儿:“别急,娘自然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宜兰院。 宜兰院是原主初回相府时,周姨娘给她安排的院子。 这位姨娘向来会做表面功夫,有着胸怀大度、菩萨心肠的好名声,给姜初霁安排的院子比她女儿的还要好。 庭院中草木锦簇,卧房宽敞明亮,装潢处处彰显着相府的典雅奢华。 回到卧房后,姜初霁第一件事便是让人给她烧热水沐浴。 她静静地坐在浴桶里,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将她笼罩其中。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眉眼间泛着冷意。 秋夜的湖水冰冷刺骨,她在那湖水中浸泡了那么久,可不是仅仅提前解个禁足、让姜家人对她有所改观就能抵消的。 那诬陷她害她被禁闭,又下毒想毁了她的人,她还没收拾。 沐浴完毕,姜初霁坐在床上,双眸微闭,脸颊泛着绯红。 茯苓过来一见,下意识伸手一摸,就发现自家小姐额头滚烫,不由得惊慌失措。 “小姐,你发烧了,我这就去禀报老爷,让他为您找大夫来。” 茯苓慌忙道。 姜初霁却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我像是发烧了吗。” 茯苓一愣:“什么是像……小姐难道没发烧?” “没有,只不过是试验一下,用了点会让体温升高发汗的药。” “既然看起来与发烧无异,明日一早,我便会维持这个样子。” 姜初霁在现代,是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明星。她最重视保养自己的脸和身体,却不像其他女明星喜欢立竿见影上科技,她只信中医。也没人知道,她出身于中医世家,因此精通药理。 茯苓呆愣愣:“……试验?” 姜初霁轻轻看了茯苓一眼。 “你明日拿着我今夜让你过了遍水的那件披风,去还给我大哥。” “若是他问为何不是我亲自去还,你就告诉他,我生了病,去不了。” 茯苓眼睛一亮:“小姐,您是想装生病,借此缓和您与大少爷的关系?” 姜砚川自幼天资卓越,去年科举一举夺得状元,被皇帝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光耀姜家门楣。因此姜炳荣对他极为重视,姜老夫人也把他视为命根子。 在茯苓看来,小姐若是能与大少爷缓和关系,以后在相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姜初霁很清楚,在原剧情里,因为陈氏的事,还有原主屡次被诬陷,姜砚川自始至终都对原主很冷漠,对她并没有多少兄妹亲情。 然而,她就是要让自己从被这个大哥漠视,到变成他心尖尖上最在意的妹妹。 茯苓担忧:“若是我去了,大少爷还是像之前那样对您不闻不问,怎么办?” 姜初霁却不担心:“他会来的。” 姜砚川并非冷漠无情之人,只不过是心中有自己的原则坚持,跨不过那道坎。 今夜湖中共同度过生死一线,比在这偌大相府不咸不淡打上一百个照面,产生的羁绊要深得多。 让姜砚川意识到,之前再怎么感情淡薄,她也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也让他对她,有了探寻的想法。 姜初霁又看向茯苓,慢条斯理道:“我猜,周姨娘和我那位庶姐今晚也睡不好了。周姨娘,明日怕是会找上你。” 茯苓指着自己:“找我?” “我中了蛊虫,反倒变美。她们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只能找你。” 姜初霁微抬下颌,“她们若是找你问我的事,想来是先利诱,再威逼。” 茯苓一脸坚决地做出保证:“小姐放心,不管周姨娘再怎么收买我,我绝对不会干对不起小姐的事!” “不,”姜初霁勾唇一笑,笑得纯真烂漫,“我要你收了她们的好处,出卖我。” 第6章 借力 “啊?” 茯苓人都听傻了。 姜初霁的眸中却染上几分潋滟凉薄的期待。 周姨娘和姜洛薇想把这蛊虫下在她身上,想让她受尽折磨,容貌尽毁。 那她就要以牙还牙,把这虫子再给她们还回去。 她不光要让那个姜洛薇也吃下这蛊虫,还要让她心甘情愿、满怀期待、迫不及待地把虫子吃下去。 她要一点一点看着害自己的人,咬饵上钩,自食恶果。 “服侍我歇息吧,”姜初霁慢条斯理将衣衫褪下,“说不定明日一醒,就有人迫不及待找来了。” 周姨娘的确一晚上没睡好。 所以找上门来的时间,比姜初霁想得还要早。 翌日清晨,周姨娘便带着两个看着就很精明的丫鬟过来,进了卧房。 “初儿,昨夜回了宜兰院,睡得可好?”周姨娘一脸关切,像极了一个关心女儿的慈母。 “劳烦姨娘挂心,初儿睡得很好。” 姜初霁一副刚醒来的样子。起身浅浅行了个礼,一副茫然模样:“姨娘这么早过来,是……” 两个人,一个明明视对方为自己女儿的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另一个明知对方暗害自己,心怀鬼胎。 偏偏明面上,一副嫡女与姨娘相处融洽的模样。 周姨娘显得关怀备至:“初儿,之前你一直只有茯苓这一个贴身丫鬟,实在不符合相府嫡女的身份。” “如今你解了禁足,我特意挑选了两个丫鬟来伺候你。这是春兰,这是鸳鸯,你看她们,看着可还顺眼?” 昨晚之前,周姨娘压根没把姜初霁放在眼里,觉得她蠢笨好拿捏。 也没想过在姜初霁身边安插什么眼线。 结果昨日一见到,就被送上这样一份大礼,她根本不知道这三个月少女被关在梅香院是发生什么。 如今算计落空,原因又毫无头绪,她当然着急想在少女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姜初霁心里明镜一样。 这两个丫鬟要是留下了,那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周姨娘监视之下。 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乖软:“谢谢姨娘挂心。可我在寺庙里多年,没那么娇气,只需要茯苓一个人伺候就够了。” “那怎么行,”周姨娘立马道,“相府嫡女只有一个丫鬟伺候,传出去了是要惹人笑话的,旁人也会觉得,是我这个姨娘苛待你。” 少女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轻轻摇头:“真的不用了,姨娘,而且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 身体不适? 周姨娘一个眼色,示意两人上前:“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服侍小姐。” 闻言,春兰和鸳鸯立马朝姜初霁过来:“小姐,我们来伺候您洗漱。” 这是想就这么把人留下了。 姜初霁内心冷冷一笑。 两个丫鬟生怕动作慢了会被周姨娘骂,几乎是抢着过来做事。 然而她们的手才刚碰到姜初霁,少女身形一晃,竟然晕了过去,倒在床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茯苓被吓了一跳。 她明知小姐是装的,但还是佯装惊慌失措上前。 混乱之中,姜初霁闭着眼睛,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茯苓听清了小姐说的话,是——“去找大少爷。” 周姨娘没想到姜初霁会突然晕倒,那两个丫鬟更是被吓到了,一时不知所措。 茯苓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退出卧房,往姜砚川的住处跑去。 此刻,姜砚川正在自己房内看书。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勾勒出男人专注的轮廓。 身形修长匀称,身穿一袭雅致云纹的白色锦袍。面容英朗不凡,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气质出众,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世家公子的威严。 “大少爷,大少爷,您快去救救我们小姐吧!” 姜砚川被这声喊叫惊动。一抬眼,看见姜初霁的贴身丫鬟茯苓气喘吁吁过来。 不由得眉头紧皱:“出什么事了?什么救救你们小姐?” 茯苓喘过气来:“大少爷,我们小姐在湖中受了寒,昨天半夜便发起烧来。” “没想到今日一早,周姨娘带着两个丫鬟过来,说是给小姐安排的。” “小姐说,身边只需要我一人伺候,但周姨娘硬是要把那两个丫鬟留下来。” “那两个丫鬟要伺候小姐洗漱,却动作粗鲁,一下就让小姐体力不支晕倒了。” 姜砚川眉心一跳,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急躁:“昨夜就发了烧,怎么不去找大夫?” 茯苓低下头:“小姐说,老爷和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她。她昨晚刚在府内惹出事端,若是又生事,怕惹得老爷更加厌烦她。” 听到这儿,姜砚川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生病请大夫,怎么能算是生事?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个妹妹向来话少得可怜,每次在人前总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没想到,她的内心竟然这么细腻,又有这么多顾虑。 连自己发了烧,都害怕惹人厌烦,不敢惊动旁人。 所以……自她回府以来其他人的议论和冷眼相待,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还有那周姨娘。 再怎么样,姜初霁也是相府的嫡女,他的嫡亲妹妹,连个丫鬟的去留都决定不得么。 想到少女如此卑微,姜砚川压下心中思绪,说道:“我去一趟宜兰院。” 姜砚川刚踏进卧房,就看到了床上双眸紧闭的少女。 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脸颊上泛着的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冒出许多虚汗,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 看上去那样脆弱,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让人忍不住心头一紧。 而一旁,周姨娘和两个丫鬟就站在床边。 周姨娘完全没想到姜砚川会来,有些措手不及,眼神闪过一丝心虚。 “……砚川,你怎么来了?” “二小姐怎么会突然晕倒?”姜砚川神色冷峻,直接看向那两个丫鬟。 被大少爷的气势震慑,春兰和鸳鸯支支吾吾:“这是,是因为……” 姜砚川皱眉道:“姨娘想给二小姐多安排几个丫鬟照顾,是好事。但既然二小姐只想要茯苓,那随她便是。” “而且,姨娘这是怎么挑的人,能直接把人给照顾晕倒?”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指责。 姜砚川在相府的地位,那也是说一不二。周姨娘暗中攥紧手心,挤出个笑容。 “砚川你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挑的这两个丫鬟也笨手笨脚。” “我就不给初霁再安排丫鬟了,不过眼下,还是给初霁找个大夫来看看……” “你们先出去吧,我让人带了退热散来。”姜砚川摆了摆手。 一听这话,周姨娘有些不可置信。 姜砚川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姜初霁了? 这位大少爷最看不惯人品低劣之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 难不成因为昨晚救了姜初霁,就忘了她之前偷窃姜老夫人玉镯的事情了? 周姨娘深吸口气,脸上赔着笑:“那好,那我先带人走。有砚川你在,我也能放心。” 其他人走后,卧房里陷入安静。 姜砚川深吸口气,在床边坐下。 抬手探了探少女额头的温度,果然很烫。 被这样一触碰,床上的少女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因为发烧,她脸色绯红,眼神也并不清明,染上一层氤氲雾气。 看到眼前的这抹月白身影,似乎有些茫然,喃喃着启唇:“……我是在做梦,还是哥哥真的来了?” 第7章 哥哥 哥哥。 此前少女在他面前,都是规矩喊他大哥,从未有过这样亲近的称呼。 倒是现在因为发烧,刚醒来还有些神志不清,吐露了心声。 这声哥哥也蓦地让姜砚川原本冷硬的内心,生出几分柔软。 茯苓连忙上前:”小姐,你不是做梦,是大少爷真的过来看你了。“ 闻言,床上的少女似乎清醒了些。 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露出几分无措:“大哥?你怎么会……” “既然发烧了,怎么不昨晚就去找大夫?” 说到一半,姜砚川才想起之前茯苓说的,薄唇微抿,“就算是不想去打扰父亲,也可以去找我。” 姜初霁似乎愣了一下,小声道:“我……也不敢去打扰大哥。” 姜砚川一怔。 是啊,此前自己不也是像父亲一样,对这个妹妹厌烦又不闻不问。她又怎么会在无助的时候去找他? 姜砚川莫名有些烦闷,让茯苓把他让人煎好的退热散递来。 又想到,一个女孩子家,这般憔悴病态想必也不愿让外人看见,便让茯苓和自己的小厮出去了。 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下意识将自己与外人区分开来。 姜砚川端着药碗,看向床上的少女:“还能坐起来吗?把药喝了。” “嗯……”少女艰难地想要撑坐起来。 见状,姜砚川伸手将人扶住:“……算了,我喂你喝吧。” 姜砚川深吸口气,把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他一手扶着姜初霁,一手用汤勺舀起药汁,送到少女无甚血色的唇边。 少女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语气轻轻,又带着感激:“…谢谢大哥。” 一碗退热散喝完,姜初霁额前又出了不少虚汗。 不过脸色还是比之前好看了些。 这是,姜砚川看见,自己昨夜的斗篷就搭在不远处的衣桁上。 看起来,像是已经清洗干净,并且烘干好了。 他不禁一怔:“这斗篷……” 少女像是怕被嫌弃,解释道:“我昨晚已经帮哥哥洗好了,又放在火炉边烘干……” “我不是说这个,”姜砚川忍不住皱眉,“我是问,这斗篷是你亲手洗的?” 虽然压根没洗,只不过让茯苓过了遍水,少女面上仍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就见姜砚川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都带上几分躁意:“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了。” “你昨夜泡在湖里那么久,回房也那样晚了,还洗什么衣服?” 这么大的斗篷,就是府上负责浣衣的嬷嬷清洗,也要耗费很久。何况少女这样单薄瘦弱,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 本就受了凉,还强撑着受累做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生病发烧? 一件衣服而已,哪有人的身体重要。 “因为……”姜初霁轻轻咬了下嘴唇,“因为这是大哥第一次关心我,借给我的斗篷。我想自己洗干净,还给大哥。” 闻言,姜砚川不由得深吸口气。 一种内疚,席卷而来。 因为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因为这关心来之不易,所以才如此珍视么。 半晌,姜砚川才终于别开目光。 声音沉闷:“喝了药就好好休息吧。这药对治疗风寒有奇效,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可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颤的呼唤——“哥哥”。 这一声哥哥,带着几不可闻的隐隐哭腔,让姜砚川的心不自觉一颤,立马转过头来。 床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又红了眼。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显脆弱。弯翘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眼里噙满了泪水,宛如晶莹的珍珠在眼眶中打转。 “怎么突然哭了,还是不舒服?” 姜砚川心头不由得一紧。少女这脆弱无助的模样,让他无法再挪动脚步。 姜初霁像是鼓起勇气,带着几分卑微祈求:“哥哥,你可不可以晚些走,陪陪初儿?” 果然,人生病时会格外脆弱。 自己这妹妹,说到底也才未满十五,从小几乎没感受过什么来自亲人的关怀。如今发着烧,怎么会不渴望亲情和陪伴。 看见少女这副样子,姜砚川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别哭了,那我再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我再走就是。” 姜砚川扶着少女躺下,替她掖好被角。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少女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声音闷闷道:“…我知道哥哥讨厌我,府上的人也一样。可是哥哥,我真的没有偷祖母的玉镯。” 姜砚川的动作顿时僵住:“你说什么?” 姜初霁不动声色。 原主每次被人诬陷,都只会百口莫辩,默默流泪。 什么都不说,难道指望别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像你一样知道你的清白? 之前在这相府,连个下人都能对原主颐指气使,然而现在她来了。 她要以后哪怕她什么都不做,这相府也会有人爱她、护她、宠她、顺她。她的委屈有人心疼,她的冤枉有人主动替她洗刷。 姜初霁对上男人的眼睛,如扇的睫毛微微颤动:“哥哥,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不过才回到相府半月。” “我在寺庙待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能重回父亲和哥哥身边,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父亲再将我送去寺庙,又怎会做出偷窃祖母玉镯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 “那日午后,我的确去看望过祖母。下午祖母发现桌上的玉镯不见,接着就有丫鬟指出我离开时神色鬼祟。再接着,玉镯就在我卧房找到。”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说我没有做,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说着,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少女苍白的脸颊滑落,让人看着心都不禁揪起来。 姜砚川神色一震:“你是说,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诬陷你?” 先前的事情,有人证物证,他还真没有细想过。但听少女这么一说,这些事情也实在太过巧合了。 “……我不知道,哥哥。” 姜初霁神色迷茫,噙着泪摇头,轻轻将额头抵在自己哥哥身上。 有时候,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 什么都不说,才能显得自己够脆弱无辜,才能让别人往深处想。 第8章 下饵 的确。 少女说不知道,聪慧如姜砚川,却一下想得更深。 如果她的妹妹是被人陷害,那只需要看谁是这件事情的最终受益者。 此事一出,少女才刚被接回相府,就惹得父亲大怒、祖母厌弃,被他这个哥哥远离,被全府上下人轻视。 名声毁了,还被父亲禁足三月。虽然是相府的嫡女,日子过得比姜洛薇一个庶女还要艰难。 ——姜洛薇。 姜砚川猛然想到周姨娘。 少女回来之前,只有周姨娘所出的庶女姜洛薇,是相府唯一的女儿。而嫡女被接回来,哪怕再不受宠,也会挡了她自己女儿的路。 周姨娘多年来待人处事良善贤淑,无人不称道,竟也会有这么阴毒的算计?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 少女抬起眼来,眼底一片湿润,“我只是,希望哥哥能相信我,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 姜砚川看着少女的眼泪,一时间心脏也有些发胀。 如果真是诬陷,这些时日自己这妹妹是无辜遭受了多少白眼委屈? 他深吸口气,抬手替少女擦掉眼泪,语气带着笃定:“这件事,我会去查的。如果你真是被人诬陷,我会替你做主。” 另一边,茯苓出了卧房后,便想着去厨房给小姐拿些能中和苦味的蜜饯。 心里暗自盼望着,小姐和大少爷的关系能就此亲近起来。 却没成想,她人才刚走出宜兰院,就被芳华院的人拦住了。 对方是周姨娘的贴身丫鬟翠云,在她面前毫不客气:“茯苓,周姨娘让你过去一趟。” 周姨娘真的找上她了。 茯苓心里想着,面上却一脸惶恐:“周姨娘找我?我还要去帮小姐拿蜜饯……” 翠云直接打断她的话:“如今相府可是周姨娘管家,周姨娘叫你过去,你敢不从?” 茯苓似是怕了:“那…那好吧。” 在翠云的带领下,茯苓进了芳华院。 她走进卧房,就瞧见周姨娘和姜洛薇都端坐在里面。 茯苓俯身行礼,小声问道:“周姨娘,大小姐,请问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周姨娘面色看不出喜怒,却极有压迫感地看了她一眼:“刚才,是你去找了大少爷过来?” 茯苓往地上一跪,惊恐道:“对不起姨娘,我只是担心我们家小姐……” 周姨娘不动声色,忽然语气柔和起来:“看把你吓的,你担心你的主子是好事,我又不会责怪你什么。” “其实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是想问问你,你和你家小姐这几个月在梅香院禁闭,过得还好么?” 周姨娘一个眼神,一旁的翠云便上前将一些碎银子塞给茯苓。 “这是姨娘体恤你这几个月照顾二小姐,特意赏你的。” 还真是如小姐所说,周姨娘来找她打听,先利诱,再威逼。 “这……”茯苓故作犹豫。 见茯苓不敢收,翠云立马抬高几分声音:“姨娘赏你,你就拿着。” 茯苓这才将银子收起,神色变得更加恭敬:“谢谢姨娘。” 然后回答道:“姨娘对梅香院格外上心,一日三餐都是准时准点,小姐和我过得自然是好的。” 周姨娘立马接着问:“那厨房给你们小姐送去的吃食,你们小姐也全都吃了?” “这是自然。” 提到这个,茯苓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姨娘可能不知道,也不知是为什么,自从被禁足在梅香院后,小姐的饭量是与日俱增,每次都把厨房送来的餐食吃得干干净净。” “可偏偏,小姐竟只吃不胖,甚至越吃身材还越发窈窕纤细,肌肤也越发白皙细腻。我看着都觉得可奇怪、可羡慕了呢。” 只吃不胖,还越吃越瘦? 一旁的姜洛薇坐不住了:“你说的是真的?” 姜洛薇满眼不可置信。 世上哪有狂吃不胖这种事? 她自记事起为了保持身材,为了让自己的纤腰盈盈一握,在一众京城贵女中脱颖而出,几乎一直都在节食。 面对任何美味佳肴都是浅尝辄止。别说是荤菜油腥,就连白饭她都不敢多吃一口。 可她这生生饿出来的清瘦,让皮肤也黯淡无光,平日里都是靠脂粉提升气色。 然而姜初霁,昨夜却如出水芙蓉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光泽。 难不成,那只蛊虫只会让人食欲暴增,却不会让人发胖? 如果这是真的,靠着一只蛊虫就能拥有狂吃不胖的体质,甚至还能变美,那她这么多年来的苦苦坚持又算什么。 周姨娘也眼神一沉,面上仍不动声色。 摆摆手:“行了茯苓,那你就先回院子,继续照顾你家小姐吧。” 又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家小姐。” “你家小姐不愿意让其他丫鬟伺候,那便罢了,你贴心伺候着就是。若是我日后再叫你过来问话,你便过来,赏赐少不了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安排丫鬟没成功,索性就直接收买她来当眼线。 茯苓立马心领神会:“姨娘问话,茯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姨娘摆手:“那就好,你回去吧。记住,别跟你家小姐说我找了你。” 茯苓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姜砚川离开宜兰院,立马行礼。 她一进屋子,就凑到床边,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做了什么呀?” “大少爷刚才见到我,竟然主动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你。” “还说,下次你若是再身体不适,让我一定要去通知他,这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茯苓是打心眼里崇拜现在的小姐。 小姐昨晚才刚从梅香院出来,今日一贯对小姐冷漠的大少爷,就变得对她如此上心了。 姜初霁懒懒坐起身子。 装病三分泪,演到你心碎。刚才演戏演得她都累了。 抬起眸问茯苓:“回来了?周姨娘是不是找你了。” “是的,就像小姐猜的那样,”茯苓立马道,“我也按照小姐说的话回了,只是小姐,姨娘她们真会相信我说的么?” 姜初霁有些漫不经心:“单是你说的,她们肯定不信。不过,我就是要她们不信。” 第9章 上钩 茯苓听了这话,小脸皱作一团:“这是什么意思啊,小姐?” 姜初霁眼波流转。 “我到底是不是因为蛊虫而变美,单凭你一面之词,以周姨娘的性格,她肯定不会直接相信,会再确认一番。” “而想确认蛊虫的效用,肯定要找当初卖给她蛊虫的人。” “那我们怎么办?”茯苓忍不住道,“小姐知道周姨娘这蛊虫是从哪儿搞来的吗?若是对方和周姨娘说,根本就没有这种效用……” 姜初霁还真知道这蛊虫是从哪儿来的。 原剧情里,原主后来知道自己被姨娘下蛊,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蛊虫贩子,问出了将蛊虫引出的唯一方法。 只不过,那时的原主已经变得肥胖臃肿,被姜家视为耻辱。就算是将蛊虫引出,也没什么用了。 姜初霁伸出去,从床边拿出那装着蛊虫的瓷瓶和一个信封来。 “茯苓,你借着帮我抓药的缘由,替我出府一趟。” “找到这地址的铺子,把这两样东西给那掌柜。” 茯苓接过瓷瓶和信,也不知道信上是写着什么。 不禁担忧:“我直接给吗,小姐?若是对方不收咱们的东西怎么办?” 姜初霁却并不担心,启唇:“你只需要留下一句话。告诉掌柜,若是想赚白银千两,就看看信上说的,他自然会收的。”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座京城。 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在城南街铺前停下,车帘掀起,戴着斗笠的周姨娘带着姜洛薇从马车下来。 周姨娘走进店里,掀开斗笠打量。 上次过来,她便是从这个叫胡三的掌柜手里,花五十两银子买下了那只蛊虫。 这胡三满脸络腮胡,常年往返于西域,倒卖些稀奇玩意儿,模样看着颇为粗犷。 胡三正在店里忙着整理货品,一抬头瞧见来人,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哎呀,竟然是相国夫人光临,小的有失远迎。” 周姨娘听到这相国夫人的称呼,心里十分受用,面上却带着不悦。 “胡三,上次我在你这儿买了那蛊虫,没想到你胆大包天,竟敢耍我。” 胡三一听这话,惶恐道:“夫人何出此言?小的哪里敢耍您。” 周姨娘见状,冷哼一声:“三个月前,我在这里买了那西域蛊虫。” “我把你那蛊虫给人用了,对方非但没有长胖毁容,反倒还变得更加纤细貌美了,这不是耍我是什么?” 还真如信上说的一般! 胡三眼珠滴溜一转,想到了上午的事情。 几个时辰前,一个小丫鬟找到他的铺子来,张口就说这信上内容能让他赚上白银千两。 他本是不信。打开那封信一看,信上就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写着:【相府若来人问及蛊虫,只需说先前研究不全,蛊虫一旦进入人体,即使食欲大涨,也会越吃越瘦,养肤养颜。】 第二行则是:【瓷瓶内蛊虫,曾五十两白银卖出。今可要价千两白银,再卖一次。】 这西域蛊虫天下仅有一只,他当初也是从别人那里收购。 他曾五十两银子卖出的蛊虫,不但又回了他手里,对方还说,他还能要价千两白银再卖一次? 若是真能卖出千两白银,他拿到钱可以连夜跑路,下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胡三此刻看着周姨娘的愠怒模样,搓搓手:“夫人,都怪小的之前对这蛊虫研究不全。” “这小虫进入人体,是会让人食欲大增,但这小虫也会帮人分解食物,所以会让宿主怎么吃都不胖,美容养颜。” “你说的这是真的?”姜洛薇倒吸口气。 原来姜初霁变美,真是因为她们这只蛊虫! 她们竟然花了钱,把这种好东西用在了姜初霁身上,平白让她捡了这么大便宜。 “的确如此。” 胡三忙不迭点头。 姜洛薇当即问道:“那你这里还有没有那蛊虫了?我要再买一只!” 姜洛薇已经急不可耐。 这蛊虫真这样神奇。 有了这蛊虫,以后她再也不用节食,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却仍旧会比其他人都要纤瘦美貌。 这样好的东西,她一定要得到! 胡三一听,脸上立马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说道:“…有倒是有,不过这蛊虫全天下也只剩下一只了,如今又证实了它有这样神奇的效用。” “一旦宣传出去,京城那些贵女们肯定会闻风而来,抢着购买。所以这价格,自然也不是当初五十两银子就能卖得了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姜洛薇和周姨娘的脸色。 “娘,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买。” 姜洛薇毫不迟疑,立马拉住周姨娘衣袖,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热切。 姜初霁那副平庸样貌,都能变得如今这般貌美。若是她也用了这蛊虫,日后一定冠绝京城。 见自己女儿已经下定决心,周姨娘也只能看向胡三:“这蛊虫我要了,你说个数。” 胡三晃晃手里瓷瓶:“白银千两,夫人可愿意出?” 白银千两! 先前那只蛊虫是白银五十两,如今竟成了白银千两,价格翻了几十倍! 这胡三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周姨娘倒吸口气,本想骂人。但看到自己女儿那坚决神色,只好咽下这口气,想着先把东西拿到再说。 眼皮一动,伸出手来:“那便白银千两,先把蛊虫给我,我过两日派人把银票给你送来。” 胡三嘿嘿一笑:“这可不行夫人,我这里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且过了今晚,明日我就打算把这效用宣传出去,若是别人先买了……” “我们现在就回去拿钱!” 姜洛薇顾不上别的,生怕蛊虫会落到别人手上,直接就答应下来。 姜洛薇当然知道,自己娘亲只是个妾室,绝不可能有千两白银的积蓄。 但当年那陈氏嫁进相府带来的嫁妆,如今可都握在她娘手里。 千两白银在那些嫁妆里,不算什么。 坐在马车上,姜洛薇的神色染上几分狂热。 “娘,若是我也用了这蛊虫,定然会美得倾国倾城,碾压那个姜初霁。” “只要我在及笄礼上夺得皇后娘娘和太子青睐,就有机会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皇帝的妃子。日后,还需要担心我们缺钱花么?” 无论何时,美貌都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利器。她一定要比姜初霁那个废物更美! 宜兰院。姜初霁正靠在床榻上看书,茯苓匆匆跑进屋子,兴奋道:“小姐,成了!” 第10章 狐狸 茯苓道:“小姐,我一直在芳华院外面盯着。周姨娘她们出了府又回来,刚才又出去了。想来是回来取钱。” 姜初霁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有些闲散地坐起身来:“茯苓,帮我换身衣服,我也要出一趟府。” 茯苓不解:“小姐,周姨娘她们都如您所愿上钩,不惜重金要买下蛊虫了,您还要出去做什么?” 姜初霁看向茯苓:“你猜,那胡三要价千两白银,周姨娘她们是哪里来的钱去买?” 茯苓一愣,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也是,周姨娘一个妾室,娘家也是小门小户,怎么会出得起这么多钱?” 姜初霁冷笑:“因为,她们花的,根本就不是她们的钱。” 陈氏嫁入相府时的嫁妆,都被周姨娘霸占,日后为她女儿的前程铺路。 别说这白银千两,本就该是属于她和娘亲的。就算真是周姨娘和姜洛薇的,她也会抢过来。 “茯苓,”姜初霁抬眸,轻轻勾唇,“你听说过,黑吃黑么。” 与此同时,国公府。 身穿黑衣的墨九脚步稳健、身姿敏捷来到书案前的男人旁边。 恭敬开口:“爷,关于昨夜那姜家嫡女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男人靠坐在那雕花木椅上,深邃的眼眸透着一丝慵懒,应了一声:“说。” “那姜家嫡女名叫姜初霁,乃是姜相国与忠远侯之女陈氏所出。十年前陈氏离府,这个姜初霁也被送去了一处寺庙,几个月前才刚被接回。” “不过,听说她回府不久就因偷窃了姜老夫人的手镯,被禁足偏院三月。昨夜我们撞见她,她应该是禁足日期未满,偷偷翻墙出来。“ “相府的人都说,那姜初霁性格胆小懦弱,资质蠢笨。即使被她撞见我们昨夜在相府,应该也无碍。” 墨池霄想起少女坐在墙头,往唇上比划的示意禁言的动作。 这看着可不像蠢笨的。 语调散漫:“昨日是姜老夫人寿宴,她翻墙出来是做什么?” 墨九把姜初霁落水又被姜家大少爷所救,后又提前解了禁足的事情说了。 “若是不蠢笨,又怎会相信这种毫无依据的传说,大晚上往冰冷的湖里跳。” “不过,说来也有些稀奇。相府的人说,被关禁闭之前,这位姜二小姐样貌平庸,被关了三个月禁闭,如今倒变得美若天仙。” “而且,我们的人盯着,说这位姜二小姐一刻钟前,一个人出了相府。” 谁说相信那传说,就一定是因为蠢笨? 昨夜,带丫鬟翻墙。今夜,一个人出府。 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姜家嫡女,胆小懦弱? 男人听闻,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我倒是有些好奇,姜相国这女儿,到底在忙些什么。” 姜初霁精准掐算着时间。 赶在周姨娘带姜洛薇又一次回来之后,趁着护院交接班从后门出府。 穿着一身并不显眼的素色衣衫,用丝巾系在脸上遮挡,找了一辆马车。 戌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色笼罩,城南的商铺街上早已寂静无人。 胡三先前拿了些银子,遣散了店里的伙计,准备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之后再把店铺转手出去。 昏黄烛光下,他将那沓货真价实的千两银票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高兴得合不拢嘴。 半晌,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出铺子。 此时的胡三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喜悦,背着身锁门之际,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悄然靠近。 下一秒,一块比人脑袋还大的石头,冷不丁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来人下手稳准狠。 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胡三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就直接头破血流,抽搐着歪倒在地上。 姜初霁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将手里的石头顺手一扔,蹲下身来。 在胡三的衣襟里搜寻一番,找到了那些银票,极为自然地揣进了自己兜里。 紧接着,从袖口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手起刀落,将匕首捅进了那胡三的心脏。 杀人,她没什么负罪感。 这种为了赚钱枉顾人命的黑心贩子,本来就该死。 而且,只有这个胡三死了,她才能成为唯一知道如何引出蛊虫的人。 姜初霁在月光下站直身体。 然而她一转过身,就对上了一道身影。 心脏停跳一拍。 有人在背后一直看着她! 目睹了她杀人。 姜初霁眼神一凛,抬起眼睛看向那道身影,却下意识屏住呼吸。 饶是在现代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长袍。领口与袖口绣着暗金麒麟纹,在疏冷月光下若隐若现。矜贵又充满压迫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 俊美无俦的容貌,姿态懒倦。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顺着薄唇就能看见男人分明的喉结,无形中散发着蛊惑的意味。 姜初霁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身后男人悠悠开口:“回来。” 声音故作冷静:“我不认识你。” 男人好整以暇看着她的背影,散漫的语调,像是心情很好:“你明明认出我了。” “我可以装不认识。” 男人嘴角浅浅漾起弧度,像只狐狸:“那你装一个试试。” 姜初霁认命般转过身来,抬起头。 看了一眼旁边地上头破血流、胸插匕首的男人。扯下脸上面纱,举起双手,对上对方的视线。 “国公爷,是要把我抓起来么——还是说,要为了昨晚的事情,把我灭口?” 第11章 赌一把 男人昨夜戴着半脸面具,又隔得不近,姜初霁可能还猜不出对方是什么身份。 但现在,男人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下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墨池霄。 祖父是曾帮先皇开疆拓土、战功赫赫的名将。父亲墨大元帅一手创立墨家军,威震边疆。而母亲,则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惠宁长公主。 墨池霄,则是如今的皇御司指挥使,年仅二十三岁就被封疏国公。 皇御司直属皇帝,不受任何官员机构的辖制,权力极大。可以独立进行逮捕、审讯和定罪等。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怕不给任何理由杀伐,哪怕是当众杀了个高官重臣,也无人敢质疑。 开国名将嫡孙,一国大元帅和长公主独子,当今陛下的亲外甥,疏国公,皇御司指挥使。 每一个身份单拎出来都足够尊贵。 又有统兵权,深受皇帝信任。再加上性格又散漫莫测,所以朝中对墨池霄无人不敬,无人不怕。 那麒麟纹,也是皇帝给的殊荣,天底下只有墨池霄可以用。 然而姜初霁是看过剧本的人。 全天下也只有她,知道这背后的隐情。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不担心有人颠覆皇权,觊觎自己的位置,所以帝王之术讲求制衡掣肘。 皇帝重用墨池霄,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杀伐果断,能力无人匹敌,在军中也威望极高,是一柄最锋利好用,能助力稳固皇权的刀。 皇帝不怕墨池霄生出反叛之心,是因为多年前墨承战死沙场后,他就以长公主留京触景伤情、抑郁寡欢为由,把自己这位姐姐送往江南休养。 看似是为长公主着想的温情之举,实则是将长公主掌控在自己手中。 即便墨池霄手握重权,位高尊爵,看似风光无限。但只要长公主在皇帝手中,墨池霄就不敢轻举妄动。 剧情里写,墨池霄一直在秘密寻找长公主的下落。但长公主究竟身在何处,只有皇帝和未来的太子知道。 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再后来,就是得知母亲被软禁至自尽的墨池霄,与烨王联手覆了这皇权。 这样一来,姜初霁就猜到墨池霄为什么昨晚会出现在相府了。 应该是来她父亲这里,找和长公主下落有关的线索。 姜初霁这句“国公爷”叫出来,一旁的侍卫墨九神色一变。 立马看向自己主子。 显然无论是少女偷袭又杀人,还有少女此刻的反应,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墨池霄却只是眉头一挑,漫不经心睨了过来:“我说你认出了我,没说你还能认出我的身份。” 姜初霁浅笑:“我虽在寺庙长大,孤陋寡闻,但也听说过这麒麟纹饰,天底下只有皇御司指挥使能用。” “也听说过,那位疏国公兼指挥使大人容貌卓绝,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墨九手一抖。 女子对男子夸赞容貌,无异于调戏。 这少女当真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人吗? “哦?”墨池霄倒是饶有兴致,“那外界还有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还有人说,大人是天下第一杀人魔头。您的寒狱如同人间炼狱,老鼠进去了都得被扒层皮。” “姜二小姐,慎言!” 墨九忍不住开口制止。 这姜二小姐敢说,他都不敢听。 墨池霄看上去,毫不在意杀人魔头这种称呼。甚至眼底的玩味更深,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你果然很有趣。平日在姜家你是装作什么样子,才会让姜家上下觉得你胆小懦弱?” 姜初霁毫不在意男人一眼看透她的本质。在一个刚目睹自己杀人的人面前,也没必要装得纯良。 心安理得道:“谢大人夸奖。” 不是,这也能算是夸奖吗。 墨九暗自腹诽。 墨池霄这才将视线转向地上的胡三。 慢悠悠问道:“为什么杀这个人?” 姜初霁开口道:“这是我的私事。” “我觉得国公爷应该不会抓我,现在也并非在审问我,所以我可以不说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抓你?”墨池霄忽而挑眉,“凭你是当朝相国嫡女?” 那倒不会。 姜初霁知道,墨池霄要是想抓人,别说她是姜相国的女儿。 就连姜相国本人,他也想抓就抓。 抬起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神色不卑不亢:“因为,大人觉得我挺有趣。而且,我对大人有用。” 墨池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目光比之前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 “……你说,你对我有用?” 一个在相府都不受宠的嫡女,居然说自己对身居高位、几乎无所不能的指挥使大人有用。 凭的什么? 姜初霁深吸口气。 面上虽然淡然平静,实则也是准备赌一把。 她看着男人幽深如寒潭般捉摸不透的眼睛,轻轻启唇。 “我听说,长公主在墨大元帅逝世后去往江南隐居,修身养性不问世事,多年来不见大人。但我知道,长公主不是不想见您,而是见不到。” “国公爷今日放我一马,再帮我一个忙,我就为大人提供一个关于长公主下落的线索,如何?” 第12章 虎威 姜初霁能感觉到,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温度也骤然降至冰点。 男人深邃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危险。 那目光宛若实质的利箭,朝着她的咽喉森冷刺来,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绷紧身体。 半晌,男人才慢条斯理开口:“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你父亲那里?” 姜初霁道:“相信国公爷该查的也都查过了,我父亲并不知道长公主被陛下安排在何处。” 墨池霄眯起双眸:“连姜相国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一个闺中女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佛曰,不可说。” 姜初霁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可以告诉大人,长公主根本就不在江南,那不过是当今陛下抛出来迷惑你的幌子。长公主,其实是在漠北。” “如果您要寻找长公主的下落,要去漠北找。” 漠北是北地三城的统称,地域辽阔。 与江南,一南一北,天差地别。 墨池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你会死。” “我知道,”姜初霁面色不变,“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墨池霄盯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似能洞察人心,片刻后才收回目光。 似乎恢复了之前的散漫,开口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姜初霁倒是早就想好了:“让你的手下送我出一趟城,天亮前把我送回相府。” 这倒是出乎墨池霄的意料。 他以为少女要用这条线索,和他换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结果,就只是想让他的手下,干一趟车夫的活?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少女的目光里毫无迟疑。 “……” 墨池霄站直身体,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眸色却深不见底:“墨九,找一匹快马,送她出城。” 又瞥了眼地上的男人,轻飘飘掀了掀眼皮,“顺便,把这里也收拾了。” 墨九当即上前:“是,属下遵命。” 皇御司的马,都是千挑万选精心驯养的良驹,跑起来比普通的马匹不知快上多少倍。 姜初霁坐在马车上,身体靠在车厢壁上,双眸轻闭假寐。 今夜撞上墨池霄的这个意外,倒是把她想做的事情提前了。 抬手揭开帘子,窗外是一片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夜色。马车外,那个叫墨九的男人正坐在车辕上,熟练驾驶着马车。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姜初霁所说的地方。 马车在那处宅子外稳稳停下。 “姜二小姐,到了。”墨九在车外提醒。 姜初霁掀开门帘,走下马车。站在地面,打量起眼前的地方。 这就是姜家在城外的老宅,朱红色的漆皮被岁月侵蚀剥落,门楣上原本精美的雕刻也已模糊不清,显得陈旧破败。 墨九这才意识到,这位姜二小姐为什么要大半夜来这里。 据他所查,十年前姜相国那位夫人因养病而离府,据说就是搬到了姜家在城外的一处老宅。 又有闲话传言,说相国夫人离府的原因并不是养病,而是她干了某些丑事。相府和忠远侯府为了保全名声,便将人送来这里。 “姜二小姐,我在外面等您出来。”墨九比了个抱拳的手势。 姜初霁却脚步一停,眸光回转:“墨侍卫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墨九一愣,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姜二小姐,您跟我家大人提出的要求,不是只让我驾车将您送来,待事情办完,再驾车送您回去吗?” “的确是,”姜初霁认同点头,却眨了眨眼,“可我若是一个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不测,回不去了怎么办?” 摸摸下巴分析起来,“毕竟,我也是对你家大人有用的人。我要是没了命,你跟你家大人,应该也不好交代。” “……” 少女的眼眸清澈纯真,显得十分无辜。 墨九却突然有种,自己好像被算计了什么的感觉。 只好挠头开口:“……那我还是和您一同进去吧。但没有我们大人的命令,除了保证您的性命安全,别的事情我不会做。” 闻言,姜初霁莞尔一笑,宛若初春绽放的海棠。 “放心,我保证,你只需要和我一起进去,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说。” 不过,已经是这个时辰,宅子的大门早就从里面落了锁。 从外面推不开,也进不去。 “墨侍卫,借你的刀一用。” 说着,姜初霁就随手抽出身旁墨九腰间的佩刀,朝着门缝就劈了过去。 墨九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找能人巧匠锻造的,能削铁如泥的精钢佩刀,是能这么用的吗? 只听哐当一声,大门里面的木栓被应声劈断,掉落在地上。 姜初霁随即抬起手,将宅子的大门推开。 然而这制造出来的动静,也让宅子里的人闻声而出。是一个中年护院,和一个看上去就面相精明的妇人。 两个人显然是听到动静,匆忙穿了衣服出来,看见院内站着的少女和男人吓了一跳。 而且,一看那个身姿笔挺的黑衣男人就不好惹。 那护院抄起一根棍子,强压下恐惧大声质问:“站住!你,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私闯民宅想做什么?!” 姜初霁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截了当问道:“相国夫人被关在哪里?” “什么?” 那护院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你们到底是谁?打听这个做什么?” 姜初霁歪歪头,示意这两人看向身旁的墨九,挑眉:“你们,看见我身边这人腰上的令牌了吗。” “这是皇御司的令牌,正是皇御司指挥使命人随我前来的。皇御司,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皇御司! 传说中直达圣意,杀人不眨眼的皇御司。那位指挥使墨池霄大人,便是位高权重的疏国公。 皇御司的命令,就可能是当今圣上的旨意。任何不服皇御司命令的人,都可以被当场斩杀。 姜初霁将二人惊恐的神色尽收眼底,漫不经心道:“所以,我再说一遍,相国夫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13章 污名 直到少女已经被人带路往前走去,墨九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的确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少女说的话也是事实。的确是他家大人命他随少女前来的。 但看现在这护院和这妇人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们理解的意思,显然和事实完全不一样啊! 说好的只是来送个人,再把人送回去。怎么就成了少女要做的事情,就是皇御司的指示了? 墨九猛吸口气。 此时再看看少女从容不迫的背影—— 这哪里是什么胆小懦弱,资质蠢笨的相府嫡女。分明是只扮猪吃虎的狐狸,还是只狐假虎威的狐狸。 不实传闻真是害人不浅啊。 墨九认命般跟了上去。 “就,就在这里了。” 那护院带着姜初霁,来到了宅子最偏僻的一个房间,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我先说明,上面的人给我们的吩咐,就是一日三餐送饭,不让人饿死就行。我们夫人如今变成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 “知道了,开门。” 看见这破旧木门上,挂着的那把硕大铁锁早已锈迹斑驳,姜初霁的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护院立马上前开锁。幸好那锁口还未锈死,霹雳咣当一通操作,锁终于打开了。 那护院也松了口气,赶紧擦擦额头上的汗。 姜初霁道:“你们都下去吧,墨侍卫也在外面等着我就好。” 她“吱嘎”一声,将门缓缓推开。 屋子很黑,黑到没有一丝光亮。 无尽的黑暗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腐朽霉味,和浓重到熏人的臭味。 姜初霁点燃一盏烛火,拿在手上,驱散了黑暗。 “是谁……”此时,里屋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姜初霁的呼吸一顿。 她穿来了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姜初霁,就会肩负起这具身体背负的责任。 陈氏被陷害通奸,已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受了整整十年煎熬磋磨。 她既然来了,不仅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会把她的母亲从地狱救出来。 姜初霁没有说话,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她以为自己可以保持冷静。 然而,当透过烛光,看到躺在床上那头发干枯、几乎形销骨立的妇人,她的手还是猛地一颤。 鼻尖有些酸涩,嗓子也有些干哑。 “……娘亲,是我。” ——娘亲? 来人竟唤她娘亲? 陈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艰难撑起身体。 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少女的身影,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嘴唇也颤抖着:“你,你是……” “我是初儿,”姜初霁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上前握住那双瘦到骨节几乎完全凸出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娘亲,我来晚了。” 陈氏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不然她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突然见到自己十年未见、日夜牵挂的女儿。 然而手上传来的温度和触感,又是那样真实。 陈氏已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亲,我知道现在你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但时间紧迫,你先和我走,我们在马车上说。” 姜初霁深吸口气,动作小心地将人从床上搀扶起来。 当姜初霁扶着陈氏走出来,门外等候的人包括墨九,也都是目光一震。 如果不说,谁敢相信,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的妇人竟是当朝相国的夫人,忠远侯之女。 姜初霁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扶着陈氏站稳后,来到那护院和妇人面前。那二人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你们两个,无论之前做过什么事,我不会再追究。” 姜初霁的声音近乎冷寂,不含丝毫感情,“人,我要带走。” “我知道相府并不会派人过来,只是每个月让你们寄信汇报——这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顶你们给相府卖命几辈子的工钱了。” 姜初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冰冷地给出选择。 “要么,你们收下这张银票,每个月继续同以前一样,按时向相府汇报。” “要么,你们把这件事声张出去,我保证,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及笄年岁,但两人却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几乎是哆嗦着手,接过银票:“这位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说的做……” … 坐上回城的马车,姜初霁又一次去整理软垫。想让母亲在这颠簸的回程中,坐得更舒适些。 “初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氏泪流满面,声音艰涩,“不是你父亲让你过来找我的。他,还是不肯相信我……” 姜初霁攥紧手,深吸口气。 “娘亲,你被关在那地方磋磨十年,竟然还对那个男人抱有幻想?” “他若是肯信你,当初就不会把你送来这地方。更不会十年来,都不来看你一眼。” 姜初霁的声音近乎冷酷。 古代以夫为纲,姜初霁也知道,短时间内很难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于是她蹲在陈氏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娘亲,我是擅自先将你接回,还不到你回相府的时机。回到京城之后,我会先给你暂时安排一个住处。” “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没有任何事情,比你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尽快恢复健康和精力更重要。” “你也要相信,从现在开始,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欺辱你、诬陷你、将你置于绝望的境地。” “我一定会为你洗去污名。从前你被人夺走失去的一切,我都会一一替你拿回来,你能听明白吗。” 第14章 惯例 陈氏呆呆看着眼前面容绝美的女儿。 当初分别时,她的女儿才年仅五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如今却如此坚定,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有着撼动心灵的力量。 她不由得攥紧女儿的手,颤巍巍道:“好……娘亲都听你的。” 姜初霁的话,也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驾驶马车的男人耳朵里。 墨九也不免受到震动。 看来姜家当年的事情不简单。而这位姜二小姐,也实在非同一般。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寅时,也就是现代的快凌晨四点。 这个时间,各家客栈早已闭店,天亮才会开门迎客。 夜色漆黑,姜初霁扶着陈氏,在离相府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客栈敲门。 看店的掌柜睡梦中被吵醒,骂骂咧咧来开门。 一看到门外蒙着面纱的小姑娘,和她身旁邋遢又散发臭气的虚弱妇人,还以为是有人上门来找麻烦,当即臭着脸想要赶人。 而在掌柜出声之前,姜初霁直接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他眼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现在要入住。” “给我安排一个最好的房间,让人现在就烧两桶洗澡水,再帮我母亲找件干净合适的衣服送来。” “我母亲会在这里住些时日,找个女子来专门照顾她。只要把我母亲照顾好,这一百两银票你们就不用找了。” 一百两银票! 那掌柜先是傻眼,继而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家客栈,住一晚的费用是几十到上百文钱,最好的房间也不过两百文铜钱一晚。 可眼前这少女,出手就是给他一百两的银票。 这么多钱,别说是让人在这住些时日,找个人来伺候,就是买下他这家客栈都够了。 这哪儿是大半夜遇到惹人清梦的麻烦,这分明是遇见财神爷了! 掌柜的态度霎时转变,收下银票那叫一个热情万分,当即弯下腰谄媚道:“姑娘您快往里进!我这就去让人给您烧水!” “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先给您拿我媳妇的衣服,明日我让店里伙计去给夫人买新的。” “至于找人伺候,我就直接让我媳妇来照顾夫人,保证尽心尽力!” 出手这么阔绰的人,指不定是哪家小姐。要是把人照顾好了,银子指不定还有。 姜初霁扶着母亲,在掌柜的指引下往楼上走。 最贵的房间,果然是环境最好,也最为安静的。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有钱才好办事。 姜初霁穿来之后,原主身上没有任何积蓄。 她设计让胡三从周姨娘那里要这么一大笔钱,再暗中出府黑吃黑,也是为了接陈氏回来做准备,先拿到一笔钱再说。 只是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把母亲接出来。 不过两刻钟,掌柜便让人将冒着热气的浴桶、皂角和干净的衣物送来。 一路奔波,陈氏本就虚弱的身体也快吃不消了。 姜初霁帮着她洗了两遍澡,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扶着她去床上躺下。陈氏早已满脸倦容,只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百感交集。 沐浴更衣之后,陈氏也终于露出原本端庄秀丽的面容。只是她多年来受煎熬磋磨,皮肤粗糙又黯淡无光,眼角也有了细细皱纹。 而周姨娘,却多年来享受着相府锦衣玉食的生活。十指不沾阳春水,把自己养得面色红润,手上连个薄茧都没有。 不管怎样,至少她已经把母亲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了。 剩下的,她会让那对母女一一偿还回来。 眼见着窗外天色已经快亮了,姜初霁回握住陈氏的手:“娘亲,我要先回相府了,你在这里安心住着,我会再来看你。” 陈氏泪眼朦胧:“放心吧,初儿,娘亲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就这样离开客栈,重新上了马车。 墨九将人送到相府后院外。 姜初霁下车之后,看他一眼。 “今晚多谢墨侍卫相助,也替我谢过你家大人。” 墨九一脸坚毅地抱了抱拳。 经过今晚,他对眼前少女也有了很大改观。 今夜他看到的这一系列事情,绝非是寻常闺中女子能有条不紊做到的。这位姜二小姐,在姜家定然是有意藏拙。 回到国公府,墨九诧异发现,书房中竟然还亮着烛火。 自家大人竟然也没歇息。 檀香的袅袅烟雾中,墨池霄漫不经心看他一眼:“真就是把人送去,又把人接回?” 墨九挠挠头,实话实说:“是……也不是。” 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男人指尖闲闲敲了两下桌面,面容若有所思:“果然,是只小狐狸。” 只是不知道,连他都找不到的下落和消息,这小狐狸是从哪儿得来的。 回到宜兰院,茯苓整个人连忙过来。 显然也是熬了一夜没睡,声音都带上哭腔:“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您不是说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吗?怎的这一去就是一夜,奴婢都快担心死了。” 要不是小姐让她在院里守着,她肯定就跟小姐一同去了。 “我没事,”姜初霁道,“发生了一点意外,但也算是因祸得福。” 茯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小姐能平平安安回来,她就放心了。 茯苓忍不住看了眼天色:“小姐,都这个时辰了,您恐怕也没法歇息了。” “明日,哦不,今日是初一,按惯例您和大小姐都得一早就去老夫人那里请安,陪老夫人用早膳。” “这是万万不能迟到的,每次大小姐都是早早就去等着了,您要是比她去得晚,老夫人恐怕又要怪罪。要不,咱们现在就梳洗准备?” 姜初霁却根本不放在心上。 以往她为了保养皮肤,都是要睡美容觉的。 这一晚没合眼,还让她为了给个老太太请安,都不能眯一会儿补个觉。她从不干这样委屈自己的事。 茯苓又想起什么:“对了小姐,还有一件事,大少爷的小厮在您出府后不久来过一趟。” “他说大少爷昨日去了临城。还说大少爷说,您被诬陷偷了玉镯的事,很快就能有个决断。” “哦?”姜初霁倒是有些意外。 没记错的话,那个当初指认她神色鬼祟的丫鬟,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就离开相府嫁去了临城。 没想到大哥对她的事如此上心,动作又如此之快。 姜初霁微抬下颌,习惯性摩挲着指尖,眼波若有似无流转,“如果是这样的话……” 第15章 迟到 清晨。 每月初一十五,家中女子小辈陪同长辈用早膳,接受长辈询问教导,是姜家的惯例。 每到这时,也都是姜洛薇表现自己孝心的时候。往往辰时还没到,她就已经在姜老夫人的院外等着了。 “大小姐到了,” 李妈妈来开门,看到姜洛薇的身影并不意外,“老夫人刚起床洗漱。昨夜降温了,外面冷得很,大小姐快进屋来等着吧。” 今日的姜洛薇身着一袭藕粉色长裙,裙摆上用丝线绣着精致的花卉。发髻挽起,整个人看起来秀雅大方,一看就是长辈喜欢的模样。 听到李妈妈的话,姜洛薇立马欠了欠身,温声细语道:“谢谢李妈妈。” 屋内。 宽敞的正厅中央,摆放着一张檀木制成的八仙桌。四周是配套的太师椅,铺着绣有牡丹图案的锦缎坐垫。 此时,下人已经开始陆续将厨房送来的早膳摆上桌。 姜老夫人在李妈妈的搀扶下落座,看到姜洛薇依旧如往常来得一样早,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再一看,只有姜洛薇一个人来了,姜初霁却不见踪影,她不禁眉头一皱。 “初霁那丫头呢,怎么没来?” “难不成没人告诉她,今日她要同我一同用早膳?” 李妈妈立马道:“告知了的,但……” “祖母,”姜洛薇闻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妹妹她年纪比我小些,想来是贪睡起不来,所以才迟了。” 不说还好,一说是贪睡,姜老夫人顿时面带不悦。 “这是她回到姜家后第一次陪我用早膳,竟然就只顾着自己睡觉,真是一点规矩和礼数都没有。” “本来还觉得,那孩子前日不惜为了我跳进湖,也算懂事。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她。” 姜老夫人的语气里尽是失望。 那陈氏干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她厌恶至极。连带着陈氏的女儿,哪怕是嫡女,她也不喜欢。 这孩子若是听话懂事也就罢了,毕竟也是自己亲孙女。若是不懂事,还指望她能给她好脸色么? 见状,姜洛薇不禁心中暗喜。 这个姜初霁,到底是寺庙长大,没人教过她礼节。 姜老夫人一向重视家族礼仪,她却敢第一次用膳就迟到,真是自作自受。 “罢了,不用等她了,洛薇就陪我先吃吧。”姜老夫人摆摆手,直接道。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响动。姜初霁姗姗来迟,在下人的引领下走进来。 一进正厅,便规规矩矩朝姜老夫人行了个礼:“祖母,初儿来晚了。” 比起精心装扮的姜洛薇,姜初霁的穿着简单朴素得多。 她身着一袭素净的襦裙,那裙子没有过多装饰和华丽刺绣,宛若一朵盛开在山间的淡色百合,纯洁而淡雅。 长发只用一只样式普通的木簪轻轻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肌肤白皙胜雪。 只是仔细看去,少女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透出几分疲惫。 姜老夫人语气不佳:“你还知道你来晚了?” 睡了这么久,还一副困倦的样子。 姜初霁把头垂低,欠身轻声道:“都是初儿的错,只顾着给祖母采集无根水,没留意到时间。” 无根水? 闻言,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下一秒,姜初霁看向茯苓,让她把手中的瓷瓶献上。 姜老夫人看着瓷瓶,问道:“这是……” 姜初霁神色恭敬:“祖母,虽然湖心草的传说是假的,但孙女见《本草纲目》上有记载,清晨的露水是为无根水,能用于制药,也是上好的药引。” “而秋季日出之前的露水,禀秋之收敛肃杀之气,用于煎取润肺杀祟的药物有奇效。” “初儿知道今日要同祖母一起用早膳,便不到寅时就去采集露水,想着一起带给祖母。但直到刚才,初儿才采集满这一瓶,便匆匆赶来。” “希望祖母不要怪罪初儿无能,用这无根水来煎药试试,或许真对祖母的咳疾有奇效。” 又话锋一转,语气尽是自责,“……但无论如何,陪祖母用膳来迟,的确是初儿的过错,初儿请祖母责罚。” 这瓶内装的,真是那无根水? 露水只能一片叶子一片叶子,一滴一滴去采集。哪怕只是集满一小瓶,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 又只有当天采集的新鲜露水才能用来入药。所以这般吃力的药引,药铺也不会卖。要想用无根水煎药,就只能自己采集。 而眼前这瓶,随手一晃,就知道里面的露水分量不少。 姜老夫人也不禁倒吸口气。 难怪这孩子眼下一片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原来是昨夜为了做这事,根本就没怎么睡! 这洛薇丫头是起得早,来得早。可相比起来,这初霁丫头才更是一片孝心啊。 “你这孩子,怎么又做傻事,”姜老夫人不复刚才的态度,当即示意姜初霁上前,“你这样处处心系祖母,祖母怎么舍得责罚你。” 又握住姜初霁的手,语气难得透出关切:“一晚上采集这么多露水,累坏了吧?” “我不累,祖母。” 少女乖软地摇摇头。显得更加懂事,惹人怜惜。 姜初霁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累。 因为这瓶子里的水,是她补了觉醒来之后,直接用井水灌的。 姜初霁从不会为了别人干这种自我牺牲、自我感动的事。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一旁被冷落的姜洛薇,几乎不可置信。 无根水——真有人会大晚上不睡觉,跑院子里去采集这玩意儿? 又是湖心草,又是无根水的,这个姜初霁现在怎么这么多花样。到底是真愚孝,还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讨祖母的欢心? 可偏偏,祖母还就吃这一套! 姜洛薇暗中攥紧了手,面上还得说着:“妹妹对祖母一片孝心,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自愧不如了。” 姜初霁的语气纯真:“姐姐为了陪祖母用早膳,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过来等着,是我应该多和姐姐学学才对。” 一个将心思用在祖母身上,一个将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孰高孰低,一听便知。 姜老夫人倒是很满意:“都是好孩子,祖母很欣慰。既然都到齐了,就用膳吧。” 姜初霁乖巧道:“是,祖母。” 然而接下来,她的视线,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姜洛薇身上。 第16章 丑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天晚上从胡三手里拿到蛊虫,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姜洛薇就已经迫不及待将蛊虫吃进了肚子里吧。 按照原主曾经的经历,那蛊虫进入人体之后,会先蛰伏在人体内,所以宿主不会感到任何异样。 直到……宿主吃下第一口食物。 从吃下第一口食物开始,这个人的食欲就会开始膨胀。 会对食物充满渴望,忍不住想要进食。就算是吃饱了也会想继续吃,直到胃撑得受不了才会停下来。 然而人的胃,是可以被慢慢撑大的。 随着时间的增长,宿主对食物的渴望越来越强,控制不住吃下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甚至面对食物,会露出各种癫狂丑态。 随之而来的,就是身材变得肥胖臃肿,皮肤因为暴食而变得粗糙,满面油光。 姜初霁看着姜洛薇,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 她还是很期待看到,到那底是怎样一番模样的。 姜老夫人的膳食一向用心,尽显丞相府的富贵与讲究。 桌子上,先是一碟热气腾腾的水晶虾饺。虾饺的外皮晶莹剔透,隐隐能看见里面包裹着的粉嫩虾仁。 旁边是一碟翡翠烧麦。外皮用新鲜菠菜汁染成了翠绿色。烧麦口微开,露出里面被糯米、火腿和香菇等填满的内馅。 中间的是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肉馅鲜嫩多汁,浸透面皮。 每人面前一碗红枣燕窝粥。这燕窝是精心挑选的上品,炖煮得恰到好处,燕窝丝丝缕缕地交织在粥中,红枣已被煮得绵软。 此外,还有一盘玫瑰豆沙糕和糖蒸酥酪。在桌子的一角,还有一碟精致摆盘的清口酱黄瓜。 陪老夫人用膳,当然是浅尝辄止,不然哪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见祖母已经动筷,姜洛薇也端庄地跟着拿起筷子,如同以前一样,伸手夹了一个虾饺。 放进嘴里浅浅咬了一口,动作十分优雅。 不是说那蛊虫会让人食欲大增么。 可她昨晚一回来就忍住恶心,迫不及待将那虫子吞了,却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觉得饿。 看来那个胡三说的这蛊虫,也有夸大的成分。 然而,当姜洛薇把那口虾饺咽下去,正准备放下筷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有什么蠕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当她再次看向桌子上的饭菜,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饿意,突然向她袭来。 好饿……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饿,饿得好像好几天没吃饭了一样。桌上的饭菜,突然就变得非常诱人。 姜洛薇有些控制不住,先是将刚才只咬了一口的虾饺全吃下,然后立马夹起第二个虾饺,甚至没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然而吃下两个饺子,她饥饿的感觉却完全没得到缓解。相反,她好像更饿,更想吃东西了。 难道是那蛊虫现在才发生作用吗? 不行,现在是在祖母面前,她怎么能在最看重仪态的祖母面前狼吞虎咽? 可姜洛薇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 这些食物看上去太美味了,她太想吃了,于是忍不住夹起一个个烧麦、虾饺和小笼包,全都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后面又觉得用勺子太慢,竟然直接用手端起碗,把燕麦粥咕咚咕咚全喝了。 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场连同姜老夫人外,所有人震惊的眼神。 直到她吃得满嘴流油,李妈才磕磕巴巴开口,有些惊恐地开口:“大,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昨天是没有吃饭吗?” 听到李妈妈的声音,姜洛薇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发现,桌上的虾饺烧麦和小笼包,竟然就只剩下几个了,全都被她给吃了。姜老夫人甚至连一个烧麦还没吃完。 而这一停,她的肚子也撑得像要炸开一样,难受得要死。 姜老夫人的脸色也像是见了鬼一样,十分难看。 忍不住呵斥起来:“这是长这么大没吃过饭吗?狼吞虎咽吃这么多,像什么样子!” 姜洛薇的脸一下煞白,立马道:“祖母,对不起,我,我……呕……” 话还没说完,因为吃得太撑,姜洛薇竟然一个没控制住,哇的一下吐在了地上。 呕吐物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姜老夫人倒吸口气。全场的人也都瞪大眼睛,几乎看傻了。 过了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收拾。 “祖母,我……” 完了! 她这是在祖母面前干了什么。 姜洛薇惊恐无比,试图抓住姜老夫人的手解释。然而紧接着,她的胃又是一阵波涛翻涌。 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控制不住。下一秒,她一个起身,竟然直接吐在了姜老夫人的衣服上。 看到自己身上尚未被消化的呕吐物,姜老夫人的眼睛这辈子都没睁那么大过。 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向来仪态得体的孙女,再看看自己被吐了一身的衣服。 颤巍巍抬起手,有气无力道:“快来人,快把她给我拉出去……!” 第17章 不满 临时中午。 茯苓脚步欢快地步入宜兰院,来到正在卧榻上看书的自家小姐身边,语气雀跃。 “小姐,你是不知道,早上老夫人院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全府上下传遍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向来以端庄自持自居的大小姐不仅跟几年没吃饭一样,在老夫人面前毫无教养地狼吞虎咽,将早膳一扫而空。还吃到当场撑吐,吐了老夫人一身。” “我听说,老夫人被气得一连沐浴两遍。午膳都不传了,说是没有胃口。大小姐这次,可真是丢了大脸了。” 茯苓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小姐的筹谋之下,姜洛薇有如今这种局面,她当然高兴。 因为,如果不是小姐当初及时发现蛊虫,如今被坑害成这副样子的,就会是小姐自己了。 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姜初霁慵懒地斜倚在卧榻之上,墨发如瀑般随意地披肩而下,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间,更添几分随性的明艳。 似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葱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拈起一张书页,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芳华院里,现在什么动静?” 茯苓立马道:“芳华院里的丫鬟小桃,是我的同乡。” “我悄悄去问了,小桃说大小姐从老夫人院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卧房,一直在哭,这会儿嗓子都哭哑了。” 姜初霁轻轻勾唇,似笑非笑:“就受不住了?这才刚刚开始呢。” 芳华院。 姜洛薇的卧房一片狼藉。原本桌上摆放的花瓶此刻已碎成数片,散落一地。 姜洛薇整个人伏在床上,泪水决堤般从她红肿的眼中不断涌出,打湿了大片的床铺。 早上精心梳理过的发髻早已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长这么大,人人都称道她姜洛薇,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仪容仪态都是嫡女风范。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用想都知道,府上的下人们现在私下里会如何嘲笑她。 周姨娘见状心痛至极,紧紧攥住自己女儿的手:“洛儿,别哭了。” 姜洛薇抬起红肿的眼,带着哭腔道:“娘,那蛊虫发作竟然如此厉害,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那姜初霁经历过这些,早上看到我那副样子,她肯定能猜到我也用了蛊虫,可她竟什么都没说。” “而且,既然她体内也有蛊虫,为何她看见食物却能控制得住?” 周姨娘眉头一蹙。 “那姜初霁资质蠢笨,哪能猜到有什么蛊虫。就算见你这番状况,也顶多觉得你与她当初有些相似。” “至于为何她控制得住……想必是这蛊虫第一次进食,才如此厉害。之后在体内久了,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话虽如此,姜洛薇一想到她早上狼狈呕吐时,姜初霁就在一旁从容看着,还是忍不住恨。 周姨娘立马道:“现如今,你惹了老夫人厌弃,想想看如何解释挽回才是关键。” “你虽是庶女,但你在京中才名远扬,老夫人又是看着你长大,还是疼你这个孙女的。” “你莫要哭了,赶紧梳洗梳妆,随我去老夫人院里。” 闻言,姜洛薇也只能咬咬嘴唇,从床上爬起来。 姜炳荣下了朝,回到相府。 一回来就听下人说,周姨娘和姜洛薇正跪在老夫人院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之久。 匆匆赶到老夫人院外,果然见自己一向宠爱的妾室和女儿正跪在日头下,身影摇摇欲坠。 周姨娘听到身后的动静,当即身形柔弱无骨一晃。 姜炳荣毫不犹豫过去把人扶住,一脸心疼:“宜芝,这是怎么回事?” “……夫君,您回来了,” 周姨娘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神色戚戚,“都是洛儿今天闯了祸,我才带着洛儿来请罪。” 周姨娘把姜洛薇陪老夫人用早膳时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又吐在老夫人身上的事情说了。 姜洛薇在一旁抽泣道:“爹爹,都是女儿为了五日后宫中的及笄宴,这些日子一直在节食瘦身。” “女儿一日只用一顿饭,把自己饿得太狠了。因此今日看见祖母这里早膳丰富,才一时没控制住,失了形象。” “祖母因为女儿,午膳都没有心情用。如今女儿跪在这里,只求祖母能消消气,不论如何晚膳可一定要用,切莫伤了身体。” 姜炳荣看看自己这妾室和女儿,一个满眼含泪,一个哭得眼睛都肿了,哪里还坐得住。 “你们两个先起来,我进去说。” 当即进了姜老夫人院子。 姜老夫人本来脸色不佳,但见自己儿子亲自来求情,又听闻姜洛薇是因为宫中的及笄宴才节食,这才脸色缓和下来。 “母亲,洛儿也是为了能在及笄宴上,替咱们姜家长脸,才日日饿着自己,把自己饿成这副样子。”姜炳荣道。 “您也知道,皇后娘娘借着温颜公主生辰,在宫中举办这及笄宴,也是为了替太子物色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洛儿虽是庶女,但容貌才学在京中素有名声。若是及笄宴上她能被太子和皇后看中,哪怕是成了太子侧妃,咱们姜家也会跟着发达。”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皇帝。 若是洛儿能成为太子妃嫔,未来就是皇帝的妃嫔。若是洛儿争气,能一步步登上后位,他们姜家会是何等荣耀。 姜炳荣多年来倾力培养姜洛薇这个女儿,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至于姜初霁……这个从小就被他厌恶抛弃的女儿,不过是因为皇后一道懿旨他才把人接回来。 虽说现在变美了些,到底是从小在寺庙长大,压根没受过什么礼仪才艺的教养,又如何与洛儿相比。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个干出丑事的娘。 姜老夫人思索一番,觉得有理。 摆摆手:“行了,你快让宜芝和洛儿起来吧,晚上你们都同我一同用晚膳。” “还是母亲体恤,”姜炳荣道。 忽而又想起什么,抬眼眉头一皱,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比起洛儿,倒是初儿更让我不满意。” “自己的姨娘和姐姐跪在祖母院外这么久,她竟然不闻不问,也不过来帮着求求情,真是令人寒心。” 第18章 热闹 姜炳荣不喜姜初霁这个嫡女,却偏爱姜洛薇这个庶女,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否则府上的下人也不敢对姜初霁那般轻视,只敬大小姐。 毕竟,夫人陈氏曾做出的丑事,府内人尽皆知。而周姨娘一直深受相国宠爱,多年来操持着相府。 在众人看来,没有把那件事宣扬出去,保全了陈氏的颜面,只是将她送去城外老宅反省,姜相国已经是够仁至义尽了。 虽说陈氏干下丑事时,姜初霁还不到五岁。可面对背叛自己的贱妇生下的女儿,心里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若是二小姐像大少爷那般有出息,倒也罢了。偏偏二小姐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如今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姜炳荣话音刚落,旁边忽而有一道少女的声音响起。 “父亲,您回来了。” 姜炳荣猛地转头,对上姜初霁温顺的笑容。 少女仍旧是早上那身简约而不失雅致的装扮。素净的白裙,裙摆如流云般轻轻垂落。未施粉黛的脸庞被衬得更加清新脱俗。 肌肤白皙似雪,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透着光泽。眉眼弯弯,双眸犹如清澈的湖水,透着温婉与恬静。 美得夺目。 自己这女儿,以前容貌有这般出众吗? 关个禁闭,倒将她关出了这般花容月貌。 姜炳荣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听到,不免有些心虚:“初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刚才,”少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自然道,“女儿怕扰了父亲和祖母谈话,就没让下人通报。” “我知道祖母没有胃口,就去厨房要了一点山楂开胃汤,给祖母送来,没想到父亲正好也在这里。” 姜老夫人和姜炳荣一看,少女手里的确拿着一个食盒,里面放了个汤碗。 碗里的山楂经过长时间熬煮,被煮得软烂,呈现浓郁而鲜艳诱人的红色。融化后的冰糖让汤汁变得更加浓稠。 酸甜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人仅仅是闻到,就感觉胃口大开。 姜炳荣嗯了一声。 对少女的脸色,却谈不上有多好看。 皱着眉头,开口道:“别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讨好你祖母身上。” “当妹妹的,看着自己姐姐在那日头下跪着,竟无动于衷。也不说出去陪着,或是慰问几句。” 姜炳荣这话,在场的几个下人听着,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今天的错,完全是大小姐自己造成的,和二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还要求二小姐也一起去外面跪着? 果然,闻言少女眼里原本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 “对不起父亲,我是想着如果能让祖母早些舒心,姨娘和姐姐也就不用再继续跪了。” “行了行了,也不是初儿的错,”姜老夫人摆手,“你们都回去吧,晚上一起用膳。” 姜初霁行了个礼:“是,祖母。” 姜老夫人发了话,院外的周姨娘和姜洛薇总算是解脱了。 两个人在外面跪了那么久,差点没起得来。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虚弱,满头是汗。 姜炳荣心疼不已,一时间都不知该去扶谁。当即高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姨娘和大小姐回房休息!” 却根本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姜初霁。 往宜兰院走的时候,茯苓看着自家小姐,几次欲言又止。 姜初霁看上去倒是十分闲适,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旁边的桂花。 像是知道茯苓在想什么,转过头来:“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面前不用憋着。” 茯苓一脸愤愤不平。 “老爷这也太偏心了,不是小姐的错,都能牵连到小姐身上。” “若是小姐真的再犯什么错,还不一定要受什么苛待,保不准又让咱们关一次禁闭。” 姜初霁闻言,却眉眼淡淡。 “我倒是巴不得,他再关我一次。” 茯苓一愣:“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姜初霁将一枝花叶折下来,缓缓在手心把玩。 害了她的人,只是丢了点脸,跪了一两个时辰,怎么够? 她抬起眼眸,看了眼天色,微微眯起眼来:“大哥不是说,他今晚就能赶回府么。” “既然晚上要所有人一起用膳,那不如,让这场饭局更热闹些。” 第19章 护住 今日的晚膳,设在老夫人院里。 是夜。 月光如水银般洒落,一张大圆桌摆在院子中央,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经历过早膳的事,姜洛薇算是见识到了蛊虫的厉害,根本不敢再在姜老夫人面前暴露那种丑态。 她下午的时候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于是便在自己房里,狼吞虎咽吃了一碗米饭和两个大包子。 那食量远远超出了她平时的限度。把自己撑到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她才敢来姜老夫人这里一同用晚膳。 “父亲,祖母,你们多吃些。” 饭桌上的姜洛薇,恢复了之前那端庄优雅的仪态。还主动给姜炳荣和姜老夫人夹起菜来,自己却几乎没怎么吃。 姜炳荣一脸欣慰:“洛儿真是懂事。” 也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姜洛薇碗里,“洛儿也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就算是节食,也不能把自己饿出病来。” 姜洛薇脸上笑容温婉:“谢谢父亲。” 一派父慈女孝的温馨场面。 一旁的姜初霁没有说话。 十分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仿佛周遭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姜洛薇看到姜初霁被冷落,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得意。 不管怎样,父亲始终都是只向着她的。 而姜初霁哪怕变好看了,无论她做多少努力,也根本没人在意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用着膳的时候,姜老夫人的一个贴身丫鬟,却忽然神色慌张地从屋里出来。 看到老夫人正在和老爷、周姨娘以及两位小姐用膳,她一下子欲言又止。 只敢去到李妈妈身边,小声询问:“李妈妈,您能不能同我过来一下?” 李妈妈平日都是伺候老夫人用膳的。 闻言,姜老夫人觉得奇怪,看了过来:“怎么回事?” “这……” 那丫鬟先是看了看姜老夫人,又看了看桌上坐着的姜初霁,不敢说话。 姜老夫人这下把筷子一放,眉头皱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见老夫人面露不悦,丫鬟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道:“老夫人,我和莺儿刚才在为您收拾卧房,结果却……” “结果却发现,您的那支芙蓉嵌宝石金簪,不见了。” 这一句话,如同乍起一道惊雷。 闻言,场上的人全都脸色一变。 周姨娘率先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什么不见了?你说的,可是老夫人最喜欢的那支芙蓉簪子?” 姜家上下都知道,姜老夫人有一支芙蓉嵌红宝石金簪是心头最爱,平时甚至都舍不得戴,日日在首饰盒里精心保存着,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 “是……”那丫鬟有些发抖道,“老夫人的卧房,我们都是清晨和傍晚各打扫整理一次。” “那支簪子早上还在的,可现在却不见了。我和莺儿翻遍了首饰盒,也没找到。” 姜老夫人也瞪大眼睛。 她的房里,怎么会又丢了东西! 三个月前,她丢的是玉镯。这一次,丢的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她最心爱的簪子! 丫鬟说,那支金簪早上清扫的时候还在,现在却不见了,证明是今天白天丢失的。 而今天,除了这些伺候的丫鬟,就只有姜洛薇和姜初霁两个人来过姜老夫人这里。 几乎是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姜初霁。 这场面,简直是似曾相识。 三个月前,姜老夫人丢失的玉镯,最后就是在姜初霁的房里找到的。 而现在,老夫人不见的金簪呢,又会在哪儿? 姜炳荣反应一秒,几乎是勃然大怒。 直接将碗重重放在桌上,脸色铁青。 “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还算和睦的气氛,此刻骤然降至冰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周姨娘连忙过去拍着姜炳荣的背,温声细语:“夫君,你先别急,消消气……” 姜洛薇先是被吓到了,连忙站起身来。 语气无辜:“爹爹,这件事和我没关系。我用早膳时那般难受,吐得昏天黑地,怎么会去动祖母的簪子……” 姜炳荣大手一挥,根本不加迟疑:“爹爹当然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和大小姐没关系,那说的不就是二小姐吗。 一旁的姜初霁,似乎也先是神色错愕。 继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站起身来。 “爹爹,我也没有……” 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别叫我爹爹!我教不出你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女儿,简直是在丢我们姜家的脸!” 姜炳荣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少女脸上,直接就大骂起来。 “上次让你关了将近三个月禁闭,见你出来后还算懂事,我以为你已经知错了。” “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劣性不改,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去偷你祖母的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姜老夫人也脸色难看至极。 看向姜初霁,满脸都是厌恶,似乎把之前湖心草无根水的事都忘记了。 “你这丫头,实在是让我失望。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我的院里了!” 看着眼前自己的所谓父亲和祖母,姜初霁内心冷笑。 看吧,有些人,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去费力讨好,做得好了或许能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赞赏。只要有一件事做不好,之前的好也会被直接抹消。 何必在他们身上费功夫。 只可惜,原主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到死都在祈求着父亲与祖母的垂怜。 然而,少女面上却手足无措,眼睛泛红:“父亲,祖母,我真的没有……” 对一个有“前科”的人来说,她说没有,谁会相信? 哪怕是没有任何证据,似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事情就是她做的。 周姨娘其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老夫人玉镯丢失,结果在姜初霁房里找到,是她买通了那个叫芳儿的丫鬟。 可这次老夫人的簪子丢失,又是谁干的。难不成真是姜初霁自己偷的? 但,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姜初霁干的,只要让老爷和老夫人认定这件事是她干的,就够了。 只要这件事情坐实,这个姜初霁,以后绝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周姨娘一脸痛心道:“初儿,你就不要再嘴硬了。你现在把簪子拿出来,或许你父亲和祖母还能再原谅你一次……” 看似维护姜初霁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疑是火上浇油。 “什么再原谅一次?我就是上次轻易原谅了她,才让她又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果然,姜炳荣更加火冒三丈了,“来人,去拿家法来。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看她说不说实话!” ——家法。 姜家的家法,是一根由牛皮特制的鞭子。 一鞭子下去,哪怕是体魄强健的男子,都会疼得直冒冷汗。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女被鞭打,打掉半条命都有可能。 眼见着家法被呈上来,在场的人哪怕平日不喜姜初霁的,也都为她捏了把冷汗。 看老爷这怒不可遏的样子,二小姐要是再不承认,可就凶多吉少了。 姜初霁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风尘仆仆的,似乎正朝着院子赶来。 于是此时此刻,少女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身体也不由自主颤抖着。 眼中蓄满了泪水,在夜色下显得是那样脆弱无助,孤立无援:“父亲,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拿祖母的簪子……” 姜炳荣不容分说,拿起鞭子,就狠狠朝着少女甩来。 只见那鞭子带着风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姜初霁闭上眼睛。 “小姐!”茯苓心急如焚地叫了一声,想要扑上来,护住自家小姐。 但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姜初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将她护在怀抱之中。 紧接着,便是那鞭子重重落下来的声音。同时,自己头顶上传来一阵闷哼。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那道视线,眼睛霎时间红了起来:“……哥哥?” 第20章 心疼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他们看见,本应挨下这一鞭子的姜初霁,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姜砚川护在怀里。 而姜炳荣刚才的那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姜砚川的身上。甚至直接他的衣服都打破了,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带血的鞭痕。 “这,这是怎么!” 姜老夫人惊叫一声。 姜炳荣也惊住了。手一抖,鞭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姜老夫人身形一颤:“川儿,你怎么突然冲了过来,还被鞭子打中?快,让祖母看看你的伤……” 然而姜砚川却根本没看自己的伤,只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看到怀中少女眼睛里蓄满泪水、脸色苍白的模样,姜砚川一时心痛无比。 身上还带着夜深寒气,声音微哑:“…初儿,是哥哥回来晚了,你有没有事?” 被鞭打的地方,传来火燎一般剧烈的疼痛。 越是疼,姜砚川就越想到,若是他刚才没能及时赶到,若是这一鞭子是落在少女身上,她会被打成什么样。 从前他还没觉得,今日亲身体验了一番,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 同样都是女儿,可比起姜洛薇,他对初儿根本没有半点怜惜。 而再一转眼,众人更是震惊。 因为在姜砚川不远处,还有一道身影。 那身影挺拔而立,一袭紫袍加身,勾勒出颀长身形。墨发如缎,额前几缕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面容俊美,每一处轮廓都恰到好处。 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当属那双桃花眼。微微上翘的眼角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慵懒,整个人亦是透着一种散漫的气质。 姜炳荣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猛吸口气,叫出那个名字:“……疏国公?” 墨池霄轻挑唇角,眉间含着浅浅笑意。 “姜相国,我在城外偶遇令郎,便提出同他一起,来相府拜访一下您。” “不过,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那眼神,若有似无落在被护住的少女身上。 意味不明。 姜炳荣一时间汗都出来了。 这个墨池霄如今在朝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他这个相国还要受陛下信任。 怎么他偏偏是今日来访,偏偏让他撞见这种家内丑事。 本来自己女儿偷盗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就不好听。 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岂不是显得他相府家教有失,他本人教女无方。 此刻,簪子的事情早已算不上什么了。姜炳荣当即赔笑:“疏国公前来拜访,也没提前知会一声。” “小女犯了点小错,我这个当父亲的正在教导她,让疏国公见笑了。” “小错?”墨池霄漫不经心道,“看姜相国这架势,可不像是小错。不知令千金是犯了什么事,让相国如此动怒?” 皇御司,本就有代替皇帝监察百官的职权。 若是墨池霄不追问,也就罢了。既然他追问,姜炳荣就不得如实回答。 “这……”姜炳荣咬牙道,“疏国公有所不知,我这二女儿,从小在寺庙长大,欠缺管教。之前曾偷窃过她祖母的玉镯,今日又拿了她祖母的金簪。” “我相府最注重人品端正,小女一再犯下大错,不知悔改,我这才气急拿出家法,想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父亲,”姜砚川胸口起伏,嘴唇抿成一条线,“敢问父亲,你说初儿今日拿了祖母的金簪,可是有什么证据?” 在城门撞见墨池霄,是意外。对方提出要来相府拜访,以其身份,姜砚川也不好拒绝。 他本来想着让父亲招待一番,把人送走,他再帮初儿洗清昔日的冤屈。 但姜砚川没想到,刚一进府,他的小厮就慌忙告知他,老夫人金簪不见,老爷认定是金簪是二小姐偷拿,准备动用家法。 他顾不上墨池霄,直接就冲了过来。 “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炳荣不禁皱眉。看到儿子在外人面前质问自己,有些不满。 姜砚川也毫不退让:“我问父亲,凭什么认定那金簪是初儿偷的?” 姜炳荣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气:“今日,就只有洛儿和初儿去过你祖母房里。” “洛儿身体不适,根本不可能去拿什么东西。若不是初儿拿的,还能是谁?”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却传来一道声音:“——找到了!金簪找到了!” 什么? 在场的人都神色一震。 只见一个丫鬟拿着簪子,匆匆跑出来。 “老夫人,您的芙蓉金簪找到了。” “原来簪子是不小心掉进了桌缝里,所以我们收拾时才没发现。” “多亏二小姐的丫鬟拉着我们又仔细翻找,这才找到。这件事……不关二小姐的事。” 霎时间,场上一片死寂。 金簪只不过是掉进桌缝,根本就不是被人拿走? 可刚才,所有人都直接认定,金簪就是姜初霁偷的。 当祖母的,直接要赶人走。当父亲的,根本就不听女儿的解释。甚至不由分说,直接就拿起鞭子,准备鞭打。 本来坐等好戏的周姨娘和姜洛薇,也都不禁呆滞一瞬。 “这……” 姜炳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才那么笃定,竟然是冤枉了自己的女儿。 一旁的姜砚川,见状冷冷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冰冷且带着浓浓的质问之意。 第一次与自己的父亲正面对峙,毫不相让。 “父亲看见了吗?这就是您说的,不是初儿还能是谁?” “我……” 姜炳荣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哥哥……别说了。” 然而就在这时,姜初霁却攥住姜砚川胸前的衣襟,终于抬起头。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眼里已经失去光彩。 却还是强撑起一个令人心疼的笑容:“只是一场误会,我不怪爹爹。祖母不喜欢我,我以后少来看望祖母就好了。” “我只是……只是心疼哥哥。” 说着,小手轻轻触碰着姜砚川手臂上的伤口。眼眶通红,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哥哥,疼不疼?如果是初儿挨了这鞭子就好了……” 这一句话,让本还气势冷硬的姜砚川都红了眼睛。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起,前所未有的难受。 第21章 真相 自己的妹妹,怎么可以善良懂事成这样。 姜砚川忍住心痛,把怀里柔弱的少女护得更紧,声音喑哑。 “傻不傻?若不是哥哥及时赶到,若是你自己挨了这鞭子,不知要被伤成什么样。” 少女不说话,却攥着兄长的衣襟,眼圈愈发红了。 一时间,事情被澄清,场上的气氛无比尴尬。 姜炳荣在朝中是一国丞相,在家中是一家之主。向来威严极甚,说一不二。 而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定了罪,甚至还要动家法打人的人,也是他。 而且,还是当着墨池霄的面。 实在是让姜炳荣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见状,周姨娘连忙出来打圆场。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对着姜砚川说道:“簪子找到了就好,砚川,这件事是你父亲错怪初儿了。”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但这也不能怪你父亲,毕竟初儿她之前也确实…… 这你也是知道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暗指姜初霁之前偷过手镯,所以如今又出现丢东西的情况,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是她偷的,这也在情理之中。 不料,听到这句话,姜砚川的眼中却怒气更盛。 语气冰冷地质问:“初儿她之前也确实什么,确实偷过祖母的玉镯?” 他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刃,直直地朝着周姨娘射来,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那玉镯到底是不是初儿偷的,难道周姨娘心里不清楚吗?”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墨池霄是外人,又位高权重。 或许这些话,他应该等墨池霄走了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说。 可现在,看到少女在这个家里,在他在或不在的时候,无端承受了那么多委屈欺辱,姜砚川已经忍不了了。 他此时此刻,必须要在这里,替自己的亲妹妹讨回这个公道。 姜炳荣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一睁,面露不悦之色:“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玉镯在初儿房里找到,和你姨娘又有什么关系?” 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似乎觉得姜砚川是在无理取闹。 周姨娘也懵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把自己也牵连上,当即也眼眶一红:“砚川,我知道我只是你父亲的一个妾室,人微言轻。可我不知是哪里做错了,惹得你针对。” 姜砚川见状,不禁冷笑。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自己这位姨娘竟如此会装。 “父亲知道我这两日是去哪了吗?”他忽而开口,“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把人带上来? 谁? 周姨娘听到这话,神色一滞,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赫然看见那个三个月前就已离府的丫鬟芳儿,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芳儿一脸瑟缩,不敢抬起头来。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恐惧。 姜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从前一直跟着自己的丫鬟,也是十分诧异:“芳儿?你不是已经出了府,回临城嫁人了吗?” 姜砚川直接道:“祖母,三个月前,就是这个芳儿和您说,她看见初儿离开您的卧房时神色不自然,似乎袖子里藏了什么,对么。” “没多久,您的玉镯就在初儿的房里找到。人证物证俱在,任凭初儿说什么都没人相信。父亲更是一声令下,直接把她关进梅香院,一关就是三个月。” 姜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 姜砚川直接看向芳儿,厉声道:“你自己说。” 芳儿此刻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她咬紧嘴唇,根本不敢看旁边的周姨娘。双腿一软,直接往地上一跪,带着哭腔道:“老爷,老夫人,二小姐,都是我的错。” “当初老夫人的玉镯,根本就不是二小姐偷的!” 芳儿这句话一出口,仿若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中间炸开。 姜炳荣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芳儿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地上磕头,哭着道:“老夫人心善,允许我年龄到了出府嫁人。可在我要走之前,周姨娘找上我,说让我帮她办件事,事后便给我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我和我夫君就算是辛苦劳作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而且我也马上就要离开相府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所以我就应下了。” “那日老夫人咳疾不适,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她走之后,我便将老夫人的玉镯藏了起来,后来将玉镯放在了二小姐房内,又故意作证说出那些话。再后来……二小姐果然百口莫辩。” 芳儿抽噎着,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你胡说!”周姨娘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时找上过你,让你陷害二小姐?” 又眼里带泪,往姜炳荣身上一扑,声音都止不住发起抖来,“老爷,您要相信我,我从没做过这种事。” “姨娘可以不承认,但这对耳环,可是您当初找上我时,亲手塞进我手里的。” 说着,芳儿从怀里掏出一对红珊瑚耳环。 在场记性好些的,都想起这副耳环的确是周姨娘以前常戴。只是这几个月,就没见她戴过了。 周姨娘脸色一白,几乎是不假思索:“这副耳环我早就丢了!原来是被你捡到,今日来构陷我。” 姜砚川冷笑:“周姨娘管家,向来是东西少了什么都要找下人盘问明白。结果自己平日最喜欢的耳环丢了,竟然找都没找过?” 周姨娘嘴唇一颤,额头冒出汗来:“我……” 芳儿满脸泪水,语气祈求地看向姜砚川:“大少爷,我已经回来说出实情,那五十两银子和这对耳环我也会归还,请您千万不要将我送去官府。” 明眼人都看出,这手镯的事情确实是另有内情了。 再一想,二小姐刚回府被诬陷偷了玉镯,被老夫人和老爷厌弃,被关禁闭在梅香院三个月,谁最受益? 姜洛薇目睹一切,指甲都深深掐进手心。 顿时扑到姜炳荣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想引起垂怜。 “父亲,这丫鬟是在诬陷我娘,您可不能就这样相信了啊!” 姜炳荣脸色铁青。 他不是个傻子,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就算真相是这样又如何?初儿已经被他罚也罚了,禁闭关也关了。而这边,可是他最宠爱的姨娘和女儿。 深吸口气:“行了……” 他正想说,没有切实的证据,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下一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慢悠悠的,鼓掌的声音。 那掌声在这寂静而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墨九不知何时搬来一张椅子。 墨池霄看戏一般,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椅子上。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睨了过来,眼尾微微上翘,眼神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 “没想到,我今日来拜访,赶上这样一出。”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姜相国想必已经有了决断。我倒想看看,姜相国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第22章 小骗子 怎么把疏国公这茬给忘了! 众人在这里闹哄哄,姜炳荣头都大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墨池霄还在他这府上待着。 这让他一瞬间额头冒汗。 墨池霄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他说,要看看他会怎样处理此事。 皇御司,疏国公,就等同于皇帝的眼睛。 墨池霄在这看着。他是一国之相,若是连一件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协助圣上治国? 若是他对一件事情摆明的真相视而不见,草草了事,岂不是证明他这个人是非不分? “这……实在是让疏国公见笑了。” 姜炳荣脸上赔笑。 下一秒,便满脸怒气抬起手,咬咬牙,一巴掌扇在周姨娘脸上。 怒斥道:“你这贱妇,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对待初儿,没想到你竟买通丫鬟,如此构陷相府的嫡女。” “初儿被关在那梅香院将近三个月,从今日起,你也给我去那梅香院待上三个月,一日只准吃一顿饭,好好反省你的过错!” 周姨娘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涕泪横流。 她入了相府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挨姜炳荣的打。 她根本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早已盖棺定论的事情,被姜砚川赶去临城找到芳儿,一下子彻底揭露。她措手不及,完全乱了阵脚,才会落得现在这样! “老爷……”周姨娘哭着跪在地上,脸上高高肿起,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姜炳荣示意,让人直接把她拉了下去。 “娘!”姜洛薇当场叫出声来。想要上来护住自己母亲,几个下人也直接将她架住。 姜炳荣胸口起伏:“把大小姐带回她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姜洛薇也要禁足。 姜炳荣不是不知道,所谓嫡庶尊卑。 他偏宠一个妾室和庶女,反倒让嫡女受尽委屈。若是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墨池霄的面,怎么也要摆出他的态度来。 周姨娘和姜洛薇都被带走,姜炳荣这才看向姜初霁。 少女依旧被姜砚川护在怀中。姜炳荣过来时,她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让姜砚川又是一阵心痛。 他语气带着警惕:“父亲要做什么?” 姜炳荣没想到,自己儿子如今对他,竟像是对待敌人一般。 深吸口气,看向姜初霁,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缓和:“初儿,之前的事,还有今天的事,都是爹爹错怪了你,你希望爹爹给你什么补偿?” 姜初霁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噙满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初儿不需要什么补偿。只要爹爹和祖母知道,初儿并没有偷窃过任何东西,就够了。” “还有,父亲,我想姨娘也只是一时糊涂。初儿住过,知道那梅香院里阴暗潮湿,夏日有蚊虫,天冷门窗透风,父亲还是不要让姨娘禁足那么久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听着都面露不忍。 二小姐这也太可怜,太善良了。 明明自己被诬陷得那么惨,这段时间受了那么多白眼,差点名声都毁了。如今好不容易真相大白,她还替害自己的人说话。 他们也没想到,那梅香院环境那样恶劣。二小姐不想着多惩罚一下周姨娘,反倒是自己淋了雨,便想着替别人撑把伞。 想想之前他们私下里是如何编排,瞧不起二小姐的,所有人心里都生出几分愧疚。 姜初霁说不要补偿,可姜炳荣这个当父亲的,先是没有查清真相,就让女儿关禁闭这三个月。今日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用上家法打人,怎么可能不补偿? 面上都说不过去。 姜炳荣看向相府的总管事,吩咐道:“待会儿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二小姐。” 又看向姜初霁,语气难得有些慈爱,“初儿明日去街上逛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让自己玩得开心些。” 姜初霁闻言,似乎很是惊喜,眼眸清澈透出光亮:“女儿谢过爹爹。” 而一旁的姜老夫人—— 想想自己之前偏信一个丫鬟,却不信任自己的嫡亲孙女,姜老夫人也不禁面上臊得慌。 过来握住少女的手:“……初儿,是祖母不对,祖母应该相信你的。” 姜初霁一贯的温顺,轻声道:“不是祖母的错,初儿也不会怪祖母。” “行了。” 这时,姜砚川冷声开口,把少女的手从姜老夫人手中抽回来,“初儿今日受了惊,我先带她回她院里了。” 姜老夫人一看向自己孙子,语气不禁焦急:“川儿,你的伤还没找大夫看过……” 姜砚川手臂上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但他却神色冷然。 眼底带着看透一切的失望。 “若是被那一鞭抽成这样的是初儿,祖母也会这般担心她的伤势吗?” “这个家里没有人疼初儿,我疼。从此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她。” 如果要因为母亲的事情被厌恶,那他这个当大哥的,又凭什么让妹妹一个人承受一切。 如同对众人宣告。说完,姜砚川便拉着少女转身。 正看见不远处坐在椅上的墨池霄。 此时,姜砚川也没有心思与墨池霄寒暄。对着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带妹妹离开。 墨池霄向来行事神秘,偶尔出现在朝堂也是随心所欲,姜砚川此前并未和他有过太多交集。 但今日遇见,他倒不像旁人那般畏惧这位疏国公的权势。也不觉得墨池霄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杀人不眨眼,最好远离。 判断一个人能不能结交,不该是通过传言。 甚至,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他觉得自己和墨池霄还生出几分默契来。 墨池霄也朝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姜砚川没有发觉,墨池霄看过他之后,视线落在了他护着的少女身上。 姜初霁隔着距离,撞进男人那双轻眯起的眸子里,两个人隔空对视。 她看见男人勾了勾唇,似乎说了什么。 不巧,她还真懂一点唇语。 墨池霄说的是——【小骗子】 他叫她小骗子。 第23章 纯真 姜初霁并不知道,墨池霄今晚会来相府。 这个男人每次出现,都是她算计好之后的意料之外。 不过姜初霁大概猜得到,墨池霄为什么会来。 或许是因为,她居然能找到连他都找不到的长公主下落线索。所以这位指挥使大人,想要来探探她的底。 又或许是因为,那日在城南街铺,男人好奇她平日在姜家是装作什么样子,才会让姜家人觉得她胆小懦弱。 所以他今日有心情,便来相府亲眼看看。 想来,她应该也没让这位疏国公失望。 他正好赶上,在这里看了一出戏。 甚至,还出手帮了她一把。 若不是墨池霄在场,漫不经心说出想看姜炳荣如何处理。就算是真相被揭露,姜砚川极力维护她,姜炳荣也会心向着自己偏宠的姨娘庶女,将此事敷衍了结。 不过……他叫她小骗子。 姜初霁回想起男人那双微眯的、深不见底的眸。 他看出来,那支金簪是她故意放进桌缝,今晚的事情也都是她一手设计的了? 回到宜兰院,姜初霁让茯苓去拿药箱来,自己拿着药粉坐在兄长的旁边。 小心翼翼掀开已经残破的布料,姜砚川手臂上被鞭打的伤口暴露出来。少女眼睛红红,像只小兔子。 看得姜砚川心软软。 他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动作略显生涩,仿佛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一般,轻轻摸上妹妹的头。 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眼睛这么红,快变成小兔子了。” 这一刻,姜砚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之前,他都因为偷窃的事情,对自己这个妹妹心存芥蒂,冷眼以待。 哪怕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心中生出几分关心,他都觉得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强行将那份关心压制下去。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有干过偷窃的事情,她是被人陷害的。 他的妹妹,不光不是人品低劣,反而比谁都单纯善良。 姜初霁吸了吸鼻子,眼神真挚:“哥哥答应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那日,姜砚川说会去查清楚这件事。如果她是被诬陷,他会替她做主。 “对不起,初儿,大哥从前……”姜砚川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责。 姜初霁摇摇头,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姜砚川的伤口上。 道歉对她而言,向来不值钱。 无论是之前、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不过是借力罢了。血脉相连的兄妹亲情是糖也是刀。在意的人,这把刀才会刺向自己。而她不在意,就能利用调转这把刀刺向别人。 曾抛弃她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否忏悔,都不配再度得到真心。 “初儿不需要大哥道歉。能像现在这样和大哥相处,已经是初儿之前能想到的,最开心的事情了。” 这句话,听得姜砚川又是庆幸,又是心酸。 看着妹妹动作轻轻地替自己上药,姜砚川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气氛难得的温馨。 不过就在这时,姜初霁却低着头,忽然问了句:“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的母亲吗。” 姜初霁明显感觉到,这句话一问出来,她面前的人身体一僵。气氛也陡然变得沉下来。 半晌,姜砚川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有些生硬:“好好的,你提那个人做什么。” 在原剧情里,当年十岁的姜砚川,被周姨娘安排的丫鬟带着,“无意间”闯入陈氏与下人的通奸现场。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与下人躺在一张床上,这让年幼的他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无法接受自己一向敬重的母亲,竟然会背叛父亲,与别人干这种苟且之事。 曾经对母亲有么多爱,后面就化为了多么极致的恨。 姜砚川一直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有一个母亲被关在城外。宁愿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姜初霁也猜到了,姜砚川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她还是继续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偷窃玉镯的事情,是被周姨娘陷害的。大哥有没有想过,母亲当年的事情,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吗?” 姜砚川语气带着一丝嘲意,“可我是亲眼看到,母亲依偎在那个下人的怀抱里。” 姜初霁抬起眼睛。 她,姜砚川,还有她尚未回府的二哥姜凌翊,他们三个是陈氏这些年强撑着活下来的希望,是她唯一的牵挂。 她的确把陈氏救出来了。但如果自己的孩子怨恨自己,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对他们的母亲来说,这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所以姜初霁才会提起这件事,先看看她这位大哥目前什么态度。 然而她才刚开口,就被姜砚川打断。姜砚川把脸别过去,声音透出冷淡:“初儿,我不想提她。” “……”姜初霁顿了一下,语气放软几分,“那我不说了,哥哥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你气,”姜砚川把脸转回来,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少女的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姜初霁乖巧点了点头。 目送姜砚川离开后,姜初霁靠在床榻上。 今天晚上,周姨娘被姜炳荣打了一巴掌,又被关禁闭。姜洛薇此刻,也被禁足在她房间。 这对母女在几日前姜老夫人的寿宴上还风光得意,怕是压根没想过,今日会出现这种局面。 茯苓提着一个食盒,迈着步子走进屋内:“小姐,你让厨房做的夜宵准备好了。” 姜初霁打开食盒,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盘油亮腻人的梅菜扣肉,一盆滋滋冒油的油炸丸子,一碟金黄酥脆的油炸糕,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圆。甚至,还有一大碗米饭。 完全是两三个人的分量。 这些碳水荤菜糖油混合物,最容易发胖了。 半夜这个点把这些东西吃下去,第二天就能长两三斤。 姜初霁面色淡然,把食盒盖上,提了起来:“走吧。” 茯苓一愣:“原来小姐让厨房做夜宵,不是给自己吃的啊。”她就说,小姐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姜初霁轻扯唇角,眸光清澈。笑起来像个看着纯真无害,却杀人不眨眼的反派。 “我那位姐姐,晚膳为了维持形象就没吃几口,现在被关在房间应该饿坏了吧。” “我这个当妹妹的,当然应该带着吃的去看看她,你说呢。”姜初霁并不知道,墨池霄今晚会来相府。 这个男人每次出现,都是她算计好之后的意料之外。 不过姜初霁大概猜得到,墨池霄为什么会来。 或许是因为,她居然能找到连他都找不到的长公主下落线索。所以这位指挥使大人,想要来探探她的底。 又或许是因为,那日在城南街铺,男人好奇她平日在姜家是装作什么样子,才会让姜家人觉得她胆小懦弱。 所以他今日有心情,便来相府亲眼看看。 想来,她应该也没让这位疏国公失望。 他正好赶上,在这里看了一出戏。 甚至,还出手帮了她一把。 若不是墨池霄在场,漫不经心说出想看姜炳荣如何处理。就算是真相被揭露,姜砚川极力维护她,姜炳荣也会心向着自己偏宠的姨娘庶女,将此事敷衍了结。 不过……他叫她小骗子。 姜初霁回想起男人那双微眯的、深不见底的眸。 他看出来,那支金簪是她故意放进桌缝,今晚的事情也都是她一手设计的了? 回到宜兰院,姜初霁让茯苓去拿药箱来,自己拿着药粉坐在兄长的旁边。 小心翼翼掀开已经残破的布料,姜砚川手臂上被鞭打的伤口暴露出来。少女眼睛红红,像只小兔子。 看得姜砚川心软软。 他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动作略显生涩,仿佛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一般,轻轻摸上妹妹的头。 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眼睛这么红,快变成小兔子了。” 这一刻,姜砚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之前,他都因为偷窃的事情,对自己这个妹妹心存芥蒂,冷眼以待。 哪怕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心中生出几分关心,他都觉得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强行将那份关心压制下去。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有干过偷窃的事情,她是被人陷害的。 他的妹妹,不光不是人品低劣,反而比谁都单纯善良。 姜初霁吸了吸鼻子,眼神真挚:“哥哥答应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那日,姜砚川说会去查清楚这件事。如果她是被诬陷,他会替她做主。 “对不起,初儿,大哥从前……”姜砚川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责。 姜初霁摇摇头,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姜砚川的伤口上。 道歉对她而言,向来不值钱。 无论是之前、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不过是借力罢了。血脉相连的兄妹亲情是糖也是刀。在意的人,这把刀才会刺向自己。而她不在意,就能利用调转这把刀刺向别人。 曾抛弃她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否忏悔,都不配再度得到真心。 “初儿不需要大哥道歉。能像现在这样和大哥相处,已经是初儿之前能想到的,最开心的事情了。” 这句话,听得姜砚川又是庆幸,又是心酸。 看着妹妹动作轻轻地替自己上药,姜砚川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气氛难得的温馨。 不过就在这时,姜初霁却低着头,忽然问了句:“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的母亲吗。” 姜初霁明显感觉到,这句话一问出来,她面前的人身体一僵。气氛也陡然变得沉下来。 半晌,姜砚川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语气有些生硬:“好好的,你提那个人做什么。” 在原剧情里,当年十岁的姜砚川,被周姨娘安排的丫鬟带着,“无意间”闯入陈氏与下人的通奸现场。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与下人躺在一张床上,这让年幼的他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无法接受自己一向敬重的母亲,竟然会背叛父亲,与别人干这种苟且之事。 曾经对母亲有么多爱,后面就化为了多么极致的恨。 姜砚川一直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有一个母亲被关在城外。宁愿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姜初霁也猜到了,姜砚川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她还是继续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偷窃玉镯的事情,是被周姨娘陷害的。大哥有没有想过,母亲当年的事情,也可能是……” “也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吗?” 姜砚川语气带着一丝嘲意,“可我是亲眼看到,母亲依偎在那个下人的怀抱里。” 姜初霁抬起眼睛。 她,姜砚川,还有她尚未回府的二哥姜凌翊,他们三个是陈氏这些年强撑着活下来的希望,是她唯一的牵挂。 她的确把陈氏救出来了。但如果自己的孩子怨恨自己,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对他们的母亲来说,这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所以姜初霁才会提起这件事,先看看她这位大哥目前什么态度。 然而她才刚开口,就被姜砚川打断。姜砚川把脸别过去,声音透出冷淡:“初儿,我不想提她。” “……”姜初霁顿了一下,语气放软几分,“那我不说了,哥哥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你气,”姜砚川把脸转回来,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少女的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姜初霁乖巧点了点头。 目送姜砚川离开后,姜初霁靠在床榻上。 今天晚上,周姨娘被姜炳荣打了一巴掌,又被关禁闭。姜洛薇此刻,也被禁足在她房间。 这对母女在几日前姜老夫人的寿宴上还风光得意,怕是压根没想过,今日会出现这种局面。 茯苓提着一个食盒,迈着步子走进屋内:“小姐,你让厨房做的夜宵准备好了。” 姜初霁打开食盒,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盘油亮腻人的梅菜扣肉,一盆滋滋冒油的油炸丸子,一碟金黄酥脆的油炸糕,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圆。甚至,还有一大碗米饭。 完全是两三个人的分量。 这些碳水荤菜糖油混合物,最容易发胖了。 半夜这个点把这些东西吃下去,第二天就能长两三斤。 姜初霁面色淡然,把食盒盖上,提了起来:“走吧。” 茯苓一愣:“原来小姐让厨房做夜宵,不是给自己吃的啊。”她就说,小姐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姜初霁轻扯唇角,眸光清澈。笑起来像个看着纯真无害,却杀人不眨眼的反派。 “我那位姐姐,晚膳为了维持形象就没吃几口,现在被关在房间应该饿坏了吧。” “我这个当妹妹的,当然应该带着吃的去看看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