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普通职业人手册》
1. 什么叫灵机一动
“新来的邻居是个很神秘的人呢。好像从来没看见过他。”夏油亚子一边仔细地熨着衣服,一边说。
她经常往返与超市和家之间,并对于周围的人际变动一清二楚。
“可能人家比较忙吧。”夏油源回道。
“哎,希望不是个危险分子。”经常看悬疑电视剧的亚子略微担心。
“放心吧,平时有我和杰在,一定会保护你的。”夏油源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脑袋。
“杰还是个孩子呢。”
亚子笑着摇了摇头,她提起衣篓离开,不再打扰接下来父子的独处。
“从今天起杰就是国中生了,是个男子汉了。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和同学老师相处的怎么样?”
幼时孤僻寡言的夏油杰经常让父母担心会不会在学校里被欺负,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儿子逐渐变成了乖巧懂事、尊礼守节的好孩子,即使他有时早熟的让人心疼。
未来的咒灵操使此刻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下:“新学校很好,同学和老师都对我热情,我也交到了好几个新朋友。”
“嗯嗯,杰很受欢迎呢!但是升上了国中也不能放松,要好好学习啊。”
父亲对他的儿子寄予了莫大的期望。
“我会的。”
接下来,父子俩又短暂的交流了几句,最后夏油杰以“预习课程”为理由回了房间。
*
回到房间的夏油杰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着的脊背。心底的秘密让这个尚且不成熟的孩子有时不知怎样面对他的父母。
他在幼时就能看到各种恶心怪物,也曾向父母倾诉,但他们对自己看不到的事物无法相信,更无法感同身受,反而得到了“这孩子是不是太累了”的关心,次数多了,反而还会被告诫。
——“小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知道吗?杰。”
他们这么说着,于是他便不再在父母面前提起这件事。
“交到了好几个新朋友”也是假的,他不认为打几个招呼、聊几句话就能和其它人成为朋友。不过比起当时还小、不懂掩饰的自己,现在他已经学会了用面具来面对外界。
日益增长的孤独,并未随着逐渐融入人群而散去。
国中生的咒灵操使还未完全了解自身能力,就先感受到了这份能力带来的痛苦。
只有 “看见”是无用,弱小更是为痛苦添砖加瓦。
但当他鬼使神差的将一些弱小的怪物变成了球体后,他明白了这份除了“看见”之外的力量。
于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横隔在他和其它人之间了。
夏油杰翻开书,将思绪压下,开始预习明天要上的课程。
书页沙沙,转眼就到了睡觉的点。
只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才能感到片刻的轻松,就连时间也如此的快。
起身准备上床睡觉时,才发现对面新来的邻居家的灯光亮着。
估计在工作吧?
对于新邻居几天都不出门,夏油杰猜测对方是居家办公。但显然他没有继续猜下去的好奇心。他拉上床帘将光线隔绝在外。
*
橘泉纪似有所感的望向窗外。
[他才刚上国中,可以吗?]
为守护人类梦想而存在的系统问道。
[都有人18岁上珠峰了,他现在开始培养的话,完全可以。而且他之后还是咒术师。]
他边回话边点开系统面板。
【姓名:橘泉纪
职业:登山家
技能:攀岩(高级);攀冰(高级);绳索技术(高级)……
评语:高超的技术能让你登上每一座山
峰,但山显然不这么想。】
【任务(已接):打破既定的命运
关键词:正论,选择,矛盾,悲剧
指定对象:夏油杰】
橘泉纪死后受“人类幻想保卫局”雇佣,和“职业”系统搭档来这个世界完成任务。
为什么死后还要工作呢?这是个好问题。
如果你知道死后还要买房,你也会觉得橘泉纪死得真坏的:(。
这可是他争得头破血流才拿到的工作,带编制、有五险一金、没有强制性的kpi、可以带薪旅游、并且工资超高(划重点)。
而“职业”系统是为了帮助任务人在新的世界立足而研发的系统。可以体会丰富多样的职业是其一大卖点。
唯一受广大用户诟病的是分配职业是随机的。
对此,科研部门的老大如此回应:大学毕业后从事与专业相关的职业的人有多少?找工作可是一门概率学啊!!!
哈哈哈,最好别让橘泉纪看见科研部门的人。
[这么做能完成任务吗?]系统问道。
[不然能怎么办?]
他在这个高危的世界里是一个“朴实无华”的登山家,既不能一打五,也没有任何辅助技能,甚至看不见咒灵。可恶的系统还不肯给他开点挂。
拿到这个职业他就一直在想能做些什么。
到达这个世界三个月,除了在适应这个世界外也在适应这副身体——他先后登顶了厄尔布鲁士峰和乞力马扎罗山。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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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站在顶峰后,一切豁然开朗。
拜这副量“职业”定做的身体所赐,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体能和相关知识。这是橘泉纪生前没个几年训练做不到的。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触他?]
[放心,我自有打算。]
[哎,你也够倒霉的,抽到了个登山家,如果你抽到哲学家就好了。]系统叹了口气。
哲学家好歹能嘴炮一下。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哲学生自己都学不明白,还让我学?!
橘泉纪假装安慰了几句。
最近他刚看完原著,了解了名为“夏油杰”的咒灵操使的一生,就一直在思考着“命运”已是既定,又该如何打破的问题。
作为被委托者,无意评价其人生。
况且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一切还未发生。在尚不明确的未来,断不可随意判断。
更何况,他相信对于夏油杰来说,只需要关键的引导,这个秉持着“强者保护弱者”信念的孩子就会跨过自我怀疑和拉扯的泥淖。
而橘泉纪能做的就是提供引导,之后等待他做出自己的选择。毕竟让他在武斗方面做出建树,可能刚入场狗脑子就被打出来了。
[任务已经指引我们来到了最合适的时间和空间,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系统说道。
[知道了。]
橘泉纪慢悠悠叠好连体羽绒服。
他转而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
[真是神奇的世界。]
翻看着由系统热心提供得世界各地的报告。
幻想世界既称世界,就不止“主角们”的活动,还有更多看不到的事件在发生。
国外咒灵稀少因而看不出什么,但在霓虹却非常明显。
在这个世界,所有非咒术师的普通人无论善恶、知情与否都能因负面情绪产生咒灵,咒灵伤又造成各种事故,从而引起更多的痛苦,而痛苦又能产生新的咒灵。
咒术师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在混乱中愈加疏远。
一个为悲剧而生的世界。这是系统的评价。
橘泉纪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
根据系统调查发现,人类少的地方咒灵也少,尤其是野外,除了某些特殊情况基本上看不到咒灵。
这么说来,带孩子多接触接触野外是有好处的。(bushi)
看着看着,橘泉纪的思绪又飘回到了那两座山峰上。
在那里,渺小与伟大在视觉意义上被呈现,灵魂脱离地面远去,人类也化为皑皑白雪下的黑土。
“淤泥里待久了就得去干净地方看看。”
2. 什么叫救人
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夏油杰不动声色跟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后,看着附着在其腿部的黑色粘液般的怪物。这个男人两手提着菜篮,似乎不受怪物影响。
应该是腿上有什么疾病吧,他想。
本来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因为这个怪物实力弱小并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靠着从小父母和学校教育产生的朴素道德在行动的咒灵操使,只会对伤害他人的咒灵出手。
毕竟,据他观察像那样弱小的怪物简直无处不在,就算放着不管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夏油杰走着走着发现,他们两人居然顺路。于是,有意无意,他开始观察这个男人。
从背影看,这个男人上身穿着普通的白色卫衣,下身是灰色裤子,露出的两只手臂结实有力,小麦肤色,一头深色卷发,耳朵后露出镜架。
不知不觉,就这么走了一路。当夏油杰终于到家停下脚步时,他看到前面的男人走了几步也停下了,停在了新来的邻居家门前。
原来他就是新邻居吗?夏油杰边准备打开门边想。
那个男人转过头似是终于发现几步路外还有一个人,他冲夏油杰点点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好。”
“您,您好?”夏油杰下意识回道。
“……”
古怪的气氛突然蔓延开来——可能只有他单方面这么觉得。因为那个男人打完招呼后神情自若的放下菜篮、找钥匙、找到钥匙、开门、关门。
等他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回家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油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
“哎——人看起来蛮好的。”夏油亚子手底下熟练的切着菜。
“是的。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下了一跳呢。”夏油杰笑着回应。
“有空去拜访一下吧。”
“我知道了。明天刚好休息,明天去吧。”
于是,喜闻乐见的,就像每个孩子都有被父母带去走亲戚的时候,夏油杰在这个休息日被他的母亲大人带着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即使他遵守礼节,但他并不喜欢和额外的人建立无用的新的联系。
因此,像每个内向的孩子一样,他在旁边微笑并保持着沉默。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会顺人意。
“初次见面,我们是隔壁的夏油一家,我是夏油亚子,您是新搬来的吧?我们来跟您打个招呼,这是我的儿子。”夏油亚子轻轻拍了拍她孩子的背。
“您好,我是夏油杰。这是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男人接过少年手上的礼物袋,“谢谢,橘泉纪。我们昨天晚上刚见过”,他冲着夏油杰点了点头。
“橘泉君是这几天搬来的吗?”亚子问道。
“是的,最近几天才回霓虹。”
亚子察觉到了话语的潜台词,“之前是在国外吗?”
“是的,之前因为工作原因不怎么回来。日语都快忘了怎么说了。”
橘泉纪不会日语,他的口音在霓虹人听来可能有点奇怪。但这已经是他是突击学习了三个月并且有系统辅助的结果。当然,这个他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我去拿点带来的特产,你们一定会喜欢的。”他转身向门内走去,既然人家带了礼物来那也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夏油杰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大人啊,真麻烦……
还是个小孩的夏油杰在心中感叹道。
……
过了一会,橘泉纪提着袋子出来了,“作为回礼,希望你们能收下。日后请多指教。”
“这怎么好意思呢。非常感谢……”
夏油杰看着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他除了微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也不需要作出什么反应。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橘泉君。”
“嗯,下次再见。”
杰赶忙跟着母亲鞠了一躬。
麻烦的大人。他再次这么想道。
*
然而,说是“日后请多指教”,但并没有给夏油一家“请多指教”的机会。
因为这位橘泉纪先生有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夏油杰只能通过对面夜晚亮起的灯光,来判断橘泉纪先生应该还在。
如果不是母亲偶尔提起邻居,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
事实上,当然不是橘泉纪忘了,而是他正在努力赶制某人的训练计划。
当然,这个某人现在还并不知情,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区别于往常,今天夏油杰放学后还参加了格斗班的训练,因此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走在数不清走过多少遍,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上,他感觉到异样的气息。
出于能力带来的天赋,比平常人更容易察觉到这些粘腻、恶心的氛围。
望着黑的看不到头的小巷,他正想着要不要进去。
“救,救命……”
声音气若游丝,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明显。
里面有人。
这明显是求救的声音,让夏油杰不再犹豫。
他踏进了小巷。刚进去阴冷的气息就攀上了脸颊,凝滞的空气像墨汁一般侵入心肺。
直觉在疯狂报警,皮肤下的血液奔腾。
心跳越来越快。
这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怪物。
即使意识到这一点,迈出的脚步仍旧坚定,因为夏油杰明白如果真是那种怪物,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见并解决——在十二年的安定生活中,他对“是否还存在如他一样的特殊”这一问题不报有过多希望。
明白怪物的可怖,更明白责任的沉重。
以朴素的道德规范要求自己,以“保护他人”为目的,行走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间,这是年仅12岁,在普通人中成长却有属于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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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疯狂的咒灵操使。
黑暗在巷子中延伸,尽头是丑陋的、不可言状的怪物,它匍匐在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身上。
瞬间,夏油杰放出了从前收服的怪物。顿时,各种奇形怪状的咒灵,在其控制下配合着发起攻击。
然而,以量取胜的战略,仅能拖住对方的行动。他穿插腾挪在怪物间,寻找着一击致胜的关键。
收服的咒灵都比不上眼前的这只强大,几息间就能折损一只,而且部分咒灵被调去守护在伤者旁边。
不能长时间的耗下去,怪物的体能显然比人类要强的多,况且他也没有这么多收服的怪物给它耗。
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情况愈加紧急。以往战斗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过分运转的大脑不断寻找着破局的可能。
找到了!
发现怪物弱点的少年跳起,向其头顶冲去。
眼见越来越近,怪物的头部却变化成了另一双利爪迎面攻击而来。
夏油杰瞳孔一缩,拼尽力气的扭转身躯,但在空中缺少助力,这并不能改变太多。
“刷啦”一声衣服撕碎的声音传来,伴随的是剧烈的疼痛。
他被狠狠地甩飞出去,同时一道从右腹部延伸至背部的伤口出现在其身上。
创伤面积非常大,但比起直接被拦腰斩断要幸运的多。
痛……好痛……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句话。
即使对于以前也经常受伤的咒灵操使来说,这次的伤口已经超出他年幼身体的可承受范围。
不断流失的血液,从指尖开始蔓延的冰冷,都促使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
明明是夏天,他却感到呼出的气体凝成了水汽遮盖在他眼前,雾蒙蒙的。
疼痛到近乎麻木的身体,躺在小巷的黑暗中,不听使唤。勉强转过头,依稀还能看到和他同病相怜的另一个人。
怪物挪动着身躯,并没有因人类的惨样而停下,哪怕有同类的阻挠。虽然很慢,可毫无疑问的,它在逐渐靠近。
五米,两米,一米……
它投下的阴影吞没了少年,毫无收敛的恶意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攻击越来越近。
出乎意料的是,当它再次挥下时,却打在了地上。没有灵智的怪物,突然顿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而另一只拳头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紧跟着的是咒灵痛苦的嘶吼响彻了小巷,然后它像被某种力量压扁一般,扭曲皱缩,逐渐变成了一个蓝黑色的球体。
近乎本能地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夏油杰,在危险解除后,放松下来。
他高度集中的精神开始疲惫,活跃的激素也逐渐失去作用,再一次,寒冷覆盖上了身体。
他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中,一个背光的人影朝他走来。
[我应该保护了那个人吧……]
3. 什么叫下套
睁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内,如果不是身上隐隐的疼痛在提醒着,昨晚的一切就像梦一样。
时刻注意着孩子情况的夏油亚子紧张地问道:“杰,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夏油杰轻轻摇了摇头,他很奇怪自己怎么在病房里。
“昨天是橘泉纪先生打了急救电话,把你送到医院的。”
“那……另外一个人怎么样了?”
“啊……他……已经离世了”亚子面带遗憾地说。
“是吗……”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亚子尽量安慰着看起来有点失落的孩子。
“我知道了……很抱歉让你和父亲担心了。”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吧,医生说你伤的很重,如果不是及时送医,可能会……”夏油亚子顿了顿,她难以想象如果这个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死去,她会做出什么。
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转移话题,“出现了这么恶劣的事件,警官已经开始调查了。”
查不出来的……
少年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
“下次回家尽量走大路吧。”
“我知道了。”
“不要冒然的上去救人,妈妈希望你能保护巨。好自己。”
“……我知道了。”
“伤好后,去感谢一下橘泉纪先生吧。”
“我知道了。”
“学校里的……托老师……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
“饭放在……”
“我知道了。”
“……”
“我知道了”
看出了孩子的封闭和拒绝,夏油亚子张了张嘴,又说道:“杰,有什么难过的地方一定要和妈妈说。憋着对身体不好。”
“嗯。是昨天太吓人了,我还没有缓过来。抱歉,妈妈。”
抱歉,妈妈。
他自知有些东西不能对母亲说,于是用一道“墙”自觉的将双方隔开来
“……”
亚子作为母亲当然看出了儿子的口是心非,她非常了解这个孩子心思深重,知道他礼貌表象下的叛逆——他不想说没人能让他开口。
“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爸爸准备饭,他还没下班。”
“嗯。辛苦你们了。”
*
病房里的日子非常平淡,除了夏油夫妇经常会来和偶尔的医护人员进出,其余时间都是安静且无聊的。但这种环境恰好让少年的咒灵操使能够短暂的静下心思考。
[如果我早点过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真的有保护他人的能力吗?]
[如果我不去做,那又有谁呢?]
几乎每天,他都在想。
[我有这份力量,我当然应该去做。]
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力量带来的使命感都促使他做出回答。
一个模糊的信念在少年的心底萌芽。
时间就这么在思考中流去,在出院了几天后,在母亲再三嘱托下,夏油杰拎着水果再次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他看着眼前男人的腿部似乎更加浓厚的咒灵,出于感恩,想要帮忙消除。但守礼的咒灵操使不可能冒然的触碰他人的腿部。
“水果有点重,我帮您拎进去吧。”
橘泉纪一愣,接着说:“可以,你进来吧。”
夏油杰进门放下水果后,顺势被邀请留下来“坐一会”,他趁其不注意去倒茶的时候,偷偷祓除了咒灵。
感觉到腿部舒适不少的橘泉纪知晓了少年的心意。
“喝点水。”
“谢谢。”
夏油杰边喝水边观察着屋内的布置。
可能因为搬来没多久的缘故,房间整体非常干净整洁。
茶几上除了茶具还放着一张纸,夏油杰仔细一看是一张计划详尽的训练表——看来表的主人非常注重身体锻炼。
茶几的正前面几米处放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背后的墙壁上挂了很多的照片,仔细看基本上都是关于山的风景照片,偶尔有一张人像。
奇怪的是,靠近楼梯口的地方有一个书架。书架最顶层摆放了三四个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似乎是泥土样的东西,其余层都是空的。
而此时橘泉纪也在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还稚气的少年。
原来这时候就有怪刘海了。
橘泉纪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是个普通的有点警惕的小孩,除了长得比较帅。
这世界真是没道理,让小孩去背负。
感叹对方年轻的同时,在内心狠狠咒骂咒术界那群烂橘子——管理个咒术界都管理不好,还让未成年参加战斗。
“……”
“…………”
时间在只有喝水声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的夏油杰又胡思乱想起来。
[那天晚上橘泉纪先生会不会看见我在干什么?]
[如果看见了,我怎么解释?]
“说起来,我到得时候…呃…你是在跟空气打架吗?”
没错,橘泉纪到得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少年在空旷的巷子里跑来跑去,“张牙舞爪”,然后突然扑通一声就倒地上了。
他都没敢上去添乱。要不是知道原因,估计就以为夏油杰是个疯子了。
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毕竟夏油杰时不时的看过来的样子挺明显的。因此,橘泉纪率先打破了奇怪的氛围。
“啊哈哈哈…当时被凶手吓到了,可能有点反应过度了。”夏油杰尴尬一笑。
理由也太烂了,橘泉纪在心里默默吐槽。
“以后见义勇为还是三思一下吧。”他假装接受了这个理由。
“对了,那个人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橘泉纪放下茶杯,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不必太自责。至少你没有让他孤独的死在小巷里。”
气氛一凝。
“是吗……”
夏油杰摩挲着杯壁,低头看着水面。
“可以说说吗?面对一个手持凶器的歹徒,你出于什么目的挺身而出?”
橘泉纪强调了“手持凶器”“歹徒”,这是警方调查后得出的结论——一个一时兴起、冲动抢劫的杀人犯。
天晓得他们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们甚至没有来做笔录。
明明受害者身上的伤口就不是人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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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他怀疑咒术界早已介入,这只是对外的说法。
“目的?只是不想看到别人受到伤害就去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但夏油杰还是遵循本心回答了。
“原来如此。”
橘泉纪抬眼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坦然地承受着对方目光。即使有过迷茫,但现在在这一点上他始终问心无愧,“保护他人”的愿望纯粹如一。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橘泉纪收回了目光。
起初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委托指引他来到这个时间段,如今他明白了。
越纯粹的愿望,一旦参入杂质,就越容易破碎。
“这次太危险了。你的体力、能力都无法支持你去阻止一个成年杀人犯。”
“我明白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这小子想得倒挺好的。
但是橘泉纪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他点点头并拿起桌上的那份训练表准备收起来。
“想试试吗?”
他注意到了夏油杰的目光随着纸张移动。
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意有所指,夏油杰一愣随即肯定地说道:“我想试试。”
“当然如果先生介意的话就算了。”
这小子说话也一套一套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得在我的指导下进行。你还年轻,一不小心容易练坏身体。”
“好的先生!麻烦了先生!”
夏油杰像是抓住机会一样马上答应。
他平时也会通过跑步、引体向上之类的运动加强体能,但没有这份计划这么详尽。
如果能有更好的体能,他的格斗技术也能更上一层,可以救下更多的人。
“你的伤已经好了吧?”
“差不多了。”
“行,那这张表你先拿着看一下,下周一我们就开始。”
???
“没,没问题。”
现在已经周三了,夏油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总感觉之后他会很惨的样子,他攥着这张表开始觉得有点烫手了。
他先粗略了扫了几眼,表上原来有点不清晰的数字拿近后显现出来。
第一周:
一周3次:慢跑4000米/骑行12千米,俯卧撑每组6个共5组,引体向上每组5个共4组,平板支撑每组30秒共3组。按摩与拉伸30分钟。
一周2次:爬楼梯20层2次,跳绳一小时。按摩与拉伸40分钟。
一周1次:
周日:海拔600米8-10千米往返徒步,负重3千克。按摩与拉伸40分钟。
第二周:
……
注:具体训练计划视情况而定。
第一周还行,但是最后面几周什么20千米、10千克负重,让夏油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份表将他之后半年安排的满满当当,光想想腿肚子就有点打颤。
“别看这么多,实际上到后面就会发现很简单。”
橘泉纪淡定地喝了口茶,他已经因夏油杰的未成年身份将训练计划减量了,并且都是循序渐进进行的。
“先回去吧。”
“好,好的,橘泉先生。”
4. 白马岳(1)
“背挺直,不要驼!”
一声厉喝让夏油杰因为疲惫逐渐弯下去的脊背“唰”地挺直。
“注意速度!心率控制在180以下!”
夏油杰瞥了一眼臂弯上表带的数据,心率已然达到了184,随即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让你慢跑,不是走!步频加起来!”
他闻言赶紧加快了脚步速度。
“步幅控制一下!”
“注意呼吸!”
夏油杰咬着牙维持着动作,控制着呼吸,同时也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流动。
咒术师的实力天赋占八成,通常只有经过不断的磨练技巧来更进一步。
未来能成为咒灵操使这说明夏油杰本身天赋的强大,如果说原先的他是坐拥金山不会使用,那现在在训练和自身有意识的探索下,他已经能挪动金山中的一角了。
通过观察其身体情况,橘泉纪精准的将每次慢跑距离都设置在他的极限边缘。经历了两周训练,他已经能保持跑姿至最后一米了。
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脑子是放空的,因此这位喜欢胡思乱想的少年难得不需要思考去做一件事。
而橘泉纪自然秉着为其负责的态度训练着夏油杰,毕竟要长期保持这样的运动,正确的动作和良好的运动习惯才不会让人早早负伤——在高专之前他可没有反转术式。
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在最后一千米末了,往返跑算好距离刚好可以回家。
“加油!马上到家了!马上可以休息了!”
转过一个路口,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房前的邮箱了。
“加油!胜利就在眼前!”
“加油啊!油杰!”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称呼冒出来了。
但是他没有仔细思考,因为终点近在眼前。
“呼——”
“哈——”
——
——终于到了
夏油杰停下脚步,双手扶着膝盖喘着气。
“走一走,走一走。”
橘泉纪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今天不错,10千米pb(personal best)了。”
49分钟,跨过了50分钟大坎。
刚完成这个成绩的少年成就感油然而生,瞬间腿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气也不喘了,感觉还能再跑10千米。
这时橘泉纪又叨叨着什么后续训练啊,什么心肺功能啊,夏油杰通通——没听进去。
“橘泉先生,下一步计划干什么?”
橘泉纪看着少年这样子,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子是兴奋地要飞了。
“下周我准备去白马岳徒步,你去吗?”
说是徒步其实约等于是爬山。
少年的进步远超预计,他不得不将下一步计划提前。
“白马岳?”
夏油杰对这个地方有印象,经常能在网上看到旅行安利。
“没错。对你来说难度适宜。”
“好的,下周什么时候?”
“周中吧,具体时间再定。”
没事,可以请假。
他一口答应。
“周日要一起去买点装备吗?”
“一起去吧。”
没说白马岳具体什么情况,但想也不会让他好过——刚刚跑完步产生的多巴胺褪去后,夏油杰恢复了冷静,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买完了装备后,这种预感达到了顶峰——这么多东西,这合理吗?
夏油杰捂着空空的钱包欲哭无泪,他攒了几年的零花钱已经一滴不剩了。
抱着侥幸心理,他又查了查白马岳的情况。
很好彻底死心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得这么早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
反悔是不可能反悔的,装备都买了。
夏油杰将脚踏上土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一次的训练似乎不一样。
硕大的背包压在少年的身上——第一次见到这包还以为是用来砂仁藏.尸的——但现在里面装满了帐篷、睡袋、水壶等用品。
良好的背负系统将压力部分分散到了腿部,因此刚开始背上的时候夏油杰甚至觉得还行。
他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青年,即使背着比他大的背包走在布满石头的路上也步履轻盈——很难想象是如何做到的。
在低矮林地中穿梭,前后都没有人,难得的视野中没有肮脏的怪物。两侧都是普通的灌木,景色也称得上清新怡人,但长时间看起来还是有点乏味。
他埋头苦走,因为无聊,心思又活泛起来。
橘泉先生是干什么的呢?看起来好像很熟悉这项运动。
这是他的爱好还是工作?
他平常就有这么大的运动量吗?好厉害……
…这条路人真少啊
即使不与人交流,身处人群,他有时也会感觉奇怪——这种奇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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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别人的眼光而产生,而是他一举一动都好像与之格格不入。
当然,现在这里只剩夏油杰和橘泉纪。
温热带着草香的空气代替了城市里的混浊,每迈出一步脑子便更清醒一分。
阳光透过树林照下来,影影绰绰,引导着他向更高的地方前行。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步履不停。
——他想丢掉累赘的登山杖和背包。
——他感觉他好像能跑起来。
他盯着自己的脚发现它不受控制。还未思考下一步路怎么走,它就已经做出反应。
“慢点——后面还有很长的路——”
橘泉纪发现了速度过快的少年,于是发出提醒。
眼看着少年快走出了视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徒步训练主要是引起其兴趣,速度倒是其次,没想到他像较上了劲一样越冲越快。
不愧是年轻人。橘泉纪一边感慨着青春啊燃烧啊什么的,也跟着追了上去。
夏油杰不顾四周,只是埋头走着,入魔似的盯着自己越来越快的步伐。
——还能更快、还能更快。
[后面的路还很长。]
夏油杰隐隐约约听到了声音,于是,如梦初醒,似有所觉,他抬起头——眼见一片天光。
没有了树叶的遮挡,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了下来,晃地让来人觉得刺眼。
穿越狭窄的小路没想到前方是一片平地。
这片平地存在于另一座山之前。由于经历过多次火山喷发,形成了层状结构,在长期的侵蚀作用和地壳运动影响下逐渐显现出阶梯状地貌——这是天狗原的形成原因。
夏油杰回忆着在网上看到的信息。
不知多少年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灰已经变成了能孕育生命的土壤,也许他眼前某株植物的根系就已经延伸到了几千年前。
这片湿地如此开阔,能孕育许多高山植物。
但它又那么小——对于整个世界来说
少年又往后看了一眼。
绿色植被从山顶一路延续,就连人类开辟的木栈道都被遮蔽——也许蔓延到了城市吧。
无边无际的草木好像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前方的山比起剑岳、马特洪峰来说很平缓,但也更温柔。
于是,他抬头望着这座山,而山也回望着他。
“呼——哈——呼——哈——”
夏油杰听到了自己迟来的喘气。
5. 白马岳(2)
“都说了让你慢点了。”
“橘泉先生,我觉得可以继续。”
温和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这个时常压抑自己的少年此时好像打破了礼貌的外壳,露出锋芒,依旧执拗的想要前进。
没有控制好行进速度导致的过度喘气反而让他更为亢奋,体内中流动的“力量”给予他继续迈步的能力。
喉咙隐隐能尝到血腥味,鼻腔泛酸,疼痛一直延伸到胸口。
他拼命地呼吸,就好像第一次接触空气。
“什么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必须给我休息!”
眼看着对方仍想要迈步前进,橘泉纪不由分说拽下夏油杰的背包,几下就把他按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咒力的帮忙反而会助长身体的崩溃。
怪不得说咒术师都是疯子,这种情况下还能不顾一切的继续,正常人估计已经躺了。
“你就乖乖坐一会行吗?”
别给他刚开始就累“死”了(虽然已经快了)。
橘泉纪有点嫌弃的给他拍背顺气——背后的衣服都渗湿了,然后若无其事的把沾了汗液的手往对方干净的袖子上擦擦。
夏油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人有点发毛。
被迫歇息了一会后,终于如梦初醒,然后发现一件有点难以启齿的事——
他一坐下就有点腿软了。
其实目前来说以他的能力是完全可以轻松地完成前半段路程的,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进行较长路线的徒步,且对后面路线不甚了解的情况下,需要时刻留存一部分体能。
大失误啊。
杰有点懊恼地猛灌了几口水。
吨吨吨。
“喝慢点!小心呛到!”
橘泉纪感觉自己像带娃一样,时刻要操心熊孩子并偶尔发出尖锐爆鸣。
他趁机狠狠的敲了一下夏油杰的头,“要想走的更远,更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看着对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橘泉纪不由得扶额——这孩子原来从小就这么倔。
“先休息两小时。”
“别担心,你前面速度很快,时间比较充足。”
听着耳畔男人的声音,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可不想因得罪教练而训练翻倍。
*
休息完毕后,两人继续前进,这次夏油杰放缓速度,得以欣赏路上的风景。
此时正是初夏,一路上绿色遍野,偶尔夹杂这黄色和还未融化的雪块。
“到大岩场了,注意安全。”
夏油杰扭过头,注视着眼前一片由岩石组成的岩场——石头大小不一,相互倚靠、堆叠,取代了原来的土路,遍布这一片区域。
这可真是糟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完了”两个大字。
这个坡倒是不陡,若是平常,正常成年人只需费点力气就能翻过去。
但现在不是平常,而且夏油杰还是12岁的未成年人,除了两腿没有力气以外,部分岩石的高度对于他来说略有困难——有的地方甚至得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橘泉纪跟在他后面,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咕噜咕噜滚下山。
艰难地略显狼狈地翻过大岩场后,又走过了一个小山坡,终于到达了目前这座山的最高处。
——此处标高2469m,名为白马乘鞍岳。
与天狗原不同的是,这片位于高山顶上的平原不被任何一座山怀抱,一眼就可以看见远处几座连绵的山峰。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白马岳。”
橘泉纪手指着相连的第二座山峰——没错,在此之前还有一座。
它被云雾包围着,阳光也穿不透它的面纱,或许走近后才能一睹它的真实容貌。
“看到了——”
夏油杰回应着。
固然很想现在就去,但他也很清楚他的身体情况。
距离那座目标山峰还很远,而今天他们的目标是白马大池。
当然,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一段下坡路。
对于现在腿软脚软的夏油杰来说不好走,他几乎是靠毅力不放任身体向下冲去。
等到了大池边的露营地,又凭毅力搭好帐篷,他甚至感觉自己往里面一躺,就能与世长辞。
但有人显然不想让他就这么升天,一颗头探了进来,“吃泡面不?”
“?”
哪来的泡面???
“我自带的啊。”
橘泉纪似乎看穿了夏油杰的惊讶。
???
你都带了些什么?
背包里能装得下锅和电磁炉吗?
带着疑惑他钻出帐篷,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火炉和锅子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不对,感情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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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包里面放了这些??
还未掌握徒步“精髓”的夏油杰像知道了什么奥秘一样一脸的大彻大悟(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接过递来盛着加蛋加肠的泡面和筷子,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好吃吧?我的手艺不错吧?”
橘泉纪则细细地品味着劳动成果,并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嗯唔唔……”
平时注重礼节的少年此刻便吃便应和着。
普通的泡面竟如此美味,以至于让干涩的嘴巴分泌出唾液,蘸着汤汁的面随着咀嚼通过咽喉和食道,落入胃袋中,填充了他因运动而饥肠辘辘的身体。
夏油杰愿将其奉为世界级的料理。
现在,没有人说话,仅剩食物吞咽的声音——无端的默契,两人都在沉默中进行着生命里最重要的大事之一。
突然,一阵风拂过湖面,触碰到人类被汗浸透的皮肤后像是产生了一股电流,从毛发开始直达体内。
夏油杰享受着微风拂面,伴着汤咽下了最后一口泡面。
趁橘泉纪还没吃完,他将手撑在后方,双腿伸展,眯起眼睛欣赏着难得不见污秽的景色——因积雪融化和降雨形成的湖泊镶嵌在高山平原上——像是这座山的眼睛。
晚霞和云海交织在一起,霞光轻飘的随着云,一切都是如此的轻盈,连下午如此刺眼的阳光都变得柔和。
——他感觉自己好像也随云飘走了。
两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叉垫在脑后。
日落的余晖照着他,刚吃完面的胃像是受到太阳的感召——暖烘烘的。
全身都暖烘烘的……
他闭上双眼,景色好像还在眼前。
真想…一直…呆在这里……
……
…………
“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迷糊间好像听见有人拍了拍他,在说话。
勉强睁开眼睛,夏油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人影头上有个口子开开合合的。
思考了一下。
……夏油杰放弃了思考,又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你再……就……加练……”
加练就加练……
加练!!!
他惊醒了。
最后夏油杰还是在“加练”的威胁下回到了帐篷里。
被睡袋包裹着。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6. 白马岳(完)
夜色已深,没有霓虹灯映照的天空恢复其原始模样。
耳畔仅有风声和草木攒动的声音——没有人类的喧嚣,世界依旧热闹。
四顾皆是夜幕笼罩的黑色大地,唯有两个白色的亮点在其脊背上移动。
在2700米海拔的高山上,昼夜温差在10℃到20℃之间,冷气扑面而来,夏油杰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他们在凌晨两点起床、洗漱完毕,整理好行囊,于两点半出发,开启新一天的路程。
夜晚山上没有大片的灯光,若不是地上有人工的土路和碎石路,夏油杰根本分不清此时位于何处,他只能看着背后白马大池边的露营灯光逐渐远去。
即使带着头灯,能见度也较低。
没有这些路和设施,晚上很容易迷路吧,他想着。
昨天还是腿软,今天就变成了酸胀。
身体上的疼痛和簌簌的冷风让他更真实地感受到了自身地存在,也让他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保持清醒。
“杰,快看你身后。”
橘泉纪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的内容回头——许多亮光倒映在眼中。
站在足够高的地方,远处的白马市变成了扁平的一片,不见楼房,仅能看见多彩的闪光。
每点光中都会有一个人吧。
白马市看起来好小。
夏油杰在心中感慨。
回过头,他们继续前进。
……
越过“船越之头”,抵达了小莲华山。
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东方天空已经微微亮起。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两人占据了个最佳观景地点——一块突出去的石头。
宁静的氛围带来内心的平静,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觉得再过多少分钟,太阳会出来?”
“30分钟?”
“我猜25分钟。”
……
“橘泉先生在做什么工作呢?你的体力好像很充沛。”
“职业登山家。经常训练而已”
“登山家啊……”
“杰以后想从事什么职业?”
“律师或者警察吧。”
他的父母如此期望着他走上“正道”。
……
“我去拿点东西。”
橘泉纪说道,他站了起来,走到一边。
此时,太阳完全露出,时间超过了25分钟。
薄雾弥漫在林间,金色太阳的光芒将天地分割,除了脚下这块山顶,四周都如此朦胧。
——像站在一个小岛上。
少年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从黑夜中走来,在山顶上迎来了从未见过的日出。
他伸出手——
想要抓住——
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塞进了他手中。
?
“喝点?”橘泉纪问道。
夏油杰看了下,发现是一杯咖啡。他又瞥了一眼刚刚青年的位置,果然那边有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还煮着另一杯咖啡。
“让你感受一下徒步的浪漫。”橘泉纪面容严肃。
徒步的浪漫就是在山顶喝咖啡?
夏油杰抽了抽嘴角,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杯子。
闻着温热的香甜的气味,来自晨露的湿冷气息终于褪去。
小抿一口,唔……居然还是手磨咖啡。
还算是有点浪漫。
边喝咖啡边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景色——随着太阳的照射,雾气渐渐散去,世界变得清明了许多。
两人站在悬崖边有多看了一会才离开,而这次他们将前往此次徒步的目的地。
接下来的路程或许是这段旅行当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他们漫步在山脊上,左右皆是一坠即亡的悬崖和斜坡。
此处为“三国境”,即三个县的边境交汇点。
两边不见遮挡,万山因此显现。
夏油杰感觉山忽然好像有了意识——它们围绕着他,既近既远。
山脊的风格外的大,像是变做了山的语言,在呼号咆哮,它们灌进肺部与人类完成了一次交流。
开阔的视野,第一次让夏油杰明确的感受到一件事——他的的确确的在这个星球上行走。
*
好在这一段路并不艰难,不知不觉就已经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标——
白马岳。
这座2932米的山峰因其雄伟的山形位列“百名山”——其山顶正面为近乎垂直的悬崖,背面为一路而下的大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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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呈锐角形状向天空凸起——大自然的伟力尽显无遗。
悬崖前方云海翻腾,就连山也被覆盖——只有最高的几座山峰得以留下山头,成为“岛礁”。
凝望着这一幕,似乎要将其牢牢记在心中——甚至升起想与之融为一体的念头。
夏油杰努力克服着跃下悬崖的冲动,抑制着疯狂的念头。
直视着眼前的太阳,即使被刺激的流下眼泪。
如果站得更高?
如果站得更高——
不得不承认
——他似乎已经迷上了这种感觉。
*
此地是无法长久停留的,因为到了该下撤的时候了。
橘泉纪选定的下撤路线是走大雪溪那条路,经过猿仓小屋,从猿仓登山口下山。
大雪溪——一条位于山谷,常年被冰雪覆盖、经年不动的特殊“河流”。
时值七月,两侧的山峰遮蔽了太阳,加上冰雪,因此这块区域格外的凉爽。
周围寒气弥漫,一眼看不到雪溪的尽头。
因为此地的情况特殊,需要穿上冰爪来防止滑倒。
踏上这条特殊的溪流,冰爪扎入了雪中,沙沙作响——不同于山顶的风声,这里是冰雪在发声。
有了冰爪的帮助,即使偏陡的地方也能稳稳的立牢,这让夏油杰松了口气。
这条大雪溪的深度在严冬可能超过二十米,而现在是初夏,有些已经消融,但留存下来的部分仍有惊人的深度。
缓步行进着,他好像能听到几米下冰雪挤压的声音,从中冒出的白气缭绕在他身边。
夏油杰不知道的是,走在前面的橘泉纪回头看他是整个人都被白雾吞没,仅能看见人形。
一路上走得可谓是小心翼翼、专心致志。等他看到“欢迎来到大雪溪”几个写在石头上的可爱的字,才发现,他们的大雪溪终点实际上是起点。
不过这倒也没关系,无论倒着走还是正着走,都有一条不变的真理——量力而行,徒步的路线往往由徒步者的能力所决定。
从另一个登山口下山,他们又回到了城市。
仰头喝着从贩卖机里刚买的雪碧,气泡在嘴中炸开,直冲鼻腔,一下子整个人都通透了。
夏油杰感觉又活了过来。
7. 什么叫痛苦
幸运地是,橘泉纪还有点良心,他大方地给夏油杰放了三天假,优先让他恢复好透支的身体。
在这难得的三天,夏油杰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白天上课,晚上偶尔去巡视一下,看看是否有普通人正在受咒灵的侵害。
平凡的生活让前几天的经历就好像梦一样——他从一次次的训练开始,到一步步的走上山巅,然后再次回归人世间。
似乎已经超过了一开始训练的初心,但他却丝毫不后悔。
人群如潮水般来来去去,感受过寂静广阔的世界后,他再难适应如今的生活——适应这如泥潭一般的生活。
在这个斑驳怪诞的世界,他本应平静地接受“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中度过一生”的注定命运,但他偏偏看到了光亮。
两者落差之大,撕裂着他的灵魂,恍惚间以为落入了什么梦境——大概只有梦境才如此荒诞。
如果世界如此美丽,那么为什么偏偏是他看得见污秽?
如果他的“阴影”不可能被知晓,那么他应以何种面貌生存?
如果世界上获得力量的终是少数,那么这份力量将为什么而战?
夏油杰已经很久没这样问过自己,而这一次,再次被痛苦掘出的疑问席卷了他的内心。
这次的刨根问底来得更为的激烈。
他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发出诘问。
答案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能无知无觉的度过一生,有些人能在简单的生活中寻找到朴素的快乐,而有一些人会注定痛苦——他们将用一辈子去寻找“意义”。
夏油杰显然是最后一种人。
再一次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凝视着房间内的黑暗。
朦胧间,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又看到了那片光亮。
——属于白马县的光亮,离得如此遥远,遥远的不像是真实的存在。
那里既看不见城市里生活的人类,也看不见令人作呕的怪物。
唯有万家灯火。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现:
天狗原的植物、白马大池的风、小莲华山的咖啡、白马岳的日出……
无论如何,他也升不起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既然想不通,那就先去做吧。
先去守护能守护住的。
毕竟,如果那种丑八怪统治了世界的话,就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吧。
他这么想着。
于是,未来的咒灵操使心中早已萌芽信念终于在此刻开始长大。
先前他模糊“保护他人”的想法来源于自小的教养和朴素的道德观念,但现在这份想要“守护”的信念愈加坚韧——来自于山的启示。
——可以这么说,他将一半的灵魂留在了山上。
*
而当夏油杰重新开始训练后,即使一切都稳步按计划进行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健,不停地吸收着训练和“力量”带来的能量。
但依旧不知足,像缺失了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骚动,叫嚣着想要更进一步。
因此,在某天,被剩下的另一半灵魂驱使着的他,在训练结束后又返回,再次摁响了邻居先生家的门铃。
“叮咚——”
橘泉纪打开了门,脸上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
此前非人类的系统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他每天累死累活的,怎么可能再跟着你去登山?]
系统读不懂人类的情绪,在他的视角看来,就是两人废了两天力爬上了一座山,看了看风景,然后又爬了下来。
而且最近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再没有说过类似的话题。
系统对此表现出了无比的担忧。
[他一定会去的。]
橘泉纪是这么回答的。
他将这一切摊开在他面前,而体验过这些的人怎会不去追求?
现在,让他能笃定地回答的“依据”就站在他眼前。
他能看懂少年眼中的火焰——这是已经找到可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的火焰。
无言地将夏油杰引入客厅,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橘泉先生,我想训练可以更进一步”,夏油杰郑重地说道。
不仅是为了能更好的“守护”,更是为了能再一次看到山顶的风景。
“你的身体跟得上就可以。”
虽然已经知晓少年的决意,但橘泉纪不能置其身体于不顾。
长时间、高强度训练可能有肌肉溶解的风险,前期的训练是在为往后的目标做铺垫。
况且,橘泉纪维持着原先训练的强度,不全是为了其身体,更是为了让他有时间思考。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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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的心已经整装待发,就得问问他的身体是否也已准备完全。
“我准备好了。”
夏油杰说出了橘泉纪想要的答案。
他自身也清楚的了解近来身体的变化,正处于成长期的少年身体新陈代谢速度非常快,肌肉适应速度也是如此。
橘泉纪沉吟一声,说道:
“行,下周开始。这周日有空吗?”
“这里有一张票,有场比赛你可以去看看,跟下一阶段的训练有关。”
夏油杰带着疑惑接过了这张票——票上的小人正在攀爬一块岩石,最上方写着几个英文单词。
Seaside Cup
“第十三届关东室内攀爬大赛的地区预选赛”,橘泉纪解答了夏油杰的疑惑。
“室内攀爬大赛……”少年轻声念道。
“在室内进行攀岩,虽然跟真实的高山环境有所区别,但为了更高的目标,这是必须经历的环节。”
“这也许能对你有所启发。”
——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这是找到命运的声音。
*
跟随着橘泉纪,在周日,夏油杰来到横滨港体育馆。
进入场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墙壁。
墙壁下半部分按格子分割,每个格子上凹凸不平,有许多用于模拟自然岩石形状的“岩点”,墙壁上半部分向外突出,上下相差巨大。
如果肢体力量不足的人进行攀爬,大概就只能像死鱼一样挂着了。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使被沙丁鱼一样的人群包围,夏油杰的心中却升腾起莫名的情绪——他开始模拟自己在上面的模样。
应该先踩这里?
不,两边跨度太大了,另一只脚不好发力。
那这里?
可以。
他一脚蹬上去给自己一个向上的助力。
现在呢?距离下一个岩点有点远。
可以荡过去。
不,不行。
他摔了下来。
如果换成另一个角度呢?
可以一试。
……
他好像触摸到了真实的岩壁。
身为未来的咒灵操使,他在对身体和对环境的把控能力上有着异常的天赋。
8. 什么叫攀岩
【“第十三届室内攀爬大赛关东预选赛即将开始,请选手们做好准备!”】
夏油杰从攀登的想象中脱离出来,环视一周发现选手并不在场。
“在比赛正式开始前,攀岩墙上的岩点和路线对选手是保密的。” 橘泉纪看出了他的疑惑,并回答道。
“这只是一个热场的流程,在休息室的选手也能听到。”
夏油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接着他环顾四周,发现人比刚来时变得更多了。
这场比赛虽然不是决赛,仅仅是地区预选赛,但现场仍有不少攀岩爱好者趁着休息日前来观摩,他们彼此交流着攀岩技术和经验,讨论着此次比赛。
“预选赛这个难度会不会太大了?看到上面那段了吗?这有5.13了吧。”[1]
“这个难度你行吗?”
“怎么可能,这得世界级运动员了吧。”
人群嘈杂,裁判员开始宣读比赛注意事项和规则。
夏油杰侧耳仔细听着,橘泉纪在一旁作出解释,以便理解。
室内攀岩大致分为三个项目:难度赛、抱石、速度赛。
而本次比赛进行的是难度赛。
难度赛指选手在规定时间内,按照定线员预设的路线,在攀岩墙上进行攀爬,并将身上的攀山绳扣入岩壁上的“快挂”形成保护点。
过程中只能使用岩点和岩壁,禁止依靠绳子和“快挂”。选手的得分由攀爬高度和速度、“手点”控制、动作表现等综合因素决定。[2]
攀爬时,选手需拆解各个岩点,使自身能在岩壁上稳定住并继续向上攀登,同时需自行管理攀山绳和保护点。
在这过程中,有时候不仅需要精益求精的技术,也需要放手一搏的勇气。
“难度赛是技术、体力、耐力的多方面考验,要么掉落‘悬崖’,要么抵达终点,因此难度赛也被称为‘先锋’。”橘泉纪用这么一句话收尾。
而在真实攀岩环境下也是如此,如果攀登的执念太深,结局要么死亡,要么登顶。
挑战自我,永不停息,直至登顶——这大概就是这项运动的魅力所在。
【“第十三届室内攀爬大赛关东预选赛正式开始!”】*
【“现在进行男子预选赛的观察时间,请各位选手做好入场准备——”】
难度赛的路线是赛前保密的,所以在正式攀登之前,有一段时间供选手观察路线。
【“限时六分钟,现在开始!”】
选手们从门外一拥而入,快速地跑到岩壁前,生怕耽误一秒钟。
夏油杰趁选手们入场的时间,也在细细地观察每个人。
攀岩选手的体态与拳击选手完全不同,大多都身材细长,肌肉薄而紧实,静止情况下不如拳击手那般虬结,但当运动起来,就能看见其中潜藏的力量。
所有人都抓紧时间观察,唯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唯一格格不入的人,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柔顺的头发快要遮盖住眼睛,看起来阴郁又沉闷,站在一堆选手中显得有点瘦弱。
那个人……
夏油杰瞳孔一缩,他发现这个人身上攀附着巨大的污秽,几乎将其包围,与周围人隔绝。
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攻击性。
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已经快成“熟练工”的咒灵操使暂时下了个结论。
【“六分钟时间到,请选手们回到休息室。”】
接下来,为了确保公平,选手们会按号码顺序登场,后面的选手不会看到前面选手的攀登方式。
【“请一号选手矢野佑纪入场。”】
……
【“请二号选手井上贵志入场。”】
……
前两位选手都没有爬多高就掉落了下来,且他们尝试了多次,直至时间耗尽,从他们的表现不难推测出此次比赛的难度。
“矢野都没成功啊,定线员真是丧心病狂。”
“这次的定线员也太奸诈了。”
攀岩爱好者们又开始了新一轮讨论。
“通常难度赛中岩点难度呈梯度上升,这次定线员把难度打乱了,攀爬者需要更加注意攀爬次序。”橘泉纪对夏油杰作出解释。
但就连橘泉纪都不知道,这面人工攀岩壁并不是普通的攀岩壁,它是一位登山老者的毕生心血,也是霓虹攀岩的发源地之一——高鸟山。
现场的气氛因两位选手的连续失败有点沉重,但他们仍对这两位选手的不懈努力报以欢呼声。
【“请三号选手森文太郎选手入场。”】
夏油杰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过去,登场的正是那个被咒灵缠身的人。
森文太郎沉默的注视着眼前这面“怪物”,他早已看穿它的真实样貌——一面高耸、沉默、永远低头看着挑战者的巨石。
他毅然迈步,脚踩上了第一个脚点,紧接着抓、握、抠、搂,交叉手、交叉脚,这些人类天生会用的技巧被他用在了这面岩壁上。
他将困难的手点以意想不到的简单方式分解,凭借着对高鸟山的熟悉和与生俱来的攀岩直觉,轻而易举地向上攀爬。
原来如此,用简单的方法分解了困难的问题吗……夏油杰似有所感。
现场观众的声音都小了不少,生怕打扰眼前的人,他们都在期待着一个“奇迹”的诞生。
但要知道森文太郎在此之前并未做过专业训练,他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全程,因此在岩壁过半时他停了下来。
夏油杰凭借良好的视力能看到对方已经胀得红紫的手臂——因长时间用力而导致血液流通不畅,使之处于缺氧的状态。
就这么到此为止了吗?
他在心中问道。
可能是与这个三号选手有着相似的境遇——他们似乎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因此年轻的咒灵操使在这种情况下与之感同身受。
这样的情况,森文太郎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能坚持多久呢?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突然,这位非常年轻的攀登者动了——他松开了双手,放任身体向后倒去。
这是放弃了吧。
众人都这么肯定着,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放弃也是理所当然,时间还来得及,还可以再来一次。
但是,他真的放弃了吗?
不!
——下一刻,在那个即将坠落的瞬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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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不甘的手再次抓紧了岩点。
“……”
“哦哦哦哦!!!”
现场沉默了一瞬,接着立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森文太郎趁着松手的时机,短暂的恢复了手臂的血液流通。这是种非常冒险的做法,假如他没有及时抓回去,且双脚离开脚点,那么一切就完了。
“太牛x了!!!”
某个粗俗的攀登爱好者发出惊叹。
夏油杰却并没有感到意外,可能也是种直觉,他感受到眼前的人有着超越常人理解的执着和毅力。
但接下来,森文太郎做出了一个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下一步并没有将攀山绳卡入“快挂”,而是继续向上攀登——这意味着他违反了比赛规则。
“他想干什么?”
“忘记扣了?”
“不可能吧,前面都没忘记。”
观众群中再次响起了“嗡嗡”地议论声。
现在,就连夏油杰也不理解这位三号选手在干什么了。
[徒手独攀]。
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进行攀登,这在攀岩和登山中都是一项极为危险的运动。
旁边的橘泉纪皱起了眉头,他理解森文太郎的心中所想,但不代表他赞同。
如果对方训练有素,那他不会说什么,但这个三号选手显然没经过任何训练就敢这么做,是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假使在真实场景中,不出几米,他就会葬身悬崖。
拥有丰富攀登经验的登山家看出了年轻攀登者的所思所想——不顾一切的向上,哪怕付出生命。
眼前正在攀登的人,他体现出了一种可怕的、可把人拖入地狱或能将其送上天堂的“力量”。
“三号选手停下!资格取消!”
在下方肩负起选手安全的保护裁判冲岩壁上的人喊道。
然而,森文太郎并不听劝,他一意孤行,继续向上攀爬。
始终盯着森文太郎的夏油杰发现,其身上趴着的,看似没有攻击倾向的咒灵动了。
咒灵张开了他黑洞洞的嘴,好像说了什么,无声地发出了一声尖啸。
——不知道森文太郎看到了什么,他又停下了。
夏油杰发现他的手渐渐松开了。
因其之前有几个“快挂”没有卡,最近的保护点距离森文太郎有四五米,如果坠落的话他可能面临受伤的风险。
但现在众目睽睽,夏油杰不可能贸然的跑上去。
“三号选手取消资格!请尽快下来!”
保护裁判这次拿了个大喇叭喊。
幸运的是,这声“取消资格”唤醒了森文太郎的神志,最终他在众人的帮助下安全的降下。
围在森文太郎身边的保护裁判和助手随其退场而散去。
猝不及防,夏油杰与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那双孤高、执着的眼睛。
仅仅只是看着,他就能感受到那双眼睛中燃烧的火焰。
——
同时,也非常倒霉,在眼睛主人身上的那只怪物也和他对上了视线。
[嘻嘻……]
夏油杰好像听到了怪物的笑声,他看着它张开了那张空洞洞的嘴巴。
9. 什么叫劝说
“没想到预选赛居然被一个高中生赢了。”
“叫宫本一是吧?后生可畏啊。”
“得了,才高中而已,明星陨落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从场馆中涌出的人群聊着刚刚结束的比赛,响声惊动了停在路灯上的乌鸦。
它歪着头似是在侧耳倾听,但显然物种之间的语言代沟还是比较大的。这只通体漆黑的“偷听者”最终无聊的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决定去找找乐子。
恶作剧般的故意从人群中飞过,引起阵阵惊呼,它回头还“嘎嘎”叫了几声——这下即使语言不通,也知道它不怀好意了。
它得意地掠过天空,停在了一个窗台上,绿豆大的黑色小眼探头探脑,望着房内的人。
“嘬嘬嘬……”
橘泉纪妄图吸引这只大乌鸦的注意,拿出口袋里的饼干逗弄着这只好奇的小动物。但这只高贵的乌鸦却只是瞥了一眼,随即就飞走了。
看着臭屁的背影逐渐远去,橘泉纪只好将目光收回,投向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
让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前。
森文太郎因犯规而提前离场,橘泉纪发现身旁的少年怔愣在原地。
只是因为犯规才下场,冲击力有那么大吗?
他正感觉奇怪,想要开口询问,却见夏油杰将目光聚焦到了无人处,刚张开的嘴立刻又闭上,他转而询问系统:
[附近有咒灵吗?]
[有,是只准二级咒灵,攻击力不强,但能力很特殊,可以制造幻觉。]系统扫描了一遍周围回道。
怪不得。
[是夏油杰看得地方吗?]
[不。]系统顿了顿,随即说道:[……在森文太郎身上。]
橘泉纪了然,除了向更高处攀登的执念外,这孩子好像兀自背负着什么,能让他拒绝和周围一切人和事物的交流,被迫或主动独自一人的生活。
橘泉纪相信看其比赛不仅能看到一个人的技术和能力,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偏向——森文太郎孤僻阴郁的表象下,是异常的激进和自我封闭。
这样的他,如果能诞生出咒灵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有什么办法能唤醒夏油杰吗?]
[……很遗憾,宿主。夏油杰陷入太深了,只有咒灵死亡才能脱离,不然会一直处在幻觉中。]
或许那只“恶趣味”的咒灵对于能看见它的夏油杰释以了更大的恶意,又或许它给予的幻觉刚好是夏油杰最难挣脱的类型,因此年轻的咒灵操使反而更难从中脱离。
橘泉纪一愣,这可就有点难办了……众所周不知,他不仅是个“普通人”,更是“普通人”中的战五渣——那是一点体术、战斗技能都不会。
[系统,你看……]
[宿主,这不符合雇佣合同。]
[雇佣合同上不是写了……不要这么死板嘛。]
[……]
房间内由于长时间的脑内对话而保持着沉默,窗外去而复返的乌鸦疑惑地探着脑袋。
……
“喂?哪位?”
“橘泉纪。”
“是你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当然是为了你的那个学生,森文太郎。”
“你也看中他了?”
“什么叫也?”
“那面‘怪物岩壁’的设计者也看中他了。你就别想了,他是我的学生。”
“梦想还是要有的。方便安排我和他见一面吗?就一面,绝对不会抢你的学生。”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不过你也问错人了,这小子主意可大着,谁都不听的。这样吧,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你自己跟他说。”
橘泉纪查阅了参赛资料,发现森文太郎的参赛教练刚好是他的老熟人,大西政雄——一位登顶过船长峰、无名峰等诸多山峰,创下首攀费兹洛伊山冬季新路线等辉煌成就的“老”登山家。因此,他将夏油杰安置后,就给老朋友打去了电话。
“嘟——嘟——”
橘泉纪根据大西政雄给的联系方式,再次打响了电话。
“喂?”
对面传来的声音因其年龄而略显青涩,却带着长时间不说话的沙哑。
“我是橘泉纪,大西老……。”
“咔哒。”
“嘟——嘟——”
好家伙,一点礼貌都不讲。
橘泉纪略带无语地看向手中的电话。
“哒哒哒哒……”再次摁响这串数字。
“嘟——嘟——”
无人接听。
“哒哒哒……”
“嘟——嘟——”
依旧无人接听。
……
不知道摁了几遍这串电话号码,橘泉纪简直可以背下来了。
“喂?”
这次,终于接听了。
“乔戈里峰。”
这次赶在挂断之前,橘泉纪就说出了关键词。
森文太郎不会为了废话停留,但他绝对会为山峰的名字而听听橘泉纪想要说什么。
乔戈里峰——k2,是世界上高度仅次于珠峰的山峰,也是一座死亡率远超珠峰的“致命山峰”。
自1856年被测绘以来,无数登山者前赴后继,妄图在这座“山中之王”身上留下自己的影子。经过100多年的追寻,直至1954年才在这座“自然的桂冠”上留下人类的脚印。
自此,人类打开了前往k2之顶的大门,但仍有人在挑战着极限。
冬攀——在严冬季节攀山,在8000米以上感受暴风雪等未知自然灾害的洗礼。*
无氧冬攀——在冬攀的前提上,不携带任何供氧装备。
阿式冬攀——三人以内携带极少、必要的装备,无向导,无支援,无氧气瓶,急上急下,冬季轻量登顶。
以及那至今无人到达的禁区——k2东壁。
“在海拔8611米的地方,你会站得比以往更高。”
橘泉纪在对面的沉默中说道。
“不管是独攀还是k2,只有我才能帮你。”
对于刚刚接触攀岩,甚至不了解登山和攀岩的区别的森文太郎被这个数字打动了。
[如果可以站得更高,就看不到那些污秽,那些讨厌的事了吧。]
“高鸟山,晚上五点。”
“嘟——嘟——”
他缓缓地说完地点和时间,又挂断了电话。
橘泉纪松了口气——确实如大西政雄所说,对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半小时就到约定时间,于是替夏油杰掖好被角就出门了。
——
站在高鸟山脚下,望着这块裸露的巨石上的沟壑,橘泉纪仿佛能看到历来挑战者的影子。
不出所料的,他也在上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正在攀爬中的背影。
——没做任何保护。
他没有出声指点——如果森文太郎因为他的话能爬的更高,那么以他的身体还没到顶就会摔下来,且摔得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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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默默地看着森文太郎摸索着石壁——现在他知道大西政雄为什么这么头疼了,不单单只是因为森文太郎不听话。
思索片刻后,果断掏出手机。
“森文太郎!如果你现在不下来,我就打电话告诉大西老师!!让他永远都不教你攀岩!!!”
显然这孩子是背着老师偷偷出来爬的,而作为一个成年人当然是拨打“家长”的电话了。
攀着岩壁的森文太郎听闻,果然动作一顿。
卑鄙的成年人。
对外界很久没有剧烈反应的他再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系统,做好准备。]
橘泉纪看着落地的森文太郎,在心里提前呼唤搭档。
“你为什么想要独攀?只有告诉我你的目的,我才能更好的帮助你。”
他迎上去问道。
“……我想要这么做”
森文太郎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独攀”,他只是想要独自一个人。
这并不是橘泉纪想要的答案,年轻的攀登者固然充满一股脑往前冲的想法,但也意味着他们并不理解“攀登”真正意味着什么。
“想要?想要什么?仅仅想要是不够的。”
“想要钱?那你应该多参加商业攀登比赛,获得更多赞助商的支持。”
“想要名誉,获得更多的嘉奖?那你应该攀登后邀请相关记者,参与更多的访谈。”
“想要……”
“够了!不用你们管我。”
森文太郎抿着嘴,脸色难看。
“不要逼我。”
橘泉纪却不依不挠。
“如果你要独攀,那你就要舍弃你的全部,你的朋友、你的家人,甚至是你未来的爱人、你的孩子。”
“舍弃一切你能舍弃的,包括你的生命。”
“不要等临死的时候才后悔,在此之前希望你能问问你自己——你可以吗?”
极限运动从来不只是挑战和激素带来的超越极限的快乐,同时也伴随着死亡和阴影——很多极限运动者直至死亡才想到这件被荣誉和辉煌所隐匿起来的真相。
橘泉纪比年轻的攀登者更知道这一点。
森文太郎当然不在意什么名誉和权利,也不在意什么朋友家人,他想立刻说出“我可以,我当然可以,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他的嘴却不听使唤,迟迟开不了口。
嗫嚅着,不敢直视对面抛出这一连串问题的橘泉纪。
于是,他只能用行动来逃避,他撞开了橘泉纪向着高鸟山的另一边跑走了。
橘泉纪看着森文太郎消失的背影没有去阻止。
是他言过其实了。
但对于森文太郎来说,或许是一次很好的思考机会。也许现在还年轻的他,即使没有这么番话,也会在以后经历过更多的事,逐渐成长为“既能出世,也能入世”的更加成熟的攀登者,从而能更坦然的面对“攀登的命运”。
橘泉纪从其身上看到了未知的“力量”,并期望着——期望着一个“攀登者”的诞生。
除了因惜才之心才说了这么一番话,橘泉纪当然还抱有另一个目的。
森文太郎攀爬大赛时的异常,因犯规后的离场——都说明了一件事。
这只咒灵的状态与森文太郎的情绪息息相关。
橘泉纪伸出双手摸索着找到一颗树坐下。
[系统,我准备好了。]
他回忆起雇佣合同的内容。
【系统应以保护宿主为第一要务。】
10.什么叫寒冷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寒风呼啸,寂静无一人。
即使提前知道是幻觉的作用,这过于真实的场景和体感也让橘泉纪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也许今天本来就会下雪。
其实在与森文太郎对话中,他就发现了周围的环境逐渐在变化——明明是夏天却飘起了雪花,甚至刮起了冰冷刺骨的大风。
还好对方沉溺于情绪中,不敢直视橘泉纪的眼睛,不然就会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咒灵寄生在森文太郎身上,反应了宿主的状态——这说明刚刚“话疗”的刺激效果不错。
但效果也太好了。
橘泉纪苦笑着坐在雪地里,抬头看着暗沉的天空。
雪落在身上就像接触到了一片空气——没有其应有的冰凉湿润的触感。
然而,他确实感到了寒冷。
通常情况下,人类的体温低于28℃就会因器官衰竭而死亡,低于24℃几乎无法存活。
橘泉纪作为一个登山家清楚的知道人体体温所能降到的极限温度——真是碰巧了,咒灵为他选择的幻觉竟是他最熟悉的几种之一。
这个季节,现实中的温度不可能让人失温而死,但现在是在幻觉之中——咒灵修改了他的认知,错觉的让他“感受”到寒冷。
即使他的理性明白这一点,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这是骨骼肌为了更多的产热而进行的非条件反射——此时“外界”温度变化还在人体可保持的动态平衡之内。
随着时间流逝,处于神经末端的手脚因血流量减少而产生麻木刺痛,反应变得迟缓,肌肉和关节僵硬——体温降到了32℃。
系统观察着屏幕上橘泉纪的身体数据。
现在,寒战停止,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温热从身体中扩散开,并且逐渐变得燥热——28℃,下丘脑紊乱,出现“假性温暖”。
体温继续在降低,拜这副体质强大的身体所赐,橘泉纪仍能清楚地感受到肉.体发生的变化,他能冷静地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
……
【滴——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即将消失,按照合约,现启动相应程序。】
不为人知的角落,清脆的机械声音响起。
尽管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这句话,但橘泉纪知道他成功了。
联结着幻觉另一端的咒灵被强大的未知力量席卷,它发出锐利的尖叫,几只手脚扒在被寄生的人类身上,妄图挣脱,
然而,在这片无人所见的世界,一只微不足道的怪物消失得也是无足轻重——它破碎扭曲的身体渐渐飘飞在了天空中。
森文太郎身上一轻,若有所觉地望向天空。突然间,自那件事后,一直压抑在内心的痛苦也减少了许多。
头脑恢复冷静的他,逐渐思考起了先前青年的问题。
——
身体逐渐回暖,随着此世之外的力量修复着因低温受损的器官,意识回归肉.体,橘泉纪从死亡的混沌中重返人世。
感谢雇佣合同,感谢科研部门。
按照合约,除非他主动放弃任务,否则在任务完成之前,任何能脱离该世界的行为都不允许发生——包括死亡。
系统会替他清除一切能威胁到任务完成的障碍。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系统有数种可以解决这只咒灵的方式,比如在“窗”的任务系统中加塞相关清除任务,比如它可以帮橘泉纪弄来好用的咒具,比如……即使他不擅长战斗,它也会用其它的方法。
——而他却偏偏选择了正面应对这只咒灵。
系统可以模拟人类的情绪,却猜不透人类真正在想什么。
[你说……夏油杰也在直面这种死亡吗?]
橘泉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仰面躺着,看着已经布满星星的夜空。
不单单只是因幻觉而“冻死”,而是——“死亡”。
拥有“天赋”的咒灵操使在面对“天赋”时,也在时刻直面着“死亡”。
只是通过纸面了解其痛苦,而说出“感同身受”也未免太过自大——于是,他选择亲自面对。
他回忆起初次认识后,将两人连接起的那条小巷,以及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少年。
[就当我是完美主义吧。]橘泉纪这么说道。
就当他过于完美主义,想要更好地完成任务——完成任务怎么能不尝试着尽量理解任务对象?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的肉.体已经恢复如初。
[走喽,咱去看看油杰醒了没。]
——
沉浮在光怪陆离的梦中,夏油杰如同鱼进了无氧之水,能够游动,却不能呼吸。
沉浸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直至大地变成尸山血海——而他独立于世。
此世唯其一人。
看清站在山顶中央之人的面孔后,夏油杰像是被强制打进了一管氧气——他惊醒了。
猛地从床上坐起,渗出的汗液濡湿了头发,刘海紧紧贴着额头,他转动滞涩的眼球。
微黄的灯光,床头边泛着热气的水,整洁的被单,模式化的房间布局……
迟钝的大脑开始转动,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受到怪物袭击后昏迷了,然后被安置在了一个旅店内。
“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夏油杰的声音略带沙哑。
“杰,感觉怎么样。”青年温和的声音响起,略带关切。
刚从噩梦中清醒少年,看向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
“感觉好多了。”
他很想说他其实感觉并不好,但怎么解释?
因为受到了怪物袭击?
此时的他并不想说出任何除了真相之外的理由,于是撒了另一个谎。
“是吗?”
橘泉纪笑了笑,没有戳穿这个的谎言。
他也不会告诉夏油杰,其实他知道咒灵的存在,知道少年的能力。
仅仅是告诉能有什么用?给他一点安慰?
不,橘泉纪并不是他的“同类”,更不是“同行之人”,他甚至也会产生咒灵。
知道咒灵存在的普通人和不知道咒灵存在的普通人有区别吗?
还不如,就这样把他当做一个更纯粹的“普通人”来看待。
因为共同知道某个秘密所带来的这点“安慰”,或许会在之后随着两人的差距而消散。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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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如一开始这“安慰”就不要有。
“怎么?是因为看比赛看得太激动了才晕了过去?”
“梦到什么了?”
橘泉纪转移话题。
夏油杰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想到。
橘泉先生好像从不多说他奇怪的行为。
不管是一开始在小巷中的经历,还是这次。
在平常也是,他经常会因战斗而负伤,而橘泉先生从来只是帮他包扎和告诫他注意安全。
——就好像自然而然的接受且理解了他天生就是个“怪人”。
他在这一瞬间才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接纳——那不是说出口的语言,而是如流水般润物细无声的身体力行。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但最终他又将嘴边的话咽下。
“我梦到了很多怪物……”
“我杀了它们……”
“然后发现它们其实是人类……”
“最后,世界上只剩下了我自己。”
但是,既然是“梦”的话,那说出口也没事吧。
少年的私心这么说道。
“欸——既然如此,如果发现我变成怪物的话——”
“杰,那第一个就杀了我吧。”
他听到青年严肃且郑重地说道。
夏油杰随着话语,缓缓睁大了双眼。
“杀了我,可就不能杀别人了哦。”青年再次说道。
身为引导者,如果真走到了这一步,橘泉纪会愿意为他失败的“引导”付出代价——在此之前,他也想为这个可能走向极端的孩子尽可能的留下后路。
“但在你动手之前,你一定要跟我去做一件事。”
“就这么说定了。”他没有说这件事是什么,他相信这个孩子是不会食言的。
“不是,橘泉先生,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可能会杀你的。”
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了?
夏油杰有点无措地解释。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当他说出这句话,才如梦初醒。
“是的,只是一个梦而已……”他喃喃自语。
旁边的橘泉纪却颇有深意地看着这个恍然的少年。
未来当这个梦成真了,那会是怎么样的呢?
当然,在现在,这只能是个梦,且必须是个梦。
橘泉纪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而是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到了睡觉的点。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认识个人。”
真是的,才12岁就苦大仇深的早熟小孩。
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升腾了起来。
“小孩子熬夜小心长不高。”
他趁机狠狠地rua了几下某人的头发,然后扬长而去。
被打乱思绪的夏油杰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青年气冲冲的背影。
他做什么惹到橘泉先生了吗?
走出房间的橘泉纪,收敛心情准备去享受他的美容觉。
[对了,系统,记得帮我弄一个能看见咒灵的眼镜。]
除了感受,当然还有“看”。
既然这小子一定会走“苦大仇深”的路线,那他就奉陪到底。
11.什么叫对比
夏日炎炎,太阳将空气都烘烤得变形,是在室外走几步都会出一身汗的程度。
夏油杰刚醒就被拽着去拜访橘泉纪的一个“老友”,抬了抬眼皮,阳光炙烤着裸露的皮肤,让其更为困倦。
他努力打起精神,捋一下额前被汗打湿的刘海,仔细地别到耳后,就紧跟着前面的人踏进了体育馆。
这个体育馆是横须贺北高中攀爬学会的活动区域,场地不大,仅有几面矮小的岩墙,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旁边。
“杰,这位就是大西政雄老师。”
橘泉纪走过去,熟稔地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
“大西老师,您好。”夏油杰微微欠身表示礼貌,然后抬头不露声色地打量起来。
不同于在攀爬比赛中见到的运动员,大西政雄的身材更为壮硕,一头冲天发和下巴上的小胡子,让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像黑.涩会打手,而不是高中体育老师。
这就是先生想带他见的人吗?夏油杰默默在心中想着。
大西政雄点点头,也扫视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衣服下的身材一动一静间彰显出力量,短袖外的手臂覆盖着薄薄的肌肉。
“不错,小子。”
严肃凶恶的脸露出了笑容,“平时训练很刻苦嘛!”
橘泉纪听后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这还用你说。”
“去,杰,再让他看看。”
他用手指了指那几面矮小的岩墙,说出了扔精灵球的气势。
我?
夏油杰张了张嘴,他可没经过任何“攀岩”方面的训练,不过他看见橘泉先生兴冲冲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
站在高中生使用的岩壁面前,他这个国中生就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顶端,他观察着上面的岩点想要找出“登顶”的路线。
片刻后,少年伸出手触碰到第一个手点,用脚踩上了第一个脚点——布满粗糙颗粒的岩点产生出奇妙质感,一路从指尖和脚底传至全身。
手指和手臂紧绷,双脚给予支撑,让他保持在岩墙上不会掉落——身体仅靠四个点悬空。
与以往的战斗和训练不同,攀岩是一项能更为细致的调动全身的运动,需要所有的肌肉相互配合——从手部的指屈肌到背部的背阔肌,从脚部的足底肌群到腹部的核心肌肉群。
夏油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如此多的欠缺,比如手部的抓握力量不够,脚尖的稳定性较差……
他快速交换着手脚中的岩点,腾挪于岩墙之上。由于以往打下的基础,因此动作衔接还算流畅。
攀岩的动作因各个攀岩者的方法不同,即使在同一个岩点也有不同的解法,但都体现出了人体运动过程中的优美,因而攀岩又被称为“岩壁芭蕾”。
“他这姿势……”
橘泉纪扶额,不忍直视。
没经过相关练习,姿势通常奇形怪状,可以理解。
“他是第一次攀岩吧?”大西政雄指出了这点。
“对,之前没教过。”
“天赋真好啊……打算让他参加比赛吗?”
橘泉纪摇了摇头没说话。
事实上,他给予了其更大的期待。
是攀登更高的山峰吗?是也不是。
“杰,注意身体重心。不要把力量都放在上肢。”
他上前一步,冲岩墙上的少年喊道。
可能由于夏油杰平时的格斗习惯,他比较习惯用上肢力量将自己往上拉。
少年心领神会,摸索着在半空中调整力量重心的方法。
“脚的位置往岩壁靠,手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肩膀放松,想象向上延展的感觉。”
橘泉纪一句一句地提点。
每条精准的指示,都能让有些别扭的动作更为流畅,每一寸肌肉都调整到了更为舒适的状态,让夏油杰有种错觉——仿佛下面的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在其指挥下,他只用思考怎么完成这些动作。
全身心地投入到每个动作中,夏油杰感受着手掌与岩壁之间的摩擦力,脚下的每一次蹬起和落下都能帮助他更进一步,他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感觉。
——一种一点一点释放每一寸肌肉的力量,完全依靠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的感觉。
酣畅淋漓。
当他摸到最后一块岩点时,才发现他已经到达了最高点,望着下面的人,竟觉得这面岩壁也不是很高——他开始期待起之后对方会如何训练他了。
“杰,可以下来了!”下方的橘泉纪挥了挥手。
“好——”夏油杰扬长声音应道。
“砰”的一声,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在了软垫上,掀起一片尘土,然后就收到了两人份的不赞同的目光。
“感觉很不错。”少年先发制人。
“下次不要跳……那就好,这是你下一阶段的主要训练项目之一。”橘泉纪硬生生地改了口,想要告诫的话语被堵了回去。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比如说跑步越野,引体向上之类的。”
“放心,都有,一个都不会少。”
“啊——不要啊——”夏油杰刚变得神采奕奕的神情立刻就萎靡了下来——他没想到原来是在继承之前训练的基础上,继续增加新项目。
总感觉这小子放肆了不少。
橘泉纪眯起眼睛,抱着双臂,“你有异议也没用。”
一下子就被驳回了呢。少年更萎靡了。
这时,在旁边的大西政雄像想起什么,抬起手腕,看向手表。
“时间到了,阿森怎么还没来。”
听到熟悉的字眼,夏油杰耳朵一动——他记得那个三号选手好像名字里就有森,是巧合吗?还记得对方身上有只怪物的咒灵操使警惕了起来。
如果是那个选手的话,就找机会帮忙除掉吧,他这么想着——他不可能放任有威胁的怪物在外游荡。
“杰,去门口看看大西老师的学生来了没。”橘泉纪使了使眼色。
夏油杰点点头,刚好这话和他的目的对上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被门遮挡住,橘泉纪趁机问道:“你的学生经历过什么吗?总感觉他是故意不和人交往。”
大西政雄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复杂,这孩子……唉,我给你看看吧。”
他拿出手机翻找着什么,递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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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界面停留在一条新闻。
【某高中生坠楼,凶手竟是好友?!】
【校园霸凌逼迫学生跳楼,凶手竟还逍遥法外?!】
几条大字印在报道的顶端,即使经过厚码,橘泉纪也认出来了在这上面的“杀人凶手”是谁。
“森文太郎?”他皱着眉,“怎么可能。这些记者真是喜欢胡编乱造。”
那个孩子虽然不擅长说话,但显然也不会是伤害他人之人。
“似乎是阿森他亲眼目睹了好友在面前自杀,事后却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跟大家解释——慢慢的,大家都把他当作‘杀人凶手’了。”
“荒谬。”橘泉纪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明明知道却还沉默,才最令人恶心。]*
[说不定谣言就是真的。]*
大西政雄回忆起森文太郎的班主任也是这么说的。
“……阿森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开始变得一个人的吧。”
这么说来,他和未来的夏油杰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两人同样在本应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年纪,提前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然而,不管从根本原因还是处境上,两人又都有极大的不同,但就结果来说——一个独行于山,选择避“污秽”不见;一个则会走向极端,向世界发起反抗。
橘泉纪似乎发现了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间共同的秘密——目前而言,他们都拒绝与多余的人产生联系。
“阿森他对于登山可能是为了寻找心灵安息之处,但在他有所觉悟之前,真正意识到‘登山的命运’之前,我是不会放他去独攀的。”大西政雄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
——毕竟挑战高山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已经被高山夺去所爱的登山家来说,比起学生能攀登得更高,他更深切地希望学生能活下去。
*
刚走出体育馆大门的夏油杰再次被太阳晃了眼睛,他扫视周围一圈,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
很好,身上没有脏东西。
于是,他走了过去,“你好,是大西老师的学生吗?”
那个人转过身,露出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不说话。
看清对方面容的夏油杰认出了这就是那个三号选手,但是——怪物呢?怪物还能自己消失的吗?跑走了?还是被消灭了?还有其它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心中想法千回百转,一想到最后一种可能,他就感到一阵颤栗,但现实中却没有耽误动作,他用大拇指斜着指了指大门,“不进去吗?大西老师还在等着你。”
见对方还不说话,夏油杰嘴角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紧紧盯着森文太郎。
两人对视,谁都不肯先动一步。
——最终,还是森文太郎先移开目光,败下阵来。
见这个阴沉的人终于肯迈动步子,夏油杰才往回走,边走边想着那种可能。
如果真的有其它人会来拔除怪物,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说明他不是一个人?
他渴求“同行之人”。
咒灵操使动了动手指,派出一只咒灵跟上了森文太郎,当怪物被消灭,他就会有感应——他这么期待着。
12.什么叫装备
“大西老师,人来了。”
还在讨论中的两个人止住话头,将目光移向话题中人。夏油杰侧身一步,走到旁边,让背后的人完全暴露在视线下。
森文太郎其实早就到了,但当他看到了那个质问自己的青年,他犹豫了。
经过彻晚的思考,答案已经明晰,他缺少的是正面承认的勇气。
如果可以,他想在心里下这个决定,然后暗自履行。因为当答案说出口就好像会产生“言灵”的作用——他没由来的感到恐惧。
可是,有些东西总要去面对。
森文太郎抬起头,紧盯着大西政雄,“老师,你答应过要教我攀岩的。”
大西政雄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知道了……但是听说你又不带保护的去高鸟山,谁给你的胆子?”他话锋一转,严肃地反问道。
“……我自己。”森文太郎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
在大西政雄即将发作之前,他那双掩蔽在黑发下的眼睛转而目光灼灼地看向橘泉纪。
“不管是残疾也好,还是死亡也罢。”
“我都对我自己负责。”
说出口就说出口。
不仅是对着大西政雄和橘泉纪,更是对着他自己。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字字清晰,像是宣誓着他的觉悟。
父母鲜少关心,好友已经逝去,就连爱人和孩子也不可能会有。事到如今,他回首发现自己短短十几年生命竟已是孑然一人。那么,他的生命他自己负责,他愿意为了他所追求之事献出生命。
“老师,不必为我担心。”
这一句话是对着大西政雄说的。
假使在追寻的路上死去,旁人也无须为此感到遗憾和难过。
——他已然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
——但真的准备好了吗?促使执着之人有所觉悟的“罪魁祸首”不置可否,或许只有当命运来临,才会知道。
“你——”大西政雄简直要被气晕过去,但同时他再说不出能反驳学生的话——面前年轻的攀登者展现出是那种可怕“力量”,倒逼得他让步。
他不怕担上“怂恿高中生参与极限运动而丧命”的罪名,更怕得是看到一个充满天赋和活力的年轻生命逝去。但既然这是学生的选择,他叹了口气,最终妥协,“现在、你、训练。”
话语从嘴缝里挤出来,咬牙切齿。
阻止不了,那就给予学生能够尽量规避危险的攀登能力和技巧——大西政雄也做出了身为老师的相应的抉择,知晓其经历,他也期望着对方能继续往前走。
有了能誓死追求之物,也许就不会像风筝一样越飘越远。
目睹这一幕的橘泉纪侧头看着旁边的少年。
不管是对“登山”处在兴趣和摸索阶段,并且对其有所留恋的夏油杰,还是在战斗中站在保护一方,面对、祓除、吸收咒灵的夏油杰,都还没有走到可以面对“无悔的死亡”的地步。
——或许未来进入咒术界的他可以。
可能是有了森文太郎的对照,橘泉纪从未像此刻这般,在内心深深地期望未来的咒灵操使能成为一个坚定不移、在泥沼中也能迈步前进之人。
事情还未发生,命运还未既定,未来的期望也尚且遥远,面对现在——他一向注重当下,于是他开口说道:“杰,今天的训练该开始了。”
“……嗯。”
为森文太郎的话语所动容,受其感召,夏油杰思索起自己是否有能为之献出生命的事物。
明显看出少年的心不在焉,橘泉纪干脆从背包里掏出一堆东西扔到了他怀里。
被一大袋东西猝不及防地砸进怀里,少年终于回过神。
“这是安全带,这是攀岩绳,这是主锁,这是镁粉袋,这是……”
橘泉纪没管少年有没有听清,他一样一样数过来,尽管里面大多数装备今天用不到,但他还是带来用于增加熟悉度。
“看好了,绳索和安全带用八字结……”
看着青年灵巧的双手,将两者系在一起,“后面可以再跟一个渔人结用来防脱……”
“还有其它几种绳结,像布林结……”
橘泉纪“简单”地说了一下几种攀岩中最基础最常用的几种结,“当然了,并不是什么情况下必须用什么结,很多时候是各种绳结的组合来构筑攀登者的安全防线。”
变通也是攀岩的一环。
夏油杰被迫跟上橘泉纪讲解的步伐,目不转睛地看着攀岩绳变化模样,不禁陷入沉思——原来要学这么多复杂的东西吗?那个布林结怎么系来着?
“还有主锁,分为……”
*
经过一系列装备讲解后,按照橘泉纪给定的路线,夏油杰再次攀上了岩壁——与第一次不同,这次他身上携带着安全带、攀山绳等一系列装备。
这些东西在这种高度的岩壁上其实没必要携带,主要是为了让他熟悉正式攀岩的装备。
脑中边回忆刚刚橘泉纪教导的几个基础技巧,边整理着攀岩绳,扣上快挂,边思考着下一个岩点该怎么拆解。他的脚也因小几码的攀岩鞋而被迫蜷起,但也能更好地感受岩壁和控制脚部发力。*
身体不能随心而动,多了不少限制。
多线程运行的大脑腾不出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其它。
感觉到腰部和大腿都被束缚着的夏油杰皱起眉头——他真想把这些东西都扔了,然后什么都不带的攀登。
如果森文太郎知道他这想法,一定会表示认同,可惜他现在正带着装备,在另一面墙上被大西政雄狠狠训斥。
在下方的橘泉纪自然看出了少年动作开始变得混乱——这是很多新手都会遇到的问题,只有经过多次训练后才会逐渐熟练,变成肌肉记忆。因此他并不担心,更何况此时的橘泉纪也有相应的职责——身为“保护员”的职责。
在之前攀岩大赛中的保护裁判就负责这一工作。
在室内攀岩中,“保护员”需要时刻监控攀岩者的状态,控制操作保护器来攀岩绳的收放,应对攀岩者的冲坠。在室外环境中,更是拥有包括“建立保护站”在内的多项职责,承担队友的安全,是不可缺少的一员。
现在,身为保护员的他盯着攀登者的动作。
“漏了一个快挂!”他高声提醒着已经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夏油杰。
少年往下看,才发现刚刚的那一段他忘记做保护点了。
——如果将保护点和保护员做个比喻,那大概就是定滑轮的滑轮和重物,两者共同维系着绳索另一端的安全。因此,漏做保护点,是相当危险的一个失误。
还好距离不远,夏油杰调整着姿势,向下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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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重新扣上了快挂。
*
橘泉纪挑选的路线跟他往常制定的训练计划一样,是按照夏油杰能达到的极限难度安排的,比如现在这一段,两个岩点间距离非常之远,需要一点“小技巧”才能过去。
少年仅用手抓着岩点,在半空中来回摆动着身体。手臂承受着身体的重力和摆动的动力,感受着肌肉间的撕扯——他知道单凭身体,这样撑不了多久,需要尽快做出抉择。
深吸一口气,奇异的力量从身体中涌现,灌注到双手中,随着最后一下摆动,他到达最高处,随即松手——
“唰——”
脱离岩壁,绳索因重物坠落与快挂发生剧烈的摩擦,产生声音。
橘泉纪及时拉紧了绳索,防止冲坠距离更大。
其实在飞出的瞬间就预料到了距离可能不够,夏油杰看着手指尖因与目标岩点擦肩而过而泛出红色,腰上、大腿上的安全带勒紧——他现在仅靠安全带与绳索悬挂在半空中,竟从这条像脐带样的东西中感受出几分安全感。
心脏因冲坠而强烈的跳动着。
感觉还不赖。
并未觉得恐惧,相反更为兴奋。
没有任何犹豫,夏油杰下一秒就立刻摸上了岩壁——他相信这一次,他会爬得更高。
……
…………
间息时间。
*
橘泉纪看着坐在一旁休息的夏油杰,开口询问着场地主人的意见。
“大西老师,之后会经常借用下你们的场地,不介意吧?”
大西政雄摇了摇头,“看在你的学生份上,随便用。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要认真对待它们。”
对待岩壁,即使是人工制造的岩壁,也应怀着真诚之心攀爬,绝不可出现偷懒怠惰。
“当然。我会盯着他的。”橘泉纪显然也认可这一理念。
他带夏油杰来这,当然不是为了单纯蹭免费的攀岩场地,更是因为这里的攀岩场地由大西政雄这个“老油条”亲自设计。虽然岩壁不高,但囊括了从低到高难度的路线,是最适合新手训练的场地之一。
而此时的夏油杰正喝着水,观察在另一条线上的森文太郎。
同为攀岩者,不免会进行对比。
若说他是凭借着策略、技巧的技术流,那森文太郎则是完全不要命的“莽夫流”。
就两个字“硬磕”,凭借着天赋和本能“硬磕”路线。不过可能正是这种爬法,对方的速度快得吓人。
少年捏扁手中的矿泉水瓶,丢到一旁,一言不发地继续系上装备。
“杰,下阶段我为你定的目标是——剑岳正面壁。”
橘泉纪的声音适时出现。
剑岳海拔虽比不上白马岳,却是霓虹最险峻的几座山峰之一,同时也因高难度的攀岩路线闻名,尤其是正面壁。
从白马岳回来后,夏油杰就查询了大量霓虹山岳的相关资料。因此当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系着绳结的手一顿,马上就回忆起了那些内容。
险绝、陡峭、高耸。
几个词汇出现在脑中,突然一股电流从脊柱窜起,随之涌入口中,最终汇成他的回答:
“好的。”
定下这个目标的橘泉纪对他的期望不言而喻,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13.剑岳(1)
头盔、安全带、绳索、急救包……
夏油杰将所有要准备的东西塞进背包——在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后,他已经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不提他这几个月来,被各种奇妙“小技巧”折磨的痛苦,不提还要熟练掌握各类遇险应急措施和其它必备技能,也不提他不知道多少次的攀爬,更别提那些仿佛要榨干他所有潜力的训练。
——这多少有点不堪回首。
总之,今时不同往日。
如果这是个游戏,那么夏油杰的头上一定会冒出一行英文。
“level up ! ”
而今天就是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
他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拎起背包,走下楼。
“杰,你最近的成绩好像下降不少,该注意一下了,这次之后不要再出去玩了。”
一家之主夏油源放下报纸,语气温和像是商量,话语间的内容却不容置喙。
夏油杰假装没听到,脚上一刻不停,他快速地穿上鞋,然后头也不回得出门了。
*
“杰,东西都带齐了吗?”
“嗯,都带齐了。”
“好,剑岳的路线比较短,一天就能完成。”
“嗯。”
“这次会比较危险,要做好心理准备。”
“请放心,先生,我没那么脆弱。”
夏油杰低头看了眼手上因长期摩擦产生的厚茧,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努力的证明。
“走吧。”
“嗯……”
*
他们在夜晚坐上前往剑岳的列车。
睡时还在城市中,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光初现,已经处于郊外。
夏油杰靠在创边,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强大的动态视力依旧能让他看清过路的植物。
然而无心欣赏这些,他看到远处的山峰越来越近。
从茂盛的花草倒带至裸露的岩石,当他再次站在山岳面前,父亲的话早已抛之脑后。
剑岳,山如其名,巨峰像剑一般从地壳内部伸出,尖锐的顶端延伸向天空,四面都是由岩石构成的陡峭崖壁,上面没有什么草木,只有单纯的灰、黑、白。
白马岳更喧闹,而剑岳更沉默。
光看着就能想象到在上面的场景,少年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体验它了。
“别愣着,快准备。”
橘泉纪在一旁提醒他,“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登顶。”
“好。”
带上头盔,穿戴好安全带,挂上锁具,打上绳结……
夏油杰动作流畅的完成这一切。
“我先领攀。”
“我的生命可就交给你了。”
他听到旁边的青年像开玩笑一般说道。
他们将通过绳索连接,结组攀登。
二人结组登山适用于像剑岳这样地形复杂的山岳,更何况这次挑战的是霓虹经典技术型攀登路线之一——他们将横切并反复攀爬上下八个山脊,八个路段皆为全岩石路段,这也意味着要经历八次近乎垂直岩壁的攀爬和垂降。
结组中的领攀者相当于先锋攀爬,率先登上岩壁,在过程中建立保护站;跟攀者在其攀爬过程中,承担保护的责任——保护员的角色在两者间不断变化。
有些人会认为领攀者更强大,在二人搭档中往往做先锋的那个更为人所知。
但实际中,正如定滑轮一样,少了哪个,另一个都会直直坠下——跟攀者同样需要经验丰富,且能力强大的人
更何况,跟攀还有另一个好处。
——夏油杰紧盯着橘泉纪在岩壁上矫健的身躯。
那就是跟攀者可以通过实地观察,学习领攀者的技巧和路线。
好厉害。
他不由得感叹——很难用什么动物来形容青年,毕竟动物做不到在肉眼看不到起伏的岩壁上,抠住几毫米的凸起向上攀爬。
原来人类的身躯经过千锤百炼也能征服不可能。
甚至没等他再多想,对方就扣上了第一个铁环,形成了一个保护点。
在低海拔山岳,通常岩壁上会有开路人留下的,例如铁环、螺栓这样的固定点,在功能上相当于室内岩壁的快挂,也是起着保护攀岩者的作用。
固定点与岩壁融为一体,看起来绳索就像悬在空中。
橘泉纪继续前进,在扣上第三个固定点,距离地面大概十几米时,建立了第一个保护站。
感受到手中连接着另一端的绳索紧了紧,夏油杰明白,这意味着,轮到他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摸上岩壁,体会与室内攀岩完全不同的手感——野外的岩石经过数万年的风吹雨打,没有人为的打磨,更为粗粝和锋利,用手作用于上,即使隔着厚茧也能感受到它的纹路。
这座大部分由裸露的岩石构成的山岳散发着奇异的味道——或许说是味道也不对。
不同于花草树木的清香,也不同于泥土的腥香,而是散发着长时间受日光照射,受风水雨露滋润,受一切非生命之物集合的沉重气息。
手指伸入岩缝间,身体紧贴着山岳,四肢仿佛有了延伸,缓慢地向上移动,就像它身上生长着的青苔。
一切仿佛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完全不同的体验,夏油杰回忆起白马岳,回忆起过往训练的几座小山——每座山各有其特殊。
他边摸索着一路上的岩壁寻找着可以助力他往上的岩点,边将绳索从固定点中拆除。
[我继续上去了,你注意安全。]
等到夏油杰到达保护站后,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无须多言,少年就明白了对方眼中的话语,他点了点头示意橘泉纪继续。
他转而看向眼前的保护站,这个保护站由三个点构成,除了公用的固定点,橘泉纪还用自带的岩塞*和快挂另外构筑了两个点,绳索和锁具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很难想象他们的生命就寄托在这些用具上。
夏油杰控制着绳索,仰头等待着——当下一个保护站建立后,他会拆除现在这个。
单从这些过程上来说,多段结组攀岩要无聊的多,无非就是保护站的建立、拆除、建立、拆除,然后两个人轮流等待对方,直到登顶。
这样比不上单段攀岩更纯粹的享受,也比不上无保护攀岩的刺激。
枯燥吗?
若这样去问一个攀登者。
——完全不。
这将是每个攀登者的回答。
搭档间心有灵犀,默契地操作是乐趣。
将人类的技巧施用于自然的巨人是乐趣。
更何况——
风穿山而过,炸响在耳边,没有树木的遮挡,直直拍打在身上,似要将其揉入岩壁——就这么无情的暴露在自然之间。
即使穿着衣服和一系列装备,夏油杰也感觉在山岳面前他是如此的赤身裸体——就像一个初生的孩童。
——这亦是一场挑战,绝不可因枯燥无聊而疏忽。
他始终抬着头,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不断向上的身影。
就这样向上、向上,永远保持向上。
*
攀爬、等待、攀爬、等待。
充分的使用着人类进化得到的双手双脚,他们终于站上了第一段岩壁的顶端。
橘泉纪凝视着下面的环境。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是纯岩石路段。
“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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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怎么垂降吗?”
见夏油杰点点头后,他才调整起绳索,将垂降主绳穿过铁环,下放到合适高度,他说道:“我先下。”
将安全带与主绳连接,人体悬浮在空中,顺着主绳缓慢滑下。
此时,由于下降岩壁过长,两人间结组的绳索已经解开——这意味着如果下降半途出现什么错误,另一人很难做出有效救援措施。
当然了,那是对于常人,而夏油杰身为咒灵操使,他有更多的方式。
早已放出的咒灵,缠绕着青年,只要一有问题,它就会按照主人的命令带着橘泉纪回到安全的地方。
——这说不定会因此暴露少年特殊的能力。
但那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会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的吗?
年轻的咒灵操使绝不会眼见着这一幕的发生。
况且——
他低头看着青年的动作,垂下眼帘。
若橘泉先生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种隐秘的期望从心底升起。
那么掉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吧?
不。
他赶紧止住了这个念头。
怎么能因一己私欲就置他人安全于不顾,他又开始反复告诫自己,就像以往那样。
绝不可做危害他人,危害生命的事——尤其是普通人的生命。
毕竟,若可以仗着能力随意危害普通人,那他平时的拯救之举又有什么意义?
——
“杰!”
已经到达底部的橘泉纪扯着嗓子喊着还在发呆的少年。
离得太远了,他甚至不停地挥动双手,比出“快下来”的动作。
夏油杰顺着声音望去。
嗯……
小小的一个,多少有点滑稽。
“有什么好笑的?”
橘泉纪放下手,眯着眼看见头顶上的一个黑色人影笑得前仰后合,头上冒出问号。
少年见小人影身上快具象化形成的疑问,又笑了个爽。
“哈——”
夏油杰抹了抹笑得湿润的眼角,逐渐稳下情绪。
当一切平静后,便开始搭建垂降装置,准备垂降。
左手握住下降器的绳索末端,控制下降速度;右手则握住上端,用于保持平衡和调整绳索位置。双脚分开,膝盖微屈,脚掌轻微贴着岩壁,背朝地面。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能在岩壁上行走——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看不见地面,整个人体朝上,布满云朵的天空,不似晴天般洁净,却更为柔软,也更为贴近地面。
天空朝他压近——竟有种被其拥抱的感觉。
风从山下席卷而来,沿着山的纹路向山顶聚集。
夏油杰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专注于眼前,专注着维持身体平衡和控制垂降速度。
一步一步,倒行于岩壁上。
与地心引力相背去维持一个动作,通过规律有序的呼吸将力量集中于腹部的核心肌群。
——重力呼唤着他下坠,而他的身体和心却说“不”。
缓慢下降,愈发远去的顶端,逐渐显现出的整体,让这块山脊似乎显得更为高大,也似乎变得更为压抑。
但事实上,他很爱这种感觉。
因为山岳的身躯如此庞大,却阻止不了他的远离。
他也爱垂降的感觉,因为能将不受控制的坠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控制欲,或许就连夏油杰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从其思想中可以窥见一二。
——始终用“意义”两字锚定自身的存在,将“随心所欲之心”掌控在自我手中,以保证时刻遵守着“规则”。
14.剑岳(2)
“剩下七段路,就交给你领攀了。”
橘泉纪在夏油杰降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他在示范了一段路后,就挥一挥衣袖表示不干了。
“相信你,杰。”
他甚至比了一个大拇指。
说完,就退后几步,将夏油杰护至身前,徒留少年面对高耸的岩壁。
真的不是他故意找理由偷懒,而是——总得有机会让学生独自面对,这样才会知道哪里还有不足之处。
现在就是个机会。
“不要太过分啊。”
夏油杰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丝毫不懈怠,收回垂降主绳后,又快速地用结组绳索将两人再次连接起来。
“我上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攀上岩壁——因为没有人不愿意以实践来证明自己。
*
每座山都不同,山的每处也绝无可能一模一样。
连续攀爬了五座山脊的夏油杰,此刻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第一座,即橘泉纪领攀的那一座。较为平缓,但岩点少而分散。
第二座,顶部没有落脚点,只能横向翻越至另一端。
第三座,陡峭且伴岩丛生。
第四座,存在很多如青苔一样的植被。
第五座,也就是现在正在攀爬的这一座,岩层较为疏松,容易产生落石。
——大自然竟能将山的每一个细节雕琢的独一无二。
手掌紧贴着岩壁,似乎能感受到山岳的脉搏。用身体感受山岳的不同,□□与无机之物发生交叠——生命从中来,又从中去,从元素构成上来说,他们本就是一体。
*
许是因为长时间运动产生的汗液渗出,夏油杰呼吸间竟感觉空气湿润不少。
专注于攀爬的他没有发现,天气与刚开始上山时不同。
因气压差,山下的风不断裹挟着水汽攀升至山顶,空中的云朵依然洁白,但似乎变得更为密集。
即使现在天气还不错,橘泉纪依然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他抬头望向天空。
快要下雨了。
经验这么告诉他。
若雨润湿了岩壁,将极大地提升攀岩难度。甚至因为过于湿滑,摩擦系数降低,岩塞等依靠摩擦力固定在岩壁上的器械更容易脱出,坠落的风险也会更高。
就算上山前特地留意了这几日剑岳的天气预报,也抵不住气象的任性。
风云易变幻,这点在野外,尤其是山上更为明显。
但没必要为此忧心忡忡,这在登山中极为常见——因为其本身就是挑战的过程,既对险岳,对天气,也对自我。
坦然且冷静地面对一切变数,这是成为一个“攀登者”的必要条件。
“杰,加快速度。”
橘泉纪高声提醒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他们爬过了五段岩壁,还差三段——此时下撤会比前进更困难。
只能在下雨前尽快到达山顶,再从比较平滑的路段下山。
他并没有告诉少年“要下雨”这件事,因为现在不是打扰正在攀登之人的好时机。
听到声音的夏油杰感觉奇怪,却也没说什么,只当是一种考验。
加快速度,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难。
这意味着不仅动作要快,也要求在某些路线上,需要放弃简单却绕远的部分,选择困难却能直达的部分。在此过程中,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以便做出更加谨慎的抉择。
扭转、调节着柔韧的身体进行更高难度的攀爬,目之所及即刻判断路线是否合适,快速地搭建一个又一个保护站——橘泉纪授予的技巧早已融入身体。
淋漓尽致地将能力施展,当夏油杰又一次抵达山脊顶端,双目扫视,俯瞰岩林,望他们一路经过的破碎岩脊。岩脊丛生,形如针尖,因此在立山信仰中剑岳被称为“针山地狱”。
而他现在就在“地狱”之中。
——他即将跨越地狱。
夏油杰认识到这一点,连续多次地登顶,让其征服山岳的快意顿生。
他甚至感觉此刻,无所不能。
*
“要下雨了。”
跟随而上的橘泉纪打断了夏油杰的“膨胀”,紧接着说明了他们即将面对的问题,进行一番权衡利弊。
……
“最好在下雨前能到达山顶。”
“速度要快。”
橘泉纪做了个总结。
必须要在下雨前抵达吗……对自己要求甚高的夏油杰自然而然的将“最好”替换成了“必须”。
会觉得为难吗?并不。
在雨来临之前登顶——换句话说,这是和雨的竞速,和天气的竞速。
一想到胜利的可能,他就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看着少年闪烁变化的目光,橘泉纪不难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论成功与否,都没有坏处,因此他选择放任其去挑战。
究竟是变幻莫测的气象先行一步?还是充满意气的少年人更胜一筹?
真是一场非常有看头的“比赛”。
而身为“赛”中人,夏油杰显然更为兴奋。
他比以往更快的速度组装完装置后,脚一蹬就向下窜。
*
有些不易察觉的事不说就难以发现,说了反而会觉得更明显。
就比如现在,在得知可能要下雨后,夏油杰就觉得天气好像变冷了不少,风也格外的大。
现在正是春天,却与记忆中的温暖不一样,更像是国语课老师经常讲的“春寒”。
这次天气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许就与之有关。
吐出温热的鼻息,吸入略带寒凉的空气。用带着温度的手接触岩壁,其冰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指尖之上,随后又被体温同化。寒风带走皮肤上的热度,身体上的冷静和头脑上的激亢共同拉扯着少年。
咒力在体内沸腾,转化为身体的力量,他仰望天空像是面对着一个对手,于是开始如猎豹一般在岩壁上“飞奔”。
橘泉纪望着夏油杰的背影,发觉他的成长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或许不用等到那一天,他就不再需要这些训练了。
这就是咒术师的强大所在吗?
橘泉纪难得的开始感慨起来。
咒术师。
与普通人相似,却又有着如此大的差异。
若不是躯壳与常人无异,且生活在人群中,咒术师甚至可以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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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为另一物种。
——但也正因为这些相似之处,他们才拥有了“人类之心”,成为“人类”。
不管是像夏油杰一样的咒术师,还是像烂橘子一样的高层,属于人类的善与恶都在其身上体现——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的确确与普通人属于同一种生物。
然而有时候身体上的无可匹敌,并不意味着心灵上的强大。同时可能也是因为武力的强大能够解决许多的问题,心的修行反而更容易被忽略。
橘泉纪比起关注夏油杰的武力,显然更为担忧后者。
*
天气由气压、风场、温度等多种因素所决定,是一个遍布全球的典型的“混沌系统”。
其复杂性、不可预测性注定其瞬息万变。
*
——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雨。
点点湿润逐渐覆盖干燥岩壁,也包括夏油杰的身体。
因咒力强化,变得格外耳聪目明,所以在第一滴雨落下时,他就感受到了这一事实。
他看着天空,似乎终于发觉了这个对手它从来不讲武德。
略灰的云朵绝情地覆盖住仅剩的天空,缓慢地移动着,就好像在嘲笑挑战者的狂妄。
就差一点——他们现在正处于最后一段岩壁的垂降过程,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到山顶了。
这一段路在此刻显得特别可恶。
夏油杰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能更快一点。
但现在也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他继续在雨中、风中下降,绳索摇摆,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凄苦。
好不容易从岩缝中钻出的小花,被天气骗得像一个输光钱的赌徒,颓然地垂下花冠接受雨点的洗礼。
路过的少年与之可能因为与之同病相怜,他伸出手轻柔地将小花扶回了岩缝——尽管这作用不大,但好歹能遮挡点风雨。
*
落地后,他只顾埋头走着,全然没有先前征服山岳的快感。
因下雨,路变得潮湿泥泞,身上也湿漉漉的。夏油杰抓了几下头发,妄图让其在淋过雨后别一副软趴趴的样子,能支棱起来。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他的背影因此看起来更为郁闷。
橘泉纪泽走在前面引路,不知道身后少年的情况,不然他看到肯定会笑出声。
就这么沉默无言的走过一段路,又越过了一段简单的乱石群,他们终于登顶了。
——即使经历了一番波折,他们也确确实实地登顶了。
夏油杰望着这片让他心情波折起伏的岩林,内心却变得平静。
山岳的“规则”横亘在人类面前,让其脑中再生不出什么征服之欲。
烟雨迷蒙,让“剑狱”也变得柔和。
他们爬过得破碎山脊,连绵不断地向远处延伸,仿佛亘古存在。
山并未他们的到来而做出过任何改变。
它只会被时间消磨。
“杰,保持敬畏,保持谦虚。”
“登上一座山。”
“不是因为你征服了它。”
“而是它悦纳了你。”
橘泉纪将一只手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夏油杰回过头,顺着手臂看去。
细雨模糊了青年的脸,看不清表情。
15.剑岳(完)
时人常说征服,以彰显人力胜于山岳,胜于自然,胜于法则。从征服中生出的傲慢,让征服者产生无所不能,无所可畏的幻想。
但事实上,祂就在那里,就这么单纯地存在着。
——不与事变,不与时移。
即使山川短暂的因物因人发生变化,在漫长的时间维度来看也不过一瞬。
一切皆在法则之内。
夏油杰看不懂橘泉纪的神色,尽管多少还有点不服气,那也是少年意气,但潜意识里认为——也许他说得是对的。
应心怀敬意。
能登上山岳是因为这是山岳的接纳、山岳的馈赠。
春雨轻柔,却依旧下着,覆盖着这一片广袤的岩林。昔日剑岳锋利的景色在此刻被雨水揉作一团。
尽管如此,剑岳的山顶还有一座人为修建的小鸟居。
这个小型鸟居由朴素的石头和木材建成,不过半人高,上面的挂着一个写着“剑岳”的小木板。灰色的石料和颜色黯淡的木料让它融入这片土地,远远看去就像是山长出来的一般。
历来的登山者经过剑狱的试炼后,到达这里,常会双手合十,祈祷旅途平安。它作为每个登山者的心灵寄托,平等地给予来者祝福。
纯粹美好的愿望凝聚于这座小小的鸟居,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散发着纯白的光辉。夏油杰看着它,向来痛苦的内心竟感受了片刻的安宁。
无师自通,他合上双手,闭上双眼——不是为了祈求愿望实现,而是为了感谢。
感谢山岳的仁慈与接纳,感谢春雨的柔和与滋养,感谢小鸟居带来的宁静与安详。
——
雨水的湿意残留在脸庞,当他再次睁眼,细雨已停。
“走吗?”夏油杰对着橘泉纪问道。
既然雨停了,现在应是下山的好时机。
“等下!”
橘泉纪像是想起什么,手在口袋里摸索。
“杰,来拍个照吧。”
他掏出手机,笑眯眯地说道。虽然山上没网,但是用手机拍个照还是绰绰有余。
“就一会会,不会耽误时间的。”
夏油杰:“……”
他现在身上有雨水、灰尘交杂——可能还有点植物碎屑,头发凌乱,衣服更是不忍直视。
——总之,看上去不太美妙。
完全不想在手机里留下黑历史啊!
向来注重形象的他,抱着逃避的想法,毅然决然地转身向山下走去。
结果当然是被橘泉纪一把拉住,最后在不知道什么心情操纵下,半推半就地站在鸟居前——手上甚至还举着那块刻着“剑岳”的木牌。
“说茄子——”
橘泉纪抬起手机。
“荞麦面——”
夏油杰这么回道。
“喂,好歹配合一下啊你。”
……
画面定格,上面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少年露出柔和的微笑——可能是无奈的笑也说不定。
“好了吗?”
“好了。”
橘泉纪收回手机,“看你难得笑得这么开朗,这张照片我会带到坟墓里的。”
“橘泉先生,请不要什么都往坟墓里带。”夏油杰还保留着最后的体面,维持着敬语,没有跳起来痛殴青年的脑袋。
“欸?为什么?你不觉得感动吗?”
“没有为什么。不觉得。”
“……”
……
两个精力旺盛的人终于玩闹累了,才开始下山,完全不担心后面会不会再下雨。
因为——天气放晴了。
细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水汽弥漫的山间,形成一条条光带。
雨水似乎激发了这座沉默之山的活力,在山的沟壑间形成了一股股涓细的水流,水与水击打的声音,拍在岩壁上的声音,皆细小、清脆。植物叶片上的水滴,被风打落,也汇入了这些声音中。
下山的路特地选择了最平缓的一条,不用再多做攀爬之举,对于两人来说都可以算得上是放松。
无人说话,他们共同享受着没有汽车喇叭声、人类交谈声交杂的更为纯粹的水声。
这是水经由大气循环后,落在赤裸的岩壁上,最后汇聚在一起流入山岳土地的声音——这是完全的“山岳之声”。
伴着这一路的“小曲”,步行于山路间,顺流而下。
不需要进行紧张的攀爬,夏油杰得以仔细欣赏这座山岳的景色。
剑岳不愧被誉为“岩与雪的殿堂”,路上乱石丛生,植被鲜少,仅有些顽强的花草青苔从石头上长出。
雨后道路湿滑,部分路段还有着冬季余下的雪块,经过雨水冲刷后,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从雪白变成了脏兮兮。因此走起来需要多加注意。
两人默契地绕过了这些雪块,没人想因此变得更为狼狈。
——
——
随着下撤,道路上出现了人工痕迹,变得更为平整,水流在一路的过程中已经渗入地下,声音渐渐远去。
——
——
“哔——”
汽车喇叭声穿透了耳膜。
“老板——老板在吗?——这东西怎么卖?——”
老板应该是出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亲爱的,我马上到……”
听起来像要约会的小情侣。
“乖孩子,别哭,妈妈在这……”
这是妈妈在哄孩子。
“快来,我抓到了一只好大的虫子——”
孩子们奔来跑去。
水声褪去,人声袭来。
夏油杰知道,山岳的送别之曲在此停下。看着从高耸变得矮小的剑岳,夕阳第无数次的将其笼罩。
他收回望向那座远去山峰的目光,跟着橘泉纪走入人群中,如一滴水混入大海,不见踪影。
*
“我回来了——”
打开夏油宅的大门,少年拉长声音表示自己的归来。
“回来了?快来吃……”
夏油亚子笑着迎了出来,下一秒话语就僵在嘴边。
她上上下下的将夏油杰扫视了个遍,向来温柔随和的表情差点开裂,“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儿子的邋遢模样,她尽量维持着话语中的平静——向来爱干净的她,不能容忍儿子如此不体面的出现在面前。
“没干什么。”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对,他下意识的没说出事实。
“又去登山了?你爸知道吗?”夏油亚子直接看穿了儿子的顾虑,口气一转,变为了担忧:“杰,你这样可不行,我们能理解你的兴趣爱好,但首先要分清什么是重要的事,什么是不重要的事,你当下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学习,你明白吗?”
担忧的言语中参杂着殷切期望,让夏油杰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关心还是希望他能变得更乖。看着那双同样的黑色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夏油亚子想趁此机会好好劝说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杰,我们不求你以后能出人头地……你知道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的手怎么了?!”她突然拉过夏油杰的手。
少年的手掌粗糙,覆盖着厚茧的同时布满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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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伤痕——攀爬岩壁,摩擦之间,比起无机物构成的岩石,血肉当然更容易受到伤害,更别提时常会发生的擦伤和摔伤了。
尽管伤痕已经愈合,但仍能看出它曾经鲜血淋淋的模样。
夏油杰开口欲要解释。
“够了,不用说了,我不想以后看到你再去,明白吗?”夏油亚子轻轻抱住了这个唯一的孩子。
母亲的怀抱温柔,又带着些许不可抗拒之意,夏油杰最终选择了点头。
“嗯……明白了……”
“我就知道,我们杰最懂事了……先去……做了你爱吃的……”
因被抱着,头被迫微仰,家里的灯光晃得有些刺眼。
后面母亲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放弃吗?
——这不可能。
“你来找我,你父母知道吗?”青年倚着门槛,看着门外的人,毫不意外,“你家可是特地打电话嘱咐过我了。”
至于嘱咐了什么,显而易见。
“只要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夏油杰双手插兜,露出笑容。
只要不走正门,就不会被看见,翻窗什么的,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这些能暂时放这吗?”进门后,他将背包放下,里面装了所有的登山装备。
“如果我因为这些又被发现的话,想必橘泉先生也会很为难吧。”
说得倒好听,但是话里话外仔细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这简直就是夏油杰之心,路人皆知。
无奈地接过背包,橘泉纪莫名有种把别人家孩子带坑里的错觉。
“不要想得太好,之后肯定要征得你父母的同意后,才能继续。”
“因为——未成年人的出国签证,需要得到你的监护人授权才行。”
众所周知,夏油杰没有成年,即使有橘泉纪陪同,但因是非亲属的缘故,办签证需要监护人同意。
“出国?”
少年从一段话中进行关键词提取。
“没错,你不会满足于霓虹境内的几座小山吧?真正的高山可在外面。”橘泉纪望向窗外,仿佛看到了更为遥远的那几座山。
霓虹最高的山为富士山,海拔3776米。
而世界最高峰为珠穆朗玛峰,海拔8848米。
山峰的高度当然不能以陆地的标准衡量。在垂直方向上,海拔每上升一千米意味着更稀薄的氧气和更难以预测的天气。
“我会给你两年的时间,珠峰有兴趣吗?”
橘泉纪伸出手。
两年,足以让少年从量变产生质变,而那座“天空之神”是对他的最后考验。
“当然。”
夏油杰完全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毫不犹豫地握住青年的手。
两年……时间大概截止在国中最后一学期,面临着升学,况且去珠峰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两年时间应该够他劝说了吧?
答应后,他又有点犹疑不定。
“所以说,为了能攀登更高的山峰,要好好跟父母相处啊。”
即使是父母,有些话也难以说出口。
[橘泉君,杰一定还会去找你的,希望你能多劝劝他……]
[实在拦不住的话,麻烦你多关照关照这孩子……]
回忆起电话里的内容,橘泉纪笑得像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想要去登山”这件事比起“能看到怪物”,如果跟父母好好说,他们应该会更容易理解吧。夏油杰如此想着,生出一点期望。
“……我会试试的。”沉默半晌后,他回答道。
16.什么叫交谈
“……那能说下之后的训练吗?我好做个准备。”
决定要与父母试着谈谈后,夏油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而问道。
“嗯……需要再加上冰攀、干攀、混合攀训练。”若要攀爬常年积雪的高山,这些技术都是基础之一。
橘泉纪抽出一张表格,上面记录了下阶段的计划。
夏油杰接过训练表,发现除了常规训练,上面还有一些登山与徒步的目标。
枪岳、库苏姆坎古鲁峰、马特洪峰……EBC大环线*……以及最后的目标——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
不同类型的山峰交杂,登山与徒步兼顾,以及贯穿全程的严苛训练——橘泉纪始终认为只有通过完善的准备,将危险纳入自身能力范围之内,才是越过危险的最好解决方法。
除了枪岳,其它明显都是霓虹之外的山峰,库苏姆坎古鲁峰是今年暑期的目标——也就是说,夏油杰要在暑期之前征得父母的同意。
突然劝说时间从两年缩短到了五个月不到,少年因此皱起了眉头。
“还有几本书……那些就是为你准备的。”
橘泉纪又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堆书。
夏油杰将苦恼的目光从训练表上移走,看去——双眼瞬间睁大。
居然要看这么多书吗?
“不过只用看几块内容就行了。”青年像是故意一般,停顿后又接上了后面的话,“不仅是实践,相关理论也要跟上,才能应对各种情况。”
距离真正地登上高山,少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还需要学会诸多技能。比如能够简单判断高山气候变化;在只有纸质地图和指南针的情况下,通过判断山的地形来确定路线……
听闻不需要全部看完,夏油杰才松了一口气。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才被母亲要求好好学习,若又要从头学习新的科目,怕不是要每天熬夜苦读。
“所以——接下来会比之前更辛苦,你确定做好准备了吗?”橘泉纪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比起之前,现在开始才是站在了“登山之路”上。
而在攀登的过程中,“得到”总是少数,大多时候都在“失去”,比起生命,失去时间、精力、金钱或他人的理解是其中最小的代价。
——甚至对于某些登山者而言,在最终的目标之前,就连生命也可以成为代价之一。
“哈,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夏油杰苦笑了一声,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之后的悲惨生活了。
但是——
“都答应了,我还会反悔吗?”他反问道,表情带着这个年纪特有恣意。
“那就好。”
橘泉纪对此毫不意外。
“接下来,先跟你说下训练的具体内容。”
“现在三月份,冰期快过去了,不过还是有些地方存在冰雪。”他接着说道,“比如——魔鬼台阶。”
魔鬼台阶,是一面位于谷川岳之中,近乎垂直到如同被凭空斩断一般的断崖,岩壁突兀的拔地而起百米,就像是巨大的台阶。
它不仅是霓虹的攀岩圣地之一,在冬季被冰雪覆盖后,也成为了攀冰爱好者挑战自我的殿堂。
同时,不稳定的地质环境,使它成为了谷川岳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这就是为什么这面断崖被称作“魔鬼”。
在春季,冰雪逐渐融化,魔鬼台阶上此时应是冰壁与岩壁共存,非常适合作为阶段性的目标。
“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站到它面前。”橘泉纪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一点——无相关经验的人去攀登,与送死无疑。就算少年有特殊能力,他也做不到放手让其去挑战。
年轻的咒灵操使能明白他的担忧,并且遵循着青年教导的“敬畏与谦虚”,因此没有出口反驳。
“先去一些简单的冰瀑进行训练……具体的都写在表上了……”
听着橘泉纪的安排,看到手中训练表全面而详尽,之后的每一步都在其计划之内——很难想象花费了多少心血。
夏油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发现,眼前之人好像总有准备——为他而准备。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攀登的更高。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明明跟一开始只需要安排一些体能训练就行了,最后却做到了这种地步。
“为什么……”
“明天我们……嗯?”
橘泉纪停下了对计划的侃侃而谈,“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
他语气平静且温和。
——青年有时脱线,有时又与之相反,但他似乎永远保持着这样包容的神态,让夏油杰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先生能……能为我做这么多?”
不仅仅是在登山方面,更是在其它——在一次又一次的指点和教导,在一次又一次接纳和包容……
在很多很多……
他回忆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夏油杰终于说出口。
恕他可能有那么点自恋,甚至敢用到“为我”两个字。
“为什么?”橘泉纪挑了挑眉,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像是在咀嚼着这几个字。
“这可能得问问你自己了。”
“还记得吗?有一次你突然受伤了来找我。”
被话语拉回到过去,夏油杰发现他们俩竟相识不过半年多。半年前的事历历在目,这还是在登白马岳之后发生的事,他当然记得。
“当时你上门的时候,满脸写着‘我好痛苦,我要死了,谁来救救我’。”
橘泉纪搞怪地模仿了一下夏油杰当时的表情。
“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因此,我只能尽可能得帮助你。”
“但是我发现你似乎时常痛苦,我能做得却不多。”
“事实上,大多时候,是你自己在催着自己前进——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所以,杰,若要问为什么,这可能得问你自己了。”
橘泉纪又恢复到一脸平静的表情。
正如他所言,是夏油杰自己在“拯救”自己,是他自身不断的在两个世界挣扎。
如果连他自己都放弃,那橘泉纪的一切言语和行动都是无用功。
——一次又一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只有、也只能是夏油杰自己。
他和登山只不过是类似于镇痛剂一样的存在,镇痛过后,痛苦仍就存在——橘泉纪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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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有自知之明。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夏油杰茫然了。
他设想过,可能是橘泉纪看中了因他的“天赋”展现出来的远超同龄人的身体素质,可能是他的某些品质……
结果到最后,问题又抛了回来。
一时间他与怪物战斗的画面,他登上山顶的画面,他与橘泉纪交谈的画面,他与父母的画面……同时在脑中交错。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
……
他沉默了许久,又缓缓开口。
“我不明白,先生……我不明白……”
他还是认为这是对方的功劳。
“但是我有个想法。”
“魔鬼台阶……我想试试……”
“独自攀登。”
既然想不通,那就顺应心意,用行动回报橘泉先生的所作所为——用最考验能力的“独攀”,来展现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成长——他不会辜负他的培养。
橘泉纪也不惊讶,毕竟“独攀”两个字对攀山者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每个人都有想要尝试独攀的时候。
经过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夏油杰确实具有了这样的能力。
唯一让橘泉纪犹豫的是,即使到五月,冰期结束,夏油杰混合攀的经验也不足两个月。
冰岩混合攀是冰攀和干攀的结合,需要熟练掌握冰镐、冰爪等器具,在冰壁和岩壁上攀爬。
与攀岩不同,混合攀更依赖工具——用冰镐成为双手的延伸,穿戴着冰爪的双脚不能直接壁面。
这意味着,习惯用双手双脚攀岩的人可能在最初阶段会不适应使用这些。
“请相信我,橘泉先生。”
看出了橘泉纪的顾虑,夏油杰的言语更为坚定,他在告诉眼前之人——他从不畏惧困难,也不畏惧危险。
“好吧,我同意了。”望着这双明亮且固执的双眼,橘泉纪最终选择了妥协。
——鸟儿总不能被束缚太久,始终是要飞翔的。
是不是每个老师都会为这样的学生妥协?
橘泉纪突然想起了自从他们转向户外攀岩后,很久没见过面的大西政雄和森文太郎——听他们说之前准备要去双子山,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但是——”回归话题,“你必须认真训练,要……”
好吧,实际上,他还是很担心。
“嗯嗯,好的……”这回轮到夏油杰一脸包容地应声,“我知道了……”
隐匿在青年嘱咐下的,是纯粹的关心和担忧——少年侧耳耐心地听着,笑着眯起了眼。
“绝对不能偷懒……”
“嗯嗯。”
“不行,我要再给你多加一点量……”
“好的,没问题。”
“魔鬼台阶地质环境很特殊……”
“初春冰雪还未化完,但是对已经化开的雪水要注意……”
夏油杰一字不落地听着这些注意事项。
“另外,魔鬼台阶除了路线难度远超其它冰壁和冰瀑……还经常会发生……”
“雪崩。”
橘泉纪停顿了一下,缓缓说出了魔鬼台阶上最危险,也是谷川岳山上最危险的一个“灾难”。
17.魔鬼台阶进行时(1)
雪崩。
积雪间的内聚力因无法抵抗重力*,从山坡自由滑落。当坡度达到25-50°时,发生雪崩的概率最大。
谷川岳。
位于霓虹东西水系的交界处,多是峭壁,地形复杂。造成了其极易发生雪崩的特点。即使高度不足2000米,却是霓虹境内死亡人数最多的“魔山”。
现在是春季,雨一场一场下,冲刷着谷川岳上的积雪,雨水渗入并聚集在基部,使之松动。
四月二十六日。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攀冰的好时节。
比如现在,魔鬼台阶上的积雪随气温化开,伴着雨水向下滑落,簌簌间又是一块冰雪交杂的坠落物。
坠落物在重力的吸引下,冷酷地砸在胆敢于这个季节挑战它的勇士身上。
在丰富的经验驱使下,来者紧握着冰镐,将身体贴近冰壁,维持住重心,尽量减小被冰雪冲击的面积。冰水和雪将其浇个透顶,脸因此被冻的通红。
等待一切平息后,才继续挥动冰镐砸在冰壁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仅携带了一些必要装备,独自一人挑战着这片魔鬼断壁。还在清晨,他就已经攀爬了三分之一。
夏油杰在营地内见过这个男人。
在这个微妙的季节,很少人来这儿找死,因此营地内的登山者仅有夏油杰、橘泉纪和他。
——大抵是登山的狂热爱好者吧。
橘泉纪和夏油杰静静地看着男人快速地在冰壁上攀爬。
每年冰壁的细节因冰雪的浇筑都不同,他如此熟练,可以看出今年已经攀爬过无数次。
冰壁很大,容得下很多人,但是此时夏油杰并不是不想攀爬,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正在进行的路线刚好是他选择的路线,跟在后面容易受到更多因攀爬掉落的冰块冲击。因此他只好在下方看着。
他大概四五十岁,缺少了无名指和小指——夏油杰清晰地记着。
很难想象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依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拖着一个成年男人攀爬。
并且,年龄也是登山过程中的一大横沟,这意味着日益衰退的体力和肌肉量。
但是,他确实做到了——他正一点一点地沿着冰壁向上移动。
速度很快,但与几百米高的冰壁来说,他仍像一只努力行进中的蚂蚁。
原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攀爬的人竟这样渺小。夏油杰因此而感叹。
山岳雪崩一瞬,不过是祂随意瞥过来的一眼。
——尽管如此,“蚂蚁”也随着路线在前进。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让旁观的人只能抬起头仰望蚂蚁的背影。
太高了——以至于看不清男人的动作,也看不清他有没有继续在向上。
当那个人影从冰壁的边际消失,再次出现在顶部俯视着下面时,才知道他已经登顶。
橘泉纪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5:56p.m.
——也就是说,男人在冰壁上不断行进了一整个白天。
橘泉纪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明天再开始,今天太晚了。”
夜晚会遮蔽视线,让人对周遭环境的判断产生错误。
少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体内的热气飘飞到空中凝结成雾。他点头表示同意。
夏油杰紧盯着山崖上那个点大的人影。他经过这段时间的魔鬼训练后,终于有资格挑战面前的这面“魔鬼台阶”,却没想到计划因此拖延了一天。
这种期望突然被打断的感觉,让人不爽。
——
夜晚。
两人裹在各自的睡袋里。
“紧张吗?”
“还好。”
“害怕吗?”
“不怕。”
大概是特殊能力和日常战斗给予的自信,夏油杰倒认为在这方面,自己离死亡很远,因此不觉恐惧。
“那——很激动?”
“……嗯。”
“激动啊……真好。”
橘泉纪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生前生后都是,即使现在担了个“神奇”职业,但他确实还是会因此而恐惧——大多时候是兴奋和恐惧结合。
像夏油杰这样完全不害怕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早点睡吧。”橘泉纪爬起来,将灯熄了。
外面风很大,薄薄的帐篷挡不住吹打的声音,滚滚声音,宽阔天地,竟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夏油杰在黑暗中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看不透黑暗,只能向一个大概的方向凝视着另一团鼓鼓的身影。
——黑夜漫长。
——
——
“滴滴滴——”闹钟响起。
“起来,准备出发。”青年刚醒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夏油杰动作磨蹭地从睡袋中爬出,怨念地盯着那个闹钟。
走出帐篷,外面还是一片昏暗,但远处已经隐约有点亮光。等意识模糊地完成洗漱和整理东西,一缕冷风钻入脖颈,他才彻底清醒。
“走了。”
他们两人的路线并不相同,橘泉纪先行一步。
收回看向远去之人的目光,夏油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冰壁。
——三百余米的冰雪夹杂之壁。其间还有几段裸露的岩壁。
夏油杰拍了拍壁面。
嗯,很结实。
挥舞手臂将冰镐砸入,钉在壁上,接着抬脚将冰爪刺入,橘泉纪动作熟练地上墙,然后攀爬。
四肢没有因与山岳隔了器具而滞涩,双目在一片雪白中扫视,寻找着一点灰色。
——颜色偏灰的冰内空气含量少,冻得更为结实。然而,更结实也意味着需要多次凿击,冰镐才能打入冰内。而每次的挥击都是一次对手力的消耗。
被凿落的冰屑和冰块顺着壁面滚落,不见踪影。
他收回往下看的目光,咽了咽不知因恐惧还是兴奋而分泌出得唾沫,继续攀爬。
在这片寂静辽阔的白色中,贴近冰壁甚至能听见山岳内部的声音。
——万物皆为一人的所见所闻。
——独攀是孤独的,而孤独亦是一种享受。
因为这里不再有他人的目光,他人的言语,他人的存在。
当夏油杰习惯向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寻觅不到,这时他才发现属于独攀的秘密。
他缓慢地将脸靠近冰面。
“咔啦啦啦……”
这是冰与冰,雪与雪,冰与雪间挤压的声音。
——仿佛是来自于谷川岳的呼唤。
收敛愈加激动的心情,他遵循呼唤,挥冰而上。
橘泉纪谨慎的在原地等待,见情况无恙,才松了口气——他当然也听到了这声呼唤。
不同寻常的声音,可能会是雪崩的前兆——他不敢放过这种可能。
旭日初升,照得冰壁愈加晶莹,远观如此美丽,只有靠近接触才会知道它的危险。
——
随着上升,冰壁愈加陡峭,前方有一条横亘整块壁面凸起。
橘泉纪仔细观察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因处在凸起底部,冰雪无法覆盖,暴露出原始的岩壁,岩壁向外延伸了大概五六米。
这个角度太危险,看不到凸起上方的情况。万一在攀爬过程中,上面发生了雪崩,他不能保证不会掉下去。
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做出了一贯的决定,绕路,寻找一条更为缓和的上升之处。
登山是冒险,但不是冒无必要之险——谨慎的橘泉纪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开始沿着这面岩壁,横向攀爬。
阻挡在道路上的岩壁,隔绝了阳光的直射,将来者笼罩在阴影中。
望着它,夏油杰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若是橘泉先生估计会选择绕路,但是——现在只有他自己。
所以——为何不试试他的方法呢?
挑战自我与保证安全?——当然是选择前者。
他将冰镐叼在嘴中,一手扣着岩壁,一手用冰镐向着凸起的最外端钩。
全身所有的重量都依靠着那几根扣着岩壁的手指,衣服下的小臂因此充血,爆出青筋。
昔日的训练成果,在此体现。
不需要太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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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身一跃。
毫不犹豫。
绝无退路。
时间拉长,仿佛停滞在了这一瞬。
夏油杰转动眼睛,极好的视力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天空中的飞鸟和云,看到地面因风摇晃的草木,看到即将触碰到的目标……
风无所保留地拥抱着他。
挣脱地心引力,挣脱束缚——这是极致的自由。
“咔嚓。”
冰雪坠下。
被击打的冰壁落下它该落下的东西,冰镐打入它该在的地方,□□也回到它本该呆在的位置。
夏油杰回过神,迅速将嘴中的冰镐拿回手中,挥舞,钉下。
这下,两只手挂在冰壁上,下半身完全悬空,像一条正在晒干的咸鱼。
不过显然,这条咸鱼不甘于此,只见他努力扑腾起来,仅靠双臂将自己提到了冰壁上。
这该死的重力。
要是会飞就好了。
喘着气靠在冰壁上,感受着左手因用力过度的疼痛,夏油杰想道。
越过岩壁,上方的阳光刺眼。少年不由得发笑。
好吧,他喜欢重力。
——登山因人类妄图摆脱重力的束缚而生。
——无重力,则攀登无意义。
“呼——”
风似乎在回应着他,好像变得更大了。
“咔啦……咔啦啦啦……”
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
声音与上次相似,但又不同,夹着一些奇怪的沙砾般的摩擦声。
橘泉纪脸色一变,从口袋中取出两个冰锥,旋入冰壁,快速地搭建一个保护站后,他才停下动作。
希望这次雪崩不要太大,他在心中祈祷。
“咔啦啦啦——”
声音越来越大。
如果有人在魔鬼台阶的顶端,就会看到有一片奔腾向下的冰雪。
夏油杰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静静地等待着雪崩的到来。
雪混着积攒多天的雨水冲出崖壁,顺着重力,沿着冰壁,将冰壁上脆弱、薄弱之处一齐裹挟而下,势不可挡。
“轰隆隆……”
竟造成了雷霆般的响声,攀在冰壁上的人甚至能感觉到颤动。
命运之神并未眷顾他们,雪正在为这面冰壁披上白纱——这场雪崩绵延了大半个冰壁。
下无退路,冰壁上也无遮挡,直面其逐渐靠近,一切都在这种伟力下显得如此渺小。
任何挣扎不过蝼蚁一只。
——早知道刚刚就不急着越过那个凸起了。
——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系统,我现在放弃任务还来得及吗。]
橘泉纪仰头看着这一堪比好*坞大片的场景,还不忘调侃几句。
他抚摸上安全站的绳索和挂锁。
“锁兄绳兄啊,花了大价钱买你们,给点力啊。”
“锥兄,你也是……”
冰锥在正常情况下能承受近吨的压力,但是这个压力放人身上不死也残。
显然,靠这几条用具在这种情况下不太现实。
被如此巨大的雪崩席卷,即使没被冲下去,没被雪淹没,极大可能也会失温冻死,或者脑袋被什么东西磕到原地去世,极小概率是没死,但半死不活的挣扎一下,然后翘辫子。
当然也有可能存活,如果他能挨过前面那些难关,并且在几个小时内得到救援的话。
也不知道夏油杰怎么样了。
没想到春季还会有这种规模的雪崩。
或许就该选择一些更安全的地方。
他有点后悔将少年带入这个“坑”里了——橘泉纪还能依靠系统复活,他不行。
冰雪落下的速度很快,近在眼前。
经受了几股“排头兵”的冲击,也没多余的时间继续伤春悲秋,橘泉纪在脑内飞快地判断。
此次死亡是肯定的了,他只是希望死亡能更有意义。
——如果快速复活的话,还可以为夏油杰早点拨打救援电话。
他又低头看着下面,颤抖的手摸上锁扣——主动找死和被动等死的感觉还是存在区别的。
18.魔鬼台阶(完)
坚定得解开锁扣,橘泉纪深吸一口气将固定的冰镐拔出,松开冰爪。
□□失去支点,遵循重力,在空中坠落。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因失重而极速跳动。
——这可能也算是一种自由。
对于许多登山家来说,或许是一生一次的“飞翔”。
面对必定的死亡,明明有复活的机会,为什么还想挣扎一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不喜这种“仿佛被命运指定一般”的死法。
或许是今天不能登顶的不甘。
又或许是其它。
橘泉纪边想,边在空中艰难转体。
估算着与地面的距离。
“刺啦——”
骤然出手。
冰镐、冰爪承受着人体下落的冲击力,在冰壁上划下十余米的痕迹。
主要承力的右手经此一遭,骨骼全部断裂,关节完全脱位,手臂和肩膀处皮肉撕伤,露出底下的红白,血管破开,血液从伤口处溢出。
——这股冲击力还在向全身蔓延。
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的右手软软地垂下,被迫松开冰镐。
继续坠落。
在风的吹打下,疼痛竟减少了几分。
——祂也许还藏着点温柔。
橘泉纪望着愈加远去的山。
雪崩之下,祂仍然这么肃穆,这么迷人。
越向下,坡度减缓。
“刺啦——”
第二下。
这次轮到了左手——还算幸运,受伤没有右手严重。
经过两次减速,他现在几乎和雪崩是一前一后的关系——大概就离了十几米。
最后的距离,橘泉纪尽量用还能动的左手护住头部,从冰壁上滚落。
仰躺在地上,感受了一下全身——脊柱和骨盆应该都断了,但他仍保持着清醒,控制嘴角扯出一个笑。
“平稳”落地就算胜利。
下一秒,视野被白色占据,一切都被吞没。
随着最后一片雪花落下,世界重归寂静。
结果并没有改变。
蚂蚁们的反抗微不足道,蚂蚁们的死亡无人见证。
山依旧矗立着。
太阳又一次落下,随着光线减弱,带走了世间最后一丝余温。
日月交替,更寒冷的夜晚来临。
经过雪崩的冲刷,原先裸露出的岩石又变回了冬季白茫茫的样貌,披上夜色后,也依旧惹眼。
近看却发现白色之上还有一道人行走过的沟壑。
夏油杰打着灯在雪地中穿行。
这里也没有……
调服的所有咒灵四散而开,也没有找到橘泉纪。
双眼在黑暗中逡巡。
他和救援队搜救了一个下午都没找到人影。
领头的救援队队长拦不住少年。
队长委婉地提醒道:“雪崩后,救援的有效时间为两小时……。”
——现在已经远超过了这个时间。
夏油杰听出了队长的言下之意。
队长还说,他们会持续搜救一段时间,直到对方的生存概率将至0……
现在,夜晚来临,山岳变得危险,救援队已经下撤。
夏油杰跟着回到城市后,又背了一点干粮和救援用品就偷偷跑回来了。
从早上的攀爬,到中午的雪崩,再到下午的搜救,然后又回到这个山上,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现在还能站着是靠着体内的那股神奇力量。
又不知道找了多少时间,他也不敢停下脚步。
也许下一秒就能找到……
若停下,橘泉先生可能就在这一秒死去了……
生命很脆弱……像橘泉先生那样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橘泉先生向来表现的强大——他懂很多知识,他的登山技术也很高超,他的……
......
但是……生命很脆弱……普通人很脆弱……
他垂下眼帘,没再想下去——不敢去想那个可能——于是像苦行僧一样继续在雪堆中行走。
此时的山比那些怪物还要恐怖,似乎要将他吞之入腹。
寒风穿过山谷,发出尖利啸声。
先前为山岳跳动的心脏仿佛停滞了,对山岳的热爱褪去,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意义了。
......
“咕咕……咕……”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夏油杰转头。
一只雪鸮落在树枝上,想要停歇一会儿。
原来只是一只鸟啊……
他失望地回头。
“咕!咕咕!”
一只手破雪而出。
雪鸮因此被吓得扑腾着翅膀,随后惊慌地飞走了。
“呸!呸呸……”
橘泉纪用手扒拉了一下脸上的雪,又吐出落进嘴里的雪。
经过不知道多少时间的挖掘,他跟只地鼠一样从不知道几米的雪下爬了出来——终于能呼吸了。
被雪下稀薄的空气憋得生生死死不知几回。
现在这一次,刚被系统修复的身体,由于轻微失温,身体末端变得有些青紫。
听见动静的夏油杰再次转头,看见一只手兀自地插在雪地中舞动。
画面有点像恐怖片。
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夏油杰怔愣了一下,随后一阵激动的情绪涌来,在没过膝盖的雪中,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只手。
像要确认什么一般,紧紧地抓住那只手。
“我
不顾一切的开始挖掘。
“带雪锹没?用雪锹,别用手啊。”
橘泉纪催促,“不是教过你吗?”
“你别哭啊……”
“活着呢,活着呢……”
橘泉纪用唯一一只还自由的手,为夏油杰擦了擦眼泪。
“没哭。”
少年声音略带鼻音,他背过身,准备从背包里拿出关键道具。
一铲一铲地将青年从雪中解救了出来,确认其除了轻微失温没别的问题后,赶紧将准备的保温毯披上,又递过去装着热水的保温瓶。
橘泉纪没接,反手将保温毯掀开,将夏油杰一起包裹了进去。
头一次与他人接触如此亲密,夏油杰僵硬了一下,然后开始挣扎。
结果当然是被橘泉纪毫不留情的镇压。
夏油杰怕把刚救出来的人弄伤,也不敢瞎动。
“你怎么也这么冷?”
“好啦,已经没事了……”
“我这不是没死吗……”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掉……”
橘泉纪轻柔地一下又一下抚着少年的脊背。
“还活着呢……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他自己反而也流下眼泪。
死亡太痛苦了。
第一次死亡还好,他直接幸运地被雪崩冲晕了。
之后醒来,他在厚厚的积雪下,仅有一个用最后力气搭起来的空腔。
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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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死死。
身体被挤压到极致的痛苦,无法呼吸的痛苦,失温的痛苦……
因内脏破裂而死,因窒息而死,因失温而死……
总之,橘泉纪体验了个遍。
最可怕的是,在雪下分不清时间,仅靠身上带着的小工具挖掘,看不到尽头。
……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呼吸着冷得有点刺喉咙的空气,为再次活着而落泪。
“先生,你哭了?”
夏油杰问道,他感受到青年震动的胸腔和抑制着的泣声,想要钻出保温毯看看。
“没哭。”
橘泉纪声音沙哑,然后一把将他的头摁了回去。
眼看着对方还想抬头——
“你怎么逃过这次雪崩的?”试图转移话题。
闻言,尽管看不到橘泉纪表情,夏油杰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飘了飘。
“嗯……雪崩的时候我刚好躲在那个大凸起下面。”才怪,其实是被怪物带下来的。
“那先生你是怎么躲过的?”试图将问题抛回去。
“呃……其实我也躲在那个凸起下面。”橘泉纪干巴巴的回道。
“但是下撤的时候遇到二次雪崩,这次规模不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赶紧补救。
“我们都很幸运啊。”干巴巴。
“是啊是啊。”干巴巴+1。
双方“各怀鬼胎”,陷入沉默。
“先找安全的地方宿一晚,明天再下去。”橘泉纪率先打破沉默。
“嗯。”夏油杰回道。
在默契中,两人开始忙碌起来。
夜晚因生命的沉寂而无言,夜的无言反而为此刻生死后的相遇带来一丝温馨。
[宿主,我休眠了,保重。]系统出声道。
因多次复活任务人,能量耗尽,准备陷入休眠。
感受到身体突然开始变热,橘泉纪有点意外——系统居然违反了合同,在他没死亡的情况下,为他修复失温的身体。
在雪下由于看不到尽头的恐惧,橘泉纪又死犟不肯脱离这个世界,只好不停骚扰唯一能跟他对话的系统。
一人一统间平时不常说话,这次契机反而为两者的交流提供了条件。
——
雪下。
[为什么不脱离这个世界?]
[……不知道。]橘泉纪这次说了真话。
[我不理解你们。]系统也不再装出具有人情味的模样,机械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漠。
[会理解的,总有一天会的。]
机器也会拥有人类的感情吗?
他不知道。
橘泉纪只能这么安慰。
......
他的一切付出,一切生死,一切经历,只有系统共知。
现在系统要休眠了,他难免感到“仅剩自己一人”的伤感。
[……保重。]
橘泉纪最后没说别的,只是献上了诚挚的祝福。
系统没再回话。
在彻底的沉睡前,Ta打开了“新人考核”*,输入。
【姓名:***】
【考核等级:优秀】
......
望着谷川岳在黑暗中的阴影,橘泉纪思考。
系统走后就没了再次复活的可能,下次死亡为了保护任务人,任务人会强制脱离这个世界。
他看了眼正忙着支帐篷的少年——不想就这么放弃。
但这次任务到底会走到什么程度……
谁也不知道。
19.什么叫父母
登顶不是终点,回家才是。*
这句话大概就能形容他们现在情况。虽然他们既没有登顶,也还没有回家。冰雪在眼前倾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死里逃生”重返城市,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两行人聚集,车流穿梭,楼房林立——世界蜕去野性,覆上人工的外壳。
站在其中更觉难以融入,但又感到莫名的安心。
“像隔了几十年才回来一样。”橘泉纪言道。
夏油杰用沉默来回答,比起现在的体会,他更想问问其它问题。
——显然此次的经历,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单从外表来说,少年还算齐整。橘泉纪则是面带疲惫,配着青茬,颇有颓废之风。一头卷毛经过雪水的浸染变成一绺一绺的模样,几撮头发要么冲天束起,要么贴着脖颈。
因此,即使夏油杰看起来还不错,站在他身边也像个小流浪汉。
大概是青年的造型太犀利了,路人纷纷避之不及,夏油杰也默默远离了几步。
橘泉纪见之有点好笑,“现在装不认识是不是有点晚了。”
“只要离你够远就行。”语气故作轻松,笑说着说道,紧接着又退了几步。
“那你能够跟紧我就行。”橘泉纪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随后又补了一句,“现在晚高峰人很多,别走散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夏油大人。”橘泉纪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什么鬼称呼……夏油杰一噎,迈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着,丝毫不被身上厚重的背包影响,能走山路的双腿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进,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脚步迅速地让旁人侧目。
敏捷的从人群中穿过,仿佛是在岩林中穿梭。
眼见对方越来越快,夏油杰也只好加快脚步。
——
等等,怎么跑起来了?
他心中疑惑。
没错,再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后,青年开足马力,直接向着家的方向奔去。
反正也不可能把他甩开,夏油杰一边想着一边跟上。
——奔跑是最简单的运动,只需要迈动双腿,摆动双臂,滞涩的空气就会因此开始流动。
他们跑得很快,周遭的居民房却在不紧不慢地倒退。余光瞥见许多不同的人——在路边遛狗的、在阳台上晒被子的、骑着自行车的……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共同居住在这片区域。
却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丑东西掺杂其中。
踏出左脚,悬空的右脚一脚踢飞了一只瘫在路边嘴里喃喃着“酒、酒……”的咒灵。
这下干净多了。他满意地收回右脚,然后继续奔跑。
不过也因此落后不少,眼见前方的橘泉纪一个急转弯拐进了路口。等他跟着转过时,就发现青年已经站在门前的邮箱旁了。
看见熟悉的邮箱,夏油杰慢慢停下脚步,随着跑动被颠得上上下下的沉郁之心竟有了一丝松快。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嘴角轻扬。
橘泉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经过奔跑后形色如常的少年。
“行,那我先回去了。”他顺手揉了下在眼前晃动的脑袋,阻止了对方的欲言又止,潇洒离去,“魔鬼台阶下次挑个好时候再去吧。”
夏油杰被后半句钉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着男人背影,猜不透他的想法。
——为什么差点丢掉性命,也能说出“下次”。
“……好。”停顿后,他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对了,记得想好怎么跟你父母解释。”橘泉纪关门前提醒道。
原本魔鬼台阶是一天的行程,却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他连续几天都没有回家,也忘了给父母打电话。
一开始想得“去同学家玩”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这不就完全暴露了啊!
一句话将夏油杰打出僵直,他的心中出现了两个大字。
完了!
……
橘泉纪关上门,长叹一口气。
他明白,就拥有咒术的夏油杰而言,“登山”这项运动,其中的凶险他并不能完全体会,因此他的感受会与大多数人都不同。
——比起危险,他更痴迷于挑战;比起自身,他更在乎他人的安危。
但不是谁都会有那样的力量,橘泉纪这次没有遇险,也不能保证下次不会、下下次不会。
而且经过这次事故,若说没有留下心理阴影是不可能的。橘泉纪按下发抖的右手,光是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感到战栗。
闭眼,一切痛苦仿佛还在眼前。
山的威能咒术师尚且可避,但对于他,避无可避。
尽管如此,“放弃”这个词依旧说不出口。
——很难说明他现在的心理。
或许长时间的从事“登山家”这一职业,让他有点难以脱离;又或许他也喜欢登山的感觉。
怪不得这份“工作”工资这么高,原来在这等着他——不给开挂,连复活也有条件,给了个“职业”系统就让他上岗了——现在连复活也没了。
橘泉纪露出一个苦笑,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胡思乱想。
“嘟——嘟——”电话响起,惊醒了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橘泉纪,他像解脱了一样,顺势走过去接起。
“喂?是谁?”
“大西政雄。”
“阿森去找你了吗?我十几天都没看到他,也没来上学,打电话也不接。”他语气急切。
“森文太郎?没有,他没来找我。”
听着耳旁传来熟悉的旧友声音,橘泉纪问道:“他怎么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有空再跟你讲。”
“该死……难道他真去那里了……”
得到答案后,大西政雄电话挂得很快,橘泉纪只能听到他挂时模糊的几句话。
一头雾水,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反倒来得及时。深吸一口气,他将清醒咽下。
——
此时,门外的夏油杰矗立良久。
“杰?”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响起。
他缓缓地转头。夏油亚子正拎着菜篮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
“终于肯回来了?”母亲冷笑一声。
看起来超级不妙。
血脉的压制让夏油杰的心虚更加明显,他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沉默地跟在其身后回了家。
两人一进门,就发现夏油源也在家。
今天不是周一吗?怎么都在家?
夏油杰背后冷汗涔涔。
“杰,我记得我说过,要先把爱好往后放一放,对吧?”见儿子点了点头,夏油源这次没有掩饰,用质问的语气说道,“明知道却还这么做,这次甚至更过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失望的眼神于身上扫过,夏油杰斟酌着开口:“这次只是意外,我……”
“意外?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救援队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夏油源像被戳中爆点,拍桌而起,打断了夏油杰的解释,声音立刻提起了一截,“有雪崩还敢去,你胆子不小啊。”
“干这种事情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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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瞒着我们很好玩吗?哪天死外面,我们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这很好玩吗?”
“杰,你真是这么想着的吗?”夏油亚子听闻最后一句话,本来还冷着的脸露出难过的神情,“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爸爸妈妈应该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们放心一点呢?”
夏油杰自知理亏,但他该怎么解释?
说你们完全没必要为此担心,因为我会操纵怪物blablabla……
然后就会被说“杰,不许说谎”。
——很早之前他就能把这番“流程”背下来了。
“说话,杰。”夏油亚子带着期冀的眼神看着他。
“没事的,我做了很多相关的准备和训练……”结果到最后只吐出这么苍白的一句话。
“训练有什么用?你知道谷川岳死了多少人吗?你也想成为其中一个吗?”
“就连那个有名的长谷常胜*都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你也想这样吗?啊?”父亲一连串的质问抛下。
“杰,听我们的话,好不好?让我们能安心点。”母亲的眼中泛出泪水,流露出祈求。
若是一开始还因为耽误学习,夫妻俩不太同意夏油杰的这项爱好,但是经过这次,恐怕夏油杰再怎么辩解,都不会同意了。
两人此刻战线一致,连珠炮弹般的语句,配合间将夏油杰打得节节败退。
但他始终没有再回应母亲的愿望,撇过头,不忍再看其眼中的泪水。
不是因为不愿回应,是不知道如何回应。
答应了,之后肯定又会反复;不答应,也会被继续“炮轰”。况且“登山”比起和怪物战斗,于他而言确实算不上危险运动。
索性他依旧保持沉默。
父母的话语仍喋喋不休地从嘴中蹦出,不停的斥责、哭泣声在耳边萦绕,黑色的雾气在他们周围泛起,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突破出来。
雾气凝结成一摊液体,随后变成一个只有双手的弱小怪物。
它缓慢地爬了过来,见证其诞生的夏油杰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你什么意思?我们说得话你有意见吗?”夏油源的指责顿住了,就连一旁的亚子也停止了流泪。
怪物乘机用枯槁的手握住了夏油杰的脚踝,支起身体,嘴中好像说着什么。
“夏油杰!”父亲停顿后,怒气更甚一筹,厉声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话!”
但夏油杰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这只怪物吸引了。
“杰!”亚子停顿后,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
这只怪物依旧丑陋得令人作呕,在此刻,夏油杰终于听清了它嘴中的话语:
【杰……杰、杰……】
【爱……】
“爱”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砸得人头晕目眩,夏油杰竟感受到了恐惧,怔愣在原地。
从夫妻二人的角度看,夏油杰跟锯嘴葫芦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服软的话,更认为这个儿子漠然。
他从小就这样,发生了什么都不跟他们说,即使满身伤地回家也不说——夏油亚子泪眼朦胧间想起了以前,只觉得他们的爱在这个孩子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哭得更加崩溃。
夏油源见状,停下了斥责,搂过妻子,轻声安慰了几句,随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算了,你先回房间预习下明天的功课。”
“窗户我已经找人锁上了,你别想着再出去。”夏油源扶着亚子回房休息,临走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夏油杰当然没听到,他木木地蹲下,熟练地将这只咒灵变成了球体,揣在口袋里回了房。
20.什么叫思考
【爱?……】
房间内,将一颗泛着红光的咒灵玉呈在眼前,夏油杰将他对准灯光,仔细端详,仍旧看不出与其它的有何区别。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他向来会直接杀灭过于弱小的怪物,而不是去吞食,但这次他却没有这样。
舌尖刚靠上球体的表面,苦涩腥臭、令人作呕的味道就直冲神经。
尽可能的张开嘴,让其能完全地进入口内,球体划过口腔内壁、上颚、舌头——嘴被撑开到极致,恶心之感完全填满脑腔。作为情绪之官的胃,现在正因此产生了剧烈收缩。
“呕……”
“呕……咳咳咳……”
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习惯不了这个味道。
——竟然还是像擦过呕吐物的抹布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疲惫地拭走嘴角的涎水,夏油杰拖着沉重的步伐,将自己扔到床上,双眼放空。
他第一次的吞食也是来自他的父母——和这一次一样,也是来自于一场剧烈的争吵。
——关于他为什么总是“说谎”“惹祸”这件事。
体内的力量因吞食怪物而躁动,口内残留的冷意渗透进身体,随之而来的痛苦情绪,止不住。
侧头看向窗户——上面落了一把黑色的锁。
半晌后,闭目。
睫毛经灯光的投映,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不知道为何他无法回应父母的情感。
为什么呢?……
……
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夏油杰止住了思考。
……
好了,这个问题不能再想下去,应该努力换个思考课题——
——
【你也想成为其中一个吗?】
被人反复地质问,不是没有感觉。
父亲说的没错,登山是一项会死人的运动,这点他差点就要体会到了。
固然他认为自己不会是其中一个,但总有人可能会是——比如说橘泉先生。
曾经以为他是热爱这项运动,但当这项运动展现出它的残酷后,却发现似乎不是。
热爱是一种纯粹的感情,他认为这称不上“热爱”。
——他只是喜欢逃避而已。
——喜欢逃避到怪物鲜少的山上,逃避割裂的生活。
然而,山不再能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他才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没有能让他心安的清净之地。
无法接受。
被咒灵阴冷的咒力逐渐蚕食内心,残留在胃部的呕吐之欲,让其逐渐产生这些念头。
——这些不该产生的念头,他却产生了。
仔细一想,他连登山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逃避?——这不算意义。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再一次的脑内风暴,又卡壳了。
显然这种无数登山者和非登山者都很难想明白的问题,夏油杰也别想一晚就想清楚。
——
他自暴自弃的瘫在床上,最终放弃了思考。
窗外日暮夕沉,静谧的房间中,时间流逝。
突然想到了什么,夏油杰摸出手机,打字,传讯。
——
两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回?!
改成打电话。
“滴滴滴——”
无人接听。
——
四个小时了?!
继续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
等了半天都没有回信的夏油杰,决定做出一些举措。
......
睁开眼,橘泉纪睡眼朦胧地看向手表,然后发现时针指向夜晚十点,吓得他手一抖。
他接到大西政雄的电话后,感觉奇怪,再次回拨过去,却得到了一串忙音,只好选择给对方的电话机留个言——然后他好像就在等待回拨的时候睡着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他这样想着,打个哈气,准备洗漱洗漱继续去睡觉。
磨蹭地收拾半天,站在黑暗的卧室中刚打算开灯,就见一道亮光从窗外照进来。
?
疑惑地走过去,探头,然后瞬间就被亮光晃到了眼睛。
亮光似乎发现了这一点,挪开,露出背后的人。
夏油杰举起拿着手电筒的右手冲邻居先生挥了挥,又拿起一张写了字的白纸贴在窗户上。
两人虽是邻居,但相隔的距离还是比较远的,若想交流,那得大声说话——他显然不想因此再引起父母的注意。
尽管对此感到奇怪和意外,橘泉纪还是眯起眼睛,努力辨别那几个字。
[手机。]
嗯?……啊!
青年心虚的摸了摸鼻头,打开手机。
【窗户,被锁,速回。】
【发件人:夏油杰。】
简洁清晰,橘泉纪一下子就猜到对方在传达什么讯息——窗户被锁,夏油杰应该是被他的父母发现了。
想了想,他掏出一张纸,潇洒地写了个大字上去,然后“啪”的一声贴在窗户上。
[撬!]
“……”
即使不看夏油杰的表情,都能看到他头上快溢出的六个点。
[不会。]
无奈地写下这两个字。
他又将白纸反过来写上。
[在想办法。]表明自己还在想办法。
——不管是从正门走,还是打破玻璃都会惊动他的父母,他为此可以说是想破脑袋。
白纸就这么大,容不下太多字,夏油杰只能挑几个关键字传递讯息。
没想到对方居然被一把普通的锁困住了,橘泉纪忍俊不禁。见此,他边回了个[好]字,边做出“加油”的手势。
[一起。]一起想办法。
见对面的少年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橘泉纪又继续回道。
[……]
[……]
......
于是两人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聊”了一会,最终因为纸张损耗量过大而被迫结束。
不过看起来夏油杰好像还有点话要说,他做出各种姿势妄图让橘泉纪理解——但显然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围,青年看了半天都没看懂,最后只得作罢。
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呢!
夏油杰无奈,他只是想告诉对面,因为他出不来的缘故,之后几天都不需要再等他训练——但其实就算不用他说,橘泉纪也知道这一点。
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当然也是因为没法说。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今晚的夜格外的沉,风吹起草屑,尽显凄凉。
片刻“无言”后,橘泉纪率先作出要睡觉的动作,见对面同意,又挥了挥手,表示“再见”,才拉上窗帘。
夏油杰又在窗前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当他躺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他突然惊醒。
不对!为什么明明有手机,却还是用这种古朴的方式传讯啊!
——
“呼——”
隔绝外界后,他长吐一口气,开始思考起有什么方法能说服夏油杰的父母。
[嘟——嘟——]
正思考着,好像听到了一阵隐约的电话声从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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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
心中不好的预感本来降下去了一点,但在听到这阵略显急促的声音后,更加强烈。
当看到来电显示是[大西政雄]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喂?是橘泉纪吗?”
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心停跳了一拍。
“……是我。”
紧接着对方后面的话,让橘泉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挂断电话后,长叹出一口气,表情苦涩。
——
连续一周的天气都很阴沉,灰云垂坠在半空,仿佛随时会倾塌。今天尤其,周围的空气潮湿凝滞,距离雨的落下好像就差最后一个契机。
尽管如此,天气预报仍敬职敬业地播报着“未来两天会阴转晴”。
——但夏油亚子每次和夏油杰出门都会带上伞。
就像现在,夏油杰低头盯着被母亲拿在手中卷得齐整的折叠伞。在这一周,她每天都会陪着夏油杰上下学,绝不容孩子离开眼前半步。
“今天老师有讲什么内容吗?”亚子打破沉默,寻了个话头。
“老师让我们下周前交上学杂费。”
“钱明天给你吧。”
“嗯。”
“今天作业多吗?”
“还好。”
“那空余时间可以多复习复习先前的知识。”
“好的。”
接着又是可怕的寂静。
一路保持着这样的寂静,两人一齐回到家中。
刚踏入玄关,脱掉鞋子,夏油杰就背着书包快速地跑回房间。
经过那次争吵后,他们几乎一直保持这种悲哀的沉默。
为什么无法回应他们的“爱”,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似乎没有那么爱他的父母。
不应该是这样。
父母爱他,所以他也应该爱父母。
愧疚之情让夏油杰难以面对每天殷切送他上学的母亲。
倚着门喘气——这简直比跑二十公里还要累。
脑内飞过从小到大的画面。
父母第一次来参加家长会;他们一起庆祝生日;夏油亚子为他修补衣服;夏油源带他上格斗班,告诉他要保护他人……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画面。
小时候,因为他总是乱说话,被指责不应该说谎;即使和其它孩子打架了,不问缘由,也要压着他向他们道歉;经常训斥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成绩又退步了云云;还有——消灭、吞食由他们产生的怪物……
他们的爱总是掺杂了其它夏油杰看不懂的东西——但总归是爱着他的。
——所以他应该也要去爱他的父母。
难不成他真是一个如此冷漠的人吗?
夏油杰不由得自我怀疑。
“咚咚咚。”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沉浸在思绪中的夏油杰被吓得一个趔趄。
“杰,橘泉君有事来找你。”
?
这几天夏油源和夏油亚子坚决不让他再接触他们的邻居,橘泉纪多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同意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跟着下了楼,却见到一个满脸倦容的人。
前几天隔着距离和窗户,许久没有近距离的再见过橘泉先生,竟不知为何他变成这样。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用那双即使疲惫,但仍亮的惊人的眼睛看着他。
橘泉纪紧接着的话,回答了夏油杰的疑惑。
“大西政雄,死了。”
——
——
欸?
21.什么叫死亡
“大西他在攀爬八岳时,因被山石砸中坠崖,当场死亡。”
电话那头的声音克制着情绪,以极其冷静的语气大致讲述了事发过程。
——“死亡”二字成为了这个登山者最后的注脚。
橘泉纪的预感成了真,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死去的人下午还在跟他打电话。
“……你是谁?”他沉默后,又看了下来电显示,确实是[大西政雄]。
“朋友?……”声音沉寂了一瞬,又自嘲地笑道:“也许是仇人。”
“他死之前刚好和我结组,我看着他掉下去的。”
“他的手机碎了,电话卡没有……我拔了电话卡,用在了我的手机上……你是我告诉的第六个……”
声音像一道幽魂,断断续续。
死亡通知这件事本应由救援的官方机构来通知,他却违反了这一点。
大概知道对方抱了什么心思的橘泉纪,开口安慰:“别太自责。”
“呵,”声音轻嗤一声,“现在自责也晚了。”
“……”橘泉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什么自作同情的安慰话。
所有话语在此刻都比不上一个生命逝去。
“……他的葬礼,记得来。”
“嘟——”
说完后,又是一阵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橘泉纪有几个月没见过大西政雄了,一时间竟对他的去世没有什么实感。
“他还那么年轻……”
耳边传来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在,目光投向哭声的来源,是从没见过的面孔。
葬礼来了很多人,除了大西政雄的父母亲戚、同事朋友、学生,平时结交的“岩友”“山友”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人。
“没事吧?”少年凑近在耳边询问,目光担忧。
——夏油杰也参加了此次葬礼。
虽与之相处过一段时间,但称不上熟悉,他只是抱着为一个生命送行的愿望前来。
——而且他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
或许是不想见到他们的孩子因无法出席朋友的葬礼而悲伤;又或许是希望夏油杰见过这一幕幕后,能有所动容……
总之,不管什么目的,他们还是松口答应了。
橘泉纪没说话,而是摇了摇头,此刻比起悲伤,更多是惆怅——惆怅着属于登山者的命运。
现场时不时响起啜泣声,哀伤的情绪弥漫。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具棺材时,才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个人正躺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他对于斯人已逝的不真实感,在这时落了地。
橘泉纪知道在那个盒子里,大西政雄的头骨塌陷、破碎,连完整的面容都未留下。
——落石正中面部,头仰着坠崖。
敛容师努力了几天都没完全修复,最后是用一个泡沫和棉花撑起了残破的颅骨。
大西政雄,一位从高中开始攀爬,在十余年生涯中,征服过无数山岳的登山家,他本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这颗星星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陨落了——不是在什么8000米级高山上,而是在“家门口”的一座山岳陨落了。
橘泉纪还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会不知道如何躲避落石?——那个来电应该隐瞒了什么。
【我不想以泪水告别我的儿子……】
低哑沉重的嗓音响起,那是大西政雄的父亲,正站在最前方,努力克制着悲伤,开始诵念悼词:
【他始终热爱着‘登山’,那么我想,我也不应该悔恨将我的儿子献给群山……】
随着颂念,众人纷纷低垂头颅,表示哀悼。
唯有一个人挺着脑袋,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还有他身上盘踞的属于咒灵操使的咒灵,都让夏油杰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大西政雄的学生,森文太郎。
“命运”降临在了大西政雄的身上,也将一点目光投向了这个尚且年轻的登山者。
——本以为已经孤身一人,却在老师逝去之后才发现,似乎并不是。
“那个人怎么回事?害死了大西,居然还无动于衷。”
“之前双子山事件好像也是他的问题。”
“这种人自己找死,干嘛还要拉上别人。”
他的出现好像经常伴随着恶意。
夏油杰悄悄抬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结果发现大家都好像沉浸在悲伤中,没有人说话。
寂静的氛围里,悼念词夹带着几句刺人的话,环顾四周,竟多了不少污秽。
夏油杰不知道的是,像葬礼这样负面情绪聚集的场合,本就是怪物横行的场所。
——他只觉得厌烦。
零零碎碎的污秽散布着,即使都很弱小,但就跟虫子一样多,清理掉几只,一会又冒出来,飞得到处都是。
他派出几只调服的怪物帮忙清理——起码棺材上不能有。
森文太郎在这一刻似乎发现了夏油杰的目光,他仅仅漠然地瞥了一眼,就又回头将目光聚焦在虚空。
橘泉纪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那些带有恶意的讨论,但这些话语太过片面,不足以证明到底是谁的过错。
【很多人都说,登山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既浪费金钱,又浪费精力,容易死亡,死后又浪费公众资源。】
【既不能养家糊口,也不能为大众作出贡献。】
那个和大西政雄样貌相似的男人,说完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下。
【……对于这些攻讦,我的儿子曾这样回答。】
【登山是‘自私’的,不必去听他人的想法。】
【但从‘自私’中获得的、个人的微小幸福也能变成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关于“意义”的答案不在于登山本身,而在于登山者自身——夏油杰从悼词中得知了,来自已故的大西政雄的回答。
从回忆里,他还记得对方一开始阻止学生去独攀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
若有可能他还想再多跟这位登山家交流几句,但现在也没了这种可能。
【......】
诵念还在继续着,耳边时不时能听见几句私语,但夏油杰不管怎么找,都没找到说话的人。
“小子,注意礼貌。”反倒被旁边的大叔教训了一句。
他只好跟着其他人继续低垂头颅,聆听悼词。
【你走得太快,把我们落在了后面。】
【但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再次团聚。】
【等那时我们再一起登山吧,大西。】*
悼词进入尾声,念着的人似乎终于忍不住,几滴眼泪从脸庞滑落,打在手背上。
现场陷入了安静,隐隐有几声啜泣响起。
接下来就是出馆了。
架着棺材的车启动,人群也开始缓缓散开,为送葬车腾出一条路。
流动的人群将森文太郎淹没,夏油杰看去,在最后,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仍是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只是染上了些许哀伤。
人影轻易地遮住了对方瘦削的身体。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森文太郎了。
人们挤做一堆,目送着送葬车远去。
橘泉纪带着夏油杰从中挣出,刚想换个人少的地方,就与一个诧异的目光对上了。
游离在人群外的男人正抽着烟,吞云吐雾,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又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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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摁灭,转身离开。
“……你是大西的搭档吧?”
抱着试探的心思,橘泉纪直接问了出来,男人脚步一顿。
“能告诉我事故原因吗?”他再接再厉。
“石头正中脑袋,坠崖。”男人没有回头,虽然他的声音和电话中相比有点区别,但还是能听出他就是那通来电。
“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去八岳。”
橘泉纪记得大西提过近期的登山安排,截止到双子山,根本没有八岳这一选项。
“我提议的。”转过身,建筑物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大西不是会因为一句提议就改变行程的人。”
“……答案很重要吗?”
“很重要。”
对于还活着的人,答案很重要。
“……啧。”男人看起来有点烦躁,挠了挠头,“报道不都写得很清楚了吗?你自己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对于登山届新星的意外逝世,谁最好奇?无外乎媒体。
答案是,为了营救没有做任何准备就上山的学生而亡。
“你的答案更重要。”直觉让橘泉纪这么回道。
“……”
漫长的沉默。
“……是我让森文太郎去的。”
“……你满意了吧?”他还是说出了最起始的原因。
出于利益的目的,想再造一个“登山的天才”,他引诱了森文太郎前往八岳,结果后续事件走向完全失控。
时任运动杂志记者的男人手摸向口袋,想再点一只烟,眼睛瞥到一旁沉默的夏油杰,又收回了手。
“想怎么宣传我就怎么宣传我吧,随你。”他改为双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山石坠落的时候,你们有做出什么措施吗?”橘泉纪从大西政雄死亡原因的另一个角度切入。
“我们带了头盔,石头落下的时候我还提醒他,让他趴下。”
趴下,让身体紧贴岩壁可以规避大部分的伤害。
“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愣神了,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愣神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原因吗?
旁边一直沉默听着的夏油杰多少有点不敢置信,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谁知他们竟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他们知道,在山上,任何失误都会带来不可挽回的伤痛。
橘泉纪回了少年一个表示安慰的眼神。
“你说……他愣神的时候,在想什么呢?”男人说完这些话后,失去了刚开始的无所谓,变得颓然,反倒问起橘泉纪这个不在场的人。
“不知道……”被问的人诚实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
“……”
又是一阵沉默。
“……”
“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先走了。”他长出一口气,说出真相,像卸下了一点重担,但身上仍有无形的东西压迫着他。
他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一眼夏油杰后,隐入黑暗,“祝你们好运。”
声音带着一点叹息。
......
结束对话,橘泉纪带着夏油杰又返回了参加葬礼的队伍。
“先生,大西老师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虽然明白橘泉纪不可能知道,但夏油杰还是忍不住想问——他还是接受不了,竟然因为一个愣神,就有人为此失去生命。
——生命的逝去难道如此轻易吗?
他明白生命的脆弱,但不知道如此脆弱。
“我不知道,”橘泉纪还是原来的回答,他的目光望着送葬车消失的街头,“也许以后会知道吧。”
没有人知道大西政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山知道。
22.什么叫交流
天空发出一声闷响,迟滞的空气捂得人心慌。这次的天气预报依旧不靠谱,不仅没有放晴,葬礼结束后,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因为一个死人聚集的人们,被雨滴打散,来不及互相推诿的拜别,只得说几句“下次再见”,便匆匆离去——短暂的悲伤情绪得到释放,明天又将为别的事情忙碌。
大西政雄的葬礼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很难叙述现在是何种心情,夏油杰撑着伞站在雨中。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有三次死亡,心跳停止是第一次,标志着个体生命的终结,此后既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思考;葬礼作为第二次死亡,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死亡,经过葬礼,死者与生者世界的联系将被斩断;而第三次则是被彻底忘却,不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整个世界都与死去之人无关。
听着耳旁青年缓缓道来的讲述,夏油杰意识到之后都不可能再会与大西政雄有任何的交集。
——手机里还没使用过的联系方式不会再联系到他,去他工作的高中也不会再遇见他。但一向很好的记忆力,还能记起这个接触不多的人的样貌。
——他大概知道父母为什么会同意他来参加这次的葬礼了。
“回家吧。”橘泉纪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像隔了一层膜。
夏油杰点了点头。
两把伞在不规则运动的人群中穿行,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落下,遮盖了伞外的一切喧闹,人在伞下,就像处于另一个世界。
“回去再跟他们聊聊吧……”
声音被雨打得破碎,分不清是青年说的话还是自己说的话。
“嗯……”但他还是做出回答。
“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橘泉纪也曾尝试劝说,但都被不痛不痒地婉拒,而且作为外人不好直接插手。
“没事……”夏油杰语气平静,“这次我会好好跟他们说清楚。”
这次,不管他们听或是不听,不管是不是还会发生争吵,他都会继续尝试。
听闻此言,在其看不见的地方,橘泉纪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
站在家门口与邻居先生分别,深吸一口气,随后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
——
晚饭时间,一如过去的几天,餐桌上,除了夏油亚子时不时说几句话,只剩碗筷碰撞、饭菜咀嚼的声音。
“……我果然还是想要登山。”毫无征兆,这句话就摆了出来。
话语落下,这下餐桌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气氛凝滞。
一旁的亚子捏着碗筷的手微微发白:“你是在说笑吗?”
夏油源缓缓放下手中筷子,眼神锐利地盯了过来,“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清楚再说话。”
“我知道你们最在乎我的安全,”处于风暴的中心,却依旧不改颜色,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所以我才更要说清楚,我之后还想去珠峰——这不是一时冲动。”
“希望你过几年还能坚持,”父亲抱着胸,冷笑道,“才多大就不知天高地厚,看来之前还是对你太好了。”
“杰,你明明去了那场葬礼,就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母亲语气急切。
“我想说……”他停顿了一下,“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教导和扶养,我能明白你们的心情,也正是如此,我更应该告诉你们我的想法——我不会放弃,这个目标一定会实现,并且未来两年我都会为此努力。”
“努力到能将一切危险阻隔。”
明白并理解父母的心思,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继续。
山,存在“污点”。
大西政雄的父亲能看见,橘泉先生能看见,那个无名的男人能看见……每个登山者都能看见,却没有人为此停下脚步,他们始终都在为此努力——不管是精益求精的技术,还是面对死亡的坦然。
眼睛扫过源和亚子,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仿佛透过薄薄地皮肉,能看见下面涌动着的怪物。
胸中的心脏飞跃过痛苦和逃避,最终降落到“前进”两字上——他将亲手拂去这些“污点”。
“你明白你却还……”亚子觉得眼前的儿子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夏油杰坦然地接收着这些目光。
“……”她半天说不出话。
......一阵沉默。
“……真的不能换项运动吗?比如跑步啊,打网球啊……”她还想做点最后的努力,“这真的太危险了,而且两年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她最为了解夏油杰,认定方向即使撞破南墙都不会回头,谁都留不住他。在双方僵持的一个星期里,她早已见识过对方的倔强。
“你非要这么执着吗?难不成这个能比我们还重要?”夏油源大抵也是震惊于夏油杰的话语,一改先前的怒火外露,这次反倒沉声问道。
少年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为了这个目标,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你们的支持,我也相信你们最终都会同意。”
“你们不是也很担心我的学习吗?我保证这次期末,包括之后每一次考试我都会是第一。”
比起劝说,更像通知;比起交流,更像谈判。
“说得比唱得好听,”父亲的脸色稍霁,“但我依旧不同意——不管是攀岩登山,还是你那个远大的‘梦想’。”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意的,死了这条心吧。”
这句话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单纯做了个宣判。
夏油杰为此盯着父亲,不说话。
双方都油盐不进,僵持不下。
“但是,父亲。其实你也拦不住我,不是吗?”
这句话像挑衅一样——准确来说,这就是挑衅,这挑衅像被扔进了油锅中,彻底炸起了夏油源的怒火:“你——”
谁知,夏油杰丢下这句话,又说了句“我吃完了”,就下桌迅速地跑回房间。
“臭小子!”气结,这个儿子多是顺从他们的想法,谁知第一次反抗就反抗了个大的。
“你看看他——”良好的教养让这个男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脏话,“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你也是,不知道好好说话。”亚子围观全程,冷哼道,一拍筷子,开始收拾餐桌。
“等等,我还没吃完。”
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异常响动,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丢下手中的东西,飞快跑上楼。
打开门,被窗外的冷风吹了个正着,房间内被闭锁的空气,久违的开始流动,雨随之从破碎的窗户外飘了进来,浸湿地板,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混着水,折射出一点血色。
少年背对着他们,冷冽的风卷起他的头发,听见响动,回头。
屋内黑暗,外头微弱的亮光洒在其身上,半明半暗,似要与之融为一体,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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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漠然。
夏油亚子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抓起搭在凳上的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儿子的脸和头发:“杰,没事吧?怎么回事?”
被那样的表情怔住,夏油源久久说不出话,书桌上的一张纸飘落,他低头捡起。
——是一张训练计划表。
......
............
等夏油杰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了,坐在沙发上,母亲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父亲则是打着电话叫维修工来修理窗户。
“下次……记得打电话……”沉默半晌,亚子说道。
莫名的话,他却知晓了意思,“……嗯,会的。”
夏油源则在挂断电话后,没有表态,神色不明。
......
............
“先沙发上将就一晚,早点睡。”
“嗯。”
见夏油杰点了点头,亚子最后用绷带打了个结,又嘱咐了几句后,便拉着丈夫走了,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客厅重回寂静。
也许是为了证明什么,也许是为了挣脱什么,也许是为了表达什么……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总归,是他冲动了。
夏油杰想,他不应该让父母担心,也不应该做如此偏激之举,这不符合“规则”,但就结果来说是好的。
不想再去思考怎么回应,不想去思考任何东西,一切随心而动,此刻的他竟有种放下重担的感觉。
——但他好像又没自己想得这么冷漠,毕竟还会为了父母的话而动容。
胡思乱想一通,爱操心的大脑开始告急,思绪在清醒和睡意间起伏。
新换上的被单干爽、温暖,不同外头的凄风苦雨,听着雨点的打击乐,不得不遵循生理反应,被迫沉沉地睡去。
......
难得一夜好眠,无梦亦无厄。
............
“杰,醒醒,该起床上学了。”母亲轻柔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见其睁开眼后,便继续忙着准备早餐。
打个哈气,迷蒙之中看见茶几上放了一把锁和一把钥匙,一把熟悉到不行的锁和一把从未见过的钥匙——这是窗户上的那把锁和由夏油源保管的那把钥匙。
下面还垫着他的训练计划表。
他看着锁和钥匙,此心明了。
“杰,吃饭了。”母亲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来了。”他回道。
餐桌上依旧无言,但相比之前他只觉得轻松不少,快速地吃完后就该去上学了。
......
“杰,路上小心。”
这次亚子没有再一路送他去上学,而是停在了玄关处,她的双眼略微红肿,眼角泛着青黑。
“上课要认真听讲,知道吗?”她整理着夏油杰的衣领,絮絮叨叨,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让他独自一人去上学的那天,“也要听老师的话。”
“嗯。我会的,妈妈。”
......
“晚上早点回来。”
“嗯,拜拜。”
......
踏出家门,挥手与母亲告别。
外边被乌云遮蔽的太阳露出本来的模样,照耀在这片土地,地上残留的雨水挣扎地退至阴影处。
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今天的天气还真如天气预报所说会放晴。
23.什么叫两年后
父母的默认,让后续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几乎没有停歇的训练,让那些存在于纸上的目标逐渐变为了现实,一一呈现在了追寻之人的面前。
刃脊嶙峋的枪岳、冰川雕琢的库苏姆坎古鲁峰、孤锐穿云的马特洪峰……
去往不同地方,见识不同风景,接触不同人群,挑战不同山峰。从某种意义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环游世界”了。
而夏油杰也遵循着诺言,还真每次都能保持第一——当然他背后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为此失去了多少根头发就不得而知了。
同时兼顾两件事,这并不容易,橘泉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偶尔也会让其放纵一会。
比如现在——
眼前的人像饼一样瘫在地上,下面铺着垫子,身上盖着小毯子,还时不时用遥控器调下电视频道,桌上堆着零食、饮料,还有漫画书。
窗外,阳光正好,正值暖冬——春去又秋来,秋走夏又至,夏尽冬又临。四时轮换,这是两年后的冬天。
看眼这坨,再看眼窗外,看眼这坨,再看眼窗外,看眼这坨……
——死宅味要溢出来了啊喂!
“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橘泉纪无语扶额,有种把孩子养歪了的错觉。
“欸——先生,您说得今天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是吧?”夏油杰抬头与之对视,笑眯眯地用敬语回道,“外面好冷,我想在里面享受一下,也没什么吧?”
一时语塞,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反悔。
青年嫌弃地跨过粘在地上的一大长条——经过两年,夏油杰的身高成功窜高了一大截,此时摆在路中间跟个巨大的减速带一样。
“明天就给你加训。”这曾经还是个杀手锏。
听到这句话,那一坨不明物体沉默了,然后开始艰难地扭动扭动——最终翻了个身,成功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真是废了好大力气!
这种威胁程度,对于现在的夏油杰来说,不过米粒大小——比起明天会付出的代价,他还是选择继续瘫着。
橘泉纪还能回忆起少年最初见面时的礼貌样子,再对比现在,虽嘴上还用着敬语,行为上却愈发肆无忌惮。
见此,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平时够累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安慰自己几句,才觉得舒心了不少。
“晚上想吃什么?”他熟练地系着围裙。
“汉堡肉!”电视刚好调到了关于美食的频道。
刚好家里有……橘泉纪边清点着冰箱里的食材,边回道:“知道了,还有吗?”
“没了——”
收到回答后,他撸起袖管,准备开干。在这两年的独居生活中,他的厨艺已经臻至化境。汉堡肉更是小菜一碟中的小菜。
“汉堡肉需要腌,晚点吃饭可以吗?”
“好——”故意似地拉长声音,“需要帮忙吗——”
“不用。”
“真的不用吗——”夏油杰跟摊煎饼一样,又翻了个面,正面朝着厨房,单手支起下巴问道。
“真不用。”
“真的不用吗——”他双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后,凑了过来。
“真不用。”不知为何,橘泉纪的拳头有点痒痒的。
“真的不用吗——”比青年高半个头的身体凑得更近。
“……去把米淘一下。”结果还是妥协了。
“好——”
看着其老老实实去淘米的背影,橘泉纪想了想,露出邪恶笑容:“饭后你洗碗。”
老实的背影一顿,瞬间就灰暗了,个头似乎都矮了不少:“……好吧。”
“这可是你说得想帮忙。”那他当然要趁热打铁。
“......”
啊,萎掉了。
虽然很可怜,但对于卑鄙又邪恶的橘泉纪而言,把做饭最痛苦的部分甩给别人,简直爽得不行,就连揉着肉团的手都有力气了许多。
青年有属于自己的坚持——在洗碗这方面,绝不妥协!
“除了汉堡肉,再加几个蔬菜吧?”
“好……”
“……”
......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距离汉堡肉腌制完成还有一段时间,闲下来的两人坐回沙发上,打算看会电视来消磨时光。
“超级变○○?”
“不要。”
“名侦探○南?”
“下一个。”
频道换来换去,当经过体育新闻时,一张熟悉又陌生之人的照片映入眼帘,夏油杰下意识停下按着遥控器的手,主持人紧跟的话语传来。
【此前由14mountain攀山会牵头组织的k2特攻队,在北阿尔卑斯山脉全山纵走中,发生重大山难事故。】
【截至目前……遇难四人,生还一人。】
【据生还者称……】
照片上的人脸比之从前成熟了很多,头发和胡茬糟乱,眼白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似乎发现了旁边的镜头,转过来的眼神透着死寂和难以言明的痛苦。
——这正是两年未见的森文太郎。
两年前的葬礼结束后,舆论围绕着他继续发酵,大概是再无法忍受这种环境,选择了退学,之后又离家出走,彻底失联,连电话都打不通。
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坚持着这项运动,在登山届渐渐以“独攀”闻名,被称为“即将改写登山历史的新人”。本以为对方过得不错,没想到再次看见却是以这种方式。今天难得轻松的心一瞬就沉了下去。
“嘟——嘟——”
橘泉纪没有犹豫,立刻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
“……喂?”一阵嘈杂的音效过后,对面竟然接通了。这久违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只不过褪去了青涩。
“是我,橘泉纪。”他冲身旁之人做了一个将电视音量调小的手势。
“啊……”张开很少说话的嘴巴,只吐出一个单调的音节,似乎觉得不妥,森文太郎又补了一句:“是你啊……”
“最近怎么样了?”不敢再揭对方的伤疤,只得委婉地问道。
“……还好。”
“......”
又是一阵沉寂。
“这几天有空出来聚一餐吗?”
“……谢谢,但不用了。”
“......”
橘泉纪意识到只要他不问,对面就不会说话,干脆直接切入主题:“那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这次的沉默不同寻常,对面的呼吸声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
“......”
橘泉纪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刚想开口,就听到森文太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有……”
“有工作、需要我吗?”难以启齿,费劲了最大的力气。
“我想去k2……”这句话的声音渐渐低落。
k2,仅需一张机票抵达□□堡,转机到斯卡杜,再乘车到Askole村,最后徒步前往大本营。若要攀登,则需要更多的准备,不止在装备上,还需要登山许可证、高海拔登山险、以及其它食宿费用……
——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也需要200万日元。
这个钱对于高中就辍学的森文太郎来说,需要一整天连轴转,缩衣节食的打工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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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勉强攒够。
常人对其行为无法理解,只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一点都不合群。再加上经常请假,老板借着此次事故,干脆就把他开除了——现在的他可以算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事实上,其实只要“妥协”,稍微低头,虚以委蛇,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然而事实又真的是事实吗?
橘泉纪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没有赞助商支持吗?”
“......”
无用的一个问题,即使不问,他也明白——一个孤僻、纯粹的人,既不会讨好别人,也绝不会让所爱染上其它色彩。
他的所求只有登山——属于他一个人的登山。
——也就是说这两年的行动,完全是靠他一个人进行的。
不可思议。
“......”
“……我帮你联系一下工作,后天给你答复。”
——不仅因为他是大西政雄所重视的学生,更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力所能及的支持。
“……谢谢,我会努力工作的。”
“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没有了……”
“......”
森文太郎是真的不善言谈,橘泉纪早就体会过了。
没有更多的话要交谈,对方显然也不需要他们的担忧,因此他率先说道:“那我挂了?”
“嗯,再见。”
“再见。”
——这次倒是有好好说“再见”。
“怎么说?”挂断电话后,一直在旁等待的夏油杰问道。
青年讲述了一下大致内容后,两人对视一眼,一齐陷入了沉默。就连他们也谈了几个赞助商以充足资金,代价当然是需要在杂志上露露脸。
森文太郎的执念很少有人能理解。
橘泉纪曾告诫的“付出一切”,他真的做到了,甚至做到了极致。
——近乎脱去一切世俗外物,不在意生活、不在意周围,眼睛始终聚焦最高处,就像一只不会停留、也没有线轴的风筝,只会在起风的山间里舞动,然后随之越飘越高——最终不知会飘往何处。
既希望他能找到落脚之处,又希望他永远不停下脚步。很难说明这种心情,旁人只能看着他愈发远去,无法阻止。
“真是……”夏油杰想不出有什么词可以形容。
“唉……”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
“……”
“我们也差不多了吧?还有三个月。”
“是的。”
——距离目标还有三个月。
珠峰的窗口期在四月到五月,那时的天气较为稳定,风速也更低。
“你父母怎么说?”
“他们没不同意,也没支持。”
一开始,夏油源和夏油亚子还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梦想,谁知当他走得越来越远,才发觉这是认真的。
看到了他的成长,看到了他的坚持,既担忧,又欣慰;既做不到完全否定,又做不到完全认可;控制欲和理智作对,最后演变成了一种“默认”——这大概就是父母之心。
橘泉纪将心比心,非常理解这种心情:“他们很担心你。”
“嗯……我回去安慰一下他们。”说着,夏油杰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他与父母的关系缓和了很多,起码不再是什么都不说。
跟橘泉先生道别,感受到外面的寒风,头脑才清醒,顿感腹中一阵饥饿。
橘泉纪总感觉忘了什么,是什么呢?他打开冰箱,正想拿瓶饮料,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肉饼静静地躺在盘子里。
——
——啊!是汉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