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王朝更迭》 第181章刘志的偶然 汉质帝本初元年(公元146年),汉桓帝刘志即位,此时刘志年方十五岁。 按照汉朝祖制,在外为王侯的人,绝对不可以擅自僭越,登基为帝。但是自从汉章帝以后,汉室便在外戚或者宦官的操控下,屡屡废黜正统太子,而迎立年纪幼小的在外王侯之子为帝。汉桓帝刘志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侥幸登上九五大位的。 其实在此之前,梁氏兄妹和一众宦官就对废立皇帝之事有所考虑。眼看着质帝日益长大,而且表现得也极具王者之气,若不将之尽早扼杀,迟早会危及到梁氏兄妹的统治。越早选出可以替代他的人,便越能够保证梁氏兄妹的江山永固。 于是,他们将自己的目光朝向了刘志。刘志虽然年龄很小,但已经继承了刘翼蠡吾侯的封爵,但是经过他们多方的调查,发现此人胸无大志,目光短浅,正是二人心目中继承皇位的人选。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这日,顺烈皇后梁妠以皇太后身份征刘志到洛阳城北的夏门亭,准备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忽然宫里传来消息,自己的哥哥梁冀竟然毒杀了质帝。很快,梁冀便来到梁太后寝宫,商议册立新君之事。梁太后本来还准备对梁冀肆无忌惮的作为有所责怪,但是一想到兄妹逆墙之后的后果,梁太后便迅速镇定下来。 梁冀一到,便向梁太后说道,此番质帝已死,要想继续维护自己的统治,当务之急,就是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君主。太后闻言,深感有理,忙向梁冀说道,前面他们二人已经关注的人选,即刘志,可以承担这样的角色。此番刘志已经是他们的妹夫,如果能够登上帝位,不仅能够迅速堵住悠悠众口,还能够亲上加亲,让自己更加容易地控制皇帝。梁冀一听,当即赞道:“还是太后圣明!” 第二天,这二人便将这个决定在朝堂之上公布,可惜尚自在位的李固早就纠集了一帮人,反对刘志称帝。在李固的带领下,胡广、赵戒及大鸿胪杜乔都认为清河王“明德着称”,且血缘与质帝最近(为质帝兄),应立为嗣。梁冀苦于找不到别的理由反对,只好宣布暂停讨论。 第二天,宫中掌握实权的宦官站了出来,特别是中常侍曹腾,坚决反对册立清河王刘蒜为帝,其实无论是谁坐着宫中的主子,一时片刻之间,也很难将梁氏兄妹的权力削弱半分,当然宦官们的权力也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刘蒜很不幸,曾经因为看不起宦官乱权,而在曹腾去拜谒他之时,对其多有怠慢。曹腾一直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此番当然不能让刘蒜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承继九五之尊。否则日后他一旦做大,自己等人不是要任其鱼肉了吗? 最终,在外戚宦官的联合压制下,李固等人被迫让步,不久,李固更被罢官。 本初元年(公元146年)闰六月初七日,大将军梁冀持节以青盖车迎刘志进入南宫,当天,登基即位,是为汉桓帝。桓帝年少,梁太后继续临朝听政。 此后,刘志成为了梁氏兄妹手中又一个傀儡。此时,朝廷内外,国家大事,事无巨细,多数事情都是由梁冀一言而决。梁冀专擅朝权滥施暴力,忌妒陷害忠良,多次用邪说歪理使太后疑惑甚至失误。对于李固之事,二人早就决定将他贬官为民,然而即使李固不在朝中,那些支持他的人依然在许多事情上违逆梁冀的意思,梁冀便认为,他们是借了李固的势头。于是,梁冀悍然决定,杀一儆百。不久,梁冀便撺掇梁太后诛杀了李固。 和平元年(公元150年)春天,太后行将就木之际,对自己一生的功过是非做出了比较全面的思考,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再也无法执掌这大好河山了,眼见皇帝日益长大,梁冀日益变老,群臣都生出了反对梁氏、拥立刘志的心思,未免自己死后留下不好的名声,也为了将来皇帝执掌大权之后,能够念自己拥立之功,放梁氏一马。便决定将政权归还皇帝,她病卧在床日见加重,便乘辇车到宣德殿,召见宫中与朝廷官属及梁氏众位兄弟。 不久,梁太后便溘然长逝,她在位十九年,享年四十五岁。死后与顺帝合葬在意陵。虽然在名义上,梁太后将政权回归到刘志的手中,但是实际上,梁冀变得比往日更加嚣张。他见自己亲手杀了质帝,天下人虽然都知道那是自己所为,却不能将自己奈何,便窃以为只要自己君权在手,恩威并重,皇帝还不是自己手中玩物,百官也只不过是一群看客。 一次偶然,让刘志做了他父亲想做却做不了的皇帝;一次偶然,也将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失落归失落,怨愤且怨愤,这个皇帝,即使是个傀儡,刘志也必须当下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就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真正雄踞天下的人。而此时,他只能忍受梁冀的嚣张,只能韬光养晦。 “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刘志为了迎合梁冀的心意,借花献佛,在自己坐上皇位之初,便大肆地向梁氏一门进行封赏。其中,梁冀功劳最大,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其弟梁蒙被封为西平侯,梁不疑被封为颍阳侯,冀子梁胤被封为襄邑侯。除此以外,拥立刘志有功的一些宦官如赵戒、胡广、袁汤以及中常侍刘腾等,也都得到封侯。朝中大臣大多趋炎附势,唯有杜乔对桓帝“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的做法极力劝谏,认为这样不仅不合乎礼法,还会助长外戚和宦官的气焰。可惜汉桓帝一意孤行,此谏言也就如风一般,一吹而过。 及至梁太后病逝,皇帝以安慰梁氏家族为借口,增封梁冀万户食邑,至此梁冀一人已累积封邑三万户,远远超出了汉代封侯的界限,臣下虽有不满之意,却无人敢于出口劝诫。前面杜乔因为劝诫不成,反遭梁氏兄妹陷害,杀身殒命,举家流放,自然成了群臣心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与此同时,刘志又封梁冀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县租税,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同长公主的仪服。 梁冀有此恩宠,没有丝毫感恩,反而贪得无厌地向皇帝索取更大的权力地位。元嘉元年(公元151年),刘志迫于梁冀的压力,允许他佩剑着履上朝。又将定陶、阳成两县的余户全部增封给他,合为四县。梁冀每次参加朝会,与三公分席而坐,以求位尊。十天进宫一次,处理评议尚书所奏的事务。这是将汉朝立国以来,所有功臣权贵的礼仪添加到梁冀一人之身。皇帝此举,实在是高明之至,一者可以借虚名麻痹梁冀,维持自己帝位的稳定,二者可以激起宦官的不服和朝臣的非议,将梁冀置于众矢之的,为以后自己的进一步动作做出充足准备。 自此,梁氏一族的权力终于走向了最高峰,俗语说得好,物极必反。梁冀见自己的恩宠,无异于天下第一人,便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搜刮百姓、残害忠良。 终于,刘志觉得,这个网放得够大,可以收回来了。 天下虽大,却有十之八九之人想要食梁冀肉,扒梁冀皮。 梁冀跋扈成名,其妹梁皇后亦是嚣张成性。这些年,皇帝刘志除了极力恩宠梁氏一门之外,还做了另外两件事情。一者,就是大肆地笼络宦官,让曾经依附于梁氏兄妹的宦官,大都为桓帝所用。二者,则是对梁皇后态度的转变。《后汉书》记载,有司官员向尚且在世的梁太后进言:“《春秋》记载迎王后于纪,还在路途上就称为皇后了。现在大将军梁冀的妹妹,应当继承后位。缔结婚约之际,已经有太后之命允许他们结合,现在应该备齐礼章,按时纳聘以成婚。应把这个意见下达三公、太常,按礼仪行事。” 梁皇后是梁太后和梁冀的妹妹,她被安排为刘志的妻子,其实也就是梁氏兄妹为了更好地控制刘志的棋子,此番如果能够成为皇后,日后也许还能成为太后,这当然是梁太后所希望看到的,于是,太后欣然同意。 桓帝建和元年(公元147年)六月开始进入掖庭,八月,朝廷全部依照孝惠皇帝纳皇后的旧例,聘礼用黄金二万斤,纳采用雁、璧、四马车、束帛等,将梁氏册立为后。 当时太后秉国政而梁冀专掌朝权,所以皇后能独自得到宠幸,自她以下都不得进见皇帝。皇后凭借着她的姐姐兄长的荫庇势力,日益骄奢。这些桓帝刘志虽然都看在眼中,却不能说一个“不”字。 然而,皇后仗着梁冀和太后的庇护,不仅不知道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节制,反而变本加厉。梁皇后没能给刘志生下太子,所以对后宫三千佳丽充满怨恨妒忌,没有半点宽容之心。特别是每当有宫女贵人怀孕,她都会以歹毒的手段,将其子嗣除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下可碰触了皇帝刘志的禁脔。要不是皇太后高高在上,大将军虎视眈眈,桓帝早就废黜了她。 终于,皇太后驾崩,后宫之中,再也没有可以完全掌控皇帝的人了。虽然时常会被梁冀逼迫,不敢对皇后谴责发怒,但皇后侍奉皇帝的机会转而渐渐稀少。随着刘志对梁皇后恩宠的渐渐衰减,她也在寂寞愤恨中一病不起。 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因忧愁愤恨而死去,她在位为皇后十三年,被埋葬在懿陵。 太后在世之时,梁冀与之互为臂助,刘志自然不敢妄自行动,等到太后去世,梁冀依然权重,刘志只能选择从梁皇后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剪除梁氏在后宫之中的庞大势力。 这一天,刘志等了十三年。 第182章党锢之乱再次上演 在梁皇后逝世之前,桓帝便极为宠幸一个妃子,她就是梁贵人。梁贵人其实应该姓邓,名猛女,是和熹皇后的堂兄之子邓香的女儿。据史书记载,梁贵人的母亲宣,起初嫁给邓香为妻,生下皇后。后又改嫁梁纪,梁纪是大将军梁冀妻子孙寿的舅舅。梁贵人少时死去了父亲,随其母亲居住,因而假冒姓梁。 这年,梁冀的妻子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看见她容貌美丽,同时又和梁冀一个姓氏,算得上是亲戚,便在永兴年中举进她入掖庭,为采女。此女天资聪颖、美丽绝伦,桓帝一见之下,顿时为之倾心,加上皇后所作所为不为人喜,梁贵人便显得特别受宠爱。一人得道之下,第二年,皇帝又封她的哥哥邓演为南顿侯,位为特进。 此刻,桓帝终于不用再忍受梁皇后执掌后宫的窝囊气,便决意将梁贵人册立为皇后。梁冀此时依然把持着朝中的军政大权,自己妹妹尸骨未寒,皇帝便要另立皇后,叫他这个“国之柱石”情何以堪?他认为,自己妹妹之所以会在备受冷落的凄凉中死去,都是被这个蛊惑了桓帝的梁贵人所害。 义愤之下,梁冀决定除掉这个红颜祸水的女人。 其实,在梁冀准备除掉梁贵人之前,他还杀了梁贵人的姐夫。前面说到,梁贵人因为其母亲的缘故,改姓邓为姓梁。这件事情在其姐夫议郎邴尊的眼中,便成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认为,当今天下臣民最大的敌人,不是贪官污吏,也不是内乱外患,而是梁氏家族,特别是梁氏兄妹。梁贵人改姓,虽然能够博取梁氏兄妹的喜爱,但却是为求入虎穴,不觉入了狼窝。梁贵人闻言,深觉有理,便欲将这姓氏改正过来。梁冀闻言,当即大怒,这不是看不上梁冀吗?梁氏一族,权倾朝野,在这大汉天下,只要有梁冀在一天,就无人敢在他面前有半点违逆。于是,梁冀不顾皇帝和梁贵人的颜面,直接将议郎邴尊抓了起来,皇帝在梁贵人的请求下,正要前来向梁冀求情,还未到梁冀府上,便听人通传说,邴尊被梁冀当场杀死。刘志虽然心有不平,但为了不激起梁冀的反感,只能忍气吞声,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梁皇后死后,梁贵人之母宣便经常和梁贵人在一起。过去梁皇后极力反对这种情况,害怕宫中妃子和外戚勾结在一起,坏了自己的宫中地位。此时梁皇后已死,梁贵人终于能够和自己的母亲时常在一起,一诉宫中的寂寞了。可惜,这件事很快便传到梁冀的耳中,梁冀一来跋扈,二来则是为人敏感。一次两次还好,梁贵人三番五次地前去和自己的母亲相会,难道是为了夺取她们觊觎多时的皇后大位?于是疑心之下,便想将梁贵人和其母亲一起杀死。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梁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所派去的刺客进入宣家时,竟然被邻居袁赦发现,袁赦告知宣,宣入宫向桓帝哭诉,由此点燃了汉桓帝心中的怒火,使他再也难以忍耐。因为梁皇后已死,桓帝正欲册立梁贵人为后,梁冀刺杀贵人之生母,岂非欺人太甚! 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桓帝又犹豫不决起来。这么多年,桓帝都生活在梁冀兄妹的阴影之下,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了。他知道,一旦自己失败,不仅做不了皇帝,还很可能有杀身之祸。为了严密封锁消息,桓帝不得已躲进厕所里面,向身边宦官唐衡战战兢兢地问道:“左右宦官中谁和梁冀不和?”唐衡想了想,说:“单超、左悺与梁冀的兄弟梁不疑有怨,徐璜、具瑗也不满梁家,但不敢言。”汉桓帝一想,这几人在宫中颇有权势,又与梁冀有隙,定然能够为自己所用,于是,桓帝忙将单超、左悺秘密召入内室,对他们说:“梁冀兄弟专擅朝政,满朝公卿有目共睹,我想把他们除掉,你们意下如何?”单超等道:“如此奸贼,早就该杀,只是我们势单力薄,不知陛下有何打算?”汉桓帝说:“我主意已定,只需诸位全力以赴地助我即可。” 单超、左悺知道桓帝势单力弱,而且性格中也缺乏杀伐果断的勇气,不由担心汉桓帝迟疑不决,会延误了大事。汉桓帝见此,忙果断地说:“奸佞梁冀早该服罪,有什么可迟疑的?”当即,命属下将徐璜、具瑗招来,五个人共同策划,结为同盟,汉桓帝还咬单超胳膊出血为誓。单超嘱咐汉桓帝:“今大计已定,陛下不要多言,以免被人怀疑!” 汉桓帝的除奸谋划尽管很秘密,甚至都将自己的初次谋划的地点放在了厕所之中,本以为会万无一失的。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梁冀的实力,梁氏一族,能够执掌大汉江山几十载,光靠嚣张跋扈是万万难以做成此等大事的。乍看之下,梁冀似乎像是一介莽夫,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梁冀实际上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狠毒地杀死了汉质帝,便顺利地化解了梁氏一门潜在的危机。他扶持汉桓帝,又能够掌握宫中大权。他杀梁贵人身边之人,就是为了让其孤立无援,即使做了皇后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桓帝的这些小动作,又怎么能够瞒过梁冀呢?要知道,偌大的皇宫之中,可是遍布了梁冀的眼线。为防不测,梁冀派心腹宦官张恽以护卫皇帝的名义入宫,进而借机监视桓帝和单超等人。单超等人虽然是一介宦官,但是久居宫廷,对于梁冀的用心,自然看得真切。知道这件事情一旦有半点失误,便会万劫不复,于是先下手为强,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的罪名,将张恽抓了起来。xfanjia 桓帝也意识到,梁冀已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警觉,急忙到前殿,召集各省尚书议事,以张恽事为借口命尚书尹勋召集尚书台官吏武装起来,守卫中枢机构,这样,就能防止梁冀狗急跳墙,激起兵变。与此同时,又派宦官首领黄门令县瑗统领皇宫禁军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包围了梁冀的住宅,梁冀万万没有料到,此番桓帝竟然真的动手了,前面自己不是没有发觉他的一些小动作,但梁冀以为,只要自己军权在手,皇帝就不敢妄动。还未等梁冀缓过神来,桓帝便派光禄勋袁盱收缴梁冀的大将军印绶。 梁冀知晓,此番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自己万难挽回必败之局了。不久,他便在战战兢兢中自杀,其妻孙寿也一同自尽。接着,桓帝又“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皆弃市”,其他与梁冀交厚的公卿将校被处死的数十人,其故吏、宾客被免官的三百余人,一时间,“朝廷为空”。据传,梁冀的家产被没收,拍卖后得钱三十多亿钱,真可谓是富可敌国。 桓帝在这件事上,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有利条件,蓄谋已久,一触即发,挥手之间,便一举定下江山。由此而观之,桓帝并不是一个昏聩无救之人,只可惜,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注定东汉日益衰败。除非能够遇到如汉武大帝一般的雄才大略之主,否则,汉朝垂暮之气日渐浓郁,万难力挽狂澜。 桓帝过于仰仗宦官,在梁氏一族彻底被剿灭之后,宦官专权,党锢之乱,便在桓帝的执政生涯之中交相上演。 第184章汉桓帝的三位皇后 《后汉书》从汉桓帝的爱好、信仰以及生平功过论起,几乎全部是从否定的论调出发。可见桓帝执政之昏聩,已经是世所共知的事情。而最后“后宫妃子虽很多,皇帝仍然没有后嗣”,更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那便是后宫不稳。 大凡后宫稳定者,要么太后执掌权柄,要么皇后贤德,要么妃子融洽。如果是皇帝掌权,则需要一些手段来治理好后宫。然而桓帝一生,不仅在个人执政上没有多少功绩,反而犯下诸多错误。在后宫选妃择后的问题上,也是一波三折,变更迭起。 前文中提到,梁冀因为刺杀梁贵人及其母亲宣不成,最终杀身殒命,梁氏一门也或被流放,或被处死。延熹四年(公元161年),有关主管上奏皇后说她本是郎中邓香的女儿,不应改易为别的姓,于是她又恢复邓姓。梁贵人为了迎合桓帝仇视梁家专权的心理,便将自己的姓氏重新改变为邓。不久,邓贵人得偿所愿,被册立为皇后。 皇后即位,桓帝第一件事便是追封赠予邓皇后之父邓香车骑将军安阳侯印绶,进一步封给宣、康大县,宣为昆阳君,邓康为沘阳侯,赏赐金钱以万万计。不久,皇后之母宣死去世,赠予车马资财治办葬礼,都依照皇后的母亲的旧有礼仪。由邓康的弟弟邓统继承了封爵昆阳侯,给予官位为侍中;邓统的堂兄邓会承袭安阳侯,担任虎贲中郎将;又封邓统的弟弟邓秉为淯阳侯。皇后的那些宗族都任校、郎将之职。 虽然依照旧历,贵人升为皇后,其家族成员也要得到封赏,但却万万不能如此厚赏,因为它不但会使皇后在宫中惹人嫉恨,也会招致外戚权重,重演外戚专权的政局。桓帝不思如何治理后宫,只知道大肆封赏自己亲近的人,这不是明君所应该做的事情。 邓皇后是桓帝在位之时的第二任皇后,但绝不是最后一位,据史书记载,汉桓帝骄奢淫逸,后宫之中有许多内宠,博采宫女人数达到五六千,加上供驱使做杂役的人们,人数还要加倍。每年后宫的花费十分巨大,皇上又好大喜功,广修亭台楼阁,加上这些宫人的家人不顾一切地搜刮国家钱财,使得国库日渐空虚,此外,国家经济情况本就不好,边关战事不断,内部也时常爆发叛乱,天灾人祸更是年年皆有,汉室衰微已是不可挽回的事情。xfanjia 邓皇后继位,一时之间,荣宠不断,其地位一跃而起,直上九天。可惜她没有料到,自己依然延续了梁皇后的悲哀,做了皇后两年,肚子没有一点反应。虽然皇帝陛下月月有宠幸自己,但却不知为何,邓皇后想得一皇子的愿望总是难以达成。 其实,这件事情主要归咎于两个人:一个是汉桓帝自身,另外一个,就是前任皇后梁氏。汉桓帝早年便放纵无度,宠爱妃子无数,致使身体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在邓皇后继位之后,便再也没有能力生儿育女。而另一人梁氏,则凭借自己及其家族,大肆残害宫中怀孕的宫人,使得桓帝一番经营,最终成为了东流逝水。 桓帝见此,在心中也是万分焦急,眼看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要是再没有子嗣,这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万里江山,就要拱手送人了。心中不禁暗自揣度:“邓皇后一直没有子嗣,早年那么多妃子都能得育龙种,可见并不是自己的原因。”于是,桓帝便逐渐冷落了邓皇后。当此之时,深宫之中,除了邓皇后之外,郭贵人亦甚得皇帝欢喜。此人不仅身段苗条,面容姣好,而且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在冷落了邓皇后之后,桓帝便夜夜召郭贵人侍寝,邓皇后见此,当然是恨在眼中,痛在心里。照这样下去,不但自己荣宠尽失,还极有可能丧失皇后大位。邓皇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皇后担心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发生,虽然这一年多以来,皇帝每日都会临幸郭贵人,但是郭贵人却和自己一样,没有诞下一子一女的任何征兆,皇后觉得,自己扳回颓势,挽回败局的机会到了。 不久,宫中便流传开一个传言,说之所以皇帝无子,主要的原因便是出在桓帝自己身上。这种奇耻大辱,惹得桓帝大怒,遂命人严厉查办流言的源头。最终,宦官查出,此事竟然是郭贵人所为,皇帝当即将郭贵人招来问话。郭贵人闻言,当即大惊失色,这不是要她的命吗?直到邓皇后来到桓帝身边,恢复以往和桓帝的亲密,郭贵人才翻然醒悟:“这必是邓皇后的奸计,她见自己深受皇帝的恩宠,便想到这一条毒计来陷害自己。”这郭贵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见桓帝对于自己还有几分信任,忙向桓帝进言,说道,在她入宫之初,便有人在宫中传言桓帝无能生子。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自己。自己受到桓帝如此恩宠,知恩图报,怎么会生出这等言辞呢? 桓帝闻言,大觉有理,转念一想,这皇宫之中,想要陷害郭贵人的,只剩下邓皇后了。桓帝觉得,这时候,自己万万不能忍了。郭贵人见桓帝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言辞,忙向桓帝说道:“宫中早就有传言,皇帝陛下处置了梁氏家族,姓梁的也就改了姓,但是其梁氏之心又怎么会改呢?她就像毒蛇一样,隐藏在暗处,一旦有机会,便会报复,而报复的开始,就是陷害和皇帝最亲近的人,皇帝陛下一定要小心!” 这话一出,桓帝顿时如醍醐灌顶,遂命人招来负责督办此事的管事太监,问他是不是有人指使,有意陷害郭贵人。令桓帝奇怪的是,自己尚未逼问,那太监便主动承认,自己是被皇后胁迫,陷害于郭贵人的。其实桓帝哪里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郭贵人知道自己被陷害之后,早就打通四方,让宦官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桓帝本就是从梁氏外戚之中夺取的权力,对于十几年的傀儡皇帝生活,心中充满怨恨。至此,桓帝终于下定决心,废黜皇后。 延熹八年(公元165年),皇帝下诏令废黜皇后,送入暴室。最终,邓皇后忧郁而死。她在位七年,死后被埋葬在北邙。 此时宫中大多数宦官都是皇后的党羽,而在朝野之上,邓氏一族权力也很大,桓帝废黜皇后,牵连甚广。她的叔父河南尹邓万世以及她的从兄邓会都下狱而死。 侄子邓统等人也被关入暴室,官爵被免,遣回原郡,其财物没收入官府。 经此一役,桓帝也逐渐冷落了郭贵人,知道在她身上也出不了什么结果,出于种种原因(主要是宦官进言),桓帝废黜了郭贵人。 邓皇后被废黜之后,窦妙按挑选官女的制度被选入掖庭为贵人,那年冬天,她被立为皇后,但是进见皇帝的机会很少,皇帝所宠爱的人唯有采女田圣等人。 其实,在窦妙被立为皇后之前,就不得皇帝宠爱,只是因为她出身高贵,即使姿色平庸,依然被封为贵人。还是因为其家世显贵,不久,便在争夺皇后大位的角逐中胜出。依照惯例,她的父亲窦武晋升为城门校尉、槐里侯。贵为皇后的她却始终得不到桓帝的宠爱。窦妙的内心也因此存在着满腔的幽怨和嫉恨。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皇帝患病卧床,于是封田圣等九位女子为贵人。如果再给桓帝一些时间,也许皇后还会易主到田圣的手上。可惜,到十二月,桓帝一病不起,就此归天。窦妙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主持国策。 窦太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桓帝尸骨未寒,其灵柩还停在前殿,窦太后便以惑乱后宫的罪名杀死了田圣。为了尽出胸中怨愤,窦太后又想杀尽其他贵人,幸好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苦劝谏,这些前朝贵人才得以保全性命。桓帝已然死去,留下她们也不过是空守孤寂,兼且太后掌权,她们之中很少有人得到善终。 至此,桓帝的皇后大位,已经做过三个人。汉室天下重新回到外戚窦氏一门的手中。 第185章先下手为强 窦太后执掌朝中大权之后,急忙效法前朝窦宪兄妹,以及邓氏一族的做法,大肆封赏自己的族人。封父亲窦武为闻喜侯、弟弟窦机为渭阳侯、堂兄窦绍为鄠侯、窦靖为西乡侯。窦氏一家权倾内外,皇权再次回到外戚手中。 古来女子称帝者,只有武则天一人。窦太后要执掌江山,光靠自己一族是不行的,还需要学习前朝梁太后、邓太后等人,找一个幼子称帝,自己好从后面操纵。这是务实不务虚的做法。因桓帝无子,便需要从刘氏宗族之中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充当这个傀儡皇帝。桓帝死后,窦妙急召父亲窦武进宫协商,经侍御史推荐,选中了汉章帝的哥哥河间王刘开的曾孙,汉桓帝的堂侄,年方十二岁的解犊亭侯刘宏为太子,继承皇位。 窦氏一门中,窦武素来有被封侯拜将的才德,因此,其见识也远超窦氏一族中的其他人。他认识到,当前朝局不稳,朝中大权很多掌握在宦官的手中,这极大地限制了窦氏一门的发展。眼下汉庭刚刚经历“党锢之祸”,党人虽然遭受打压,但是却赢得了广大百姓的支持。窦氏一门自从窦宪兄妹之后,便日益衰微,近些年才逐渐兴起,但是要对付宦官,在力量上还是略显不足。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成功地诛除阉党,也势必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于是,党人便成了窦氏打击宦官的首要拉拢势力。在窦武的推动下,窦太后再次起用陈蕃为太尉,同时找回李膺、杜密等有名党人,参与朝政。然而窦太后人处深宫,被势力强大的宦官所包围,宦官们整日甜言蜜语,窦妙一介女流,在政治上还显得十分生涩,因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宦官哄得晕头转向,视他们为心腹,经常受他们的影响而改变主张,对此窦武和陈蕃等人都很担心:照此下去,太后没了是非之心不说,还会严重削弱外戚和士大夫的权威。于是,窦武便生出剪除宦官之意,但窦太后却因为不相信宦官的危害而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迟则生变,窦武和陈藩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这日,窦武和陈藩秘密进入皇宫内部,晋见窦太后。其实窦太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也知晓他们来到其寝宫的目的。窦妙觉得,自己不能见他们,否则他们又会提起扫除宦官这件事情。他们一个个对自己忠心耿耿,对皇朝事物更是尽心尽力,杀之不忍,害之不仁。索性自己不见窦武和陈藩,将这件事情拖着,或许不久以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了解宦官的忠诚。 此时太后掌权,便和皇帝一样居住在北宫之内。窦武和陈藩到达北宫,忙令太监通传,说有重要事情禀报太后。哪知这太监在通传这件事情之前,竟然事先向宦官侯览、曹节、王甫等人报告。侯览遂命人严密监视窦太后等人。 闻知窦太后竟然避而不见,不禁让侯览等人不明所以。窦武等人遂跪在宫外,声言如若太后一直拒而不见,他们就一直跪着。太后眼见自己的策略竟然不见效,只能宣他们进殿来,显然这时太后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他们的胡搅蛮缠弄生气了。窦武一见太后,忙向她哭诉道:“大汉将亡了,吾等危险了。” 太后闻言,忙将窦武扶起来,诘问他何故如此危言耸听。窦武忙向太后说道:“如今朝廷之中,主要有三种势力,一则是朝廷百官,二则是我等外戚,三则是宦官阉党,前两种都是为了匡扶社稷,维持江山的有力力量,但最后一种则极大地威胁了皇朝的统治,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只想着如何牟取私人的利益,如何谋害正义的力量,多少仁人志士被他们构陷,太后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就必须要汲取前人的教训,迅速诛除这群势力,维持我们的长久统治。” 太后闻言,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当下,万万不能如他们所愿,一来是那些宦官极力支持自己做了皇后,如今又成为太后,临朝听政,杀了他们,不就是恩将仇报吗?二来他们如今个个对自己忠心不贰,而这群士大夫最喜欢搬弄是非,如果诛除了宦官,将来皇帝长大成人,他们独大,要自己交出权力,又拿什么去制约他们呢?当务之急,就是先稳住他们,再想办法化解此事。 心中计定,太后便让窦武和陈藩先回去,此事自己定有妥善的解决办法,要他们不要急于一时。 但她没有料到,这话传到宦官的耳中,便不是太后的本意了。他们以为,定然是太后限于自己权力未稳固,待得江山一定,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宦官头领曹节有鉴于此,向大家建议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安慕小说网 这年九月,宦官侯览、曹节、王甫等人把灵帝骗出来开路,掌握了宫廷禁卫军,封锁了各个宫门,也就间接地控制了皇宫禁苑。随即,他们带领一队禁军,以皇帝的名义,闯进长乐宫,以武力逼迫窦太后交出了传国玉玺,并起草诏书调取了军队的符令节杖,以谋反罪名派军队逮捕围攻窦武、陈蕃。 窦武父子知晓大势已去,随即自杀,陈蕃门下数十人被杀,幸好陈藩德高望重,在朝野上下有很深的根基,便只是被贬官。窦太后虽然在开始之时,极力维护宦官,却没有求得他们的赦免,而被迫迁入南宫幽禁,窦武家属流放日南比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凡是陈蕃、窦武举荐的,以及他们的门生、旧属,自公卿以下,一律免官,永不录用。至此,宦官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他们操纵灵帝,封曹节为长乐卫尉,育阳侯;王甫为中常侍。其他朱瑀、共普、张亮等六名宦官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 窦氏一门短暂的专权统治就这样结束,留下年幼无知的汉灵帝在那深宫内院之中,外戚和士大夫的势力都黯然收场,东汉政权正走向落幕之时。幽居南宫的窦太后,虽然已经失去父兄和权势,但她名义上仍然是灵帝的嫡母,宦官虽然掌握了灵帝,但却不能够妄自处置她,皇帝亦因为太后有援立的功劳,在建宁四年(公元171年)十月初一,率领群臣到南宫朝拜,亲自进献祝寿。此外,黄门令董萌因此多次为太后向皇帝诉说冤情,皇帝采纳他的建议,对太后的供养资财俸禄比以前更多了。然而此时的宦官,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中常侍曹节、王甫痛恨董萌依附帮助太后,就诬陷董萌诽谤灵帝之母,董萌因此获罪下狱而死。 窦武和陈藩的苦心经营,却坏在了这个无才无能、惑于群小的窦太后手中,窦太后亲手断送了自己和家人甚至是整个东汉的前途,深刻地感受到懊悔和痛苦,可惜为时已晚。 汉灵帝熹平元年(公元172年)六月,窦太后的母亲病故,伤心过度的窦太后不久病逝。她死后,掌权的宦官们仍不肯放过她,将其遗体送到城南的一个宅院里,不让她和桓帝合葬。兹事体大,灵帝犹豫不决。于是急忙召集朝会讨论此事。可惜,此时的朝堂之上,众宦官已然权势滔天,百官都不敢出声,唯恐招致杀身之祸,只有廷尉陈球顶住压力,挺身而出,指出“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太尉李咸等人也和宦官赵忠、曹节、王甫等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终于让宦官们无言以对,使灵帝同意让窦太后以先帝嫡配的身份合葬宣陵,谥为“桓思皇后”。 第186章重蹈覆辙的宦官之乱 其实自从东汉章帝之后,汉朝便朝着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欣然迈步。苟延残喘的东汉,能够在这样的一个时局中支持起来,主要还是依靠着外戚中如邓太后、梁太后等优秀人物给这个行将就木的政权注入一剂良药。 刘氏衰微,为了维持汉帝国的统治,便一直上演着一个使人感慨的单调场景,第一批新贵靠女人的关系煊赫上台,昂首阔步,不可一世,不久全被拖到刑场被杀掉。第二批新贵也靠女人的关系煊赫上台,昂首阔步,不可一世,不久也全被拖到刑场,也都被杀掉。以后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陆陆续续,让人眼花缭乱。外戚中的这些非常聪明的才智之士,如窦宪,不可能对于汉朝的衰微毫无警觉,他们的存在不过是历史的一个过客,终究挽回不了大局。但权力的迷惑太大,使他们自以为可以控制局势。 直到宦官专权,士大夫阶级的逐渐崛起,这种皇权和外戚之权的争斗才变换成另一种形势,要么结盟,要么刀兵相见。其实士大夫比宦官执掌大权的时间更久远,但却很难联合起来。而宦官则因为具有共同的志趣,靠近桓帝,身居后宫,而具备一定的天时地利。自桓帝刘志开始,宦官便积极参与皇朝大权的争夺,在这一过程中,宦官也以正式官员的身份而得以嚣张禁苑、跋扈朝野。此外,他们的亲友,也跟着鸡犬升天。这些新贵跟宦官一样,除了贪污和弄权外,什么本事也没有。外戚中还有很多制约,而宦官则限于皇宫内部,很少私自出宫,因而这些新贵比外戚和宦官当权所表现的还要恶劣。士大夫阶层因此受到更重大的伤害,限于自己的力量,只能暂时寻求与外戚联合,把目标指向宦官。他们利用所能利用的政府权力,对宦官采取流血对抗。宦官自然予以同等强烈的反应,中国遂开始了第一次宦官时代。从公元159年十三个宦官封侯,到公元189年宦官全体被杀,共三十一年。m.xfanjia 宦官跟士大夫间的斗争,血腥而惨烈。不过要特别注意的是,一则是宦官天生的生理缺陷,导致其心理上的不平衡;二则是在现实世界中,宦官本来就一直被士大夫和外戚压制着,在更多的场合,饱受着侮辱和欺凌,因而造成了他们内心极重的报复心理,一旦他们大权在握,便会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地向对立阶级发动进攻。造成的后果,也必当是残酷而惨重的。 第一次党锢之祸之后,士大夫阶级受到了极大的打压,但也成就了很多人物。一时之间,贤士之名,名满天下,其中以李膺最具代表性。李膺被迫害之后,威信更高,被儒生誉为“八俊”之首。这无疑是对宦官集团的不满和蔑视。 及至灵帝即位,对于宦官更加依赖。他曾指着两名恶名昭彰的宦官说:“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小到日常政务,大到人事遴选,几乎全部委于自己宠幸的张让、赵忠等十人,人称“十常侍”。 这些宦官抓住了灵帝年幼无知、昏聩无能的契机,大献殷勤,将皇帝置于掌中。为了让身居内宫的灵帝能够玩乐高兴,宦官专门在外组织了一场“选美”活动,只不过这次选的不是美人,而是俊美的驴子。最终有四匹驴子得以进入皇宫大内,成为皇帝的玩乐之物。灵帝从小金玉之身,十二岁之后又被送到皇宫,哪里有机会能够见到一头驴子,因而一见之下,如见天上神物,喜不自胜、爱愈至宝。随即宦官又为皇帝招来一架驴车,供其玩乐。起初还有驾车之人,后来灵帝失去兴趣,便自己来驾车。这件事情不知不觉便传到民间,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问询,不但没有引起他们的醒觉,反而争相效仿,以为时尚,一时民间驴子成为最为炙手可热之物,价格陡涨。 灵帝毕竟只是一个少年,许多事情也只不过出于好奇之心。然而宦官如此,则是放纵灵帝成为一个昏庸无能之人。灵帝自然没有任何觉察。不久,灵帝便失去了驾驶驴车的兴趣,宦官见此,灵机一动,忙找来一只狗,戴上贤冠、穿朝服、佩绶带,大摇大摆地上了朝。待灵帝认出乃一狗时,不禁拍掌大笑,赞道:“好一个狗官。” 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不是变着方的辱骂群臣百官吗?然而宦官专权,皇帝尚且不过是他们手中一个傀儡,虽然大多数人不堪忍受此等奇耻大辱,却只能心中怨愤,敢怒不敢言。 无独有偶,在朝堂之上,宦官胡作非为;在地方郡县,宦官及其家人更是无法无天。宦官侯览此时已经是位居高官,但他却并不满足。当他回到自己的家乡之时,大肆地侵占百姓的土地,用以修建亭台楼阁,供个人享受。百姓不满其作为,便向县官告发了这件事情,县官见侯览势大,不但不为民申冤,反而将之告诉了侯览。侯览知晓了这件事情,亦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将被侵占田地的百姓都赶出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并扬言如果敢回来,便以乱党论处。一时之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一片天怒人怨。 此事恰巧被督邮张俭发现,张俭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最恨宦官乱权、残害百姓,遂上书弹劾,要求灵帝惩办侯览。此时此刻,灵帝正在其乐无穷地恣意纵乐,刑罚行政皆掌握在宦官的手中,此书还没到灵帝手中,便被侯览扣下,并指使人诬告张俭联络党人,图谋不轨。在宦官的授意下,灵帝下令讨捕张俭等人,宦官曹节趁机奏捕李膺、范滂等人,说他们蛇鼠一窝、结党营私、意图谋害皇帝,攫取军政大权。皇帝闻言,当即大怒,派遣禁军连夜封锁城门,同时遣人前去抓捕李膺等人。可叹他们还没有任何觉察,便身陷狱中,负责刑狱的太尉一职此刻也是形同虚设,皇帝直接下令,将抓捕起来的六七百人要么流放,要么关押狱中。不久,曹节等人又向灵帝进献谗言,说在洛阳城中,士大夫一党还培植了很大一批潜在的势力,只要时机成熟,他们就能身居高官,把持朝政,这批势力就是太学学生。他们门阀观念极重,对于自己的恩师可谓言听计从,如李膺、范滂等辈,在太学之中皆是威信很大,党羽众多。 门第形成之后,行业之间的跨越就变成单向性的,即一个士大夫可能被贬谪而成为一个手工业者,但是一个农民是不可能跃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一个士大夫的门第,以其家族中做官人数的多寡和官位的大小,作为高低的标准。像杨震,四代中出了三个宰相(四世三公)。这种门第,受到社会普遍的羡慕和崇敬。 门阀观念从当时就一直延续,它强固地维持士大夫阶层千年不坠,直到二十世纪初期的晚清政府,门阀都在中国历史上发生普遍的影响。 汉桓帝即位之后,政治虽然腐败,但首都洛阳的太学学生,却反而增加,老一代的士大夫需要它训练下一代的士大夫,既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也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积极支持太学的扩充。到汉桓帝统治中期之时,太学生已多达三万余人。这些太学学生,在学业完成之后,大多会成为汉朝未来的官员,因而为了谋求升迁之道,寻求治国经验,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跟政府中已成为士大夫的现任官员们交往密切。谈论儒家学派的典籍是其必不可少的内容,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有心和无意之间,他们也必定会谈论到现实政治。好像新闻记者或政治评论家,他们对人物的赞扬或抨击,形成一种有影响力的舆论,在很多情况下可以左右朝局的变动和国家形式的发展。 恰在此时,太学之中见李膺、范滂被捕,义愤之下,出言诽谤,写诗赋讽刺宦官朝政。正好为宦官打击太学学生提供了理由。在宦官的蛊惑下,灵帝下令拘捕了太学生一千多人。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永昌太守曹鸾见宦官如此作为,朝中大臣大多受到打压,整个汉室几乎无人可用,遂上书要求赦免党人。灵帝没有多少主见,便叫来宦官参详,宦官认为这是替党人翻案,言辞直指皇朝大计。如果翻案成功,天下人便会说皇帝冤枉忠臣,不辨是非,支持灵帝的宦官也会遭受致命打击。灵帝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他虽然比较同情士大夫,但当危机到自己的安危之时,也只能暂时将事情压下。可他没有料到,宦官们竟然将曹鸾活活打死,然后又下令禁锢党人,株连亲属,把对党人的迫害活动推向了高潮。经过这场浩劫,天下儒生几乎被一网打尽。 应该说,这次天下儒生与宦官夺权的斗争,如果能够取得成功,或许能够成为汉朝重新崛起的一次契机。可惜,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党人对于宦官的势力错误估计,因而没有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他们最致命的打击。此外,他们没有意识到,宦官力量的基础全部寄托在皇帝的喜怒上,因而并不稳固。如果士大夫阶层稍为讲究一下方法,那么矫正宦官政治的弊端,会变得非常容易。可是士大夫领袖人物,所凭恃的却只是道德上的义愤填膺,所以终于酿成了党锢之祸,而整个局势也糜烂下去。 第187章卖官鬻爵只求财! 灵帝贵为一朝天子,不思为国为民,只贪图个人享受,国家之惑乱可见一斑。在灵帝统治的二十多年中(公元168年至公元189年),汉朝的官僚体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自熹平七年(公元178年)以后,文武官员体制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官显位并不是凭借个人名望、孝顺廉洁、功勋才德获得,而是有钱者居之。 其实,卖官的根源要追溯到七十年以前。那时天下时常出现捉摸不定的灾难,习惯上需要免去三公的官职,当时一旦不能解释的事情,人们就会揣测:是国家出现了某些疏漏,所以上天降下惩罚。而皇帝作为天下之主,当然应该就上天的惩罚承担责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将罪责移到三公的身上。因而三公的任职期限便难以预料。其职能和政治现实便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分开了,其权力受到极大的削弱,但是皇帝却并没有集权于身,所以这些被削弱的权力就在无形之中转移到其他政府机构了。最初,尚书台的权力得到加强,自窦武之后,这些权力便转移到宦官的身上去了。安慕小说网 汉灵帝之时,虽然国家衰微,但是外患则不是很多,少有的几次边境战事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平定。因而国家消耗并不是很大。 过去汉朝也有过买官易爵的事情,但都是为了解决巨大的财政困难,而且都是在有限的规模和很低的官职上。但如今,汉灵帝公然承认,只是出于满足自己、太后以及几个宦官的贪欲,便大肆出卖国家的最高官职。公元178年,三公成为炙手可热的商品用于交换,如果是因为三公的权力被严重削弱而使得出售官职成为可能,那么最高决策层的贪污腐化则是卖官鬻爵的根源诱惑所在。 买卖官职之举是在大汉宫城之中一个叫西苑的地方组织进行的。三公之位价值一千万,九卿之位价值五百万,这些都是虚职,不能有效的搜刮民脂民膏,因而很多人宁愿去买一个郡守。当时汉朝有一百多个郡县,一个郡守职位,可以卖得两千万。曾经的举孝廉制度依然有效,只需缴纳五成的买官费就可以获取相应职位。崔烈曾在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用仅仅五百万就获取了司徒之职,让皇帝懊悔不已,为了获取更多的钱财,公元187年,灵帝决定,出售关内侯以获取钱财。 皇帝卖官鬻爵,只为满足个人私欲,可见当时汉灵帝的昏庸到了何种程度。当然,除了搜刮钱财之外,卖官之举也有其更为深刻的原因,一则是从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开始到光和七年(公元184年)结束的两次党锢之祸。天下贤明的儒生都被害了个遍,因而造成职位上的严重空缺。二则是回避制度上的限制,当时一个官员是不允许在其所出生的郡县任职的,即使在其妻子出生的郡县也不被允许,导致官员空缺越来越大。最终,皇帝用来满足酒池肉林情趣之事的“鸿都门学”学生便成了皇帝选拔官员的直接来源。在这种风气的治理下,汉朝灭亡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汉末的农民起义,黄巾起义 由张角领导的黄巾起义,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农民起义之一,他主要借助了两大宗教力量的影响,一是佛教,二是道教。 前文提到,佛教于汉明帝时期传入中国,主要得益于张骞通西域之后,丝绸之路的畅通,东西方文化得以在这条路上长久地交流。佛教便在此后不久,从西域传向东土大汉。东汉王朝第二任皇帝刘庄曾梦见一个金人。有学问的大臣就告诉他,金人是西域的一个被称为“佛”的神只。刘庄随即派遣官员蔡愔及秦景等人去西域求佛,那时还没有人知道西域的佛是由天竺(印度)传入。蔡愔于公元65年出发,两年后返国,随同他来的有两位外国籍的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以及白马驮着的佛教经典。刘庄特地在首都洛阳东郊建造一座白马寺,招待这两位高僧并安置经典。佛教自此被统治者承认,成为东汉统治天下的另一重要工具。 不过事实上,白马到洛阳时,佛教在民间已经大大地流行,亲王刘英,即刘庄的弟弟就以信奉佛教而闻名,举国皆知其修身养性的佛家宗旨。 道教是传统的中国宗教,其具体的诞生或者出现日期,现在已经无证可考。只知道道教跟道家学派有密切关系。道家学派中有一部分人士转变为“阴阳家”,介乎学派与宗教之间。这种以炼丹炼金,求长生不死药的高级巫师,被称为“方士”,深受历代帝王的欢迎。以后方士中又有一部分转变为念咒画符的人物,道教遂在不知不觉中形成。汉顺帝时方士中一位大家张道陵集神秘之大成,在四川鹤鸣山修炼,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是说有了名士才让山成为名山。张道陵则是运用了名山让自己重新显示出神秘莫测、道法高深的模样,不时用符咒为人治病祈祷。说也奇怪,很多时候他的这些方法都能奏效,因而使得民间大众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逐渐形成一股势力,历史上称之为“太平道”。追随他的门徒,都要奉献五斗米,所以也称“五斗米道”。张道陵死后,儿子张衡继承。张衡死后,儿子张鲁继承。张鲁时已到汉灵帝统治时期,各地混战不休,朝廷昏聩无能,大汉摇摇欲坠,政府欲要借助其拥有的群众力量,便委派他当汉中(陕西汉中)郡长(太守)。此时尚没有“道教”这一说,直到三百年后的五世纪时,名道士寇谦之出世,才确定“道教”名称。 汉朝对于羌人的战争从汉明帝时期到汉灵帝之时,一直没有断绝。虽然在公元169年被全部扑灭,但是也留下了巨大的祸患。没有被战争直接波及的中原地区,因军需万急,导致黎民百姓不堪忍受沉重的徭役负担。在苛捐杂税和官员贪暴以及地主剥削重重迫害之下,大量农民被迫开始逃亡甚至发生民变。逃亡和民变又引起因劳力缺乏而产生的水灾旱灾蝗灾。水灾蝗灾又引起农村破产。这一系列事件逐渐构成一个恶性循环,整个汉朝的根基岌岌可危。而此时的朝野上下,宦官跟士大夫正斗争得如火如荼,没有人关心那些在死亡中挣扎的农民。农民为了生存,遂逐渐集结在一个标志“黄巾”之下,希望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够饥饿之时有饭可吃,寒冷之时有衣可穿,风雨交加之时有一栖身之地。眼看这么基本而质朴的愿望却在汉室昏聩的统治之中逐渐化为梦幻泡影,农民遂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反汉起义之中。 在黄巾标志下,张角在他的家乡巨鹿(今河北宁晋),供符咒传教。十余年后,张角的门徒达到有数十万人。 张角利用他在民众中的威望,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一渠帅,由他统一指挥,为大规模的起义做好了准备,意图推翻汉朝,并建立由黄巾军统治的新天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是张角的起义口号。黄巾势大,不少宦官认为东汉政府已无前途,纷纷投诚张角,约定黄巾军到达京师之时,便打开城门,迎接张角入朝。 公元184年(甲子年),张角相约信众在3月5日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兴兵反汉;“苍天”是指东汉,“黄天”指的就是太平道,而且根据五德始终说的推测,汉为火德,火生土,而土为黄色,所以众信徒都头绑黄巾为记号,象征要取代腐败的东汉。张角一面派人在政府机关门上写上“甲子”二字为记认,另一方面派马元义到荆州、扬州召集数万人到邺准备,又数次到洛阳勾结宦官封胥、徐奉,想要里应外合。 可是如此庞大的组织中不可避免地会有内奸或变节分子,再严密的城墙也会有透风的地方。另一位门徒唐周,因为得不到张角的器重,又害怕起义失败而招致杀身之祸,便向东汉政府告密。 宦官们听闻此事,当即行动起来,就在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一月,马元义被捕,被最残忍的车裂酷刑处死。根据口供的牵引,辗转杀了一千多人,并通缉张角。由于事出突然,张角被迫提前一个月在二月发难,史称黄巾起义,因为起义者头绑黄巾,所以被称为“黄巾”或“蛾贼”,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张梁分别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在北方冀州一带起事。 张角仓促间下令起兵,一夜之间,百万以上的农民,掀起暴动。他们用黄巾裹头,以分别敌友。 可惜他们没有料到,这次出现的剿灭自己的汉军,并不像这个政府一样,满是沧桑,反而个个英勇善战,以一敌十。也难怪,公元184年距羌战平息,仅十五年。东汉政府用以讨伐羌部落的军队,恰好用以讨伐黄巾。那些凉州(河西走廊)部队在血腥中成长,强悍善战,特别是经过与马背上的民族羌人的战争,不仅余下来的军队人人擅长骑射马战,更有大批的羌人投入到汉军之中,为汉军的强大注入了极强的生机。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们,面对这群虎狼之师,虽然有刀枪剑戟在手,却和手无寸铁没有任何两样,坚持不久便兵败如山倒。而正在此时,张角因为其最为钟爱的弟子马元义的被杀,而伤心不已,大病之下溘然长逝,失去领导中心的黄巾军很快就被汉军瓦解。 最高领导人张角已经病死,汉左中郎将皇甫嵩在10月于广宗便和张梁战斗,张梁军犟,于首战不能攻克。第二天,皇甫嵩闭营与士兵休息,另一方面派人观察敌军举动,黄巾军战意稍为松懈,皇甫嵩便乘夜率兵,在黎明时份突袭敌阵,战至下午,成功大破敌军,斩杀张梁及三万多人,于逃走到河堤时溺死的也有五万多人,焚烧车辎三万多辆,虏获人数甚多。而张角则被破棺戮尸,运首级回京师。11月,皇甫嵩与钜鹿太守郭典攻打下曲阳,成功斩杀张宝,歼灭十多万黄巾军,黄巾之乱平息。 于是这一历史性的农民暴动,只支持了十一个月,就被分别击溃。然而,这个世界却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汉政权的权威遭到了严重的挑战,汉帝国的统治阶级腐朽不堪,以致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解救他们;更何况黄巾起义虽被东汉朝廷镇压,但汉室威信自此遭遇严重打击,然而汉灵帝并未改观,反而继续享乐。于各地还不断发生小型叛乱,产生许多分散的势力,包括黑山、白波、黄龙、左校、青牛角、五鹿、羝根、李大目、左髭丈八、苦蝤、刘石、平汉、大洪、白绕、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飞燕、白爵、杨凤、于毒等,势力大的二三万人,势力小的也有六七千人。而由张燕率领的黑山贼,甚至号称从者百万,大小骚乱不断。汉朝的一些官职制度也都遭受了毁灭性的变迁。从此,虽然有人力图改良,但都逃不过最终的一个结果:推翻汉朝,改朝换代。 特别是此时的凉州部队,在剿灭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将势力从西凉边境延伸到中原腹地,汉政府碌碌无为,汉军队不值一哂,使得西凉军将领开始轻视朝廷,当朝廷征召他们到洛阳担任宫廷少府时,大将之一的董卓竟然拒不接印,唯恐放弃西凉军权,此后便会垂垂等死。偏偏又遇到两个愚蠢至极的官员何进与袁绍,想利用他来胁迫何太后,从而维持汉室的统治。此种驱狼搏虎的做法,无疑是在引火自焚。公元189年,当洛阳追兵在黄河南岸小平津从宦官手中救出刘协时,董卓率领大军,适时地赶到,刘协就在凉州兵团护驾下,返回首都洛阳,是为汉献帝,从此开始了他极富传奇色彩又悲剧感十足的一生。 第189章宫中巨变 王美人一死,宫中便再也无人可以威胁何皇后的地位,灵帝之母董太后虽然身份高贵,却没什么权威和心智,因而在何皇后眼中,也不足为惧。此时,汉灵帝只剩下两个儿子可以争夺太子大位,一个是何皇后之子“史侯”刘辩,另一个则是王美人遗孤“董侯”刘协。依照惯例,嫡长子继位,天经地义。在传统观念上看来,刘辩是唯一的合法皇位继承人,而且外戚、宦官和文武重臣都比较支持立刘辩为储君。只有董太后因为看着刘协长大,对其亲爱有加,便力主立刘协为太子。灵帝便以刘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为由,将这件事情暂且压下。 灵帝的一生,昏聩不明。诸葛亮在《出师表》里述说后汉败亡的往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无可非议的是,灵帝在位之时,还是做了一件明智的事情,即选择了一个忠心于自己的好大臣,他就是蹇硕。汉灵帝末期,灵帝亦已深切地感受到世运不济,东汉政权已经岌岌可危,为了维持这样一个乱而不损的时局,他亲手组建了一个以“西园八校尉”为核心的卫戍部队,任命“壮健而有武略”的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统帅这支部队。并且在弥留之际嘱托他的这位心腹拥立刘协为帝,一则是为了弥补自己对于王美人香消玉殒的遗憾,二则是为了制衡外戚,防止其再度专权。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昏庸的汉灵帝在人民的一片怨声下结束了他的一生,终年三十四岁。死后谥号孝灵皇帝,葬于文陵。 蹇硕无愧于汉灵帝的重托,几次三番地发动对何皇后二人的进攻,可惜天不遂人愿。初时,汉灵帝的灵柩停放在殿中,蹇硕便命人在灵柩四周密布伏兵,等何进入殿拜奠时,就乘机动手将其杀死。然而,蹇硕计策竟然被属下出卖,被何皇后的哥哥何进知晓。何进闻知消息,立即进行部署,调集禁军甲士,封锁四方城门,同时通报何皇后。何太后位居正宫,调兵遣将就占有优势。而蹇硕不过是一个校尉,与手握重兵兼且得到各方拥戴的何氏兄妹而言,实在是实力微薄。何皇后马上下令,封锁禁宫,同时与何进一起拥兵入宫,升朝议政,宣布十四岁的皇长子刘辩为皇帝,史称汉少帝。何皇后以太后身份临朝,何进与太傅袁隗辅政,负责军国事务。 蹇硕见事情败露,却丝毫不灰心,誓死要完成先帝的遗愿,他认识到,当今皇宫大内,能够与何氏兄妹抗衡者,只有宦官。于是,他早仓促之间找来一些宦官,以完成先帝遗愿,诛灭乱臣贼子的名义,号召大家一起捕杀何进。他不知道,何氏兄妹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就是会笼络宦官的心。因此,宦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如此机密大事告诉了何进,何进命黄门令逮捕并处死了他。 何进以皇帝舅舅资格辅政,地位立刻高过三公,为了维持政权的稳定,何氏兄妹不久又拉拢了“累世宠贵,海内所归”的袁绍、袁术,军权、声望都达到顶峰,权力日益膨胀。骠骑将军董重看着何进横行朝廷,心中十分不平。董太后眼看本来应该是自己独大的朝局,竟然被何氏兄妹夺取了,心中愤恨不已。于是发誓除掉何氏外戚。可惜,何氏兄妹在董太后动杀机之前,就已经盯上了她,因为她明白,自己要想寻求江山稳固,就必须要诛除惑乱的根源,即刘协。而刘协历来由董太后抚养看护,因而除掉董太后才是当务之急,先下手为强,董太后还没有反应过来,何皇后便与何进设毒计,除掉了董氏。 除掉董太后一族以及蹇硕之后,天下唯一可以威胁何氏兄妹外戚专权的就只有宦官了,此时何皇后已经成为了何太后,对于宦官在宫中横行,也胸怀“过河拆桥”之心。只是眼下宦官权力还未有丝毫削弱,何太后便认为,不可以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而袁绍则不然,他代表的士大夫阶级,在经历党锢之祸之后,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才略微恢复元气,此番有天赐良机,当然要和宦官阉党一决雌雄。眼见太后坚决不同意自己现在就诛除太后的做法,袁绍只能跟外戚领袖大将军何进私下里结合,密谋铲除宦官。 一方面,袁绍建议招董卓入朝,以“清君侧”之名讨伐宦官,进而胁迫何太后。袁绍的建议遭到了曹操的反对,他说,对付宦官,一个法官就行了,这样引狼入室,恐非天下之福。然而,曹操的建议未被采纳。可惜事机不密,何进等人的密谋被宦官们知道了。于是宦官们悍然决定发动宫廷政变,把何进诱进皇宫砍头。 何进部曲将领吴臣、张章获悉何进被杀,急忙调集军队包围了皇宫。虎贲中郎将袁术也率兵攻打宫殿,放火烧了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逼迫宫中交人。袁绍遂率领禁卫军纵火焚烧宫门,攻入皇宫,对宦官进行灭绝性的屠杀,无论老幼,无论善恶,都在同死刀下,有些倒霉的年纪较长的洛阳市民,因为没有留胡须的缘故,被误会是宦官,也遭到灾祸。 当袁绍攻入皇宫时,宦官张让等人慌忙去见何太后,也没说何进已死,只说他谋反焚宫。何太后也惊慌失措,被张让、段珪等挟着,与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一起,从复道逃入北宫。这时,袁绍等也带人冲入宫中。他命令军士见宦官就杀。但却不见张让、段珪。原来,他们早劫迫少帝兄弟逃出皇宫,后来为卢植等人所迫,投入滚滚东去的黄河之中。 中国第一次宦官时代,到此结束。然而,东汉王朝也跟着走到了尽头。 第190章挟天子以令诸侯 董卓率军进驻洛阳之后,军阀混战便从此不休不止,一发不可收拾。轰轰烈烈、涤荡心魄的三国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董卓来到洛阳勤王,竟然给予了刘协一番际遇,刘协在少帝刘辩继位之后,被封为陈留王。刘协为董太后抚养长大,虽然年幼,但远比刘辩更聪明更有气魄。董卓是董太后的同族,于是心中便产生了废掉刘辩,更立刘协的想法。他以迎少帝有功,扩大自己的势力,把持朝政。 中平六年(公平189年)九月初一,董卓率领公卿到崇德殿,强迫何太后诏策废除少帝,贬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 董卓一到洛阳,便用其凉州兵团马上把洛阳控制住。朝中原来那些分属于袁绍、曹操的禁卫军,常年养尊处优,面对能征善战的凉州军队,一个个噤若寒蝉。袁绍知道已无能为力,只能逃走到自己的属地冀州,积极发展军队势力。而曹操则潜伏在洛阳,密谋一个良机。终于,他以宦官之后,迅速接近了董卓,并和大臣王允合议,诛杀董卓。王允将自己家族的宝刀赐予曹操,只盼他能够手刃董贼。可惜,董卓一直有其义子吕布保护。人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要在当时勇武天下第一的吕布面前杀死董卓,定比登天还难。 这日,董卓召曹操入其寝宫,为了奖赏他积极地支持自己,便命令吕布前去马厩挑选一匹最好的战马给曹操。酒过三巡,董卓不胜酒力,便在曹操面前睡去,他哪里知道,这个他认为最忠心自己的曹操,正欲谋害于他。可是,真的到了动手的时候,他却踌躇不定了。此番自己即使能够手刃董卓,也势必会招致更多的军阀来控制献帝,把持朝纲。但是如是不杀他,献帝就不能得到自由,汉室天下必将危亡,自己也会被千夫所指,永远不能出头。 曹操一代枭雄,此刻却陷入了两难之中,忽然,刀光一闪,董卓猛然惊醒:“曹操,你欲何为?”曹操见事情败露,忙急中生智,借口向董卓进献宝刀。董卓一时没有怀疑,放过了曹操,曹操当即离开董卓,杀了城门守将飞离洛阳。待得董卓醒悟过来,已经为时晚矣。 自此,曹操声名大振,虽然没有成功杀掉董卓,却使得天下士人归心,就连曾经捉住他的县令陈宫也放了他,虽然曾经曹操羞辱了陈宫,陈宫却因为其义举而誓死跟随曹操。可惜后来曹操“宁愿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所作所为,为陈宫所不齿,便离开了曹操。 曹操既走,董卓高兴地发现,他控制首都就等于控制皇帝,控制皇帝就等于控制全国。朝中士大夫也有反对他的人,但是每次都被他以铁血政策所化解。士大夫工于权谋,却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少杀伐果断的勇略。因此,董卓不久便稳定了洛阳局势,连位居三公的王允也噤若寒蝉,不敢直视其目。xfanjia 董卓本来只是西凉部队的将领,统辖范围不过几十个郡县,现在成了全国主宰,便如那乞丐突然成了亿万富翁。太快的形势变化,使他把政治看得过于简单。认为现在什么都有了,只缺少威望,而建立最大威望的最大妙法,莫过于把旧皇帝废掉,另立一个新皇帝。正好刘协甚合董卓的心意,朝中士大夫大多数也比较支持刘协即位。于是,董卓强迫刘辩退位,另立刘辩九岁的弟弟刘协上台。第二年,更把刘辩和他的母亲何太后杀掉。 董卓以为,自此自己便可以坐享其成,挟天子而号令天下,一时之间,天下无人可以制衡他。对大臣,董卓随时会杀其身、灭其族;对于后宫嫔妃,董卓亦是天天毁其身、败其誉。以为这样天下群臣百姓就会臣服在其淫威之下。可是董卓没有料到,蛮干不但不能建立威望,反而引起强烈反感,等于把攻击自己的刀柄授给敌人。果然,正苦于没有借口的敌人有了借口,各地反对董卓的武力,共组成十八镇诸侯,在东方集结,推举“四世三公”、军力最强的袁绍当盟主,以江东孙坚为前锋,讨伐董卓。 几番大战下来,董卓损兵折将,特别是上将军华雄被孙坚斩杀,更是让董卓内心极为恐惧。此外,董卓并不熟悉洛阳,他的根据地在关中(陕西中部),于是下令把首都迁到长安,距他进入洛阳只六个月。皇帝和人民,一齐踉跄上道。为了彻底执行,也为了不给诸侯留下任何实物,董卓纵火焚烧洛阳,自姬旦在洛阳筑城以来,经营了一千四百年的当时世界最伟大最繁华的都市,化成一片焦土,方圆一百公里以内,不见任何炊烟。居民仓促中向西搬移,既没有计划,又没有准备,举家搬迁,像押送囚犯一样,在联军争先进入洛阳之时,凉州兵团夹驰道旁,奔腾鞭策,马蹄的践踏和饥饿疾病,使死亡相继,洛阳长安相距直线五百公里,沿途堆满尸体,人人恨死了董卓,正是屠灭董卓的最好时机,可惜其他人要么目光短浅,要么实力不足(如刘备),只有曹操向孙坚借了五千骑兵,连带自己的三千家族骑兵,追击董卓而去,试图劫回献帝,可惜最终还是狼狈而回。 尽管洛阳化为一片瓦砾,董卓还是在有意和无意之间留下了皇权的象征物——玉玺。此物被十八镇诸侯联军的先锋孙坚所得,一时之间,甚为欢喜。黄盖、孙策等辈,无不向孙坚道贺。只有幼子孙权道破玄机,此物不但没有任何实际用处,反而会平白招来别人的嫉恨。后来曹操也极为同意孙权的看法,不由赞叹:“孙氏一族,满门英豪,可叹、可喜、可虑!” 后世也有附会当时曹操的想法:“天下英雄谁敌手,曹(曹操)刘(刘备),生子当如孙仲谋(孙权字仲谋)。”果不其然,孙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返回江东的途中,荆州牧刘表应袁绍所请,伏兵江上,孙坚死于非命。江东大权从此由长子孙策执掌。 眼见天子囿于董卓之手,西凉军兵强马壮,关中更是土地肥沃,居高临下,兵锋所指,中原无可抵挡。更兼有董卓爱将吕布保驾,一时之间,天下无人可以撼动董卓第一诸侯的地位。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偏偏坐在非有政治头脑不可的座位上,不啻坐在毒蛇的牙齿上。董卓的末日终于来临。 在王允精心谋划的唆使下,吕布叛变,把董卓刺死,屠灭董卓三族,董卓制约天下只有短短三年五个月,就此败亡。 第191章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汉献帝能够承继大统,可以说是自己也是汉室的幸事;但他一生却从未能够自己做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则又是不幸的。在那个诸侯并起、群雄争霸的时代,汉献帝能够苟全性命于乱世便已是奢求。 刘协刚刚脱离了董卓的掌握,却又将自己置于郭汜之手。后来好不容易逃脱了郭汜的掌控,却又落入曹操的囊中,从此,再无转机。 事情要从董卓被灭开始说起。那时士大夫首领王允成为名副其实的领袖,被封为录尚书事,吕布晋升为奋威将军,二人共同主持朝政。可惜王允只是一个谋略家,却不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那时皇帝的威信仍在,董卓死了之后,朝廷下令大赦,社会似乎又有恢复正常的可能性。 董卓手下大将牛辅,驻防陕县(今河南三门峡),不接受命令,击败前往接收他军权的政府部队。可是,不久他就死于军营中的一次夜惊。他属下的三个中级军官李傕、郭汜、樊稠,决心投降,但他们曾经在大赦令之后继续反抗政府,所以要求政府再下一次大赦令。王允以为江山已定,自己定可以率领群雄,不费吹灰之力地灭掉董卓残部,因而坚决拒绝三人的请求,他说:“刚刚大赦过,不到一个月,怎么可以再赦?” 三个军官见此,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叛变到底,才能保证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受威胁。王允没有料到,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竟然激起了西凉军士的同仇敌忾之心,他们向首都进军,一路所向披靡,不久便攻陷长安。霎时间,王允成了叛徒,就在长安城下,被执行死刑。吕布则率领军队逃出。三个叛军首领则成了国家正式高级官员,昂然地下令镇压叛徒。 三人虽然善于带兵打仗,却并非雄主明君,在攻陷长安之后,李傕升为车骑将军、开府、领司隶校尉、假节、池阳侯,后李傕又升为大司马;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被封为镇东将军、平阳侯,外出屯驻在弘农。在这期间,汉献帝刘协亦在积极谋划,不甘心做一个傀儡,眼见朝中无人可用,便积极地收揽人心。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三辅大旱,这时候谷一斛值钱五十万,豆、麦一斛值钱二十万,人又互相残食,白骨堆积。皇帝让侍御史侯汶拿出太仓中的米和豆,让饥民做糜粥来充饥,但是经过几日还不见饿死的人数有所减少。皇帝怀疑分发救济中有人弄虚作假,于是亲自在御座前量试米豆做成糜粥,才得知其中确有不实之处,便派侍中刘艾出官责让有关主管人员。于是尚书令以下各级官员都到省阁谢罪,奏言收捕侯汶以审查其实情。皇帝下诏书说:“不忍心把侯汶交给司法部门处理,可杖打五十。”自此之后,百姓大多得到赈济保全。长安城内,人人赞扬献帝刘协的仁君风范。郭汜等人有鉴于此,加紧控制刘协,其权力受到极大的限制。 这年八月,冯翊羌反叛,侵犯属县,郭汜、樊稠率兵马打败了他们。屯于郿城的征西将军马腾和屯于金城的镇西将军韩遂与朝臣种邵、马宇、刘范(刘焉之子)联系,借机袭击长安,李傕派郭汜、樊稠以及侄子李利与马腾、韩遂在大战于长平观下。由于郭汜部将兵士都是西凉勇士,兼且在军队数量上也超过了马腾所部,不久马腾、韩遂大败,被斩杀一万多人,马腾、韩遂从此退回凉州。直到曹操成为天下第一诸侯,攻打孙刘联盟之时,他才率军攻袭曹操所设都城许昌。眼见一时之间,朝廷无力完全诛灭马腾,不久便下诏赦免马腾等人。四月,以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降将军。 至此,长安初定,李傕、郭汜、樊稠等人一起总领朝纲,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三年之后,为了争夺最高统治权,郭汜等人不顾曹操、公孙瓒、袁绍、袁术、孙策等人虎视眈眈,李傕、郭汜把樊稠杀掉,接着李傕、郭汜也反目成仇。李傕劫持皇帝刘协,郭汜劫持文武大臣,就在长安城中对垒攻杀,五个月中,死伤数万人。长安成了恐怖与饥饿的鬼城。后来由另一位大将张济从中调解,两大军阀才同意释放刘协和群臣,让他们东返洛阳。长安城空四十余日,强壮的人向外逃散,老弱互相杀害煮食。两三年之内,关中很少看见行人。长安紧接着洛阳,成为第二个遭到浩劫的都市。军阀争战之祸,实在是令人发指。 刘协和群臣刚逃出长安,李傕、郭汜二人才翻然悔悟,自己竟然愚不可及地放掉了护身符,放掉了这个可以统领群雄、号令天下的信物。于是,二人马上又化敌为友,飞马追赶刘协。刘协像被缉捕的盗贼一样,亡命奔逃数百里。携群臣老弱,历时几个月的时间,到第二年才算逃到洛阳。刘协与群臣星夜离开长安,妄想到达洛阳之后,重新中兴汉室,可当他们到达洛阳之后,眼见满目疮痍,一堆瓦砾,顿时伤心不已,有甚者更是老泪纵横。没有房屋住,也没有东西吃,高级官员们亲自到野外捡柴挖菜,有些就在断瓦残垣间饿死。有些怀中有珠宝的,就被士兵抢劫后杀死灭口。御前会议也只能在废墟上举行,这时,皇帝的权威荡然无存,全国被大小诸侯割据,南有荆州刘表,交州士燮,中有徐州吕布,东有江东孙策,益州(西川)有刘璋,兖州有曹操,豫州有袁术,冀州有袁绍,幽州有公孙瓒,辽东有公孙度,西北有汉中张鲁,西凉马腾。一时之间,全国十三个州,除交州之外,混战遍及十二个州。 以上诸侯全体都是政府官员,他们都怀有称王地方之心,因而对于汉室政权,也只是名义上承认,但私下里却从没有任何的行动。当刘协逃回洛阳,正狼狈不堪时,竟然没有一个军阀运送一粒粮食或一文金钱,使得献帝和群臣过着比乞丐还不如的生活。袁绍的谋士许攸曾经建议他将天子接到自己的封地,袁绍不为所动,因为他认为那等于凭空弄了一个管辖自己的主人坐在自己头上,只有傻子才干。唯一的英雄人物是曹操,刘协逃回洛阳的次月,曹操就率领他的兖州兵团抵达洛阳。给予刘协和群臣的第一件东西,不是美女、亦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碗热肉汤。当时群臣百官连带献帝都大呼曹操是忠臣,可是他们哪里知晓,曹操虽是治士之能臣,亦是乱世之奸雄。有此良机,安能不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等众人同意,曹操便以洛阳太过于残破,无法居住为理由,迁都到他的根据地许县(今河南许昌)。向全国各镇诸侯大肆封赐爵位,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曹操捡了一个大便宜,此时封赏的诏令不接,便是乱臣贼子;但若是接受,以后曹操在发布对于他们不利的诏令,接与不接便进退维谷了。特别是袁绍,此刻已经灭了公孙瓒,雄踞天下四州,手下兵士百万、战将千员,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大诸侯,失去献帝,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懊恼之余,唯一的办法是硬着嘴巴宣称曹操劫持皇帝。 曹操在生前对群臣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天下人昨天看错了我曹操,今天又看错了,也许明天你们还会看错。但是我,却依然是我!” 无论天下人如何评判曹操,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曹操的个人逻辑每每出人意料,为传统儒学所不容,因而赋予其奸雄之称。 曹操不愧为一代雄主,在获取献帝之后,在政治上向各方诸侯进攻,依靠政治上的优势,使得军事上的不足得到很大的弥补。安慕小说网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青州黄巾军大获发展,连破兖州郡县,阵斩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等人迎曹操出任兖州牧。曹操和鲍信合军进攻黄巾军。不久鲍信战死。曹操“设奇伏,昼夜会战”,终于将黄巾击败。自此获降卒三十余万,人口百余万。曹操收其精锐,组成军队,号青州兵,实力大增。此后,他又击破吕布,挺进徐州。 眼见曹操日益壮大,袁绍终于坐不住了。在灭杀了公孙瓒之后,势力大增,如果不出意外,灭掉曹操指日可待。于是,袁绍便用对付董卓的办法对付曹操,他发动勤王军事行动。但是此刻各方诸侯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不愿意助袁绍灭了曹操,因为那样一来,天下为数不多可以与袁绍争雄的曹操就会灭亡,群雄就会被袁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屠尽。只有刘备率领为数不多的兵士前来相投。 其实在此之前,刘备曾想前往许昌晋见献帝,刘备素以汉室后人自居,亦以锄强扶汉为己任,此番曹操将献帝拘役,自己只能帮助袁绍灭了曹操,才能够解救献帝。刘协迁都许县后四年,即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曹操和袁绍在官渡(河南中牟东北古鸿沟渡口)决战。当时曹操和袁绍在军力上悬殊巨大,袁绍具有绝对优势。兼且曹操劳师远征,粮草军械严重不足,当此之时,曹操谋士司马荀彧极力劝解曹操破釜沉舟,不要撤兵。恰逢袁绍之谋士许攸进言灭曹,袁绍却由于其子病重而耽误军事,许攸大骂其为庸主,被袁绍贬谪,心中郁闷难当,便来投曹操这儿时玩伴,并献计烧毁袁绍军粮重地乌巢。败讯传来,袁绍军队大乱方寸,随即大败。大将张合、高览等人率部投降曹操。袁绍弃军逃回黄河以北。曹军大获全胜,斩首七万余级,尽获袁军辎重图书珍宝。曹操清点袁绍书信,得到自己部下勾结袁绍的信,尽烧之,说:“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曹操趁势进兵,终于在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占领了冀州,成为天下第一诸侯。但是袁绍的势力并没有彻底肃清。袁绍之子袁尚、袁熙皆逃奔三郡乌桓。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曹操为了肃清袁氏残余势力,也为了彻底解决三郡乌桓入塞为害问题,决定远征乌桓。最后彻底击溃乌桓。 自此,曹操基本肃清了北方,天下十三州他已经居其半。本欲就此一统天下,成就功名大业,可惜时局不明,军事上的严重错误,导致赤壁之战的大败。 此间的献帝刘协也加紧了活动的步伐,力图摆脱曹操的控制。袁绍败军之前,曹操将刘关张三人引到自己的都城许昌,天子见有机可循,直接称呼刘备为皇叔,并为其封侯。以求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并且在暗中用衣带写下血诏,号令天下诸侯勤王讨贼。刘备在与曹操煮酒论英雄之后,便知道曹操必定不会容自己存活于世,此番正好名正言顺地为天子讨逆。哪知事情败露,献帝妃子东贵人之父董承等人都被曹操诛杀,怀孕的董贵人也被绞杀。伏皇后畏惧曹操,于是写信给她的父亲伏完,尽数曹操残暴不仁之事,希望伏完能够效仿董承,铲除权臣,但伏完始终未敢行动。自此,曹操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得到了强盛和稳固,为以后的天下一统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第192章江山终有尽头 自卧龙先生诸葛亮出世之后,天下三分的蓝图便已经被描绘。刘备打出了“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旗号,妄图一统天下,中兴汉室。可惜投徐州牧陶谦,则徐州最终被曹操所获;再投袁术,袁术无容人之量,便被曹操所灭;最后投了袁绍,以为凭借这其强大势力,可以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哪知袁绍有时是贤君,有时却是庸主,更无容人之量、扶持汉室之心。 官渡之战之后,曹操势力滔天,刘备只能投了荆州牧刘表。可谓空有凌云万丈才,一身襟抱未曾开。郁闷之下,终于三顾茅庐,寻到卧龙凤雏之一的诸葛孔明。当初荆州隐士水镜先生就曾预言:“卧龙凤雏,得其一便可安天下。” 果然,诸葛亮隆中对,制定了以后刘备的进军方略,刘备自此不再是一只无头苍蝇,而是有了“先取荆州,后得西川,再图中原”的三步走庞大计划。终于,孙刘联盟的建立,夺取了赤壁之战的胜利,瓦解了曹操一统天下的野心,同时也让刘备有了立身之地荆州,从此不再寄人篱下。 此后,刘备更是借汉中张鲁进攻西川刘璋的机会,带兵三万前去西川,助刘璋抵抗张鲁。本来,依靠西川的军力,汉中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之前,曹操和西凉马腾、马超大战一场,二十万军队被斩首大半,但仍然有五万军队被能征善战的马超带到汉中,投降张鲁。因而张鲁进攻西川,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刘备到达西川,刘璋百里相迎,但西川各路人士纷纷反对让刘备带兵而来。他们担心刘备会反客为主,乘机夺取西川。刘璋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一则是手下最为信任的谋士张松大力劝谏自己邀刘备入川,他不知晓,此时张松因为刘璋之昏聩,早已经投了刘备。二则是刘备此次前来,关羽、张飞、赵云一个没带,因而刘璋也就放松了警惕。 刘备来到西川,手下人都劝谏他乘机夺了西川,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刘备素以忠义为立身之本,此番害了刘璋便是不忠不义,西川必定不会稳定,自己也失去了夺取天下的灵魂所在。不久之前,刘备得到了和诸葛亮齐名的贤士凤雏庞统,庞统知晓刘备的苦衷,此刻虽然成功阻击了汉中军队,并招降了马超,但刘备却依然不肯离去,就是因为舍不得西川。庞统知道刘备之所以迟迟不肯发兵攻取成都,是因为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因而,庞统设计让刘璋知晓张松已经叛投刘备,于是引得刘璋杀了张松,同时也领军攻伐刘备。庞统在落凤坡被杀,刘备心肝俱裂,随即夺取了西川,再乘势攻取投降了曹操的汉中。 然而,他却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机会。这主要是因为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在夺取汉中之前,即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伏皇后要求其父伏完诛杀曹操的密谋败露,曹操要挟献帝废黜伏皇后,并代献帝写好了废黜伏皇后的诏书。献帝也是太急了一些,在听闻刘备夺取西川之后,便和宫人暗自庆贺,以为汉室中兴之日不晚了。他哪里知晓,刘备何人?可与曹操争夺天下之人,久怀君王之志,即使他能够在一统天下之后,拥立刘协继续为帝,但是群臣百官苦心经营半生,怕是也不会答应。曹操写好诏书之后,急忙派御史大夫郗虑拿着诏书,同尚书令华歆一起带兵包围皇宫搜捕皇后。伏皇后藏到宫中的夹墙里,被华歆拖出。伏皇后披头散发赤脚走出,向献帝哭诉求救,刘协无奈地说:“朕也不知自己的生命何时终了呢!”回过头来对郗虑说:“郗公!天下有这道理吗?” 伏皇后被幽闭而死,刘协与她所生的两位皇子亦以毒酒毒杀,伏氏宗族百余人被处死。自此,忠于汉献帝,可为刘备内应的势力被大部肃清。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曹操威逼刘协立其女为皇后。 第二,则是关羽冒进,导致荆州失陷于东吴,荆州一旦为东吴所取,东吴实力大增,三足鼎立之势便再也万难改变。刘备虽然坐拥西川,富庶无比,但是西出东征,劳师千里,必然难以久持。曹操也由于军力不足,只能施行屯田、休战、养兵三策。孙权则由于实力大涨而得以保全江东。 从此,献帝复国没有了任何机会,人生几何,或许他的政治生命就如那朝露一般,来日无多。不久,曹操僭越为魏王,之所以说其僭越,是因为汉高祖在位之时,便定下外姓不得称王的规矩。曹操此举,天下虽然不服,却没有激起大的动乱,刘备也在不久后自立为王。这从另一个侧面,东汉确实已经名存实亡了。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魏王曹操去世,他的儿子曹丕,在司马懿的建议下,认为先王曹操素有威仪,因而才得以统领群雄。此番曹丕继位,要树立恩威,就只能对功臣进行封赏,也只有废汉自立,才能够对群臣进行分封。曹丕亦认为自己在北方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有足够势力登上九五大位。这年十二月十日,曹丕逼迫刘协禅让帝位给他,刘协虽百般不愿,但还是被迫告祭祖庙,使张音奏玺绶诏册,禅位于曹丕。曹丕在繁阳亭登上受禅坛,接受玉玺,即皇帝位。随即进入许都,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国号为魏,追尊曹操为武皇帝,庙号太祖。废献帝为山阳公,曹皇后为山阳公夫人,勒令搬出宫去,但仍然可以用汉天子礼乐。公元234年,刘协薨逝,追谥孝献皇帝,以帝王的礼仪安葬于禅陵。安慕小说网 在三国并立的金戈铁马声中,大汉帝国就此轰然倒塌。狂沙漫天之间,充满了叹息和无奈,也洋溢着激情和奋进。历史始终向前,脚步不会停止,汉朝四百年的兴亡历史,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思考和财富。 此时此刻,只见献帝刘协在渭水江心仰天长叹,默然无语。 “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宋朝诗人范仲淹的:“一片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喜欢,还有后人在后头!”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望着秦始皇的龙辇缓缓驶过,围观者中突然传出一声赞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如今,我跪在你的面前。但终有一日,我会达到你的地位。 人们循音望去,只见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壮士,满面是艳羡之色,脸带肃穆,目不转睛地目送着龙辇缓缓远去。此壮士姓刘,名邦,字季,秦沛县人也。 汉朝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 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对刘邦评价道:“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也难怪,刘邦年轻时放荡不羁,一身流氓习气,就连司马迁的《史记》对刘邦也不以为然,说他“不事家人生产作业”。但是,偏偏就是这个刘邦,在烽火相连、英雄辈出的秦末,竟然能脱颖而出,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后不但完成了统一天下的重大历史使命,而且创建了四百多年的汉家天下,确实值得后人深思。 垓下一战,项羽乌江自刎,刘邦终于彻底战胜了项羽,成为楚汉争霸最后的胜利者。 “地痞流氓战胜了英雄?”,这究竟是历史的玩笑还是历史的必然?答案是肯定的,历史必然选择刘邦而不是项羽,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与流氓,英雄无关。 楚汉争霸中,项羽先胜,项羽先自封霸王,又将各路诸侯分封为王,这种做法实际上是要让国家再次分裂,回到战国时期诸侯争霸的纷乱局面中,与历史的发展规律背道而驰。反观刘邦,建立汉朝之后,他马上收缴各路诸侯兵权,加强中央集权,让中国再度回到大一统的轨道上来。历经春秋战国数百年战乱的华夏大地已经明白:只有统一才能让国家发展,只有统一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因此,不是刘邦战胜了项羽,是统一战胜了分裂。“汉承秦制”,君临天下之后,刘邦采取对内休养生息,对外睦邻友好的政策,使秦朝末期备受战争蹂躏、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再次得到安定和平。 如果说秦始皇是一个统一的华夏帝国的开拓者,那么刘邦就是这个大帝国的秩序恢复者,正由于他在汉朝初期实行无为的“黄老之治”,华夏帝国才能再次以一个强大、统一的姿态迅速崛起于公元前3世纪末的世界东方,与欧洲的西罗马帝国遥相辉映。 “大风起兮云飞扬”,英雄人物有刘邦。在华夏帝国的历史上,刘邦以布衣之身登上了帝王的宝座,问鼎中原一统天下之后,又治国有道,奠定了东方世界文明的典范——汉朝盛世的基础。 真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家老三 刘邦本名刘季,在家中排行老三,刘邦是他称帝后改的。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刘伯,一个叫刘仲。还有一个小弟叫刘交。早年的刘邦貌不惊人,才不出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刘邦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混混儿而已。 人们都听过一句名言叫做:“刘项原来不读书”! 刘邦比起项羽,文化水平可能更为低下。项羽至少还是懂得一些东西的,虽然是东一锤西一棒,一会儿兵书一会儿剑。而刘邦呢?他根本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不可能从农村那种环境下的所见所闻之外,获取更多的信息,他的眼光最先盯在社会现实的荣辱毁誉之上,他最先看到的只有“功利”二字。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没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从古到今,无不如此。刘邦是个交朋友的高手,他与萧何、曹参、夏侯婴、任敖等人打得火热,而且大多是拔刀相助的“铁”关系。这些人,后来也就成了刘邦打天下的班底。 刘邦有许多朋友,就免不了吃吃喝喝的应酬。刘邦没什么钱,自然经常去吃人家的,但是“吃人三餐,还人一席”,也少不得偶尔带些人到家里来吃吃喝喝。 久而久之,刘老大、刘老二似乎不好说什么,因为刘邦毕竟是他们小兄弟,可是嫂子们难免说些什么“出力养懒汉”、“坐吃山空”之类的话。刘太公是一个心里明白的人,知道“树大要分杈,儿大要分家”,儿子不好说,媳妇其实就是传声筒,怪只怪他这三儿子不争气,索性分了家,转过来教育刘邦。只是刘邦“恶习”难改,刘太公的话,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只当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哪里听得进去。刘邦的脾气不改,刘太公只得开了一个家庭会商量。 刘太公说:“老三,你不能这样整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吃饭是第一件大事!” 刘邦说:“什么是正业?您是不是说种庄稼的事啊?”“不种庄稼哪里有粮食?没有粮食你吃什么?我这一把年纪,还养得了你几年?” 刘邦一笑说:“您老人家放心,不要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到时候我会叫你吃香的,喝辣的,坐享荣华富贵!”刘邦说完,转身就走,气得刘太公只好吹胡子、瞪眼睛,一个郑重其事的家庭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太公只好指着刘邦的背影吼道:“你有本事,你就挣个家业给老子看看,不好好学学老二!” 刘邦虽然出了门,这句话可听得清清楚楚。后来他当了皇帝,尊刘太公为太上皇,未央宫建成的时候大宴群臣,刘邦双手捧着玉杯,给太上皇刘太公敬酒,还没忘了那句话,笑着对大臣们说:“当年太上皇经常说我是个无赖,游手好闲,不能够发家治业,不如二哥。我今天的产业比二哥如何?” 群臣都高呼万岁,一片欢声笑语。刘太公也只得跟着笑!由于刘邦破坏了家庭会,刘太公有时就故意冷淡刘邦,但刘邦对一切都无所谓,不是到朋友家去混一顿,就是到哥嫂家去打游击。嫂子虽然不欢迎,但毕竟是亲兄弟,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只好听之任之。因为毕竟不是一家,刘邦也不会长期在哪一家住下去、吃下去。不久,刘邦的长兄刘伯病故,嫂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刘邦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时常带着他的朋友去吃白食。一天,已到晌午时分,刘邦又约几个狐朋狗友到大嫂家吃饭。刚一进门就被正在做饭的嫂子看见。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对于一个寡妇来说,艰难备至。这小叔子一人来了不算,还带来了一群。大嫂心中越想越酸,越想越气,于是敲锅打灶,拿着刷子在一口空锅里涮将起来,弄得满屋子震响。刘邦和他的朋友们听到这种奇妙的声音,后悔来晚了,人家已吃完饭,只好相继离去。后来刘邦到厨房一看,锅里的饭尚未煮熟,正冒着腾腾热气,因此十分怨恨大嫂,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刘邦当了皇帝,大封功臣,封刘老二刘仲为代王,堂兄刘贾为荆王,封小弟刘交为楚王,封庶出长子刘肥为齐王。 刘邦已封四位同姓王,只有长兄刘伯之子刘信未加封赏,刘太公问起此事。刘邦说:“我怎会忘记此事,只是他母亲当年做事太过,我至今气愤不过。”直到次年十月,刘邦才封刘信为羹颉侯。“羹颉”就是刮饭锅响之意。 传说刘邦尚未出生的时候,老天就已经开始显示神奇的征兆。一次,刘邦之母刘媪(本名王含始)在大泽旁歇息,大概是劳累过度,不觉酣然入睡,于是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她与神人交合。 当时电闪雷鸣,太公以为大雨要来了,急忙去找刘媪,只见刘媪躺在泽畔,一条蛟龙卧在她身上。刘媪因此而受孕,生下刘邦。正常来讲,十个月就该分娩,可孩子硬是在娘肚子中待了十四个月。且此子一下地来,啼声特别洪亮,不亚于四五岁的孩儿,又生得龟背斗胸,长颈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颗黑痣。刘太公忽然想起其妻在大堤上的奇遇,知是一个英物,取名为邦;因他出世之前,已有两个哥哥,长曰伯,次曰仲,故而刘太公又为他取了一个“季”做他的字。又因他排行第三,时人又以刘三呼之。 我们假定由司马迁记下的这个传说为真,那么刘媪做过这样的怪梦,谁也没法否定,做梦见到比这更奇特的事多着呢。可是刘太公看见蛟龙一事,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相信,因为自然界中本来就没有龙这种动物。 刘邦成人之后,当上了泗水亭长。这是一个小小的差事。秦法规定:十里设一亭,设亭长,掌治安,宿旅客,理民事。 十里之地,人不多,地不广,一个人干这么多事,实为万金油一样的杂役,恐怕还不如当今的一位村长。刘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又“好酒及色”,所以,他经常到一个叫王媪和一个武负的妇人开的酒馆里去赊酒喝。无钱人喝酒往往爱醉,刘邦也不例外,赊酒喝,还常醉。“酒债寻常行处有”,赊账喝酒,一醉方休,不足为奇。可是怪事却出现了,王媪,武负看见刘邦的头顶“常有龙形”,感到十分惊奇。因此,刘邦经常赊酒,日积月累,已经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但这两个小本经营的妇道人家却主动“折券弃债”,撕了账本,送了刘邦白喝。可真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想要交好刘邦。 王媪、武负虽是女流,倒还慷慨,一则因刘邦是恶少的头儿,不敢得罪;二则有他在此居住,他的朋友便要前来和他相聚,吃喝玩乐,一计算,得钱胜过往日数倍,二主妇暗暗称奇,所以刘邦要赊账,无不应允。刘邦见二妇肯赊账于他,暗自欢喜。有时自往独酌,有时邀客共饮,猜拳行令,常常喝得烂醉如泥,仰卧肆中,作长夜之眠。 二妇怕生意外,少不得守在身旁,供他驱使。刘邦虽说顽皮,还是童子之身,尚不知男女之事的妙处。 王媪不同,三十七八,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守着一个男人,一个英俊潇洒且又风流倜傥的大活男人,那心岂有不动之理?待到更深夜静,待到刘邦酣睡之后,总要伏下身子,在他额头、鼻尖、双唇上轻轻亲吻一番。 这一夜,刘邦睡眼蒙眬之中,忽觉脸上一阵奇痒,睁目一瞧,见王媪伸着一条香舌,在他脸颊上游来游去,又惊又喜又羞,忙闭了双目。 王媪自十七岁便随男人开店,模样儿俊,人又风流,二十一年来,睡过的男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可谓情场老手。刘邦控制不住,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搂住王媪纤腰,回了她一个长长的热吻。 王媪死了男人,已有半载,做梦都想找一个男人,刚才那番撩拨,自己也已动情不已。刘邦浑身发瘫。他从来没有这么瘫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美过。自此之后,他方知道,在这大千世界还有比佳肴、美酒、赌博、游乐更美妙的东西——那便是女人。一天不碰,他便无精打采,如同患了大病一般。十几天了,大概有十三天吧,刘邦没有去武负酒肆光顾,武负感到奇怪,悄悄遣人打听,却原是王媪把刘邦给迷上了。没有了刘邦的光顾,这酒肆的生意一落千丈,怕是要不了三五个月,便要关门歇业。一旦这样,那日子可怎么过? 武负越想越是后怕。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呢?武负也是女人,她渴望男人,渴望有男人爱抚、亲昵!可她不同于王媪,她出身于书香之家,家教良好,只因老爹得罪了一个屠狗的仇家,那仇家一把大火,把她家的房产变成了废墟,还杀了她的爹爹。迫于生计,她不得不嫁给一个开酒肆的掌柜。这掌柜生性怯懦,寡言少语,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她看不起她的男人,也看不起中阳里所有的男人,当然,刘邦除外——还是那句老话,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是年龄有些过于悬殊,自己少说也要长刘邦十四岁,不忍下手。长十四岁算什么?王媪长他几岁呀?十六岁!再说,论模样,王媪也不及我,没有我白,也没有我丰满,更没有我气质高贵。她能使刘邦屈从,我为什么不能? 于是,精心打扮一番,遣一个会说话的小厮,去请刘邦。在刘邦心中,王媪、武负原本占据着同等的位置,不能厚此薄彼,一请便至。自此之后,刘邦盘旋于两个女人之间,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不知不觉又度过了十二个春秋,楚国大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楚国地处华夏东南,疆域之大,在战国七雄中跃居第一。七雄者,齐、楚、韩、燕、赵、魏、秦。秦自商鞅变法,日渐强大,将韩、赵、燕、魏、楚、齐诸国次第灭去。其中尤以灭楚最为不易。 公元前225年,秦王嬴政灭魏之后,意欲伐楚,谋之于将军李信:“将军度伐楚之役,用几何人而足?”李信对曰:“二十万足矣。”复召老将王翦问之。翦对曰:“信以二十万人攻楚,必败。以臣愚见,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以翦为怯,置之不用。乃以李信为大将,蒙武副之,率兵二十万伐楚。楚王负刍闻之,拜项燕为大将,率兵二十余万,迎击李信。大战了三天三夜,李信败北,亡都尉七人,军士死者无数,没奈何向秦王告急。 秦王方知王翦所言不虚,乃亲造王翦之邸,愧声说道:“寡人深悔未听将军之言,致有李信之败。将军虽病,可为寡人强起,将兵一行。” 王翦谢曰:“老臣百病缠身,心力俱衰,请大王择贤将而任之。” 秦王摇头说道:“寡人之意已决,此行非将军不可,请将军莫要推辞。” 王翦不敢再拒,再拜对曰:“大王若是非要用臣不可,臣斗胆再进一言,伐楚之兵,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心中总以六十万人为多,辩解道:“寡人闻,‘古者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不尽行,未尝缺乏’。五霸威加诸侯,其制国不过千乘,以一乘七十五人计之,从未及十万之额。今将军必用六十万,古所未有也。” 王翦对曰:“古者约日而阵,结阵而战,步伐俱有常法,致武而不重伤,声罪而不兼地,虽干戈之中,寓礼让之意。故帝王用兵,从不用众。今非昔比,列国交战,以强凌弱,以众暴寡,逢人则杀,遇地便攻。杀人以万来计,攻城经年不克,是以农夫皆操戈刃,童稚亦登册籍,势所必至,虽欲用少而不可得。况楚国地尽东南,号令一出,百万之众可具,臣谓六十万,尚恐不足,岂能减于此哉?” 秦王默想许久,叹曰:“非将军久经疆场,不能透彻如此,寡人听将军矣!” 遂以后车载王翦入朝,即日拜为大将,以六十万兵授之,仍用蒙武为副,大举伐楚。楚以项燕为将,率兵拒之。两军相持年余,王翦突然向楚发起进攻,四战四捷,负刍被掳,项燕自杀,楚自此亡矣。按照常理,亡国之民,应该是运交华盖,矮人三分,刘邦不只逃过了这样的厄运,反乘乱而起,当上了泗水亭亭长。 在秦国,亭长是不入流的小官,所辖的范围,大约方圆十里。其职责一是治安警卫;二是传递文书,接待来往官吏,具有驿长的性质。 当然,处理亭内的民事也在他的职权范围。就这么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没有后台,没有银子,一般人也是很难弄到手里。 刘邦不是一般人。刘邦是一个浪儿头头,为争这个亭长,他的小兄弟给他凑了二十两银子,王媪、武负更是慷慨解囊,又凑了十二两。 单凭三十二两银子,刘邦也不一定就能当上亭长。他的竞争对手,除了沛县城中的曹无伤,还有一个雍齿。雍齿是雍家寨人,是专治无名恶疮膏药的传人,家中的财产,少说也值个五百两银子,若要斗富,刘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这关键时刻,夏侯婴起了作用。夏侯婴老表的老表,认识沛县职县令。经他举荐,夏侯婴当上了职县令的车夫。职县令是秦人,且又贪财好色,为沛人所不容:或直造沛衙,或道中设伏,一心要取他的小命。夏侯婴为救他,伤了右肋,医治了三个多月才康复,自此职县令把他引为心腹。正因为职县令把夏侯婴引为心腹,夏侯婴才得以在他面前三番五次举荐刘邦。若没有夏侯婴的竭力相荐,就是再凑三十二两银子,刘邦也当不上亭长。刘邦走马上任,带了两个小兄弟,一个是卢绾,一个是周绁。 严格说,周绁不是他的小兄弟,带周绁上任完全是看他爹刘执嘉的面子。刘执嘉也是一个势利眼。原来对刘邦很鄙视,听说他谋得了泗水亭长之职,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遣他的小儿子刘交,去到武负肆中,将刘邦接回家来,设宴相贺,行前,还给了刘邦二百文钱,让他购置衣帽。这钱,尚不及他所收贺礼的十分之一。刘邦有钱可赚当然高兴。然而刘执嘉虽说出了点钱,却赚到了声望。一般来说,声望是拿钱买不到的,他买到了中阳里人给他上了一个太公的尊号,可以与卢绾的爷爷平起平坐了。 儿子年近三旬,尚是光棍一条,若在往日,刘太公并不着急,也不想为儿子操心。如今不同,儿子当了官,管着两千多户人家,不能没有妻室。于是,他便到处找人给刘邦物色。刘邦虽说做了官,但他的名声实在有些太差——浪儿、无赖,贪酒好色,不说暗地的姘头,单就公开的就有两位,还经常到娼寮中取乐,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给他呀?差的他又看不上。一晃又是两个年头。泗水是条河,也是一个郡,郡因水而得名,郡治相县,距泗水亭一百余里。 儿女双全 话说张豹一死,刘邦得以独霸曹甜妞,甚至还动起了娶她为妻之念。之前曹甜妞自与刘邦春风一度,十月怀胎,生下一子,取名张肥。 那张肥的模样与张豹大相径庭——长颈高鼻,活脱脱一个小刘邦。张豹不傻,岂能不对曹甜妞的贞节打上一个问号?怀疑归怀疑,若非鸿雁捅破,他绝不会怀疑到刘邦头上!这事认真说来也有些怪甜妞,当然主要责任在鸿雁。鸿雁娘得了一种怪病,整天药罐不倒,她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吃药,没奈何,只有求助自己的闺女。鸿雁给人当婢女,能有几个私房钱?于是便偷。偷一次两次可以,偷三次四次呢?再精的偷儿,也有失手的时候,何况是一个未曾出道的小婢女。事发之后,甜妞将鸿雁毒打一顿,鸿雁三天没有下床。偏偏这时张豹回来了,又偏偏甜妞去南郊进香未归,经张豹一再逼问,鸿雁不只道出了挨打原因,还道出了甜妞偷情的始末。张豹本来就是一个火暴脾气,又自以为是当今的英雄,岂能容忍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原本要杀甜妞的,见她哭得可怜,方才刀下留情,气呼呼地找刘邦去了。 这一找,仇非但没报,反搭上一条性命。甜妞原本就喜欢刘邦,男人一死,生计立马成了问题,她再婚的心思,比刘邦还要迫切。一个鳏夫,一个寡居;一个要娶,一个要嫁,连婚期都定了下来,蹦出来一个萧何。萧何一脸严肃地说道:“三哥,你谁都能娶,唯独不能娶曹甜妞!” 刘邦一脸愕然道:“为什么?” “为什么?曹甜妞男人死在你手里,曹甜妞男人因为‘抢劫’才被你杀死,他是一个坏人、恶人!正因为他是一个坏人、恶人,官府才没有治你的罪,如今你娶了他的老婆,那肥儿又酷似你的模样,叫外人如何看这件事?若是有人知道张豹实非恶人,乃是你的情敌,你就是想赖能赖得掉吗?若是再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萧何一席话,说得刘邦毛骨悚然,深作一揖道:“谢谢提醒,三哥听你的。” 刘邦不娶曹甜妞,并不等于忘了曹甜妞。曹甜妞与王媪和武负相比,不单单年轻,她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这儿子是刘邦的骨肉。刘邦三十多岁得子,能不疼吗?于是,三天两头往曹溪跑,惹得村人议论纷纷。若不悬崖勒马,早晚非出事不可!怎样才能让刘邦勒马?朋友们议来议去,觉着最好的办法是给他找一个妻子。刘邦虽说贵为亭长,可他的名声实在有些不佳:浪儿,老少不拒的贪色鬼。老一茬有王媪、武负,论年纪可以做他妈;小一茬有早菊、水香、天鹅楼的雏妓,论年纪可以做他女儿。就凭他这个德行,正儿八经的人家谁肯将闺女嫁给他呀?就是有,刘邦还不一定同意呢!他玩弄的女人,良女也罢,妓女也罢,固然有些参差不齐,但这仅是年龄而言。若论姿色,哪一个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高不成,低不就,倏忽之间,又蹉跎了三年,刘邦还是光棍一条。于是,便有人断言,刘邦这一生,光棍打定了! 预言者也许觉着自己把话说得有些过头,更正道:“当然,天上若是掉下来一个美女,非要缠着嫁给刘邦,另当别论!”屁话,天上连馅饼都不会掉,会掉下一个美女?然而,天上确实掉下来一个美女。这个美女姓吕,名雉,字娥姁,乃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人,主宰大汉王朝达十五年之久! 大秦帝国的人口,也不过三千万,秦始皇每年征用的民夫不下三百万人次,约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以上,分摊到沛县,也要两千余人。 这么多民夫,莫说征调,就连物色一个合适的带队人都很困难。这难理应由在职县令做,可在职县令不做,他不想做难的事,这事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萧何头上,弄得萧何寝食不安。 服徭役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还是个带队的,多么风光呀!没人去就我去!刘邦也不知是出于义气,还是想去咸阳见见世面,胸脯一拍,将带队的差事揽了下来。这一揽,给萧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出发那日,萧何亲自赶来为他饯行。当然,为他饯行的不止萧何,还有曹参、卢绾、夏侯婴、樊哙、王陵、雍齿和曹无伤等人。 按照惯例,每位替他饯行的亲友,须送他一至三百钱,以供旅途之费用。是时,一石米三十个钱,一百钱能买三石多米。 这个时候,一亩地一年的收成,还不足三石,莫说送三百钱,就是送一百,其礼也十分不菲。萧何独送五百,刘邦很受感动,直到他做了皇帝,还念念不忘“何独以五”这件往事。从沛县至咸阳,一路西行,大约有一个月的旅程。这是刘邦第一次远行,远行的目标又是京城,一路上风景如画,美不胜收。特别是进入函谷关之后,左仰,秦岭高耸入云;右眺,黄河、渭河奔腾不息。所以一路上,刘邦是不停的左顾右盼,游览这大好河山。 大秦帝国的故土,确实是一块形胜宝地,崇山峻岭,巨川大河,形势险要,怪不得六国的联军总是不能越函谷关一步。而猛如豺狼的秦军却是从西方居高临下地一举而灭亡六国。这一切,都是刘邦身居沛县时无法体会得到的。观览景物,思索历史,伴随着西行的步伐,露出了帝国皇帝离宫别苑的殿影。 秦自建国以来,西起雍都,东至潼关黄河,建宫建苑不计其数,风格各异的秦宫,夕阳映照,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使刘邦神往而心花怒放。在家乡,刘邦常听人讲述天宫,总觉着虚无缥缈。到了咸阳,他才切身体会到,天宫真的存在,天宫就在咸阳,我若是也能拥有这么多的宫殿别苑,那该多好,不,无须这么多,一座,仅仅一座,也不枉到人世上走了一遭!离宫别苑虽好,不是刘邦可以享受的地方,也只是看看,饱饱眼福而已。他的任务是带人,是把沛县这两千余名民夫顺利带到阿房宫工地。工地距咸阳尚有四十里的路程,进入工地后,民夫们便在监工的严密监视下投入紧张的繁重的劳作。刘邦则借职务上的方便,不时出入咸阳,有机会瞻仰了雄伟的咸阳城墙和城楼,游览了城中繁华的街市,特别是有幸目睹了秦始皇的出行。 秦始皇出行,一般都是戒备森严,禁止百姓观看。但也有破例的时候,不仅允许老百姓参观,还拉开车窗,向老百姓招一招手,借以显示他的神威。这一次,便是破例的时候。 警戒线之外,人山人海,刘邦被人流拥至前沿,他叉腿站稳了脚跟,得以观看了始皇车队在他面前驶过的全部情景。车队前面是类似兵车性质的高车,每车驾清一色的四匹高头大马。车上笔直地站着高大魁梧的卫士,手持兵器,身着盔甲,目光直视,威风凛凛。 兵车之后是副车,即安车。车上椭圆形车盖,车厢分前后二室,外表装饰华丽,前面坐着谦恭谨慎的驾车御官,也是每车驾清一色的四匹高头大马。副车过后,是秦始皇乘坐的更为豪华壮丽的金根车,车上驾六匹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金根车过后,又是副车、兵车。整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在刘邦眼前驶过,他感到眼花缭乱,也说不上有多少车驾,行进了多少时间。 直到警戒线撤除之后,他才如梦初醒,望着远去的车队,喟然叹息道: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此言一出,刘邦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这话是犯禁呢,叫人听见了要杀头的。好在观众们大都沉浸在余兴之中,又值离散之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话。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返回阿房宫工地。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未敢当上皇帝,只是做了一个驾车御官,就这样一个梦,也让他足足回味了十几天。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第二年深秋,该换班了。于是,刘邦在新一批的民夫到达之后,领着原班人马返回了沛县。自秦灭楚之后,每年都要派两千余人去咸阳服徭役,但能够把原班人马带回沛县的唯刘邦一人。何也?刘邦生性豁达,善于结交,挥金如土,隔个一两天,便要请阿房宫工地的监工撮一顿,撮出了感情,爱屋及乌,对来自沛县的民夫便分外照顾。 刘邦凯旋,不只是受到了昔日那帮朋友的热烈欢迎,连职县令也对他另眼相看,在后衙设宴为他洗尘。也不知是何动机,辞别的时候职县令忽然对他说道:“本县有一挚友,姓吕,名父,字叔平,尊之为吕公而不名,乃单县望族,避仇沛县,明午在家设宴,宴请沛县的各路神仙,你可要赏光哟!” 刘邦见县令如此待己,有些受宠若惊,将胸脯啪地一拍说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赏光!” 到了翌日,刘邦揣钱五百,访得了吕公住处,昂然径人。萧何已在厅中,替吕公收受贺仪。曹参凑前说道:“何兄,贺客太多,堂上所设之席怕是不够坐呢!”萧何不假思索道:“再加几席。” 曹参道:“堂上已经摆满,无处可加。” 萧何道:“摆堂下。” 曹参道:“来者都是有‘礼’之客,座位怎么安排?” 萧何略一思索道:“贺礼不满千钱者,皆坐堂下。” 萧、曹二人对话,尽入刘邦之耳,刘邦暗自思道:天到这般时候,叫我再去何处弄五百钱来?若不再加五百,势必要坐堂下,岂不羞死人也?天不怨,地不怨,就怨这个萧何,狗眼看人低,定出这等狗屁规矩!想到此,刘邦恶狠狠地剜了萧何一眼,一个带有几分戏谑的念头忽地闪现出来:你萧何是此次宴客的大照,我一文钱不出,却报上个一万钱,看你怎么收场?刘邦向来是敢想敢做,立马取出名刺,上书贺钱一万,递给近前照客。那照客接过名刺,扫了一眼,高声喊道:“泗水亭亭长刘邦,贺钱一万!” 萧何闻言大吃一惊:一万?你刘三的家底,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吗?就是把你的骨头搓成扣子卖了,也凑不够一万。这分明是个恶作剧,恶作剧耍在别人头上,也许没有什么,可你的对象是吕公,是县太爷的挚友,你这岂不要自找苦头?他正不知用一个什么办法代刘邦掩饰过去,坐在堂上陪客的吕公,疾步而来,对着面前的众人,双手抱拳道:“哪位是刘亭长?” 刘邦抱拳回道:“在下便是。” 吕公见他龟背斗胸,长颈龙颜,仪表堂堂,更加敬服,深作一揖,满面带笑道:“刘亭长请,请进堂用宴。” 萧何见状,忙上前阻拦:“吕公,刘邦生性诙谐,贺礼一事,实乃一句戏言,您不必当真,还是让他在堂下就座。” 吕公明明听见,仍不改容,将刘邦延至堂上,东向而坐,自居下首。刘邦素来豪饮健谈,凡有敬酒、碰酒,来者不拒,加之又喜大言,更显得豪气冲天,众客与他相比,犹如鸡鹤之别,相形见绌,把个吕公敬服得五体投地。宴席结束之后,众客纷纷向吕公告辞,吕公一一答谢。刘邦也欲离席,见吕公使了一个眼色,知他有话要说,便安然坐着。 送完客人,吕公命人撤去残宴,换上新菜,与刘邦边饮边谈。吕公道:“我少时即喜相人,尊下状貌异于常人,乃大贵之相,敢问尊下,可否婚娶?” 刘邦见吕公如此夸他,心下暗喜。说到婚娶一事,不免有些伤感,低声回道:“在下尚无婚娶。” 吕公闻言,连声说道:“未婚好,未婚好!” 刘邦暗自骂道:老儿,我与你何冤何仇,年届四旬,孤身一人,不为我怜,反而幸灾乐祸,是何道理?这话他没有骂出口来。吕公不是他肚中蛔虫,当然不知他想些什么,自顾自地说道:“老朽膝下,有二男二女,长女曰雉,字娥姁,正值二八芳龄,尚无婚配,有心高攀尊下,但不知尊下意下如何?” 闻听“高攀”二字,刘邦差点儿笑出声来:我刘邦的家产,也不过破屋三间,中田二十余亩,年届四旬,功不成名不就,乡人视我为无赖子,不肯将良女嫁我。这老儿出身望门,又与职县令情同手足,我能娶得你女为妻,已属万幸,何来“高攀”二字!吕公见刘邦久不作语,还以为他有什么想法,心下寻思:他能有什么想法呢?论门第,我祖上三代为官,官至郡守,而他刘邦,世代农耕,孰优孰劣,不言自明;论年龄,我女小他少说也有二十岁,我不计较他的年龄,他还能计较什么?那、那究竟为了什么?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刘邦:龟背斗胸,长颈龙颜,仪表堂堂,家中又不是太穷,还干着亭长,为什么年届四十尚未婚配?一定是过于注重女方的容貌!是了,一定是这样!他忒儿一声笑了。刘邦不知吕公因何而笑,直眼相望。 吕公收住笑:“不瞒尊下,小女娥姁的容颜,不敢说闭月羞花,也是百里挑一,堪可与你相配,你不必担心!” 刘邦见他错怪了自己,忙道:“看大人把话说到哪里,后生蒙大人赏识,实属三生有幸,高兴都来不及,何来担心之事?” 吕公喜道:“如此说来,你答应了?” 刘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吕公连声道:“好,好!娥姁能找到你这样的夫君,也是她的造化。”他顿了顿道:“不是老朽性子太急,你和娥姁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及早婚配才是。请你回去,禀告一下二老,选个黄道吉日,前来迎娶,老朽翘首以待。” 此言正合刘邦之意,刘邦连道两声“好”,又道:“敬从尊教!”说毕,揖手作别,乐滋滋地回到家中,择日子,裁衣服,打造婚具。 当刘邦迎娶吕公女儿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大家都听闻吕公有一女,非常美貌贤惠,怎么就嫁给刘邦了呢?不仅众人不解,就连刘邦的丈母娘都是十分不支持。她埋怨吕公说:“你总说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什么贵人,连沛县县令要求亲都让你拒绝了。现在却让她嫁给了刘邦。那刘邦穷光蛋一个,能给女儿什么?” 面对老婆的埋怨与质疑,吕公只说了一句:“此非尔女子所知也。”一句话便止住了老婆。就这样,最终,吕公的女儿嫁给了刘邦。她就是后来威名赫赫的吕后——吕雉(一说字娥姁)。但此时,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亭长夫人。 在吕雉嫁给刘邦之前,吕公对她说:“不要因为人家贫穷,就不尽心侍奉长辈与夫君。”吕雉嫁过去之后,果然十分贤惠。俩人婚后不足一年,吕雉为他生下一女,取名刘元。越三年,又生一子,取名刘盈。其间,他又三次带领沛县的民夫去咸阳服徭役,故《史记》说他“常徭咸阳”,便是由此而来。 儿女双全的刘邦可乐呵了。刘邦时不时地会去地里劳作。没办法,吃饭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总之,刘邦开始顾家了,成了一个既重视事业又重视家庭的人。就这样,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对于刘邦的这一改变,我们有理由相信,吕雉起了重大作用。婚姻果然是改变人的一大有效措施。而吕雉这个贤内助,也将在刘邦的事业中给予他更加重大的帮助。后世对于刘邦在宴会上“贺钱万”的行为往往十分鄙视,认为是无赖之举。对于刘邦能娶得吕雉,也多有认为是他运气好。就“贺钱万”来说,当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周旋于所谓的达官权贵中而游刃有余的时候,这,是一种能力。有些事情,知道怎么做却没有做,是空想。知道怎么做,特别是别人不能做的而自己做了,这就不仅仅是勇气了,更是智慧。刘邦的“贺钱万”是他不屑于权贵、彰显自己的一种方式。违背了何礼?践踏了何义?而吕公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种可贵秉性,才会将女儿嫁给他。如果这是一种投资的话,吕公后来赚大了。但在当时,这显然是一种赌博。因为吕公再怎么厉害,他也不可能知晓刘邦就是名传后世的汉高祖。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依然是一种包装。很显然,刘邦与吕公之间有一种默默的协议。这是一次使得刘邦名声增加的喜事。一个老人的惊天一赌,一个男人的蓄势准备,仅此而已。 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过着,看情况,刘邦虽然混得还不错,但很可能,他这辈子就是亭长了。但是真的是如此吗?就在刘亭长正为生活而奔走的时候,来任务了,就是这次任务,让他开始走上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张良登场 一位历史名人就要登场了,此人名叫姬亮! 姬亮,世居韩都郑城,祖名开地,父为平,次弟为韩宰相,迭侍五君。秦灭韩时,亮尚在少年,未曾出仕,然家童却有三百人。弟死未葬,他却一心一意想为韩国报仇,所有家财,悉数取出,散给宾客,求刺秦王。 秦王者,嬴政也,便是日后的秦始皇。那秦王自灭韩之后,又灭赵、灭燕、灭魏、灭楚、灭齐,一统天下,其势如日中天,纵使有几个英雄豪杰,谁敢去太岁头上动土?所以亮蓄志数年,终难如愿。亮毫不气馁,自忖天下之大,何患无人。于是,便托名游学,周游天下,终于在东海边上,觅得一风尘大侠,愿刺杀始皇。亮不胜欢喜,给予银钱无数,又秘密赶制了一柄一百二十斤的大椎,交给大侠,结伴西返,待时而动。正巧秦始皇二次东巡,被亮闻知,急忙告知大侠,迎接上去。到了博浪沙,望见尘土大起,知是始皇到了,忙到驰道两旁埋伏。秦朝的驰道,乃就地取土所筑,故而两旁为沟,并植以杨柳,横排九棵,遮天蔽日,易于藏身。加之博浪沙丘壑纵横,草木峥嵘,若论隐身,更胜于他处。亮与大侠便择了一处既易于隐蔽,又易于出击之地,守候始皇。 约有顿饭工夫,始皇的御驾逶迤而来,前行者武骑,黑马乌枪,乌盔黑甲,继之是仪仗,日月龙凤旌旗,金爪钺斧,云幡宝盖,再之才是车驾。除金根车,五时副车之外,尚有属车八十一乘(包括兵车在内),浩浩荡荡由面前经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把姬亮二人看得眼花缭乱。正不知从何下手,猛见其中一车,格外华丽,便认定内中坐着始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亮轻叱一声:“上!”与大侠并肩冲上驰道。那大侠也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觉着成竹在胸,一边冲一边将大椎照定始皇的御车直掷过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正如晴天打了个霹雳,御车瘫在路上。一班护驾武士只顾前行,出其不意,惊得手足无措,自相扰乱。姬亮见大功告成,忙与大侠分头遁去。原以为始皇必死无疑,谁知过了数日,传出一个消息,那日击中的只是一辆经过伪装的副车,始皇安然无恙。不只无恙,反将大侠拘捕归案。那大侠不愧是个大侠,任秦吏如何拷打,终是不肯供出主使之人,遭车裂而亡。大侠虽死,始皇尚不甘心,图影天下,搜捕姬亮。 姬亮万般无奈,易姓为张,名良,字子房,逃匿下邳。 没错,姬亮便是大名鼎鼎的张良,张良原名姬亮,后刺杀嬴政不成,改名张良。 下邳紧挨东海,战国属楚,距博浪沙约数百里。张良到了这里,虽然无亲无故,尚幸腰里有钱,衣食无忧。起初,还不敢出门,挨过一年之后,捕役渐宽,乃放胆出游,但大都在黄昏之时,来到圯上,眺望景色,消愁解闷。圯上就是桥上,土人常呼桥为“圯”。久而久之,莫说茶小二,连土人也都知道,下邳住着一位敢于搏击长空、椎击始皇的大英雄。 所幸,土人怀念楚主,痛恨始皇,故无一人告发张良。 时光如梭,某日黄昏,张良上桥漫步而游,一位老丈徐徐走到张良身边,扶栏而坐,把两脚伸到桥下,一晃一晃的,好似孩童一般。 张良觉着奇怪,偌大一把年纪的老翁,倒像一个小孩子那般轻狂,实在有些可笑。但还未等他笑出声来,忽听啪的一声,老翁的一只鞋子,掉到桥下去了。张良暗道一声活该,谁叫你如此狂贱! “孺子,还不快去桥下给长辈拾履!” 那老丈以命令的口气对张良说道。张良何等身份,韩国宰相的大公子,连不可一世的秦始皇都敢刺杀,闻者无不肃然起敬。你算什么,糟老头儿一个,又与我张良素不相识,竟敢要我给你拾履,奇辱,奇耻大辱!真想一脚将他踹下桥去。正要抬脚去踢,转而又是一念,这老丈少说也有八十岁,想必是老糊涂了,我怎能和他一般见识!况且,八十岁的老丈,自称一个长辈,也不为过。 罢了,那履,我就代他拾了吧!张良想到此,这才忍气吞声,慢步走下桥去,把老丈的遗履拾起,转至桥上,递给老丈。不曾想那老丈竟然得寸进尺,只见其伸着赤脚,毫不客气地说道:“孺子,既然帮人,就索性一帮到底,快帮某把履穿上!” 张良气极反笑,这人怎么倚老卖老到如此地步?真想将鞋抛至桥下,一走了之。张良双眼一瞟,见老丈长须飘胸,灰衫长裤,均系粗布所制,实乃一个又穷又酸的糟老头子,我张良若是和他计较长短,未免有失身份。倒不如再忍一忍,帮他将履穿上,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想罢,遂屈着一腿,帮老丈穿履。 老丈面带笑容,从容起身,也不道声谢字,下桥径去,步履轻盈。张良越看越觉得有些诧异,这老丈八旬有余,行路之捷不亚于青年,我与他素不相识,却屡屡相辱于我,显然是有意而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人?若是一个世外高人,我张良可是看走了眼!唉,管他是与不是,我先跟他一程,看一看他去什么地方,会什么样的人。一边想一边走下去,远远地跟着老丈。跟了一里多地,那老丈似有觉察,突然止步转身,满面赞许地对张良说道:“行,孺子可教!这样吧,五日以后,黎明时分,汝可仍到圯上与我相会。” 张良何等聪明,立马意识到这老丈有些来历,当即双膝扎跪在地,叩首答道:“敬遵前辈之命!” 五日之约一晃便到,晨曦而显,张良草草盥洗,匆匆赶到圯上。谁知那老丈,早已在圯上坐着,其一脸怒容道:“孺子与长辈约会,应该早至,为何到此时才来?汝今且回去,再过五日,早来会我!” 张良自知理亏,不敢反驳,连声道歉。又过五日,一闻鸡鸣,立往圯上,谁知老丈又已先在,复责张良来迟,再约五日后相会。张良不敢多言,只好复归。至第三次,格外留心,未及夜半,便即前往,到得圯上伫立等候。约历片时,老丈方策杖而来,见张良已经在圯上伫候,满面开颜道:“孺子就教,理应如此!” 说毕,乃就袖中取出一书,付与张良,殷殷嘱道:“汝可精读此书,当为帝王之师。” 张良闻言并未表现得如何欢喜,反倒有些不快。老丈满面困惑地问道:“老夫赠汝之书,乃罕世之宝,世人对它无不垂涎三尺,却难得一见。老夫见汝可教、可为,方忍痛割爱,汝受书之后,不见其喜,反见其忧,是何道理?” 张良长叹一声道:“不瞒前辈,我张良乃韩相之后,与强秦有着血海深仇,恨不得将那始皇千刀万剐,您却要晚辈做他之师,晚辈实在高兴不起来。” 老丈拈须笑道:“到底是一个孩子,老朽要你做帝王之师,并未要你做秦始皇之师,你忧的是什么?” 张良道:“秦统一六国之后,普天之下,皇帝只有一人,那便是秦始皇,除他之外,敢称帝者,那就是他的儿子、孙子……也就是二世、三世,以至无穷。我张良既然不愿辅佐始皇,岂肯辅佐他的儿孙之辈?” 老丈仍是笑微微地说道:“如汝之言,那皇帝岂不是卖给他秦家不成?” 张良怔了一怔,暗道:是啊,我怎的如此糊涂,想推翻暴秦者大有人在,这皇帝不可能老是姓秦,姓韩怎么样?就应该让他姓韩,即使不能姓韩,也该让韩国复兴,做一方诸侯。果真这样,也不枉我吃了这许多年的苦!老丈见他面现喜色,轻咳一声说道:“据老夫观察,不出三年五载,天下必要大乱。老丈一边说一边取出那块绘有文曲星君的玉佩,继续说道:“此块玉佩,乃老夫荐汝之凭证,今交于汝,也算了却了老夫一桩心愿。”张良闻言遂双手接过玉佩,贴身藏了。 老丈道:“汝当务之急,乃是及早将老夫所赠之书读熟读透,做一个兴国的功臣。” 张良道:“前辈之言,晚辈岂敢不遵,但您与晚辈素昧平生,竟将如此珍贵之书赐予晚辈,以开晚辈之愚,恩同业师。而晚辈极想拜在您的门下,真正做您的弟子,请您千万莫要推辞。” 老丈道:“老夫乃一道士,周游天下数十载,未曾收过一徒,孺子若是执意要拜老夫为师,老夫也不能不识抬举。”张良闻言大喜,当即跪倒在地,行了三叩九拜之大礼。 秦皇驾崩 秦始皇自博浪沙受惊回京,未敢再行出游,只在宫中享乐。一住三年,渐渐地,时过境迁,又想出宫游幸。他以京畿一带素为秦之版图,官民归心,可任其畅游,不生他变,但他尚恐有意外事情,遂扮成平民模样,微服出宫。为防不测,遂挑选精壮武士四人,怀揣兵器,随侍左右。一日,始皇正行之间,忽听道旁歌声骤起,歌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宫,时下玄州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腊嘉平。始皇记忆惊人,仅仅听了一遍,便已牢记在心,只是不解其中之意,遂向里中父老问之。 父老对曰:“近有道人姓茅,名蒙,字初成。于本年九月庚子日,在华山中乘云驾龙,白日升天。当茅仙未升天之前,邑中先有此谣。如今其事果验,所以路人常唱此歌。” 始皇欣然问曰:“此事果真否?” 父老对曰:“千真万确。” 始皇又问:“仙可学得来吗?” 父老皆曰:“学得来。” 遂又补充道:“那茅仙未曾学道之前,常在这一带走动,并未见其有甚特别之处,及至去了华山六年,再见之时,一派仙风道骨。又三年,竟然白日升天。可见仙是学得来的。” 始皇大喜,厚赏父老。返宫之后,便依着歌中末句的意思,下诏将腊月改名为“嘉平月”,算是学仙的初基。旋即,又在咸阳东境,开一大池,引渭水落入。此池长二百里,广二十里,号为“兰池”。就池上筑造宫殿,以类蓬莱、方丈、瀛洲。又选池中大石,命工匠刻成鲸形,长二百丈,充做海内的真鲸。始皇一有空暇便到兰池游玩,以慰求仙之志。这一日,明月当空,大地如银,始皇又动了出游的念头,便带上武士四人,微行至兰池旁,突然钻出一群强盗,夹击始皇,多亏四武士拼命相救,砍倒了六七个盗人,方使余盗惊骇而去。又一个有惊无险。尽管有惊无险,始皇也失去了游玩的兴趣,气鼓鼓地返回宫中。他有一个读书的习惯,每当睡觉之前,总要读上半个时辰的书。气归气,习惯不能变,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录图书》三个字闪电般跃入眼帘。这一跃,使他立马想到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话——“亡秦者胡”,将书朝地上猛地一掼,抓起御笔,气冲冲写下一道御旨:“匈奴可恶,着大将军蒙恬,一边加紧修筑长城,一边出兵再逐匈奴,北出长城千里之内,不得留一胡人!” 旨未及发出,丞相李斯当夜谒见,奏称南越蛮人有北侵之意。始皇正在气头上,未加细想,立拟一诏:“遣将军任嚣率大军二十万,克日南行。” 二诏一出,山摇地动,未及一年,南北方皆传佳音。胡人远离长城,不下两千五百里,南越俯首称臣,所得之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把始皇乐得眉开眼笑。 始皇嫔妃众多,共得子女三十多人,内有一子,名叫胡亥,不长不幼,也不知是何妃所生,更不知有甚能耐,偏得始皇宠爱。始皇原本要他与冯去疾同留都中,他偏要随父出游,始皇笑而允之。始皇此番出游,一改昔日旧辙,直奔东南。十一月,南行到云梦,过丹阳,抵钱塘,上会稽,祭大禹。又循海北上,至琅邪,传旨一道,召方士徐巿,询之寻求仙药之事。 徐巿又名徐福,琅邪人,步行入都上疏始皇,言说蓬莱、方丈、瀛洲三山,是为神山,山有仙人,有不死之药,可代为寻觅。始皇信以为真,拨给巨款,命他上山求药,一去三年没有消息。此次忽蒙宣召,恐始皇见责,假说道:“蓬莱仙药本可取得,无奈海上有大鲛鱼为害,所以不敢前往。欲得仙药,须先除鲛鱼;欲除鲛鱼,只有挑选弓弩手,乘船同去若见鲛鱼出没,便好连弩迭杀,不怕鲛鱼不死。”始皇闻了此言,不但不责徐巿欺诳,还要依着巿言而行。大鲛为患之事,明明是一派胡言,始皇竟然信了,这不单单因他求仙心切,容易受骗,细究起来,还有他因。始皇一心求仙,故而每到一地,便要祭祀当地所奉之神,此行琅邪也不例外。谁知他祭罢海神归来,夜得一梦,海神身披盔甲,手执长矛,恶狠狠朝他刺来,他忙拔剑相迎,鏖战了半宿,胜负未分。待到醒来,立召占梦博士问之,博士答道:“水中有神,分吉恶两类,恶者深藏水底,人不得见,偶尔出行,必有大鱼或蛟龙相随。今陛下祭祀百神,甚是恭谨,偏有此种恶神,胆敢作祟,只有设法将其除之,吉神不请自至。”xfanjia 此言,始皇默记在心,今见徐巿之言,与博士不谋而合,愈加深信不疑。遂择得善射之人数百,亲自带着,驾着御舟,由琅邪入海北行,要与海神一决雌雄。北行至成山,航行了数十里,并不见有什么大鱼,更莫说蛟龙了。始皇不死心,继续前行。始皇地至之罘,方有一大鱼扬鳍前来,若沉若浮,巨鳞可辨。引得弓弩手豪气大发,各逞技艺,箭如飞蝗,直奔大鱼,顷刻血水漂流,那大鱼眼见得不能存活,悠悠地沉下水去。始皇见状,龙颜大喜,拨出黄金千两,赏给射鱼之人。是时,徐巿亦在船上,自忖这大鱼一死,寻求不死之药之事,再也无话可遁,便趋步上前,向始皇庆贺,并讨得大船三十艘,童男童女各三千人,粮食器皿不计其数,又暗藏家禽家畜、农具冶具,航海东去。也不知行了多久,更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且说那始皇送走了徐巿,驻舟海上,日夜候着徐巿归来,好吃了那不死之药,长生不老。谁知徐巿一去不归,方知上当,气得胸口发闷,呕血半升,恐怕死在海上,一边命蒙毅往各处名山大川为之祈祷,一边命起驾西归。到了平原津,始皇的病越发重了,他躺在金根车上,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睁眼,只想睡觉,可一睡下便做噩梦,只得睁大两只龙眼硬撑着,越撑病越重。勉强行至沙丘,竟然昏迷过去,许久方被御医救转过来。他自知时日不多,将李斯、赵高召到床边,口传一诏,由赵高代笔。诏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操劳过度,病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特赐书扶苏,交兵事于蒙恬,星夜回京,主持朕葬。切切。始皇三十七年七月丙寅。 赵高书毕,正要让始皇复阅,忽听一声惨叫,始皇口喷鲜血,驾鹤西去。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嬴政病逝于沙丘(今河北省平乡县东北)。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沙丘,还曾埋葬了一位英雄人物,赵武灵王雍也。也许,这两个人在这里碰面,也不会太过寂寞。但嬴政是不甘心的。不久之后,这个他梦寐传万世的帝国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对此,他一无所知。但历史终究是前进的,因为推翻这个帝国、接替他位子的两个男人,所创造的辉煌并不亚于他。但总之,祖龙,去了。 李斯见始皇驾崩,又惊又怜竟不知向赵高索取诏书。赵高暗道了一声天助我也,怀揣诏书,去见胡亥,并谓之道:“皇上驾崩,不闻分封诸子,乃独赐长子书,长子一到,嗣立为帝,如公子等皆无寸土,岂不可虑!”可虑者,并非胡亥,实乃赵高也。赵高者,赵人也,出身极卑贱。其父赵槐,犯法下狱,身受重刑。其母因夫而累,没为奴婢,复与他人私通,生赵高兄弟数人,皆用父姓。其母后又犯罪诛死,高亦被阉,选入宫中,充当宦官。高为人狡诈阴险,善解人意,又能强记秦朝律令,凡五刑细目若干条,俱能默诵,渐得始皇赏识,并命中子胡亥,以高为师,学习法令。高虽为亥师,却极力讨好胡亥,导他淫乐,亥大悦,常在父皇面前谬赞赵高。始皇对高越发信任,加之马谷种瓜有功,晋升中车府令。赵高本不安分,一旦得志,自然营私舞弊,犯下大罪,忽被发觉,始皇大怒,将他交给蒙毅审理。蒙毅依法审理,还报始皇:“赵高当死。” 始皇平日杀人如麻,从不知爱惜二字,忽对赵高网开一面,罚俸半年了事。赵高既得活命,不思悔改,反恨蒙毅,几欲设计陷害。怎奈蒙毅树大根深,父祖皆为秦之大将,有不世之功;其兄蒙恬,更是深得始皇信任,竟将秦之大军大半交其掌领。若不趁着始皇归天,向蒙毅报仇,待扶苏做了皇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要除去蒙毅,必得除去蒙恬,而蒙恬与扶苏关系密切,若除蒙恬,必先除掉扶苏,另立新君。若真的在我赵高手中立一新君,谅这新君也不敢不听我的。可始皇有那么多儿子,立谁好呢?立胡亥,这不只因为我赵高教过胡亥,有师生之谊,且胡亥童心未泯,头脑简单,立他便于掌握。但要立胡亥为君,首先得征得胡亥本人同意。故而,这才找到胡亥,晓之利害。谁知胡亥不解其意,听了他的挑唆,不以为动,反大理相责:“我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无遗命分封诸子,为子自应遵守,何待妄议!” 赵高仗着与胡亥的特殊关系,直言驳道:“你错了,方今天下大权,全在公子与高及丞相三人手中,愿公子不必墨守成规,须知人为我制,与我为人制大不相同,怎可错过!” 胡亥并不傻,岂能不知赵高之意,摇首说道:“废兄立弟,便是不义;不奉父诏,便是不孝;自问无才,因人求荣,便是不能。三事统皆悖德,如若妄行,必致身殆国危,社稷且不恤食了!” 听了胡亥之言,赵高哑然失笑:“臣闻,汤武弑主,天下称义;卫辄拒父,国人皆服,孔子且默许,不为不孝。从来行大事者,不顾小谨。若犹豫不决,必生后悔,愿公子断然行之。” 胡亥到底涉世不深,经赵高一劝,动了为尊之念。赵高一战得胜,便掉头去找李斯,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居然将李斯说动,同意篡改始皇遗诏,改立胡亥。赵高之所以说动李斯,不单单因为他健谈,根子还在李斯,害怕立了扶苏,扶苏必重用蒙恬,反使自己失了丞相之位。赵高再战又捷,还报胡亥,经过密谋,将始皇遗诏付之一炬,另书一诏,由胡亥遣一心腹,星夜送达扶苏、蒙恬。诏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蒙恬,率将帅四十余万以屯边,数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疏,直言诽谤朕所为,以不得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恬与扶苏居外,不能匡正,应为同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不得有违!扶苏与蒙恬接诏,惶恐中不辨真假,自杀身亡。赵高自伪诏发出之后,说动李斯,将始皇驾崩之事秘而不宣。但因天气炎热,恐其尸发臭,移至辒辌车中,日夜趱行,越井陉,过九泉,径抵咸阳。都中留守冯去疾等,出郊迎驾,由赵高传旨,皇上疾重免朝,冯去疾等浑然不觉,拥着圣车,驰入咸阳。可巧胡亥心腹,从上郡归来,报称扶苏、蒙恬自杀。 胡亥、赵高、李斯三人,皆大喜,立马将始皇驾崩之事公告于朝,并立胡亥为帝,号称二世皇帝,以应始皇。 胡亥、李斯、赵高篡改诏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利。扶苏死了,大臣们唯唯诺诺。胡亥很惬意,赵高很得意,李斯已经无意义了。似乎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但大秦,已经变了。 《易》曰:“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三略》有言:“莫不贪强,鲜能守微。” 祖龙已去,可他的帝国,也终将紧随其后。因为,雷云过后,雨就不远了。 斩白蛇 国人无不盼始皇早死,但当他真的死了之后,又不想让他死了。 何也?古之帝王,对死一事看得很重。往往刚一爬上帝王之位,便要营造陵墓。始皇亦不例外,因其墓位于骊山,故名骊山陵。里面是一座大宫殿,外面是一座大山林。陵身高达五十八丈,四周约有五里。穿地之深,直透过三重泉水。圹之四周用铜熔成墙壁,外涂以漆。圹中上备天文,也有日月星辰,皆用大明珠缀成;下备地理,也有江河湖海,以水银为水,安设机器,使之周流不息;中间建筑宫观苑囿,备置奇珍古玩。并雕刻百官石像,排列两旁,又用金银为凫雁,玉石为松柏。此陵之高之大、之奢、之华,古今无双。至始皇死,修了三十九年,尚有一二成工程尚未完工。 为了加快工程进度,秦二世颁一严诏,要各县遣送囚犯协助修筑始皇陵墓,违者严惩不贷。职县令奉到诏书,亲往狱中清点囚犯,得一百五十人。所缺者唯有领队而已。 囚犯不比平民,大都是些亡命之徒。凭一人之力,把这一百多人平平安安地带到千里之外的咸阳,实非易事。职县令会同萧何,将沛县的大小吏役排了一遍,觉着还是刘邦合适。他不只有着“常徭咸阳”的光荣历史,他还豁达大度,关爱民夫,还有一点仗义疏财的豪气,深受民夫爱戴,故而,带了四次队,从未出过一次问题。谁知,当萧何找到刘邦,说明来意后,刘邦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说自己身体欠佳,难负大任,要他另选贤者。 萧何来见刘邦之前,是在职县令面前拍了胸脯的,岂肯轻易另选贤者?且是,若有贤者可选,以他和刘邦的私交,也不会把这件极有风险的差事揽到刘邦头上!刘邦拒绝带队,他如何回去向职县令交差,但要说服刘邦,谈何容易!不,我一定能说服刘邦。刘邦虽说有些无赖,却极重义气,且又喜欢戴高帽子,我何不在这两个方面做做文章! “三哥!” 萧何笑对刘邦,不紧不慢地说道,“带队的事,你既然不愿意去小弟也不敢勉强。但小弟大老远跑到这里,总不能连一樽水酒也不让喝吧?” 经他这么一提,刘邦连声说道:“喝,怎么能不喝呢!”忙命周绁去准备酒菜。萧何酒量不大,但喝个三五碗完全能承受得了。可他今日喝过三碗之后,却伏在酒案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刘邦满面困惑道:“何弟,你这是怎么了,喝得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起来?” 刘邦不问倒好,他这一问,萧何索性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三哥,小弟是没脸活了。看在你我朋友一场的分儿上,小弟死后,请三哥隔三岔五到小弟坟上看看,送几个冥钱。” 刘邦见他说到了死字,料想出了什么大事,忙道:“何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何哭着回道:“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怪小弟这张嘴。”说着,自个儿扇了自个儿两个嘴巴。欲要再扇,被刘邦攥住了双手。萧何道:“你别攥我,你让我好好教训一下自己的嘴巴,免得它无遮无拦,招惹是非!” 刘邦道:“你一向说话是很谨慎的,何来是非可招?” 萧何道:“还不是因为三哥你!” “因为我什么?” “小弟自以为和三哥关系最铁,也自以为只有三哥才能将这批筑陵的囚犯平安带到骊山,于是便向职县令竭力推荐。职县令一来怕你不愿带,二来还怕你带不好,久久无语。小弟劝说道,‘职大人,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刘三哥不大了解,放眼沛县,可称得上文武双全的唯他一人,这一次若能叫他带队,定然不辱使命!至于他愿不愿带?我敢拍着胸脯给你担保,我这个刘三哥向来是急公好义,莫说此事事关圣命,就是靠我萧何的面子,他也是非去不可!’谁知……算了,小弟这一次是丢尽了脸面,实在是无颜活了,你就让小弟死吧!” 萧何说毕,锵啷一声,拔出佩剑,横脖子抹去。 刘邦劈手将佩剑夺下,似嗔似怒道:“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命就这么不值钱?既然你在职大人面前拍了胸脯,三哥还有何话可说!莫说只是让三哥做个领队,就是让三哥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你何弟说的,三哥也去!” 一席话,说得萧何心里热烘烘的,真想趴下给他磕三个响头,当天下午便带着刘邦回到沛县城。这批囚犯,果然难带,一出县城,便逃跑了好几人,再前行数十里,又有十几个不见了。刘邦孑然一身,既不便追赶,又不能禁压,自觉没法处置,一路走一路想。 到了丰邑西面的大泽中,清点人数,仅剩一百零三人,逃走了三分之一。莫说已经逃走了三分之一,就是从此以后一个不逃,依照秦律,刘邦也是杀头之罪。他自知必死无疑,心中烦闷,只想破口骂人。骂谁?骂这些囚犯?不值!要骂就骂萧何!若不是你萧何以死相激,我何以会揽下这件苦差,到头来性命不保?不只萧何,连老爹也该骂,他常说我刘邦是一龙种,贵不可言,到头来只见其祸,不见其贵! 刘邦为了维持局面,出钱购酒购肉,大飨众人,直饮到月上中天,方才起程西行。因恐县中派人来追,择小径而行。正行之间,忽见高起慌慌张张跑回,报道:“刘亭长,前面有一条大蛇,身长数丈,横架泽中,挡住了去路,咱不如折回去吧!”刘邦闻报,仗着酒胆,厉声叱道:“咄!壮士行路,岂畏蛇虫?”说毕,大步向前。 当刘邦趁着夜色放走服徭役的人后,他与跟随自己的人也要找地方去藏匿。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人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刘邦毕竟是领头之人,当时就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回道:“前面有大白蛇挡住了去路,还是回去吧。” 这时,刘亭长喝的酒起了作用,加之本身豪气冲天,便对那个人说道:“大丈夫走路,怕个甚!带我去!” 于是,刘邦来到了那条大蛇前,挥起了长剑,一剑下去,鲜血四溅。大家望去,只见大白蛇已然变成了两段。刘邦没有在意,便径直前行,但由于酒喝得实在太多了,走了几里地后,他便倒地而睡了。众人既害怕又震惊,更多的是慑服。他们看到了刘邦身上隐约有着他们所不具有的霸王之气。按理说,路上遇见一条大白蛇,这除了说明当地生态环境良好、野生动物种类繁多之外,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刘邦睡着以后,后面的人跟了上来。突然,他们看见一个老妇人在哭泣。大家很好奇,决定去问个究竟。服徭役的人:“老人家,您为什么哭啊?” 老妇人:“有人杀了我的孩子,我故此哭泣啊。”服徭役的人:“你的孩子为什么被杀啊?”老妇人:“我儿是白帝之子,变成白蛇,挡在道路中间,不曾想,被赤帝之子给杀了。” 大家一听,心想:不对啊,刚刚刘亭长不是刚杀了一条白蛇吗?你这老妇人是不是故意吓我们?要说这群服徭役的人也是暴脾气,不懂得尊老爱幼,就认为老人家是恫吓他们,便欲殴打。就在这时,更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那个老妇人不见了!刚刚还在这呢,这怎么一晃就不见了呢!这可吓坏了众人,他们赶忙跑去告诉刘邦。而刘邦听他们这么一说,顿时也酒醒了。但他不是害怕,而是暗暗高兴,而且还有些小自负。这一事件就是鼎鼎大名的“高祖斩白蛇”。 可能又会有人认为这是刘邦本人或者是吕后的包装。他们认为白蛇要么是秦帝国的象征,要么是项羽的象征。但是,是谁都无所谓,也不管信不信这个故事,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这句话:“诸从者日益畏之。” 一群人被刘邦折服了。白蛇,刘邦也许是斩了,而白帝赤帝之说,附会无疑。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刘邦的看法。古之帝王大多会把自己包装得与众不同。他们需要让人知道,自己承天之命。这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使自己的名声传得更广。刘邦很显然也这样做了。一介平民之身成就千古帝业,付出的艰辛几人能知? 当刘邦这个农民领袖与以贵族身份起兵的人平起平坐时,甚至是超越他们时,我们只能说,刘邦,成功了。不知不觉间,可能刘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一直向往的领袖气质在自己的身上正逐渐地浓厚起来。我自豁达,静待天下。也许有一天,他会威加海内,还歌大风!但现在不管别的,先藏起来。于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刘亭长不见了。因为这期间,有着一位主角来替他点燃导火索。 《周书》云:“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大秦从六国夺取了太多,现在,是时候还回来了。在这片古老的华夏大地的上空,雷云翻滚。这是风口将临的预兆吗? 刘邦率众人匿身到芒砀山中,也无固定居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专干那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一些案犯、浪儿,甚而不愿服徭役的平民,纷纷来投,不足两月,队伍扩大到一百多人。 刘邦造反了。刘邦的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传得沛县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职县令闻听刘邦造反,暴跳如雷,当即发下传票,将吕雉拘捕下狱。是时,吕公已死,待吕媪得了消息,策杖来见县令,一进县府,刚巧撞上萧何。萧何连连摆手:“伯母且不可去求职大人,他正恼着您吕家呢,求也无益。”安慕小说网 吕媪摇首说道:“贤侄此话差矣,职县令和你吕伯父既有同乡之谊,又是忘年之交。当年职县令想去咸阳游学,苦于没有路资,你吕伯父慷慨解囊,赠他白银三十两,方才成行。若无咸阳之游,他何来今日之贵?俺吕家对他有恩无过,他恼俺做甚?” 萧何朝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此地除他二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方低声说道:“伯母有所不知,职县令这人,是个白眼狼,只记仇不记恩。前番,伯母举家迁沛,他确实给予极大关顾,但那不是冲着他和伯父的交情。”萧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吕媪道:“那是冲着什么?” “冲着,冲着……”萧何咳了一声道,“算了,伯母也不是旁人,小侄就直说了吧。那职县令对您家这般好,乃是冲着娥姁三嫂而来。”吕媪眨巴了几下老眼,满面不解道:“那时,娥姁还是个小姑娘,与他只见过两面,何以有这么大的面子?”萧何道:“伯母一家未迁沛县之前,伯父是否给职县令说过,娥姁嫂生有异兆,当嫁贵人?”吕媪不假思索道:“说过,还不止说过一次呢!” 萧何道:“这就对了。那职县令听了伯父之言,一来垂涎娥姁嫂的容颜,二来也想娶一贵女,但碍于他和伯父的交情,一时难以启口。谁知,一场酒宴成就了刘三哥和三嫂的好事。他便对伯母一家恨之入骨。自此,再也没有登过您家门槛,小侄说的是也不是?” 吕媪想了一想,颔首说道:“正是这样。”萧何道:“既然这样,伯母就不必再去见那县令,至于三嫂,小侄必当竭力相救。”听了萧何之言,吕媪心下稍宽,道了两声“谢”,正欲转身返家,忽听萧何吞吞吐吐地说道:“伯母,小侄有一不情之求,您老莫见怪。” 吕媪道:“贤侄有什么话,尽管讲来,且莫说相求的话!”萧何道:“那职县令素来贪财,要想救出三嫂,没有黄白之物开路,是万万不可。我和三哥的一帮朋友,已经凑了一百两白银,仍嫌不足,伯母家中若是宽裕的话,可否也凑一些出来?” 吕媪道:“为救我儿娥姁,让尔等破费,伯母甚是过意不去。但尔等既然有这番心意,老妪也不好多说什么。咱实话实说,你说让伯母凑多少?” 萧何伸了一个指头。吕媪道:“一两?” 萧何苦笑了一声道:“要是只差一两,小侄也就不会向伯母张口了。” “那……那是十两?” “十两有些少,怕是还要在后边加一个零呢。”吕媪“啊”了一声:“一百两!” 萧何点了点头。吕媪长叹一声道:“若是早上十年,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俺吕家也拿得出来。但自迁到贵县之后,人地两生,工不成,商不成,耕也不成。一家人坐吃山空,这会儿你莫说要伯母拿出一百两现银,就是十两,伯母也拿不出来。但请你放心,你吕伯父在世之时,在四个儿女中,最看重的便是娥姁。他虽然死了,伯母还在,伯母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一百两银子出来。”她这一凑,足足半个月没有露面。 看管吕雉的狱卒,明明知道吕雉是刘邦内眷,又明明知道刘邦与萧何、曹参、任敖都是好朋友,因职县令恼着吕雉,便黑着脸向吕雉勒索钱财。勒索不成,便生法儿折磨她,先是让她贴墙倒立,俗称贴墙耳巴子,继之让她照镜子。 何谓照镜子,说穿了就是提一桶尿,放到犯人面前,让犯人对着尿桶看,但这个看是有条件的,做骑马蹲桩状,且鼻尖必须贴着尿面,发展到后来,竟让同狱女犯将她衣服扒光,用杵捣她私处。弄得她欲生不能,欲死不能。这一日,狱卒又在折磨吕雉,恰巧被任敖撞上,噼噼啪啪甩给他两个耳光。那狱卒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将血嘴一擦,和身扑了上去。 任敖自幼习武,狱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头破血流,差点儿丧命。为这,任敖被下了大狱,但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吕雉了。就在吕雉下狱的第二十天,吕媪给萧何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再加上朋友们凑的那一百两,萧何揣着去见职县令。 职县令见钱眼开,也不全是,主要他是怕刘邦那一百多号人马,再说他也知道自秦始皇驾崩之后遍地皆盗,大秦的气数怕是真的就要尽了,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因而收到萧何的贿银之后,立马放了吕雉。吕雉出狱之后,犹如惊弓之鸟,害怕职县令一翻脸再来抓她,于是,便拖儿带女去投刘邦。刘邦也怕官府,为躲避官军,经常变换住地,可竟然被吕雉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满面诧异地问道:“你怎知我藏在这里?” 吕雉笑着回道:“你问你自己。”刘邦双手一摊道:“问我自己?”他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你应该知道。”见吕雉说得如此肯定,刘邦也不好再说什么,苦笑一声,算是作答。吕雉嘻嘻一笑道:“你真是个笨鳖,实话给你说,你所居之地,上空有一片五彩云,但凡人是看不见的。妾的本领,你也知道,善望云气,你无论躲到哪里,妾一望便知。”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刘邦爱听,满面欣喜道:“怪不得始皇未死之前常言,东南有天子气,所以连番出巡,竟欲掩压。看样子我刘邦是命中注定要做皇帝了。”当即传令设宴,遍飨“群盗”,自此之后,吕雉便在芒砀山住了下来,做了不折不扣的盗婆。但住了不到半月,便住不下去了。何也?一因山里湿气太重,刘元、刘盈三天两头患病;二因邦众没有固定巢穴,游徙不定,两个孩子成了刘邦累赘;三因在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刘元,再有一个便是吕雉。有道是“当兵三个月,见了母猪也发情”。何况,吕雉又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引得这一帮光棍、色中饿鬼,无不对她垂涎欲滴,一旦有机可乘,便设法儿饱一饱眼福,或占她一点儿便宜,弄得她尿泡尿也不得安生。此外,其妹吕媭将要出嫁,新郎乃是樊哙,她这个做姐的岂能连面都不露一下?有此四因,吕雉不得不携儿携女返回了中阳里。初时,尚怕职县令找她麻烦,躲到卢绾家中不敢出门;后来大泽乡一声惊雷,不只改变了吕雉母子的命运,也改变了刘邦的命运。 大泽乡起义 大泽乡这声惊雷,发自陈胜、吴广,旬月之间便传遍了大半个中国。 陈胜者,阳城人也。名胜,字涉,以名行。少有大志,习武未及半载,迫于生计,弃武从农,曾为人佣耕垄上。遇县令巡乡,乘四人轿,前有差役鸣锣开道,仪仗队紧跟其后,黑旗四,蓝伞一,青扇一,桐棍、皮槊各二,肃静牌二。而后才是官轿,轿后又有四差役持械护行,甚是威风。 陈胜一脸鄙夷道:“抖什么威,不就一个县令吗?吾之志尚不至此呢!” 同伴见陈胜口出大言,面现不屑之色。陈胜竟未察觉,转顾诸人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苟富贵,勿相忘!” 同伴见他如此大言不惭,少不得讥笑道:“你我现今为人佣耕,连肚子都填不饱,何来富贵可言?” 陈胜长叹道:“咄,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始皇崩,胡亥矫诏杀了扶苏、蒙恬,本已铸成大错,登上皇位之后,又受赵高挑唆,杀了蒙毅,致使拒胡之军,为之寒心,出逃者十之二三。胡人见有机可乘,纵兵杀到长城脚下,迫得胡亥不得不下诏一道,遣发闾左贫民,出戍渔阳。渔阳乃东部长城上的一个重镇,燕昭王时为郡治所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复置为郡,郡治渔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闾者,巷口之门。秦俗,右为上,左为下,故富贵者居闾之右,贫弱者居闾之左。陈胜家贫,当然要居在闾左了。 阳城县令奉了秦二世之命,强征闾左之人,共得九百,充做戍卒,令其北行。这九百人中,亦有陈胜在内。陈胜,身长八尺有余,生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县令以貌取人,对他大加赏识,擢为屯长。又有一人,姓吴名广,短须枣面,亦身高八尺有余,亦为县令所重,与胜并为屯长。将行之时,县令又有他念,加派县尉县丞,随其北上,以行监督之责。从阳城到渔阳,大约得走两个多月时间,他们这一行人,个个身强力壮,倒也不在话下。 谁知,走到第七天头上,忽降暴雨,道路一片泥泞。勉强走至大泽乡,前边一片汪洋,不得不就地驻扎,以候天晴。谁知那雨竟然下起来没完没了,水又陡涨,惹得一班戍卒,进退两难,仰望长天,长吁短叹。胜与广虽说相识不久,却是一见如故,无话不谈,眼见得不能如期到达,便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密议良策。陈胜当先说道:“广弟,此地距渔阳城尚数千里,就是明日放晴,非一两月不能到达。即使到达,也早已误了官期,秦法失期当斩,难道我等就甘心伸着脖子让官府去割吗?” 吴广一脸沮丧地说道:“咱们的命在官府手心里攥着,人家要割,咱能有什么办法?” 陈胜道:“广弟不必如此悲切!常言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只要咱多动脑筋,办法总会有的。” 吴广道:“除非逃走一途。” 陈胜摇首道:“逃走不是办法。试想你我两人,同在异地,何处可以投奔?就是有路可逃,亦必为官吏所擒所斩,前秦商鞅,便是活例。” 吴广叹道:“如兄之言,逃亦死,不逃亦死,哪还有生路可言!” 陈胜道:“举大计怎样?”“举什么大计?” “举大计就是造反。”吴广沉吟良久道:“举大计可是要杀头的!” 陈胜铿声说道:“去渔阳是死,逃跑是死,举大计亦是死,同样是死,何如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落一个青史留名!” 他顿了顿道:“且是,举大计不一定就死。若是苍天关顾,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他尽管说得眉飞色舞,吴广仍是心存疑虑:“如兄之言,举大计实为上策。不过,你我小卒一个,无权无势,谁听咱的,这个大计怕是有点不大好举。” 陈胜信心十足道:“好举得很!广弟难道不知,天下苦秦久矣,遍地布满了干柴,只需一粒火星,便可燃成燎原之势。至于如何举事,我已盘算许久,胸有成竹了!” 吴广颔首说道:“既是这样,愿闻其详。”陈胜道了一声“好”,侃侃而谈道:“我闻二世皇帝,乃是始皇中子,例不当立。公子扶苏,年长且贤,因屡谏始皇,遭贬上郡,监蒙恬军。二世篡立,萌生杀兄之意,百姓未必尽知,但闻扶苏贤明,不闻扶苏死状。还有楚将项燕,爱养士卒,也曾大败秦师,百姓敬而爱之,或说他已死,或说他出亡。我等举事之时,可托名公子扶苏或楚将项燕,号召国人,为天下倡。此地本是楚境,人心深恨秦皇,定当闻风响应,前来帮助。这样一来,还怕大事不成吗?” 听了陈胜之言,吴广默想片刻道:“涉兄之言,不谓无理;涉兄之计,不谓不高。但造反不同去渔阳受死,也不同于逃亡,去渔阳受死也好,逃亡也好,只是祸及己身,造反却要灭族,此等大事,不可不慎。若依小弟之见,找一善卜之人,卜上一卦,以定吉凶。若是逢吉,定当如兄之言,扯起反秦大旗。若是逢凶,恕小弟不辞而别,逃之夭夭了。” 陈胜道了一声“可”,遂与吴广一道,寻了大半天,方寻到一个卜卦人,却又不敢以实言相告,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弟兄二人,想做一件大买卖,成功与否,关系着身家性命,不知可不可行,请先生卜上一卦。” 凡卜卦者,最善察言观色,这个卜卦先生岂能例外。他见胜、广二人言语含糊,且又身穿戍装,分明不是商人,却要做甚买卖?当下已明白了八九分,却也不便明言,装模作样地按式演术,焚香布卦。卜毕,略一沉吟说道:“不瞒二位,就卦象看,二位的买卖,定能成功。但此事既然关系着二位的身家性命,还当问一问鬼神。” 胜、广闻听买卖能够成功,心下大喜,丢下卦钱一百,拜谢而归。途中,吴广与陈胜说道:“既然咱的买卖能够成功,卜卦人还要咱问一问鬼神,是何道理?” 陈胜不假思索道:“卜卦人的意思该不是要咱向鬼神祈祷,以求得他们的保护?” 吴广摇头说道:“怕不是这个意思,卜卦人若是单单要咱俩向鬼神祈祷,完全可以明言,何以要说问一问鬼神?” 二人想了一路,猜不透卜卦人的意思。到底还是陈胜聪明,隔了一夜,居然将卜卦人的真意悟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对吴广说道:“我知道了。楚人素来信鬼,似造反这等大事,若不假托鬼神,很难有人响应。卜卦人要咱问一问鬼神,定是要咱假托鬼神之力行事,方可无虞。” 说得吴广连连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但那鬼神岂是可以轻易假托得了的?” 陈胜笑道:“此事广弟不必担心,为兄早已谋好了对策。”说毕,贴着吴广耳朵如此这般嘀咕一阵。翌日上午,陈胜借口改善膳食,命掌厨戍卒去鱼市购鱼。那戍卒欣然而往,拣得大鱼六十几尾,出资购归。 内中有一鱼最大,足有十二三斤,戍卒用刀剖开,见腹中有一帛书,已是惊异,及展开一阅,书中尽是丹文,仔细审视,乃是“陈胜王”三字,少不得念出声来。这一念,引来数十个戍卒,竞相观看帛书,议论纷纷。内有二人,一名朱房,一名胡武,最善巴结逢迎,见了此等奇事,便飞步去报陈胜。胜喝道:“鱼腹中怎的有书,纯是一派胡言。去,胆敢再胡言乱语,我拿朝廷大法治汝!” 房、武二人,怏怏而退。忽听陈胜叫道:“且慢,有鱼无酒,不能尽欢。我这里有钱五百,汝拿去购酒,叫弟兄们美美饱餐一顿。” 中午,有酒有鱼,对于戍卒来说,好像过大年一般,少不得互相探询,便有知情者将如何鱼腹得书,又如何上报陈胜,等等,如竹筒倒豆一般倒了出来。“哦,原来如此!” “嗯,陈屯长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确实与众不同,莫说做王,皇帝也做得!” “嘘,墙外有耳。”一时间,鱼腹得书及陈胜要做王的消息,成了戍卒议论的中心话题,甚而睡在床上,还在谈论。睡至夜半,忽闻有声从外面传来,仿佛是狐鸣一般,把大伙儿从梦中惊醒,一个个屏声敛气,静悄悄地听着。不,那声音既不单单好似狐鸣,还有几分人语的味道。说什么来着?哦,前一句好似“大楚兴”,后一句好似是“陈胜王”。听了一阵,有几个胆大的,相约而起,朝着狐语的方向寻去。在营地的西南角,有一片丛林,丛林中有一座古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那且狐且人的声音便是从古祠中传出来的。又一声狐嚎声传来,这一次声音十分清晰,是“大楚兴,陈胜王”。更为奇怪的是丛林中还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似灯非灯,似磷非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浮游动,变幻离奇,不可揣摸。过了一顿饭工夫,光失声止。戍卒本想去看一个究竟,一来天黑路滑,二来营中有令,不准夜间私出,于是大家带着满腹狐疑回到营地,可谁能睡得着呀?这个说,狐能人语定已成仙,仙能预知未来,狐说大楚兴,大楚怕是真的要兴了!那个说,上午鱼腹得书,今夜狐又有语,皆言陈胜当王,看来大秦气数已尽,陈胜怕是真的要代秦称王了!胜、广闻之,相视而笑。他俩该笑。换了你,你也会笑。这两件奇事,乃胜、广二人联手而为。 先一日,陈胜暗将帛书写好,待到更深夜静偷偷出营,将帛书揉成一团,找到泽旁一渔家,正好网中网了几十条鱼,便择一条最大的,将帛书塞入鱼口。待鱼吞下后,胜才返回营中。大泽乡本是集市,自戍卒留驻后,各渔家得了鱼虾,统来营门前兜售,几成一个鱼市了。 渔家不知陈胜在其鱼上做了手脚,晨起,见这条大鱼没精打采,忙用箩筐盛了,挑到戍卒营前,正好掌厨戍卒撞见,买入营中。至于狐鸣一事,也是陈胜、吴广之谋。 陈胜令吴广带着灯笼,乘夜潜入丛林古祠中,伪作狐鸣,惑人耳目。古祠在西北角上,连日大雨,西北风正吹得起劲,自然传入营中,容易听见。陈胜行此二策,即与吴广暗中观察,戍卒果真上当,无不对陈胜敬畏有加,且生出些许反秦之念。 秦法素苛,国人从不敢评议时政,更不敢涉及大秦气数之类的话题。如今,戍卒不但说了,且是半公开地说,唯独瞒着监队的县尉和县丞。 再迈一步便是扯旗造反的事了。要扯旗造反,必得杀掉两个监队。要杀两个监队,凭胜、广的手段,实乃小菜一碟。但这个杀要杀得有理有节,还要杀得叫戍卒拍手叫好,甘心情愿跟着他俩扯旗造反。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两个监队居然一无所知,反把营中事务一概委于两个屯长,所好者杯中物也。这也难怪,一来善饮,二来天雨难行,借酒消遣,整日里喝得酩酊大醉;也有半醒的时候,每当这时,便要寻戍卒的晦气,非骂即打。故而戍卒巴不得他俩喝醉。这一日,二监队又在喝酒,陈胜、吴广邀了几个戍卒闯进帐来。 县尉瞪着一双蒙眬眼问道:“汝不召而来,可有什么事情要报?”吴广趋前几步,朗声说道:“今日雨,明日雨,看来很难按期赶到渔阳了。秦法规定,逾期当斩,与其逾期就死,何如远走高飞!广等特来禀知,今日就要走了。” 县尉听了,先是一愣,酒也醒去大半,勃然大怒道:“汝等难道不知律法,谁敢逃亡,立即斩首!” 县丞也跟着帮腔:“汝等之中,若有人再敢道一声‘逃’,我立马将他劈为两半!”一边说一边去拔身上佩剑。 广微笑道:“二位监队莫要发怒,请听我吴广一句肺腑之言,公两人奉命监督戍卒,奉令北行,责任很是重大,若是逾期不到,广等固然受死,难道公两人尚得活命吗?依广之意,公等二人,亦随广等逃命去吧!” 县尉拍案而起,连声呼道:“胡言,胡言,一派胡言,看爷不立马斩了你!” 县丞闻听一个“斩”,挺剑上前,向吴广刺去。广飞起一脚,竟将剑踢落地上,顺手把剑拾起,抢前一步,斜肩一剑,将县丞劈作两半。 县尉见县丞被杀,大叫一声,拔剑刺向吴广,广亦持剑相斗,一来一往,才经两个回合,陈胜突然驰到县尉背后,兜屁股一脚,将县尉踢倒在地,广乘机上前,当背一剑结果了县尉性命。陈胜、吴广杀死了两个监队,便出帐召集众人。 陈胜当先说道:“兄弟们,我可敬可爱的兄弟们!我们奉命去渔阳戍边,路上为大雨所阻,已有多日,就是待到天晴,星夜前进,也不可能如期到达了。秦法素苛,逾期者非斩不可,就是侥幸遇赦,亦未必得生。兄弟们请想一想,渔阳在什么地方?渔阳属古燕之地,距此尚有两千里,那里天气极为寒冷,冰天雪窖,何人禁受得起?况胡人专喜寇掠,难保不乘隙入犯。我等既受风寒,又撄锋刃,还能有生吗?去渔阳是死,造反也是死。大丈夫不死便罢,死要死他一个轰轰烈烈。且是,始皇暴虐,胡亥更甚于乃父,登基之后,连他的同胞兄妹都不放过,先后被杀的有三十三人。他一共姐妹几人,三十四人。三十四个就杀了三十三个,留下的是谁?留下的便是他胡亥自己,我可敬可爱的兄弟们,胡亥对同胞手足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贱民呢?古圣人有言,民情若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不要小看自己,我们只要同心协力,不愁推不翻暴秦,不愁做不了一个开国功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和吴广的气概深深地感染了李赫、宋二等人,站在雨地的九百多名戎卒中发出狂涛般的吼声:“我等甘愿听从差遣。” “好!我等今日就以公子扶苏和项燕之名举事。”陈胜说罢,“嘶啦”一声撕下衣袖说,“为有别于秦军,我等皆以露臂为号。”话音刚落,从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啦”声,不一刻,整个义军都裸露右臂。吴广跳上土丘,站在陈胜旁边高声道:“我等公推陈胜兄为楚王,诸位以为如何?” 李赫站在台下,望着两位首领,对于从昨夜到今天突然发生的事变,不免怀着欣悦与仓皇的心境。看了看身边的宋二,倒是满脸的兴奋,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成不可遏制之势。 在宋二喊出“大楚兴,陈胜王”之后,他跟着高呼道:“大楚兴,陈胜王!”台下顿时爆发出狂涛般的吼声——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声音穿过山林,在不远处的湖面激起一阵阵回声…… 陈胜一面命人枭了二监队首级,用竿悬着,挂于营门,一面指挥众人,在营外辟地为坛。坛成之后,取下二监队首级,做了祭旗的物品。旗上大书一个“楚”字。陈胜为首,吴广为副,余众按次并列,对着大旗,拜了几拜,又用酒为奠。m.xfanjia 奠毕,将二监队头上的血滴入酒中,依次而饮。众人喝过同心酒,便对旗宣誓。 誓曰:秦皇暴虐,民有九死而无一生。我等迫于生计,扯旗造反,愿拥陈胜为主,同心协力,以抗暴秦,以张大楚国,如有三心二意,天打雷轰! 宣誓毕,陈胜昂首登坛,面南而坐,自称元帅,拜吴广为副元帅,又任命了几位领队的头领,诸如葛婴、朱房、胡武、田臧、李归、吕臣等。凡参加起事者,皆袒右臂,以为标志,并命吴广草拟檄文,诈托公子扶苏及楚将项燕之名起兵抗秦。 万事俱备,所缺者,兵器也。陈胜一面派人四处收集废铜烂铁,在营内建起炉灶,赶制兵器;一面派人上山砍树伐木,制造棍棒。 数天之后,凡起事者,或枪或刀,或棒或棍,是好是坏总算都有了一件武器。说来也怪,兵器造好后,雨不但停了,连老天也放出日光,扫除云翳。接连晴了十几天,水势早退,地上统统干干燥燥,就是最低洼的地方,也已滴水不留。众卒以为这是苍天有意相助,格外精神抖擞,专待出发。各处豪杰及亡命之徒,纷纷来投,诸如魏人周市、楚人邵骚、汝阳人邓宗等。 陈胜、吴广得了这天势、人心,雄心大发,驱动义军,直扑蕲县。蕲县在大泽乡以南,守兵寥寥无几,又无险可守。闻义军将至,县令率先出逃,吏亦遁去大半,所剩者多为平民百姓,迎降唯恐不及,谁还敢与义军为敌。 陈胜未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县城。当即发号施令,一命吴广打开府库,补充给养,更换装备;二命葛婴率部东征。那葛婴年纪不大,读书不多,却也是个将才,连战连捷,克铚、克赞、克苦、克柘、克樵。五县既克,声势自然大震。且沿路还俘虏了大批车、马、人员,统统送至蕲县,归胜调遣。胜自是欢喜不尽,决计扩大战果,引军西进,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又陆续添了许多军队,到得陈县,已有兵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卒数万人。敌弱我强,又值县令不在城中,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陈胜正要下令,忽见城门大开,竟拥出数百人马。为首者三十余岁,红发黑面,目似铜铃,坐下一匹黑炭似的骏马,手中擎着一柄斗大的银锤,好似凶神降世一般。义军本乃乌合之众,未曾经过大阵,更未见过这等凶恶的敌将,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敢上前迎战?陈胜、吴广见义军不战自退,正惊讶间,朱房、胡武双双来报:“不……不……不好了!贼将太……太凶,弟兄们抵……抵……抵挡不住!” 吴广将脸一沉斥道:“亏汝二人还是吾军先锋呢,那贼将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竟把汝吓成这样?去,前边带路,看爷如何擒他!” 房、武二人不敢不遵,勒转马头,战战兢兢按原路折了回去。距城门尚有三箭之地,用手一指道:“那不,城门前那位骑马的贼将便是!” 吴广举目一瞅,果见一位凶神一般的敌将,正在那里耀武扬威,红发银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暗自“妈呀”一声。心里想:怪不得朱房、胡武对他这般害怕,就连我这两条腿肚,也差点儿抽起筋来。有心折回去,但自己身为副帅,不战而逃,以后还怎么带兵?特别是房、武二人,岂不要把大牙笑掉!是进是退,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那凶神拍马舞锤朝他杀来,吓得唰地出了一身冷汗。回目望着朱房、胡武,既似征询,又似乞求。他多么想听他俩说上这么一句:“副帅,咱们折回去吧!”他俩不说。不止不说,还一唱一和挤对他,堵他的退路。 朱房道:“二帅,您不是要俺俩看您如何擒贼吗?这不,那不知死活的贼将来了,您快上呀!” 胡武道:“二帅,将行之时,末将好似听大帅说道,他在大帐摆上佳酒,静候您的佳音。末将已有四五天滴酒未沾了,馋得酒虫子从嗓子眼儿直往外爬,您不要心软,更不要手软,最好一刀将那贼将砍下马来,末将也好沾沾您的光,过一过酒瘾!”这样一来,吴广不得不战了。 张耳之言 吴广用的武器是狼牙棒,比贼将的银锤长了一尺有余。谚曰:“一分长一分强。”但因他心中存了一个“怯”字,只守不攻,不到五个回合,便手忙脚乱。猛听得啪的一声,锤棒相交,吓得吴广面无人色,弃棒而逃。他原以为贼将非追不可,谁知逃了数十步以后,并未见身后有何异动,大着胆子扭过头去,却见贼将正低着头在摆弄狼牙棒。 不,不是摆弄,分明是在拔,那狼牙棒好似嵌在锤中一般。吴广甚感困惑:狼牙棒怎么会嵌到银锤中去呢?且是,刚才两件兵器相击,应是当的一声,怎么会是啪的一声呢?莫不是,莫不是那银锤是假的?再看那贼将,面目也甚是可疑,黑人我见过的何止十个八个,上百个也不止,不是他这个黑法!越想越是生疑,遂勒马而立。 那贼将憨得真是可爱,到了此时,尚未看出吴广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拔掉狼牙棒之后,见吴广竟敢站在数十步之外向他偷窥,将银锤一摆喝道:“呔,那一贼将,若是有种,放马过来,再跟爷战上三百回合!” 吴广不只看出了他的破绽,且又有了和他五个回合交战的经验,心中不再那么惧怕,反唇相讥道:“你咋呼什么?你若有种,就放马过来,何须三百回合?只消三十回合,爷便斩了你的狗头!”贼将冷笑道:“好、好!算你这娃子有种,爷这就放马过去,看一看三十个回合后,谁斩了谁的狗头!” 说罢,策马向前,直扑吴广。吴广见了,忙拔出腰中佩剑,严阵以待。但此番交战,与前一番大不相同,前一番一味防守,此一番守中有攻,战到第十个回合,居然反守为攻。又十个回合,一剑将贼将右腕削断,银锤落地有声。那贼将痛叫一声,拨马欲逃,被吴广照定后心,哧的一剑,戳了个透心凉,跌下马来。义军见贼将被斩,士气大振,呼啸而前,吓得官军抱头鼠窜。吴广乘机上马,用剑朝贼将脸上一划,哧的一声,划了一道五寸多长的口子,却未见出血。仔细一瞅,原是一张面具。至于那两把银锤,也是一个冒牌货——乃桐木所制,乐得他哈哈大笑。后经降卒供述,方知死者乃是陈县的一个泼三,花钱买得了一个县丞。上任还不到半月,义军前来攻城,县令奔丧未归,守城的责任全担在他一个人肩上,满打满算,守城的官军不到五百人,哪是义军对手? 吴广命人刚刚将县丞之首悬于城门之上,陈胜骑马赶到,二人联辔入城,分居于县令县丞之署,一面派人张榜安民,一面召开庆功大会,论功行赏。若照陈胜本意,朱房、胡武原不该罚的,经吴广力争,解去了带兵之权,留在陈胜帐下做一参军,自此,他二人将吴广恨了个咬牙切齿。怎奈,吴广身为大泽乡首义的主谋之一,官居义军副帅,又是克陈的第一功臣,其势如日中天,他们就是把吴广恨死,又能对他怎么样? 开过庆功会,陈胜与吴广商量,把陈县城的三老豪杰,邀至元帅府中,设宴相款。酒足饭饱之后,陈胜长身而立,亢声说道:“不瞒诸位,胜等把诸位请来,有着四个目的,其一,想和诸位交个朋友;其二,俗话不俗,‘一个朋友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胜等乍到贵县,有许多事情还得仰仗诸位。胜在这里先向诸位行一个感谢礼!” 说毕,抱拳行礼一周,所行之处,全都站了起来,齐声说道:“元帅不必客气,我等蒙元帅如此看顾,实乃三生有幸。元帅如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陈胜展颜大笑道:“好,好!有诸位这一句话,我陈胜便可高枕无忧了!”略顿又道:“其三嘛,这一件至关重要。胜等起兵,旬月之间,收复县城一十三座,这内中尚有三县,不在楚之版图,但若遗之,实在有些可惜。依胜之意,莫若在楚国之前加一个“张”字,为张大楚国之意。既然张大,占了别国土地,也就理所当然了!”众人闻言,齐道了一声“可”。 陈胜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四嘛,胜等首义大泽乡,时间仓促,未加细想,妄自尊了一声元帅。元帅是什么?元帅就是中军主帅,置于春秋时期,只能统军,不能理民。随着战争的进展,地盘的扩大,胜等所面临的责任,不单单是统军了,还要治民,还要理财,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若是仍然称作元帅,名实不符。孔老夫子有句名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故而,胜想改一改称呼,但又不知称什么合适,敬请诸位赐教!” 说毕,又是作揖,又是打躬。这一帮三老豪杰,素来对强秦不满,又见陈胜如此善待自己,异口同声说道:“元帅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社稷,功高无比,理应称王。” 有一个叫武臣的豪杰,本已随众人发表过自己的高见,也许是想拍陈胜马屁,也许是真的言犹未尽,长身而起道:“在下切切恳请陈元帅称王!”并陈述了三条理由,“陈元帅称王,一可彰元帅复立楚国之功;二可顺应广大民众之心;三可名实相符,以利治国、统军、理民。有此三因,陈元帅非得称王不可!” 此话正合陈胜之意,只是一时不便应允,总得谦让几句,微微一笑道:“起兵伐秦,顺应天意,功归诸将,胜何功之有?承蒙诸位抬举,举胜称王,胜自知无德无能,怕是有些不妥呢!”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尤以武臣的声音最为洪亮:“元帅不必过谦,请速就王位!若再推三推四,负了民望,这义军将不战自溃,还谈什么兴楚大业?” 陈胜见民情如此,不好再谦让下去,正欲答应做王,有卒来报,说有大梁两位名士前来。 胜略有不快道:“可问过他二人姓名?” 小卒道:“问过了,一名张耳,一名陈余。” “张耳,张耳?”陈胜一边搔着头皮,一边自语道:“噢,我想起来了。”战国多君,大大小小的封君达九十五人之多,但最为着名的有四人:信陵君魏无忌、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有“四君子”之称,他们的共同爱好,喜欢豢养门客,其门客之众,数以千计。所谓门客,春秋时谓之士,是有才能者的通称。这个才能,又分三类,首先是文智之才,包括长于智计谋略,能言善辩。其次是勇悍刚烈,武艺超群。最后,才是有一技之长之人,即所谓的“鸡鸣狗盗之徒”。 张耳便是一个门客,食之于信陵君。是时,信陵君的门客多达三千人,在这三千人之中,张耳最为出类拔萃,信陵君窃符救赵,耳奉命留守。魏王因深恨信陵君之故,降旨缉捕他的门客,耳逃之于外黄。外黄有一少女,名叫宝瓶儿,生得貌美如花,偏偏嫁了一个丑汉。若仅仅貌丑,倒也没有什么,此汉既丑且懒,懒得连油瓶倒了都不愿伸手去扶。丑懒也罢,且不该又染上嗜酒的毛病,喝得家徒四壁。穷就穷呗,万不该每当喝醉了酒便找碴儿打她,这日子实在无法儿过。一不做二不休,乘丑汉出门喝酒之机,宝瓶儿将小包袱一掂,逃了出去,慌不择路,逃到了一个叫毛集的镇上,一打听,距娘家少说也有百十里路,若要再折回去,一来脚上打满了血泡,二来又怕丑汉找她爹娘寻衅滋事,越想越难,不由得放声痛哭。 哭声引来了一位长者,银须飘胸,一脸慈祥,居然是她爹爹的一位义兄,忙叩头相认,甜甜地叫了一声伯伯。那伯伯听她讲述了出逃的原因,沉吟半晌道:“据贤侄女所言,你和那丑汉的日子实在不能再过下去。但你一个弱女子,人地两生,想要独自生活,实非易事,倒不如另寻一位贤夫,一来生活有了着落,二来终身有了靠山,不知贤侄女意下如何?” 宝瓶儿一揖到地:“侄女远离家乡,爹娘又不在身边,您是小侄女的唯一亲人,您觉着可行便可行,您觉着不可行便不可行,小侄女一切听伯父安排。” 义伯喜道:“好一个乖巧的丫头,既然这样,伯父就放胆为你做一次主。在伯父的南隔墙,住了一位大名士,名叫张耳,年届三十,妻亡未娶,伯父有心将你许配给他,不知你肯不肯答应?”宝瓶儿含羞说道:“伯父好差的记性,该说的话,小侄女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义伯捻须大笑道:“贤侄女驳得对,伯伯的记性实在有些太差,伯伯这就回去为贤侄女保媒。” 这媒一说便成,郎才女貌,结成了一对美满姻缘。谁料,半年后,那丑汉寻了过来。张耳很平静地问道:“你配做宝瓶儿的夫君吗?” 丑汉倒也直爽:“我不配,但我是她男人,男人有权讨回自己的老婆!” 张耳道:“你是有权讨回老婆,但在下问你,你既然不爱她,为何要讨她回去?” 丑汉脖子一硬反问道:“谁说我不爱她?” “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还要打她,打得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那是我喝醉了酒。” 张耳步步进逼道:“在你心中,酒与老婆相比,谁重要?” “当然是老婆重要。” “既然这样,你敢不敢向在下保证,将酒戒掉。” “这……”丑汉迟疑了片刻,方道,“我一定将酒戒掉。” 张耳双掌一拍道:“好,在下成全你。在下这里,有的是房子,你就在在下这里安心住下,时限三个月,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滴酒不沾。” 丑汉道:“我若在三个月之内,保证不沾一滴酒,你是不是就可以把老婆还我?” 张耳道:“不,你还得把‘懒’字戒掉。”“怎么戒?” 张耳朝门外一指道:“也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大门左侧,码了一万块砖头,原打算盖偏房用。看地先生说今年不宜动土,遂搁置下来。自今日始,你把这些砖头从大门左侧移到大门右侧。明日,再从右侧移到左侧,两日一轮回,干够四十五个轮回,在下不只归还你的妻子,还要赠你些许钱财,叫你这一辈子不再受穷。当然,戒懒的同时还得把酒戒掉,不知你愿不愿这样干?” 丑汉满面欢喜道:“愿意。”说毕,径直出了大门,干起了移砖的活儿,起初,一次搬十二块,搬了十几趟后减为十一块,又十数趟后减为十块……干了不到半个时辰,累得腰酸胳膊疼。他多么想停下来歇一歇,但若是歇一歇,就不可能完成张耳所指派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就意味着放弃了如花似玉的老婆。不只老婆,还有那些许银两,下半生的幸福。他咬着牙继续干,直干到鼓打三更,方将一万块砖移完,又困又乏,不想吃饭,不想喝茶,连酒也给忘了,身子一沾住床,便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阳隔窗儿照住屁股,方才醒来,莫说移砖,连走路都很困难。酒,他想起了酒,这会儿若是有两碗酒下肚,该有多好呀!可他不敢喝酒,也无酒可喝。酒虫子在嗓子眼儿里乱拱,拱得他哈欠连天,涕泪交流。不,我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和几两黄白之物,把自己累死,馋死! “我得走。”“走”字刚一出口,便重重地挨了四个耳光,本来的一张黑脸,变得紫红紫红。他一脸愤怒地问道:“你为什么打我?”张耳道:“你说话不算数,你不是一个男人,你敢走出门槛半步,我立马把你的蛋子挤出来喂狗。” 丑汉带着哭腔道:“你不要逼我,我服输了还不行吗?我不要老婆了还不行吗?你就放我走吧!” 张耳坚拒道:“这不行,已经约定了的事,岂能轻易改变!” 丑汉无奈,强撑着出去移砖,搬不动十块搬九块,搬不动九块搬八块,直至五块。酒瘾上来了,他便吃辣椒,一吃就是七八个,辣得他直吸溜嘴,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丑汉像换了一个人,胳膊上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张耳笑了,那笑有些苦涩。尽管有些苦,还是归还了丑汉的老婆,又赠他钱财。丑汉一脸感激地走了,走时,趴到地上给张耳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宝瓶儿是哭着走的,一步一回头。 丑汉回到家后,逢人便说张耳的好话,致使张耳的大名越发响亮了,世人争相与之结交,甚而把张耳用过的物件,当作圣物一样看待。恰在这时,避居赵国的信陵君和魏王握手言和,经信陵君周旋,张耳当上了外黄的县令。在任内,他又办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案,魏王正要调他去魏都任职,强秦打过来了,魏为之灭亡,张耳也成了通缉犯。此时,丑汉已死,但死于何因,众说不一,直到十八年以后,方被陈余道破真相,那丑汉是死于陈余之手,而陈余刺杀丑汉,乃是应着张耳。不管怎样,丑汉是死了。 丑汉既死,张耳与宝瓶儿少不得再续前缘,做了一对生死鸳鸯。在此之前,张耳和陈余的交往并不怎么密切。陈余也是大梁人,与张耳一河之隔,当张耳名贯大魏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见了张耳毕恭毕敬,故而司马迁说他“事耳如父”。但张耳并不怎么把他放到眼里,直到他刺杀了丑汉之后,才对他刮目相看,待之如弟子,两人誓同生死,时人称为刎颈交。 陈胜自大泽乡举义,已有月余,反秦之业如日中天,从者如蚁,但像张耳、陈余这样的名士,却不曾见,自然是满面欢喜,连道了两声“请”,尚不尽意,又特地下阶伫候,表明敬意。陈县那一帮三老豪杰,倒也知趣,一个个躬身而退。陈胜将张耳、陈余迎至客厅,分坐在自己两旁,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陈胜直言不讳地问道:“陈县的三老豪杰,齐声劝我称王,您二位觉着可不可行?” 张耳率先反对,并娓娓道出一番不可称王的道理。 他道:“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嗣,疲民力,竭民财,暴虐日甚。今元帅瞋目张胆,万死不顾一生,为天下驱除残贼,真是绝大的义举。唯现方发迹至陈,亟欲以王号自娱,窃为元帅不取!愿元帅莫急称王,速引兵西向,直指秦都。一面立六国后人,自植党援,裨益秦敌。敌多力自分,与众兵乃强,将见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号令诸侯,诸侯转亡为存,无不感戴,元帅若能怀柔以德,天下自相率悦服,帝业也可成就了,还要称王何用!” 陈胜急于称王,哪里听得进去,默默地摆弄着茶杯,满面不悦之色。 陈余见状,忙代张耳解释道:“元帅心怀大志,必有统一海内、位登至尊之雄心,若仅据一隅,便拟称王,恐天下之人将疑元帅起兵有私,致使人心离散,到那时,元帅悔之晚矣!”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胜不想再让二人在他耳根聒噪,起身说道:“称王之事,关系重大,二位容本帅再好好想一想,但二位的一片好意,本帅没齿难忘。二位奔波一天,想必已经很累了,请到驿馆歇息片刻,本帅设宴为二位洗尘。” 陈胜这一想,便是半月。半月后宣告称王,改国号为张楚。张耳、陈余倒也识相,不只未再劝阻,反上表称贺。是时,河南一些郡县,苦秦苛法,闻陈胜称王,纷纷杀官杀吏,以应陈胜。胜便命吴广为假王,田臧、李归为偏将,统兵五万,西向攻取荥阳。张耳、陈余见有机可乘,便由陈余出面,拜见陈胜,晓以北征之利。余道:“大王起兵梁、陈,志在西讨,人关建业,一年半载,怕是很难顾及河北。臣曾游过赵地,深知河北地势,也结交了一批英雄豪杰,臣愿独领一军,北略赵地,既可牵制秦军,又可安抚赵民,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陈胜见他说得有理,当即允道:“此计甚好,只是……”他顿了一顿说道:“吴王已率大军西征,本王驾前兵马有限,北征之事,容本王想一想再定。” 兵马有限乃是一个托词,陈胜骨子里对张耳、陈余不大相信,根子呢?无外乎反对他称王之事。但他又觉得陈余之言不可不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采纳了陈余的建议,但统兵之权却交给了武臣和邵骚,一为将军,一为护军,领兵三千,北略赵地,至于张耳、陈余,仅封了个校尉,随军北行。二人另有隐衷,故而也不再计较官职大小,欣然从命,渡河北去。河北豪杰,诸如韩广、李良、张靥、陈泽等,正苦秦暴,见义军北征,纷纷携械来投。 连河南河北都动起来了,泗水郡与陈县的距离,和河南河北相比,少则近了数百里,多则数千里,早在陈胜首义大泽乡之时,已经蠢蠢欲动。经过这几个月的酝酿,所辖之县,除了沛县之外,全都动了起来,杀贪官,据县城,闹得不亦乐乎,更有甚者,有那么三两个县,居然串通一气,要举兵攻沛。这样一来,可把县令给吓坏了,急召萧何、曹参商议对策。 敬告父老乡亲 众人都到后,萧何略一思索道:“我沛城城墙坚厚,储粮当在五万石以上,所缺者,兵也。大人若能法外开恩,尽赦牢中囚犯,所得者不下四百人,这四百人受了大人莫大恩惠,岂能不为大人效力,只是单凭这四百人守城,怕还有些不足。大人若能再开一恩,赦了那些畏罪潜逃之人,又可得四百人,有兵八百,同心协力,还怕他什么陈胜、张胜!” 一席话,说得县令眉开眼笑,连道:“此策甚高,我当依策而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萧何、曹参复又问道:“汝等要我召回那些畏罪潜逃之人,别人犹可,那刘邦已经做了芒砀山的大王,当不当召?” 萧何、曹参齐声回道:“当召。” “为什么?” 萧何率先解释道:“上查刘邦八代,并无反叛之人。他如今做了山贼,必有他的苦衷,大人赦他无罪,且又将他召回,不只为他摘掉了反贼的帽子,更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必当对大人感恩戴德,不惜以死相报!” 曹参接言道:“萧主吏所言极是,请大人速速召回刘邦,如有什么不妥,参以举家性命担保。”他二人一唱一和,终使县令解除了顾虑,遣樊哙往召刘邦。樊哙受命之后,当即动身,奔往芒砀山中,找到了刘邦,满面欢喜地说道:“三哥,好消息。陈胜在陈县称王,建国张楚,咱沛县周边的几个县,一齐行动起来,杀吏以应陈胜,并且扬言,要攻沛城。县令心中害怕,找到萧、曹二兄,商议对策,萧、曹二兄乘机向他进言,要他尽赦畏罪潜逃之人,召回沛城。这不,这是县令给您的亲笔信。”一边说一边伸手入怀,摸出书札一函,双手递给刘邦。刘邦阅过来函,满脸如沐春风,可着嗓门儿喊道:“景龙、张三,快快集合队伍。” 不一刻儿,队伍集合完毕,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刘邦往队前一站,双手掐腰道:“弟兄们,沛县令致书于我,说是将我等前罪一概赦免,并要我等立马回县,助他守城。我等久居山中,也不是办法,这一次回去,既可与家人团聚,又可建功立业,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弟兄们好好准备一下,随我回县!” 众人听了,无不欢呼雀跃。当即将数月来所掠之物,捆作一包,斜挎于肩,跟着刘邦,一路上欢声笑语,直奔县城。 咱个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啊!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当刘邦等人距沛县城尚有二十几里时,遥见萧何、曹参狼狈奔来,刘邦疾步迎了上去,惊问其故。 曹参气喘吁吁地说道:“樊哙弟走后,那狗县令不知受了何人挑唆,说三哥头有反骨,难以驾驭,召您回来,是引狼入室,遂生悔念。于是下令紧闭城门,并要抓弟和何哥问罪。所幸,事为夏侯婴所知,密告于弟和何哥,我二人才得以逃出来,幸免于难。” 说罢,众人唏嘘不已。萧何长叹一声道:“我二人这一逃,必将累及家人,唉!苍天无眼,家人何辜!” 这变故实在是大出刘邦预料,心中尽管很是沮丧,但还得设法儿安慰萧何、曹参。 “二位不必难过,依愚兄看来,那姓职的再孬,一时半刻还不敢对二位的宝眷怎么样,但也不可过于大意。这样行不行?你二位既然已经摊上了与我有私的嫌疑,索性做个向导,带我等破了县城,杀了狗官,到那时,还怕宝眷救不出来吗?” 萧何瞟了一眼刘邦的队伍,老少参差不齐,各个肩头,挎了一个大小不等的包袱,哪像一支军队,分明是一群逃荒的浪儿。刘邦何等聪明,一眼便将他的疑虑洞穿,哈哈一笑道:“何弟且莫小看了我这支队伍,他们之中非寇即盗,要么就是命案在身,要么就是为仇人所逼或迫于生计,方才铤而走险。一旦打起仗来,不要命地往上冲,一个顶仨。不,不止顶仨,十个也不止,沛城那一帮狗官兵,怕还不是他们对手呢!” 听他这么一说,萧何这才将心放下,带着刘邦及其队伍,返回沛城。那城门果然还关着,刘邦正要下令攻城,萧何道:“且慢,有道是‘斗力不如斗智’。” 刘邦当即附和道:“正是,正是,但怎么个斗智,还得贤弟教我。” 萧何道:“城中守兵,大都为我沛人,素来痛恨秦廷,姓职的又是秦廷所委,实乃秦皇爪牙,加之那姓职的贪财贪色,盘剥无度,沛人深恨之,我若投函进去,叫他们杀了县令,免受秦毒,他们未必不听……” 话未说完,曹参接言道:“何哥只说对了一半,城中守兵固是痛恨秦廷,但如今的守兵,已非当初,十有六七是刚从狱中赦出来的囚犯,他们感念县令活命之恩,岂能杀之应我?” 萧何道:“参弟所虑,不为无理,但你要知道,这些囚犯,是犯了谁的王法,又是因甚犯法?” 曹参道:“当然是犯了秦廷王法,至于因甚犯法,这就很难说了,或谋反,或杀人,或放火,或抗税,或抗捐,或逃避徭役,抑或是奸淫良家女子,不一而足。” 萧何道:“参弟说得极是。但我再问一句,这些囚犯遭捕、遭关、遭判,出于何人之手?” 曹参道:“俱出于县令之手。” 萧何道:“这就对了。我说沛人素来痛恨秦廷,这内中的沛人,当然也包括这些囚犯。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囚犯既然痛恨秦廷,还能不痛恨其爪牙吗?这是其一。其二,依你之言,这些囚犯被抓,乃是出于县令的命令,他们能不痛恨县令?况且县令如今将他们统统赦免,并非是为他们着想,乃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官帽、狗命。为了自己的官帽、狗命,却让囚犯为他卖命,恨之唯恐不及,还能感他的恩吗?” 一席话,说得曹参频频点头。刘邦双掌一拍道:“就这么定了。何弟,你代我修书一封,送进城去,咱就站在城下,静观事变。” 萧何道:“修书容易,但城门未开,这书如何投得进去?” 刘邦笑道:“这个不必何弟担心,你尽管修书好了。” 萧何也不便再问,急忙草就一书,递于刘邦,刘邦展之读道: “敬告父老乡亲,我沛县原为楚地,竟为虎狼之国秦皇所灭,灭国之仇,甚于灭家。凡我楚人无不切齿恨秦,无不做梦也想复国,然迫于秦皇淫威,不得不强自忍受,泪水暗吞。 陈胜首义大泽乡,振臂一呼,举国为之响应,并自立为王,复国张楚。唯有我之沛县,仍为秦廷之天下。秦狗县令,照旧地耀武扬威,欺我沛人。我沛人居然听之任之。不,不只听之任之,还甘愿为他驱使做守城之吏之兵。 城不可守,城亦不能守,守也守不住,试想,江南皆复楚,泗水亦复楚,岂容我之沛县依然姓秦? 我沛人若不早日自省、自起、自图,杀沛令以应陈胜,必将招来兵燹之祸,城破人亡,玉石俱焚,何去何从,敬请父老三思。丰邑刘邦顿首再拜。” “好!这封书写得好,胜似十万雄兵,我这就将书投进城去。”说毕,刘邦亲自将书加封,大步来到城下,弯弓搭箭,大喊一声:“城中守吏,请看我书,不可为沛令白白送死!” 嗖的一声,箭已射入城中。 此时,任敖已经获赦,奉命巡城,见了来书,略略阅了一遍,心中大喜,探身城头,高声说道:“三哥不必焦急,我这就去找三老豪杰商议书中之事。”说罢,噔噔噔地跑下城去。 沛公上台 任敖一边走一边想,先找谁呢?在刘邦的朋友圈中,三老之中没有一个可称得上豪杰的,非要论才智也只有一个王陵了。 对,我就去找王陵。谁知,王陵看了刘邦之书,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断不可行。” 任敖道:“为什么?” “杀县令以应陈胜,便是造反,造反是要灭族的,此不可行一也;陈胜其人,顶多算草莽一个,难成大事,此不可行二也;国人所恨者,是始皇非二世也。二世虽说昏聩无能,所辅者李斯,乃当世之人杰。破船尚有三千钉,凭陈胜之力,要想推翻秦廷,势比登天还难,此不可行三也;沛令经营沛县,已达十年之久,爪牙遍地。近又遍赦囚犯,及其畏罪潜逃之人,甚得民心,杀他谈何容易,此不可行四也;刘邦素好大言,武不成文也不成,且又出身平民,官不过亭长,由他出面号召沛人造反,谁个肯从?此不可行五也。有此五不可,你还是去劝一劝刘邦,让他趁早卷旗收兵,逃之夭夭。” 他尽管说得振振有词,任敖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服,正欲据理力辩,王陵将手摆了一摆说道:“对不起,愚兄今日与两个朋友相约,要去拜见一位尊者,恕不能相陪了。” 任敖无奈,只得起身告辞。他尽管不以王陵之言为然,但王陵之言,绝非空穴来风。作为刘邦的朋友,尚且如此不信任刘邦,其他三老豪杰,还会信吗?怕是找也白搭,不由得一脸的沮丧。恰在这时,雍齿迎面走来,问他因何在此。任敖便把刘邦城下射书以及拜访王陵之事和盘道了出来。 雍齿笑道:“贤弟不必如此沮丧,不是你雍兄大言不惭,在咱所有的朋友中,若论关系,就数我和王陵最铁,待我去劝一劝他,也许能有转机。” 任敖摇首道:“听王陵兄说话的语气,万难赞成你我去杀县令,劝也无用。且是他已不在家中,兄去何处找他?” 雍齿略一思索道:“沛城的三老豪杰,非陵兄一人。他不赞成咱杀沛令咱不会去找别人?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找谁?” “找文三老。文三老是俺的妻舅爷,素来瞧不起沛令,咱一找便成。” 任敖转忧为喜,随着雍齿,敲开了文三老的大门。文三老看了刘邦来书,连声赞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不除沛令,以应陈胜,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子孙孙。且是,吾闻始皇在位之日,有谶言流世,‘始皇帝死而地分’。今陈胜裂土为王,立国张楚,正是应了谶言,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当即遣家童数人,各持请柬,将沛城中能请到的三老豪杰,全部请到家中,得一十八人。那酒饮到五六成的时候,文三老方将刘邦来书遍示众人,且与之语道:“诸位,暴秦气数已尽,大楚必当要兴,我等不可逆天而行,甘做暴秦之奴。我等原为楚民,何不趁机而起,杀了沛令,以应陈胜、刘邦,既可为先祖雪耻,又可保全沛人家室,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哄然应道:“愿从文三老之教。” 文三老豪情满怀道:“诸位既是这般抬举老朽,老朽当不负众人才是!有道是,夜长梦多,咱这会儿就去县署,宰了县令!” 众人虽说愿意诛杀沛令,以应刘邦,但绝没想到,此事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况且,明明是为着赴宴而来,未曾带什么兵器,赤手空拳,如何去杀沛令?众人不由得显出犹豫之色。 文三老也不解释,将双掌啪啪一拍,从内室中跑出来九个大汉,依次是雍齿、任敖、周勃、夏侯婴、吕泽、吕释之、周苛、周昌和曹无伤。 文三老含笑说道:“诸位,有这九位好汉随我等一道行动,沛令还能不死吗?” 众人道:“文三老智谋超群,又有众好汉相助,此行定能马到成功。走!” 沛令正在后署与小妾调笑,闻听众三老豪杰求见,商议守城之事,不由得喜出望外,连道了三声“请”,便服来到议事堂。文三老率同众人来到议事堂,向沛令行礼问好,沛令正要答礼,无意间一瞥,瞥见了殿后的九条好汉,这内中的前六人,他全都认识。他们,他们来干什么? 沛令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惑。任敖见状不妙,抢步向前:“回禀大人,萧何、曹参投了刘邦,引邦来攻沛城。” 沛令皱着眉头儿回道:“这个不消汝言,本官已经知道了。” 弄得任敖无话可说。突见夏侯婴大跨两步,双手抱拳说道:“禀大人,小人亦有军情相报。” 因夏侯婴做过沛令车夫,不疑有他,回道:“讲。” 夏侯婴道:“大人,那刘邦兵不过百,竟敢把他的喽啰开到咱沛城底下,您道为甚?” 沛令反问道:“汝道为甚?” 夏侯婴道:“在这帮三老豪杰之中,有刘邦的奸细。” 此言一出,这一帮三老豪杰,无不惊出一身冷汗。就连任敖等人也惊诧不已。这夏侯婴怎么了?平日蛮讲义气的,怎么到了紧要关头,便出卖起朋友来,真是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沛令亦是大感意外,张目问道:“诸位三老豪杰,夏侯婴说的可是实话?” 文三老强作镇静道:“夏侯婴乃一狂士,他说的话,大人万不可信!” 夏侯婴冷笑一声道:“笑话!我夏侯婴是一个什么样人,别人不知,职大人还不知吗?” 沛令接道:“夏侯婴跟了我近十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夏侯婴,你就给本大人当场指认一下,看谁是刘邦的奸细。”夏侯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公开指认怕有些不妥,小人还是给您一个人说吧。” 他见沛令点了点头,大步流星朝沛令走去。沛令即使不点头,他也是要去的。距沛令尚有丈余之地,夏侯婴突然打了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劈头揪住沛令发髻。 “你,你想做……做……” 那甚字未及出口,夏侯婴当胸一拳,打得沛令口喷鲜血。又一拳,要了他的狗命。这变故实在有些突然,待众人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夏侯婴已经割下沛令首级,提在手中:“诸位三老豪杰,沛令已死,我等理当开城迎进刘邦才是!” 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夏壮士所言极是!” 于是,夏侯婴手提人头在前,众人紧跟其后,径直出了县署,直奔沛城西门。守门之吏,见了沛令的人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夏侯婴要他做甚,他便做甚。城门开处,拥进一支人马,当头之人,乃是刘邦,继之是萧何、曹参、樊哙、张三和吴景龙,六雄见了三老豪杰忙上前行礼。 三老豪杰亦一一答礼。礼毕,刘邦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进县署,置酒相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文三老起身说道:“诸位英雄,诸位三老豪杰,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县呢?县亦如是。职狗本为秦廷鹰犬,已为我等所杀,秦廷岂肯善罢甘休!倒不如我等另推一令,背秦自主。” 众人齐声应道:“正该如此。” 文三老拈须微笑道:“既然诸位也觉着该推新令,何不趁热打铁,及早推一个出来,以主大计。” 众人又道:“此言极是!” 文三老将众人逐个儿扫了一遍,目光落到刘邦身上,缓缓说道:“刘公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手中又握了一支不小的队伍,老朽欲要奉刘公为沛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齐声道了一声“好”。 刘邦盼的便是这个结果,但在此前,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骤闻要得县令之位,亦是又惊又喜,少不得起身谦虚了一番。他道:“天下方乱,群雄并起,今若置将不善,就会一败涂地。我不敢自受,恐德薄能鲜,不能保全父老子弟,还请另择贤能,方可图谋大事。” 他这一谦,曹无伤立马又荐一人——萧何。萧何之位一向在刘邦之上,且又干练老成,为人所敬。曹无伤这么一荐,当即便有十几人响应。萧何慌忙起身拒道:“谢谢诸位厚爱,我萧何充其量不过刀笔吏一个,对领兵布阵一窍不通,当今正值乱世之秋,所重者武也。我实在不敢妄据沛令之位!见谅,见谅!” 一边说,一边作躬打揖。他这一拒,便有人想到了曹参,曹参之位亦在刘邦之上,且又能文能武。谁知,曹参和萧何犯同一种病,此病并非不能胜任县令,实乃是有家有口,家道小康,恐事不成,累及族人,一听要他充任沛令,好像遭了蝎子蜇了一般,霍然长身,连道:“不可不可!我曹参是碟子里泡豆芽——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深的水,平日里,动动笔杆,出出主意,倒还勉强可以胜任,若是说到治县理民,保一方平安,我看还是非刘邦莫属。” 于是,众人又把目光转向了刘邦。刘邦心中有气。他能不气吗?文三老一言,尔等便异口同声推荐我为沛令,我略略谦让了几句,尔等便要推荐萧何、曹参,若非他二人诚心相让,这会儿还能想到我吗?我就是想干,也得拿一拿架子。众人不知他想些什么,一味地相劝,越劝刘邦越是不从。 雍齿、曹无伤见有机可乘,蠢蠢欲动,各自拉了一个相善的三老,咬起了耳根。这一来,周勃慌了,按剑喝道:“刘邦,诸位三老豪杰诚心诚意拥你去做沛令,你却推三推四,难道非要让秦廷再派一个爪牙来治理沛县,你才心甘!” 樊哙亦按剑吼道:“刘三哥,你向来是敢作敢为,今日里怎么变得婆婆妈妈来了?不就一个沛令吗?又不是杀你,何必推三推四!”他二人这么一嚷,诸位三老豪杰,就是想推他人,也不敢妄自开口,议事堂里,当即静了下来,静得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 刘邦长叹一声道:“承蒙诸位厚爱,在下暂居沛令之位,他日若遇贤者,立马让位。” 他环场一周道:“县令乃一县之主,其职,不可仓促而就,应当择一吉日,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回道:“此言甚是!” 那吉日便择在九月初九。刘邦就职之后,祠黄帝,祭蚩尤,杀牲衅鼓,以求福祥。因曾小径斩蛇,有老妪夜哭,又引出赤帝子斩白帝子之语,故立赤旗、赤帜,张挂城中,以表顺天灭秦之意。又因,为了有别于职姓沛令,改令为公,时人皆以沛公称之。 其实,改令为公,并非刘邦的发明,古楚之县令皆称为公。至于就职贺酒,当然是少不了的。 自午至申,直喝了两个时辰,喝得三老豪杰及众雄东倒西歪,方才撤宴。 沛公送走众人之后,独坐后厅,心中翻江倒海,既兴奋,又惆怅,更有些许压力。 沛公之职与朝廷相比:一个芝麻,一个西瓜;然与亭长相比,却又颠倒过来:一个西瓜,一个芝麻。如今,他由芝麻变成西瓜,能不兴奋吗?况且,爹爹、岳丈、观相老人,无一不说我刘邦生有异相,他日必当大贵,大贵是什么?大贵就是要做帝做王,这沛令与帝王相比,算得了什么?即使不算什么,毕竟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军队,再设法扩大一些,称一称王有甚不可?故而,他还是兴奋。然,割沛自立,乃是一条造反之路,这条路一头通向成功,一头通向失败。成功了就能为帝为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失败了就会身首异处,株连九族。 王陵之所以不愿意造反,萧何、曹参之所以不愿意为令,颇有他们的道理,越想越觉肩上的担子太重,风险也太大。 呸!他真想掴自己两个耳光。事已至此,愁有何用?就像那偷油的老鼠,已经上了灯台,下是下不来了。但也不能甘愿做一个偷油的老鼠,得上,得进,只有进才是出路,唯一的出路! 当务之急,是如何扩军,如何安民,如何守城,再想远一点,便是主动出击,攻城略地,扩大地盘。不,真正的当务之急,是任命一批官吏。三老豪杰及众雄不惜冒造反之罪,杀沛令立我刘邦,不就是为了得到一官半职吗?再者,我刘邦并无三头六臂,偌大一个沛县交我一人治理,且不说还要统兵打仗,实在忙不过来,得找几个帮手,这帮手还得有职有权。先任命谁呢?他将自己所熟悉的人,包括三老豪杰,一一排查了一遍。应该先任命萧何,次之曹参、周勃、夏侯婴……这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晚上又饮了几碗酒,并召了一个雏妓作陪,折腾了大半夜。 当然,他在折腾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封官之事,早在召妓之前,已召来了萧何,代他草拟一张封官的榜文,于第二天一大早,贴在县署大门口。 文曰:告沛县父老乡亲书各位尊敬的父老乡亲:陈胜王首义大泽乡,立国张楚,诏令四方,起兵反秦,我等已杀沛令,背秦自立,为尽快聚集力量,我现授:萧何为丞;曹参、周勃为中涓;雍齿、任敖为舍人;夏侯婴为太仆;樊哙、卢绾、周苛、周昌、曹无伤、周绁、高起、王吸等以客从我。 榜文既出,众雄走马上任。数日之间,沛县为之大治。扩军之事也大有成效,得兵三千余人。刘交、刘贾、吕婴、郭蒙、卫毋择、审食其等也持械来投,他们之中,不是刘邦的亲朋好友,便是吕雉的亲朋好友。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刘邦便萌生了扩张的念头,复出一令,命樊哙、夏侯婴为将,统兵攻打胡陵、方与二县。樊哙与夏侯婴不敢怠慢,率兵往攻,二城守令,见大兵压境,知出兵必败,遂下令死守。樊哙与夏侯婴正拟进攻,忽接沛公之令,命二人速领兵退守丰邑,二雄不知出了何事,只得引兵退回。 几经打听,方知沛公之母王含始因感风寒,突然去世,萧何进言,丧期不易进兵,故而将樊哙、夏侯婴召回。 项家举义 正当沛公治丧期间,故楚境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项家叔侄,杀郡守举义,得子弟兵八千人,横行吴中。 项家者,项燕也。燕有三子,长曰项敬、次曰项梁、再次曰项伯。 秦亡楚之后,大肆搜捕项燕后人,项伯走脱,敬、梁二人皆被抓。 敬有一子,名叫项羽,十二岁,受父所嘱,找到蕲县狱掾曹无咎,由咎搭桥,寻到栎阳狱掾司马欣,经欣周旋,敬、梁减罪获释,出狱还家。因那项敬在狱中受苦太重,还家三日而亡。 梁、羽叔侄,深恨栎阳之令,欲待去县寻仇,被仇人告发,官府前来缉拿,惹得项梁性起,竟将公差一剑刺死,逃之吴中。隐姓埋名,刻意与吴中土大夫结交。 人见项梁才学出众,遇事能断,见义必为,都十分敬服。每遇地方兴办大工及豪家出丧,辄请项梁主办。大工、大丧事务繁多,人口又众,倘若用人不当,调度失宜,不是贻误时机,便是虚靡费用。所以主办之人,非有十分才干不能胜任。项梁却甚有把握,预先订下章程,分发诸人办事,暗地皆用兵法管束,以此人皆畏服。所办之事,井井有条,一郡之人,皆称其才。 此时项羽,年已弱冠,身长八尺有二,悍目重瞳,勇可搏虎,气可拔山,吴中少年,无一能与羽比勇,个个忌惮。 梁见羽勇力过人,也料他不在人下,因此阴蓄大志,潜养私士数十人,私铸兵器,静待时机。 一日,忽闻秦始皇东游会稽郡,将渡浙江。当地士人争往观看。项梁虽然有志报仇,但因布置未周,不敢下手,也想看看始皇到底是何形状。乃带项羽,随众前往。 项羽观始皇出巡,甚是威武,勃兴大发,便用手指着始皇,对项梁说道:“咄,彼可取而代之!” 把个项梁惊得面如土色,忙举手掩住羽口,小声斥道:“休得胡言,倘被外人听到,罪及三族。” 自此之后,项梁愈加看重项羽,知其将来必定不凡,因而谋变之心愈急,时为始皇三十七年也。二世六年,陈胜起兵,据了陈县,立国张楚,诏令天下反秦,项梁正想举兵响应,忽有一吏,持会稽郡守之柬来邀,不知因着何事,心中忐忑不安。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那郡守并无三头六臂。您老若是实在不想见他,小侄代您走上一趟。说得好了还罢,说得不好,小侄将他狗头拧下,掏掏做尿罐。” 项梁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那殷郡守与我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加害于我,我见他又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道是‘有备无患’,你这会儿速去将你那一帮小兄弟邀集一处,越多越好,若到酉时一刻,未见我归来,你便率众杀进郡署,救我出来。” 项羽道了一声“好”,阔步而去。项梁目送着项羽走出家门,泡了一壶浓茶,喝足喝够,方才去了郡署。郡守殷通,闻听项梁到了,忙下阶相迎,且引入密室,身边未带一仆一役。项梁心下稍宽,看样子,他是找我有要事相商呢。我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殷通招手让项梁坐在自己对面,小声说道:“项君,陈胜造反之事,不知君可闻乎?” 项梁道:“此事天下皆知,我岂得不闻?” “陈胜据陈称王之事,可得闻乎?” “已有所闻。”殷通叹道:“不瞒项君,自陈胜称王之后,江西皆叛,唯我会稽一郡,尚属干净,但天要亡秦,我殷通岂能逆天而行?且是,你我皆为楚人,何不乘机起兵,一可光大楚国,二可报亡国之恨,君意以为如何?” 听了此言,项梁且喜且愤。 喜者,我项梁正欲起兵反秦,你却找我商议反秦之事,这才叫正想打瞌睡,送枕头的就来了。 愤者,你殷通说得出口,你是楚人吗?你是楚人不假,但要在这“楚人”之后加上败类二字。楚将亡之时,你卖身投靠于秦,引狼入室。今见秦大势已去,又以楚人自居,呸,我恨不得生食尔肉!但他没有啐出口来。此地,乃是殷通的郡署,不是项家大院。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且顺他一顺,而后见机行事。 想到此,项梁满面谀笑道:“古人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陈胜起兵不久,天下群起而应,可见亡秦乃是天意。我闻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我会稽郡地方千里,人口百万,倘若起兵,大可称王,小可自保,傻瓜才不干呢!” 殷通闻言喜道:“如此说来,项君赞同本守举兵了?” “亿万个赞同!” 殷通兴奋地击案说道:“好,本守要的便是项君这句话!” 他顿了顿又道:“举兵须先择将,当今将才,皆莫如君,还有勇士桓楚、龙且也是两条好汉,可惜犯罪逃去,不在此地。” 说毕,轻叹一声。 项梁道:“若是为着桓楚、龙且,大人不必犯愁,彼二人与在下侄儿项羽,颇为友善,行踪别人不知,羽不能不知。大人若要诚心相召,不妨问一问在下侄儿。” 殷通道:“项君贵侄现在何处?” 项梁扯了一个谎道:“外出访友去了。” “什么时候方可回来?” “大概就在今日。” 殷通叮咛道:“本守曾听人言,贵侄武艺超群,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贵侄什么时候回来,项君便什么时候带他来见。” 项梁满口答应,起身告辞,径回家中。项羽及一班小兄弟见项梁安全归来,忙上前问长问短。项梁简要地说了一个大概,设宴款待众人。小說中文網 宴毕,将项羽叫到内室,关上门窗,密议了一番。翌日,项羽早早用过早膳,暗藏利剑,随同项梁,径奔郡署。守门之人,认识项梁,也知道这是郡守请来的客人,笑脸相迎。项梁来到三堂门口,对项羽说道:“你在此门等候,我去拜见郡守大人,不可须臾相离。” 项羽听了连连点头。项梁只身进了三堂,报称侄儿已到,在门外候命。殷通道:“既然贤侄到了,应该一同进来才是,怎好让他等候门外。”忙呼左右召羽。羽正等得有些焦急,一闻内召,便趋步入门,直至殷通座前。通举目一瞅,见他躯干雄伟,身长八尺二寸,悍目重瞳,心中甚是欢喜,脱口赞道:“好一位壮士,真不愧项君令侄!” 梁微笑道:“一介蠢夫,何足过奖。” 殷通笑盯项羽道:“壮士乃项大将军嫡孙,有道是将门出虎子。闻你武艺超群,但不知擅长何门兵器,也不知能不能为我表演一下,好让我开开眼界。” 项羽瓮声瓮气地回道:“在下擅长使戟,但恐贵署没有。” “除戟之外,还擅长什么?” “板斧。” 殷通道:“甚好。正好郡库之中有一把板斧,也不知为何人所用,更不知何年何月锁在库中,只是那斧有些太重,怕你使它不动。” 项羽闻言,心中先有三分不悦,冷声问道:“那把板斧,究有多重,你怕我使它不动?” “少说也有四十余斤。” 项羽哈哈笑道:“我当有多重呢,才四十余斤,你知道在下的铁戟有多重?” 殷通反问道:“它再重,难道还重得过本守的板斧?” 项羽满面不屑道:“板斧算什么,小物件罢了,哪里比得上我的铁戟!” 殷通面现不悦道:“壮士休卖关子,你只说一说你那铁戟有多重?” 项羽一字一顿道:“一百二十斤。” 殷通“呀”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重的兵器,但他又不想和项羽抬杠,大声叫道:“军卒何在?快去将板斧给爷取来。” 少顷,果有一位军卒,肩扛一把极大的板斧走进三堂。项羽不待殷通发话,便抢前两步,单手接过板斧,舞将起来,把个殷通看得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项羽手腕一翻,咔的一斧,将殷通劈为两半,血溅屋顶。那扛斧的军卒,见项羽杀了殷通,又惊又惧,飞步逃出三堂,嘶哑着声音喊道:“快来呀,殷大人让人给杀了!” 项羽闻言,一个箭步蹿到堂口,那军卒见势不妙,飞身又逃。他再快,能快过项羽?被项羽追上,砍翻在地。 此时,已有许多武夫,各持兵器,向羽杀来。羽有万夫不当勇力,看那武夫不过数百,全不放在心上。 项羽一声暴喝,犹如晴天响了一声霹雳,竟把十几个武夫手中的兵器震落。未被震掉兵器的,亦纷纷后退。羽见他们如此不济,顿生轻蔑之心,索性大开杀戒,挥动着一把板斧,向前奋击,杀死了数十人,吓得余众四散逃奔,不留一人。府中文吏,见羽如此英武,更是吓得胆战心惊,躲在别室不敢露头。这样一来,项羽失去了追杀的目标,正感到有些懊恼,项梁从背后叫道:“羽儿,不可滥杀,商议大事要紧。” 项羽扭头一看,见项梁身佩郡守印绶,手中提了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一脸诧异道:“咱们的大事,不就是杀狗官和狗卒吗?能有什么事,比这事还大?” 项梁道:“立郡守。郡守乃一郡之长,咱只要做了郡守,一郡之人都是咱的臣民,都得听命于咱,咱还杀他做甚!” 项羽一想也是,遂将杀人的念头收了起来,扯着喉咙喊道:“喂,郡署的将尉文吏听着,我知道你们藏在什么地方,但我不想再杀你们,我叔要我请你们统统都到议事堂去,推举新郡守。哪个敢道半个不字或匿而不出,就别怪我项羽翻脸无情!” 他这一喊,不只文吏,连那些逃去的将尉,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议事堂。项梁将殷通的人头朝地上猛地一掼说道:“诸位,陈胜扯旗反秦,建国张楚,应者如云,从者如蚁,我会稽原本楚地,为暴秦所灭,亡国之恨,不能不报。殷通本为楚民,卖国求荣,实乃楚人之耻,我已将他斩杀。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郡也亦然,今把诸位请来,推一贤者为郡守,据地自立,进而光复楚国,推翻暴秦。诸位意下如何?” 项梁匿于会稽已有多年,平日,又刻意结交郡中头面人物。故而,这些将尉文吏,对他颇有好感,又目睹了项羽之勇,对项梁叔侄既敬又畏,哪还敢道半个不字。项梁道:“诸位既是从了在下之意,愿意举一新守,那么诸位就议一议看举谁合适。”屁话,你已杀了郡守,又将郡守印绶佩在身上,我等若举别人,你会答应吗?众人只是这么想,未敢说出声来。 项羽见众人没有应腔,张目吼道:“我叔问尔等话呢,难道都哑巴了不成!” 众人实在有些畏他,闻言,众口一词道:“这还用议吗?项梁君乃项大将军之子,既智且贤,郡守一职,非项君莫属!” 项梁胡乱谦让了几句,便开始发号施令,自称将军,以项羽为偏将,并将殷通的原班人马一并接管下来,为将的依然为将,为吏的依然为吏,所易者,唯有服装旗帜而已。 当然,既已据地自立,又要反秦,单靠那几百郡卒,是不行的。于是遍贴文告,招募兵勇,得五千余人。征过兵勇之后,又访求豪杰,得四十余人,诸如:季布、钟离昧、周殷、周兰、宋义、武涉等。 众人中尤以季布声望最着,吴中人曰:“得黄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 季布投了项家叔侄,被拜为校尉,常被召到项梁帐中议事,这一日,议及当地豪杰,布进言曰:“今会稽涂山中有二位大王,一名桓楚,一名龙且,统精兵二千,啸聚山林,俱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得招之为将,大业可成矣。” 项梁“咦”了一声道:“君不说,我差一点儿忘了,桓楚、龙且之名,我闻名已久,可谓是如雷贯耳。殷通被诛之前,他也曾提及桓、龙二位,我谎称项羽认识,可由羽代他召回。斩了殷狗之后,忙于扩军、理民,竟把这事给忘了。君可陪同项羽,为我往招二将。” 季布道:“敬遵将军之命。” 是时,项羽亦在座,起身说道:“季校尉,项将军求贤若渴,目前又正值用人之际,既然要招桓、龙二将,何不现在就去!” 季布道:“走。” 二人上马,带了六七个随从,只消半日,便来到了涂山脚下,遣一能言小校,进山去见桓楚、龙且,拜言曰:“楚将项梁,遣裨将项羽及校尉季布,来见二位大王。” 项梁举义之事,桓楚、龙且早已知晓,但对于项梁叔侄,只知其名,并不相识。至于殷通,虽然有所不齿,同是会稽人,总归是同乡。而项梁叔侄作为客家人,入其邦,杀其主,夺而自立,非义士所为,正欲出兵讨伐,不想他倒来了。若不见,有季布相伴,而季布又是吴中名士,亦曾有恩于桓、龙二人,不见不妥。想了一想说道:“有请!” 待项羽、季布来到山寨,桓楚、龙且,对季布敬爱有加,问寒问暖,看座敬茶,却把项羽晾在一旁。季布忙道:“二位大王,小弟今日拜山,非为私也。”他将项羽一指道:“这位项将军,二位怕是有些不识,此乃项燕项大将军嫡孙,项梁项郡守之侄,大名鼎鼎的项羽。” 一听到项大将军嫡孙这六个字,桓楚、龙且双手抱拳道:“不知将军乃项大将军之后,失敬,失敬!” 项羽本来有气,见他二人主动向自己赔礼,忙以礼相答:“不必客气,有道是‘不知者不为罪’。” 桓楚、龙且,虽说对项羽改变了态度,但对于他叔侄所为,仍是有些不满,冷声问道:“项将军叔侄,既是夺了会稽,理应在那里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因何跑到我这荒山里来了?” 项羽生性暴躁,眼中容不得半粒灰星,如何受得了他们如此奚落,霍然长身,横眉说道:“二位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