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娇气,但总被坏男人觊觎》 1、野种01 “醒了?” “他在装死,泼一盆水,让他清醒一下。” 穿着学院风制服的少年笑眯眯地接过来一瓶水,刚买回来的凉水,瓶身氤氲着一层冰凉的水汽。少年拧开盖,喝了一口,然后—— 倾斜瓶身。 冰水从上而下浇下去,蜷曲在地面上的人生死不明。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其中一个人看着地上的水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 “你他妈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长那种婊子脸,你喜欢?”少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打趣地看着开口那人。 同样是青川高中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好看。 “喻姜,你胡说什么呢?” 被少年焦糖色的眼珠盯着,被打趣那人只是涨红脸,小声骂了句:“你他妈的少来了。” 喻姜抬脚,白球鞋碾在地面上的手指上,那双手指白皙纤细,被狠狠碾在球鞋下。 有人看着地面上的人一动也不动,有点慌了:“喻姜,你别给人玩死了,好歹是你哥哥。” 喻姜嗤笑:“哥哥?我妈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野种哥哥?野种就是野种,玩死也是他的荣幸。” 嘴上没个把门,他低头,去踩地面上人的肩膀。 到底只是刚成年,就算再无法无天,也没有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他半蹲下来,伸手钳着那人的下巴,微微皱眉:“喂,装够了没有,你真以为……” 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咳……”喻棠咳出一点水,孱弱的声音细弱得像是被提了后颈皮的猫崽子,手指上的刺痛传遍四肢五骸,头发很重,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喻姜眉头更紧:“喻棠,你恶不恶心?” 少年的声音嚣张又张狂,偏偏说出来的话难听至极。 喻棠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按在了冰水中,人的话也隔着重重水雾传过来,他听得不太清楚,黑睫浮动,深黑的眼珠凑近了去看人,想要听清楚,但具体表现出来的,就是又往前靠了靠。 这一靠不要紧,喻姜捏着喻棠下巴的手差点松开。 乌色的中长发滴滴答答淌着水珠,以喻棠为中心的地面上洇开一大团水迹。更衣室的门紧锁,青白的光落在喻棠脸上,那张脸呈现出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和哭过后的泪珠,冰水从清瘦的颊肉坠落,唇角和眉骨都有淤青,唯有唇色,呈现出糜艳的红。 喻姜自己看呆了不说,周围几个差不多大的男生更是呆若木鸡。 等反应过来自己看那个野种看得出神后,喻姜咬紧了牙,掐着喻棠的脖子,猛然按着喻棠,按在身后的蓝色柜子上。 喻棠吃痛,小声抽气。 少年的眼中带着凶恶:“果然是随了你的婊子妈,你妈勾引有妇之夫,你勾引我同学,是不是以后还幻想着攀高枝,登堂入室?” 手腕被攥得生疼。 喻棠太瘦了。 腕骨伶仃突出,看起来就是一层白皮贴着骨,没多少肉。 泪花噙在眼,喻姜看着喻棠奄奄一息的模样,没来由一阵心烦,猛地踹到喻棠身后的柜子上。震得柜门狠狠颤动,才扬长而去。 更衣室里,顿时只剩下喻棠一个人。 现在刚过立冬,冰水浸透了身上穿的衣物,可想而知,温度很低,并不好受。 手指被人碾断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喻棠扶着柜子缓慢站起来,按着记忆找到自己的衣柜,取出来干净的衣服套在身上。 两条腿被人踹过,白皙的腿上布满淤青。 头发被人扯掉了许多。 喻棠抿着唇换衣服,头很胀痛,他一边穿裤子,一边梳理。 三天前,拿下演艺界最高成就奖的喻棠被迎面撞上来的车撞死,濒死之际,脑海中传来一阵系统的提示音。 【“爱你成灰”系统绑定成功,本系统旨在帮助宿主沉浸式体验火葬场。】 【当火葬场指数为满格时,宿主随机获得:运气、财富、寿命、智力、体力……等加成,由于宿主在现实世界已经身死道消,将可选择任一世界为养老世界。】 【宿主可以叫我,404。宝宝宝宝,你好美!】 喻棠把校服服帖地放好,迟疑地开口:“404?” 【在呢,亲亲!】404兴高采烈地回答。 不是幻觉…… 喻棠含咬着唇,把湿衣服放在袋子里装好。 小腿被人踹过,走路时关节钝疼。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凌虐。 放学后,被关在更衣室肆无忌惮欺负,对方叫来了几个狐朋狗友,把他堵在这里。 【容貌和身体都还原了宿主自己。】 镜子中的那张脸,阴郁而苍白,像是地狱之中生出来的恶之花,遮挡不住的鬼气森森又艳丽逼人。哪怕脸上被人砸出来好几处伤痕,看起来反倒像是印上去的色彩。 喻棠扯了扯唇角,感觉嘴唇都是疼的。 离开更衣室之前,先把地面上的水迹处理了一下。关于霸凌这件事,告到老师那里的下场就是,给他自己一个处分,毕竟,喻姜才是风光无限的小少爷。 而他,是个婊子生的私生子。 一个野种而已。 哪怕因为某种原因跟喻姜上了同一所贵族学校,却还是会孤立,被所有人厌弃。 * 夕阳西垂。 天边一片炽热的粉红,晚霞为世间万物晕上一层灿烂霞光。 喻姜面色难看地走在路上,身边几个人都浑浑噩噩。 “操,喻棠这张脸……跟会勾魂似的,你没见当时他被泼了凉水后,眼神也湿漉漉的,皮肤也很白,跟公主一样。捏一下就红。” 真正直面喻棠的人是喻姜。 半掐着喻棠的下巴抬起来,睫毛被水打湿,漆黑的眼珠盯着他,蒙昧的水光中带着一丝茫然。 喻姜脸色冷得厉害,他听不得其他人当着他的面意淫喻棠,烦躁道:“能闭嘴吗?你妈允许你娶一个婊子回去?” 他从更衣室出来后就一直情绪不对,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搞不懂喻姜为什么突然跟吃枪子一样,一点就炸。 周五是放学时间,他们没有升学压力,放学也是一周两天。 更衣室耽误了一点时间,校园中没什么人。 喻家的司机在门口等候,几个人就在此分道扬镳。 “直接回去。”喻姜脸色难看,司机点点头,发动车子。 司机迟疑了下,问道:“不用等二少爷吗?” 喻姜脸色阴沉如水:“你问那个野种干嘛,死在外面都跟你没关系,开你的车。”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喻姜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好歹是雇主的儿子,哪怕被这么不留情面地呵斥,司机也仅仅是瞬间住嘴,很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询问。 喻棠扯了扯书包带子,街道上已经空了。 立冬之后,天没有立刻冷下来,但十几度的温度对于只穿了薄校服的人来说,还是过低。 被泼了冷水后,喻棠感觉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很沉重。 对于司机不会带上他这件事,习以为常。 一瘸一拐地打了车,喻棠思想放空,头发湿漉漉看起来很狼狈,司机在听歌,没注意到他。 喻棠摊开手,白皙的手腕上都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是割出来的痕迹。 原主曾经无数次尝试过自残,但都因为母亲生前留下来的“好好活着”而放弃。 树叶凋零,看起来很萧瑟。 到家后,喻棠一言不发地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后悔值达到最多。 他在玄关处换好脱鞋,扭头却看见,始作俑者脸上正挂着甜腻的笑容。 “哥,这次考试又进步了,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喻姜把成绩单推到男人面前。 喻棠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喊了一声哥。 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任何一声回应。 在这个家里被忽视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不仅是家人,就连家里的保姆们也会忽视掉他的存在。喻棠在这个家里,像是一个游魂,谁都看不见他,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喻棠对此早就习惯,没得到回应,也只是沉默。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喻姜就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喻棠的存在,见到喻棠进来后,毒蛇似的眼神如影随形。 “你想要什么?” 喻昭看了一眼成绩单,近乎满分的成绩,问喻姜。 喻姜微笑着盯着喻棠,笑着说:“要你亲手做的船模。” 果不其然,喻棠的脚步微微一顿。 喻昭很擅长做各种模型,除了在公司忙碌以外,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做模型,各种零件在他手中经过再一次加工,就能变得无比完美。 而喻棠,想要喻昭亲手做的船模很久了。 几年前,刚来到喻家,把没怎么见过的哥哥弟弟当成家人。 在看到哥哥房间中的船模后,喜爱之情达到了巅峰,追着要了好几次,得到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回应:“以后不要出现在我房间”。 从此后,哪怕想要,喻棠也只会远远看一眼。 喻昭点头,“可以。” 喻棠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长得斯文俊秀的少年实际上是个两面派,在别人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是两个人。甜蜜得像是伊甸园中被蛇监视的禁果,可面对喻棠的时候,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劣。 从床头柜中找到跌打损伤药,喻棠轻轻拉起来脚踝,脚踝被人踩过,上面小半个鞋印。 他微微颦眉,处理类似的事情早就已经得心应手。 没有人会问他头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但喻棠是个可怜鬼。 以前被人骂婊子,现在也要被人骂婊子。 母亲死了以后,他和妈妈要一起被拉出来骂。 不仅骂他,还要连带着他妈一起。 喻棠垂下眼帘,认真地把深褐色的药酒涂抹在伤口处,疼得轻轻嘶了一声。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跟404打商量:“有点痛,以后可以屏蔽痛觉吗?” 真正的疼痛,他自己也能忍住的。 404惭愧地说:【现在还没有升级这个功能。】 喻棠敛下睫毛,苍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喻棠只能认命。 2、野种02 喻棠不认床。 来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睡得还算安稳。 在这个家里,喻棠是所有人可以欺负的对象。 名义上是家里的二少爷,可人人都知道,喻棠只是个野种而已。 是先生对婚姻不忠的产物,后来喻棠的母亲死在春天,于是只有十岁出头的喻棠被领回来。 确定枕头里没有藏任何东西,喻棠把门反锁。 喻姜是个危险分子,同时也是最有时间和精力欺负他的人。 果不其然后半夜喻棠就听见了很重的脚步声。 踹门的声音紧随而来。 “喻棠?开门。” “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微微沙哑,喻棠抱着被子呼吸放轻。 系统已经把背景发送给他。 白天更衣室是场意外。 平时,喻姜虽然行为过分,但仅限于口头上的凌辱。 会当着所有佣人的面称呼他为“小野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婊子”,对长相的攻击更甚。 可真正动手还是头一次。 喻棠被关在空更衣室,门被反锁。 喻棠的头发被抓着砸在墙上,紧随而来的则是闷重的拳拳到肉声,好像有很多双手。不仅有拳头,还有脚……抱着头求饶却不能唤醒他们的怜悯。 听着少年的声音,喻棠感觉关门是对的。 砸门声像是闷重的雷鸣,喻棠的脸色苍白。 他听到这种声音会很难受。 脑海中的声响愈发沉重,形成立体环绕的效果。 喻姜双手插兜站在门外,别墅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 他平时这个点早睡了,可他一闭上眼睛,喻棠被泼了水的可怜模样挥之不去地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被浇了个透的孱弱身体,睫毛浮动着莹莹的水珠,连眼珠子也仿佛泡在水里,唯有唇色鲜红得厉害。 ……像是咬碎了红蔷薇破开的汁液,染润出来的颜色。 之前也欺负过他,但那时候只有居高临下,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 喻姜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喻棠的房间外。 说是房间,更像是保姆房。 为了区别对待,喻棠在别墅里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床、柜子、桌子,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东西。 但不管如何踢门叫嚷,始终得不到一声回应。 自己的这个野种哥哥,总是怯懦的,阴郁的,从不敢和人正面对视。不回应很正常。 不管被如何羞辱,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当骂到他母亲时,那低垂的眼才会抬起来,小声反驳,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婊子生出来的儿子也是婊子。 一个婚内出轨的对证而已。 包括父亲和喻棠的妈都该得到报复。 喻姜得不到回应,干站在门外生闷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自找不愉快,喻棠就是被打死了跟他有关系吗?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到这里自讨苦吃。 喻姜气极反笑。 还真是胆子大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还住在一起,还在一个学校,喻棠就别想从他手心逃开。 他阴鸷的眼凝了足足五分钟,才从喻棠的门前离开。 踹门踢门的聒噪声终于停歇,喻棠短暂地得到宁静。 是他今天稍微强硬了些。 在以前,喻棠的房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出,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房间。 【头疼不疼呜呜哇,棠棠。】404的电子音很沉重。 喻棠抿出来一个笑:“没关系的。” 话虽如此,皓白的脚踝淤青了一大片,看着像是扭伤了。 不知道伤口要多久才能恢复,视线落在外伤药上,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 早上穿好制服,楼下已经在吃早餐。 喻棠扶着楼梯走下去,喻姜恰好把牛奶喝完。 少年的心思很好猜,把善意或者恶都摆在脸上。 家里的厨师有好几个,平时就是苛刻,绝对没有缺过吃喝。今天的餐桌上显然只有一人份的早餐,被吃干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喻棠看了一眼喻姜,抬脚往门外走。 家里的车不少,但喻姜的排挤都放在明面上,以前上学也都是步行,喻棠没打算和喻姜走一起。 喻姜放下筷子,他快撑吐了。 以前没有这个饭量,为了恶心喻棠,他宁愿自己难受一点。 一个野种而已。 不就是要被欺负。 “他就这么走了?”喻姜眉毛一皱,“甩脸色给我看?” 喻棠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就懦弱,像是轻轻一踢就能踉跄好几米的清瘦。不怎么还嘴,有时候喻姜嘴上没把关,说话难听得很,在学校里学的那些脏词不要钱往外吐,喻棠就双手垂在身侧听着。 一边听着,还要等他发泄完以后,露出一个略带几分讨巧怯懦的笑。 ——“小姜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要吃口糖吗?陈皮话梅味的。” ——“对不起。” 当然,陈皮话梅糖劣质得要命,被踩碎成浅褐色的糖渣。从包装和喻棠身上的气质就能看出来那女人是怎么养他的。 喻姜一肚子火。 他总觉得喻棠现在有点反骨。 身上多了点倔,过去哪有这个胆子。 寄人篱下还敢摆脸色,被赶出去就活不了了。 可不得不说,喻姜回想着喻棠被冷水浇下去时,轻微颤抖的身躯,深黑的睫毛上浮动着水珠,那模样太可怜了。就像被抱走衣服的仙女,无措又茫然,更何况还是在冬天。 天冷得厉害。 这次做的有点过火。 “我想他做什么,死外边都跟我没关系。”喻姜重重地甩上车门,他本来今天大发慈悲想问问喻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学,要是喻棠表现得再乖点就行。谁知道这人今天直接就走了。 少年俊美的脸上都是怨毒阴鸷,司机不敢应话,只一直开着车。 街道上乔木萧条,透着凛冬特有的衰败。 喻姜抬起眼,就看到人行道上缓慢行走的人。 他趴过去,脸贴在车窗上,死死往喻棠身上看,像是要把他身上凝出一个洞。 喻棠身上穿着校服,校服很薄,他手脚都是冰的。 可能也有点天生体寒的原因。 喻姜冷沉沉地叫停车:“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一边。 喻姜降下车窗,冲着喻棠道:“上车。” 一个下贱胚子而已,还敢摆脸色。 他等着喻棠跟过去一样,只要他态度不那么刻薄,就眼巴巴地凑过来。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话得很。 喻棠连目光都没看过来,从他身边经过。 冷。 这个节气的冷是湿冷,无孔不入的冷气侵入喻棠的身体里。 车子里肯定是暖和的、舒适的,对于喻棠这种不耐冻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巨大的诱惑。 他费力垂下眼,只看着脚下的街道。 铺的红砖,走两步就有金黄的银杏叶。 一步。 两步。 跟车子越来越远,那道凝实的目光就一直如形随形地在喻棠的身后,喻棠几乎能够想到喻姜的表情。 傲慢、跳脚、破防? 喻姜的心思太好猜了。 【恭喜,当前火葬场指数+2。】 喻棠的步子慢下来,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这个家的关系很好梳理。 大男子主义严重的父亲,温柔又多疑的母亲,冷淡漠然的哥哥和双面派弟弟。 丈夫容易出轨,连带着女主人的心思敏感纤细,稍微不注意就会歇斯底里。至于兄弟两个,一个擅长隐藏情绪,一个把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自从几年前,喻棠的母亲去世后,一直冷情冷意的父亲突然大发善心,领着喻棠回到喻家。 从此,就是噩梦的开始。 同一个学校,喻棠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私生子简直就是巨大的丑闻,当然不出意外被欺凌得很严重。 经常会被反锁在教室里,就是在宿舍也没人会跟他说一句话。 大家默契地把喻棠当成鬼。 鬼是不会有存在感的。 喻棠在班里问作业,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有人说。 之前自闭很严重,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不舒服会用□□上的疼痛转移精神上的痛苦。这两年长大了一点,手腕上好多伤都浅了,看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我疗愈。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喻姜做的好事。 到了班里,学生们还在说话。 能上这所学校的人家里基本都非富即贵,老师们也不敢管。毕竟这些孩子一天的零花钱都比他们一个月甚至一年的工资都多。喻棠一出现,身上还带着伤,一言不发坐到了最后面。 就跟故意使坏似的,也可能是为了讨好喻姜。 “喻棠,你被人打了吗?” “你走路有点瘸,就这样。” 有人模仿喻棠走路的姿势,说着,还去偷看喻姜的神情。 没办法,是人就要分三六九等。 喻家家大业大,就是学校里金字塔尖的存在,哪怕是同学,他们也得讨好着喻姜,这都是家里长辈通过气的。 喻姜讨厌喻棠,那他们就欺负喻棠。 要是问喻棠真做了什么惹怒他们的事吗? 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商业联姻,自己家长辈也玩得花,有的家里好多子嗣,私生子私生女更是多得离谱。 只是,喻姜讨厌喻棠。 所以喻棠就要被欺负得很惨。 谁让喻棠就是一个私生子呢,还是惹喻姜讨厌的私生子。 3、野种03 一个教室的学生不多,每个人的位置很宽敞。 面对刺耳的嘲笑和喧闹,喻棠抿紧了唇,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从头到尾,喻棠的视线都没有抬起过,头发好久没剪过,总之看起来有点阴郁邋遢。这也是为什么在班级里,喻棠总是被人欺负的原因之一。 座位在班级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靠近窗户,视野算不上很好,能看见远处的操场,和一望无际的天。 喻棠书包里掏出来卷子,小声叫了一下前桌的名字。 “你的作业……我帮你写好了。” 少年扭过头,这件事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他很快就扭过头,准备收好自己的作业。 “嗯,我看看。”他动作粗暴地抽出来喻棠攥在手里的卷子,可这次,第一眼瞥见的却是喻棠的手。 过度白皙的肌肤如同新雪,在攥着卷子时,指尖泛着一点桃花的淡粉,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却猛然一跳。再稍稍往上移,正对上喻棠有几分病态恹恹的雪白面庞,现在的温度早就跌下来了,喻棠身上还穿得很薄,只因为到学校后稍微小跑了一段路以后,脸颊上蒸着点樱花粉。 沁着水、墨玉般的乌眸就这么看着他,细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 他心乱了,心里又生出来些许病态的施虐欲。 喻棠看他表情有点怔,微微往前坐了点:“怎么了?” 一股馥郁淡雅的香气不要命地包裹着他,少年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垂下头,一目十行粗略扫了几眼:“没、没事,算你识相。” 工整秀气的字迹,没有任何连笔,整整齐齐,跟人形打印机似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让喻棠帮忙写过作业,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慌乱过。没谈过恋爱的人把这种心跳当做勾引,回过头的瞬间却不住回味这瞬间。 喻棠和喻姜年龄差得不大,差不多一两个月。 哪怕在同一个班级,对于喻棠被欺负的事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到。甚至因为私生子的这一层身份,这些少年会更加肆无忌惮。 喻姜瞳仁没聚焦地看着黑板,心思早就飞到了喻棠身上。 什么东西。 喻棠还答应帮其他人写作业? 他一阵恼,踢了踢桌子,椅子腿在光洁地板上吱一声尖锐的响,他阴沉着脸走向角落。双手按在那少年的桌面上,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我问你,自己没长手吗?” 少年回过神,正对上喻姜黑沉沉的眼,他的心迅速下坠,说话也磕磕巴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没手吗?” 长腿踹上他的桌子,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男生实际上力气一点都不小,光是这一下就直接让桌子移了几十厘米,桌子歪歪斜斜,桌子上本来就不多的东西也几乎都坠到了地上。这动静不小,喻姜在这个班的人气很好,他的所有负面情绪似乎都发泄到了喻棠身上。 同学面前,喻姜还能稍微收敛一下。 不管是演戏也好,还是本质上就是双面派,喻姜从来都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暴怒过。 “喻棠字工整点,你之前不是说过,谁不想写作业就去找喻棠?”被踹桌子的男生即便是心里窝火,可面对的人是喻姜,他就一点也不敢得寸进尺。 家世分三六九等的话,喻家是绝对的最顶尖。 不少人家里都仰仗着喻家,不管家里有没有合作关系,他们是不敢惹喻姜的。 哪怕再生气,也只能笑脸相迎,他挤出来一个笑:“喻小少爷,你之前说过的,你忘了?” 其他人看喻姜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劲,而且都是同一个班的,也怕这么说下去真要出事,纷纷开口。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喻姜,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开始维护喻棠了,他不就是一个婊子生的吗?至于因为他跟班里同学闹得不愉快吗?” 一句一句的话像是一片片雪花,喻姜也说不上来这种没来由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看不惯,喻棠他自己欺负就算了,其他人还不长眼地凑上来,不就是找骂吗? 不过这话他过去确实说过。 喻棠是个不要脸的婊子生出来的孩子,这消息也是他散播出去的。 有私生子私生女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太正常了,然而明目张胆带着情人的孩子给原配养的还是头一份。他们不敢说喻姜的爸,就把恶意都给了喻棠和喻棠的母亲。 什么脏话都往外说,有时候会让人怀疑,这样恶毒的话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喻姜阴沉着脸,冷森森地道:“以后别他妈让我看见你再让喻棠给你写作业,我见一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小姜,你又说脏话了。阿姨说……”喻姜正在气头上,喻棠轻如羽毛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喻姜猛地扭过头,少年像条凶恶的狼。 哪怕还年少,可已经足够令人畏惧了。 眼神、气势、身高,站得高而覆下来的一片阴影,都足够喻棠产生类似于惧怕的情绪。 喻棠把话又咽回去。 “我妈说,我妈说,到底谁是我妈生的?你认清楚,你妈已经死了,你忘了?” “还有,以后你别帮别人写作业。” 他的语气还是凶的,喻棠的身上甚至有伤,喻姜想不起来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像是在泄愤,泄愤对象是喻棠而已。 以前不管怎么对喻棠,恶劣或者无视两种态度,喻棠也都会小心翼翼的。 喻姜现在感觉自己真几把好贱,对喻棠现在微妙的冷淡居然开始不适,开始怀念过去喻棠担忧又怯懦的眼神。 正想着,喻棠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小姜,你在维护我。谢谢你。” 喻姜偏过脸,脸色很难看:“别自作多情,别丢了我们家的脸。” 喻棠脸上的笑又很快收敛了。 上课时间,老师准时到达班级。 在这所学校任职的老师,无一例外,履历很漂亮,就算是这样,面对这些孩子依然会感觉到头疼。 不敢管,也管不起。 喻棠低着眼,在崭新的卷子上写写画画。 他从来都不是学习的料子,现在也不是。但他学习能力很强,总是能准确地抓取知识点,一天课很快结束。 下课,班主任说:“喻棠,你跟我出来一趟。” 班级里其他学生的目光落在喻棠身上。 能看乐子的时候,他们才不会错过。要是没有乐子,他们就会自己制造出乐子。很显然,在这个班里,喻棠就是这个乐子。 喻棠听见到,纤瘦的手指抓了抓笔,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腿还在痛,被打的时候那些人都用了力。喻棠也搞不清楚,这种天然的恶意。几乎每个班里都会有这种人,被孤立,被欺凌,喻棠很不幸也成了这种人。 班主任就在门外等着,看热闹的一道道眼神也因为教室后门的关上而被隔绝。 “欸,喻棠那个走路姿势真的很好笑,你们谁动他了?”说话这人唇角是在笑,眼里则带着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渴望。 挠了挠头:“我放学后打算去调下监控,看看喻棠是被哪个谁揍了。” “啊这样,我也有点想看。” 喻姜眉头深深皱着,真感觉这事再继续发展下去,得糟。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知道班里这种忽变的情绪有点不对。 他气笑了,这些人该不会是疯了。 就因为那张脸,就因为喻棠那张脸,他们现在一个个都露出那种急不可耐的表情? 真当他不知道要喻棠视频干嘛? 说不定大晚上,还要看着喻棠的视频弄,他烦得要死。 不就是有一张脸吗?他看过爸爸的手机。 爸爸回家把手机放在桌上,没有来得及息屏的手机不断有消息冒出来。 那时候,他应该很喜欢那个女人。 就连壁纸上都是那个女人的照片。 聊天的内容大胆露骨。 她很会要钱,转账的红包大额。很会把握男人的心。 这是第一次,撕开爸妈相敬如宾的表面,露出肮脏不堪的内里。 他的父亲,婚内出轨,而且有一个私生子。 那女人把私生子的照片发过来。 照片里几岁的小孩五官漂亮精致,脸上却没多少笑意。过度的漂亮反而会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像个精美得不像话的娃娃,看着镜头的眼瞳深黑的。 困在照片里也像是被囚在橱窗里。 他那时呼吸停滞。 婊子生了个小婊子,流淌着婊子的血,还继承了婊子一样,不,甚至比婊子还好看的脸。 那张脸天生就是勾人的。 喻姜死死盯着照片。 他的父亲是个婚内出轨、道貌岸然的畜生,是个不要脸的衣冠禽兽,他会在母亲面前立着好男人的人设,却又若无其事地养着小三情人,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 这私生子长得不像爸爸,只继承他妈的长相。 后来他妈早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只知道后来父亲的身体也垮了。 死了没多久,那天他爸领回来一个小孩,和照片中一样。因为年岁渐长,那容貌更冶艳更盛,只是踏入门内的一瞬间,他就本能地表现出敌意和惧意。 4、野种04 他在害怕,害怕因为那张脸,所有原本偏心他的父亲,会因为那张脸而想起那个女人,害怕哥哥会分出注意力在他身上,更害怕,连他自己都会被吸引。 才几岁的孩子,别人还是五官不够分明时,就已经出落得国色天香,隐约能窥见日后祸国殃民的影子。 于是,喻姜展现出了恶意。 把所有的恶意都倾注在喻棠身上。 无所谓。 那只是个婊子。 哪怕有张好看的脸又怎么样,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恐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本性,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深情这个词放在他身上反倒是辱没了这个词,朝三暮四,养在外面的女人多得数不胜数。 私生子弄出来不知道多少。 但,猎艳的对象还没有彻底玩腻之前,就先死了,而喻棠却偏偏有一张和那个女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庞,甚至更加明艳,光是站着,就让人忍不住伸着脑袋去看,看得眼睛发直,会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吸进去。 喻姜回过神,身边的那些同学还在说着喻棠的坏话。 每个班实际上是不同的小团体构成的,核心人物要么以德服人,要么就是喻姜这种,家里的背景够深,不管是哪家,多多少少都和喻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喻姜展现出来的喜恶,就是他们的风向标。 当然,喻棠也是喻姜第一次直白表现出来厌恶的对象。 班里人或多或少都因为喻姜的原因,辱骂或者欺负过喻棠。 可今天听到那些人讨好他说出来的话,喻姜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喻棠再怎么烦人恶心人,那也是喻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小瘪三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不耐烦地踹翻了前桌的椅子,低气压地低斥:“实在没话说就滚出去。” 喻姜的脾气就是这样。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收敛。 不得不说,这一声很快就起了效果,班里原本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 他们还没从那一声暴喝中反应过来,但谁也不敢主动顶嘴。 只能悻悻安静下来。 教学楼外是花重金买来的古树,四季繁茂如荫,斑驳的日光穿过树冠的罅隙,投影在长廊上则是如水一般的金色斑纹。喻棠面上没什么表情,轻轻跟在班主任的身后。 办公室很整洁,班主任先是给自己泡上茶水,喻棠垂下手恭顺地站在办公桌旁。 “宋老师。” 喻棠的声音也是轻的。 轻轻的,像是蝴蝶轻轻落下,但咬字很清晰。 水杯重重放下,杯中浅褐色的晶莹茶水迸溅在桌面上。年轻的班主任看向喻棠,满脸阴沉怒色:“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为什么? 结合对方暴跳如雷的态度,喻棠的记忆中出现几个猜测。 成绩,是评价一个老师的标准。 这在普通的公办高中很常见,如果……一直以来的好学生突然成绩跌了好几名,这的确能引起老师的不满,不过,对这个学校的老师显然并不足以因为这点小事暴怒。 大概率和喻姜有关系。 喻棠这时间内的缄默很明显让班主任的无名火愈发增长,他脸色难看:“你这次的成绩怎么回事?怎么一次性跌下来这么多?” 和其他人不同,喻棠一直都是被忽视的那种。 在班级内的存在感又很弱又很强。 私生子的身份在这个圈子里兜不住,哪怕喻家有意家丑不会外扬,也遮不住喻姜的报复心重,早在刚刚开学时,私生子的身份就满天飞了。 存在感很弱则是班级里的学生都会选择性忽略喻棠的存在,愿意主动和喻棠说话的人几乎没有。 喻棠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欺负。 被不同的人欺负。 也正是因为这样,喻棠的成绩在班里很靠前,也可能有些想要博取大人欢心的因素在,成绩比那些特招生好。 班主任从文件夹里摸出来一张成绩表,原本第一的位置没变,只是,校名次下降了三位,从第一变成了第三。 成绩的起起落落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在班主任的眼里反而像是什么大逆不道、翻天覆地的大事。 喻棠也有些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早就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反正……越是辩解越是像顶嘴,还不如把人设坐实。 绝对没有想到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么借题发挥。喻棠低垂的眼帘满是阴霾寒意,即便是老师,也会想着去讨好哪个学生,去歧视另外一个学生来讨好喻姜。 大题小做到这个地步,仅仅是因为校名次下降了三名。 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喻棠才小声道:“对不起,最近学习有些吃力。” “其他排名我能看看吗?我想看看我和第一第二的差距在哪里。” 分数本来就很高了,如果不是语文这种学科实在很难达到满分,这种成绩已经够好了。 班主任眼神闪躲,正对上喻棠黑漆漆的眼。 无悲无喜的一双眼,平静无波,就仿佛任何的情绪都不足以引起他的变化。 “看什么看,就你这种分数,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和喻姜比?喻姜什么情况,那就是混吃混喝以后也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呢?你有什么?” “你连开家长会都没人,你知道吗?” 或许是因为喻棠略微有些平淡的态度激怒了他,原本长相还算俊朗的男人,五官紧紧扭曲在一起,看起来无比狰狞,他的面相变得刻薄,声音发狠。 “喻棠,你最好认清楚现状,如果没有了成绩,你就什么都不是。下次,如果还是这个分数,我这个班级恐怕就容不下你了。” 他整张脸通红,喝了一大口水,才稍微缓过劲。 喻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特招生和普通学生不一样。 特招生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天才学生,光是奖学金就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他能够以这么优异的分数压在特优生头上,但奖学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和其他人一样,需要交纳高昂的学费以及学杂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奖励。 “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老师我就先走了。”喻棠听着宋老师嘲讽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他又不是原本的他。 对方媚富的嘴脸实在很恶心。 喻棠站在这里对待一秒都感觉浑身发毛,还不如和喻姜这个小暴躁狂待在一起,都比站在这里好。 “你先别走,这里还有点东西要给你看。”宋谙打断了喻棠,从电脑中调出来监控,“你在学校打架斗殴了?” 学校内的监控无比清晰,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录入。 打架斗殴,还有你这个主语,都用得奇妙。 倘若当事人不是喻棠,恐怕他以为做那件事的人是他自己。 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空调运行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声响。那天的监控中显示,喻棠被人堵在更衣室中,有男生笑嘻嘻去锁更衣室的门。 紧跟着,则是单方面的凌迟。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把喻棠围了起来,对比之下,喻棠清瘦得厉害。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害怕发抖地蜷缩起来,身体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上面的标号数字很大。 喻棠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少爷形成包围圈,把他包裹其中。 紧跟着,则是漫长的辱骂,和轻轻的啜泣。 “对不起……啊啊呜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 “怎么还在哭,你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吗?哭什么哭,真没劲。” 喻棠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反而被推搡得愈发厉害。 啜泣声无疑是单方面欺凌的催化剂,十八岁的男生下手没什么轻重,只是单纯凭借着喻姜的喜好在行事。 “哭哭哭哭什么?你应该庆幸,毕竟……更过分的事情还没做,早知如此,你就不应该出现在喻家。” “正经女人谁会上赶着破坏别人的家庭,勾搭有妇之夫,当小三很光荣吗?还要把野种生下来养。” “对不起……对不起……小姜。” 荏弱的嗓音淹没在一声声的斥责中,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会。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喻棠想要解释什么。 可是根本就没有用。 他张着嘴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那些人说的就是实话。他反驳不了。 喻棠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听着监控中的声音更像是新的一场凌迟,年轻的老师推了推镜片,抬眼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喻棠:“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还会打架斗殴。” “不是我,不是。”喻棠在那种审判的目光中缓缓垂下了头,整张脸一片惨白。过长的睫毛顶着灯光,在眼角下压下一小片的昳丽阴影,说不出来的凄惨可怜。 只是,私生子在这个学校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监控都放出来给你看了,你还是要狡辩,是不是也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 “对不起老师。” “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这样,周一你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一个检讨,另外,私底下获取一下喻姜同学的原谅,这件事情毕竟还是你们的恩怨,我这个当老师的,实在是没办法过问。” “可是……” 喻棠还想在说什么,宋老师抬起手挥了挥,一副赶客的模样。 只能把还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5、野种05 合上办公室的门,喻姜伸展双臂扶着栏杆靠上去,繁茂的林荫鲜翠的绿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看起来百无聊赖。直到半眯着眼看清楚出来的人是喻棠,才猛然站直了。 目光落在喻棠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喻棠微微下压的淡樱色唇角,简单而规整的校服一丝不苟将拉链拉到了最上面,看起来不太高兴。 那张瑰艳如海棠旭日的脸庞露出这种落水狗的表情,喻姜迷茫了一瞬,但还是习惯性地出口奚落:“怎么吊着一张脸,他给你脸色看了?” 喻棠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喻姜不爽地咂了下嘴,以前喻棠总是主动靠上来,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病恹恹的、令人厌倦的讨好嘴脸,在见到他以后下意识地扬起来一个有几分讨好的笑意,隐隐切切的,想要听到他叫一声哥哥。 短短两天内的落差有点大,喻棠还有点不适应喻棠突然之间的冷淡。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 “问你呢,说话。”喻姜拔高声音,又问了一句。 这时候依然是下课时间,长廊中偶尔会有人经过,会好奇地投来目光。 喻姜在学校里算有名,人长得帅,出手也大方,再加上家世很好,光是这几个组合在一起的特质,就足够别人多看他一眼。至于喻棠,在学校中的名声不好,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人想看戏,不免多把眼神驻足在这里,又担心被喻姜报复,所以步伐并没有停下来。 “没有。”喻棠皱着眉头开口,声音很轻很软。 喻姜走到他身边,理所当然地问:“那你这什么表情,家里死人了?” 他说话一向都是这样荤素不忌,跟外面那些人学来的,张口闭口都是脏话,单独听起来很刺耳。 很快,喻姜又想起来,喻棠的家人不就是他们? 和着把自己骂进去了。 “你能不能理理我,别摆出来这种表情,你想要给谁看?老师说你了还是怎么?是不是因为考试的事情?你的排名下降了,被他说了?” 往日里,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都是喻棠。 话很多很密,有时候是关心,有时候是无意义的分享。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拿出来翻来覆去讲,有时候,喻姜倒是在想,当初第一次所喻棠给他的印象就是狐狸精。 他妈妈给人当小三,他以后也要爬上别人的床,再搞得乱七八糟回来。 少年的声音总能归类于好听的那一类,可趾高气昂、叽叽喳喳的腔调反而有些惹人厌烦,喻棠的步子快了几步。 始作俑者还在一遍遍询问,到底在办公室中发生了什么。 分明是他的错误,却要怪在喻棠身上,就连受害者本人也要做出检讨的荒谬事情就发生在现在。 喻棠有些疲惫,一个真实的世界,想要把一切当做空气,还是太难了。 短时间内,喻棠没办法把自己当成置之度外的局外人,听起来有点像疯子。 不过,他丝毫不怀疑,再继续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变成疯子。 炽热金黄的光芒落在喻棠的身上,背影看上去纤瘦,就连腰肢都是恰到好处的纤细,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美好无比。毛茸茸的日光勾勒出喻棠的轮廓,像是镀上了一层翅膀。 喻姜很难得的,脸色很臭很难看。 作为大少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被人冷脸摆谱的感觉了。 一个卑贱的野种,竟然都敢蹬鼻子上脸。 等喻棠快要进教室。 喻姜大声叫住他:“晚上,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得到他的只有沉默。 大少爷一脚踹在墙壁上:“野种而已,我瞎了眼才会主动邀请。” * 下午四五点时候突然开始下雨,天气预报讲,大晴天。 温度很高。 湿漉漉的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下过雨,很多人都没有伞。 “你有伞没有?” “问你话呢,我有两把。” 喻棠正伏在桌子上认真写卷子,桌子就猝不及防被踹得歪了一角,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得喻棠最后一笔拉得歪歪扭扭。喻姜低头一看,喻棠在写英语,abcd四个字母倒也算是好看。 这两把伞还是上次下雨,喻棠主动让出去的。 让了两把,连句谢谢都没有得到。 喻棠抿了抿唇,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模样,“不用了。” 面不改色把最后的作文也写好,整张卷子就完了。 收拾好东西,又把牛奶也塞进书包。 赶在最拥挤的下课时间,比所有人都很早的离开。 “卧槽,怎么还在下雨,烦死了。” “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凌乱的声音都关在后面,喻棠把耳机往左耳一塞,出了门。 喻姜这一把游戏结束,下意识往喻棠位置上看。 位置上早就空了。 耳机里没放歌,只有一些白噪声,耳朵里有点声音,能够稍微缓解一点心情的焦灼,但塞一只耳机,纯粹是为了能在过马路时应付。 蛋糕。 蛋糕……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按照原本的计划,要精心准备,但……不管精心准备什么礼物,最后的下场估计都是被丢掉的命,于是,又临时改成了蛋糕。 被丢掉的蛋糕最后的可能性是被流浪汉捡走吃掉。 再说了,喻棠没什么心情专心准备礼物。 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也是今天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小巷子湿漉漉的,地面上有积起来的水洼,映着整齐的天线。天空是雾蒙蒙的灰色,很多人都讨厌下雨天,喻棠倒是喜欢,安静。 附近总有一些流浪猫狗,浑身脏兮兮的。 见到喻棠过来,立刻走过来祈求食物。 猫猫的食物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喻棠蹲下来,静静看着猫吃东西。粉舌头舔着猫条,舔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 吃了还觉得不够,又娇滴滴夹着声音,围着他的脚边叫了好几声。 喻棠扯了扯唇角,被小动物靠近,这种感觉很不错,又拆了些,喂了以后,擦了擦手指。 因为下过雨,小猫没有藏好,灰扑扑的猫被打湿了。 喻棠有点洁癖,哪怕小猫一直在蹭,也没有主动伸出手去摸。 “喻总?” 黑车静静地停着,只隔着一条街,仿佛是繁华和老旧的边界线。 喻棠穿着校服半蹲在地面上,纤瘦雪白的手腕像是垂下的雪色海棠,折射出淡白的光。 雨水落在车窗上,司机轻声把喻昭的思绪拉回来。 他看得出神,少年乖乖巧巧的,即便长了一张足以倨傲的脸庞,也总是怯怯的,和他那张扬的母亲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野种。 喻姜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避讳过对喻棠的轻视,在他的默许下,这个称呼就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词。 野种。 一个预料之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的人,不是野种是什么? 小猫围着喻棠转,他撑着伞,没有撑好,发梢在淌水。衣服被洇湿成更深的颜色。 喻昭皱眉。 会感冒,不得体。 这种念头出现得有些古怪,更想深思之前,喻棠已经起身,朝着更深处走去。 “喻总?” 司机也看到了。 顺着喻昭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得到喻棠正在喂猫。 豪门世家的东西他作为司机还是看不太懂,小三的孩子登堂入室,带回去给正妻养。 说喜欢私生子?那为什么私生子在家里存在感低得不能更低。 说讨厌?那么多私生子私生女,为什么偏偏是喻棠被带回来。 不过嘛,那孩子长得真好看,比那什么以美貌出圈的明星都好看得多,光是随便一站,感觉视线都一瞬间亮起来,跟其他人相比,喻棠就像造物主的极尽宠爱之作,而其他人都是女娲用藤蔓蘸着泥点子甩出来的。 他不敢催,只能等喻昭收回眼神后才问了句。 “回去。”淡淡的嗓音犹如金玉相击,静谧,寂寥,和无声的雨水一样。 蛋糕店开门了。 门上挂了一个正在营业的牌子,下雨天店里依然有些客人,这家蛋糕店的店主应该是美术生再就业,审美没话说,味道也没话说,性格很低调,把蛋糕房开在犄角旮旯。 找起来有点麻烦。 零星几个客人在挑面包,喻棠直接走过去问蛋糕。 蛋糕有做现成的款式,只需要挑选好就行。 喻棠选好款式,又坐在一边,亲手写了贺卡。 反正也不会看。 他只写了四个字。 【风韵犹存】 喻棠写完,把贺卡合起来。 他肯定不会看的,每年生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其他人的生日礼物耀眼夺目,喻棠的礼物不管是什么,都会被丢出去或者无视。既然不会看,那写什么都无所谓。 贺卡写完,让人把礼物包装好。 喻棠带着蛋糕,打车回家。 回到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本来下雨天就显得天气很阴沉。 哪怕喻棠像猫一样,脚步很轻很轻,但家里还是人都到齐了。 时间估算得有点错误。 睫毛沾了雨水很湿,眼皮敏感得有点发红,喻棠的眼珠捕捉到了父亲的影子。 以往回来要晚得多,今天提前回来了好久。 喻棠单手拎着蛋糕盒,蛋糕盒上也有细密的水珠。 喻姜等着看笑话,喻昭依旧是冷清的模样,喻夫人抱着双臂,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她不会避讳自己的厌恶。 时间估算错了,这就很糟糕。 喻棠换好鞋,脚步很沉重。 漂亮的脸上表情凝重,蛋糕也沉甸甸的。 蛋糕要被扔掉。 蛋糕最好被扔掉。 要大发雷霆。一定要。 6、野种06 “爸爸,生日快乐。” 轻弱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皓白的手腕在递蛋糕的动作中从袖子里滑出一小截,白得晃眼,也就愈发凸显那点红色的掐痕过分刺目。 喻棠既没有主动走近,也没有相距很远。 步伐缓慢温吞,喻姜脸上的吊儿郎当在瞥见喻棠手腕上的痕迹时,终于面色收敛。 这算什么?卖惨? 以为这样父亲就能多看他一眼。 “成绩又退后了两名,手上的,在学校跟人起了冲突。” “为什么不能安分一些呢?” 沉默中的男人还没有开口,衣着华贵的女人倒是先斥责。 喻棠的睫毛垂下。 某种程度而言,这桩婚事实际上算得上势均力敌,或者说,下嫁。 正因为如此,当初自己被领回来时,父亲也要看着她的脸色,将厌恶摆在明面上,倒是比虚与委蛇的兄弟情谊要好看得多。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蛋糕,完美得如同一件艺术品。 不管是当成一个摆件或者吃掉,都不算丢失面子,足以见得有多么用心。 别碰。 被这么轻视喻棠反而无所谓,但举着蛋糕有点手腕有点酸。 “我没有。”喻棠眼周有点酸疼,他抬起濡湿的眼睫,坚定地摇头:“我没有在学校打架斗殴,不是我。” 喻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从喻棠身上离开过。喻昭气定神闲。面色不变地坐在座位上。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明明自己都可怜透了,还要去喂养那些讨厌的流浪猫。 那种娇弱又白眼狼的小东西,可以对任何人展现出谄媚的动作,可以对任何人娇着声音叫,来换取一些小吃食,得到以后就毫不犹豫离开。 算算时间,从离开小巷到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 蛋糕应该是亲自做的。 谁都没有主动接过蛋糕的意思,喻棠又重复了一遍:“爸爸,生日快乐,蛋糕……是我亲手做的,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乌黑潮湿的眼眸因为淋了雨的原因,也带着一些毛茸茸的濡湿感。 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蛋糕被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花钱让人在学校不是让你丢人现眼的,身上弄得这么狼狈,回去收拾。” 堪称优美艺术品的蛋糕,成了稀巴烂。 点缀用的草莓混杂在淡青色的奶油中,整个蛋糕软趴趴的,滑溜溜的,就连上面的彩带都被甩开了。 贺卡倒是如愿以偿混入泥泞不堪的奶油中彻底看不见。 喻棠内心的那点恶趣味总算伴随着蛋糕被砸碎而破碎,如果贺卡被看到,那后面就真的不会再展开了。 “……是,我知道了。” 显而易见不受待见,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喻棠垂下的手指攥成拳,慢慢走上楼梯。 家里的厨师做了满桌家宴,在他还没有进来之前,气氛融洽。 喻姜和喻昭之间要错上好几岁,喻夫人对这个小儿子一向宠爱得无法无天。 喻棠的到来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刺破了和谐的画面。 好像……每一年都会有这么这么一次争吵。 由喻夫人发难起源,不管怎么做,都逃避不了被羞辱的结局。 底下隐约还能听到喻夫人尖锐的嗓音。 “当初为什么不把外面那些关系处理好,还不是你遗留的祸害。那个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不够,你还要把她的孩子带回来,看到那张如出一辙的漂亮脸蛋,你在透过他看谁?既然怀念不如追随,你和她,还有那个野种,都应该下地狱。” “给口饭吃就行,我又没让你把他和小姜、喻昭一个待遇,你别生气,气坏了怎么办。” 喻棠站在二楼垂眸往下看,喻昭犹如点漆的眸子凝过来。 喻棠连忙错开眼。 【恭喜!当前火葬场指数+3】 【淋雨会感冒吗?要不要吃特效感冒药,保证药到病除。】 楼下的争吵只持续了一会,就伴随着喻夫人被哄好而终止,系统的嗓音聒噪而不令人厌烦,喻棠喜静的性子倒是不觉得系统话密。 房间里空荡荡的,淋了雨的滋味并不好受。 衣服湿哒哒紧紧贴着皮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棠感觉整个身体的温度都随之上升。 喻棠轻轻摇头:“我没事。” 喻棠的房间也和别墅的奢靡格格不入。 喻姜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房间里都是爱的象征。父亲虽然话不多,但该给喻姜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少,昂贵且稀有的模型、各种绝版的东西,他都会在出差的时候留意,带回来送给他。 冷清又安静,就连窗玻璃上的剪影也是寂寥的。 把校服脱下来,由于皮肤长时间和湿衣服贴在一起,小腿摸上去是凉的。 发梢还在滴水,其实,看起来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无非想要找个借口来数落他。 等浑身上下都脱干净,泡在浴缸里,喻棠才哑然失笑。 忘了把蛋糕是手工做的这件事讲出来了。 以前每一次生日,给父亲的生日礼物都要提前开始做,买材料,光是做出来都要耗费不少精力。纯手工制作,没有经过任何人插手,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独一无二,可对于商人的父亲来说,没有丝毫价值。 它甚至比不上最便宜的珠宝。 也比不上,喻姜随便的一句口头祝福。 那些礼物的下场就是进入垃圾桶,连被人多看一眼都不可能。这次蛋糕被当成亲手做的也无所谓。 野种野种,谁让小三生的儿子就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真正婚姻的背叛者还能享受着家庭的温暖,而被欺骗的人在坟茔冰冰冷冷。 喻棠在温水中浸泡着,短短几天时间就度日如年。 吹好头发,喻棠吃了点面包。 现在楼下在热闹,去厨房找东西不合时宜。 在下楼卖惨和窝在房间里吃面包,喻棠选择了后者。 “只要凑够火葬场指数,过程由我自己设定吗?”喻棠再一次和系统确认。 【是的呢!】 这样自由度倒是挺高的。 喻棠已经想好了什么结局,只需要等所有人,一步步、一步步主动走入他的陷阱中。 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皮,想要维持第一的人设还真是有点不好受,卷子还得写,不然早就忘记了。 写完一份卷子,喻棠摊开崭新的笔记本。 略微思索,斟酌着动笔。 【202x年x月x日,晴。 被打得时候好痛,五脏六腑都在疼,但小姜是弟弟,被打我也只能接受,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待一天,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承受。 晚上回来膝盖跪肿了,小姜这次很生气吧,还叫了很多人,掰着我的脸录视频。 我越哭,他们就越是折磨我。 要是妈妈走的那一天接走我就好了。】 【202x年x月x1日小雨 被冤枉的滋味好难受,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始终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对不熟悉的人充满恶意,仅仅是因为随波逐流? 或许骨子里流淌着背叛者和背叛者的血脉,就活该被人称作野种。 雨很大,我带了伞。 小猫很乖,小猫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们是一样的。 做的蛋糕还被丢掉了,大概多余的人就不该活在世界上。】 喻棠的字迹秀气漂亮,一笔一画,也不连笔,很端庄秀丽,在两个小时内,把这几个月的笔记写了,断断续续的,并没有一直写。 手写得酸了,才停手。 【预制日记咩?】系统目瞪口呆。 喻棠嗯了声,他要把笔记放在很明显的地方,最好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按照喻姜的性子,肯定会趁着他不在,到房间里乱翻。 只需要看见就好了,看不见也没关系。 总会被发现的。 喻棠把日记夹在一摞书中,墨蓝色的系列书封皮中,笔记本的封皮是布艺的,很突出,一眼就能把被注意到。 本来就淋了雨,再加上穿着湿衣服很久很久,喻棠忽然感觉全身都是热的,雪白的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病态红晕,眼眸中夹带着湿漉漉的水色,摸了摸额头,手很凉,所以也不太能够感受出来到底是不是感冒了,大脑有点晕晕乎乎,以至于思考的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 从抽屉中摸出来一根体温计含进口中,眼睛微润的盯着腕表发呆。 大概真的发烧了。 拿身体来博取同情有点下作。 但的确很有效果。 红晕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喻棠想着,测完体温就去睡觉。 病气还得保留一晚上。 啪—— 房门再次被踹开。 “你想讨好爸爸,结果热脸贴冷屁股,这蛋糕给我吃多好,真可怜,蛋糕被刘姨扔了,不知道会被哪个流浪汉捡到。” 少年左手端着餐盘,放着一小块蛋糕。右手的餐盘里则是一些烹饪好的事物。 有晶莹剔透的鱼肉和虾肉,还有其他的一些素菜。 喻姜眉眼间满是得意,像是胜者一般走进来,“我生日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操心,你想什么呢,跟我夺家产啊?你还不如讨好我?” “喂,你又不说话。” “喻棠,你这个野——”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受至极、布满绯红的漂亮脸蛋。 7、野种07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喻姜尖酸的咒骂也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就是贱得慌,喻棠现在对他没有以前熟络热情,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靠近看看怎么回事。过去弃之如履,喻棠想要得到亲情,想要得到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的认可,最后得来的也只有寂寥。 喻姜觉得喻棠烦人。 毫不吝啬将喻棠的身份公之于众,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知道喻棠的身份,一个养在原配家里的私生子。 小三的孩子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男主人丢脸,喻棠更好不到哪里去。 但……对这个圈子来说,有私生子太正常了。 只是基本都心照不宣地养在外面,不被知道就行。 可现在……他低下眼,被他向来指摘的人脸色苍白透明,整个人孱弱得像是玻璃,眉宇间蹙起浅浅的弧度,眼睑下晕着薄薄的绯红,喻姜不客气地道:“你在搞什么鬼把戏,是不是想博人同情,那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喻棠的呼吸都是弱的。 起初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头有点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退烧药就在小药箱中,要找还得起身去拿,喻棠只是没想到,淋了点雨就能难受到这个地步。 连喻姜的声音都是含糊的。 脸颊蒸出热气,喻棠水红的嘴唇动了动:“没装。” “没装?”喻姜一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就嗤笑:“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淋了点外面那些毛毛雨,回来以后就生病了?我记得你出门有伞。” 喻棠现在不想说话,嘴里含着温度计,他懒得开口消耗体力。 少年的恶意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在这个家里,喻棠可谓没有半点隐私权,他们想进来就进来。 不用想,就知道喻姜是来炫耀的。 被所有人都爱着本来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忽略掉喻棠对喻姜的客观印象,喻姜在其他人面前确实很会演,扮演着爸爸妈妈都满意的乖巧形象,再大肆张扬,炫耀喻棠没有的爱。 等待五分钟时间消磨,喻姜却率先抽出来那根温度计。 湿湿的。 喻姜下意识想露出厌恶的神情,最终还是看向测出来的温度。 40.4°。 高烧。 幸灾乐祸的话就再也讲不出来。 喻棠轻轻咳嗽两声,闷着声音,很压抑,咳嗽也是细弱的,不敢用太大力气,像是担心自己的咳嗽声会让喻姜感到厌烦,拳头抵着嘴唇,想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 “看够笑话就离开,别堵在这里碍眼。”喻棠下了逐客令,语气也冷冰冰的,毫不客气。 喻姜还没有被谁这么拂过面子,顿时恼火:“整个房子都是我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过是个外来客,寄人篱下的孤魂野鬼,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的。” “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要是往日里,喻姜早就跳脚。 被这么不客气讲话,面上挂不上。喻姜报复地说:“本来还想着给你拿点吃的,既然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死在哪里。” 喻姜凶巴巴带上门。 喻棠的头晕晕乎乎,看人都带着重影,他现在难受得厉害,多说一句话都要消耗很大的力气。 等房间再次安静,因为头晕而导致的头晕脑胀泛上来,他昏昏沉沉睡过去。 脸颊蹭到的小块枕头是热的。 因为发烧而招致的眼睛是酸的,喻棠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度过。 一点多。 房间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困极了就没关灯,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 喻昭的作息很规律,十一点准时会睡。喻姜进去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很用力,就算是这样,床上睡着的人也没有惊醒。 喻姜以前是不屑于踏足这个地方的。 喻家的房产都很多,但这里才是常住,很便捷。 除了真正的主人,喻棠住的这间房和奢侈简直挂不上关系,和喻姜自己被询问过后精心的装潢比起来和保姆房差不多错,当初这件房子的确是打算给保姆住的,只是那个保姆后来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来工作过,于是,就成了喻棠的房间,一直住到现在。 从来不来就是嫌弃空气中可能会弥漫着穷酸气,还有个原因是看不惯喻棠习惯性挂在脸上刻意讨好的笑。 他漫不经心地走进来,就像不小心进入了绿野仙踪,透过房间,就能窥出来一个人的本质。很显然,即便是卧室这样足够隐私、足够体现一个人本质的地方,除了干净之外,就再也找不出来任何的修饰词。 喻姜打量着,一边居高临下走到了床边。 床上人还在沉沉睡着。 安静地像是一尊玻璃做成的美人雕像。 觉得喻棠这张脸过分好看,不敢细看,多看两眼,就容易产生好感,不至于那么厌恶。 他的手指从喻棠的额头,一直到了睫毛,睫毛是黑色的,很细密,像是很细腻卷翘的刷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是自带的眼线,指腹擦过,像是手指从软毛牙刷上摩挲而过。 最后停在鼻尖上,呼吸是热的。 皎洁雪白的面庞上绯红嫣然,倒是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以至于嘴唇的颜色也更加殷红,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口红,但要自然得多。 看来不是装病。 喻姜看着沉睡中的喻棠,一瞬间,心里极度失衡。 凭什么他要因为喻棠的忽冷忽热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始作俑者就这么安安静静陷入梦乡。他一把掀开被子,被子中,是没有安全感的蜷缩。 一米七几的身高就蜷缩着,呈现出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喻姜沉默了一会,又把被子盖上。 走到喻棠的桌子上,搜出来一些退烧药,冲成水。 尝试喂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水怎么都喂不进去,最后只能沿着唇边洇湿床单。 “装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了?你就是死在这里也是没人管的,要不是因为我前几天欺负你了,我才懒得管你,而且……死在家里也很晦气。” 尽管,谁都知道风寒是死不了人的。 可喻棠平时就单薄得跟纸片人似的。 喻姜把感冒药冲剂灌到针管中,这针管还是之前家里抱回来一只幼猫,小猫崽子还没有断奶,那时候喻姜正是最好奇心重的时候,就连羊奶都是用针管抽着喂的。 现在也不过是在重复同样的动作。 淡褐色的药水看起来有点瘆人,像是女巫的药水。 喻姜自己都不喜欢喝药,他体格很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病。针管头抵在樱红的嘴唇上,指腹按着微微挤压,成功喂进去一些。 就这么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一整个针管的药水都喂进去。 娇纵的小少爷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精细的工作,直接把针管丢了。 喂完,又拧了冰毛巾敷在喻棠的额头上。 喻姜的脑海里满是喻棠被泼了冷水以后,孱弱又艳丽不堪的模样。 脆弱圣洁又堕落。 就连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看得挪不开眼。 天生就会吸引眼球。 那些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或者讨好他而把矛头对准喻棠的,到底含着多少的真情实意,或者说,要是没有了私生子这个身份,会不会……那些人早就倒戈。 “要怪,只能怪你的婊子妈,她不生你,你就不会成为众所矢之。” 讨厌吗?这种厌恶更像是潜意识给自己的洗脑暗示。 就好像喻棠这个人只有黑白二色,非黑,即白。 要么死心塌地喜欢,要么恨得彻底。 回到妈妈第一次得知父亲出轨的那一天,还是小孩子的喻姜目睹了妈妈的歇斯底里。 她把父亲和其他女人的亲密艳照给哥哥看,给他看。 这股恨意的火苗就种下了。 后半夜,喻棠的体温稳定,恢复了正常。 喻姜才悄无声息离开。 * 闹钟响了好几声。 喻棠睡醒以后,身子没有那么疼痛,困乏得厉害。 摸了下额头,不烧了。 可能是系统的自我愈合能力。 喻棠倒是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看垃圾满了,顺手把垃圾袋扎好,准备把垃圾也顺手扔了。 家里这个时间基本已经没人了。 喻昭被当成接班人培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喻夫人要满世界旅游,可能今天在看极光,明天就去看樱花,是这个家里最不容易见到的人。 至于喻姜,半大少年正是最叛逆的时候。 平时见不着人,现在也是。 “你要出门?” 即将离开家门,喻姜冷不丁出声。 喻棠嗯了声,总感觉喻姜话中有话。 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 少年的脸上多了几分希冀,像是期盼着喻棠能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但喻棠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要差多了。 “你没事了?”喻姜的眼神多看了几眼喻棠,喻棠确实气色好了一些,喻棠没再继续搭理。 把垃圾扔出去。 又到老地方把猫喂了。 下过雨后的空气凉而清爽,扑面而来的风是湿润柔和的。天空被清洗成更加皎洁的颜色,多日以来积累的阴霾一扫而空。 喻家还是太压抑了。 素不相识的地方,对喻棠而言,哪里都不自在。 早餐大概率也不会做他的份,他在外面随意找的早餐店吃了早餐。 吃过早餐,喻棠找了个僻静的公园。 仍然是冬日,天色湛蓝。 不徐不疾地在公园走路,衣服上不免沾染上昨夜的水珠。 拿下演艺界最高奖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年轻而富有天赋。或者说,喻棠这张脸本来就是由破碎感组成的,仅仅只是站着,就能让人联想到很多,更不用说,喻棠的确很擅长表演。 【想好怎么赚到火葬场指数了吗?】 404一如既往地活泼。 喻棠到目前为止的每一步都让它看不懂。 按照系统资料中加载的剧本,火葬场的种类有很多,追妻火葬场但追不到,追妻火葬场追得到,虐身虐心挖心挖肾,误会型等等,但不得不说,不管是哪一种,总是能够简单且有效地调动情绪。 自由度很高,所以火葬场的具体过程依然是由喻棠自己来制定。 喻姜自我又自私,喻昭冷漠又极端利己,某种程度而言,这一家子是真的相似。 “我想……生一场病,一场足够死亡的病,一年内会死去,不需要太久。” 喻棠淡红的唇角翘起浅浅的弧度。 睡着了吗? 其实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是职业问题。 喻棠的上辈子光芒万丈却又短促无比,像是一本高开低走的烂尾书,从一开始辉煌无比,天赋出众,在成千上万的演员中脱颖而出,最后声名鹊起。 冶艳而脆弱感的面容像是随时都会碎掉的玻璃,与之而来的则是疯狂的跟踪和觊觎。酒店中藏在衣柜中的疯狂私生,握手时在手上涂满不明液体的少年,晚上躺在床上来自床下的呼吸,他的睡眠总是浅的,重度的精神衰弱也伴随着极度的厌世。 具体表现为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因此,喻姜进来时,和喻棠戴着耳机开最大音量没什么区别。 他想……看看喻姜要做什么。 最后也只被喂了满嘴苦味的药液。 404:【好,昨晚其实又收集到5的指数,但是怕耽误你的睡眠,就没有播报。】 喻棠点点头:“谢谢。” 【身体缓慢变化的病变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是否需要开启无痛模式?】 喻棠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但保留一部分的疼痛可以让表演更加沉浸,最终,把疼痛保留了三分。 8、野种08 卫生间的水哗啦啦流下,喻棠低着眼帘往手上挤洗手液。 水蓝色的粘稠液体被抹开,喻棠搓开一层洁白的泡泡,人不多,在洗手的人只有他。 银色的金属隔板中传来小视频播放的声音,激昂嗲气的喘息有点夸张,随着男生低低的闷哼。 喻棠的动作一停。 青春期的男生大概是最躁动的,他还记得初中时就有早熟的男生聚在一起看那种东西,开一些下流的玩笑。 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明目张胆到在学校厕所做这种事。 隐晦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球鞋。 很昂贵,目前市面上已经绝版了。 洗干净手,抽了张纸巾吸干水分,喻棠即将走出去时,听到那声音低声地叫出:“喻……棠……” 好恶心。 喻棠把纸团丢在垃圾桶,转身离去。 没见过考试退步两名还要做检讨,喻棠就是史无前例的一个例子,检讨这东西他还真的没有写过。 小学初中高中,一路乖到大学,他都属于语文成绩很不错的那种,作文被刊登在报纸上,检讨听别人读过写过。喻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垂着眼皮抄现成的模板。 截止到现在也还是很好笑。 因为长时间的冷暴力、欺凌,成绩从年级第一退步到年级第三,对于某些家庭来说,很值得表扬的分数,却需要做检讨。好在,有现成的模板,只需要抄下来照着读就好。 喻棠坐在角落里,很快抄写了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书。 学校里有升国旗的传统,一般很久才会有一次,学生们基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恰好,喻棠赶上了一次。 乱七八糟的流程走完,喻棠抿着唇站在台上。 以前站在这个位置,基本上都是被颁奖的那一个,以至于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以为还是和过去一样。 刚刚才过去了一场考试,成绩在考完最后一科的当天就出来了分数。 确定需要念检讨书的只有他自己。 喻棠捏着薄薄的纸,纸张在金色的纸张下连秀美的字迹都露彻底。大概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景下,喻棠很不适应,舔了舔水红的唇肉,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开头第一句话念出来。 “念啊,愣着做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人群中一阵骚乱。 正常情况下十分钟就能把流程走完走人,现在因为喻棠一个人所有人都被留下来。 喻棠那天生有些发红的眼尾,看起来就像快哭了似的,磕磕巴巴把检讨书念出来。 被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清晰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年轻的老师时不时往喻姜的方向看,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觉得喻棠泄愤似的,把“从年纪第一跌了两个名次”这种荒谬的理由说出来有多么可笑,他只想讨好一个人就行。 “喻棠同学确实有些骄傲,这种分数放在全省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心思还都放在争宠上,要是打扰到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喻姜同学。” 老师对学生的谄媚放在那张还算年轻有为英俊的脸上有几分滑稽。 喻姜显然早就习惯了来自不同人的阿谀奉承,所以才会讨厌各种人的讨好。 他此时狭长张扬的眼眸微微眯着,阳光刺眼,喻棠还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好声好气念完了一千字的检讨书。 要真是遇到这种老师,他早就跟对方干起来了。 抄起椅子直接砸,而不是任人宰割,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看起来好欺负得很。 把稿子念完,喻棠耳根一路红到底,走路时步伐都是轻飘飘的,有点不稳。 “稿子念得不错。” 回到班级队伍中时,喻姜抱着双臂笑起来。 他的笑毫不掩饰的得意,仿佛喻棠倒霉他就开心。 喻棠把检讨书四四方方叠起来,塞进口袋中。 * 白色蔷薇长势旺盛,攀爬在教学楼的向阳处。炽热明亮,绿荫盎然。 接了杯热水,喻棠抱着肚子回到座位,脸色苍白。 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老师的声音从两耳穿过,一上午的课下来,什么都没听进去。偏偏下课时,声音吵得厉害,班里本来就是男生要比女生稍微多一两个,这几个男生又都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下课很跳脱,上课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上课前面的两个人的笑声从头到尾没有停下来过,喻棠什么都听不进去,看向窗外。 “考试成绩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大家。” “第一,冬季运动会,想报名的同学可以到体委处报名。另外,运动会前会有一个开幕式表演。” “另外就是周五下午要进行的家长会,每一个同学的家长,务必要来到学校,不管是日理万机还是如何,都不会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希望周五下午,我会在这里看到所有的学生家长。” “务必”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目光又恰好停留在喻棠身上,引导着其他学生往他这边看,哪怕喻棠的存在感足够低,也依然引起来轩然大波。 去年、前年的家长会,喻棠孤零零地在学校里漫无目的。 宠爱喻姜的喻夫人不管有多么忙,都会出现在学校里,就算身在国外,暂时抽不开身,也会让喻昭前来。 喻棠一直都是被嘲笑的对象。 这一次也不例外。 等老师一走,学生们才哄堂大笑。 “不是,老宋这眼神,在内涵谁呢?” “啊,有人的妈不是在棺材里沉一撮灰了吧,能赶得来吗?” 说着,就有人扭过头去看喻姜。 十八岁的少年人高马大,修长的手指正在拨弄手机,“喻姜,这次你哥来还是你妈妈来?” “不知道,随意吧。”喻姜满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若有所思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喻棠身上。 他的位置还是老师恶意安排到最边边角角的地方,靠窗户,阳光铺了小半张桌子,喻棠的上半张脸在光线里,下半张脸沉在阴翳中,气色不怎么好,也就生病时才稍微缓和一些,多多少少像点活人。其他时候,不说话时,眼是极致的漆黑,皮肤又是极度的白,像是现在校园中到处都有的白蔷薇。 白的,绚丽的,还是将要枯萎的。 喻棠倒霉,喻姜就高兴,要鼓掌大笑。 很久之前,喻姜想,喻棠要是死了,他就到夜店里狂欢三天。 敲锣打鼓,吹拉弹唱,作为出轨和出轨产物的报复。 他不是没想过报复父亲。 但仔细想想,他兄弟的爸包养了一个十九岁的名牌大学生,他另一个兄弟的爸经常出入商k,而且还是花边新闻的常客。在这种圈子里,堕落早就成了常态。 喻姜没想过同流合污。 他十八岁,还没跟人亲过嘴,也没拉过手。 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喻棠。 要是喻棠什么时候被他斗死了,他才完满退下舞台。 “哥哥来吧,喻姜你哥是真的帅,你缺不缺嫂子?”见过喻昭的女同学笑着打趣,之前见过一次,确实很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 喻姜的视线收回来,落在这女生身上:“我哥啊,万年老处男,这辈子我看得孤独终老啊,想当我嫂子,梦里想。” 叶晚池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敲了敲。 白皙的手指打了个暂停的动作:“大家先安静一下,开幕式要求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咱们班的文艺节目由我负责。” 身材窈窕、一看就脾气很好的大美女一出声,其他人就没话说。 运动会开幕式已经表演了两次,因为是学生们内部在搞,不需要给上级看,大家都表演得很开。有表演街舞、也有话剧,还有恶搞的。 以前喻棠都没有参与其中。 高一是合唱。 高二是合舞。 这次不出意外,应该也没有他的戏份。 “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一下,有好的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清脆好听的女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在班里绝大部分人都愿意听话。 “话剧吧,古典话剧也很有观赏性,而且不是女神你的特长吗?” “话剧难度很高,咱们没有多少排练的时间。” 被pass。 “小品怎么样,从以前的春晚经典作品中改编一部分,拿来用就好,不用动脑子。” “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参与起来。喻姜,你有建议吗?” 叶晚池微笑着看向喻姜,少年正在手速很快地敲字,闻言头也没抬:“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喻姜索性把手机放下来,刚好游戏同时定格在defeat的界面,这句话没怎么经过动脑就脱口而出,他只是脑子里一瞬间想到了这个。 “可以。挑选好公主和皇后、魔镜、小矮人、猎人,其他同学可以选择护卫或者女佣,刚好大家都能参与进来。” “我一米八,演不了小矮人。” “我一米八五,演不了小矮人。” 班里的男生不多,但基本都很高,就连一米八也算是基础身高,喻棠的耳朵在光的勾勒下,白得反光,喻姜鬼使神差地呼吸停止:“其他人不好说,但白雪公主,喻棠来演。” 阵痛让喻棠埋在手臂上的脸咬了一口,以痛止痛的办法显然没什么作用,该难受还是会很难受。 濡湿的泪花让喻棠偏了偏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微微抬头。 喻棠很漂亮。 喻棠是私生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无止无休的排挤和冷暴力是取悦讨好喻姜的门槛,包括叶秋池在内的除了喻姜外的其他同学无一例外都无视过喻棠。 喻棠怎么能哭呢? 喻棠……是在哭吧。 很多视线从不同方向凝在喻棠的身上。 他很疼。 浑身上下都在疼。 同学们爆发出声音:“好像是哎,以前没发现喻棠长这么好看,皮肤很白,很适合演公主。” 他们以为,让喻棠演女性角色是喻姜的新一次羞辱。 很爽快地附和。 只是在附和的过程中,发现喻棠确实很不错。 9、野种09 “我觉得挺合适的,我同意了。” “白雪公主就白雪公主,我们家做珠宝的,到时候需要道具从我家拿就行。” “服化道我这边ok的。” 疼…… 好疼。 其他人的声音在耳朵中逐渐模糊,喻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有很多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看,喻棠低着眼,抱着肚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大脑清晰一点。 每年运动会总会热闹一阵子,玩极限运动的人很多。 整体身体素质居然都不错,不管是打篮球还是足球或者是赛跑,观赏性很强,除此之外,也有跳水、无人机比赛等,但最受欢迎的还是运动会之前的开幕式。 学校里好像很少会有长相不怎么样的人,绝大部分男帅女美,大家的基因都不错,再不怎么样也会在打扮上花费心思。确定剧目的没几分钟,大家就分工明确,提出剧目的喻姜反而没多少话,耳朵里带着一只耳机,吊儿郎当坐在位置上打游戏。 404:【还好吗?】 喻棠咬着唇肉,哪怕屏蔽了一部分痛觉以后还是有点难受。 病发的周期很长,但重度敏感的身体除了触碰会高敏之外,痛觉神经比起其他人也会格外发达,还只是初期就已经疼得冷汗涔涔。 阵痛具有时效性,难受了一两个小时以后,喻棠恢复了正常。 “今天坐车吗?” 喻姜不知怎么,这几天的好奇心基本上都给了喻棠。 最开始只是想看看喻棠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到发现喻棠这次好像是真的有点在疏远他。没有了之前那股小心翼翼的讨好,喻姜不太适应。 观察下来发现,喻棠在学校的生活很规律。 两点一线,就连吃饭也都是一个人。学校内形单影只,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车库里的车很多,家里的司机也不止一个。但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喻棠基本骑单车回去。 喻姜这么问,喻棠就如他所愿地摇了摇头:“骑车回去。” 喻姜看了一眼坐在喻棠身边的男生,男生立刻会意,很有眼色把位置让了出去。少年人高腿长,坐下来有点拥挤,喻姜坐下来,“今天批准你和我坐同一辆车。” “你不是觉得我脏吗?”喻棠掀起眼帘,乌漆漆的水瞳看向他,干净又像是能攫取灵魂。 即便是同一个班级的关系,喻姜也不会允许司机载喻棠,理由仅仅是脏。 被这双眼睛盯上,喻姜呼吸一窒:“我说过今天允许。” 很快,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他都这么屈尊纡贵了,喻棠居然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喻棠现在实在很疲惫,没什么精力陪着喻姜闹。 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应声。 车内很宽敞,两个人坐在一起,谁都没有主动搭话。 喻姜重度网瘾,一坐上车就一直在玩手机。 喻棠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城市的基建很不错。 古朴又时新,哪怕是在冬天,也不会空旷萧瑟。 一家家店铺看过去,车子从纸扎店飘过。喻棠又想起来了,再过一阵子就是母亲的祭日。 甘愿沉沦在爱情中,后来发现从始至终都活在年长者编造的蝴蝶幻境中,对方隐瞒了已婚的事实,成功让少女陷入对未来的渴望,最后病死,也没有迎来该有的结局。 如果不是看到纸扎店,喻棠恐怕会忘记。 喻姜刚一抬头就看到喻棠在看着窗:“在教室还没看够?现在还看。” “嗯。” “喂,我问你,念检讨书的时候什么感觉啊,好学生?是不是气血上涌,说不出话?只想遁地走人?” 喻姜也是没事找话,顶着一张帅脸恶劣地笑着说一些垃圾话,今天喻棠怎么样,在台上的检讨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一个好学生来说,可不就是羞耻地狱。 像喻棠这样脸皮很薄的好学生而言,恐怕羞愤得能当场跳河。 喻棠很累,不想过多争辩:“小姜,别说话。” 一声小姜,像是定海神针,喻姜原本还想再多膈应一下喻棠,又把话咽回去。 从学校到家的距离不算很远。 就这么一段距离,喻棠就疲惫得阖着眼皮。 喻姜看着喻棠完美无瑕的侧脸,感觉现在有十二分的不对劲。他曲着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在吗?】 【?】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很讨厌的人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厌恶了,我说不上来现在的心情,怜爱?但又很烦躁。】 【情窦初开。】 【滚你,喻棠。】 【你想想,那可是你爸小三生下来的野种,别被他那张脸骗了。】 是啊。 那可是婊子生下来的野种,如果不是这个野种,妈妈或许不会生病,母亲和父亲之前的隔阂可能不会这么深,这个家里的平衡也不会被打破。喻棠就是天秤上增加的砝码,让原本处于正常状态的家庭被彻底摧毁,他不仅想要消融这个家,还把自己的兄弟们也勾引得神魂颠倒。 更要命,他现在也正在犯贱地想要摇尾巴凑过去。 他有哥哥,根本不缺一个野种来做他的二哥。 喻姜这几天有点纷乱的心脏,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运行。 到家,身上的倦意散去一些。 记忆之中,喻昭的性格和父亲很相似,正襟危坐,恪守规矩,冷言冷语。 很严肃,倒是没有对他这个私生子表现出来太多的感情,但也绝对不会喜欢。很多时候,喻姜的欺负都是喻昭默许的行为。 不加入其中并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是为了维持威仪。 喻棠也很犯怵,跟哥哥在一起总是低气压的,喻姜虽然羞辱更多一些,但起码不会把他当成空气。 比起频繁的辱骂,那种凝滞的冷暴力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偏偏一进门,哥哥在。 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喻棠也低眉耷眼,默默把脚步放轻,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哥,这几天你回家都很早,公司最近业务不好吗?”喻姜和喻昭是同一个爸妈生的亲兄弟,感情自然要好许多,也更自然。 “对了,最近要开家长会,你会去吧。” 喻夫人最近去了海对岸的国家做美容泡温泉,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事也就落到了喻昭身上。 喻昭微微蹙眉,对喻姜一回来就没骨头似的坐在沙发上这个行为很不满。 “礼节。” 喻姜不情不愿坐了起来,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你知道吗?喻棠今天被叫去做检讨了,要是我肯定受不了,现在就选择去跳楼,羞愤欲死。” “检讨?” 喻昭对此事有所耳闻,他一直都是学校,不管毕业多少年,学校的名誉榜单中还会有他的名字,自然不会想到检讨这种事情会出现在喻家人的身上。 看起来不正经的喻姜在学习上也不差劲。 或者说,喻家人的脑子都不错。 喻姜随便听两句,就是名列前茅的水平,喻棠更不用说,稳坐第一的位置,也就是这次的影响太大,头一次掉到前三的位置。 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插诨打科是喻棠永远不能拥有的,他站在水晶吊灯的阴影中像个提线木偶,要看着其他人欢声笑语的傀儡人偶,光是站在那里几分钟就能感受到剧烈的窒息感。 垂下来的手腕纤细皓白,浅浅的伤痕早就淡得看不出时间。 喻棠的手攥成拳头,又松开。 喻姜挑了挑眉头,在笑:“咱们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废物,爸爸妈妈在学生时期都是优秀学生,别说做检讨,一直都是被表彰的人物,哥哥也是这样的,我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没有给咱们家拖后腿,果然野种就是野种,我要是知道自己的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我就是想方设法也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和弟弟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随随便便活着就足够了,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要求,哥哥,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喻棠眼前一阵模糊,晶莹剔透的眼泪氤氲在眼眶中,随时都可能会坠落。‘ 要是……哪怕喻昭说不是,或者稍微训斥一下喻姜,喻棠都不会狼狈成这样。 可是,没有。 喻昭不置可否:“破坏别人的婚姻是私德问题,所诞下的孩子确实是野种。” “野种,本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哥哥优雅矜贵地薄唇吐出冷冰冰的字。 喻棠的双手按在扶手上:“不是。” “我妈不是小三,没有破坏你们的家庭,是父亲在骗,是父亲在两头骗,我妈没有对不起你们。” 事实究竟是怎么样? 喻棠也不是当事人,母亲也不可能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 404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 “难道不知情就是小三了吗?” “父亲的惩罚已经有了,财产进行了公证,而且,父亲再也不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你的妈妈死了,可是你的报应还没有来。” 喻棠粉白的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力气很大很大。 却什么都撼动不了。 喻棠颓然地松开手,拖着步子上楼。 喻姜扳回来一局,能牵动喻棠的情绪就是成功的。他完全不想要这几天情绪好像不是自己的那种感觉,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由一个人引起来的。 只有对喻棠恶毒,他仿佛利于了不败之地。 只要喻棠还是难过的就好。 喻棠要一直难过。 难过就不会想着离开喻家,就永远要活在他和哥哥的阴影下,用这一辈子来偿还。 不能娶妻生子,不能过正常的生活,拖着枷锁寸步难行,也才是本应该属于喻棠的生活。 喻棠…… 手指陷入肉中,喻姜甜腻地笑出声。 手机在口袋中滴滴滴一直震动。 喻棠的手机不是班里学生最喜欢用的水果手机,很普通的款式,已经用了两三年。 一看,原来是被拉入了一个群聊。 【白雪公主和七个180小矮人】 进入房间,喻棠面无表情擦干眼泪,看到群名,他想起来一句话,男人如果身高真的在180以上,绝对会让人在三句话内知道。 要是真的说小矮人,喻棠应该是算是班里身高不算高的那种。比女生高一点点。 喻棠的通讯软件中根本就没有添加同学的联系方式,除了班级群,什么都没有。就连班级群他也不发言常年潜水。 【既然快毕业了,这次表演就稍微隆重一点,服化道卷起来。】 【我家最近收了几套珠宝,中古无烧,还真是某王后戴过的珠宝,到时候带来给你们排练。】 【姜哥呢?姜哥挑个角色。】 【我演不了小矮人。】 【谁来演王子?】 这句话发出来,群里火热的氛围瞬间安静。要是喻棠出演公主,王子可是要和公主亲一下的,但喻棠和喻姜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水火不相容,谁敢接下这个角色? 喻棠关上手机。 睡了一会。 睡醒后又把日记补充好,距离高考还有半年,班里有很多学生都是要出国的,收集指数肯定要在喻姜出国前。 这半年时间内,事情一定要按预想的发展。 喻棠不在乎现在所有人的冷漠,甚至巴不得跟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他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写了两张卷子。 学习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落下,好在喻棠的脑袋算很聪明天才的那种,就算毕业了好几年再次看到高中的题目稍微复习一下就能信手拈来,根本不在话下。 “哥,你会来我的家长会吧。” “哥,别空手来,我有很多同学。” “哥……” 这个家里没有他的位置。 喻姜并不是个情绪充沛的人。 很多时候都是无法无天的那一个,但在喻棠的面前,喜欢装作天真的少年模样。 喻棠和喻昭的感情什么时候最好? 喻棠在场的时候。 那些平日里羞于说出口的称呼在此时被欢快中带着炫耀地说出口,喻棠没有的,他有。 喻姜就是要把喻棠死死按在泥里,永远不能翻身。 喻棠翻到了喻姜发的炫耀似的动态,默默点了屏蔽。 既然这么喜欢展示,又巴不得他早点死。 在他死之前,一定会让他们的关系人仰马翻,彻底四分五裂。 10、野种10 因为接下来会有两个活动,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越是这种阶级对子女的教育就更加重视,即便会有很多路可以走,但也会关注成绩。 不管怎么说,班级的氛围倒是因为这个原因缓和不少。 “喻棠,有时间吗?刚好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们一起试试礼服可以吗?” 叶晚池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说话柔声细语,人也漂亮,哪怕班级大部分人都在喻姜的默认下孤立或者冷暴力喻棠,她则属于很中立的那一小部分。 大概在班级里做透明人做多了,喻棠抬起头时,漂亮昳丽的面庞浮现出淡淡的薄红,眼皮微张,缓慢地点了点头:“好,我有时间。” 面前的女孩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喻棠,你确实很好看。” 喻棠大概愣了五秒钟,轻声道:“谢谢。” 关于群聊的存在,喻棠很少会在里面发言,偶尔闲下来会看一眼,不知道怎么就要到了试礼服的时候。对于出演女角色,倒是没有多反感。 以前也经常会有要反串的时候,演祸国殃民的戏子,要演一些轻喜剧中的娘娘妃子角色。 曾经有一段时间,喻棠蓄着长发。 黑色的长发逶迤散落在腰背上,再加上五官艳气柔靡,很容易会被误会是女孩。 体育课的教练是以前退役下来的奥运冠军,专业性自然不用说,不过……体育课的特别之处就是好玩。 凛冬的寒风让室外温度骤降,于是室外活动转为室内活动,知道青川的传统,在说明了要试选礼服后,体育老师大手一挥放学生们走人。 角色也就是:国王、皇后、继后、魔镜、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王子和随从,耳熟能详的故事大家也能倒背如流。 除了有名字的角色,剩下的全部当随从,足够班级每个人都动起来。 跟喻姜关系不错的几个很恶意地说:“你演王子怎么样?你亲喻棠一下,喻棠能恶心死。” “你到底是恶心我还是恶心喻棠?我对他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那你在里面出演什么?” “随从吧。” 一群人叫了车,几个几个坐。喻姜看着喻棠坐了前面的车,倒还真是有点好奇喻棠穿裙子的模样。 那种昳丽秾艳的脸,气质偏偏又清冷得不行,要是穿着公主裙出演,估计能气哭。可是他怎么连生气都没生气?果然还是随了那个小三妈,妈妈做小三,孩子自然骨子里也淌着这种血。 不反感是对的。 车内的暖风齐齐融入喻棠的口鼻,香氛和高档皮质的味道有点熏,喻棠晕车,一坐上车就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 坐在身边的人旁若无人和朋友讲话,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喻棠喜欢安静。 没人理也挺好的。 他不喜欢跟人讲话,总觉得浪费时间。但这种团体性活动,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一路上,旁边人的手机一直没有停过。 “你的手好凉啊。”俯下身捡手机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喻棠的手指,如冰如玉的触感,乍一下触碰到,像是在摸一块冰。车内的温度适宜,暖风融融,司机正在认真开车。 喻棠细长秀气的眉毛皱着,溢出一声怯弱的呜咽。 男生警铃大作,他跟喻棠坐在一辆车是因为他临时上了个厕所,回来以后就只能跟喻棠挤在一起。喻姜对喻棠什么态度,他们就对喻棠什么态度,明目张胆的靠近当然不被允许,甚至说不定还会有被孤立的风险。 还记得喻棠刚来到这学校,因为长相的原因,一度疯狂到一下课就有人趴在窗户边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都听说青川高中转来一个大美人,看一眼就情定终生,又因为喻姜一句漫不经心的:“好看吗?亲妈当小三的,又能差到哪里去。” 众人这才明白喻棠的真实身份。 说实话,能在这里上学的人基本都有权有势,他们作为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最厌恶私生子的存在。 喻棠的人气也仅仅存在了几周以后就荡然无存。 倒是依然有一个愿意和喻棠做朋友的,那是一个被特招进来的特优生,在这个学校里,特优生的存在和努力很可笑,就算努力学习,竞争出来后的结果也只不过是进入他们的企业中,做个高年薪的高级打工人。 处境算不上很好,和喻棠能处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依偎取暖。 两个可笑的人,像是赤着脚踩在白雪上,一同依偎着前行,最终……唯一的朋友也渐渐倒戈。 被冷暴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社会本身就是由一个个小团体所组成的,学校中更是如此,女孩们去哪里都免不了手牵手,男生们抽烟也要勾肩搭背。冷暴力,意味着任何的问询或者分享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老师留了作业了吗?” ——“有没有兴趣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最后得到的回答都只有沉默。 冬日的日光堪称温和,喻棠的细密睫毛剧烈缠着,像是扑簌簌抖动着翅膀的蝴蝶,在光影之中,垂下小半扇惹人怜爱的阴影。但晕车所导致的脸色苍白,反而让喻棠像是一个鬼,从艳水中浮出的鬼魅。 这下,男生彻底不知道该怎么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说:“很快就到了,你要是难受,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就不晕了。” 干呕的恶心反复存在于口腔和咽喉,本来就没怎么进食过,喻棠就算真要吐,估计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脸色惨白得厉害,少年也束手无措,毕竟他可不想成为众所矢之,却也不想放任喻棠就这么难受下去。 喻棠还是没有靠在男生的身上。 脑袋磕在车门上,细软的乌黑发丝乖顺地垂着,昳丽静谧的面庞简直称得上乖巧。 要是……出身没那么糟糕,或许就不会被这么对待。 * “到了。” 汤平刚要叫一声喻棠,但喻棠已经平静地睁开眼。 喻棠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推开车,恰好,喻姜也下了车。 以前喻棠对喻姜总是有种讨好,热情得厉害,落不得好处,现在看见喻姜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向其他地方。 晕车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心的女生倒是悄悄摸摸递过来一个橘子。 堪称奢靡的别墅区,大家很多基本都住得很近,未免会碰见。 主动提出负责服化道的女生叫安洛,家里本身就有一个高奢品牌,打扮得小巧又精致,推开衣帽间的瞬间,数不胜数的藏品映入眼帘。 这些服装有些甚至是在经典电影中出现过的,被拍卖出高价,最后被封在橱窗中静美又古典。 安洛有收集古典婚纱的爱好,漂亮的婚纱被妥当地封起来展示像是一个独特的礼物盒或者博物馆,其他同学见到后也在惊讶。喻棠在婚纱上多看了几眼。 “这件很适合喻棠。” 顺着视线看过去,暗红色的裙装带着浪漫的巴洛克风格,层层叠叠繁复华丽的裙装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喻姜下意识就道:“不至于,一个野……” “表演是我们全班的事情,有专门的摄影师会负责这次话剧的拍摄,我希望在毕业前我们总能留下些什么,吹毛求疵,尽力达到完美。”好学生冷冰冰的一瞥好歹让不可一世的小少爷闭嘴。 喻棠连眼神都没给,只是冲着解围地叶晚池一个淡笑。 凭什么。 凭什么又是这样。 喻姜心底说不上来的空旷,以前喻棠有什么东西,就是捡来的一些破烂玩意也往他面前送,因为那是喻棠的宝贝,但现在喻棠什么都不给,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像是陡然失去了与他周旋的力气。 但还想嘴欠说点什么,说点能让喻棠脸色骤变的话。 可喻棠已经被包围起来。 喻姜那焦糖色的眼珠已经不自觉地挪了过去。 女生的手很温柔,动作也很轻,帮喻棠打理着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喻棠不太适应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苍白的脸颊浮着一层红,像是落在冰面的粉红花瓣,冶艳而夺目。 这种繁复样式的衣服喻棠不是第一次穿,大学时候跟着室友一起凑热闹穿过类似的衣服。喻棠只试过一次就学会了,他松开手,轻声道:“我自己来。” 隐晦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被人欺负弄出来的淤青还没好全。 还有手腕上的伤痕,都不想被看见。 有喻姜在,其他人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出什么,指路了位置让喻棠自己去换。 喻姜脑子里在想,喻棠好像更白了。 不太正常的白,像是好久没有见过日光那种阴郁又娇气的白,像雪粉一样,但那皮肤很嫩,磕碰一下就会留下红印子,喻棠生病了吗? 还是营养不足? 他还记得喻棠刚被带到喻家。 年纪很小,但大概是在母爱的浇灌下长出来的,像玫瑰,肆意的玫瑰,总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那时候皮肤是白里透粉的,嘴唇也是粉红的,对人没戒心。漆黑的眼珠有点像小动物。 像哪种小动物呢? 狐狸。 喻棠就是狐狸精。 11、野种11 衣帽间很大,更衣室也不小。 房间主人估计很爱美,更衣室到处都是镜子,很多漂亮的镜子,随意转头或者偏头就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喻棠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相貌。 但无孔不入的镜子还是让喻棠羞赧地红了耳朵,裙子很复杂,如果没有人帮忙,很难穿上。 喻棠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独自搞定。 求助其他人肯定是不可能的,喻姜肯定会借机奚落,其他人和他也没有特别熟的关系。喻棠只能磨磨蹭蹭的,一点点独自完成,层层叠叠,很繁琐的服饰,好在他足够瘦,恰到好处能够穿上。 但穿着裙子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喻棠垂眸思索片刻,恰到好处露出羞赧又自卑的表情。 裙摆在行走起来犹如星海倒灌,在微白的光线下像是流动而熠熠生辉的春水。 毫无疑问,喻棠的皮肤很白。 那种久久不见日光略显几分荏弱病态的苍白的确能有几分楚楚可怜,湿红的唇肉则色鲜明,像是糜烂的粉红蔷薇。在喻棠还没有出来之前,他们在商量着服装的安排。 已经有人自然而然请求当骑士,可以佩剑。 自称一米八以上的男生们没有一个愿意当小矮人,反而有几个女孩跃跃欲试。 丝绸很滑,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会踩上,喻棠走路时刻意放缓了脚步,古典装潢的别墅,盛极的巴洛克风格服饰,自他走出来时,就连光线也分外偏爱。 “操,这他妈真的有点像公主,以前还没注意,喻棠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不好看就不会被堵了。” 喻棠被堵过不止一次,经常是一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那时候学校里就一直流传一些风言风语。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早就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病弱柔靡的情态多多少少有些病公主的姿态,猛一下推开门像是冲破次元的真公主,像是一副色调温润的油画,喻棠大概还是不好意思,见到同学步子就慢了下来。 “还行吗?”喻棠不确定的视线落在喻姜身上,慢慢走到喻姜面前。 人高马大的少年应该是班里最高的那一个,喻昭近190,喻姜也有188,喻棠看向他时稍微往上移动眼珠,薄红的眼皮很容易想到情动。 喻姜不自然道:“问我没用,问文艺委员。” 得不到认可,喻棠整个人像是蔫了一眼,肉眼可见地双眸失去光泽。 叶晚迟给予肯定:“好看的,很适合你。” 被当成新一轮的羞辱,好几个和喻姜关系不错的人嘴里开着恶劣的下流玩笑,边说着就想往喻棠脸蛋上掐。肉眼看没什么毛孔,白净到微微泛着莹润的光,但漆黑又冷的眸光冲散了不少本该秾丽鬼魅的长相。 “确实适合当公主,当ktv公主,多少钱一晚啊喻棠,卖吗?” 开玩笑这人来之前喝了一点酒,这会脸红脖子粗,看向喻棠的视线粘稠晦暗,毫不掩饰对喻棠的渴望。 指尖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在即将触碰到喻棠的瞬间,被喻姜一把提着衣领。少年的语气暴躁压抑,磨着白森森的牙:“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了。” 喻姜垂下眼,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或许是对喻棠起了一点小小的贪欲。 喻棠就算死,也得死在他手里。 就算被骂,也只能他骂,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置喙。 “姜哥,你什么时候对喻棠这么好了?”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沫,原本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清醒,再次瞥向喻姜的眼神又惊疑不定、有些许恼怒和畏惧,下意识离喻棠远了一些。 刚刚喻棠走过去的刹那,鼻尖就莹莹绕绕地攀附上来馥郁的甜香。 有瘾。 好吗?喻姜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的落差感让他很不适应,他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强硬地转移了话题:“我摆烂。” 他是喜欢抛头露面,但没有表演给别人的爱好。 人选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喻姜摆烂也没事,叶晚池抿着笑答应,但王子暂时没有人出现。 怕被说成gay或者说,怕被喻姜针对,所以这个位置暂时空缺。 没有想见色起意就得罪喻家这个庞然大物。 “王子没有人出演……算了,我再问问到时候。”叶晚池咬着唇道,视线不自觉移向喻棠。 雪肤乌发的人正在专注一幅油画,是一副宫廷风的肖像画,阴郁的美人漆黑的眼珠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压抑又疏冷。喻棠身上有种说不透的陌生和孤独,想要靠过去但始终隔着重重浓雾。 她凑过去小声说:“喻棠,你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总感觉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做个体检?” 喻棠回过神,微微垂眸:“没事,谢谢你。” 确定好服装,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属于自己的衣服,华贵奢靡,像是在观看一场视觉盛宴。回去时,每一个同学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 * “停车。” 喻棠中途叫了一下司机,司机把车靠在路面。 “你家不是在这吧,喻棠?”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入鼻腔,那味道像是纤纤玉手,隔着舞在抚弄他的胸口。喻棠骤然离身要离开,男生下意识询问。 喻棠没说话,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漂亮剔透的玻璃珠,直勾勾看向某一个方向。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在这里下车。” “但喻姜——”对,他们的关系不好。 还正要说点什么,喻棠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过马路就是商业家,喻棠总感觉有点若有若无的头晕,病气总削减这张脸的媚气,给人一种谁都能占有的微妙错觉。 404清嗓子:【宝宝我们不用这么敬业,这个痛觉随时可以屏蔽的。】 【要不要现在就屏蔽。】 “不用。”喻棠拒绝了404的好意,哪怕不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这个点的车也就这些少爷小姐们才堂而皇之扎堆出现在这边,不用想就知道透过车窗在看。 适当的痛觉能够刺激着神经,暂时保持清醒。 他的步伐缓慢,便愈发凸显得腰肢瘦得厉害,一只手臂就能箍进怀里。 那方向是—— 寿衣纸扎店。 喻姜脸色阴沉地注视着喻棠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来,喻棠每次委屈都会去他妈的公墓前,买一束白菊花,但他嫌弃白色晦气,花束被踩碎,碎掉的细长菊花花瓣飘得到处都是。喻棠眼眶聚着眼泪。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3】 覆在门帘上的手指一停,喻棠能猜得到喻姜在看他。 “要一些金箔纸,还有……”喻棠点了几种东西,出来时手中抱一大袋东西。 基本都是纸做的,倒是不太沉。抱在怀中看起来有些费力沉重,车早就离开了原地。 对于已经离世的女人,喻棠没有多少印象,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那应该是个过分天真的女人,喻棠的手缩在袖子里,有点冷地把手机中的相片打开。 彩色照片不太高清,依旧能够透过扑面而来的岁月沉淀,雪肤红唇,长卷发,垂下眼吹蜡烛。 没印象了。 但—— 好可怜,跟他一样。 喻棠捧着花束去了公墓,小小的公墓上贴着黑白照片。 年轻早逝,死的时候天三十岁都不到。墓碑上除了生卒年月,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或许她也觉得丢脸而可悲,因此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去世,好像是得了什么遗传病。 喻棠把买的东西供奉好,坐在墓碑旁。 白滟滟的日光,料峭风寒,喻棠忽然小声问道:“能帮我录一下视频吗?以第三者的视角拍摄,我和她对话的视频。” 404:【可以嘟亲亲。】 燃烧的气味让喻棠不适地皱了皱眉,喻棠托着脸颊看了墓碑很久。 “我不是小三的孩子,对吗?” 轻软的嗓音得不到任何回应。 “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用出现在这里,宁愿过着庸碌平凡的日子,也不想被人轻视,一口一个野种叫着。” “家长会总是空无一人,但我早就习惯了。” 最后一缕灰烟散去,一只黑漆漆的夜猫跳上喻棠的膝盖,吃着新鲜的水果贡品,猫圆滚滚的,应该就是流连在墓地吃贡品为生。 喻棠松开它,猫立刻跳开。 ——“猫这种东西是喂不熟的。” 这是喻昭以前说过的话。 喻棠缓慢起身,直到天黑才回去。没有人询问他有没有吃过饭,喻棠在客厅看到了在看报纸的喻昭,老一派的作态,戴着细金属框眼镜,添加了几分斯文气。 视线只短暂停留了几分。 最近……他在家停留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频繁? 以前不是经常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常住在办公室吗?喻棠并不是很想关注他,目前来看,指数最大的来源还是喻姜。 暴躁张狂、桀骜不驯,意味着没有头脑,容易感化。 喻棠有点迫切想要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秾丽的脸庞泛着些许绯红,但不管怎么说,喻棠还是带着几分殷切地询问:“哥哥,家长会……” 他的声音怯懦,眼睛濡湿,面对年长者,总有几分情不自禁的畏惧,像是机警胆小的小动物在面对威胁性很强的猛兽才会有的试探。 神色殷殷。 喻昭放下报纸,第一次正式打量这个被父亲带回来的野种弟弟。 漂亮、怯懦,性格乏善可陈,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 十八岁以后,他会离开喻家,不能攀附。 于是,他语调没什么波澜:“我去小姜的。” 12、野种12 仿古的钟楼上沉重的钟声响了几声,下午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喻棠穿着得体的黑色制服站在背光处,居高临下地垂眸向下看去,学校中陆陆续续有人前来。 “喻棠你不去接你的家长吗?”很多人都迫不及待下楼去领自己的家长进班,喻棠简直算得上气定神闲。 “我之前跟喻棠一个班过,喻棠家里是不会有人来的,好可怜。” 听到远去的背影和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喻棠面上的表情没变,耷拉着发红的眼尾捏了捏冰冷的手指。 很烦冬天。 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永远冰凉的手足,一切都那么惹人厌烦,哪怕手指已经缩在袖子中好一会,指头依然是凉的,灰蓝色的天穹映出白色建筑的浩瀚,回过头便瞥见喻姜亦步亦趋跟在喻昭身后。 喻家的基因好,喻夫人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大美人,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都算是人中龙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被一眼望见。 好多人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喻昭现在就掌管着家里的绝大多数生意,多的是人想要巴结讨好,不过好歹想起来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给自家儿女开家长会,顿时歇了心思。 早些年一直是这样的。 小时候母亲还在,家长会母亲也会装扮美艳地前来,好多同学都是家里的二胎,母亲年轻,免不了多被赞誉几句。小学的教学楼窗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贴着纯白色瓷砖,点缀着几盆小小的盆栽。 后来到了喻家,家长会这种东西更像是夸张的羞辱。 他每次都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同学们的家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起初老师会尖酸地让他站在外面,后面彻头彻尾地无视。 有几分冷淡的视线停留在喻棠的脸上,喻昭只闻见几分淡淡的香气,像是透过骨头传出来的,丝丝缕缕,喻棠有点怕他,站在他面前下意识站得更加笔直,漂亮的脸蛋乖巧怯懦,过分纯黑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隔着水雾,随时会哭的破碎。 摆出这副可怜模样给谁看? 喻昭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挠了一下,连带着对喻棠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少年在冬日穿得单薄,薄薄的学校制服,病态的苍白添了几分郁气。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喻姜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足够喻棠也能够听见:“哥,你看那个野种干嘛,快开始了,你先去签字。” 喻姜这次考试进步了不少,成绩在班级前五。 喻昭嗯了声,大步到教室签字。 看上去人多,倒也算井然有序。喻棠收回有点可怜的表情,果然一点指数都没有得到。 他忽然展颜一笑,红艳艳的唇色像是要淌下。 喻家这对兄弟还真是有意思。一个总是冷着脸,像是被欠了几千万,一个像个暴躁症,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爆炸,但太吝啬的人他一直都不喜欢。 过去是,现在也是。 由于学生大多数出身富贵,学校对家长会这种很是上心,甚至在开家长会的这天上午,放了半天假,专门把教室中经过装饰,明明是家长会,看起来却像是圣诞夜的那天。 等到人差不多齐了,喻棠才像个游魂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位置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可能是老师在故意搞针对,总之,这个位置已经一年都没有动过了。 无非就是总结一些学生在学校这段时间的表现,感恩教育压根不能道德绑架得了这些孩子。 要不停地周转在不同的剧组中,喻棠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高三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学校特意请了讲师搞感恩教育,就在学院中。台上的励志讲师搭配着渲染悲情的bgm,师生们家长们哭成一团,天还在淡青色地飘着小雨。前一天杀青宴结束又唱了歌,喻棠只睡了两三个小时,隔着朦胧的雨雾,他脸上的表情连动都没动一下。 触动? 好像分毫没有。 小时候一直被骂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却在长大以后扮演各种各样煽情的角色。比起一个天生敏感,对外界的情绪感知全部要靠模仿和观察。 形单影只的,总叫人无端可怜。 台上班主任正在汇总,喻棠漫不经心听着,又忍不住走神。 贵族学校的老师向来会看人下菜碟,面对家世深厚的总要多上几分世俗的谄媚,几乎料定了他被喻昭和喻姜厌烦,成绩汇总完又忍不住再次提起来。 “喻棠这次家里还是没有来人?看来很不重视这次家长会啊……站到外面去。”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成功率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喻棠身上,不管是学生还是家长都在往喻棠身上看。 上流圈子只是个圈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具有流动性。谁谁谁在外面又养了谁,谁跟谁有一腿,包括……喻棠这个被带回家的私生子也不是秘密。形形色色的眼神总不免带上几分轻视,喻棠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喻昭。 其实,只要喻昭能大发慈悲开口,这种事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踩高捧低的老师能瞬间闭嘴,喻昭听着,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像是默许了班主任的行径。 喻棠的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站到了教室外。 长廊透风,学校中栽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物,哪怕在微凉的冬日,也能感受到喜人的翠色。 灌进袖口的风吹拂上脸颊,从温暖如春的教室中出来,吹散了那些烦乱。 “喻棠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成绩下滑了不说,甚至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情,家长会也不放在眼里,家里居然来个人都没有。”年轻的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看向矜贵雅致的男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些许赞同。 喻昭的神色未变。 脑海里却都是少年被冻得发青的手腕,看起来那么细,好像手指握上去,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掐碎。 提及家长会时,漆黑漂亮的眼底也带上隐隐切切的碎光,像是玻璃糖纸中晶莹的糖,可后来被拒绝后,那碎光也像是关了灯,灭了。 莫名的,很烦闷。 要是喻棠能再纠缠一下就好了,说不定他还会有可能答应。以前也有好几次,家长会的时候父亲要忙,母亲更不用说,根本不会给喻棠好脸色,就只好把渴求的视线投向他,被拒绝以后就孩子气的,说点甜腻腻的好听话,直到彻底失望。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台外,喻棠乌黑绒细的发丝被风吹起。 今天是多少度? “不过喻姜最近进步好大,不愧是喻家人,不怎么学习也还是班级的前几名,要是能再分出来三分热情在学习上,说不定第一也是十拿九稳。”说起喻姜时,老师眼角眉梢都带笑,其他学生家长也都客套着赞誉。 喻姜讨厌这些客套,此时都受着,面上微微笑着。 家长会也只开了两个时辰就宣告结束,下课时不过下午四点多。 看到喻昭出来,喻棠涩声地叫了声:“哥……” 喻昭脚步一停,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喻棠,我都强调好几次了,务必每个同学的家长都要准时到学校,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师的语气带了一些抱怨,看着面前的喻棠,眼底有些猩红涩意。 “那这样,教室的卫生就交给你了,打扫完你再离开。” 周五了,老师把这句话说完,就神色匆匆地离去。 班级的人都差不多离开了,空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残阳如猩红流淌的血液,铺天盖地被染得到处都是,喻棠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手里拿了扫帚。 教室很干净,要打扫的地方很少。 喻棠原本以为喻姜又要玩弄一些幼稚的小把戏,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喻姜今天下午都没怎么说过话。 学生们像云朵一样来,又很快散去了。 没有想打扫卫生的意思,喻棠双手撑着栏杆往下看,人还没有彻底走远。抛去演戏的因素,喻姜和喻昭两个人泾渭分明,也不像是在他面前那样兄弟友爱。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喻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过。 喻姜戴着耳机,步伐散漫,看起来玩世不恭。 也对啊。 一个是被培养的家族继承人,一个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性格天差地别,年龄差又这样大,能好就怪了。 喻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晚霞的橘红映入深黑的眼珠。 “晚霞很好看吗?要看这么久。” 这音色美,喻棠的思绪被拉回来,刚刚想着兄弟相争、拼得你死我活的戏码没忍住想了好久,回过神以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他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形状好看的眼。 喻棠嗯了声,眼中聚起来笑意:“好看。”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除了喻家那对兄弟以外,喻棠觉得最出色的脸。少年的五官精致俊美,约莫有些许国外的血统,细看能瞧见些许深绿的雾色,身量极为颀长。 “我总觉得……你当时的眼神很悲伤。”迟疑了一下,对方才慢慢开口。 喻棠对声音美的人总有几分耐心,他没忍住笑笑:“那或许只是错觉,我没有难过。” “我是谢知津,不过我知道你,喻棠。棠字很称你,像海棠,令人想要滟滟的春色,和无边际的海棠花枝。” “如果以后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谢知津。 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简单过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是这种长相的话,恐怕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青川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校花校草,但长得好看的人在学校论坛里也很有热度,几乎都是在学校里传开了的。 比如喻姜。 虽然性格恶劣糟糕,可喜欢他的人仍是不在少数。 不过谢家……a时好像也只有那个谢家。 不认识却主动靠上来的人,喻棠在口腔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薄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谢谢,我现在刚刚好有个忙需要你帮助。” 柔嫩的掌心贴过冰凉的围栏,也引上了金属的冰凉。喻棠含笑垂下浓密眼睫,小口小口吹着手心的冷,边笑,边讲:“我要一个人打扫教室,你能帮帮我吗?” 纯黑的眼珠落了余霞的橘红,极暖的色调像是月亮沉在黑水里,没什么起伏,无端让人觉得心动。 喻棠真没打算一个人打扫卫生,原本想着,要么直接走人,要么等一会再走,但现在有人送上门就算了。 “好。”谢知津居然真的答应了。 看起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清扫工作居然像模像样,修长冷白的手指折出釉色的光,喻棠扫帚在地面上随便划拉两下,他做这种琐碎的工作就会糊弄。 404:【宝贝辛苦,给宝贝擦汗。】 【弟弟一巴掌,哥哥两巴掌,老师更是降龙十八掌!】 “你怕我抑郁吗?404。”喻棠听着系统这么讲,感觉有些好笑。 404:【是的。】 谁让它的宿主长得就是一副随时会碎掉的模样。 还要被好多坏男人羞辱,太可恶了啊啊。 喻棠心道,这才哪到哪。 “我以为这种琐事你不会,没想到做得这么好。”喻棠抬起眼,短短十来分钟,地面满是被水拖过的痕迹,湿漉漉的,他放下工具,点头。 “之前在外国,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很简单。” 谢知津说完,喻棠大概能想得到他在谢家的地位。 估计也是什么不受宠的小可怜角色,所以才会靠近他,抱团取暖一般。 “好干净,今天……谢谢你了。”喻棠把卫生工具整整齐齐放好,冬天天黑得很早。 五六点,暮色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将黑的夜色。 灯倒是亮,窗台被光折射,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喻棠在口袋中摸了摸,还记得早上害怕低血糖,特意买了一小盒的草莓硬质糖,他无聊的时候嚼了几颗,应该还剩下一些。 可摸了一会,什么都摸到。 “要加一个联系方式吗?”谢知津主动询问,混血的优势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冷白的肤,乌黑的发,眉骨和眼距压得很近,偏偏睫毛是长而密的,眼睑微红,无端有些多情。像是春水浣洗过的黛色山峦,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冷淡气质,可笑起来又温柔。 喻棠定定看着他,偏过头:“不用了,我不怎么用社交软件。” 手机的好友没三两个,要么是等着看笑话的,要么是亲人。总归都让人感到厌倦。 频繁刷出来的纸醉金迷都带着不同国家和地方的定位,要么是一望无际的冰川,要么是翻腾的云海,好像要努力展示出穷奢极欲。喻棠也不想再多个人。 毕竟,和他做朋友会倒霉。 13、野种13 很久之前。 那时候是有朋友的,沾他的光,尝到了被所有人冷暴力的滋味。 然后也离他而去。 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滥好心,跟他做朋友的结果就是倒霉。 好像敏感察觉到了说出的话有点不对劲,喻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眼尾被揉出糜艳的红,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解释:“我……真的不怎么弄这些,要是你想找我,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过……” 应该不会了。 谢知津看着他,好笑地摇头:“没必要解释的。我知道了。” 喻棠抓着书包袋子,细白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捏着深黑色的背带,谢知津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也没有回应。 算了,喻棠把教室灯关上。窗外夜色四合,无边无际的黑夜映着狐火似的迷离灯光。 这么晚打车不好打,毕竟是下班的高峰期。 喻棠盯着打车软件,还好很快就打到了,百无聊赖看着司机距离目的地的距离。 合上车门,转头看见谢知津坐进车里。 司机的态度毕恭毕敬,看起来并不和喻棠猜测的那样。 回到家,淅淅沥沥的水淋在身上,把疲惫彻底洗去。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事件历历在目,少年突兀地接近,都像是带着阴谋。 时至现在,喻棠已经很难相信真心。 秾丽的眉眼被水洗过后,有些雾气蓬蓬,显出几分稚气的艳丽。吹干头发,喻棠再一次坐在书桌前,不管如何,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值得专门写一些日记。 这些天,喻棠习惯了预制日记。 要补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没记忆的部分让404帮忙生成,最终也有厚厚的一沓。 把东西做旧对他来说不算难,喻棠采用了某些溶液,只要把整本笔记在溶液中过一遍,再拿出来,就能显出岁月的老旧,打开之后,陈腐气扑面而来。 喻姜是个被宠坏的坏孩子。 所做的一切事情都理所应当,把他的房间当成自己的领土,大摇大摆地进来,原本喻棠以为日记本可能很快就被翻到,这样就能再得到一些火葬场指数。只可惜,每一次对方来都是老虎一样,逡巡一番,奚落他几句才离开。 “野种”“婊子”“狐狸精”“狐媚”这几个词翻来覆去用,要么就是“勾引”“蛊惑”“引诱”,好像词汇量仅限于此。 喻棠把这周的日记都补上,推到一边。 书桌整整齐齐,因为是废掉的保姆房,房间的面积并不大,空间有限,视野有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能看见满窗绿色。 提起水壶给绿植浇了水,但在看向某个方向时,喻棠水红的嘴唇挑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一颗,小巧的摄像头。 * 猩红色的幕布垂下,舞台的光线经过调试,洒下完美的旋。 台词本是提前打印好的,挑选的剧目是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没几个人没有听过。叶晚池进来时像个骄矜的小天鹅:“王子的人选我找到了。” 占用了周末的半晌来排练。 大家都起了玩闹的心思,就连喻姜也跟着凑热闹。 少年大冬天只穿着单薄的黑色厚风衣,围了一圈围巾,只露了一双眼在外,狭长、张狂、戏谑,哪怕是温暖的焦糖色,也足够令人胆颤。 “跟喻棠亲嘴吗?我记得是有真情一吻吧,不是……谁这么倒霉要和喻棠亲啊?” 嘴永远在和喻棠争斗。 尖酸刻薄,毫不饶人。 其他人不免生出些许好奇心。叶晚池强迫症晚期,对细节要求很严格,而且还是究极颜控,绝对不可能会允许颜值不达标的人来出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但……跟喻棠亲……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氤氲着稀薄水色的眼眸泪涔涔时,像是隔着山中大雾看美人,喻棠的相貌自然不用说,刻薄的话说归说,多多少少也带着点下流底色。 和喻棠亲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喻姜是个炮仗。 最开始进入高中,桌子里的情书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满满当当从桌子里滑出来。 喻姜读过,看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粉红情书中的内容宣读出。少年的音色好像没有尴尬期,很动听的少年音,戏谑地翘起唇角,读完以后,还要说上一句:“这种货色你们也喜欢吗?以后自己养个这种小玩意不好吗?这种姿色的话,应该遍地都是吧。” “季明,你的眼光有点差。” 写情书的名字也被点出来。 不记得当时喻棠有没有掉眼泪,那些情书后来的下场就是在垃圾桶里,甚至都没有被打开看过一眼。被念到情书的人和写情书的人,把这种尴尬的情绪都转移到喻棠身上。 要不是野种天生就会勾引人,他们哪至于在喻姜面前丢脸。 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长得比喻棠还好看的人,到现在还真是没见过。 “阿津,过来一下。”叶晚池招了招手,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竟然一直都没有被注意到,可能是刚到,也可能站在那里很久了。 观礼厅被特许使用。 整个下午都是排练的时间。 等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众人顿时噤声。 “谢、谢知津?居然是谢家的少爷。” 不甚明晰的光线月亮碎银般镀在少年的身上,过于优越的骨相五官晃了一下,幽暗深绿的眼珠子显出点光亮,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地上,像是无声蔓延的抵抗。那天看只觉得谢知津温柔至极,现在在看则能瞧出来些天生贵胄的贵气。 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养出来的底蕴气质。 “谢知津?” “你想想,京城还有几个姓谢的?” 铁打的世家,更早发迹能追溯到千年之前,祖上一直都显赫,直到现在也依然辉煌至极,不显山露水,低调至极。 “谢知津不是一直都在国外,突然回国了?” “可能因为要开始接手家族了。” 叶晚池没有介绍谢知津,班里这些人也都认识,原本懒散站着的喻姜微微支起身子,神情多了几分肃正。喻棠是从来没见喻姜什么时候这么正色过。 “好了,王子阿津来演,你们都不反对吧?”乱七八糟讨论的声音最终也被叶晚池的细语打断,“我们来排一下。” 厚重华美的服装穿起来还是沉,几十斤穿在身上就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耳熟能详的故事,排练起来没有多少难度。某种程度而言,白雪公主的设定和喻棠也有些相似,同样是个小可怜,喻棠也没有母亲疼爱,后妈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总是若有若无地虐待忽视。 被猎人放走,公主惊慌地在森林中奔跑。 漆黑的发梢伴随着奔跑时而跃动飞扬,苍白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湿润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蛊惑而冷感秾丽的五官犹如水中樱花,他在逃。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整个厅可以同时容纳一千多人,空旷……开阔,但一点都不冷。 喻棠的身上只穿了薄薄的衬衫。 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声仿佛在彰显着他们在被喻棠吸引。 逃跑,一直到被小矮人们发现。 喻棠阖着眼皮,道具临时改成了桌子。喻棠托着脸,只有小半张脸能被看见。 直到矮人们发现不速之客的到来,称颂着公主的美貌。 “那真是相当漂亮的长相,白雪一般的皮肤,绸缎似的黑发,还有比血还要红的嘴唇。” 毒苹果是普通苹果喷了漆,喻棠看着苹果念台词。 吃掉苹果后死去。 被封在透明的棺材中,棺材是水晶透明的,比起棺材更像是橱窗,雕刻着复杂繁琐的蔷薇花纹,喻棠躺在其中,阖着眼皮,像是短暂陷入昏睡的睡美人。 谢知津上来时,真的有几分贵族的味道,他本来血脉中就带有一部分外国的血脉。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祥和,像是花团锦簇的美梦,带着死亡的、惹人堕落的气息。 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一句话。 比起鲜活的、充满生机的美人,死亡时居然更加具有吸引力。 沉睡意味着乖,意味着……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靠近。 看了很久,喻姜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感觉今天真是邪门,不仅谢家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即将要吻上喻棠的嘴唇。他不知道这股不爽是从哪里来,可看着闭着眼睛的喻棠……乖得好像怎么摆都不会苏醒。 砧板上的鱼肉。 冷不丁冒出来这种形容词。 谢知津的手指已经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喻棠鲜红的唇肉。 看起来病恹恹的,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人,嘴唇却红得像是涂了口红,触碰到的瞬间,绵软、濡湿,喻棠的睫毛颤了颤,很敬业地没有立刻睁开眼。 “本来就是表演,不需要为艺术献身。”叶晚池来找他的时候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演公主的那个,很漂亮……你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被情不自禁吸引,但他在学校的名声可能不太好。” 谢知津从小在国外长大,有很厉害的洁癖,连手都没有牵过。 “错位就行,象征性地靠近,反正到时候观众席距离台上有不小的距离,有那个倾向就足够了。” 谢知津端详着这张脸,垂眸扣着喻棠白皙的下巴,缱绻至极地含吻上去。 距离近的几个扮演士兵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谢知津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说话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喻棠的眼皮很薄,近了还能看到小小的血管,睫毛则是浓黑,逶迤散落的乌发垂在纯白的蔷薇中,喻棠的唇珠被反复碾磨。 喻棠睁开眼,对上雾绿森森的眼珠,这双眼睛近距离看到更像是某种兽类,无机质感,冷冰冰的。 他推开谢知津,正准备坐起来,却又被握着手腕再一次吻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王子,我会把公主囚禁在高塔中,把见过公主的每个人都杀死。这样公主的目光中就只能看向我。” 那些小声的攀谈声絮絮,成了推在沙滩上的浅潮,喻棠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在谢知津身上,他有一种迫切想要离开的念头,可想着正在做的事情,还是忍耐下来。 唇珠被人尝着,舔.弄着,像是在玩着乐此不疲的游戏。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10】 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404的提示音。 喻棠被吻得缺氧,不得不推开谢知津。唇色被弄得更深,像是熟透的浆果,喻棠双眼有些放空,下意识扶着道具棺材,指尖由于过度用力绷得发白。 “喻姜……你眼睛看得发直,天天在家看你哥还没看够?”有人戏谑地看向喻姜。 喻棠才像是有点慌张地看向喻姜,高挑的少年满脸阴沉,“公主不会是野种,我也没有野种哥哥。” 喻棠垂下眼,慢慢从棺材中走出来。 “很不错,对了,临时加了一套婚纱,刚才听到的话我又多了个念头,世界上第一美丽的女人,王子会有占有欲很正常,结婚是正常结局,但如果……公主真的被囚于高塔呢?” 谢知津再度恢复温柔的模样,要不是唇肉还在痛,或许喻棠真的认为这只是演戏。 演戏……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大荧幕。 “抱歉,我刚刚有点用力,嘴唇还疼吗?” “要不要擦药?” 喻棠从道具棺材中要迈出来,谢知津问得恳切,要不是…… ……要不是躺在棺材中,那狩猎的幽暗眼神,他或许也以为谢知津和表面上一样,温和纯善,像是宗教故事中的大天使,要安一对翅膀和天使光环。 “不用。”被亲得有点狠了,喻棠水光滟滟的眸子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又疼又麻,要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丝毫不怀疑对方可能会撬开嘴唇伸进舌头。 总之,他知道了两件事。 谢知津身份很尊贵,和喻家不相上下,或者比喻家更有底蕴。 谢知津很值钱。 仅仅只是亲一下就能得到10的指数,果然还是太值钱了。 不过,为什么接吻会有指数值? “404,帮我看看指数的来源?”喻棠想不明白,只好求助404。 火葬场指数一直都可以查看具体来源。 比如:后悔、感动、内疚、自责……由各种情绪所组成。 404欢快道:【查好啦!刚刚的火葬场指数来源是7嫉妒,3艳羡。】 艳羡?嫉妒? 喻棠有些不明白,嫉妒能和谢知津亲?喻姜喜欢谢知津? 都是上流圈子,都是顶尖家族,差不多年龄,平心而论,两个人的外貌都很拔尖。喻棠也只能往这个方向想,否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火葬场的指数组成中居然是这两个来源。 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可能会迎来更加严重的报复。 喻棠忧心忡忡,谢知津在专注看他,有点湿腻温和的眼。 从棺材中走出来,喻棠走得快了些。 “小姜等等我。” “小姜……” 室外的冷空气一下子灌入衣领,喻姜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烦闷,看着喻棠被人咬着唇瓣,真跟公主似的,谢知津跟狗似的又咬又舔。 身后传来喻棠的呼唤。 喻棠追了出来,尖尖的下巴上有着被人掐出来的指印,很红,可能皮肤很嫩吧……不然怎么可能只是扣着就留下印子,嘴唇的色泽更加明艳。 他跑了几步,小口小口喘着气,眼里也像是噙着水雾:“小姜,你、你不开心了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跟人亲嘴没擦干净,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来找我?要勾引人找谢知津去。”喻姜焦糖色的眼珠弥漫着狠意,他倏然笑起来,“说起来,谢家的确家大业大,你能勾上谢知津也是本事。以后当个谢知津养在床上的小玩意,也符合你的身份,你觉得呢?哥哥?” 14、野种14 类似的羞辱不胜枚举,几欲组成日常中每天都会有的一个环节。 喻姜……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这项活动呢? 似乎只要不停地羞辱,把野种哥哥踩入泥沼中,看那张清艳秾丽的脸蛋露出羞窘自卑的神情,才会感觉胸腔的空虚瞬间盈满。 这次也不例外,喻姜说这话时甚至眼角眉梢满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的好哥哥,嘴唇红得像是喝了血,漂亮的眼睛中雾气缠绕濡湿,怯懦胆怯地低垂下薄薄的眼皮,仿佛不敢跟他对视一般,可他却不知道,那些人的视线只会把他盯穿。 下流的喉咙吞咽,他可一点都没错过。 连他自己都差点入迷,被蛊惑。 怎么就……这么会勾引人呢? 喻姜对自己被不受控制吸引这种行为感觉到难以言说的恼意,只是盯着喻棠的唇,想看看他这次会有什么反应。 “不是公演节目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错位就好了,等正式表演,只是稍微靠近一下就行。”喻棠对喻姜毫无来由的恼怒视若无睹,试探性地小声开口,好像有一次恢复了之前一直追在他身后的乖怯模样。 好像这样才是对的。 喻棠就应该追逐在他喻姜的身后,而不是被其他男人看穿。 少年还处于任何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时候,在喻棠说出这句话后,很明显,唇角微微扬起,有些愉悦的弧度。 那声哥哥,应该会幻想着出现在很多场合,但绝不应该是嘲讽的语气。 金乌西坠,天边的云霞被染上漫无边际的橘红,天线排列整齐,喻棠微微抬起下巴,落日高悬于钢铁城池之中,喻姜走得快,没有等他的意思。 “走快点,不然就自己去打车。” 喻棠下意识摸了下嘴唇,仿佛还残存着被碾着嫩肉时,又疼又麻的微妙欢愉,好像要把他骨头嚼碎。 喻姜的怒意来得莫名其妙,按理说,他和谢知津接吻,他应该会大肆支持,而不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语气。十八岁的少年有点难懂,喻棠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喻姜脾气真的很差。 刻意把速度放缓,和喻姜之间错开距离。直到喻姜的车子消失在视野之中,喻棠才松了口气。 跟喻姜独处更像是煎熬,还不如独自回去。 等喻棠回去时,喻姜已经跟着狐朋狗友们出去鬼混,空荡荡的房子显得格外阴森。 让404把痛觉屏蔽,喻棠漫无目的地在房间之中游荡。 喻家的别墅很大,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也能有七百多平,透过窗能望见外面葱郁的花园,隔绝一切喧阗。喻昭应该不常在家里住,房间也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性冷淡的气质,很难相信两个人的矛盾点应当是产生在哪里。 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夜色黯淡,露台上的画还没有收回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喻棠稍微有了些兴致,像猫一样悄悄靠近。 水彩画,但是有明显修改过的痕迹,就像……画到一半突然感觉差点意思,就临时把原有的改动些许。画中人墨色发丝细腻温柔乌黑,像是一截黑木,而肌肤犹如一捧新雪,乌眸犹如剔透极深的墨玉,穿着青川精致的校服,小腿袜勒着小腿的软肉,黑色圆头皮鞋,坐在花墙上,身后是肆意生长的蔷薇,两条纤细的小腿耷拉着。 这张脸,好像是他? 喻棠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触碰到冰凉的手感倏然收回手指。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略微冷沉的嗓音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喻棠回过神,手指蜷了蜷。 他转过身子,高大的男人正垂眸望向他,掐着喻棠的下巴:“谁准你进来的?” 喻棠眼角逼出来一点泪液,喻昭的力气很大,感觉被捏的地方像是被难以撼动的钳。想努力挤出来一个笑意都不行,喻棠断断续续地说:“哥、哥哥,我看到房间有点乱……想帮你收拾一下。” “保姆每个月拿这么多的工资是什么?”喻昭仍是不为所动,他更加靠近了一些,“别碰我的东西,别进我的房间,我说过多少次。” “对不起。”喻棠从善如流地道歉,挣脱喻昭的手,下巴上有明显的两个指印。 喻昭在房间中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动过。喻棠的发梢划出洗发水的香气,柔和、恬静,跟喻棠的长相截然不同。 其实,喻昭也在好奇。 明明长了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为什么性格却会是这个样子? 喻棠很显然不还清楚为什么只是帮哥哥整理了一下房间,就被对方反应如此之大。他想要补救些什么:“我记得你说的话,但我发誓什么东西都没碰。” 喻昭打断喻棠的解释:“画,你碰了我的画。” 男人的眼睛天生狭长,这大概是喻家人独特的基因,因而不动声色或者心虚平静时,会显得尤为平静,那双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中犹如蛇类的眼瞳,喻棠被吓得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总觉得这个模样的喻昭阴沉、黏湿,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 纤细的手腕被人牢牢攥紧,忽然凑过去闻喻棠的指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指腹上,喻棠痒得想要收回去,喻昭抬眸,入侵性很强的视线仿佛要把喻棠凌迟:“手指上有颜料的味道。” “我……”喻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确实无从辩解。 “我以为哥哥画了我的画像,是稍微不讨厌我。” 照片中的喻棠和春意共生,纠缠着,盎然的生机蓬勃而生,和站在喻昭面前的喻棠截然不同。 喻棠艳丽、鬼魅,像是要啖人精血但即将走入衰败的妖鬼,而趴在喻棠身上汲取生机的人只是讥诮地扯着薄唇:“自作多情。” “别碰我的东西。” 属于男人的手掌修长宽大,按着喻棠的后颈,蛮力地带到洗浴间,哗啦啦的水流淋在喻棠的手指上,粗粝的指腹用力搓着喻棠的指腹。 “够了,洗干净了……洗干净了,手指好疼。”喻棠看着被搓红的手指,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 但都是徒劳。 喻昭真的很厌恶他,连多余的目光都不肯分出去。 可,这么讨厌,为什么要画他呢? 喻棠被丢到房间外,房门紧锁。 404指指点点:【装货,眼都看直了,还在装。】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画我?”喻棠扯着水红的唇角,他好像有点看不透这兄弟两个。 如果只是厌恶私生子,没必要画这种画。直接想办法让他滚出去就好了,按照设想的剧本。 私生子被所有人厌弃,等死去以后,再想到他的好,得到指数就好了。 可现在,复杂程度直线上升,喻棠反而有些难猜。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404是个系统,对人类的情绪分析还没有敏感到那么发达的地步,它推测:【宝宝比喻姜好看,比较适合当素材,我猜测他把你当素材库了。】 很明显在胡说八道的答案。 相处到现在,喻棠发现404多多少少有点无脑追捧他的意思。让他独自在陌生的异世界,有了些许慰藉。 * 空气中残存着喻棠留下来的香气,蚕食着喻昭的神经。 他看向那幅下午的画。 最近一个大项目莫名其妙被截停,有些棘手。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焦灼的时候,没有人敢从喻家的手里抢东西,除非是…… 他想绘一幅画,让纷乱的心安静。 不知为何,笔触接触到纸张,浮现的,则是喻棠的那张脸。 前几日在应酬中,朋友们的话仿佛还飘在耳边。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家那个小私生子跟你们兄弟两个不太像,你和喻姜,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但五官还是能看出来相似处,特别是眼睛……细看,五官轮廓也一样,只有你们家那个小私生子,怎么跟你们一点不像,我看他跟你爸也不像,该不会是他妈给你爸戴绿帽子了吧?” “要不,你查查他dna?” “喻昭,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我说你老子可能被绿了,你怎么还脸颊抽搐,是在忍笑吧。” 是该查查了。 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一个被叫了很多年的小野种,随着相貌彻底长开,身上却没有一点喻家人的特质。 喻家人的自私、凉薄,分毫不染,偏偏喻棠想在这个家里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指尖捻着一根绒细的发丝,透过发丝,眼前逐渐浮现雨中,喻棠蹲下来喂猫。 喻棠的头发如果摸起来,估计也和猫毛的触感差不多。这根发丝有点长了,呈现出重度的黑,被封存在一个小小的密封袋中。 修长的手指从眼睛移到嘴唇,再到锁骨,像是在隔靴搔痒。 【恭喜,火葬场指数+3.】 喻棠收到了指数的提示,微微一怔,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来源。 【当前指数:21/100,(最新来源:疑虑2、困惑1)】 喻棠立刻想到了喻昭。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喻昭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怎么突然会有指数的增加。 手机的界面停留在外卖上,搜索关键词:手工粥类。 15、野种15 离开前把粥带回来,轻手轻脚盛放在容器中。 把外卖包装销毁,喻棠才起身去学校。 运动会开幕前的表演带着些许娱乐性质,出身优渥的学生们很舍得在这方面下功夫。厚重的红色帷幕一亮,节目居然都算是精彩。 表演难度很高的音乐剧《红与黑》,以及其他几个曲目都很精彩绝伦,得到了满堂彩。 “能帮我拉一下拉链吗?”喻棠抱着裙摆,有些艰难地走到谢知津面前。 比起公主华丽繁琐的裙子,王子的贵族装束美观不失优雅。临时选取的裙子不太合尺寸,选取了更加猩红的暗色,喻棠哪怕算是又瘦、骨架很小,穿起来也依然有点麻烦。 莹白晃眼的肌肤犹如积玉堆琼,假发的材质很好,如果不是小巧的喉结,可能会被错认为是漂亮的女生,谢知津伸出手,认真垂眸望向喻棠的腰间,腰肢很细,但看起来反而有点像美丽刑具。 顺手,把领饰稍微整理了一番。 “今天很漂亮,相当的……”谢知津在喻棠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想出来一个很合适的词:“珠光宝气。” 珠宝都是大几千万一套的,昂贵而璀璨。深黑色玫瑰纹路的蕾丝手套点缀着乳白色珍珠,如果不是怕吓到喻棠,他几乎想要咬下这双蕾丝手套,看看指尖是否也是这般……像是初春粉樱的花苞, 在那双手套上停留了许久,喻棠把手藏回身后,谢知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一直盯着人看有些不礼貌。 喻棠似是不太习惯这么被人盯着,又默默退回去,找了个地方看剧本。 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喻棠看得认真,让人疑心那不是剧本,而是艰涩乏味的名著。 “下面是高三(十二)班学生带来的话剧表演……《白雪公主》。” 报幕响起,猩红的帷幕掀开。 由于参演者几乎整个班的学生参加,喻姜坐在光线黯淡的台下,默不作声地玩手机。之前的节目一直很无聊,无聊到他睡过去,耳尖听到报幕声,慢慢睁开眼,歪着坐的身子缓慢坐直,不由得撑着扶手前倾。 手机的光线还在亮,游戏的界面主人许久没有操作,游戏小人自己动了起来。 喻棠出场的一瞬间,耳边稀稀拉拉的响声。 “那他妈的,不是喻姜他哥吗?私生子来的。” “卧槽,真演上公主了,确实白得反光,但是喻姜他妈也被绿得发光。” 观礼厅内的光线实在是……黯淡极致,或许是为了更好的观礼体验,总之,绝大部分的光线都集中在台上,甚至超清的大荧幕连发丝的勾连都能清晰地呈现。 因此,台下的学生虽然很多,但是没人发现喻姜就坐在台下。 选角太大胆,非议声很多,比起前面那些节目热烈的掌声,简直像是大型车祸现场,就连喻棠本人唇角都不太正常地抽动了一下,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喻姜单手扣着手机壳,手背上青筋贲张,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偏偏非议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知津的手指勾了勾喻棠的手指,在镜头摸不到的地方,喻棠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按照正常的节奏来演。 文艺委员应该很有个人的想法,对剧目做了不少改动,原本定好的服装也改动了不少。子供向的童话故事直接变成黑深残。 【公主死在王后之手,毒苹果卡在公主的喉咙中。】 棺中美人静谧、唇色鲜红,如同生前一般栩栩如生,像是陷入短暂的昏睡,而王子看到哭泣的小矮人,爱上了水晶棺中的公主。 谢知津的发梢低垂,伸手捏着喻棠的下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薄唇贴了上去。混血的五官把人类基因的优势最大化,在这张堪称漂亮俊美的面容中,露出了迫切的神情,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他不自知地靠近,并且水到渠成地完成深吻。 【被白雪公主吸引是本能。】 被喻棠吸引也是本能。 负责摄影的人视角刚刚好能看到一小截濡湿的粉舌,被含吻,考虑到谢知津的身份地位,以及影响,播出的画面只有吻在一起的唇。 黏腻、逶迤、绮丽。 像是晚夏垂满星光的野池,有最肆无忌惮且下流的念想。 咕嘟。 喻姜的手指攥得发白,他好像很生气,生气喻棠是他们喻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凭什么能吸引这么多人的关注。喻棠……喻棠就应该在他们的阴影下,哭泣、怯懦、恳求,不管怎么都好,而不是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看得眼珠子快滚出眼眶。 【王子和公主步入幸福的婚姻。】 戴着纯白头纱的喻棠在台上唇角弯了弯,漂亮的眼眸中凝着笑意,天真、幸福,满怀对未来的希冀。 虽然依然还有小声议论的声音,但快门和闪光灯默默地闪烁。 近距离看……谢知津只觉得喻棠的脸是造物主的极尽偏爱,没有任何的缺陷瑕疵,完美到一颦一笑都会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晦涩的欲念。 【公主被囚于高塔之上,只能通过王子来维持着生命。王子实在是太担惊受怕了,害怕美丽的公主被女巫觊觎,被矮人掠夺,高塔只有小小的通道。他想,公主恐怕此生都只能被困在其中。】 皓白的脚踝拖着沉重的黑色锁链,另一端被系在谢知津手中。 谢知津情不自禁用了些力道,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刹那,真正将喻棠彻底占有。 比起小鸟高高的飞,他更想要小鸟只能囚于笼中。 * “太震撼了……什么脑子想出来这种解决,毁我童年。” “谢知津真亲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家里有皇位继承的那种,喻棠那种货色他都能看上?” “谢知津不是从小在国外长大,不知道很正常吧,不过他在这个节骨眼回国,是准备以后发展重心在国内吗?” 视频被内部传播,每个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有片段。 喻棠从一个野种,变成了一个长得好看的野种。 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让喻棠的手机每天都会受到很多骚扰信息。 ——要是我,会做到你满地爬。 ——快毕业了吧,毕业就该被扫地出门了,还不如做我的情人,一个月五十万够吗? 喻棠记下来手机号,又专门找人,一分钟发送成百上千条骚扰信息的那种服务。这种程度的骚扰,显然是小儿科。 运动会如期进行,学生们的乐趣早就在开幕式消耗完,剩下的运动会也基本成了玩乐的场地。 日子如期进行,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喻棠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窗户能关一下吗?”喻棠轻轻戳了戳前桌的后背,他力气不大,被老师瞪了一眼。 “有些同学自己不学,上课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初春的温度一点点复苏,枝头嫩绿朦胧如雾,喻棠受不了一点冷,被料峭的春风吹着都觉得难受。 他声音小,又被老师打扰了一下,整整一天,吹了不少风。 “咳咳……” 喻棠喉咙很痒,喝了一点温水,但喉咙中刺挠挠的,灼热难受。湿黑的睫毛湿润,像是乌蝶被雨水展示的翅膀,害怕被其他人注意到,咳嗽声闷在咽喉。剧烈地闷咳震颤着单薄的双肩,喻棠把纸巾移开,殷红刺目。 嘴唇上洇着粘稠的血。 喻棠把纸巾丢在垃圾桶,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卷子。 有一部分学生走高考路线,有一部分去国外。但成绩尚可的肯定还是国内的多,喻棠并不觉得生物学父亲会心慈手软到送自己去国外。 父亲对孩子的感情多半是源于母亲。 如果母亲显赫,那么子女多半备受重视。习惯了野种的称呼以后,喻棠本能地不信任任何人。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学习。 做题的时间比平时延长了许久,就连周末也多半泡在房间中刷卷子。好在喻棠的学习能力和智商都不错,成绩在后面几次的摸底考试都是第一,宋老师想找麻烦也没办法,只能悻悻说了句,在学校不要搞早恋。 日光沉沉坠落,开春以后,白昼漫长,七点多人差不多都走完。 喻棠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404:【宝宝太努力了ovo!】 喻棠看了一眼天色,打算把教室的灯关上。 “十班?是这吧。”突兀的男声打断了本有的平静,喻棠顺着声音看过去,人高马大的男生带着几个小弟正在看班牌。 “是这里没错。” 可能之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喻棠默不作声收拾东西。 几个男生一窝蜂冲进来,把前后门踹上,上了锁。教室的灯灯火明亮,愈发衬得喻棠乖巧、漂亮,仿佛被欺负了也不会告状的好脾气。 “我看了你的视频,你和喻姜,是亲兄弟对吗?” “嗯。” “喻姜没亲口承认,你嗯什么?” 喻棠的小腿被绊着,哪里也去不了。 少年勉强算是一张帅气的脸,但很凶,眉毛上有一道疤痕,给这张脸增添了一些痞气,很坏。 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16、野种16 腿就这么别着,喻棠调换了好几个方向仍然会被堵。 对方眯起长眸,上上下下在喻棠的身上看,那天距离很远,远远不如正面看来的震撼,和传播到失真模糊的视频相比,又是另外的感觉。 喻棠的脸彻底冷下来:“让开。” “不让。”比起男生的健壮,喻棠清瘦高挑,病恹恹的脸色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晕倒的状态,他翘着腿,把路堵死,把喻棠困在其中。 好学生基本都不太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喻棠秀美的眉眼之间很明显的不耐烦,可现在教室中没有其他人,就算想要避开麻烦也很困难。喻棠抿唇,妥协地问:“有事吗?” 这人还没开口,其他几个人先耐不住。 “你扮演公主的那个视频,我哥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 “想看看公主真人版不行吗?” “这么说吧,我老大看上你了,交往还是拒绝,你自己掂量一下。” 喻棠认认真真看了一下堵在面前的这尊人墙,肉眼大概一米九左右,像是一座小山丘,长相还不错,可惜长相太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他总有种……哪怕是路人甲,相貌也绝对在及格线以上。 像是故意要营造出什么氛围。 “交往?对不起,好像不太行。”喻棠微微蹙眉,有几分病气的面庞愈发荏弱可怜,以至于给人一种,上手触碰都不会被拒绝的错觉。 好学生的扣子一丝不苟,连褶皱都没有,规规整整。 漆黑如玉的眼眸受惊似的,雾气氤氲,季悬总觉得喻棠就是狐狸精转世。他妈说过很多次,喻棠就是狐狸精,是小三生的,多和喻姜走动走动,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可他着了迷,把录下来的片段翻来覆去看了很多次。 唇色、眼睛,肌肤……他幻想着谢知津是他。 心里被猫抓一样,痒、刺挠,还不受控制。 在看到季悬紧锁的眉头,喻棠慢慢后退,单手按在课桌上,“快要高考了,所以不行,我很忙,我要学习,喜欢谁都好,但我要学习。” 稳坐在第一名的宝座,也就上次因为某些原因成绩退步了些。但依旧是光荣榜的常客,连一个被爸妈按部就班规划了出国读本科路线混吃混喝四年就可以的二代都会关注着喻棠的分数。 若即若离,所以才会更加着迷。 “我他妈知道你要学习,我又不会影响你学习,再说了,你在喻家过得不好吧?喻姜那么对付你,就这么算了?”季悬俯身,双手按在喻棠的课桌上,目光咄咄逼人。 喻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跟你没什么关系,别堵了,我要回家。” 季悬嗤笑:“上次被喻姜打过,忘这么快?跟我交往,我帮你对付他,这种交易做不做?除此之外,我保证不打扰你学习,再考虑一下。” 他拾取放在喻棠课桌上的一支中性笔,看似一丝不苟的好学生,那支笔的笔盖上套着一只小巧的黑白熊猫,除此之外,课桌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喻棠是喻姜最讨厌的人。 青川的每个学生都知道。 喻姜会纵容着其他学生去叫喻棠私生子、狐狸精、狐媚子,各种不堪入耳的称呼,最开始跟着起哄的,就是喻姜的几个狐朋狗友,这几个人家里都从喻家那里得了脸,一时间风光无限。 欺负喻棠也没问题。 反正喻姜不在。 就算在,他也只会笑着补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半阖着焦糖色的眼珠,夸两句,说不定还不会亲自动手。 中性笔在灵活的手指尖转动,喻棠低下眼皮,轻声道:“我和小姜是兄弟,至于关系好不好,那也是我们的私事,跟你一个外人没关系。” 啪—— 中性笔被摔在地上,季悬一脚踩裂,塑料材质的外壳瞬间分崩离析。喻棠受了惊地睁大眼,更加鲜活生动的一个人,和舞台上静谧、死寂不同,不得不承认,比起活着的喻棠,被关起来的喻棠更加诱人。 光幕犹如瀑流垂下,星星点点的光点轻盈飞舞。雪白.精致的脚踝拖着深黑色的厚重锁链,被迫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祭给自己的爱人。 谢知津不可能会看上喻棠。 季悬这么想,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谢知津会喜欢你吧?你知道谢知津的身份吗?” 404紧随其后,凑在喻棠身边小声说:【祖上显赫,到现在也很显赫的钟鸣鼎食之家,俗称,oldmoney,跟季悬这种暴发户不一样。】 季……悬。 “我不知道。”喻棠扯了扯唇角,不欲再继续争辩。 “谢家的太子爷,你一个小三生的,哦不,甚至小三都不是,谁知道是不是小七小八小九生的……嗯野种,他亲你一下,你该不会以为就攀上高枝了吧。” 野种这个词私底下也没少说。 一个共用的,能让所有人共同发泄情绪的对象,能让两个三观不合的人因为共同辱骂喻棠而做成朋友,因此,野种这个词自然而然讲了出来。 说出来以后,季悬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追人,“还是不谈吗?” “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可能不是很合适。外面天黑了,我要走了。”喻棠的手指捏着背带,对上少年焦褐色的眼,由于紧绷胆怯,喻棠的视线始终都在游弋。 被接二连三的拒绝,季悬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索性懒得演。 双手按着喻棠的领口按在课桌上下压,喻棠身体的支撑点都在后腰,双手按着桌沿,不得不看看着突然暴起的少年。 “喻。棠。” 这几个字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季悬的脸阴沉冷凝,薄薄的戾气让眼尾染上猩红,他手劲很大,喻棠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压得很近:“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如此之近的距离,惧怕之下,眼周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流动,氤氲,像是商场中售卖的那种水晶球装饰品,星云、碎光,淋漓具现。 病秧子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季悬真觉得,要是能跟喻棠谈恋爱这辈子就值得了。但喻棠还真是不给面子,当着小弟的面驳回他这么多次。 “你不担心喻家人追究吗?”后腰硌在桌子上,喻棠感觉这种姿态很难受。 季悬嘲讽:“谁管你死活?我现在给你时间,让你把喻姜喻昭叫来,有人会来吗?” 喻棠的脸肉眼可见地苍白。 “万一,喻昭为了把你的价值最大化,把你许给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秃头呢?喻棠,我也没有很差吧。”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卡,塞进喻棠的领口中。仅露的一小块肌肤,玉白、纯净。 喻棠猛地推开他,“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 视野之中有些模糊,有些晕眩,脸色骤然很差,喻棠迫切想要离开被围困的场景,重重踩在对方的球鞋上,踉跄着离开。 卡掉落在地上。 灯光冷白,季悬的脸倏然阴晴不定。 他骂了句:“臭婊子。” 到家,喻棠双颊绯红。 喻昭在家,淡漠地扫了一眼喻棠,衣衫不整,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狼狈。 “怎么这么狼狈?”男人一派绅士温和的假象,浅灰色马甲,戴着无框眼镜,眉眼俊美锋利,喻棠一直有点怕大哥。 像是受惊过度一样,一步步走过去,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哥哥,我……”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樱红饱满的唇肉分分合合,令人不得不把注意力全身心放在喻棠身上。 “有人在学校欺负我……是季悬,你能帮帮我吗?”喻棠下定决心,才把傍晚遇到的事情说出来。 “欺负你?”喻昭一向是懒得管学校的事情的,喻姜不用说,小少爷嘛,别说得罪,上赶着讨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把矛头对准喻姜。 喻棠在学校的状况要糟糕许多。 刚进入高一时,表白失败恼羞成怒的男生当众踹倒喻棠,当时看着没事,回去以后两个膝盖都是青紫的。 高二以同学会的名义,差点被按着头跟人强吻。 告诉了以后,也只会被告知,“为什么别人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吗?” 身为情人生的孩子,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任何的罪孽都应该承受,那是应得的。 喻棠眼中陡然变得惊惧:“嗯……哥哥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只需要警告一下就好。他说……” “什么?” 哭起来眼角湿红,就像被亲了也不会反抗。 好乖。 喻昭微微皱眉。 “哥哥以后会把我许给大腹便便的中年胖秃头。”喻棠把原话说出来,他看着喻昭:“哥哥,帮我警告一下他,不然会影响我学习的。” 再等等。 等报告出来就好。 希望结果和内心所愿的结果一样。 喻昭难道安抚地道:“不会的。” 喻棠泪涔涔地看了过去,睫毛浮红,看起来竟然……微妙的可怜。 “不会把你许给秃头的,放心。” 17、野种17 哥哥的眼神幽邃,像是积了枯枝败叶的幽深潭水,照不进任何的光亮。 堪称柔和的安抚,却像极了蛇类的凝视,令喻棠毛骨悚然。 那双手大概是想要搭在喻棠的肩膀上,但喻棠不由自主向后撤,避开了即将戳碰到自己的手,喻昭也缓过神,觉得没劲,放下手中的报纸。 “被欺负了……季,悬?”喻昭的手指点了点,垂下眸光流转的长眸。 好半天,才在脑海中搜刮出来一张脸。 一个暴发户的孩子,费尽心思跻身上流。因为是晚来得子,季悬被宠得无法无天,之前某次宴会远远见过一次,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 “别哭。”喻昭回过神,望着喻棠低垂的眼睑,鬼使神差地触碰着汲满眼泪的眼睫,低低的,惊惧的,像是荏弱美丽的玻璃金鱼,游弋的光落在其中,让他一时间产生了荒诞的怜悯。 哥哥……会帮忙处理的吧。 这一次,那双手落下来时,喻棠迟疑着没有躲开。 睫毛上传来轻柔的触觉。 … 办公室的办公椅上堆着衣服,桌面上的文件摆放整齐。 报告被看了一遍,医生翘着二郎腿,唇边敛着笑意,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好。 滴滴—— 手机的忙音足足响了一分钟,始终没有人接听。 “这么重要的事情,喻昭竟然都不在乎吗?”医生食指摩挲着下巴,陷入自我怀疑,但很快,反应过来似的:“也是,一个情人生的孩子,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用不着放心上。” 检验结果上显示,并不构成血缘关系。 虽然……这些人应该不在意私生子,但真当私生子不是自己的血脉,恐怕比谁都疯。 作为喻昭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曾经在两三年前见过,所谓的小私生子,不存在鸠占鹊巢又被众星拱月,喻昭父亲只是把喻棠领回去,就再也没有管过。 当时不算很大的房间,刚被表白又被踢了两脚,膝盖上青青紫紫的。 裤子挽到小腿,白花花的皮肤上大片晃眼的青紫。 出于医生的本质,他简单帮喻棠擦了药,后来怎么样……他好久没有再去过喻家。 也就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电话拨过去好几次始终没有人接听,可惜这种豪门秘闻居然没有人可以共享。医生捏着玩偶猫的鼻子,放下去,让人把检测报告送过去。 他交叠着双手,眼中划过一丝盎然的兴致。 他现在真的有些好奇,喻昭看到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时的表情。 * 接连一周上学都没有任何事情的发生。 大概是被喻昭警告过。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习任务繁重到喻棠压根没有时间来思考其他。堆积如山的试卷,基本都是喻棠自己买来刷题。 这个世界的娱乐产业依然发达,可对于喻棠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压根没有了解的必要性。 “这个有用吗?是不是喻棠的试卷,有用吗?没用就扔了?” 负责打扫的保姆举着一份报告,斜着眼睛看了过来,她长得凶,又来自某个省份,嗓门很大,说起话来总有种吵架的闹腾,喻棠有点害怕突然会有人提高声音,立刻怯声回答:“应该不是我的卷子……我的东西不会乱放的,扔掉就好了。” “那我就扔了。” 被当做垃圾清理掉,那只是一份看上去很普通的文件,喻棠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房间,喻棠解开衣衫,调试了合适的水温,泡在水中。 狭小的浴室中白雾氤氲,镜子上被水雾彻底笼罩,喻棠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看不明晰。 疲乏…… 喻棠的双颊真的是病态的苍白,说一句话都要消耗不少力气。 汩汩热水穿过玉白的双腿,沁润乌黑的发丝。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处理了,喻棠没什么时间去打理,半长的头发就用一根皮筋扎起来。 喻姜最近很少回家。 似乎是发现自己依然乏味、无趣,不能成为取笑的乐子,所以时常夜不归宿。每次回来时,身上总带有烟味、酒味,香水味,有点呛,可能是在酒吧待久了。 他的那些朋友有吸烟的,喻姜好像不吸烟,但也有用香水的习惯。 斑驳的气味编织在一起并不好闻,偶尔几次刻意避开时间也能撞见他。少年居高临下地站着,高高在上嗤笑着:“喻棠,你以为你会一飞冲天吗?谢家不会允许谢家未来的儿媳妇是个婊子,你生是喻家的人,死就是喻家的鬼,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灯很璀璨,像是银白的瀑布,淅淅沥沥地淋在少年的身上。把焦糖色这种温暖色调的眼珠也照得冷酷无情。 还有几次,抱着腿蜷缩在被子里,也能听到外面踹门的声音。 咚咚。 沉闷的声响令喻棠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以前还和母亲一起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小区中的房子都是安置房,租客大多数是民工、销售等等,鱼龙混杂,喝醉酒的男人发起酒疯也会这样。 喻棠闷在里面的小脸苍白,用力保持镇定。 视野一点点模糊,热气上浮…… 喻姜推开门顺畅无阻,浴室门关着,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推开门。浓重的水雾一进门就附着在喻姜的皮衣外套上,刚飙车回来,头发被吹乱,不羁地翻向后。沉重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他微微皱眉。 看到了喻棠阖着的眼眸。 水中若隐若现的玉白身体,颇有一些玉体横陈的意味,喻姜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他蹲下来,喃喃自语:“睡着了?” 看到某一处又说:“这么粉……该不会连簧片都没看过。” 等反应过来又被喻棠的表象蛊惑,他恼羞成怒地想伸出手去捏喻棠的鼻子。 有个朋友养过一只小宠,捏它的鼻子就会张开嘴用小嘴呼吸。他的手指停在办公中,又倏然收回来。 怪了。 他感觉他应该生病了。 静谧的美人像是涤荡在水中的美人鱼,睁开眼的瞬间会托着水手的尸体沉入暴风雨夜。喻棠这张脸当然不用说,第一次见面时候给他留下不小的视觉冲击,但他很小就知道那是破坏家庭的坏女人所生的孩子,总是抱着敌意地攻击。 是好看。 连他经常都会被蛊惑,那些削减的恨意就像是嘲讽,再大一点,对父母之间的感情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也不是小时候那样天真,总觉得破坏家庭的人应该去死,实际上相敬如宾的感情只不过是保持利益最大化的根本。 就算不是喻棠的母亲,也会有很多人。 本质上,他的父亲是个烂东西,腐烂到内心都是脏污的,只是那个女人的命不好,把野种生下来以后就死了。 他茫然地托着侧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喻棠要住进他们家。 为什么喻棠是他……的,野种哥哥。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喻江觉得,他现在的行为就像是调皮顽劣的熊孩子为了博得喜欢女生的关注,揪人家的辫子,在别人的书包中放死蛇,不光明不磊落。这种行为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在其中。 一起欺负过喻棠的狐朋狗友早就迷得要死还要嘴硬骂两句,但私底下估计想把喻棠的皮肤舔烂。 他们推着彼此的肩膀,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你他妈的喜欢烂婊子你去追,到时候可别跟我做兄弟。” “好啊,我要是追到手,你们玩吗?” “天仙级别不玩是神经病啊。” 末了,还得挑起下巴问一句喻姜:“姜哥,你呢?最近看到你一直发呆出神,我们是不是要有新嫂子了?” 喻姜一脚踹过去,骂着:“去你的,关你屁事。” “少年~思~春~破防了。” 喻棠。 喻姜沉默着伸出手,在布满乳白雾气的玻璃上写喻棠的名字。推了推喻棠。 睡梦中被惊醒,喻棠睫毛颤了颤,看到喻姜下意识想跑,反被控着双手:“你跑什么,我不吃人。” “小姜……你怎么在这?”喻棠有点怕他,担心是不是又哪里惹他不高兴。 “起来,你在浴室里昏迷了。”喻姜恢复了有点拽的语气,“你发烧了没人管你。” 他硬邦邦地开口。 喻棠抿着唇,有点感激:“谢谢你,小姜。” 【恭喜呀,火葬场指数+3。】 喻姜站起来,看向喻棠,眼珠里暗芒流转:“我问你,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被这么直勾勾打量着有点难受,喻棠没有回答。 “我呢,帅不帅?说实话。”喻姜莫名有点躁,又问了几句。 喻棠点了点头:“帅。小姜是全学校最帅的。” 轻柔的声音无奈纵容,喻棠对喻姜很纵容,其实喻姜也没有比喻棠小多少,但被这么夸的心情还是有些不一样。 “……哦,要是以后有人追你,谁都别同意,反正都是一群歪瓜裂枣,不到我这种级别的长相就别答应。喻棠,你应该是我们喻家的人,别到时候跟野男人生一堆野种等着我们跟你处理乱事。” 18、野种18 少年说得心不在焉,仿佛只是在询问要不要喝水那么简单。 好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喻姜挑起眉看去,喻棠单薄的双肩微耸,像是在发怔,眼皮有点红。 “你想哭?不至于吧,我开个玩笑而已。” 喻姜笑着把下一句也补充好:“反正你也生不了。” 他发现现在,他真的有点害怕喻棠生气。 生气……最先红的肯定是眼皮,紧跟着是含着眼泪的双眼,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反而显得他有多么罪不可赦。 喻棠静静地看着他,喻姜掐着喻棠雪白的脸肉,说:“你刚刚在浴室昏迷了,怎么回事?” “有点困。”喻棠解释,“最近很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我回房间了。” 没给喻姜反应的时间,喻棠先一步走开。温热细腻的肤肉骤然离手,竟然让喻姜有些戒断反应,他垂下眼,食指搓着指腹,残存着的触感,他愣神半晌,又鬼使神差凑上去,闻了两口。 总觉得连指头尖尖都是喻棠身上的香气。 就很有病,喻姜摸着狂乱跳动的心脏,感觉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非要热脸贴冷屁股,身份完全逆转。 以前是喻棠迁就他,哄着他,现在他不去招惹喻棠,喻棠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他眼眸阴鸷了一瞬,脱轨的滋味并不美妙。 起码在潜意识里,喻棠他怎么欺负都无所谓,但外人不应该染指。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看向喻棠,反而衬得他手段笨拙得厉害。 有点好笑。 喻姜弯着眼笑起来,笑容里多少带着点嘲讽。 【他看你的眼神好像要吃人,该不会没亲到嘴破防了吧。】404相当忿忿不平,【说话也太难听了,宝宝别往心里去。】 喻棠没想到404的词汇量这么多,好笑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他还不值得我分过去眼神。” 【一直嗡嗡嗡也很烦的。】 “但指数给的很多,当成刷指数的工具人就可以。”喻棠勾着薄红的唇角,浅笑。说起来,与苍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唇色,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鲜亮的,像是莹润光泽的玫瑰。 春樱凋零,温度攀升。 女孩们换上了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裙,讨论着做什么美甲好看。操场上的球以流畅的抛物线坠入球网,喻棠揉了揉有些倦意的眼。 愿意学习的人不多,临近高考也没怎么影响他们玩闹的心灵。 昨天晚上提起来聚会的事,班里多半的学生都去了。 谢知津走过来时,喻棠正聚精会神看着打球的男生,穿着球衣,肆意张扬。他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喜欢看球?” 侧目望去,瞥见雪白的皮肤和精致靡丽的侧脸,哪怕不需要看见正面,只需要窥见冰山一角,就足以留下一个绮丽的梦境。 谢知津最近真的很烦。 那天的亲吻过后,梦境中基本都是喻棠像是隔着浓雾在向他招手。破碎的哭腔,最后……只留下湿漉漉发红的双眼,醒来以后往往裤子都是湿的。 是混血,但瘾重。 以前连别人的手都没亲过,亲到喻棠以后,根本压不住。 骨血中燃烧沸腾的渴望催促着谢知津主动靠近喻棠……狭长幽暗的双眸缠绕着墨绿雾气,看向喻棠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索贪意。 喻棠听出来是谢知津的声音。 旁人眼里门槛很高的青川对于谢知津来说,约等于没有门槛。只是在接近高考的这段时间回国引起来不少的猜疑,示好、敬畏、臣服……哪怕还是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就很懂得察言观色。 “还好。”喻棠收回思绪,红润的唇角丰盈饱满,小巧的唇珠色泽娇艳,像是熟透的甜蜜浆果。 “我总觉得,你很少会笑。”谢知津随着喻棠的视线落在那些打球少年的身上,很少会有女生愿意驻足,但如果会有途径操场的女孩经过,男生们会更加卖力一些。 五六月份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三十度,晴空万里。 喻棠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白衬衣,愈发衬托腰肢很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揽下。 喻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翘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心,因为我过得不算好。” “因为喻姜?”谢知津从小生活在国外,但到了青川,他不用主动了解就有人献宝似的把喻家的那些事情抬出来,像是上供。 说起来,这种行为就像是,男生在喜爱的女生面前,故意揭穿兄弟的短来博取对方一笑。 本质上,这种行为无比下作。 除却那些事情以外,还得到了喻棠被揪着脖颈泼水的视频。 “谢小少爷,你在国外看惯了金发碧眼的,这种纯正的东方美人没见过吧,黑发黑眸,楚楚可怜,你看,他哭起来好那个……” 视频中,喻棠蜷缩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作恶者沾沾自喜,凑近了想要看清楚喻棠因为被水沾湿而发红的眼睫,漂亮得像是打湿皮毛的猫。 “我觉得挺好的,小姜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没什么缺点,是我的问题……”喻棠托着脸颊,清风吹拂起几缕发丝,袖子里也灌着风,乌眸中掩盖着落寞,“我是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出生就好了,这样也就不需要天天被人骂野种了,破坏别人婚姻就是不太好,所以我来赎罪。” “你父亲的罪恶被轻松吹走了,不是吗?始作俑者不应该是他?可他现在依然有超然的地步,还能获得喻姜的孺慕。”谢知津很喜欢喻棠的眼睛和睫毛,睫毛半垂不垂时,会在有阳光时,落下一排小扇的阴影。 “你不快乐,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不需要背负这么多。” 谢知津的手握着喻棠白细的手腕,细骨伶仃的一点,摸起来也没什么手,他没给喻棠拒绝的余地:“去散散心,别那么紧绷。” 人高马大的少年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身材颀长不说,肌肉流畅漂亮,一张阴郁文弱英俊的混血脸,偏偏身材好到爆炸。黛色的血管覆在冷白的皮肤中,像是幽幽流转在玻璃罐中的实验液体。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往回赶的学生们纷纷要避开行走速度过快的两个人。 喻棠抬起下巴:“你愿意靠近我?听到我的传闻后也愿意吗?” 圆润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好像不解为什么这样的天之骄子会主动靠近,明明他要什么都触手可得,偏偏要靠近他。 “他们不会乱说的。”谢知津想,他会有无数种办法,让那些人闭嘴。 可惜,喻棠永远不知道,那些恶言相向的人,背后说不定把那些视频翻来覆去都舔烂了。 恨不得舌头黏在手机屏幕上,恨不得穿透屏幕去亲喻棠的嘴唇。 最容易跟风的一群人,以喻姜为首的人表达出队喻棠的厌恶,他们也跟随。 喻棠的眼睛、嘴巴,都放松地笑起来。 傍晚街道上能看见日落,他们在海看还日落,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上了一艘船。 水面开阔,夜间映着两岸的灯光缭乱。 喻棠很喜欢水的味道,趴在甲板上,满目两岸的灯光。 “我要是以后没有家,能去找你吗?”喻棠转过身子,认真地问谢知津。 晚风残星,喻棠精致苍白的小脸映着斑斓的霓虹灯光,眼底灯光碎影,像是随时都会碎掉的一只玻璃蝴蝶,振翅而去。 亲都亲了,不至于小气到这个地步。 要是以后玩死遁,能彻底帮他掩盖踪迹的也就谢知津有这个本事。 他踩得高高的,谢知津仰头看着他,英俊冷郁得像是中古世纪存在于宗教神话中的神明,但他却以信仰虔诚的目光凝视着郁棠,他伸出手,“求之不得。” “别丢掉我。” “才不会,把你当宝贝供起来。” 低安全感,重度敏感,是谢知津对喻棠新的认知。 喻棠跃起,扑在谢知津的怀中,很稳。 “待会我送你回去?”谢知津想起来喻棠很重视亲情,只不过也没有得到多少亲情。不管有什么事情,每天都会踩点回家,乖得不像话。 喻棠点了点头:“好。” 开车停在别墅区外,喻棠跟谢知津道谢后转身离开。 乔木的影子影影绰绰,喻棠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多,有点晚。 回去时,却猛然发现家里人都在。 “吊儿郎当的,真是不像话。”喻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笑骂了句,保养得当的皮肤仍能看出来岁月感,笑起来眼角有细纹。 喻姜翘着腿不以为意,“妈,别这么说我。” “想好高考完以后去哪玩了吗?”喻昭也问了一句,补充前提,“前提是你把每一场考试都把题做了。” 喻棠换鞋的动作更轻了。 他很拘谨,进来后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个过街的小老鼠,默默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的幸福。但还不够,喻姜要大声喧哗,最不缺爱的人会在喻棠的面前大声咀嚼,洋洋得意地展示。 他有很多钱。 也有很多爱。 随后居高临下地睥睨,说一句:“高考完你就该滚出去了吧,小野种,我们养你到成年很仁慈了。” 19、野种19 “穿得好帅,考试加油。” “为你求的平安符,别忘了带。” 彩色精巧的平安符被郑重其事悬于喻姜的胸前,又被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扯下来,语气里多了丝抱怨:“妈,考场不会让带这个的。” 粗鲁地把平安符塞进口袋里。 简单的白衣黑裤就足够好看,弯弯绕绕的紫红相间的线从喻姜的口袋中拉出一些,像流苏一样垂在外面,像个装饰品。 喻棠看到现在发现有点眼酸。 可能偷窥他们一家人早就成了一种习惯,反正他会努力做到不被人发现。 文具之类的会提前发放,草稿纸也是,真正要准备的东西可能只有好心态。那枚平安符是很难求到的,喻姜草草塞入口袋,一直到学校,喻棠在班里看见他,那截线还是悬在外面。 “考完试去哪儿玩,姜哥?要不要破个处啊。”有人有点下流地挤眉弄眼。 喻姜下意识往喻棠那边看,语气更硬:“差不多得了……” 空调外机运转的声音微弱到近乎不见,在班里大部分人都穿着短袖的情况下,喻棠还是穿着单薄的长袖,半长的乌发乖顺垂下,只能看见水红的唇,和苍白荏弱的白肤,跟堆雪砌玉似的,没有半点表情。 “家里藏个天仙,凡夫俗子又入不了姜哥的眼,怎么办,好哥哥不给弄,这辈子是不是要当处一辈子啊……” 考试前和考试后的那晚总是学生们总容易亢奋的时候,哪怕几十分钟后就要去各自的考场,这些二代们依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鱼跃龙门是对普通人而言,这种大型考试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人生体验。 说荤话的人明显比起其他的小弟而言,跟喻姜的关系要更加亲密一些,甚至可以开这种玩笑。 原本很平常的话……或者说,对他们这个小圈子来说稀疏平常的对话。 平时也都是这样,互相开玩笑。但喻姜的耳朵却漫上了羞恼的绯红,恶狠狠地用牙尖抵着唇,“别开这种玩笑。” “好吧,不说这个了,考完试以后呢?去哪儿玩,我打算去……” 能屈能伸,看出来喻姜动怒以后,不约而同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你这个,平安符……好娘。”耷拉着的彩线被某个小弟一把扯出来,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估计也是没有认出来这东西是什么,喻棠位于风暴中心,垂下眼皮,乌浓的睫毛低垂,有点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喻姜一把夺回来,笑骂一句:“你他妈神经病啊,没事看看眼疾,这是临安寺的平安符,一符难求。” 视野之中倏然出现一团小东西,轻飘飘的,彩色的,落在金属色的桌面上。喻棠聚焦视线,终于看清楚那团小东西是什么……是家里人特意为喻姜求得的平安符。 喻姜没有看喻棠,声音落下:“我怕你死我家,好晦气。” 喻棠小声地说:“谢谢,小姜。” * 跟平时的考试差不多,每场喻棠都是第一个出考场的。 最后一场结束,天色还很早。下午的燥热扑面而来,喻棠白玉一般的稠艳面容上被日光晒出淡粉,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回到宿舍,葱白的手指拧开瓶盖,在喧闹声中看向窗外,抿了一小口水。 哪怕在青川,也不能免俗的,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扔书活动。 纷纷扬扬的试卷和课本像雪花一样从楼层中散落,很快在地面上堆了一层白雪般的白。 “好歹当了这么久同学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会少点,要不要去聚会?” 喻棠垂下眼皮,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某个不太熟悉的男同学。 没回消息,把手机屏幕轻轻关上。空气中活跃的轻松因子丝毫没有影响到喻棠,在考完之后……肩膀上的重担并没有停止。 把在青川的所有东西收拾好,让人送到喻家。 在踏出教室门前,男生颇有分量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喻棠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脖子。 “同学会要来吗?就你没回消息,给个准话,喻棠同学。”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男生快要吻上喻棠的发梢,呼吸声在喻棠耳边分外清晰,喻棠有些敏感地想要错开距离,但对方的力道大到喻棠根本就撼动不了。 “宋老师也会来吗?”喻棠不太敢得罪人,因此声音也是细弱的。 “不会。他来干什么。” 很干脆利落地说完。 喻棠勉强点头:“嗯。” 男生声音拖长:“嗯就是去的意思吧……” “要是没事的话。”很难拒绝别人的性格,单薄的身体在别人的倾压,那种纤弱的感觉,简直引人成瘾。喻棠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漆黑的水眸重重覆下。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隐忍克制。 “包场和娱乐的费用我们出,你只来个人就行。喻棠,别那么不合群嘛,你看你弟弟就很热情,你们两个性格差好多啊。” 又是喻姜…… 喻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手指。 * “说了吗?” “说了。”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嘛?是不是有点……喻家不好得罪。” “怕什么啊,情人生的私生子,又不是喻姜,错过了你别后悔,再说了,结束初次这种活动还是你发起的吧,现在装什么蒜。” 晚霞彻底落幕,青川的学生在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影子。但街道上随便一家理发店都很多学生在排队,估计都是普高的学生,高考结束就迫不及待想要改头换面,被压抑了太久。 喻棠给手机充了电,又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下。 【要出来吗?】 弹出来的消息是谢知津发来的,喻棠对着深黑色的头像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要去同学会。】 喻棠多多少少有点颜控,上辈子……围绕在他身边的美人太多了。 顶级皮相、顶级骨相的,对于相貌好看的,总是会多看两眼。谢知津的长相还不错,对于对方的靠近,他并不排斥。 404一路上都在跟喻棠讲:【同学会不都是一群中年人用来吹捧用的吗?我总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宝宝要保护好自己哇。】 宿主太精致美貌也是一件让系统很操心的事。 一场猜也能猜出来心思不纯的聚会,喻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晚风吹拂着喻棠有些病态白的面庞,城市斑驳的灯光色彩斑斓,投映在喻棠脸上,让他……像是从光怪陆离世界中爬出来的鬼魅魍魉。 喻棠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按照那些人给出的地址,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酒店。 敞亮的水晶吊灯奢靡繁复,中欧宫廷风格的装潢把华丽两个字极限展示,喻棠推门而入时,窗帘紧闭,人已经齐了。 但……清一色都是男生,约莫七八个人。 喻棠脚步一顿,瑰丽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喻棠,还不过来,我们都等了好久。” 认不出来这些人,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一群人,顶多能够被称呼一句路人。喻棠不止一次怀疑过404会夹带私货,因为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每个人平均长相都算帅气好看以上。 404会嘴硬:【都这么有钱了,改善一下基因很正常的。】 “同学会……就只有这么多人吗?”喻棠并没有主动靠上去,站在靠近门的方向。 这里是一间套房,很宽敞……面对素不相识的同班同学,喻棠也没有放松警惕心。 几个男同学当然没有错过喻棠眼眸中的警惕,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动物的机敏,面对陌生本能地睁圆了眼眸,但这种戒备并不让人戒备,反而会让人觉得喜爱。 “邀请了所有人,但是有时间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 “快过来,喻姜过来不是更无聊吗?” 他们理所应当地说着,仿佛施舍一般的语气。 作为同学,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喻棠的需求。被所有人冷暴力、默契地霸凌,喻棠会想要关注。 不管什么,只要稍微分出去些许关注就能夺得喻棠的感激涕零。 他们也不是想要喻棠的感激涕零,也不是想要从喻棠身上得到什么,只不过突然发现他们一直讨厌的人,实际上有着一张活色生香的漂亮脸蛋。 过去在喻姜的震慑下,把无穷无尽的恶意倾注在喻棠身上。 是因为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现在大家即将分别,就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没有人比他们同个班的人更清楚,喻棠这三年来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不再喻姜的眼皮子下,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没怎么经过思考,就笃定了喻棠一定不会拒绝。 喻棠那张病恹恹的,相当缱绻漂亮的面容听到后也只是蹙了蹙眉,就走过去。 “以后很少能见到嘛,就趁着这次机会,喻棠……”毫不掩饰眼中的痴迷和渴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戳碰到喻棠的手背,“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啊。” “我不太能喝酒。”细弱的声音听起来很乖,像是悄无声息扑过的风。 “没关系啊,不会喝酒也没事的,喝奶茶?牛奶?果汁?都可以。喻棠……” 他们默契地对视,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凝在喻棠身上。 就像是蓄谋已久的网,终于要捕捉漂亮的麋鹿。 20、野种20 “喻棠?” 喻棠…… 喻棠。 棠。 一张张含笑的脸庞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和善,他们好像是天生工于此道,展现出和喻姜如出一辙的长袖善舞。面对其他人,喻姜总是和善的,那张俊美薄诮的面容便立刻会绽开微笑。 眼前的笑脸和记忆中的冷漠、轻蔑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回过神,有人有几分殷勤地拉开了椅子,有些讨巧的笑意说:“就坐在这吧,大小姐,你可真是太难请了。” 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人按着坐下来。 奢靡华丽的房间中启开了好几瓶价格不菲的酒,喻棠喝不了酒,也闻不了酒气。几不可察的皱眉,恰逢有人斟了一杯酒,晶莹剔透的酒液气味醇厚馥郁。 递过来:“喻棠,给点面子。” 他笑得满面春风,仿佛笃定喻棠不会拒绝。 喻棠的性格他们还是知道的,一个长得好看的闷葫芦,性格乏味得很,除了漂亮到妖异的脸蛋,几乎无聊爆炸。但光是好看就足够了,足够他们不惜专门这么做,只为了请君入瓮。 借什么东西都不会被拒绝。 那喝一杯酒应该也没什么。 404很着急地说:【宝宝酒里下了药,别喝。】 悬在半空的手握着酒杯,喻棠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辣。” “没事……你要喝什么?我让人去准备。”酒杯放下,再度询问,对方染着一头红发,耳钉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可能是这些人中唯一有辨识度的。 喻棠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几声,嗓子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腥,咳过以后,眼尾的湿红濡湿就变得愈发明显。他稍微思考了下,说:“牛奶,牛奶可以吗?” 可能因为总是被拒绝,就连询问也都小心翼翼的。 红发哈哈笑出声:“没问题呀,当然没问题,牛奶而已。” 菜肴的观赏性要多于实用性,昂贵稀有的食材被精而小,在大厨的烹饪下,变成如画一般的形状。冷冷的,没多少热气。 “喻棠……当时你在台上扮演公主可真好看啊,我记得当时台下哗然一片,就觉得你很像真的白雪公主,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和鲜血一样红红的,好多人都看呆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找女朋友啊,不过……” 自上而下的视线从喻棠全身扫遍,漂亮的皮囊像是被造物主极尽偏爱,精心雕琢而生,但—— 他眼角勾着笑:“不过,你就用不上了吧,喻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女的就能弄你,比起女人,你更应该是男人的玩物。你不知道吧,我们私底下对你有个称呼。” 称呼这个词汇,相当于在喻棠的雷区蹦跶,但来之前他们就喝了一点酒。 手指不受控制想要搭上喻棠的肩膀。 称呼? 称呼不就是那几个,翻来覆去,都能让人倒背如流。 喻棠水红莹润的唇角绽开一个薄薄的笑,拂开即将落在肩上的手,说出那两个字:“野种。” 他的声音很轻弱,过去是由于自卑怯弱,现在则是稍微用点力讲话,喉咙便像是火烧一般疼痛。却犹如蝴蝶翅膀扇起来的风,红毛错愕了一瞬,微微睁大眼。 “不是野种,是……青川尤物。”他的颊肉泛着醉酒的绯红,想要补救自己这说错话的嘴,“哈哈哈大家虽然嘴上都这么说,但是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上次我去李则鸣他们宿舍,看到他正对着你的视频打手充,估计想得那里都是疼的。” 颠三倒四的话语伴随着阵阵酒气,恰好这时侍者端上来一杯乳白的牛奶。 “我来吧。”牛奶被人中途截下来,亲自送到喻棠的口中。 “这牛奶可不是普通牛奶,吃的牧草可是精心培育的,每天空运……”他说着牛奶的来历,眼睛看得发直。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喻棠把那杯牛奶喝进去。 404发出尖锐爆鸣:【宝宝,下药了!!别喝,我们跑路吧。】 在404的叫声中,喻棠面不改色把一整杯喝掉。 红润的唇肉上浮着一层晶莹的乳色,垂落下的灯光朦胧复古,喻棠喝完,他们肉眼可见地送了一口气。 再次恢复了正常高中会时的模样,聊一下学校的生活,再聊下家里的生意,但说来说去,话题都逃不开喻棠。 雪白昳丽的腮肉带着哭过似的红,逐渐的,蔓延到耳根。 喻棠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从小腹逐渐扩开。乌眸中的清明逐渐被浊意所取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席卷而来的燥热犹如酷暑的暑气。 把人放在蒸锅上蒸。 整个人像是被反复浸没在热水中,难以言喻的痒意席卷全身,雪白的额头沁着薄汗,唇色显出不太正常的殷红,喉咙间溢出压抑的哭喘,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的滋味并不好受。手脚还有四肢百骸都在慢慢地失去控制力,视野之中被泪雾框得模糊,无数双手伸出来想要抓到喻棠。 “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红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慢慢悠悠从椅子上起身,懒洋洋地挥手。 他笃定喻棠不可能会走出这层楼,说不定会缩在哪个小角落。今晚的这层楼除了他们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在开启正式的佳肴之前,完全不介意陪喻棠玩一下猫捉老鼠的小游戏。 喻棠的衬衫湿透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本能地往月越来越深的地方躲,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随手拉开门躲进去。 “喻棠,为什么跑啊?” “会在哪里呢?” 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在尚且存有理智之前,喻棠的脸颊贴着手臂。外面的脚步声乱而动荡,估计所有人都出动了在找,他们身着华贵,带着特有的傲慢矜贵,像是捕猎者在追捕逃出陷阱的幼鹿,一扇扇地打开门。 喻棠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将门牢牢繁琐。 洗浴用品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中,喻棠整个人都是粉红的。 红发翘着唇角,打定了主意。 要是能够抓到喻棠,一定要弄得他下不来床,把他满脸春潮的视频拍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喻棠就是一个人尽可欺的婊子,过去是,现在也是。 从来都没有变过。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希望成为喻棠的第一个人。 ——“他那双眼睛……好想舔到泪都淌不出来。” ——“那我就抓着脚踝弄咯,到时候给喻姜打视频会怎么样?” ——“一边骂一边开录屏,喻姜不是讨厌喻棠吗?知道会畅快死了。” ——“被灌成泡芙吗?有点可怜。” 喻棠……总是能轻而易举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欲念。 从欲望中诞生的美人,就只能吞咽着罪恶被玩弄至死。 【开门。】 手机的消息震了震,喻棠迟疑地抬起满是泪的脸,却没有动。 【等着。】 咔嚓……开锁的声音几不可闻。 看清楚是谢知津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甜腻温软的香气猛一下扑入怀中,谢知津公主抱着喻棠往房间走。 纯白的大床,眺望视野就能瞥见黑沉沉的海水。还有楼下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情侣,落地窗弥漫着夜色,喻棠像个熟透的蜜桃,胡乱地夹着腿乱蹭。 “很难受吧。” 谢知津低着眼守在喻棠面前,像是恶劣的儿童见到了喜爱的玩具,缠绕着粘稠绿雾的眼眸像是蛇类的竖瞳,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修长的指尖从喻棠的额头逐渐划到嘴唇。 微微用力,就能揪到嫩粉色的舌尖。 抚平喻棠微蹙的眉尖,喻棠忍着泪。 他比任何人都肖想喻棠的味道,但只能克制、隐忍。 喻棠遭受的恶意来多了,没来由的、无穷无尽的,暗中处理了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可还是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主动靠上来。像是要把玫瑰关在玻璃罐,故而用了更加下作的手段。 这种烈性的、上不得台面的药就这么被下进杯子里。 谢知津感觉自己有点被气,捏着喻棠的鼻子:“没有人告诉你,在外面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被人捏着,呼吸有点不太顺畅,呼吸都是灼热的。 谢知津俯下身闻着喻棠发丝浓郁的香气,有点喜爱喻棠不省人事的模样。 像个乖巧、任人摆布的大型玩偶,不管做出什么动作都不会生气。 他戳了戳喻棠的脸颊,细嫩的肉光滑细腻,花苞一般带着水汽。 外面还隐约能听见动静,阵仗很大,叫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但很快,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热……”喻棠含糊不清地呢喃,本能地往凉快的地方钻。 触碰到了谢知津的手。 谢知津低低地笑:“热?” “你要我吗?如果要的话,可以捏一下我的手,如果不愿意就站起来跳个舞。” “……好。” 他关掉灯。 任劳任怨的,拉上被子。 湿润的海风吹散房间淡淡的甜腥,谢知津垂下眼,仍然能感受着一点甜滋滋又潮腥的气味,要被一点点吞没干净。他的手很烫。 烫得很厉害,几乎要和体温融化在一起。 21、野种21(明天v) 迸溅的白被谢知津慢条斯理擦拭干净,敞亮的洗手间,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口腔中残存着甜腻的感觉,镜中低垂的、面无表情时只会显得矜贵阴郁的脸上餍足惬意。指尖残存着滚烫的感觉,他搓揉着手指,眷恋着触碰到喻棠时,柔靡细腻的触感。 像是从深海游上岸的人鱼,在人类的手中,被肆意妄为。 喻棠的体温只短暂地降下来,一点多,体温骤然攀升。 酒池中的斑斓灯光照亮五颜六色的烟雾,晃动着、扭动的人影影影绰绰,氛围一直都是这样,喻姜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一点多。 在外面过夜时家常便饭,但今晚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喻姜起身,准备离开前,昏昧的光线晃动了一瞬,他眯起眼珠,猝然发现亲在一起的两个人……五官跟喻棠有几分相似。 “找替身呢?” “正版的得不到,就只好收集一下代餐了。” 对方也不以为意,能跟喻棠两三分相似,都已经算是大美人了,正版是搞不到了,喻姜跟个疯子一样,像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若有若无的提及,频繁地看手机……如果不是见过太多次喻姜对喻棠歇斯底里、近乎恶毒的咒骂,他甚至怀疑喻姜是不是存着其他的心思。 轻蔑傲慢的目光从两个人身上移开,喻姜推开门起身往外走。 以往喻棠回家时,不管是闹别扭还是其他原因,到家就会报备。 没有备注的,冷冷清清的小猫头像,能让人联想到喻棠本人,好像……只是看着头像就能构想出来,喻棠那总是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 握着空空荡荡的手机,喻姜穿过人群,凌晨的夜色之中,灯光依然明亮璀璨。 街道上的车流不减。 * 甜腻破碎的哭荫粘稠,像是夏日的骤雨,潮湿、燥热,动人心弦。 喻棠在睡梦之中仍然不安稳,他梦到了很多东西……梦到了得了最高奖项的那天,他的尸体被收藏家买走。 五官精雕细琢的幼童犹如瞳仁大而黑,总是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勾着眼睛直直看向门缝的方向。 “宝宝,今晚妈妈就不回来了,作业自己做好,知道吗?” 潮热的夏天,为了节省空调费,小电扇扇出来的风往往伴随着灰尘的味道,睡梦中有惊雷闪过。 喻棠的睫毛剧烈地震颤着,整个人像是泡在热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额头很热,手很热,被人包裹着奔向充满蝴蝶的花谷。 “喻棠,醒醒。” 宝贝,怎么躺在这里,桌子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头好烫,发烧了?” 脸好热,是发烧了还是热的?这天的确太热了,不过很快呢……我们宝贝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昏昏沉沉之中,好像有人一直在推他的身体。两道声音交织在喻棠的耳中,温温柔柔的年轻女音和低沉华丽的音质,喻棠有点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迷迷瞪瞪地睁开一道缝,眼泪在眼中漾着细碎的光芒,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知津还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手背贴在喻棠的额头,被烫了一下。 “哭着叫妈妈?我可不是妈妈。”谢知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想到喻棠有点可怜的身世。 以一种绝对没有安全感的姿态,蜷缩成一团,盖在身上的杯子很乱……做了噩梦,还是好梦,怎么会颦着细长的眉毛噙着泪珠,脸颊热成了淡粉色。 模糊的声音入耳,喻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呓语。 谢知津在房间中找到了温度计,测了一□□温。 41°。 烧得好厉害,别到时候小状元还没有考进大学就先变成傻子了。 大少爷任劳任怨拧了冰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在喻棠的额头上。 陡然的冰凉,像是兜头浇下来的水。 “喻棠,你就是个婊子。勾引我同学不够,还打算勾引谁?嗯?” 下巴被人捏着,口腔被入侵,呼出的热气散出些许温度。 喻姜笑眯眯地凑过来,又毫不客气地踩着他的手。 “好疼……”喻棠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喻姜铁了心要整他,绝不肯给他溜走的机会。 ——宝宝,你要去一个很多玩具很好玩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妈妈会不会哭? ——会哭?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掉小眼泪哦。 ——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赚钱给宝宝买好多衣服和玩具。 ——遇到哥哥和弟弟要谦让,他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那道巨大的门高大巍峨,像是通往天国的门。 幼嫩的小手被人攥着,那扇门开了一道小缝,露出来刺眼的白光。 穿着得体衣的男童傲慢地从楼上看过来,眼神相当不和善。 冷峻的少年沉着脸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就是那个贱人生出来的小野种,喻北言,你可真是可以的。” 激烈的争吵伴随着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小手捏成拳头,努力扬起小脸:“哥哥、弟弟、爸爸……妈妈。” 胃中一阵痉挛,疼痛迅速弥漫到全身各处,像是被大型器械碾压过,喻棠感觉浑身都很难受。 404心疼疼地调低数值:【疼痛屏蔽,但症状保留。】 为了演戏更真,喻棠一直都保持着疼痛值,明明可以直接选择屏蔽。 喻棠散乱的乌发被沁润湿透,谢知津中途换了好几次水,来了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把喻棠送往医院。 闪烁的灯有点惹人心烦。 喻棠离开房间时,谢知津的掌心落满了眼泪。 * 急救室的灯光闪烁。 谢知津站在长廊踱来踱去,心绪不平,远处残星一点点浮出天际。 天亮。 “喻姜,收拾一下。” 喻姜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维持着靠在枕头上的姿势睡,脖颈有点疼痛。 “不是说了出去玩?好不容易我们全家人都有时间。干净把你的行李箱收拾收拾,不用带很多东西,日用品那边都会准备。” 意识回笼,喻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家还有个海岛。 只不过一直还没去看过。 那个海岛的位置很好,稀有且甜蜜的水果,四季温暖如初的阳光,光是踩在银白色的沙滩上就很愉悦。完全不需要思考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喻姜想着,唇角勾出来一点笑意。 要是喻棠这个土包子跟着去,说不定眼睛都会亮起来。 他这么想着,一边推开门。 装模作样地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开门,眉头微微蹙起,“没有人?” 喻棠的房间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设锁,喻姜没有多想直接推开门。原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就洗浴间都很狭小,视野一眼就能看得见尽头。 可是……没有。 没在? 喻姜竟然有些失落的滋味,喻夫人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喻姜只能作罢。 “你在磨蹭什么?时间都要赶不及了。” “哥,喻棠昨晚没有回来吗?”喻姜活动了一下筋骨,脖子上还是有点钝疼,昨夜没睡好,正常情况下,他这时候应该还得再补个觉。头发被揉得有点乱,单从外表看,喻姜的长相确实很有迷惑性,天然上翘的唇角,会把无害感拉到最高。 但同样的,喻姜也的确恶毒。 喻昭总觉得最近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可不管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 ……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忘记才对,那被忘记的那件事是什么呢? “嗯,没回来。”喻昭颔首。 喻夫人冷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一个外人了?去吧,东西整理好就出发。” 八点。 炽热的红日高悬,温度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二度。 整栋医院被封锁,专门服务于谢知津一个人。一览无余的纯白,是独属于医院的颜色,谢知津坐下又站起身,托着腮走来走去。 明明灭灭的灯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要带来灾厄一般,哪怕努力控制着不去往其他的地方想,可是不行…… “医生……感冒也需要这么久吗?” 从急救病房中走出一个医生,谢知津迎了上去,一整晚没好好睡过觉,他眉宇之间充斥着淡淡的倦意。 医生摇头:“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已经是全国范围内最好的医院,专门服务于各种富豪,甚至曾经有过几年前就该死掉的富商,硬生生用每天几十万的仪器吊着一条命,至今都在苟延残喘。 谢知津的脸色倏然冷沉。 滴滴—— 滴…… 各种各样冰凉的仪器在喻棠的身上检测着,喻棠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境由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组成,没有什么逻辑。 不可可以肯定,应该是经历过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应该是有一两分的清醒,并且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不过有点像鬼压床,控制不了清醒。他的身体,生机正在以飞速的速度流逝,快到,喻棠都觉得他快死了。 404把所有痛感屏蔽,喻棠倒是没什么痛苦的。 梦中梦,一个接着一个。 总体而言,他……或者说,本该的“喻棠”,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母亲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就剩下他,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哪怕很笨拙,也努力给孩子倾注所有的爱。 脆弱的早产儿,弱不禁风,总是生病。 哭起来像是要断气一样。 等再长大一点,基因中的漂亮就会凸显。才几岁的孩子五官就能看出无与伦比的漂亮,也总是会惹来许多的变态。再加上刚毕业没多久,工作做不长久,经常性地搬家。 不管怎么动荡,母亲也不会落下陪伴。 直到……垃圾桶中总是会有渗出血的纸团,和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母亲。 被罚站……遗失的珠宝,怀疑到喻棠身上都不会怀疑突然离职的保姆,狭小的房间中,像是一个小小的囚笼,吸纳着所有的负面情绪。 “喻棠……你还说东西不是你偷的,那你告诉我,我的首饰一直没人碰,怎么从你来了以后就莫名消失?” “喻棠,你跟喻姜别起冲突,在学校就要友爱同学,你就不能稍微安分点,为什么大家不欺负别人,就只欺负你?” “喻棠……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别做朋友了。” 一道道枷锁构成深黑色的囚笼,把喻棠捆得结结实实。 叮—— 喻棠的眉心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光亮、仪器、还有……神色严峻的医生护士。 “我……” “你先别动。”医生阻拦了喻棠的动作。 乖乖穿着病服,昳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玻璃雕刻成的美人,稍不注意,就会碎成片。 胆怯漂亮的黑眸透着些许稚气,仍然是高中生的模样。声音乖弱,手腕上的针孔止了血,眼角有发红的、干涸的泪迹。 喻棠苍白着脸垂下眼苦笑:“我是不是……没多少日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