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的我穿进文野找朋友》
1. 太宰治
第一集||
【晨,六点整】
【住我隔壁的好友,确认失踪了——友人失踪】
——
“德里斯!冷静点!墨怜可能是今天早上有事出去了!”
“不可能!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出去假期旅游的!昨天在图书馆分别时,墨怜说她查完资料就回家准备行李。晚上十点我去敲门没有回应,一直坐在走廊等到现在,期间她绝对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必须快点找到她!”
“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不在家?她可能十点之前回来了也说不定。万一她临时有事夜不归宿,或者正在休息没有听到敲门声…………”
德里斯一刀劈开墨怜的家门,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所有人的嘴:
“不在就是不在!一个身娇体弱的乖乖女孩整整一晚没有联系也未曾归家,不是失踪还能是什么!?组织养你们吃干饭的吗!快去找人!谁要是再浪费时间我就用谁修补这个坏掉的门!”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略带戏谑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啧啧啧,真是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呢。”
来人笑道:“不过意外好用啊,省去了不少和这帮废物浪费口舌的时间。”
“欣,”德里斯收起刀,“你的情报团队以高效著称,麻烦快点找到墨怜的行踪……就不该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这个路痴……”
“哎,半夜接到你的一通电话我就立马派人去查了,她确实是在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走错岔道迷失了方向,不过嘛……”
德里斯抱臂挑眉:“有别的意外对吗?需要其它解决的方法。”
“宾勾!答对啦~”欣笑着打了一个响指,在德里斯失去耐心一脚把他从走廊窗户踹飞到楼下前收起了卖关子的玩心,接道:
“据查证,墨怜不慎掉入了刚刚成型的时空裂缝。刚成型的时空裂缝并不稳定,以她的身体素质,很有可能在穿梭途中受到点小小的伤害……比如失忆。”
德里斯:“魔镜借我,我去找她。”
“魔镜”是穿梭时空裂缝到达各个世界的常用传送工具。
“别急,工作人员还在稳定裂缝。”
欣把魔镜递给德里斯:
“失去本源记忆,墨怜无法自主校准时空。你要确保她的记忆完全恢复再启动魔镜,否则魔镜只能把你一个人带回来,再想找她就麻烦了。”
顿了顿,他叮嘱道:
“由于不能确保墨怜掉落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们会将你传送到较早时间段,以便你在那个世界发展势力、利用人脉成功找到她。不过既然帮你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找她,也就意味着你将要在那个世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你会经历很多事,遇到很多人,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你来自哪里,自己究竟是谁。切记,‘绝对不要沉入不属于你的世界’,如果连你也迷失在了那里……”
正说着,对讲机发出声响,欣打开通讯简单交代几句,对德里斯说:“那边已经校准了时间,你可以准备出发了。”
“走吧。”
“哎等等,你需不需要做些心理准备?”
德里斯没有回答,把魔镜贴身放入怀中,拍了拍背上的长刀,率先向外走去。
“啧啧,一如既往的自信啊。”欣挑了挑眉,脸上闪过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抬脚跟上德里斯。
·
“呃……咳咳……”
【落入空裂の缝】
【从空中摔落在地,有强烈的昏迷感,由此陷入一片黑暗。醒来发现,身处一张干净的床铺上——进入裂缝】
——
德里斯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是检查怀中的魔镜,但她预感不对,低头看去,只看到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
德里斯:“……”
所以校准时间会导致身体变小吗!?怪不得欣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家伙有什么恶趣味吗怎么絮絮叨叨叮嘱一堆唯独这个没有提前说出来啊喂!
背后没有长刀,怀里空落落的,没有惯常穿戴的束胸,最重要的魔镜也……
糟糕,是在穿梭中丢失了,还是昏倒后被人拿走了?
以及,这里是什么地方?
四方的房间,竹木制的屋顶,不远处可能通向房间外面的推拉纸门。
“你醒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房间的拉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和服的年轻女子进入房间,她对德里斯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德里斯从地铺上跳起来退至房间角落,背靠着墙壁,警惕地盯着对方。
“啊,别害怕,孩子。”女人试图安抚德里斯,但德里斯丝毫没有放松戒备。像一只呲牙炸毛的猫,眼含戒备。
昏迷又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弱小脆弱的幼年时期,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失去了武器和自保的力量无疑是一种最糟糕的情况。
面前的女人是什么种族?她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人类,但人族的眼睛应该是蓝色才对……不不不,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不能按照原有的标准进行判断。
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判断局势。
“把她的物品拿过来吧,不把东西还到手中,是不会容易进行沟通和相处的。”
稚嫩的童音打断德里斯的思索,她循着声源向女人的后方看去,纸质的拉门外是一条走廊,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站在中间。他深棕色的头发带着天然的卷曲,暗沉阴郁的双眼却冲淡了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与柔软。
真是奇怪啊,这个小孩。德里斯皱了皱眉。
男孩给她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仿佛堆积的乌云,暴雨欲来的低气压。
“一人去把她的东西拿过来,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少爷。”
包括屋内的和服女子,这些人明显都以男孩的命令为首。尽管语调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阴郁,他对仆从说话的态度却温和而有礼。
仆从各自散开,男孩抬步迈进房间。他没有穿之前那个和服女人一样高高的木屐,只踩着一双纯白的袜子,与德里斯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有人在庭院后面的围墙附近发现了你,我便让他把你带了进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
“失声还是失聪么……哦……我知道了,你听不懂我所说的语言。”男孩忽然笑了起来:“哎呀,这可有些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半点没有苦恼的样子。男孩笑起来有些温柔,眼中堆积的阴霾却令人感受不到多少笑意。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让我猜测一下你从哪里来……黑头发,白皮肤,呀,居然是红蓝异色的眼睛,这个太少见了啊。”像只珍贵漂亮的猫,或者更加神秘危险的黑色猎豹。
稀奇,有趣,与众不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的出现将令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产生巨大的变数。
德里斯:“……”
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通过他的表情与神态,她下意识遮住了自己红色的那只眼睛。
该死,幼年时期自己的双眼还在受人鬼两族混血血脉的影响,带来厄运的血红色眼瞳暴露出来,总能吸引到各种异样的眼神。
恐怕在这个世界,不同颜色的双眼同样是不常出现的异状。
好像察觉德里斯的警惕,男孩礼貌地错开了目光,这让她感到些许放松。
“少爷,”仆人拿来了德里斯的长刀和魔镜,“这小姑娘之前穿在身上的衣服经过清洗晾在竹竿上,还没干透。”
“衣服不重要,这两个东西在就足够了。”男孩摆摆手,抱过长刀。
半人高的长刀加上刀鞘沉重无比,竖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一截,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女孩是如何带着这么沉的东西翻过围墙落在庭院后面的。
“想要吗?”他把刀立在身边,因为太过于沉重只能两手扶着,“想要就自己靠近来拿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孩突然感到手中的长刀刀身挣脱束缚一样猛然向前倒去,沉重的力量带得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而就在他身形摇晃的一刹那,德里斯飞身一跳冲了过来。男孩本就有意归还,再加上她的速度奇快根本不容闪躲,最终德里斯轻松夺过长刀,把它抱入怀中,旋身落地。
好轻巧,那把长刀在她手上像是没有重量似的。
男孩又去拿魔镜,还未触及镜身,魔镜就落入了德里斯的手中。
任由女孩窜至身旁夺过镜子,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因这位置变动被他轻而易举地打破。看着总算愿意站到近处的女孩,他笑了笑,表情中透着一丝温柔的悲伤。
——很矛盾怪异的感觉,那笑容实在是太过温柔,让人不忍拒绝。于是对上那张精致却缺乏生机、如同灰白雕塑艺术品一样不似真人温暖的面孔,不知不觉间,便会感染了那份藏在笑容之中的悲伤情绪。
他向德里斯伸出右手。
德里斯略作犹豫,同样伸出右手,放入他的掌心。
一个奇怪的、天使一样漂亮的小孩子。德里斯想。
只有触碰到他,才能感受到面前的男孩是一个鲜活的存在。他的手掌温暖,柔软。换做以前的德里斯,恐怕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捏得粉碎。
“我叫太宰治,”男孩说,“我猜你现在无处可去,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做我的玩伴,怎么样?”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太宰治脸上挂着笑,拉着德里斯离开房间,踩上仆人放在地上的拖鞋,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外走去。
——
木质地板的长廊,踩上去会有吱吱呀呀的声音。
离开室内走廊,来到室外,带有围栏的长廊环绕着这间日式房屋。顺着长廊向后院走去,德里斯看见她来时的劲装挂在竹竿撑起的晾衣架上。
衣服裤子里外加起来总共四件,其中外套已有些破损,而且对于她现在的身量来说尺码过大,明显不再合身。
有些小小的失望,因为德里斯并不习惯这里的传统服饰。就身上这件衣服,袖子未免过于宽松,一不小心就会勾到屋内的摆件。
精美的造景,仓库、茶房、花园,还有独立的藏书室。太宰治把她拉到藏书室,命仆人煮上一壶热茶。他和德里斯对坐在矮桌两侧,一个横抱着刀,一个慢条斯理地品茶。
一杯热茶见底,太宰治放下茶杯,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德里斯,又点了点自己:“de——a——za——i——”
“太宰治。”
他示意她这样称呼自己,通过比划动作,德里斯明白这是他的名字。她同样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太宰治,并且试图与其建立沟通。
德里斯:“(通用语),(通用语)?”
“(鬼族语)?”
“(人族语)?”
“(东族语)?”
太宰治:“……”
这次换他沉默。
过一会儿,太宰治又说了几句比较常用的日语,确认德里斯确实一个字都听不懂后,不信邪地起身翻出一本英语字典,照着上面挑出一句话:“(英语)(英语)(英语).”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视角中的对方:“@#¥%@/#…¥&**·#&”
好吧,到此为止吧。鸡同鸭讲的无效交流。
·
“啊、一、乌、诶、欧……”(日语音图)
“私。”(我)
“太宰治。”(太宰治)
“名前。”(名字)
“……”
【穿越的大失误】
【异世界的语言,全然大不相通——学习语言】
——
从零开始学习一个新的语言其实对于德里斯来说并不算困难,但是两人的初次教学过程依旧十分费力。
众所周知,在一门语言的学习当中,如果学生和老师之间存在语言障碍会极大地增加学习的难度,德里斯和太宰治遇到的就是这种最令人头痛的情况。
光是区分杯子和杯子里的水,他们就废了不少力气。甚至为了表示“流动”这个单词,太宰治还特意走到室外把水倒出来进行示意——而德里斯差点把“流动”理解成了“倒水”。
最后,为了能够理解对方的语言,以防学习过程出现概念错误,太宰治翻出了藏书室里所有关于这个世界语言的图书。
然而一无所获。毕竟德里斯所说的语言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德里斯蔫巴巴地抱着长刀趴在桌子上,觉得这将是一场长期的艰苦奋战。
天色渐暗,初次试水教学结束。吃过晚饭后,仆人们依次打开各个房间的电灯。这个世界人类的科技发展相比之下要落后于异世界人族的科技,一个个拳头大的电灯泡挂在屋顶,亮着暖黄色的光。
德里斯被安排在一间面向藏书室的卧室住下,早晨醒来,推开门,就看到了太宰治的身影。
太宰治站在藏书室门口向她招手,转身同身侧的仆从说了句什么。大概意思是让德里斯吃完早餐再去藏书室找他,因为她被人直接带到了餐厅食用早点,然后才被允许前往藏书室寻找太宰治。
到了藏书室,太宰治正盘腿坐在矮桌前喝茶,桌子上摆放着一套纸笔砚台。
德里斯瞬间明白了太宰治的打算。
绘制简单图案,再用文字进行标注。这种方法便捷有效,能最快速准确地帮助德里斯掌握这门语言的文字及内容。德里斯指到哪里太宰治就读到哪里,步步高点读机看了都要单走一个六。
完全不同的语言体系,熟悉发音和文字以后,还要不断地练习单词和语法。太宰治无疑是位很好的小老师,而学习能力超强的德里斯恰好是名优秀的学生。
短短一个周,她掌握了大部分的日常用语,基本交流已无大碍。
接下来的几天,德里斯白天跟在太宰治身后看书、学习,偶尔会一起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晚上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铺床睡觉,睡前她会拿出早上学过的内容进行复习,并且在旁边用自己的文字进行标注,避免忘记。
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与太宰治渐渐熟悉起来。
但这个世界,这座庭院,她只与太宰治相熟,也只有太宰治。
除了服饰相同的仆人,德里斯并没有看到太宰治的其他家人。这个偌大的庭院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她合理推测,这里是太宰治的独立居处,毕竟这么多仆人杵在那里,一看就是出生自富裕家庭才有的待遇。
德里斯并不疑惑太宰治为什么没有家长的照顾,她见过不少十分富裕的大家族,亲属关系大多比较冷漠,父母和孩子并不亲近。因为很多事都不必亲力亲为,交给仆人就能完成。
太宰治无疑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少爷。但他看上去不仅不像个小少爷,更不像一个孩子。他没有丝毫嚣张跋扈或骄傲自我的性格,不会到处奔跑闯祸,甚至一点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特有的活泼好动。
——而且他聪明到有些过分变态!
某天晚,德里斯对着自己的长刀自言自语,太宰治拿着平时她用来记录学习的草稿纸,推开窗户探进头来。
“德里斯没有入睡?”(通用语)
德里斯:???靠啊他什么时候跟着学的!?
太宰治难得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将写着各种奇怪符号的草稿纸递到德里斯的面前:
“我看着你记在草稿纸上的标注,自学了一些,这样我们的交流会更加便利。如果你担心忘记自己的语言,每天也可以找我一起练习,就当是互相教学啦!”
“……我记得太宰治年龄只有七岁吧!”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怪物!对比自己曾经真正的幼年期,德里斯体会到了来自同龄人的智商碾压。
“为什么这样惊讶?德里斯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啊。”太宰治说。
德里斯:不不不我们不一样,我心理年龄少说也有十八岁了啊喂!
“……你先进来吧,扒着窗户说话看上去很累啊。”
“说得也是,正好我有几个单词想要问你。”太宰治从窗口翻进屋里,落地的时候不小心折掉了支撑窗户的木条。
“啊呀,”他弯腰捡起断掉的木条观察片刻,“彻底断掉了,明天让他们换个新的吧。”
“其实还可以用的,拿绳子绑起来就可以了。”
太宰治扭头盯着德里斯,阴郁的眼中微光闪烁。片刻,他又笑了,还是那个不该出现在一个孩童稚嫩脸上的、温和又悲伤的笑容。
“那就拜托德里斯修好它了。”他将断掉的木条递给德里斯。
太宰治的话语似乎包含某种深意,介于有墨怜这么一个有时一句话能够套上三四层语义的朋友,德里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没有接过这节断掉的木条。
“还是交给别人负责修好它吧……我没有可以用来将它固定的绳子。”
太宰治收起笑容。
“誒,誒!丢掉它做什么?”
“迟早会被丢掉换成一个新的,”他意有所指,“没人会为了修补它专门找根绳子。”
德里斯:啊,难懂的小孩子。
太宰治空洞黑暗的目光令人有些难受,德里斯抽出他手里攥紧的草稿纸:“好啦,不是要提问吗?要问哪个单词?”
太宰治回神:“这里。”
他指尖点的,是德里斯学习之余不忘开个小差,随手写下的一段小诗。因为是“课外内容”,德里斯没有标上相应的日语,很多词汇太宰治从未见过。
“这首诗来自一位朋友给我讲述的故事。”
德里斯用异世界通用语念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单词对太宰治说:
“‘(通用语)’这个单词,有点类似于最高的统治者。但不是国王的那种统治,而是精神的依靠……所有人类都相信的对象,最纯洁,最正义善良。本身是超出凡人的,人们会把好的东西,呃,大概是送……”
她还不能很好地运用日语,只能蹩脚地寻找已知词于胡乱拼凑。
好在太宰治迅速意会:“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神様大人’吧。人们‘信仰’祂,送给祂东西的行为意为‘献’。”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问:“人们把什么献给了神?——‘(通用语)’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德里斯斟酌着词汇:“‘圣人(通用语)’是个名词,指一类数量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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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人?很好很好的、充满爱的人。在人们眼中最纯洁美好,是传说中神様大人喜爱的……完美事物。”
“完美事物?”太宰治皱眉,“充满爱的圣人是神明还是凡人?”
“是凡人。”
“凡人怎么能够称作‘完美事物’?”
“是啊,圣人也不过是充满爱意与善良的凡人……怎么能够逼迫他们成为完美的事物呢。”德里斯看向虚空,似感慨,似不解,抑或是对此感到不可理喻。
但她很快回过神,莫名笑起来:
“这首诗的完整意思就是,‘人们将那位善良的圣人献给爱戴的神,圣人不知道感激,变得罪恶,降下眼泪给予了人间可怕的灾难。’”
太宰治皱了皱眉:“很奇怪,明明听起来语句不太通顺,但好像……”
“其实你不用试图理解这个句子,这些单词我们平时也是用不到的。”
德里斯垂下眼,轻轻抚摸怀里的长刀:
“这个故事非常……过分,呃,令人无法相信会这么厌恶的可笑……大概是这样……我想想应该怎么形容……”
“荒谬,讽刺。”太宰治道。
“这是你们那里真实发生的故事,还只是个单纯的神话?”他问。
“……只是一个故事。”德里斯笑笑:“圣人才不会给人类降下灾难变成罪恶。毕竟圣人是最温柔善良的人呢。如果有灾难,大概也是人们自己造成的后果吧。”
“好啦,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听说睡眠不足是会长不高的!这是真的哦,我有一个朋、呃,姐姐,她就总是喜欢熬夜,后来十几岁了居然还和我现在一样高!太宰治晚上总是偷偷熬夜看书吧?小心你长大以后身高比不过我的膝盖!”
太宰治:……!?
尽管按照常识他知道德里斯是在说瞎话,但德里斯这番“熬夜不睡觉长大高不过膝盖”的言论依旧令幼年太宰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
“太宰治?”
“呀,午好,德里斯。”
“……你在干什么?”
【来到此地的第一个月】
【我看见了,一片深渊——黑色灵魂】
——
德里斯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小心翼翼:“把它给我吧,太宰治。”
“我只是想知道它怎么睡在树底下。”他将手中僵死的乌鸦递给德里斯。
“这是什么。”德里斯异色的双眼闪着微光,她指向几乎嵌进乌鸦脚腕深处将其彻底勒断的红绳。
“我送给它的礼物,我们是朋友。”
“朋友?”
“是啊,在你到来之前,只有它愿意听我的心事。可惜我不能听懂它的语言。”
男孩神色乖巧,迷茫,又有种天真而不谙世事的残忍。
他追问道:“为什么它一动不动?德里斯知道怎样叫醒它吗?”
德里斯沉默一瞬,对上太宰治黑漆的双眼,忽然感到灵魂深处传来警告一样的震颤——那是多年以来对于危险的预警。
“它生你的气了,不想理你,”她故作轻松地向太宰治解释道,“这条绳子让它无法融入其它小鸟,也限制了它的飞行。”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我可以养它。”
“你听不懂它说话,它会觉得很孤单。”
太宰治嘟囔:“不去找它们就好了呀。明明我们都不受欢迎……就算语言相通,也没人能够像我们彼此一样认识对方。”
德里斯没有回应,只是当着太宰治的面拆掉了那个红绳:“好了,把它放在树梢,我们去读书吧。”
她利落地爬到树上,小心翼翼把乌鸦的尸体找到平衡点放稳。
“它还在装睡。”
“我们先去读书,一会儿它就自己飞走了。”
“哦。”
太宰治乖巧地点点头,跟着德里斯一同前往书房。
德里斯:“不去告别吗?”
太宰治少见地愣了愣:“它这么生气吗?以后都不见我了?”
德里斯只好道:“也许以后还会见到它。”当然,那或许是另一只长得很像的乌鸦,但永远不会是它。
太宰治还没有对“死亡”这一词汇产生概念。
……希望他晚点认识这个词汇。
——
“寂静、可怖、暗沉。”(东族语)
“孤独和压抑。”(东族语)
“我在他的双眼深处看见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渊。”(东族语)
“明明是一个天使般温柔美丽的孩子,却有一个那样漆黑的灵魂。”(东族语)
德里斯趁太宰治午睡的时间,把树上那具鸟尸取下来带到围墙外面的某棵大树下方掩埋。面对泥坑里的乌鸦,她陷入短暂的纠结。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正确与否,可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了。”她自语道。
抱起长刀,将土推进坑里,一点一点埋掉了乌鸦。
随后翻墙、回到庭院,擦去粘在脚底的树叶和泥土,在自己的卧室休息片刻。太宰治午休起来,披着一件遮阳的羽织,站在窗前喊:
“德里斯——我们去藏书室看看新来的书本吧!”
“好哦,稍等一下。”
两人一起来到藏书室,仆人们已经将新进的图书按顺序放置在书架上。
大家习惯了德里斯的存在,她是少爷选择的玩伴,也更像一个随从侍卫。虽然来路不明,但一个看起来就毫无危险性(?)的孩子陪在少爷身旁,多少会令人感到放心一些。
毕竟少爷是个古怪的小孩,有个更奇怪的孩子能和少爷交流,总好过他天天用那种虽然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双眼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太宰治的目光下,一切虚假的皮囊伪装都被一种更加粘腻的黑暗渗透掌控,它们铺天盖地不留一丝缝隙,令人厌恶、恐惧、窒息。
所以就这样吧,无论是同龄孩童还是成年长者,远离这个让人产生不适的小孩。他像那只无法合群的乌鸦,终会带着那身漆黑脏污的羽毛融进淤泥烂土之中。
谁会在乎呢?谁愿意在乎呢?哪怕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德里斯,唯一愿意关心这只乌鸦是否受伤的德里斯,她会放弃回到自己的世界、放弃自己的好友,拼上自己的一切赌一把是否能在悬崖边上抓住摇摇欲坠的他吗?
她不会。
·
“不感到疲惫吗?自从无需学习语言以后,德里斯总是一站就是一整天。”再也没有和他面对面盘腿坐在矮桌旁边读书写字了。
她在远离他,试图重新竖起那道隔离两个世界的屏障。
抱着长刀斜斜靠在门框旁边的德里斯上前一步,提起水壶添置茶水。
太宰治读完新书后记,合页放到一旁。他伸开盘坐了一整个下午的双腿,两臂向后支撑上身,仰头去寻那艳丽非常的异色双眼:“德里斯一点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呢。”
“太宰治也一点不像小孩子啊。”德里斯添完茶水,将太宰治读完的新书收回书架,闻言并未扭头,直接把原话还给了他。
“哈?真的吗?”
德里斯含糊应了一声。
身后传来茶水翻倒的声音,德里斯急忙扭头查看,原来是太宰治滑躺在地,突然性的大动作打翻了矮桌上的热茶。
茶叶随着茶水全部洒到了地上,他正躺在这块地方,任由座下的蒲团瞬间吸水浸湿。
“衣服要湿了,快起来!”德里斯上前一步欲要伸手拉他,却见太宰治双眼望向不知名的某点,神色空洞沉寂。
她背脊发寒,向他伸出的双手生生顿在空中,忽然越过太宰治,拿起了放在桌旁的毛巾。
太宰治睁大双眼。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伸出手来复又避开,半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选择退缩一旁把他狠狠丢下。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谁来告诉我,谁来救救我——
像是受到信赖之人的背叛,不可置信,悲伤愤怒,甚至产生了一种比对待仇人还要深刻的恨意。
种种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令他天使般的面孔有一瞬间扭曲。
骤然!太宰治一把抓住德里斯的手腕,用尽全力的五根手指关节泛白,指尖修剪圆润的指甲几乎嵌进去她的手臂肌肤。他的掌心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有着人类幼崽最柔软温暖的触感,可德里斯却只觉寒毛竖起,刺骨冰冷。
几乎完全下意识地抬臂抽手虚握——这是一个标准的、单手拿刀的动作——如果不是因为长刀被她靠在了门框边,刚好不在身侧,这一刻太宰治给德里斯带来的危机感足以令她毫不犹豫地挥刀前刺挑出他的眼睛。
悲伤、迷惘、孤独、恐惧……面对深渊之中无尽的黑暗。白皙的面孔殷红的唇,再精致漂亮的五官此刻也只会变成午夜惊醒的噩梦。
太宰治再一次拽住德里斯,于是不见一丝光亮的、如附骨之疽一般蚕食而上的黑色泥泞,带着压迫刺入精神,逼迫她直视他那不知从何而起、不明终点何处的失落深渊。
他说,德里斯,躲猫猫好玩吗。
【“看着我,告诉我。”】
【“你在害怕什么?”】
——
2. 殉情吧
第二集||
“德里斯,躲猫猫好玩吗。”
太宰治望向德里斯,眼底有一片挥之不去的沉郁阴霾。
夏季的阳光灿烂刺眼,知了聒噪地在树上叫唤不止。在这个与过去七年没什么区别的夏季,德里斯突然出现,打破了某种无言的平衡。
他在德里斯身上看到了一丝称作为“希望”的东西:她能救他,她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够带他脱离痛苦的变数。
太宰治心中有一道充满黑暗的深渊,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将他吞噬,无法排解,无法逃离。
为什么痛苦?怎样消除或者摆脱自己的痛苦?他不知道答案,但他可以肯定,德里斯知道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可她总是一种随时准备抽身离开的姿态,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不会留下,不许诺陪伴,不愿伸手紧紧拽住那个即将坠落的自己。
太宰治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迷茫又难过,无可避免地感到委屈。
德里斯不是那些毫不在意孩童想法的大人,她对任何一个阶层、任何一段年龄的人予以平等的尊重,充满关怀、包容、理解和爱;
德里斯也不似那些愚蠢无知、会为争夺一个玩具而大打出手的、以大人们宠爱关注为自己全世界的同龄孩童,她聪慧沉着,理智而清醒,知晓人情世故,不受任何改变误导,纯粹且坚定。
德里斯和太宰治周遭所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很像他,也不像他。
德里斯总会用平等的目光看待太宰治,因此能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看见他的痛苦。她能看见,也有能力理解他所认知的那个与常人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可以成为彼此唯一的朋友,成为知己,而不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硬生生阻挡分割成两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在他静心阅读的时候,德里斯分明可以坐下来,坐到太宰治的身旁加入他的阅读。
但是为什么呢?
德里斯选择擦拭那面奇怪的镜子,宁愿抱着那把沉重无比的长刀久站一旁。
太宰治能够感觉到德里斯毫不作假的怜惜与心痛,她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他,陪伴他。
也是全然理智地躲避他,推开他。
这样躲猫猫很好玩吗?
稚嫩、柔软、天使般的孩子紧紧抓住德里斯的衣角,他的双眼盛满了无尽的绝望,用一种破碎的、带着委屈的哭腔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在害怕什么?”
我恳求你,德里斯,不要躲避,请解答我的疑惑吧。
德里斯,救救我。
不要像他们那样对我生出莫明其妙的恐惧。
“我怕的并不是你,太宰治。”
呈黑色的双眼对上色彩艳丽的异瞳。
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悲伤和愧疚,还有那刻进灵魂的、绝不动摇的坚定。
太宰治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在德里斯这里得到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我知道了。”
他惨淡一笑。
脆弱的笑容足以击穿德里斯的心脏,在上留下一块黑漆腐浊的孔洞。
·
德里斯。
真是残忍呢。
【在那之后,一如往常】
【可是真的,从未发生?——在那之后】
——
人们常能看见两人结伴而行的身影。
男孩坐在矮桌前,女孩抱着长刀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同吃饭、读书、写字、绘画。
太宰治托着下巴坐在长廊,懒懒地看着德里斯拔出不小心脱手飞出、插进土里深达半米的长刀——德里斯为了锻炼身体,每天早晨都会专门拿出一段时间在院中挥舞那把比她还高的长刀,由于现在的她身量过小,偶尔会有拿不住刀的意外情况。
女孩黑亮的长发在阳光下甩出一道弧度。
同样是深发白肤,德里斯的刘海汗湿贴在额前,面色健康红润,对比强烈的红蓝异色双眼,色彩鲜活明亮;反观太宰治虽然嘴角挂着浅笑,黑漆空洞的双眸却令他像是退了色的油画,灰白单调。
为了打破太宰治压抑沉寂的状态,每日的锻炼结束后,德里斯都会拉着太宰治一起绕着整个庭院转上几圈。
也许是散步能够缓解心情,也许是少量的运动增强了太宰治的体质,一段时间过后,太宰治的面色稍有好转。
有天再次经过后院的围墙,太宰治搬来梯子爬到上方,指着围墙外不远处的一个微显人形的土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砸出这么大的坑,捡到你的仆人说,你身上几乎没有受伤。”
德里斯抽了抽嘴角,按她变小之前的强健体质,就算被人刻意举起石头对着太阳穴砸下去,恐怕都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她翻上墙头,看了看自己从时空裂缝掉落砸出来的土坑,根据自己成年以后的身高进行判断,这个坑长至少在1.8米以上。
……没错,她,德里斯,来自异世界漂亮温柔(?)热爱核平的人鬼混血美少女,身长高达一八五。
真是要命的设定,天知道她根本不想长得那么高!
别看她动不动就暴力(划),咳,干脆利落的解决冲突,但她内心一直是个柔软善良的女孩(误),儿时的理想就是长成一个可爱漂亮的温和淑女。
(事实上除了身高问题,她确实成为了一位气质氢和、性格核善的漂亮女孩)
咳,回归正题。
每日散步结束,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藏书室整理仆人们送来的新书。
“呀?又是类似的题材,”德里斯拿起其中一本,随意翻阅两页,“我记得太宰治早就学习到其中的内容了,再拿出时间和精力观看几乎一摸一样的东西,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
“那就辛苦德里斯帮忙分类挑选一下啦。”
太宰治费力地从书堆里面探出头来,似乎在有目的地寻找什么。
“啊,找到了!”他抱起那本由黑色皮革作为封面的厚重书籍,烫金字体印在正中,令它看上去十分精致贵重。
“这是上个周你让他们从其它国家买来的那本吗?它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
德里斯凑上前来,发现这本书的标题是用一种叫做英文的文字拼写而成的。
“……心……学问……?天,里面的内容也是全英文!?”她只能辨认其中两个单词。
跟太宰治学习片假名单词的时候,德里斯顺便学习过一点这个世界的英文,但也只是寥寥几个简单的词汇和日常用语,专业性的东西她几乎接触不到,何况平时也用不上它们。
以及……如果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她刚刚降落这个世界,太宰治对英语并不是十分熟练。
这堪称变态的学习能力。
太宰治大方地翻开目录,扭头邀请她:“是讲解心理的书籍,国外在这方面的研究遥遥领先。要一起来看吗,德里斯?”
“我对这些不太有兴趣,”德里斯半开玩笑道,“或许文学小说什么的更合我胃口。”
那时的德里斯对尚且稚嫩懵懂的太宰治并没有那么防备,她的注意力落在筛选书籍的想法上,因此没能注意到太宰治嘴角那抹算计得逞的了然笑容。
多年以后德里斯偶尔回想,如果那时她及时发现了太宰治的异样,阻止他学习这些和他天赋及其相称的可怕能力,也许能够避免许多悲剧的发生吧。
——
“他在书中写道:男孩与父亲发生口角,父亲一如往常带着迁怒对他进行责备。
辱骂最激烈时,他大吼着随口骂道‘你去死吧!’,男孩立刻应声说‘好的,我去死’,就像说“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关门”一样轻快。
随后他跑出家门,穿过马路,来到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
作者后来回忆说,写下男孩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在那一刻,自己在笔下的故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令他瞬间脱离这世间带来的所有压力与痛苦,就像……”①
“啪。”德里斯合上这本文人自叙集。
该死,这帮家伙买书的时候都不会过目一下吗?
哪怕根本不觉得七岁大的孩子能够读懂这些,也不应该把这种完全不合适的书籍,放进一个呈现自毁倾向,且正在成长当中、人格尚未塑造完全的孩子的藏书室里才对啊!
还好自己用心筛查了一遍,不然后果可想而知,本就已经有些古怪阴郁的太宰治,最后极有可能走上一条通往死胡同的弯路。
太宰治这孩子,根本没有人对他进行正向的人格教育。他胜在什么书都能看懂,也误在什么书都去翻阅。德里斯为此感到一阵后怕。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想起自己趁太宰治不注意,悄悄埋葬乌鸦的那个中午,再看着手里这本足以引导太宰治打开通向死亡世界大门的书籍。
德里斯毫不犹豫,将它塞进了藏书室无人问津的最角落处。
“将乌鸦放在枝头欺骗太宰治的那天不就做下决定了吗,德里斯。”她对自己说:
“这只是个开始,不要因为恐惧退缩。”
那不是你,德里斯。无论将要承受多少痛苦,无论这对你来讲是多么残忍的决定,你绝不能动摇。
昼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越缩越短。
夏末,知了乐队的集体合唱成员渐少。太宰治躺在通风的书廊前乘凉,德里斯则在一堆尚未被人翻阅的书籍中埋头苦读。
来到此地的第一个秋季,德里斯总算是见到了平日里只能通过仆人口中得知存在的“家主”——太宰治那位几乎八百年见不到一次、出现概率少到离谱的父亲。
首次见面于大概三个月就要参与一次的家族晚宴。
作为太宰治的随从,也是他现今为止唯一一个自己选择的玩伴,太宰治理所应当地带着德里斯前往祖宅。
“太宰。”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紧皱眉头:“这里是家宴,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从入座到现在,这个男人只对自己的小儿子说过这一句话。他用晦涩不满的目光审视德里斯,但也只此一眼,比他将目光放置在太宰治身上的时间还要短暂。
餐厅装潢典雅考究,长桌摆放着种类丰富、量少而精的日式料理。
男女老少围坐桌前,堂亲表戚面上都挂着亲昵不失得体的微笑。无法完美掩盖自己真实情绪的孩子们,也用尽全力露出一张又一张僵硬疏离的笑脸。
“你出去等我。”太宰治沉默一瞬,对站在他身后的德里斯说。
德里斯转身离开。
席间有人小声嗤笑交谈,有人粉饰着家人和睦兄友弟恭。在这盛宴表象之下,长长的桌子将这对父子隔得很远很远。
毫无遮掩的虚假,令人窒息的压抑。碗筷叮当的轻敲声,暗黄的灯光。
在一个符合礼节的时间,太宰治早早唤来德里斯一同离席。有人告别也有人挽留,声音穿过泡沫般的空间,或严肃或嬉笑的面孔掩上一层看不真切薄雾,荒谬的怪诞的,在这棺材一样的祖宅里各自扭曲着。
没人在意他为何而告辞,也没人留意他是否真正离开,更没人去注意他桌位上几乎未动一口的饭菜。
“这是家,这是我的家人,我出生至今接触最真的世界。”太宰治说。
如若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踏入这个地方,他宁愿拘束在囚笼禁锢的小院,因为它比孤独更可怕。
好痛苦,好难受,无法大口呼吸。
他该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
如果看不到听不到就好了,如果他不能理解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的灵魂没有浸染黑暗,如果从未开始,如果不曾存在……
……如果、如果。
这个世界是否能够透出一丝纯净的光亮?
德里斯扭头,看看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天使一样聪慧又美丽的孩子。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回到属于太宰治的庭院,仆人们熄灭蜡烛,关掉电灯。
德里斯敲响太宰治的窗户。
“太宰治?太宰治!”
“我知道你没睡,”太宰治翻出窗户,“但你叫我一起做什么?”
德里斯拽着太宰治跑到后院围墙旁边,她先把长刀丢到对面,再像平日里抱刀一样把太宰治横抱起来。
“小声点别出声。”
“什么?”
“做好准备,三,二,一——”
“你要做什……哎等等,德里——呃啊!”
完美的抛物线,失重再坠落,太宰治沉浸式体验一把横空飞跃。
“这是你那把宝贝长刀才有的待遇吗咳咳咳……”太宰治呸出一嘴泥土,德里斯动作利落地翻越落地,走到他身旁将他拽起。
四处张望,地面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形大坑。两人翻到了围墙另一边,德里斯曾经降落的地方。
“帮我捡些柴火。”
太宰治挑选地面上干枯的树枝:“要做什么啊?”
德里斯瞥他一眼:“既然有猜到就不要做出这种‘你这负心汉有秘密隐瞒我’的眼神,很容易挨揍的喂。”
太宰治遗憾地收回了目光,把捡来的树枝丢进坑里,接过德里斯递来的火柴点燃柴堆。
德里斯自灌木丛中掏出一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顺来的红薯。
“把它们埋在火堆下焖烤,这样既能保证里面熟透,还能让烤红薯的香甜不散。”
火堆噼啪响了一会儿,德里斯捡起地上的树枝将烤红薯翻出来。太宰治耸了耸鼻子:“好香。”
温暖的火光好似能驱散这世间一切的黑暗寒冷。
“想什么呢,太宰?快来,烤红薯趁热吃才最好吃。”
太宰治抱膝坐在地上,忧郁的双眼火光映照,目光透着认真:
“我在思考,思考我的父亲、我的兄弟、还有我那记不清长相的母亲……所谓‘家人’是根据血缘判断的吧。”没等德里斯回应,他率先否定自己的观点:“肤浅的定义。”
“什么?”
“算了,这种问题探究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他抬手抓起一块烤红薯用力掰开,甜滋滋的味道瞬间从金黄色柔软的内部爆发而出,热气腾腾扑面盖来。
没等太宰治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德里斯一把夺过他指尖掰成两半的烤红薯,拿出干净的手帕托住它们。
太宰治这才无意识地揉了揉烫红的指尖。
“德里斯,你要是我的至亲那该多好啊,”他弯了弯眼睛,像是随口一句感叹,“我总感觉,你和我,甚至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丝联系。”
他无时无刻不在恐惧,恐惧德里斯是他精神错乱幻想出来的存在,恐惧某日早晨醒来,世界会抹掉德里斯的一切。
那样就又剩他一个人了,一个人面对这个荒谬黑暗的世界,一点一点被它挤压扭曲。
好可怕。
“不要吃得太饱,睡觉会感到不舒服。我去铲点土,把火熄灭。”德里斯把长刀横过来,充当推土机,把土堆盖进坑中。
火堆彻底熄灭。黑暗再次充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厚重又沉寂。
或许是突然消失的热量带来的反差令人一时间无法适应,太宰治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啊。”他说。
·
次年夏,一男一女在仆从的带领下来到庭院。
男人没有分给两位孩子一点目光,向身边的女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幼子,太宰治。”
太宰治疑惑地歪了歪头:“父亲?”
男人终于垂下目光,正眼俯视他的幺子,不耐烦道:“她将是你的新母亲。”
“劳烦父亲通知。”
“我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知道你需要一位母亲。”
德里斯看向女人微隆的小腹,而太宰治则用那双阴沉无光的双眼一一看过二人,语气毫无波澜地回应:
“那么请允许我依旧持有方才的困惑,您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询问我是否需要一个继母。”
女人警惕地,用一种刻薄且满是嫌恶的眼神盯着太宰治,随后她扶着肚子,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像是要远离什么肮脏的东西。
太宰治的父亲面色不算好,警告地伸手虚指他的鼻尖,不愿多说的态度带着女人一同离开。
“真期待我即将新生的弟弟妹妹啊……虽然他们的母亲并不喜爱我的存在。”太宰治笑道。
他不开心,但也不悲伤,因此德里斯只能继续沉默,看着他若无其事翻阅膝上那本黑皮烫金字体的厚重书本。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鲜花是灰色的,长廊是扭曲的,身处花园中长廊下垂头读书的男孩,究竟怎样看待这个世界?
——
周围的佣人越来越少。
一开始仅仅只有太宰治一个院子出现这种情况,猜测是由于太宰治——这个本就不受家里宠爱的小少爷——受到了来自主院那边的针对打压。
然而不过几个月,老宅的电灯烛火也没有之前亮的那么多了。
太宰治告诉德里斯,这代表着最近经济不景气。
要么是整个社会上的,比如经济危机;要么是家里生意亏本巨大,有个比较贴切的名词叫做濒临破产。
德里斯觉得按照太宰治的家族底蕴,要想短短几月走到破产这一地步,除非家主内部财掌出了重大纰漏。
不管怎样,少几个仆从和照明工具对太宰治和德里斯暂时没什么太大影响,唯一增加的工作也只是他们需要自己动手打扫院子里的落叶罢了。
直到正式入冬。
某个清晨,太宰治的父亲冲进院落。他抬脚踹碎摆在门前的盆栽,将自己的满腔愤怒一股脑地投向太宰治和德里斯两人。
他的咒骂和质问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男人干脆做下决定转身离开。
不过抛弃这个被他从一开始就认定无可救药的孩子并不能得到足够的发泄,所以他坐上汽车,吩咐司机开到某处近来时常沉迷流连的赌场妓院。
当然,那都不是德里斯和太宰治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那个女人没有生下他的孩子,”太宰治对德里斯说,“她流产了。”
德里斯心中一紧:“你知道流产代表什么吗?”
“那个家伙不喜欢这里,不愿意来到人间。”
听到这话德里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她想笑,却又觉得难过。太宰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敏感察觉人心恶意,但在这方面的认知出人意料地匮乏。
他不明何为生,也不通何为死。无人耐心教导,无人细心呵护。
他短短8年的人生未曾经历生死离别,唯一一次有所接触的那只乌鸦还被德里斯瞒了过去。
“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看不惯那个素未谋面的胎儿,包括我的父亲。
真搞不懂,他们明明应该赞叹它的聪明伶俐,换做是我——就像他说我不该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不愿意跑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无时无刻渴求寻找脱离痛苦的方法,可惜我又不能回到我母亲的肚子里,抹除我的存在。”
他像是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故事,圆润的指尖轻轻翻过书页。
“虽然从来没有对我抱有什么期望,他还是喜欢多此一举跑来表示一番对我的失望;明明已经打算把我直接抛弃在这里节省他玩乐赌博需要的开支,他还是乐得表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捏造我们从未有过的亲情。”
真无聊啊……厌恶和倦意取代了太宰治眼中曾有的忧郁。
这个糟透了的世界。
·
德里斯无从下手,因为太宰治并不需要那些安慰和怜悯。
“不要愧疚,德里斯,多陪陪我吧。”太宰治对她说。
【日积月累的内疚令我感到窒息】
【或许我生病了,还是最难治疗的心病——精神烙印】
——
如果我了无牵挂,如果我真的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我只是一个被太宰治待在身旁的聪慧玩伴,那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进入他的世界,拉住他,拽紧他,拯救他。
哪怕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坚定的信念,会被他反拽落入深渊,我也愿拼进全力,在他彻彻底底走向自我毁灭之前赌上全部,向他施以援手分担痛苦,直到获得救赎或是一同粉身碎骨。
如果我从未与他相处产生感情怜爱,如果我没有感同身受他内心的悲凄哀嚎,如果我不曾收到他的求救和依赖,那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知他结束痛苦的方式,最快速,最有效。
哪怕我不允许自己自作主张不负责任地引导一个孩子用死亡达成解脱,但我至少不会人为干扰他认知死亡的权力。
这样他便不会苦苦挣扎在尘世之中,受苦受难,歇斯底里,悲伤、恐惧、扭曲、绝望,无休无止地延长痛苦。
可是我是德里斯,来自异世界的德里斯。我有我的责任,我有我的人生,我有我的朋友在这世界未知的角落等我一起回家。
悲伤……恐惧……痛苦……
巨大的自责和愧疚折磨我的精神与灵魂。
我做不到……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走向死亡,于是我偷偷埋葬了他的乌鸦,模糊了这场生命和死亡的含义。
我想哪怕只是拖延时间,等等,再等等,坚持一下,说不定会有一个可以救他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可他在求救……他在苦苦哀求我,用那双无声却好似能够说话的眼睛对我说,你知道的,你能救我,如果你有所苦衷不能救我也没关系,求求你告诉我另一个方法。
他的酷刑在因我的决定而不断延长,一日叠加一日,黑暗撕扯血肉寸寸将其吞噬。
告诉他吧!告诉他吧!
让他得到解脱吧,德里斯!
德里斯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她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冷汗浸透她的后背,伴随着头部剧烈刺痛,她猛然从那场压抑黑暗的梦中挣脱出来。
有些恍惚,而枕边的长刀令她感到安心。她推开窗户看向庭院,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度过了来到异世界的第二个冬季——第一年冬季她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因为一整个冬天她都和太宰治窝在被佣人们烧得暖暖的图书室里安然度过,像两只缩在窝里的松鼠。
太宰治的父亲在今年入冬前就完全断掉了他们所有的生活开支,算是彻底抛弃了他的幼子。仆人全都跑光了,两人靠着仓库里提前充备的煤炭和食物过了冬。
节省炭火,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德里斯和太宰治将所有的被褥床铺搬进了一间屋内,只烧一间屋子的火。
两个半大的孩子节省使用下来,甚至还有些许剩余。
拜天气所赐,今年冬季算是出人意料地温暖。直到开春回暖,总也只下了一次不算太大的雪。
下雪那天,德里斯把太宰治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一个球。
积雪很少,她赶在那点可怜的积雪融化之前拉着太宰治一起动手,把整个庭院的雪扫到了一处,终于凑够量,堆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好丑啊。”太宰治毫不留情地评价。
德里斯白他一眼:“我可是照着太宰堆的雪人,不好看也是因为太宰你不好看。”
太宰治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这个连脖子都没有的雪人到底哪里照着他堆的。
“……我有这么难看吗?”
德里斯瞧着站在雪中的男孩,他脸上的迷茫简直毫不作假。深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雪花化掉的水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配上尚未褪去稚气、冻得两颊微微泛红的柔软脸蛋,像是误入人间的天使。
根本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长得不好看……!
德里斯举手投降,拍落身上未化的雪花,弯腰,从雪人下方的雪堆里扣出一把,搓一个小小的雪球,试图给雪人按个鼻子上去。
“……我觉得就算有个鼻子也一样不好看。”
“好歹让它有个完整的五官嘛。”
“可我觉得这样更丑了。”
“……”
窗外积雪融化,成堆落叶干枯腐烂。
德里斯回过神来,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怎么关注过院子里的雪人了,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她关掉窗,穿好衣物离开房间。
太宰治窝在卧室内嵌墙体在里的柜子睡觉,这时候还没醒来。两人中间有个拉门,这样就算睡在一间屋子也不会带来拥挤和不便。
德里斯跑到记忆里堆起雪人的位置,很可惜,她没有看见那只又矮又小的丑萌雪人。
果然早就化掉了啊。
哎,早知道留意一下了,好歹还能多看两眼。
——
这个世界有很多国家,德里斯掉落的这个国家叫做日本。
日本是樱花的故乡。
才短短一年,闷在不大的院子里,德里斯感觉自己快要抑郁了。
真难想象太宰治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天天待在压抑封闭且价值观扭曲的成长环境,很大程度上是导致太宰治这孩子性格古怪的原因。
因此,趁着花期到来,德里斯放下所有并非必要的工作,裁剪一块不用的床单,放入几块自制干粮和之前攒下的零钱,一裹,一系,一提,制成包袱背在身后,带着太宰治跑到最近的一处小镇看樱花。
太宰治对樱花不感兴趣,或许他更喜欢躺在房顶,对着夏季夜空点点繁星陷入自己的思绪——当然如果不是被德里斯公主抱加托马斯回旋转甩飞(?)到房顶上的就更好了。
“扑通——”德里斯像只鱼儿轻巧跳跃入水,不一会儿船只轻轻摇晃,她从水中冒出头来,将一捧荷花丢到太宰治的怀中。
太宰治嫌弃地擦掉花上的水珠,随手从船沿掰下一株莲蓬,剥出莲子塞进德里斯嘴里:
“摘花没用,要摘这个。”
德里斯顿了顿,惊喜地睁大眼睛:“好甜啊。”
她学着太宰治的样子剥开一颗莲子,动作迅速塞进太宰治口中:“你也尝尝,真的好甜啊!”
男孩儿猝不及防,下意识轻咬,顿时被苦地皱起一张包子脸。
他眼睁睁看着德里斯偏头吐出了嘴里那颗莲子。
太宰治:“【瞳孔地震.jpg】”
德里斯仰头大笑,嘴里被太宰治趁虚而入塞进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剥出来的莲子,因为实在有些突然,尖尖的虎牙上下一合咬破几个,苦涩至极的味道止住她阴谋得逞的笑声,“呸”了半天舌尖依旧发麻。
本着别人吃瘪自己就能高兴的原则,太宰治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并且在德里斯的怒视下,缓缓将之前塞进口中的莲子吐了出来。
——一个根本没有一点破碎的完整莲子,光滑圆润,掉落船舱。
德里斯:“……”
太宰治:“哈哈哈哈哈笨死了德里斯哈哈等等我错——咕噜噜……”
大片的荷花清香充斥鼻腔,混合着泥沼池塘水腥的气味。
等两个孩子浑身湿漉漉爬到岸上,原先的衣服沾满湖底的水草淤泥,又累又饿,比落汤鸡还狼狈。
可他们笑得很开心。
——
天气又要凉起来了。
德里斯按记忆寻找太宰治家族的老宅,老宅恢复了昔日里的灯火通明,黑白电视机播放着经济危机成功化解的新闻,很快又调成了最近一段时间倍受欢迎的娱乐节目。
“他的借口是他对我说过最真心实意的话。纵然之前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需要更多的金钱,但你看,他现在依旧选择将我抛弃,也许是因为我真的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孩子。”
德里斯扭头,太宰治就站在院子外面的那棵歪脖老树下,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之前德里斯并没有发现他跟了过来。
太宰治眼中没有悲伤、失望、愤怒等情绪,他很平静。或许很早之前就已预料一切。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情绪呢,当自己的猜测判断预料成真。
空洞,可怕,沉寂。有什么极度危险恐怖的东西破开尘封,在阴暗中不断滋养、缠绕生长。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一年的时光并不算长,她看着太宰治,恍然发现,自己竟找寻不到初遇时那个总被淡淡忧郁和悲伤笼罩的小男孩了。
或是思虑太重,日积月累,德里斯的病症愈加明显。
她越来越频繁地从窒息般将人溺死的噩梦中大汗淋漓地挣脱惊醒。
梦境十分混乱,由一些零零碎碎几乎快要忘却的、那些深埋在心底深处最恐惧的记忆碎片——她依赖的温馨家庭从幸福到支离破碎被不断重复翻演,友人在她目不能所及之处一点点被绳索勒进血肉的画面,绝望之中拼命挣扎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抓痕,还有一双又一双或遗憾或憎恶的空洞双眼。
战争、痛苦、疾病、死亡。
人们永远无法满足的肮脏欲望。
噩梦渐渐和现实交织,从梦中脱离以后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久久无法回神,将梦境与现实混淆。在梦里一个个死亡的惨白面孔似乎变成了太宰治的样子,他痛苦地抓挠那张上帝吻过的面孔,撕扯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他在大火中扭曲燃烧,尖锐的叫喊着求救,而她却站在对岸不做行动,任由他、他们、包括她自己一同烧焦发黑。
沉睡、噩梦、挣扎、窒息、清醒。沉睡、噩梦、挣扎、窒息、清醒……
如此反复。
德里斯点燃一根烛台上的蜡烛,屏住呼吸,轻轻拉开墙壁上的柜门。
微弱的烛光为熟睡中的太宰治覆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被子随着蜷缩的身躯呼吸起伏。
他安然无恙。
德里斯松下一口气,紧接着露出一丝苦笑。
是的,太宰治安然无恙。出问题的人,是我啊。
……
德里斯病了。
精神上的疲惫终究还是压垮了她幼小脆弱的身板。
睡眠时间就这样一日日锐减,有时整个夜间她都无法安心休息,每日正午饭后紧紧拽着太宰治一节衣袖,才能勉强获得一段没有噩梦的小憩。
就这样从秋末到她在这个世界经历的第三次冬季,是寒冬,毫不夸张的极寒冬季。与去年那个温暖到有些过分的冬天比起来,今年的冬天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而严重的情况还在加剧。
某天夜里德里斯吹灯以后,一反常态没有遭遇任何噩梦,然而未过一刻她便如同坠落,惊醒以后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分明困顿无比,却直至黎明也没有陷入一丝混沌。
于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无法进入睡眠了。
彻底失眠带来的影响就是日常生活中行动与思考能力变得十分迟钝,即使德里斯极力掩饰,太宰治还是很快发现了德里斯的不对。
“德里斯?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分享。”
他试图说服德里斯,但德里斯却无法开口。
她看着这个过早聪慧的孩子。
他的肤色显现出一种过分苍白病态的惨白,眼睛漆黑暗沉,像是一扇封锁了无尽黑色泥沼的窗户,只差一层窗纸,就会冲破壁垒吞噬这个世界的一切。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无时无刻用这幼小的躯壳接收着这个世界过于庞大的冲击,痛苦和病症无时无刻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像个饱受折磨的天使,更像是本就身处地狱的恶魔。
她能说什么呢?是告诉太宰治他的亲生母亲是难产死去的?还是揭露他唯一的好朋友乌鸦再也不会回来而她也注定离去的事实?是告诉他那些自作主张的欺骗和隐瞒?或者揭露那个太宰治苦苦哀求追问的、解脱痛苦的“真相”?
是的,死亡是解脱一切痛苦的最简方式,但她并不认为这是太宰治唯一的选择。
他才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有着无比惊艳的容貌,极其聪慧的头脑。
他的未来将有无限可能,他理应享受最灿烂温暖的阳光,而不是过早凋零,或是烂在淤泥之中,腐化、消散、滋长罪恶。
上天啊,请再给他一点时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德里斯承受能力变得如此脆弱,但现在的情况无疑是她将自己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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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个二选一的绝境。
等待自己被彻底击溃的那天。
或是由她亲口说出……不,这和教唆一个孩子自杀有什么区别。
明明是她擅自做下的决定,现在她所遭受的一切,就是她应该承受的代价。
稳住心神,德里斯检查了炭火的剩余,趁着午后天气稍暖,前往仓库搬出一些夏天准备的木柴,将其劈砍成方便燃烧取暖的细条。
太宰治端来一碗热水:“德里斯,休息一下吧。”
看了看不知不觉堆得很高的柴堆,德里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干渴乏力,于是放下手中劈柴的斧头,接过茶杯。
她正要仰头喝掉杯中的茶水,恍然在余光间看见太宰治高高举起了那把斧头,他的神情有种陌生的扭曲,黑漆漆的眼睛冷漠空洞:
“去死吧,德里斯——”
德里斯:“!”
“——铛!!——”
茶杯抛出,砸偏太宰治手中劈向木柴的斧头。杯子碰到铁块发出刺耳的响声,巨大的力量使它瞬间四分五裂迸飞开来。
太宰治举着斧子愣在原地,疑惑又震惊:“德里斯?”
世界似乎扭曲一瞬,德里斯踉跄一下倒进柴堆中。斧刃根本没有劈向她,而现实中太宰治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之前先前有些失真的幻听。
德里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她出现幻觉了。
德里斯一向不喜欢寒冷的冬季。
在她们的异世界,寒冬往往代表着死亡、饥饿和苦难。它不利于战争,却能够促使战争。
·
“杀了他,德里斯,”
“高高举起你的长刀,带来众望所归的死亡斩断他的噩梦;”
“杀了他,德里斯,”
“缓缓睁开你的双眼,带去饱受折磨的灵魂重获他的新生。”
——
第三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鹅毛大雪迅速为万物盖上一层死亡的白布。
为防误伤太宰治,德里斯把自己锁进隔壁的房间。包括一日两餐,所有的活动都与太宰治完全避开。
太宰治并不理解德里斯的做法,贴着房门叫她出来。但就像什么奇怪的诱发机制,听见太宰治的呼唤,德里斯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
她会在不经意间失去控制力,再一回神,青筋暴起的双手举起长刀,堪堪对着门锁蓄力劈砍。
她无法保证,如果某次不能及时恢复清醒,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完好的房门还是破碎的太宰治。
“德里斯,德里斯……”
“饭菜在桌子上,我就不和你一起吃了。”
“可你现在明明没事。”
“够了太宰治,闭嘴不要发出声音,或者回到你的屋里去。”
于是餐厅传来吃饭时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然后是洗碗的流水声。等一切归于安静,太宰治大概是回到屋里去了。
几番尝试无果,太宰治似乎放弃了将德里斯叫出屋门的想法。只是有时候实在太过于寂寞,他会抱着书本坐在德里斯的房门前阅读。
他读的是一些日本民谣故事。
森林、阳光、鲜花,荒唐的国王和滑稽的矮人。
治愈又有些怪诞的风格,很像她在“和平之家”那段日子里墨怜时不时冒出来一段“曾在不知道哪本书里看到”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能让德里斯的精神感到安宁,虽然她的精神状态还是十分糟糕,但有时能够进入几分钟的短暂浅眠。
得到休息或许会导致饱受折磨的病人胡思乱想,德里斯有时怀疑自己,怀疑太宰治,甚至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她有种越来越近的预感,这个预感并不让人觉得舒服。于是等到太宰治吹灯入睡后,德里斯会托着油灯在走廊守到天明。
说到底,受时空影响,德里斯的身体年龄和今年刚满八岁的太宰治差不多大。
当身心消耗到一个临界点,德里斯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休息。
一夜好梦。
……
“哦嘿,德里斯!你看上去精神极了!”
早起、梳洗、练剑、吃饭、出门、上班,在工作时间解决了两个兽人族朋友发起的争执。
就是这样,美好又熟悉的生活。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出门应该带上哪把长刀、不小心放进烤炉里加热的草莓奶昔是否还可以食用,不用为全新的语言和山一样高的书籍整理愁掉一把头发,更不用担忧某个古怪小男孩儿的心理健康教育……
等等,小男孩儿?
在德里斯准备享用第三次晚餐的时候,墨怜推开了她的家门。
然而看到从厨房探头迎接的德里斯时,她大睁双眼表情震惊。
“嘿,墨小怜儿,要尝尝新鲜出炉的苹果派吗?”
“德里斯!你怎么还在这里!”
德里斯把苹果派放在餐桌上,一手解开围裙,困惑回视:
“我不在我自己家里还能在哪儿?”
“不是!你知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天……你中间没有醒来过吗?”墨怜冲过来一把揪住德里斯的衣摆,表情焦急地追问莫名奇妙的问题。
德里斯下意识说:“我知道啊,今天第三天……不对,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墨怜没有解答德里斯的疑惑,她在忙着通过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表达自己大大的震惊。
“哦天啊,三天!你昏睡了整整三天!什么事情导致你如此疲于逃避!还不快点醒来!”
看着上蹿下跳的墨怜,周围的景象仿佛在她夸张的吵闹中融化崩损。新鲜出炉的苹果派钻进了餐桌,和窗台上的花朵一起化成彩色的烟尘。
地板、墙壁,所有的木制家具生长跑动,最后在德里斯身后组成了一扇日式纸拉门。
德里斯想起了什么:“等等!墨怜!我难道要……”
“死人不会做美梦。”
墨怜瞬间进入平静状态,为了表达自己大大的否认态度,一本正经地伸手交叉比了个“×”。
混乱场景也随着她的语调平息而瞬间静止,先前的荒谬变化成就出一种古怪的秩序感。
“我曾听不知道哪个朋友说过,‘睡眠是死亡的免费体验卷’,虽然你现在还没有触碰到死亡的大门,但如果你再睡下去,你的体验卷就要成为入场卷了。”
身后纸拉门缓缓打开,德里斯抵抗着巨大的吸扯力一把抓住墨怜:
“如果那边才是现实,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梦里提醒我?你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你?”
墨怜缓慢地眨了眨眼:
“是你的潜意识在提醒你醒来,不是我哦。不过要我猜猜看的话,我觉得我会出现在未来。
欣肯定故意把你调得很小很小,调到很前很前的时间线,或许这家伙美其名曰‘帮你争取更多的时间寻找墨怜’……?”
“绝对是他搞得鬼!我说怎么出发那天这家伙一反常态絮絮叨叨一大堆!”
“另外,”墨怜反手握住德里斯的指尖,“虽然做梦通常没什么逻辑,现实中草莓奶昔忘在烤箱里烘烤一下午绝对会焦黑到无法下咽,但最重要的是我不太理解——你究竟怎么想的啊怎么会‘不小心’把草莓奶昔放进烤箱里!!?”
话音刚落,墨怜掰开德里斯抓着她胳膊的最后一根手指。
“啪!”一声脆响,德里斯撞破门侧,被吸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
“嘶疼疼疼——!”午夜惊醒,大脑清明。
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休息充足使精神得到恢复的那种大脑清明。
好饿。
德里斯点燃蜡烛,端起烛台开门来到走廊。
寒风发出呼啸,从长长的走廊尽头传来。
她拖着无力的身体走向厨房,忽有所感,眯起双眼看向未关紧的屋门。
“……太宰治?”
先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得到印证,德里斯顾不上跑掉的拖鞋,踉跄着冲向走廊尽头。
太宰治的鞋子不见了。
她冲进庭院,刺人的寒风“呼”地吹灭她手中仅存的温暖光亮。德里斯昏睡的三天大雪不断,一脚踩下,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地上的积雪。
“太宰治!太宰治!!”扯着嗓子嘶喊,试图盖过呼啸的大风飞腾的雪花。
藏书室,没有。后院,没有。前门,没开。这么深的积雪根本无法推开这个庭院的大门。
太宰治没有出去,那就只剩下仓库没有搜找了。
德里斯弯腰搓揉冻僵的膝盖,然而四周的积雪只会让她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更加僵硬。
过了几秒,也许几分钟,德里斯艰难地挪动着走向最后的地点。
她登上仓库屋顶的阁楼,寒风飞雪被阻挡在外,而此时天边恰好初阳升起,一丝光亮突破云层穿进阁楼的窗。
似乎是温暖了,似乎也冻透了。身形僵直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德里斯。”是坐在窗沿的男孩回过头来打破了沉默。
他在那里,在新的一天第一缕救赎般的阳光照耀之下,一扫所有的痛苦与恐惧,不见一丝阴霾。
那张神明精心雕琢的面孔绽出一个全无杂质的笑容,那是不带一丝忧郁厌恶的真正的温柔,像初来乍到的婴儿,像安然离去的老者。
“数倍的放大和延长,我早该料到你会对抗到底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声音被寒风撕裂的沙哑。
太宰治思索,拖长语调缓慢又斟酌着自己的言语:
“在那个名为‘太宰治’的雪人被我用屋檐下的巨大冰锥砸碎时?”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略有恶意的笑:“或许更早。”
所以很早之前……
黑色的封皮,金色烫金字体。研究“心理”的厚重书本,所谓的邀请。
如果是一本精神类书籍,如果是太宰治学习并使用它,那么变得脆弱的神经、频繁不断的噩梦、失眠往复幻觉……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原谅我,德里斯,在这片黑夜中行走的我实在太孤单了……只有你可以帮助我。我发誓一开始得到那本书只为了让你留下陪伴我。就算最后失败了,在你这里获得一个毫无保留的答案也好。”
生命与死亡,多么简单的答案。生即苦难,死亦安眠。
微微卷曲的柔软棕发,像受伤的幼鹿一样可怜稚嫩的男孩。太宰治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人的原谅,他善于用令人柔软心碎的表皮掩盖内里翻腾腐烂的泥沼:
“我好痛啊,我不明白……既不愿意伸手救我,又为什么要藏起那把让给我解脱的刀?……这都怪你。”
是啊,都怪我。德里斯想。
如果不是因为我,事情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德里斯陷入愧疚自责,但当她对上男孩的双眼,一阵毛骨悚然的寒颤。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对于黑暗产生的恐惧与警惕。
“不……太宰治,你要的从来不是陪伴或答案。”德里斯说。
“你憎恨我的隐瞒延长你的痛苦……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对吗?”
太宰治摇头复点头:
“我不恨你,德里斯。我确实为此感到伤心,但我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总是怀有希望,并尽力将一切事情扭向最好的结果。
比如你虽然因某些原由不能亲自拉我一把,但还是决定尽全力保证我好好活着,直到获得救赎的那一天。
你护不住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所以你选择隐瞒我本就缺乏的那部分认知。”
“可事实上,我不可能会有得到救赎的那一天,我走到了最不令人期待的结局,你的苦苦坚持也并没有获得成功。
看啊,这个世界糟透了,它一直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你怎么可以独自呆在这个糟糕的世界?
在‘决定’上,我要比你心软很多,我不忍心让我的朋友面对我曾身处的痛苦和孤独。”
德里斯:
“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错误的认知,太宰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对他人进行精神控制、折磨、引导自杀或进行杀人。你认为这是依赖和保护,但我明确告诉你,这是伤害。”
“怎么会是伤害?你不应该愧疚,不应该反抗,那些才是令你饱受折磨的源头!”太宰治皱眉道,“德里斯,造成痛苦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自己啊。如果你没有那么多正义的责任感,如果你顺着我的引导……”
“如果会怎样,教唆你自杀还是在你的呼唤催眠当中一刀杀死你?”德里斯捏紧拳头,“太宰治!死亡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也绝不使用这种方式帮你得到所谓的解脱!请你尊重我的意愿。”
太宰治愣住,他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点:
“抱歉,德里斯,我没想到这是非常重要的考虑……”
或许是太宰治的表情实在太过于迷茫可怜,德里斯态度稍缓,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也要向你道歉,太宰。我不该出手干预你寻求自我解脱的方法。出于私心延长了你的痛苦……很抱歉。”
太宰治:“那如果再来一次……”
德里斯:“我还会这么做。”
太宰治顿了顿:“我很混沌,可你那么清晰。你总知道什么是‘正确’,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再来一次,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坚持我的选择。
我几乎从不考虑意义、人道、准则……你要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没有这些东西,何况周围都是抛弃掉善良道德的人,他们或许也认为这是无用的东西……好吧,我也给你道歉。”
德里斯摊手:“我接受你的道歉。”
太宰治探过身轻击她的手掌。
“那么,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不过先等我顺利死掉那一刻才算数。”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和世界上所有普普通通的,调皮捣蛋的九岁孩童一样毫无恶意的灿烂笑容。
“最后的邀请,德里斯,”他说,“真的不和我一起殉情吗?”
德里斯表情古怪:“……你知道什么叫做殉情吗?殉情不是一男一女一起自杀这么简单的定义。”
“一起自杀,互相陪伴。书上说殉情是件很美好的事。”
“之所以赋予‘美好’是因为它是让两个没什么活头的爱人在生命尽头摆脱一切痛苦相聚到永远的最后方式。”
“我们不相爱吗?虽然不是爱人,但我们那么在乎对方。”
“你知道这不是爱情,你对我甚至谈不上喜欢。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在你的身边,并且刚好是个人,你一定更想邀请那只乌鸦。”
确实是这么想的太宰治:“……”
他苦恼地扶着额头:“为什么你总是站在我的计划之外?”
德里斯挑眉:“你要知道,再完美的计划也会受到事物不确定性的影响。要给计划保留一些空白和变动,否则你会消耗最多的精神,保持最低的效率,得到绝对惨烈的大失败。”
“那么就是说,如果考虑计划中的所有不确定影响,并且保留一些空白和变动,就会得到最高效最完美的计划!”说完他扶着窗框站起来,双脚踩在窗台边缘,“现在,亲爱的德里斯,你会阻止我吗?”
德里斯叹气:“你的目的达到了。”
太宰治盯着德里斯后退,直到一个来不及阻拦的距离,浑身轻快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从未有过的好奇,天真和憧憬。
“真期待……会有飞起来的感觉吗?”
后半句话未出口他便毫无预兆地松开抓扶窗框的手。
身影失重坠落间,他朝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窗边的身影扯出一个狡黠得逞的笑。
哈,计划中的不确定影响。
完全不受阻挡的寒风带着锋利的雪从窗外猛冲进来,吹灭了德里斯手中因急速运动产生巨大能量而重新燃烧的蜡烛。
落空的手,飘在空中的话音。
伴随着德里斯手中蜡烛熄灭,楼下传来一声不算明显的闷响。
【太宰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不重要了,因为一切痛苦都将再此结束。
我们都将在死亡中,得到【解脱】
——
3. 再见了
第三集||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书房起火】
——
“太宰治啊啊啊!你这可恶的家伙!”
“感谢夸奖~”
“我不是在夸奖你!要再给我添上这么一大堆麻烦,别怪我诅咒你长命百岁!”
“不要这么残忍啊!要知道我可是又一次放弃前往美好天堂的机会回来帮你的,德里斯!”
“这是你弄出来的烂摊子!总之收拾好之前别想安安心心闭上眼睛!”
被火烧着的书房“轰”一声倒塌。德里斯下意识拽住太宰治,在两人被掉落的房梁砸中之前飞身逃离充满浓烟的房屋。
火熄灭了,房子也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虽然被烧毁的书本大多数是读过很多次的旧书,但……
“你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啊用它们做燃料?”德里斯一边灭火一边从废墟中翻出半本残卷,“就算读过也很可惜啊,这可都是知识和金钱,现在全都烧掉了。”
太宰治大呼冤枉:“我是要用院子里的木柴完成自焚!谁知道取火的时候把蜡烛打翻到书架上了!”
“啊啊——我刚才为什么要拉你那一下!有这么多书给你陪葬也不算浪费……”
太宰治被浓烟呛出眼泪:“不不,我现在不打算尝试被烟熏死或者被火烧死的方法了……我是为了摆脱痛苦而不是为了增加痛苦。”
他抬起自己被大火灼伤的手臂:“好痛啊,德里斯!要是有不用痛苦就能安详解脱的办法就好了……”
德里斯:“你做梦好了!”
“要在睡梦中死去那可太幸福了……”他托着腮嘀咕。
继太宰治第一次自杀未遂,德里斯开始频繁地在花园里、草堆下、池塘底、房顶上、烟囱中等各种地方挖、翻、拔、提、踩到各种状态下半死不活的太宰治。
是的,在仓库里发生的那次对决当中,两人谁都没能获得胜利。德里斯没有阻止太宰治的第一次自杀(如果在这之前他没有偷偷尝试过的话),太宰治也没能成功完成他的第一次自杀。
很显然,虽然太宰治考虑到德里斯这个“计划中的不确定影响”,但他还是没能算出计划中所有可能遭受的影响因素——仓库下又厚又软的积雪救了他的命。
死神似乎并不想要接纳这个渴望拥抱死亡的少年。
“一定是仓库高度不够。”
“一定是地面积雪太厚。”
“一定是河底淤泥不深。”
“一定是……”
感谢强大坚定的意志让德里斯在某天因水管不出水、拿着工具前往疏通水箱、意外捅出堵在里面试图溺死自己的太宰治后控制住了把他那进了水的脑袋塞回水管的冲动。
综上来讲,自太宰治打通任督二脉热衷自杀事业起,德里斯握紧长刀深呼吸调节自己心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上吊用的绳子崩断,太宰治掉下来砸翻茶具,德里斯青筋暴起,险些捏碎手里的山竹。
然而闯祸的源头丝毫不觉,双眼放光凑上前来:“德里斯,你这把宝贝长刀有没有名字啊?”
“埃洛伊斯,象征自由轻盈。”
“埃洛伊斯啊~自由轻盈的神圣之物……”
“别打他的主意,太宰。”
“德里斯~求你了~让埃洛伊斯给我个痛快吧!”
“为什么你不去厨房拿个水果刀!”
“那太痛啦!只有锋利轻盈的埃洛伊斯可以给我自由!”
“咔嚓”
山竹,稀碎。
壳肉挤压的混合度是卡车没个来回几下都碾不出来的程度。
“你还知道痛啊……”德里斯慢条斯理丢掉无法食用的水果泥,擦净双手,缓缓举起埃洛伊斯——不出刀,不拔鞘,对着太宰治一顿猛捶。
“你还知道痛啊!你还知道痛!!我让你敢打我埃洛伊斯的主意!!!”
太宰治:“【被砸】【双眼冒星】【疯狂逃窜】德里斯!我错了!!”
天可怜见的,太宰治只比那把埃洛伊斯高那么一点点。
德里斯的春天:
1.抢救遭到太宰治破坏的家具。
2.找到因自杀失败陷入自闭的太宰治。
3.举起半个成年人高的埃洛伊斯把太宰治砸个半死。
4.次日重复如上操作流程。
直到夏季将至。
“啊……凶猛的美丽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
德里斯用鸡毛掸子弹掉窗框上的蜘蛛。
太宰治:“——蜘蛛小姐!!QAQ”
德里斯扶额:“这种蜘蛛的毒性很弱,你要是再因为这种事情产生幻觉把我看成会变色的猎豹,我绝对会把你丢进粪池里好好清醒清醒!”
打扫干净庭院,德里斯把还没损坏的家具搬到储藏室内,几天忙碌下来,除了烧毁到只剩一半破败围墙的藏书室无法修复,整个庄园焕然一新,准备迎接新的主人——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尽管太宰治已经属于被抛弃的孩子,但在个人信息上并不能算是孤儿。
不幸的是,太宰治的父亲在上个周离世,他那些虎视眈眈的“亲人”们像一群豺狼一样争夺着家产,并将目光转移到了太宰治的抚养权上。
德里斯曾找机会询问太宰治,那时太宰治正忙着把自己的脑袋伸进房梁上悬挂的麻绳套索,闻言头也不回地回了句:
“他们为了这份财产是不会让我痛快死掉的。”
是的,两人都很清楚,如果太宰治落在他们手上,他将过上一段最痛不欲生的日子。
他不能死,不想活,贪婪的养父母也不会让他的日子好过。而明面上,他们又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个“因父亲死亡而伤心过度的孩子”的自杀,直到太宰治在漫长折磨中彻底崩溃失常。
可笑的,带着一套房产和大量作为抚养费的金钱被亲人收养居然是最糟糕的方案。
而德里斯也并不认为这里的福利院是个好去处。
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所庭院出租给一个善良可靠的长期房客。
太宰治拥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证明,并表态不参与家族任何财产分配争斗,这样就可以避免其被强制收养的问题。
太宰治肩上挂着蜘蛛网,托腮看着忙碌的友人:“德里斯,你要走了吗?”
“什么?”
“你没留一个可以给你自己长期居住的房间,”他说,“更何况你最近一直在用一种交代后事的语气交代我该如何制定和使用房租。”
德里斯回头看向这个算是自己见证过成长的孩子。
毫无疑问,对于太宰治来说,这个世界所有结果都是可以预料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他并不需要善意的谎言和无用的安慰。
“一点租金并不够支持我们两个长大成人,何况你快满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该上学接受教育了。”德里斯说。
“你知道我完全有能力自学。而且只要不令我遭受痛苦,我并不在意财产、抚养费、租金和房子归谁所有。
德里斯,你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寻找来自异世的朋友,你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还是说,你依旧存有天真的希望,认为我会因为一个安身之处而长久地活着?”
德里斯抬眼:“我从不在你面前掩饰我来自异世一事,不过你怎么……”
“精神控制都无法逼迫你说出一个底线之外的答案,我必须承认,这样的德里斯真的很难搞。”
太宰治勾了勾唇: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
“草、泥土、还是砖头?虽然我无法将它推倒,但至少我可以由此推断出这个墙的建造材质都有什么。”
德里斯抿唇看向太宰治:“所以你通过某种手段推测出了她的存在?”
“你所有想要离开的举动,你所有坚定背后支撑力量的执念,都是她。”没有恶意,只是在陈述最真实的想法。
太宰治带着那份天生的冷漠轻飘飘地下了定论:
“德里斯,我必须摧毁你的执念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愧疚与痛苦,关心与照顾,折磨与控制,都是无所谓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一切,无关人性道德情感。
失败也是成功的必经之路。
德里斯心底发寒的同时,无言的愤怒几乎冲破她一直来冷静克制的理智:
“所以你要扭曲我的认知,删除关于她在我这里所有记忆吗——太宰治!你怎么敢!”
“淡化你的记忆不会扭曲你的认知,只是帮助你更好地融入到我的世界来。”
对上德里斯几乎缩成尖针一线的瞳孔,太宰治有些罕见的无措:
“……你怎么如此愤怒?德里斯……为了这个你居然想用埃洛伊斯砍掉我的四肢?”
当然这不至于,但德里斯确实是不惜拿刀剁了太宰治的眼神。
太宰治是个热衷于自寻短见的自杀狂,但他是个不过十岁、精神正常且思维清晰没有受虐倾向的自杀狂。他找死是为了脱离苦海,而不是为了寻求□□上的痛苦折磨。
因此在察觉到德里斯真的动了杀意的情况下,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到走廊:“德里斯!你冷静点!”
德里斯举起比她还高的埃洛伊斯,这次的埃洛伊斯离开了剑鞘,寒光闪烁的刀身映射着德里斯染得赤红的双眼:
“我很冷静!”
太宰治扭头冲向门外:“不我觉得你状态很不对劲!你蓝色的那只眼睛都变得和恶魔一样了!”
“噌”地一声长刀横劈,几尺刀芒撕卷着长廊上的气流呼啸而过,堪堪擦过太宰治的右肩劈进门框,在木制纹路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刀痕。
太宰治难得对此感到恐惧,他意识到德里斯带了一把长刀就敢跑来异世界不是没有原因的莽撞行事。
她或许真的拿着埃洛伊斯收割过人命。
发泄般地挥出一刀,德里斯深呼吸迅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回归,血瞳消失,异色的双眼压抑着沉重冷凝的情绪,视线所过仿佛能结出一层冰碴。
太宰治扒着门框:“因为这个就能让你突然发狂失去理智?她不值得。”
“你闭嘴。”
“她不配得到你的拯救。”
“闭嘴!再胡说我拿埃洛伊斯砍死你!”
“你把我剁成肉泥我也要说!你拿真心对待的好朋友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她也在你的大脑里刻下了精神烙印!”
“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至少她从不会逼迫我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不会利用烙印试图控制我诱导我迫使我和她一起自杀!
她的精神烙印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别人的精神控制伤害到!你呢?!”
太宰治张了张嘴,哑声。
德里斯狠狠把埃洛伊斯插入刀鞘,两人难得一次不欢而散。
·
只要你足够坚定,你可以帮助任何处于流离之中的人回首停留,
但无论你多么坚定,你都无法阻止一个一心离开的人消失不见;
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可以保护任何处于危险之中的人免受死亡,
但无论你多么强大,你都无法阻止一个一心向死的人走向深渊。
【再见,太宰治——告别离开】
——
不到十岁的男孩女孩身高相差不大,单看两人,也分不清谁更年长一点。
新搬来的租客就是之前德里斯选中的那对年轻夫妻,据称夫妻俩都在当地政府做文职工作。
善良的妻子和温和可靠的丈夫时常招呼德里斯与太宰治一起用餐,餐桌上的氛围温馨安然,像是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家四口。
令人向往,令人贪恋。
德里斯的父母在人鬼两族战争中牺牲,她很小就失去了自己的“家”。战乱令她失去了享受平凡温情的资格,而在夫妻二人提出收养提议的时候,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失口答应下来。
不过她清醒地知道这不是她的家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墨怜和战友们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诡异地弥补了她对亲情强烈的渴求。
嗯……自从那次和太宰治挑明问题以后,她就不怎么压制对墨怜的想念了。不过总在这种“缺失家长”的情况下想到墨怜emmmm【心情复杂.jpg】。
太宰治婉言拒绝的声音让德里斯回过神来,她收起擦拭干净的魔镜,和太宰治一齐谢过夫妻二人。
得到回绝的夫妻二人并不意外,只是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怜惜与失落。
丈夫搂住妻子的肩膀,温和道:“就算不能够收养你们,我们也希望能够时常照料你们两个。”
妻子身穿和服,盘着日本夫人的传统发式,温柔地说:
“也是我们两人的私心,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组建一个温暖的家庭。这次提议是我们有些唐突,请你们不要有压力。”
据德里斯观察,夫妻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身体也很健康……但他们总是有种生命短暂的紧迫感,甚至要比德里斯和太宰治更加迫切寻求家庭的安定。
令人有些不解。
如同历经战争之人于硝烟中孕育新生的纠结一般。
于是德里斯回应:“夫人,时间还很长。请不要担忧,一切都会走向希望。”
夫妻俩愣了愣,一时没能反应话语中隐含的安慰。看着面前两个尚且年幼、且据了解所知称得上境地困杂的孩子,既而忽然明朗了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
“是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互相告别,各自回了卧室。太宰治和德里斯相顾无言,打好热水刷牙洗脸,各自睡去。
善良的租客,稳定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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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斯已经把能做的一切安排妥当。自上次争吵过后,两人心照不宣进入一种有些微妙的相处模式。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告别。
……
来到异世界的三年整,盛夏。
德里斯最后一次见到太宰治,在一场暴雨来临前压抑的阴天,大江堤坝。
乌压压的积雨云从远方滚滚而来,夹杂着轰隆的闷雷声。
“太宰治。”她喊。男孩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他挥了挥手。
“你在那里做什么!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快下来!”
太宰治从怀里拿出一本书:
“夏季湍急的河流是最适合死亡的地点之一——河底暗藏的漩涡、从堤坝倾泻而下的洪水——水性再好的成年人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活着浮出水面。”
他将那本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自殺手册》重新收入怀中:“这次或许是我们真正的告别,德里斯。”
面对即将吞噬自己生命的河水,太宰治眼中盛满的却是希望和向往。
“德里斯,你该为我高兴,也为你自己感到庆祝,不是吗?我们都能在此得到解脱。”
德里斯看着他:“是啊,解脱。”
“可你还是十分悲伤,我能感受到。德里斯,为什么?你为什么感到悲伤?”
“……因为早慧的孩子,总会受到来自世界最深刻的伤害。”
德里斯说完便闭上双眼转过身去。很快她的身后传来扑通水声。
现在,亲爱的德里斯,你会阻止我吗。
不,不会。
你的目的达到了。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场景——太宰治带着笑意,黑漆的双眼闪烁着纯粹而明亮的光芒。他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向后、仰倒、腾空、失重……
享受一段轻巧的下落,最后坠入湍急深不见底的河流。
灵魂洗涤褪去沉重的□□,获得苦求多年的自由与新生。
暴雨如期而至,洪水倾盆而下。
——
“啊!德里斯!”
站在长廊下张望的女人看到湿淋淋走进庭院的德里斯。
“快拿毛巾来!”她连忙对丈夫说。
男人拿来宽大的浴巾将女孩裹住:
“外面的雨很大,这很危险,我们正担心……太宰治呢?”
没有看到太宰治,男人拿起雨伞就要出门寻人。
德里斯抬手拉住他的衣袖,黑发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用找了,他已经离开了。”
女人十分焦急:“他能去哪儿?他还那么小。”
“先进里屋吧,不要受凉。”德里斯安慰道:“太宰治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他那么聪明,你们不必担心。”
男人不赞成地皱起眉头,不过德里斯的提醒使他更加在意妻子,于是他暂时先放下了寻找太宰治的念头,先德里斯一步扶着她回到屋内——就在一个月前,夫妻俩想通了心里那些不能出口的担忧,而上天也赐予了二人一个爱情的结晶。
妻子看着丈夫和孩子一大一小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你们两个真是够了,我又不是走不了路。”
男人和德里斯相视一笑,他将妻子扶到屋内的暖炉旁,拜托德里斯照顾自己的妻子,随后冒雨出门寻找太宰治。
丈夫出门的一段时间,妻子和德里斯一起准备晚餐待他归来。直到热乎乎的饭菜已经凉冷,男人带着一身泥泞回到家里。
“天啊,发生什么了?”
“外面的情况比想象中糟糕许多,暴雨带来的洪水淹没了河床。抱歉,我没能找到太宰治。”
丈夫一边回答一边清理身上的泥土,妻子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他回屋换洗。
德里斯拿着房产转让合同回到餐厅时,夫妻二人已经收拾妥当并将饭菜热好。
“太宰治临走前把它转给了我,现在我想要转交给你们,”她说,“请你们帮助我们保管这份合同,如果以后太宰治回到了这里……”
不过那个想死一直死不掉的家伙这次出奇好运啊……他总算称心如愿,不再回到人间了吧。
“你也要离开,德里斯?”女人问。
“是的。”德里斯说。
男人神色慌张,还有少见的严肃:“你们至少应该等到大雨结束,确认安全后再准备离开。”
“还有,这是能够随便交付他人的东西吗?哪怕知道我们是政府人员也……你们太胡闹了!”他断然拒绝。
“不仅是因为二位的身份才随意将它转交的,”德里斯摇摇头,“把这里作为你们安稳的家吧,在工作之外属于平凡人生的休息地。”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男人说:“谢谢你,德里斯。你们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但我们不会收下的。
孩子,先不要讨论离开的事情。等暴雨彻底停息以后,我们再找找太宰治。
身无分文的孩子在外面是无法生活的,你和太宰治总不能像孤儿一样流浪。”
“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寻求我们的帮助,知道吗,孩子?”
德里斯见他坚持,只得作罢。
女人将德里斯带回房间。
她钻进被子,看着女人端着蜡烛推开窗户,穿过长廊望向庭院外。
被雨水打落一地的花瓣顺着水流铺满一地,缓缓流向远方。
“如果是个男孩的话,”女人忽然说,“就为他取名叫‘泉川月’。”
“如果是女孩呢?”
女人温柔地笑着,轻抚尚还平坦的小腹:“那么,就叫做‘泉镜花’吧。”
“是个很美好的名字。”德里斯趴在枕边:
“无论男女,你们的孩子都会是个善良又幸福的孩子。”
两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雨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晚安,德里斯。”
“晚安。”
关上窗户,油纸贴糊的窗户阻挡了窗外的雨声,一切变得不甚清晰。
女人端着蜡烛离开卧室,临走时她把小小的布包袱放在了门边。
“注意安全,以后下雨天要记得打伞遮雨。”
“……谢谢您,夫人。”
——
雨还在下。
这座庭院只有夫妻二人的身影。
男人从楼上走下来,将披肩搭在妻子的肩膀上。
“她走了?”
“嗯。”
“我不放心……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坚持离开。”
“我也一样。但我们不能强迫他们留下来。”
“我刚才寻找太宰治的时候拜托了同事在暗中照顾德里斯的安全……也会尽快得到太宰治的消息。”
然而次日太阳升起,特殊部门的同事告诉夫妻二人,那个女孩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忽然就失去了踪迹。
而太宰治也了无音讯。
4. 新世界
第四集||
【正式踏上寻友之路】
【德里斯,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新世界】
——
德里斯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来到异世界时所携带的东西,以及那个为她提前准备好放在门口的包袱。
包袱里有一些食物和少许金钱,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
德里斯抱着埃洛伊斯,把魔镜贴身放好。最初的那套穿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号码有些过大,暂时没有穿在身上,和其它东西一起放进包袱里背着。
她感觉到有人跟在她的身后。
不过借着穿越树林时所造成的视差,德里斯很快甩掉了他们——她知道这是来自那对身份成谜的夫妻的好意,但她并不喜欢这样,何况自己的行动最好不要受到任何限制。
送货、卖报、买面包。贩卖报纸的同时,它也是一个城市中打探消息的最佳方式。
当对一个城市的了解足够深入,德里斯会根据情况选择去留。
可惜目前为止并没有令她满意的去处,她只能不断地积攒车票钱辗转各个城镇,有时路程不远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来场徒步旅行。
太慢了,太慢了。她迫切找到一个理想的去处。
这个名为日本的国家就有那么多零零散散的岛屿、大大小小的城市、数不清的街道小巷。
据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面积比日本大上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国家,单靠她自己一个人两条腿,不知道要寻找到什么时候。
她必须在一个混乱又稳定的环境里发展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渠道,这样才能在墨怜真正掉落的时间线来临之前完成部署,以最快的速度查找到墨怜的位置。
尽管德里斯相信,以墨怜的能力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能在短时间内快速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可她依旧止不住思考一些不太妙的情况。
鬼族血脉所带来的强横力量使德里斯十几岁便能轻松自如挥起和自己身高相当且沉重锋利的武器。然而墨怜和德里斯情况不同,她的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一个同龄的人族小孩儿。
老天创造她的时候怕不是一个手抖把智慧灌满了整个容器,以致于没有地方用来投入哪怕一点点的身体素质。
换句话说,墨怜是个典型的脆皮辅助。一旦遇到超出承受范围的武力对待,她很有可能重演过去所发生的悲剧……甚至迎来真正的死亡。
一碰就碎的羸弱体质,捏死她简直比捏死太宰治还要容易。啧。
(此刻不知道在河底还是准备上天堂的太宰治:啊嚏!……?)
说起太宰治,虽说身体素质并不算很强,但他好歹处于正常人类范畴之内(从德里斯拿埃洛伊斯砸了那么多次也没砸出什么毛病来看他是真的很抗揍)。
逆天的大脑、阴郁但丝毫不掩漂亮的面孔……或许老天到底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偏爱的吧。
“嗷!”德里斯被一个突然出现在桥头的长发男子撞倒在地。这一下结结实实的碰撞令她两眼昏花。
未从眩晕中缓过劲来,一个柔软冰凉的触手一样的东西缠住了她。
“好困啊……小朋友,你没事吧?”男人将她扶起来,“请问最近的海岸要怎么走?”
德里斯仰头,面前的男子异常高大,浑身湿漉得像是刚从暴雨中冲出来的旅人……不对,大晴天他身上怎么能湿透成这个样子?
目光下移,德里斯看到一条水渍从河边延伸出来,一直汇聚到两人脚下,形成一滩带着水藻、有些湿黏的不明液体。
男人的双手垂在身侧。
那么将她扶起的……是什么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再次抬头时,面前的景象全然扭曲,露出假象下最真实的面目——面前不再是一个湿淋淋挂着水草的人类,而是一种生有触角的、黑色泥泞的、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精神冲击令德里斯的双眼刺痛无比,湿润的液体流淌而下,她的视野蒙上一层血红的雾。
温热、粘腻、腥甜。
飘荡的灵魂被骤然打入实地,精神与体肉的刺激粉碎上帝的视线。剧痛之中,思绪却迎来前所未有的清明,一个终于完整的、世界体系全然不同的时空画卷铺就开来。
恭喜你得以窥见并认识这个真正的新世界,来自异世的旅者,德里斯。
·
“德里斯……德里斯……”
“德里斯……醒醒!”
“唔呃……埃洛伊斯?”德里斯扶着钝痛的额头。
稍作适应,她缓缓睁开双眼:
“……天黑了?”
“不,”一个声音回答道,“你瞎掉了。大概是因为你直视了一位旧支配者。不过别担心,这对你来说只是暂时的。”
德里斯摸索到手边的长刀——也就是埃洛伊斯。说话的正是这把长刀的刀灵,德里斯的挚友。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后德里斯看起来经常抱着长刀自言自语。
“旧支配者?那个奇怪的男人?”
“是的,在你双目流血并陷入昏迷期间,那个大家伙被一群更奇怪的人带走了。为首是一名自称弗朗西斯的金发小子,他看上去像个故作有礼的资本家。”
埃洛伊斯顿了顿,接着道:
“他们说你没救了,我也没敢轻举妄动,等他们走后,我动身把你搬到隐蔽处藏好,仔细检查了你的情况。好在有墨怜和太宰治之前给你打下的精神烙印作为屏障,保护了你的精神场没有受到太过惨烈的破坏。再加上你本身身体素质足够强大,没有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谢谢你,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的刀身微微震颤:
“这个世界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存在,一些人类还有特别的能力,他们不主动暴露的话和咱们那边的人族差不了多少,基本无法凭肉眼分辨。
嘿,别忘了你现在还处在幼年期!墨怜在的时候你偷懒就算了,从今天起你得习惯做事留个心眼。”
德里斯点头。
面对完全不同的世界,先前接触的对象无疑给她造成了一定蒙蔽,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仅由类似人族的人类构成。
她本以为,这里的人类科技远远比不上异世界人族的科技发展,只要对一些人类社会滋长的龌龊抱有警惕即可,不会有什么超范围的威胁存在。
“好吧,”她喃喃道,“让我了解一下这个完整的世界吧。”
——
在埃洛伊斯的引导下,德里斯拿出早上吃剩的半片面包填饱肚子,找到一处山洞度等待双眼自愈恢复。
两天过去,携带的干粮吃完,德里斯的双眼恢复如初。她拿起魔镜仔细观察,发现自己的那只红色异瞳不再那么鲜艳,竟有些许暗沉发紫。
“完蛋,埃洛伊斯,我这只眼睛是不是留下问题了?”
埃洛伊斯拿刀灵的意识扫了一下德里斯:“那个,德里斯,今年离开太宰治的时候他年纪多少?”
“十岁左右?”
埃洛伊斯沉思片刻:
“你现在的身体年龄和他差不多,据我了解,十岁到十五岁是所有种族的孩童迅速发育的时间。或许在之前你没注意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开始变化了……我记得长大之后你的双眼都是蓝色,和你那位人族的母亲一样。”
“是的,”德里斯说,“小时候的鬼族血脉更霸道一点,随着年龄增长才开始渐渐融合。”
埃洛伊斯示意德里斯拿着自己的刀身照一下发根。
“啊,果然,颜色变浅了。”
往后的日子,德里斯的黑色头发将会越来越浅,最后变成漂亮的白金色。
“真可惜,墨怜来不及看到小时候的德里斯啦~”埃洛伊斯洋洋得意,“只有我有幸享受这个特权!”
德里斯弹了弹它的刀身:“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墨怜了,她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喔。”
埃洛伊斯不服气道:“可我能够见证你的蜕变!整整两次!我是最幸运的!”
“哈哈,那好吧,你是最幸运的。”
她应声附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有些遗憾悲伤:
“我也希望有幸能够看见你们两个长大后的样子……”
可惜墨怜和埃洛伊斯都因种种原因再也长不大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都过去啦。”
“我们出发吧!”
收拾行囊,抱起埃洛伊斯,离开山洞,跨过河流。
德里斯大步向山下走去,开启一段新的旅途。
·
【离别太宰治的第六个月】
【找到一份便于寻人的工作——大乐娱城】
——
自得知这个异世界也有异能者的存在,德里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不属于普通人类小孩能够轻易达到的事。她扛着埃洛伊斯进入繁华地最大的□□中应聘打手,这是一个收入颇高且消息灵通的职位。
凶神恶煞的打手们显然只当她是故意胡闹捣蛋的毛孩儿,抓着她的衣领对她进行恐吓:“到处乱跑的小毛孩儿!小心被人贩子抓走卖掉!快快回家!”
结果是在周围一片哄笑声中,德里斯缓缓举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埃洛伊斯,把两个看门的壮汉结结实实砸了一顿。
为了保护安保团队的脸面,老大亲自出面调解,由他引荐德里斯面见了老板。
德里斯就这样顺利获得了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
“乐娱城就是个鱼龙混杂的销金窟,我的手下们有些时候确实十分粗鲁,但他们人品并不算差,对孩子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入职第一天,打手团队的老大田野谷对德里斯道。他希望德里斯与同事之间能够友好相处。
其实他并不用过分担心这些,德里斯这人不怎么记仇,她要有怨通常会选择当场直接解决。看门的两位新同事一开始虽然对小屁孩抱有不屑,但德里斯能够感受到他们无甚恶意——如果当时有人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她用的就不是埃洛伊斯的刀背了。
进入这里工作的时候老板简单对她提出了几个问题,诸如身份来历这类的基本信息。
她只说自己是为了寻找亲人流浪到此地。
德里斯每日的工作较为规律,大多数时间是在场内与同事一起进行交替巡视。偶尔遇到有人闹事,警告一次无果,便可直接抄家伙把人丢出娱乐场。
她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行事,在处理冲突一类问题上,德里斯自认一向十分拿手。
可以想象一位不过十岁的小萝莉,顶着一张漂亮脸蛋挥舞着一把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长刀暴起锤人的名场面。被迫习惯的同事们纷纷表示:别问,问就是麻了。
不久,娱乐场所流传出了“怪力萝莉”的说法,令人闻之惊疑望之惶恐,凡是对此不以为意的人必然会在闹事途中遭遇来自社会的毒打,自此以后再不敢造次。
老板大方,同事关系和谐,对安保团队直接负责的老大田野谷平日对德里斯也多有关照,两人也算是成为了忘年交。据老板所说,田野谷曾是一名军人,自妹妹出事遇害,他便退役来到此地,一待就是十五年。
“和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一样。要知道这片娱乐场是整座城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田野谷吐出一口白烟,手中捏着一个有些模糊的画像,力气达到几乎将它撕碎。
“那个该死的畜生一定藏匿在这座城市的某个下水沟里……我要找到他……”
德里斯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们,总有一些感染性极强的情绪令她记忆深刻。
在她的父母那里,她能感受到热烈真挚的爱意,这让她学会了什么是爱,贯彻家庭、责任、她所炽烈爱着的世界;
好友墨怜总是释放着天然的包容与善意,每一份情绪也总是过分独特而纯粹,这也让德里斯明析了纠杂,面对世间纷乱繁复,坎破事物最终的本质。
而田野谷。
德里斯轻轻擦拭手中的埃洛伊斯。
田野谷的情绪那样悲伤,内疚、绝望、痛苦等种种杂糅在一起,所有的情绪负面堆砌积压,成为一种名为仇恨的特征。
世界上有许多身怀仇恨的人,田野谷的仇恨似乎又与他们区分开来。他的仇恨没有随着岁月的沉淀变得扭曲失智,他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又为何去做。不会以德报怨,但也不赞成冤冤相报。
他不以复仇的名义随意发泄、任由自己走向极端,始终持有自己坚定的人性,因此不会迷失。
深陷仇恨变得和禽兽一般样子,这是对于一位退役军人的最大羞辱。
这样的田野谷值得德里斯发自内心的敬佩。她也想为此出一份力,望恶人早日归案,获得应有的惩罚。
不过田野谷拒绝了德里斯的帮助。他微笑地看着女孩,难得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件事我可以拜托许多朋友帮忙,唯独不愿将你扯进来。如果可以,我希望包括你以内的所有女孩永远不要与这种事情有任何的接触,甚至看到不要去看一眼……请体谅我的私心,趁我还未老去,还有能力竖起保护的墙。”
德里斯应下了。
田野谷或许能够看出,德里斯早已脱离了懵懂无知,她见过这个世间的种种黑暗,因此才能踏足此地。
而德里斯也心知肚明,田野谷不仅仅是想保护于她,更多的,是在她身上寄托一份安心的期望、借她的影子守护曾经逝去的美好。
可田野谷并不足够体会这个世间的命运无常,或者说,正直之人用最大的恶意,也无法描述一个不择手段的禽兽。
——
秋末的叶还有三两片依旧不肯脱离枝桠。它不甘地摇晃着,靠那一点干枯叶柄,试图挨过这阵凌冽刺骨的寒风。
德里斯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之外,老板看见了她,从田野谷身旁站起身来,穿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他不是如此冲动的人,老板。”
“我知道,孩子。”
“是什么激怒了他?”
“一个女孩。田野谷曾嘱咐她保护好自己。”
男人顿了顿:
“他早该意识到这是不可能避免的发展。人们总会教导孩子们学会保护自己,但没人能够有效地阻止那些禽兽出手伤害他们。”
“那个女孩呢?”德里斯问。
“死掉了。”老板回答她。
“谁杀死了她?”
“她自己,或是受害者在重伤时还需被迫面对的流言蜚语。”
沉默中,老板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朝见到血仇,眼睁睁看着保护的女孩重复妹妹遭受的折磨,任何人都无法平息这种事故带来的怒火。何况狡猾的禽兽留下诱饵,逼迫着他铤而走险落入陷阱。”
“诱饵?”
“是的,诱饵,令他彻底失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吗?”
因为他的下一个目标瞄准了我?
对上德里斯不容闪避的目光,老板无奈,点了点头。
“德里斯,”他说,“人一旦失去理智就会被仇恨的火焰吞噬,整整十五年,田野谷的意志力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不,”德里斯反驳,“他的坚强远超常人。”
提着埃洛伊斯远远一礼,众人在老板的示意下向两旁分开。没有了人群的遮挡,干涸的血液进入德里斯的视线。
男人微睁着双眼定定望向虚空不知名处,悲伤、惊骇、愤怒,种种表情像血一样凝固在僵硬破碎的面部。
明明前些日子还因为那帮没大没小的手下们试图拉着德里斯一起喝酒划拳而皱着眉头严厉管教,明明那样沉默寡言、刚硬中带着慈爱细腻的鲜活存在。
……现在却是如此狰狞而陌生,像街旁的垃圾一样被人随意抛掷在地。
“田野谷没有错,受害的孩子们没有错,老板说的也没有错。”
“有错的是那个禽兽,是无所事事的警察,是包庇禽兽的恶人,是冷眼旁观推动悲剧发生的罪人——”
“德里斯!”熟识的同事伸手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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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不了什么,德里斯!”
“放开!”
“德里斯,听话,回去工作。”老板说:
“田野谷耗费十五年的精力也无法越过那个包庇罪犯的势力完成复仇,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这件事就交给我……无论怎样,它不该由你来解决。”
“交给你?你能做什么?不惜为了一个员工得罪警方、动用势力清剿同伙,还是和庇护势力进行交涉、抓出那个禽兽行刑?”
“总之我不允许你插手这件事,这里面水很深,你不能——”
德里斯打断他:“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老板,田野谷是跟随我座下十几年的伙计、你的顶头上司!你要违背你对田野谷的承诺吗!德里斯!我有责任为我的老伙计负责、有权命令你禁止插手此事!”
呼啸的寒风终究还是无情地吹断了枝头的树叶。德里斯扭头,本已经完全统一转变为水蓝色的双眼不知何时化作红蓝异瞳,在渐暗的天色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那就辞职。”德里斯嗤笑一声。
“本就是他引荐我成为了你的手下,现在我要违背他的期望,自然也不再受你限制。
你说他是你的老伙计,你说你有责任为他负责,那么十五年来你都为你的老伙计做了什么?
但凡你的良心没有全部喂给街边的野狗,你都不该拿着田野谷期望的借口道貌伟岸地阻止我!”
埃洛伊斯一阵嗡鸣,瞬间扩散的寒意带来强烈的威压震慑,令人无法动弹。
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不过一个不明来路独身一人的孩子。
可在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阻挡她与她手中的长刀。
德里斯背着行囊大步离开,在众人的注视中消失不见。
我不见恶鬼,
恶鬼却来见我。
它终将为杀死唯一公正的审判者,
接受来自另一位恶鬼的惩罚。
——
混血产儿大多都是畸形弱小的存在。
于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往往遭人白眼。
德里斯无非是个例外。她近乎完美的继承了父母双方血脉中所有的能力和特征:人族的智慧,鬼族的力量;人族的疑虑,鬼族的暴戾。
当人们发现她独一无二的先天优势后,蔑视的目光逐渐化为更多的贪婪与别有用心。在德里斯强大到不容他人心生恶念之前,血腥与杀戮的刺激会使她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那是来自鬼族血脉中不可剔除的暴戾嗜杀,它们吸收鲜血与死亡,不断生长蔓延、逐渐占据上风、吞噬她的理智。
不公、利用、控制、打压。
蜂拥而至的人们带着对强大力量的贪婪,将她变为黑白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博弈、争夺、恐惧、摧毁。
高高在上的对局者面对无可挽回的失控,终于正视了曾经不以为意的蝼蚁。
“我不喜欢你失去控制的感觉。”埃洛伊斯抱怨道。它在地上划出一条暗红色的血痕。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德里斯随意找到一块干净的台阶坐下。
到底是只有十一岁的身体年龄,一天下来,德里斯几乎无法轻松抬起自己的手臂。她用指腹上沾染的血迹涂抹掉名单上几人的姓名,随后拿出包袱里的饼干水果简单饱腹。
感谢墨怜和她那帮稀奇古怪的朋友们总在用餐时间讨论些巨人观一类的糟糕玩意儿。
面对血流成河的场面,德里斯已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享用午餐……算了,享用倒不至于,果然无论经历多少次还是会感觉很倒胃口。
刀灵凝结出一个虚影,愁眉苦脸地“坐”在德里斯一侧肩膀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还有那么多人!”
“一个一个杀过去,总会找到的。”
“我真担心你会不慎融入这个世界。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得知我被他们做成这样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
德里斯抿唇,沉默。
过去的一切勾起她对异世界的思念,或许记忆中许多经历并不算美好,但身处他乡的旅人总会迫切寻求着归属。
寒风刺骨的秋末,阴暗的小巷,城市脏污不起眼的角落,血液浓郁的腥气充斥鼻尖。
轻轻抚过埃洛伊斯冰冷的刀身,她孤身一人漂泊在陌生的世界,为旅途中擦肩而过的友人报仇雪恨。
说是友人,她并不熟知田野谷的过去,那都和他僵硬的尸体一起永远埋葬在了秋天的落叶之中;说是复仇,她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情绪,那都是内心的不甘与信念作祟,试图将她从旁观位置拉拽下来。
她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哈,果真应了太宰治的话——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
“如果是墨怜……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德里斯喃喃道。
她想念墨怜制香燃香时星点亮起的火光,想念那段打打闹闹紧张而充实的集训生活,甚至想念那锅不知道是谁提出主意制作的奶油香橙炒辣椒。
思绪随着炸起的锅盖飞出厨房,德里斯仿佛能够看见从窗户缝隙中向外扩散的呛人烟雾。
顺着白烟回到室内,场景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厨房,墨怜连同那锅可怕的黑暗料理不知何时一齐消失不见。
错眼间,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陌生的场景再次重组。
她追着白烟一直跑,似乎这样下来她就能寻到熟悉的一切……没有墨怜,没有厨房,但她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的娱乐场,她在这里认识了田野谷。
田野谷呢?
她侧身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着空中飘起的白烟继续前行,只见田野谷半靠在娱乐场的一张台球桌前,白烟的源头正是那根叼在口中点燃的香烟。
他微微前倾、俯身,端好架势打出一杆。
可能这一杆的成绩并不理想,也可能是因为占比过多的烦闷心情,田野谷抬手摸了把下巴上的胡茬,刚硬的面庞、两条毛毛虫一样又浓又深的眉毛拧巴到了一起,在额间挤出一个凶巴巴的“川”字。
“哟,来上班了,德里斯。”他看过来,神色略有缓和。
德里斯听见自己的声音:“老板让我来叫你换班上岗。”
“马上来。”
田野谷把球杆放到一边,拿起桌子上一块从报纸上裁下的图片。
德里斯跳起来一把抓过那片报纸:“这是什么?”
“前天商场的持刀杀人案,这张照片上有那家伙的踪迹。”
“哪个是他?”
“角落那个。”
德里斯困惑地盯了好一会儿,评价道:“和大多数行人一样模模糊糊的背影。你怎么这么肯定?”
“化成灰我都记得这只禽兽。”
田野谷抽走照片,缓缓抽掉剩下半只香烟。他对准照片角落那个模糊的背影,狠狠将烟蒂按在上面。
烟头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烧焦的黑点。
他分明扯起了嘴角,笑了。男人刚硬的面容,常年积重锐利的威压。
可德里斯却只看到一位内疚而痛苦的兄长。
“无论多久,无论什么时候,我绝对忘不掉那张恶心的嘴脸。”
“但我已经记不清我妹妹的面容了……”
嘭!啪!
忽然整个场景一阵动荡,头顶的水晶吊灯直直从田野谷的正上方脱落下来。
德里斯向前扑去,却忽然与他的距离拉开到遥不可及。水晶吊灯变成一根尖锐的钢筋,自上而下穿透了田野谷的头颅。
德里斯:“!”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
寒风、落叶、阴暗的小巷。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静默中,面对太宰治时一样的无力、面对陌生世界带来的巨大孤独、面对生离死别带来的沉重悲伤,种种负面情绪猝不及防地袭卷而来。
此时此刻,它们汇聚一堂,试图就此击垮这名来自异世的少女。
5. 黑手党
第五集||
嘶吼、咒骂、尖叫,求饶。
最后是恐惧和忏悔。
尖锐的惨叫激起了巷口的乌鸦,黑压压一片乌云一样,遮住这灰暗世界最后一丝天光。
是否真诚悔过不再重要,逝者已逝,无人能够代替受害者选择原谅。
一根笔直的、细长的铁签自上而下穿透血肉刺入地面。
德里斯抬脚收回用以固定的左腿——她还是太小了,无论力量还是身高都不能完美控制住那个不断挣扎蠕动的身影静止下来、并将铁签从印象中一模一样的位置穿刺进去。
好在勉勉强强达成了一个还算满意的最终成果。
痛苦、惊骇、愤怒,种种表情像血一样凝固在僵硬破碎的面部,和最后一次相隔人群看到的田野谷一样糟糕。
哦,也有些不同。
这具受到特别对待的尸体以扭曲的跪姿直挺挺贴在沾满污泥脏污的墙面上,当太阳再次升起,第一缕天光会为它镀烙一层神圣金边。
它的存在将如响亮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这座罪恶城市每一位借口无能视而不见、甚至于同流合污的执法者脸上。
“德里斯?”
“纲本?你怎么找到这?”
来人是德里斯昔日公事的同事,和德里斯一样曾隶属于田野谷手下。
“老板让我以他的个人名义给你捎句话……”正说着,纲本的目光落在德里斯身后那具贯穿铁签钉牢在地的尸体,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
“你这是把那几方掌管灰黑色产业链的老爷们的脸往地上踩……”
德里斯甩净埃洛伊斯上沾染的血,收刀入鞘,闻言挑了挑眉:“老板不是料到影响了么,不然怎会以个人名义叫你来找我。”
纲本嘴唇颤了颤,看着面前提着长刀、血色染红半边衣着的女孩。
空气中的腥锈味浓郁到寒风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吹散,令人隐隐作呕。可伴随着胃部生理性痉挛的同时,一种大仇得报的激烈情绪远远盖过了一切不适。
“去横滨。”纲本道。
“之后的事情不要再管,老板和我们会为你周旋争取最大时间助你离开。不要去别的城市,就去横滨。”
德里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下。纲本脸色苍白,还在不断补充:
“横滨市港中黑手党,他们是那里最大的黑色势力,完全不受政府管辖。加入他们,你会得到庇护,以你的价值,未来寻亲的人脉也有保障。”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钱夹塞给德里斯。德里斯没接,她抬头对上纲本复杂的目光:“老板给的?”
纲本顿了顿。
“你给的,我不能要。”
她摇摇头,转身往更黑暗的深处走去。
·
【又一个冬天,到处都是刺骨的风】
【到达适宜的城市:横滨——混乱之地】
——
“来到此地第五年,德里斯!12岁生日快乐!”
长刀的主人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长发,水蓝色透亮的双眼。她抬手整理额前的刘海,遮盖两个冒出尖尖的鲜红鬼角。
“要到夏天才算五年整啦。”德里斯用手帕擦干埃洛伊斯刀身上的水渍。
“那也要庆祝生日!今天就不要接任务了,好好放松一下吧德里斯!”
“铛铛”
伸指弹两下刀身,德里斯穿上黑手帮成员统一的黑色服饰,带着埃洛伊斯离开房间。
“分明是你想偷懒,不要拿我生日做借口喂。”
埃洛伊斯:“我要罢工!”
德里斯:“罢工无效。而且我挥剑也用不着你使力啊,你摸鱼划水睡一觉都行?”
“可是很无聊啊,菜鸡有什么好切的。我想去横滨体育场看羽毛球比赛!”
“你不想要前天看上的那个玉石装饰的剑穗了吗?再做三次任务积分就攒够了哦,晚点就被别人买走了啊。”
埃洛伊斯想想那个帅气高雅的墨玉剑穗,再看看刀柄上那条已经用腻了的旧剑穗,在短暂的玩乐和获得心爱装饰之间艰难选择:“……说好了一定要给我买哦。”
“别担心,今天的任务收入足够把它拿下啦。”
一人一刀前往黑手党旗下的公司大楼领取当日任务,完成任务再回到大厅进行交接。德里斯领取当日积分,换到了埃洛伊斯心心念念的剑穗。
离开公司大楼,台阶下跑来一个红色短发的男孩,他兴奋地向德里斯招了招手。
“德里斯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什么事这么开心?”
立原道造举起手中漆黑的双枪花式旋转,上抛,接住,入枪套,一气呵成。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骄傲:“我正式通过黑蜥蜴的考核了!”
“恭喜你,立原。”
黑蜥蜴,隶属于港口黑手党的武斗组织,立原道造自成为黑手党中的一员,便以加入其中为目标。
立原道造眼中微光闪烁:“德里斯姐姐,不如你也加入我们吧!加入组织的这段时间,你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
“抱歉啦,”德里斯笑道,“我还是习惯于单独行动。”
正说着,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打断二人谈话。
“立原道造,德里斯。”
戴着单边眼镜的中年男子熄灭手中的香烟,提着一个鞋盒走到两个孩子的面前。立原道造和德里斯一齐向来人方向鞠躬行礼。
“百人长。”“广津前辈。”
广津柳浪,武斗组织“黑蜥蜴”百人长,同时也是一名异能者。其异能名为【落椿】,指尖所触之处可以产生巨大斥力。
德里斯曾在一次任务中亲眼见证他施展异能,被指尖触碰到的敌人几乎瞬间就被巨大的斥力扭曲拆散。
不过,能在势力强大的港口黑手党中稳坐百人长之位,广津柳浪更多的则是依靠优秀的个人能力——做事干脆、执行利落、善于用人。
同时也是最初随首领打拼的追随者之一。
他对组织的忠诚不容置疑。
“立原道造。”
“在!”
广津柳浪对他说:“通知其他人准备一下,随我前往港口仓库。”
“是!”
立原道造领命前去:“我先去了!德里斯姐姐!”
德里斯摆手:“再见,注意安全。”
她目送立原道造跑到远处去:“立原现在加入武斗组织是否有些过早?”
“他有足够的潜力。何况想要在这生存,总要承担一些危险。”
广津柳浪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黑色地带最近不是很太平,首领的病重让那些见不得人的蟑螂蠢蠢欲动。等我们这些老人干不动了,组织的未来还需要你们这群年轻人支撑起来。”
“前辈身体健朗,不必如此担忧。”
“走上这条黑色的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明天?”他转身,抬头看向身后的高楼,“我这一生为首领效力,为组织奉献功劳,也算值当。”
像是陷入回忆,广津柳浪沉默下来。
那是一段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过往。
“前辈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吩咐吗?”
广津柳浪回过神:“你来到横滨寻求庇护有段时间了……现在有十岁吗?”
“今年12岁,广津前辈。”
12岁在港口黑手党中不算太小的年纪,在混乱之地,许多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组织收留培养,参与各种争斗。立原道造就是其中之一。
“知道自己的生日吗?”
德里斯回道:
“大概只记得在12月,至于具体多少……”异世界的日历换算时间或许并不准确。
广津柳浪愣了一下,敞开一个慈爱的笑容:“没关系的,孩子,从今往后黑手党就是你的家。”
德里斯:……前辈脑补了什么小可怜的身世。
广津柳浪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黑色的靴子:“我正思考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把它送给你,看来生日礼物的说法并不太合适。”
“广津前辈,这……”
“之前发现你的鞋子已经不合脚了,所以去百货商店买了这双质量较好的靴子,就当作是我身为你的引荐人,赠与你作为黑手党正式一员的伴手礼吧。”
不愧是黑手党资历最深的百人长,广津前辈御下有方。
德里斯没有推辞,谢过广津柳浪。她等待接下来步入正题的谈话。
果不其然,做足铺垫后,广津柳浪说起了真正的来意:“首领决定将你单独调离出来,直接负责首领的指派任务。”
“我可以选择拒绝此事吗?”
“为什么?”
“我不能够成为一个忠于命令的优秀杀手。”
“你总能为组织完美地完成每一次任务,这次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你甚至可以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限。”
德里斯轻轻拍了拍立在身旁的埃洛伊斯,意有所指:“杀戮对象的选择权由持刀者决定,而持刀之人应由刀来选择。”
“广津前辈,我不认为首领能够让我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手中利刃。相比曾经,你不认为现在的首领过分激进么?”
广津柳浪皱起眉:“你……”
德里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噤声手势:“不过先别妄下定论,广津前辈。我同您一样始终忠于港口黑手党。”
她将埃洛伊斯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杀手,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如巧合般打断了对方的动作。
“你们也是,不要急于动手。劳烦二位带我面见首领。”
……
首领很快通过了面见申请,德里斯将埃洛伊斯交与门外的守卫,进入屋内。头发苍白的老人倚靠着座椅,抬起层层褶皱的眼皮看向面前不过12岁的孩子。
德里斯弯腰行礼,水蓝色的双眼在略显阴暗的环境下泛着微光,浅金色长发干净利落束成马尾垂在脑后,发尾还有一段尚未褪尽的墨黑。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解释吧,德里斯。”
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调离原属部门】
【无人知晓原由,逐渐得到重用——私人医生】
——
首领无比愤怒。
愈加衰弱的老者急需一个只会听命行事、服从于他的忠犬。
德里斯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忠犬。
因政府通缉而逃亡横滨寻求庇护的孤女,身怀强大的异能。她曾一人一刀突破火线深入敌方传送重要情报,犹入无人之境。
这样一个潜力极佳且急需依托组织生存的孩子,对于疑心病重的首领来说无疑是把上好宝刀。
德里斯意料之外的抗拒无疑触怒了首领。如果一把宝刀无法被自己完全拿捏支配,那么只有将她销毁!
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德里斯所效忠的对象是他的部下、是黑手党组织,他也绝不会允许她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器!
可首领也十分满意。
虽然德里斯表明自己不愿成为完全听命行事的忠犬,但她的不愿是建立在拒绝杀戮无辜。由此可见,这个孩子的心性良善单纯,适合掌控,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粗重的喘息渐渐消失,暴怒的首领找回自己的理智。一老一少无声对峙,无形沉重的压力充斥碰撞,随时准备择一吞噬。
德里斯并不畏惧首领的愤怒,她同样也清楚自己需要黑手党的庇护和助力。只有拿出足够的筹码与首领谈判,抓住首领考量不定的机会取得信任,才能为她达到最终目的寻得一线生机。
“只要首领遵守约定,不命我做残杀无辜之事,我愿直接效忠于首领,执行首领指派的一切任务。另,为表忠心,我愿将关乎自己生命安危的秘密告知于您。”
首领神情略有松动。
掌控把柄是使部下忠心的最好保障。如果能够得到一个能力强大且忠心不二的手下,就算她不能执行全部的命令,也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何况杀不杀人,杀什么人,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不过一个尚可塑造的小孩,培养成为完美的死士并不困难。
他贴心的医生曾为他带来一个无比聪明的手下,那孩子总有方法将问题解决到他最满意的结果。
再坚定纯粹的心,在阳光照不到的淤泥中,总有一天会沾染肮脏的霉斑。
“拿出你的忠心与诚意,德里斯。”
德里斯仰头直视着阴翳的老人,她缓缓抬起右手,暴露发间随着年龄增长将会越来越难以隐藏的鲜红鬼角——
——有什么能比一个因非人特征备受排挤、急迫寻求庇护、心思单纯的怪物更让人放心的呢?
超出常人的强大力量,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你贪婪的欲望怎会让你放过这个忌惮又诱惑的机遇?
老板椅吱呀一声发出尖锐的噪音。
首领身体前倾、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单膝跪地行骑士礼的女孩。他的目光尖锐、审视、兴奋又可怖,像只在将死猎物四周不断徘徊的贪婪秃鹫。
早就听闻,欧洲那边的异能实验室沉迷创造强大无比的非人存在。如今一见,他也算是窥伺到了其中奥妙。
除了杀人,她身上的研究价值亦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你早知道如果隐瞒不报,自己的下场会比所有的背叛者还要惨烈。”
他的笑声扭曲喑哑。半响,干枯的手指向前探出,抓起书桌一角折叠整齐的披肩。
黑与白,生与死,衰弱老者与青春少年,将死之人与长生魔物。
“我最忠实的部下德里斯,即刻调离原有职位。命升十人长,全权听从直授命令。”
“是,首领。”
——
一月后,黑手党总部。
距门越来越远的护卫、走廊来往的成员,凡是认出标志性的白色披肩和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刀,无不顿足噤声。
在一个月前,他们的目光或有不屑,但到如今,她的威信不容半分质疑。
继德里斯任职十人长,黑手党内部迎来一次无声洗清。受首领直接命令的亲任杀手,对整个组织内外产生了强烈的震慑——毕竟,谁也无法预测首领的刀尖下一个指向的将会是谁。
“德里斯,”破旧风箱一样的声音回荡在首领室内,“最近横滨港仓库那些新兴势力发展很猖狂。”
“我知道了。”
“去吧。”
狭长的走廊,暗红点缀金黄花纹的旧地毯。黑色长筒皮靴发出清脆的踏声,纯白的披肩随风扬起一条干脆利落的弧度。
由于身高抽条,德里斯的身形更显纤细,但那笔挺的后背和单手持起足有一米半长刀的轻松将她与“柔弱”二字劈得毫无干系。
离开走廊进入升降梯,身着白褂的黑发男子与德里斯错身而过。德里斯对这位同事稍有印象,一年前初入黑手党,她曾在首领的身旁见过这位黑发红眸的男子。
首领的私人医生森鸥外,虽然看似十分温和敬职,但在首领愈加疑心病严重的情况下依旧能够深得信任,可见他有几分本事。
据德里斯所知,森鸥外在来到港口黑手党之前是横滨灰色地带的一个情报贩子,通过自己开设的小医馆进行情报的搜集和买卖。他的医术十分了得,年轻时曾获得过特殊军衔,作为军医随军队奔赴战场。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被首领看重带到了眼前。
电梯缓缓关闭,随着最后一点缝隙的合并,一道视线落在遮挡住少女身影的电梯门前。
“啊呀,姐姐你好!”
一楼电梯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她穿着漂亮可爱的粉色公主裙,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双层盒子。
德里斯乍一见这么可爱乖巧的女孩有些惊讶。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位被黑手党从小培养的杀手,也不像其他部下那样惧怕自己。只当是黑手党新招的异能者部下,或者再加猜测,对方可能是某个高层的孩子。
……emmm首领那么大年龄不可能有这么小的女儿吧,该不会是哪个干部家的小孩儿?
随着病情的加重,首领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稍有一点怀疑便对德里斯下达清除命令。虽然现在为止首领未曾针对忠心跟随他的干部们,但不妨使一些高层干部对德里斯多有提防。
如果是这样,搞不好要出现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德里斯抬眼扫一眼大厅中暗自观察这边的部下们,决定贯彻自己不好相处的高冷形象,间歇性失聪无视询问,迅速遁走。
“等一下!德里斯姐姐!”
谁知女孩伸手拽住了德里斯的披肩一角。
喝,名字都喊出来了!
好吧,这下不能装作没听到了。
于是德里斯转身看向这个比她稍小一点的可爱女孩:“你是要来找谁吗?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林太郎啦!”女孩跺跺脚,“这个笨蛋又忘记带医疗箱了!”
林太郎?医疗箱?
德里斯稍一思索,恍然大悟。
合着这是医生森鸥外的女儿!?
“啊呀,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爱丽丝。你知道林太郎现在在哪里吗?”
“我刚刚在楼上见到他了,他现在大概在面见首领呢。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千万不要乱跑哦?”
“可是医疗箱……”
“这里很危险,我帮你送过去吧。”
“不要担心德里斯姐姐,我经常来这里的!”
德里斯:“经常……?”
森医生竟然放心这么可爱的女儿来黑手党总部给他送箱子!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德里斯领着爱丽丝重新返回顶楼。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站在电梯门口等候多时的森鸥外惊喜不已:“爱丽丝酱~!”
“林太郎是个大笨蛋!”
“呜呜呜我就知道爱丽丝酱绝不会忍心看到我陷入困境!爱丽丝酱~”
“放开我!你这个笨蛋萝莉控!”
爱丽丝从森鸥外怀里挣脱开,丢箱子砸到他的身上:“快去工作吧!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森鸥外揉着被医疗箱砸到的下巴,呲牙咧嘴故作痛苦状。可惜爱丽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扭头向德里斯招手:“德里斯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震惊于森鸥外沉着医师形象崩塌的德里斯:“欸?”
等她回过神来,森鸥外已经恢复以往的正常形象。他揉了揉乱糟糟的黑色头发,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我很友好”四个大字:“德里斯小小姐,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爱丽丝了。”
德里斯困惑抬头:“我只是把她带来找你,没做什么照顾的事。”再说她还要赶去完成新的清理任务呢,虽然爱丽丝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但她真的没有时间啊喂。
然而森鸥外似乎并不在意德里斯是否答应他的请求,他似乎正压抑着一些激动强烈的情绪,双眼像高脚玻璃杯中过滤沉淀的红酒,剔透艳丽。
面前的女孩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正用那双宝石一样的异色双眼困惑地扬起小脑袋看着他,和可爱到掉进眼睛里也不会痛的爱丽丝排排站在一起……这是什么令人死而无憾的场面啊!双倍的小萝莉!!双倍的快乐!!!
“森医生?森医生!”
“啊,抱歉,在想一些事情。”
德里斯看看忽然安静下来的爱丽丝,略一沉吟,还是不忍心看到和墨怜一样小小的可爱娃子感到难过:“或许也不是很匆忙,我可以把爱丽丝送到她的母亲那里。”
“嗯?”森鸥外诧异地睁大双眼:“爱丽丝?她怎么会有母亲?”
“……这样啊。您一个人很辛苦吧。”
“噗哈哈,小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以为爱丽丝是什么啊?”
德里斯预感不对,试探道:“爱丽丝不是森医生的女儿吗?”
明显可以看到森鸥外表情有一瞬间因为憋笑变得僵硬。爱丽丝嫌弃地“哼”一声扭过头不看森鸥外。
“咳,正式为小小姐介绍一下,”森鸥外清一清嗓子,大大方方将爱丽丝推到德里斯面前,“这是爱丽丝酱,我的异能力~”
说完他垂眼盯着德里斯,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德里斯: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求夸奖,啧啧,比太宰治还幼稚。
“你的异能力好漂亮啊。话说森医生是仙境里的兔子吗?能拥有爱丽丝这么好听的异能。”
森鸥外愣住,心脏被猫儿轻轻抓了一下。
!罪过!!罪过啊森鸥外!!
他在内心捶胸顿足,狠狠唾弃自己。虽然没有那个意思,但在单纯得像雪一样的孩子面前,他那点窘迫的期待简直罪该万死啊!
他逃避一般转开视线,无力地解释:“嗯……爱丽丝是异能力造物的名字,异能力的名字其实有些……”
“林太郎你个变态萝莉控!如果你直接说出那个让人误会的名字,德里斯会用那把砍人像切菜一样简单的长刀剁了你的!”
埃洛伊斯:“欸嘿?在夸我。”
德里斯:“我觉得重点是什么样的名字说出来会挨揍。”
爱丽丝:“!长刀说话了!”
德里斯:“不你听错了。”
说实话德里斯有点羡慕这个神奇的异能,爱丽丝看上去就和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一样。
“造物什么的,不就相当于可以多出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分身吗。不仅能够同时做两件不同的事提高效率,还可以一起聊天玩游戏……”
埃洛伊斯不满地准备反驳,表示自己也可以陪德里斯一起做任务聊天玩游戏,可他念及自己可以随时陪伴在德里斯身边的原因,忽然住了嘴。
这份玩笑的代价对她来说太过于沉重压抑。明明同样的结果,非要将过程拿来对比起他人,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他和墨怜并不在意这些,在他们眼里,自己从未真正离去,这已经称得上最最幸运的结局了……可德里斯真的这样认为吗?
她还是孤独的、一个人,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又一个的落难。失去亲人、别离爱人,为自己曾经的弱小不断承受失去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擦拭埃洛伊斯刀身的眼神骗不了人。那是一种完全沉浸过去的悲伤、自责,还有她现如今无所寄托的仇恨与空洞。
“森医生是否需要面见首领了?”德里斯看了看电梯门墙面上方的时钟,适时提醒。
“哦,天,见到你们两个我实在太开心了。”
毕竟不知道异能造物的原理是什么,在不确定爱丽丝是否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德里斯本着同事友好的原则开口询问道:“需要我把爱丽丝送回公寓吗?”
森鸥外一个踉跄。
“虽然是个很心动的提议,但为了日后和小小姐友好共事,或许我应该主动让你了解一下爱丽丝。放心吧,她可以自己回去的。”
“林太郎!跑来跑去累死了啦!明明是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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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做出误导诶,才不要算在我的头上!不要想着自己做好人!”
“啊——爱丽丝酱好无情~给我留一点面子啊……”
德里斯:“……”
·
“它们的存在是在无视我的权威吗!德里斯!清理所有的新生势力!”
“是,首领。”
“他敢和我作对!他的部下也敢和我作对!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德里斯!给他一些惩罚——不,不,杀了他!瓦解他的势力!”
“是,首领。”
“没能完成就是没有尽力,他要背叛我!他们都要背叛我!德里斯!!”
“是,首领。”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听见没有你们一群废物!德里斯!德里斯!!”
“是,首领。”
“……”
【病重的老者走向极端】
【他的医生却在信任与治疗之间选择了前者——将死之人】
——
首领疯了。
港口黑手党也因此陷入疯狂。
偌大的横滨市迎来数十年前一般不见天日的黑暗。
曾经的黑暗是混沌乱象,在那时,结束混乱的黎明名为横滨黑手党。
现在,昔日的黎明步入黄昏,这个庞大无比的黑色保护伞化作了下一个带来祸乱的源头。
岁月催人老,广津柳浪的鬓发彻底花白。立原道造则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森鸥外倒是变化不大,他还是那个留着一点胡子、有点邋里邋遢、温和亲切的黑手党医生。
忠诚、可靠、毫无野心的普通医生。
十四岁,德里斯正式进入青春期。喜闻乐见的,随着她身量迅速拔高,她的外表和能力总算是匹配起来,提刀砍人的形象多少正常了些许……至少黑手党的成员们不会再受到突兀的感官冲击。
组织内唯一一个最不能接受这件事的人是医生森鸥外。
眼睁睁看着曾经可可爱爱(?)的小萝莉身高马上就要直奔成年男性了,他为此感到无比悲痛,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陷入萎靡,试图逃避现实。
“这根本就不合理!青春期也不该长得这么快啊!”
照例完成每日为首领的健康检查,森鸥外在走廊堵住复命完毕的德里斯。
“你12岁的时候明明看上去那——么小!就比爱丽丝酱高那么一点点,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德里斯:“……之前可能是营养不良吧。”
说起来自己好像离开太宰治之后就没怎么长个子了,怪不得刚来到黑手党工作的时候总有人对她的年龄提出质疑。
森鸥外还是无法接受德里斯迅速拔高的趋势,试图安慰自己:“没事说不定只是长得快点,到一定高度就不会再长了……”
德里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成年后身高得有个180+。
德里斯决定不再继续这种令人胃疼的话题:“不说这个了,首领现在身体如何?”
“他十分健康,小小姐不必担心。”森鸥外笑眯眯道。
德里斯抬眼:“坦诚一点吧森医生,他最近下发的任务越来越违反常理了。再这样下去,树敌过多的黑手党恐怕会被巨浪吞噬,到时候你我都不会好过。”
“哦?”森鸥外挑眉道:“我以为你更关心首领的心意和安危。”
“广津前辈才会留有对首领的情谊。首领的存在是我最好的庇佑不假,但如果他不仅无法给予我需要的庇佑,还将自己也卷入进去,我不如担忧那些忠心跟随组织的黑手党成员们该当如何。”
“小小姐可不像这么轻易透露想法的人啊,”森鸥外抬手为她扶正头上的帽子,“我可以认为是接受我成为自己人了吗?”
“我只是需要判断首领是否会违反他与我的约定,在那之前,我自然希望首领的病情向好处发展。”德里斯下意识抬手压了一下帽檐,“还有你,森医生,或许你获得的信任有些太多了。”
“未免有些太生分了,小小姐。我说过,你可以同爱丽丝酱一样叫我林太郎。”森鸥外笑道。
德里斯不做声,似是无意地抬手颠了下埃洛伊斯。
森鸥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所有带着目的考究和计算都被掩盖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他很快做出选择,回答了她的质疑,好像刚才那句回避话题的打岔不过是无意为之:“小小姐和我一样深得首领信任,不是吗?”
德里斯抬眼,对上那双称得上瑰丽却并不算清澈的眼睛:
“我是一个抹杀目标的杀手,您却是一名不医治病人的医生。”
“我的小小姐,或许我并不只是一位医生。我深爱着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你可以将守护它的愿望看作我的野心。”森鸥外笑道:
“人只要有所求,便一定会有野心——你在这里难道没有自己的野心么。我们都是一样的。”
“您真是巧舌。”德里斯说。说完,她自己笑了:“通过这种方式造就的‘同类’,无法让我参与其中啊。”
“有小小姐一句不参与的保证就足够了。”
德里斯没点头也没摇头,她提着埃洛伊斯转身离开了长廊。
爱丽丝从森鸥外的身后探出脑袋:“就这样让她走了吗?林太郎?林太郎!”
森鸥外像个雕塑一样没什么反应。就在爱丽丝焦急地转到他身前查看他的情况时,森鸥外一把抱住爱丽丝悲痛道:
“啊!‘您’!如此生分的称呼!爱丽丝酱你也听到了对吗!一想到小小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相当可爱的小萝莉了我就好受伤啊!呜呜呜!”
“林太郎你个大笨蛋!!放开我!”
——
如今的港口黑手党就像它的首领一样,威严的雄狮终究走向迟暮。
它歪坐在群狼环伺的王座之上,随时可能轰然倾倒。昔日荣光不复存在,曾经犯下的罪孽将重新洗刷它罪恶的灵魂。
病重的老者无力起身,他大睁着双眼死死盯着虚空处,松弛的皮肤包裹着瘦骨嶙峋的躯壳。
首领的疑心病不仅体现在抹除所有外部势力的极端。
他夜不能寐,反复调动着门口的守卫,防备每一个靠近他的存在,但又毫无安全感地恨不得调用所有人手镇在他的周围。
德里斯的存在无疑极大地抚慰了首领的神经,她强大又可控,从未违背他的命令,从未失手,从未多言。似乎除了领命而去时的回应,她不会有任何节外生枝的意图,以至于他潜意识中已经不再认定,德里斯还具有身为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思想。
他对德里斯的允诺?当然记得。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疯狂之后冷静下来的首领都不由将全部怀疑指向自己最得意的杀手。
但她那么小,数年的杀戮和机械的行命终将洗刷她的所有不顺。
一次次的疯狂中夹杂着试探,而他最得意的忠犬总能完成那些近乎惨无人道的屠杀命令,向首领提交最完美的答卷。
就像他违背曾经的许诺一样,德里斯何尝不是忘记了昔日的坚持?
“首领,您今天感觉如何?”①
偌大的房间只有德里斯与森鸥外二人。
首领的嘴还在不住地抖动着,陈旧的嗓音尖锐破碎,神经质一般不间断地刺激着屋内两人的耳膜。
“医生,替我向干部们传话,统统赶尽杀绝。”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在日落之前,不管是对立组织还是军警,胆敢违抗港口黑手党的人、所有与我们作对的人,统统杀无赦。”
“您这命令太不符合常理了。”
枯槁的老者瞪着爬满血丝的双眼:“我不在乎这边会死多少人,杀光。”
“统统杀光,杀光他们!”
神经质的碎碎念,抖动的双唇,老者的目光定在远处那道充满青春生机的身影上,强烈的不甘令他攥紧老病虚弱的双拳。
“德里斯。”
德里斯从阴影中走出:“在,首领。”
“辅助森鸥外的指令,清除所有……”
“……清除所有,包括你自己——咳咳咳咳咳!!”
“遵命,首领。”森鸥外回复道。
而德里斯沉默不言。
可惜啊,首领。森鸥外怜悯地想。你最忠诚的部下并非心性未定的孩童。
所以就由我来代她向您表达最深的敬意吧。
他目送德里斯缓缓离开床沿,伸手握住房门扶手,在她进一步动作的一瞬,森鸥外恰到好处地挥动了手腕——
“……”
身后传来“哧”一声手术刀切开喉管的轻响。
她的动作顿在原地,余光瞥见一滩暗稠腥粘的液体溅在了身侧的墙壁上。
“刚才首领已经因病猝死,留下了要传位与我的遗言——”②
“——你就是公证人。”
男人缓缓转身,纯白的大褂和那张向来温和善意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湿淋淋的红绸。在那暗沉阴晦的声调中,德里斯缓缓转身,对上这双压抑着无尽深渊的酒红色眼睛。
权力,地位,金钱,名誉。
首领的恶犬与刽子手医生。
“你就是唯一的公证人,”他重复一遍,忽地扯开一丝略显扭曲的笑意,“没问题吧,德里斯。”
“咔哒”
门锁落下。
德里斯歪了歪头:“……你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呢,森医生。”
她面色骤然阴沉,一字一顿:“是谁给你的自信把我牵扯进来——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你认为你今天还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吗?”
“小小姐在说什么啊!”
森鸥外做出一副假惺惺的痛心状:“我只是希望小小姐可以与我合作,为接下来巩固整个黑手党组织的计划提供助力!”
“凭借我的证言,帮助你彻底获得组织里所有干部和成员的威信、坐稳首领的宝座,然后呢?计划的最后要把所有参与暗杀的共犯灭口才算完成吧。”
“哈哈哈。小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呢。”
森鸥外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沉重。
“如果想要选择一位可以除掉的共犯,我就不会选择小小姐了。本意是有一位比小小姐还要合适的人选来着。”
“小小姐最后是要离开的吧?我是指,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横滨存在的世界。”
德里斯皱眉。
“那就是了。”没有否认便是确认,森鸥外也算彻底展开了他一如往常的笑意。
“我是考虑到这点,才会选择让你帮忙的。”
他顿了顿,诚恳道:
“况且那位如果轻易死掉的话,还是有些可惜的,相比之下,最大化降低损失才会是最优的首选。”
更合适的人选……甚至可能向森鸥外透露过自己来自异世。
那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如何遇见他的。”德里斯问。
森鸥外擦掉手术刀上的脏污,闻言回忆道:“嗯……在河岸。他被渔民打捞上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身为医生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哈,真是命大。”
心下久悬的石头落地同时,德里斯太阳穴突突跳着,青筋暴起的拳头活动欲强烈。
“所以我说啊……最讨厌和你们这类人打交道了。”
森鸥外笑:“他在横滨桥洞见朋友呢,不用谢。”
德里斯推门离去,手中的埃洛伊斯不拔刀不出鞘,以一种熟悉的角度缓缓举起。
6. 荒霸吐
第六集||
“啊哈~德里斯!好久不见!”
太宰治张开双臂,迎来德里斯蓄力已久的一顿暴捶。
【时隔多年的再次相遇】
【性格抑郁的少年变得万分欠揍——拐卖中也】
——
十五岁的太宰治黑泥精属性简直令人发指。
在德里斯第三十次确认下,那个拥有一头漂亮的橙红色卷发、看起来凶恶中透露着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年再次点头:
“是的,一起干活的话就能获得足够的食物给那些孩子。这个讨厌的家伙是这么和我说的。怎么了吗?”
德里斯捂脸:“没什么……太宰治,你给我过来一下。”
也许是德里斯隐忍的表情实在过于明显,中原中也警惕地拦在他们的面前:“你该不会想要赖账吧!青花鱼!”
德里斯:“?青花鱼?”
旁边太宰治伸手敲击中原中也的头:“太糟糕了,太心痛了!好暴躁的橙色蛞蝓!”
中原中也一巴掌打开太宰治的手:“你想死!”
太宰治:“中也真是太了解我的心意了!好感动哦!”
眼看着中原中也就要上手揍人了,德里斯连忙拉架:“好了好了都是朋友啊不要打架……”
太宰治:“你看德里斯说朋友不要使用暴力!中也你果然是小朋友吧!说不过人家还动手——”
旁边的德里斯:“……”拳头硬了。
真是该打啊。
她双手一摊,本来顾及着德里斯在场的中原中也抡起胳膊,一拳头锤飞了太宰治。
被打飞的太宰治指着中原中也:“简直蛮不讲理!你这个暴力的、像蛞蝓一样油光发亮的家伙!”
中原中也反唇相讥:“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脸色——简直就像青花鱼飘在空中一样!”
太宰治持续输出:“总比你这傻里傻气的白痴笨蛋要好很多!你这种家伙被牧羊人抓去剃秃了毛自己都不知道!”
“……找死!”
德里斯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继续旁观太宰治接受社会的毒打。
不得不承认,几年不见,太宰治这家伙居然漂亮地有些不可思议。
细碎的刘海遮住光洁的额头,黑漆漆不透光的双眼现如今变成透着温柔的鸢色。
尽管有一只眼睛不知为何被纱布缠绕遮盖,但就凭借一只左眼,也丝毫不挡那张脸给人们带来的视觉体验。
精致笔挺的鼻梁、少年人的五官艳丽却不艳俗,棱角分明的骨骼彰显着男性青年特征。
由于还未青春期发育尚未完全长开,他的身形消瘦单薄,有种病态脆弱的易碎感。
这种堪称祸国殃民的长相恐怕追求的女孩能排上一条街吧……
可惜他长了一张嘴。
德里斯本不欲掺和两人间的争斗,毕竟太宰治是自杀狂而不是白痴。他惹怒中原中也固然有一定的性格因素导致,但想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分寸。
可就在这时,中原中也飞起一脚踹向太宰治。德里斯神色一利,下意识站直了身形。
相比之前有些随意的拳头,中原中也倾注了愤怒的一脚显然有些超出常理。
巨大的力量撕扯空间,对周围的气流造成了一定的牵制……非要说的话,那一刻德里斯感受到他周围空间的数值形成了一定的量变,无处不在的引力似乎在他的控制之下形成了实质。
“异能力者。”
阻止他。
埃洛伊斯出声同时,德里斯的大脑已经下达了指令。然而距离过远,再加上中原中也出脚出人意料地迅速,德里斯根本不及阻止,只能寄希望于太宰治能够顺利躲过、免遭一难。
但一个根本没有求生欲的家伙根本不会躲避吧。
德里斯心头发紧,果然眼睁睁看着太宰治被中原中也再次击中飞出。
“太宰治!”
她翻身一把接住太宰治,勉强为他做了一部分缓冲,可手臂支撑的躯体软软瘫了下去,太宰治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垂下了脑袋。
“喂喂!太宰治!”
慌乱地把他放到桥旁的石堆靠住,余光瞥见中原中也一脸惊疑地往这走来。他似乎受到了比德里斯还大的惊吓,脸色发白:“怎、怎么可能,他一定是装的!”
没等德里斯反应,中原中也就窜上前来揪起太宰治的衣领摇晃,半响不见他有动作,上手一个巴掌拍了过去:“别给我装死!”
德里斯:“……”如果不是中原中也那副惊慌的样子,德里斯甚至怀疑他想借着查看的名义补上两下以确保太宰治死透。
按理说,德里斯应该一把将造成太宰治重伤的中原中也推到一边,但德里斯看着不知所措到快要哭出来的中原中也以及瘫软在地的太宰治,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像是被忽视的线索,或者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反复拨弄她的神经。
“喂喂!这家伙之前明明挨那么多下揍都没事啊,怎么今天这一下就这样了!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毒药……”
“等等,之前?今天?”德里斯抓住重点,“你在今天之前还打过他?”
中原中也以为德里斯是找他算账的,下意识想要反驳:“不是!之前他一直都没事……”
可想到自己确实打了他,又慌张地看向德里斯:“完了可能真的是我打的,怎么办我们需要医生!”
这边德里斯却松了一口气,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一定是暗伤积累太多所以才会突然坚持不住,没救了,把他丢进旁边的化粪池吧。”
中原中也听到这话眼圈直接红了。
德里斯见他把话当真,感叹道:“哈,怪不得你会被他骗走了拐卖。”
中原中也:?
德里斯:
“你踢的是他胸口,我为他做缓冲的时候还刻意看护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瞧他现在这副脑袋受到重创才会造成的样子。”
见太宰治还没反应,德里斯威胁似地用脚尖踹了踹太宰治的小腿:“喂喂,再装下去的话就真给你丢进旁边化粪池了哦。”
“这实在有点过分了!好残忍啊德里斯!”
太宰治‘垂死诈尸’,突然睁眼坐起。凑在他面前的中原中也猝不及防,两人前额相撞,眼冒金星。
眼冒金星的中原中也一拳砸向太宰治那张漂亮的脸,被他抬掌制住。
“哎呀呀,开个小玩笑,就当提前预演一下我的完美死亡~天啊你这是哭了吗原来你这么在意我的吗——”
中原中也又是一拳:“我才不会因为你哭呢!你个渣宰!”
“呃噗……别打了我错了再打真死了咳咳咳……”
德里斯:几年不见太宰治这家伙怎会变得如此欠揍!
“话说太宰治也觉醒了异能吗?”放心下来的德里斯询问最关心的事,“你的好友拳脚可不简单。”
太宰治没否认:“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有异能了……话说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喂!我的异能力和抗揍没什么关系!如果我有怎么挨揍都死不了的异能,这家伙恐怕恨不得每天尽全力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德里斯颇为遗憾地收回目光。
太宰治:“你遗憾个什么啊!!”
正闹着,德里斯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祥装不经意地扭头,发现是一群年龄不等的小孩。
太宰治也发现了他们,他顿了顿,笑着看向一无所觉的中原中也:“中也你饿吗?我们找个餐厅叙旧吧,德里斯觉得呢?”
他明显是有一些计划,故而把选择权的话头递给了德里斯。德里斯虽然并不喜欢被人利用着达成什么目的,但不会在小事上和朋友计较,因此配合道:“正好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日料。”
见德里斯也要前往,中原中也自然没有异议。这正合了太宰治不想让他看见那帮孩子的心思。
三人一同离开横滨大桥,那帮小孩尾随一路,直到进入黑手帮的地盘才停止跟踪。
德里斯递给太宰治一个疑惑的眼神,太宰治狡黠地眨了眨那只没被纱布缠绕的鸢色眼睛。
——
在日料店用餐的三人互相交流了自己的近况。
自那年夏天太宰治投河,德里斯一路南下,在各个城镇辗转,最终来到滨海城市。而顺流而下的太宰治显然要比她更迅速一些。
他从河流中游漂浮到河流的下游仅用了不到一日时间,且直到撞进渔民拦下的渔网都没碰撞到任何浮木礁石……不知道该评价这位自杀狂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那时的德里斯尚未前往繁华地娱乐场应聘打手,森鸥外也还是一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医生,不到十岁的太宰治就这样被这位黑心医生阴差阳错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哦当然,两人的相处并没有那么愉快——一心想死的太宰治,因为自杀失败、被人救起一事郁闷至极;
而某位萝莉控情报贩子,面对太宰治这个几句话气到人肝疼的臭小子感到无比愤懑。
但毕竟他们都是凝视深渊的同类,就算不能一见如故相处愉快,也总有相互牵制存留的可能。
于是乎,二十多岁的森鸥外和不到十岁的太宰治,最终还算是勉强地和平相处了下来。
介于太宰治过人的聪慧,森鸥外抱着“救都救了说不定以后有用”的心思没有放任不管,偶尔还会记得管他一顿饭菜;
太宰治则是发现情报贩子森鸥外的手里有很多还算有趣的讯息和读物,也算是为他枯燥乏味的人间生活添了乐趣。
再说了,这个情报医生简直颇具野心好伐!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他身边会很危险!
太宰治抱着“说不定可以提高意外死掉的概率”的想法,毫无心理负担地赖上了森鸥外。
两个泥潭一样的家伙心照不宣地干着自己的事,太宰治每天出门找死,没死成就顺手带着情报回到森鸥外的小诊所蹭饭;森鸥外不断接触着各个势力,为他们诊疗的同时套取和贩卖灰色地带流通的各种消息。
甚至森鸥外会对外宣称太宰治是他收养的孩子……当然不是出于好心。他的目的是为以此建立心善医生的人设,降低他人警惕、博取信任。
如果真有人抓着太宰治威胁森鸥外做些什么,相信他会故作悲痛且毫不犹豫地直接宣告“养子”的死亡。
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过去几年的经历,太宰治吃着他最爱的青花鱼,叹道:
“青花鱼的一生如此绚烂而短暂,简直太令人羡慕了~事实上我很期待自己某天会被抓走撕票,这样就不用自己烦恼该如何下手了。”
“说起来,某天我差点就能免去世间一切烦恼了!那天我被人抓起来绑在了横滨桥上,要不是某个缩在桥洞下的可怜虫良心泛滥把我从上面救了下来……”
中原中也“嘭”地放下第十八个空碗:“你说谁是可怜虫!”
“难道不是吗?被一群吸血虫捆绑组建了一个愚蠢又可笑的组织——”
他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中原中也因微怒而泛红的脸颊,眼珠轻轻一转,换了话题:
“总之,被他从桥上放下来的时候,那些绑架我的人发现了中也,双方起了激烈的冲突……结果这家伙因为体力透支导致异能力失控,差点连我一起锤进地里。”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太宰治发现了自己的异能【人间失格】。
可以通过肢体接触,消除一切异能作用的能力。
——
几年前,森鸥外诊所。
“哟,太宰君,回来了啊。”
太宰治把昏迷的中原中也放到病床上。
“帮他治疗一下。”
“绷带和药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每次自杀失败都要用掉很多……”
“你拿我当诱饵吸引注意以完成交易的做法我还没计较呢。”
森鸥外转过头,对上某位绷带耗费机满是伤痕和淤青的脸:“哈哈,我这是相信太宰君福大命大。你不说我也会帮助你的朋友的。”
他拿起医疗箱走到病床前,注意到那头标志性的橙红色头发,顿了顿:
“看来是那个由一群小孩组成的新兴组织‘羊’救了你啊。”
太宰治皱了皱眉:“只有他一个。不要废话了,快点看病。”
“都是一些皮外伤,别担心,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森鸥外一边为昏迷的中原中也包扎治疗,一边讲道:
“我要没认错的话,这家伙就是那位小有名气的领头羊吧。‘谁欺负他们就会被加倍奉还回去’,他一个人代表的是整个组织的战力呢。”
“看身上这么多旧伤,还有这么深的黑眼圈,他作为一个‘领头羊’有些过于疲惫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森鸥外面露讥讽,意有所指。
“啊,对了,我记得他还是一个异能力者……”
想到近日森鸥外频繁搭线港口黑手党的动向,太宰治抱臂坐在床沿:“大叔把主意打在我救命恩人头上的话,会让我很苦恼啊。”
森鸥外听到那句“大叔”称谓时抽了抽嘴角:“你可真不讨人喜欢。”
“谢谢,我很庆幸自己完全不讨一个变态萝莉控的喜欢。”太宰治对自己造成的打击不负任何责任,怼完医生便托着腮专心致志研究中原中也的头发。
啧啧,难搞的小孩。森鸥外垮下肩膀,提着医药箱准备出门。
“喂,很久没看你在我面前召唤爱丽丝了啊。”
太宰治背对着站在门口的医生,语调平淡:“在我之前不小心碰到那个人偶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有异能力了吧。所以啊大叔,我一个就够了,别把这家伙牵扯进来。”
“难得见你关心自杀之外的事呢,话说太宰君什么时候也能关心关心我啊?”
“我没关心他,只是不想惹麻烦,”太宰治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被黑手党那位掌权的疯老头一枪崩死了,我一定给你用心办个得体的葬礼。”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吧,”他说,“那就明天随我一起面见首领吧。”
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击致命的弱点,如果没有,那就为他创造一个完美契合的软肋。
成为我获取黑手党首领信任的敲门砖吧,棋差一步,哦不,是甘愿落错的输家。
·
【秘密不会从坟中爬出】
【如果它执意现身,那么就将它再次掩埋——前任首领】
——
森鸥外的异能名称是太宰治告诉德里斯的。
在中原中也吃完第三盘寿司的时候,太宰治缓缓道:
“森医生的异能造物不仅仅是创造一个略显暴躁的小萝莉这么简单,理论上,他可以创造任何形象或性格的女性。”
说完,他回忆着露出一个和当年那好整以暇的森鸥外一模一样的笑容:
“如果我没猜错,他绝对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向你正式介绍他的能力名称,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简直太可惜了!”
“啧啧啧,”他摇摇头,“那个萝莉控变态真是豪不辜负‘无度生活’的异能名称啊~”
“无度生活”一词并没有让德里斯产生什么有趣的反应,倒是旁边的中原中也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捂住了德里斯的耳朵。
中原中也:“怎么会有人比你还像个变态!”
太宰治无辜状:“我怎么了?”
“那种词怎么可以随便就能当玩笑开口说出来!”
“哪个词啊?”
“就是那个、那个!”
“是无度——”
“啊啊啊啊闭嘴!”
“哈哈哈中也怎么像个惨遭调戏的良家少女!”
中原中也捏着拳头跨上桌子拎起太宰治的衣领。
太宰治:“无度生活无度生活无度生活哦——”
“不要脏了我的耳朵你个变态!”中原中也松开太宰治的衣领,转头抓起德里斯的手:“快捂上耳朵,不要听变态胡说八道!”
德里斯配合地捂住自己耳朵。
中原中也下定决心今天一天都绝对不听太宰治说话,为保护自己不受太宰治的语言荼毒,他也抬手捂住了耳朵。
倾诉欲强烈但没人给予有趣反馈的太宰治:“捂耳朵多累啊!”
“好啦好啦别捂啦我不说了。”
“你们两个吃饱了吗?还要吃点餐后甜点吗?”
“哎呀真的不说了~我拿我的性命保证,一句话都不说了!”
中原中也再三观察老实闭嘴做拉拉链动作的太宰治,于是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你要再提那个词我绝对让你尝尝我的拳头!”
太宰治点头,指了指中原中也身后的洗手间,从座位上起身。
中原中也警惕地看着太宰治离开过道。他把最后一块寿司吃掉,正要给自己倒杯果汁。
谁知身后有人弯腰靠近,去而复返的太宰治凑到他的耳边大声喊:
“是无——度——生——活吗~!”
中原中也:“噗!”
“啊哈哈哈虽然中也的拳头肯定很疼但一想到你会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根本忍不住好嘛——”
“你这可恶的青花鱼一样该死的家伙!”
一旁看戏的德里斯:“服务员,有瓜吗?西瓜汁也行。”
——
由德里斯作为证人提供证词,森鸥外的继位虽然遭到了质疑,但几位效忠首领的干部和百人长均无反对。
当然,不反对不代表他们会像追随前任首领一样效忠心,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在首领真正死亡原因曝光之前没能完全获得威信,身为一个“靠前任首领信任阴谋夺取首领之位的小小情报医生”,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自刺杀前任首领至今一年有余,但想要真正整顿并掌控港口黑手党这个庞然大物,森鸥外还需一些时间付出努力。
然而暴雨的来临比他想象中还要提前。
“这可真是头疼啊!”①
放满实验医疗器材的办公室,疲惫的新任首领穿着皱巴巴的白褂瘫在工作椅上。
“交期已经超过两周了,走私枪还没有到货。”
“再这样下去,部下们就要沦落到用菜刀和敌人对砍了。”
正在给埃洛伊斯刷保养油的德里斯动作一顿。
森鸥外收到她投来的目光,无奈地笑道:
“你以为谁都可以和你一样无视冷兵器和热武器的差距吗。如果两者威力相差不大,人类也不会这么热衷于热武器的发展啊。”
德里斯沉默一瞬,道:“走私枪的事我去解决好了。”
“辛苦你了,德桑~”
她间接性无视森鸥外九曲十八弯的语调,抱着埃洛伊斯和它的专属刀架离开了房间。
“哎,没有德里斯我可怎么办啊。”森鸥外叹气,“每天都要解决这么多的麻烦烂摊子。”
“还有什么其它问题么。”另一侧那位随口接道,漫不经心的语调。
森鸥外随着叹息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不光如此啊,与其它组织的抗争激化,外加保护合同的解约——哎——”②
“我是不是没本事当首领啊……”
“……”
“……太宰,你怎么看啊?”
“我说森先生啊,”太宰治专心致志搅拌着容器里的液体,闻言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没钱、没有情报来源,又缺乏部下的信任,这些事情你心里就跟明镜似得。”
“这话好过分哦。”
森鸥外转过身,看到太宰治手边的药瓶:“话说,你干嘛要把降压药和升压药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喝,我说不定就能死个痛快了。”
“表面上帮助前任首领测试德里斯的忠诚度,实际上派给她的任务大多都是经过伪装的表象,绝对没有无辜之人的参与。待她获取前任首领足够的信任后,又在我向你发起‘作战计划’的邀请时先一步猜出我的目的、将她的身世告知于我,令我临时改变公证的人选……
这么聪明的孩子,我都不忍心为了保守一个秘密而对你痛下杀手,你自己倒是毫无顾忌。”
太宰治对森鸥外的絮叨左耳进右耳出,很快调和了一杯令人满意的药剂。
森鸥外见他举起了容器,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
“太宰啊,前任首领让位给我时,为了让德里斯替代你成为遗言公证人,我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啊。你要是死得痛快了,头痛的可是我。”
太宰治闻言放下手里的容器。
“你有什么可苦恼的。”
他恹恹道:“如果参与了你的作战计划,在前任首领死亡到你坐稳宝座之前我都不能轻易死掉,这会令我十分苦恼才对。”
“我不是必须活一段时间再被灭口的公证人,只是一个知道作战计划的存在。现在来看,自杀死掉的话完全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很让人省心,不是么?”
森鸥外揉揉眉心:“但我把你换下来就是不想让你这么快死掉,你和德里斯对我来说都是很有用的部下。并且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不过你要是真那么想死,我可以给你调制安乐死的药。”
太宰治一改颓丧:“真的?”
森鸥外转身拉开抽屉:“相对的,你要替我去调查一些事……小意思,没什么难度,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太宰治:“你骗鬼呢。”
“知道横滨租界内的擂钵街吧,有条传闻,说是某个人就在那附近出没。你那‘领头羊’朋友应该非常熟悉当地情况……哦,现在应该称他更为响亮的名号——‘羊之王’。”
森鸥外拿出纸笔书写,随后再次转过身来:“我希望你去调查一下这个传闻的真伪。”
说着,他拿起刚才书写的文件——一份银色的特权委任状。
“只要出示这个【银之神谕】,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任你差遣。”
“传闻中的人是谁?”太宰治问道。
“你猜?”
“仅一条流言便成为危害……”太宰治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传闻中出现的,是【前任首领】吧。”
结论虽是疑问句却不修饰疑问词,好似笃定了自己预料到的一切。
果不其然,森鸥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正是如此。世界上存在一个绝不能从坟头里爬出来的人,你懂的吧。”
太宰治走到他的身前,接过委任状:“说好的药一定要给我哦。”
“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森鸥外笑道,“欢迎来到港口黑手党。”
太宰治眨眨眼,披着黑色的风衣外套打开屋门。
“啊,对了,”他顿了顿,“你认识的那个和我相似之人,是谁啊?”
森鸥外轻松道:
“就是我啊。”
“……”
“太宰,”他用那双瑰色的眼睛注视着太宰治,“你为什么要寻死?”
“我才想问你呢。”太宰治扭头,那只鸢色的眼睛透着深渊下寒潭反射的幽光。
“你难道真的认为,”
“人活着是存在某种【价值】的吗?”③
·
“羊,羊,羊,”
“只有一只羊;”
“背着欺骗他的吸血虫,”
“在狼群中争夺面包。”
【我带领那懵懂的羔羊】
【享有他应得的地位与荣耀——叛羊之王】
——
“你是我们的王啊!既然是首领,那就应该好好去做任务,保护你的部下不饿肚子啊!”
“我给你接取了新的任务,放心不会很危险的,这次能拿很多的钱……”
“……”
橙色的蓬松卷发杂乱地铺在墙上,中原中也身着兜帽卫衣,斜斜伸长双腿靠坐在地,眼下是浓浓的疲惫:“知道了。”
“喂喂,快起来!你是首领你怎么可以偷懒倒下!”
手臂隐隐传来刺痛,他抬头看向面前队伍里灰色头发的男孩:“上一个任务太耗费体力了,我现在需要休息一下。有水吗?”
男孩神色一僵:“没,没有水啊。”
“去买一瓶吧,每个人再买一块面包。”
“不用了,我们吃过面包了。”
中原中也疑惑地看向他们:“那我的呢?”
“钱……没有钱了,都花光了。”男孩躲闪的眼神撞到中原中也的目光,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不是我们的首领吗!怎么自己还会吃不饱?”
旁边的女孩附和道:“就是就是,你那么厉害,可以再努力去赚钱啊!”
中原中也的目光落在女孩的新鞋子上:“我在做任务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去了?”
女孩涨红了脸,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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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退两步。男孩把她挡在身后:
“你所有的任务都是我们帮你谈判的!我们看你可怜才会接纳你成为‘羊’的一员!你现在在质问我们吗?”
中原中也摇摇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正当这帮小孩还欲催促,一个稍小的孩子从土堆上跳了下来:“那个黑手党的怪人来了!大家快点躲起来!”
所有的孩子一哄而散,没人搀扶一下坐在地上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想要迅速离开,但酸软的腿脚还是让他放弃了行动,只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面对踱步而来的太宰治。
自森鸥外继位黑手党首领以来,中原中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忙碌的太宰治。
再次见面,少年的身量修长拔高,行动利落,身披黑手党成员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含笑而立。
变化不大的是他那一如先前欠揍无比的语调:
“啊呀呀~中也这是被谁揍了啊,几月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该问问有哪些该死的家伙被我揍成了猪头!你想成为下一个吗,混蛋太宰?”
“我的关心在你这里只能换取如此冷漠的话语吗!太伤心了中也君!”太宰治西子捧心状。
中原中也嫌弃地撇过头:“你要真关心我,最好老实交代你们港口黑手党最近做的那些好事!”
“你不是还坠毁了我们这边的一架飞机吗?消消气。”太宰治蹲在中原中也面前:“我这次来找你寻求帮助,和我一起调查一个传言。”
“我凭什么答应你?”
“没有凭什么,只是给你个合作的机会罢了,”太宰治托着腮,笑道,“你手下这帮烦人的小虫子跑来黑手党的地盘找麻烦,我可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不做计较的。但如果你不答应,偏要伤我的心……”
中原中也脸色一变,他猛地推开太宰治看向几个孩子们躲藏的地点,远远看到先前一哄而散的孩子被埋伏在周围的黑手党控制在手。
那帮小孩吱哇乱叫着呼唤着中原中也:“王!快救我们!杀了他们!打死他们!”
“喂!你这个混蛋!”
中原中也握紧拳头,太宰治从身后轻轻拍散了他升腾而起的异能:“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咬牙切齿:“先放了他们。”
太宰治抬起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敲了敲手上的枪柄:“好吧,放了他们。”
他太干脆了,甚至没等中原中也发出质疑,太宰治便上前对部下吩咐道:“他们的首领已经答应我们了,放了吧。”
说完他当着众人的面回头冲中原中也展开一个颇为爽朗的笑容:“谁让你是我的朋友呢,对吧中也!”
难得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那张堪称惊艳的脸上,令人为之一愣。
回过神来,见太宰治真的如此轻易就将孩子们全都放开了,中原中也不禁怀疑太宰治莫名其妙的所作所为仅仅只是为了拿自己玩笑。
这个混蛋!
“中原中也!杀了他们!”
那帮小孩摆脱了桎梏,纷纷跑到中原中也的身边大声喊道。
中原中也偏了偏头,对叫嚣地最厉害的灰发男孩道:“濑,先带大家回去,我有点事。”
“你……”男孩不满地开口,但他触及站在中原中也身旁太宰治的目光,忽然噤了声,最后只得恶狠狠向黑手党所在方向瞪了一眼:“我们走!”
太宰治淡笑着看着他们远去:“别那么冷漠地生我的气嘛,中也,这次调查之所以叫你一起也是事出有因。”
“你知道导致擂钵街形成的荒霸吐吗?”
——
德里斯大步上前,推开黑手党新任首领的办公室大门。
“爱丽丝酱!粉色的这件真的不要试试吗?我特地前往商场给你进行挑选的啊~”
“才不要!都说了刚才是最后一件了啦!林太郎说话不算话!”
“啊~爱丽丝酱~求你了试一下这个嘛~你看这个卡哇伊的蝴蝶结……”
“……”
德里斯抬脚跨过地上丢得到处都是的裙子。
“首领。”
“哎呀,德里斯酱你来啦~”森鸥外对上德里斯面无表情的脸,在即将被自己的得力部下拿埃洛伊斯暴捶一顿之前抢先道:“咳咳!稍等一下!!”
他一把将德里斯推出门外,屋里一阵杂乱,以及时不时传来爱丽丝大喊“笨蛋林太郎!”“裙子要放到这个柜子才对!”的声音。
很快屋内陷入安静,三秒后,德里斯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森鸥外作为一个首领沉着且靠谱的声音传来。
德里斯走进屋内,办公室的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森鸥外坐在书柜前的办公桌前,不断地阅览文件,进行批注:“德里斯,辛苦了。武装工作完成地如何?”
“全部交接完毕,审查没有问题。已经按照规定下发到了每一位成员的手中。”
“很好,还有什么其它事项吗?”
“回首领,我代太宰治一行向您汇报调查进程。”
“说吧。”
“前任首领‘复活’一事已由太宰治调查清楚:黑手党组织内潜伏了一名欧洲谍报人员兰堂,其拥有将死后的异能者回收、控制、使其为己用的异能。前任首领的尸首不知何时被他获取,操控,这才造成了先代复活的传闻。”
“这样啊,”森鸥外道,“那么他的活动引起传闻,目的是什么?”
“为了寻找高能量未知生命体【荒霸吐】。这些是在兰堂住处发现的资料。”德里斯略作停顿,将资料递给站在一旁的爱丽丝,“如今的擂钵街是由超大爆炸导致地表下陷而形成的,那场造成横滨市重大损失的超大爆炸,就是由荒霸吐引起的能量波动。”
“啊,对了,中原中也,也就是那个由擂钵街孤儿组成的‘羊’组织头领‘羊之王’,他便是那个高能量未知生命体【荒霸吐】。”
森鸥外翻阅了一下爱丽丝搬到身旁的资料:“人工异能研究所……专门把异能和已有生物相结合的军用设施……兰堂现在如何了?”
“他在调查过程中对太宰治发起了攻击,并且企图将中原中也进行‘回收’,已经被二人联手成功处理掉了。”
“好,我了解了。那么太宰治现在又在做什么?”
德里斯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公办公事之外的白眼:“那家伙故意当着那群孩子的面‘听从’中原中也的要求放掉了他们,您难道猜不出他想要做些什么吗?”
森鸥外:“【= - =】好歹成为这么久的首领,在德酱面前还是挽回不了形象了吗?”
德里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你要是想要在部下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下次就不要当着部下的面在办公室里给爱丽丝换她不喜欢的连衣裙啊!你这个变态萝莉控!”
森鸥外:“欸?!”【T A T】
——
被保护在身后的孩子们集体背叛,是什么感觉?
被信任的孩子们用浸泡老鼠药的蝴蝶刀捅入躯壳,是什么感觉?
中原中也落入悬崖之前,不解和痛苦几乎将他淹没吞噬,那一瞬间他似乎理解了某个混蛋自杀狂为什么一心追求着那个所谓的“解脱”。
很疼,很冷,苟延残喘地倚靠在嶙峋错乱的礁石旁,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你说得对啊,太宰,我真**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什么嘛什么嘛~没想到在这里默默思念我的姓名嘛~”
中原中也扭头看到某个讨厌的身影蹲坐在不远处河岸边啊石头上。
“???你怎么在这里?混蛋太宰!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恭喜你答对啦!不愧是中也!简直太了解我的为人喜好了!啧啧啧百年难得一遇的丧家犬不看错过岂不是太可惜~”
“混蛋太宰!我要杀了你!”
“哟哟哟真是暴躁的滑腻腻鼻涕虫——”
欠揍的语调、把人气到心肌梗塞的嘴、以及黑泥精属性决定不仅要祸害自己也要连带着祸害别人才能好受的恶劣性格,能让人完全忽视少年人那张极具魅力长相的因素集合体……
该说不愧是太宰治么,明明被他摆了一道,但这个欠揍的样子意外让人生不起难过的心思了。
中原中也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我说你那时候怎么那么听我的话,轻易放掉他们……”
太宰治从石头尖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他们心中有鬼才对,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把你背叛掉。啧啧啧~你这个首领当得真是憋屈呢。”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看到我这个样子你很得意吗?”
“是我们首领想见你啦,你以为我对你这条滑腻腻的鼻涕虫有什么兴趣啊!有这个时间可怜你还不如找个漂亮美丽的小姐殉情来得美好~怎么样?要跟我一起离开吗?”
中原中也沉默一瞬,缓缓撑着岩壁站起身来,无视黑手帮成员警惕的防备,走向太宰治:“不要伤害那些孩子。”
太宰治:“嘁。”
虽然中原中也的求情属于预料之中,太宰治还是感到些许不解。
一些只因怀疑的种子就能分崩离析、投靠GSS背叛首领的组织成员,对待他们可不值得心慈手软。
太宰治最终答应了中原中也的求情,至于羊之领地的那些成员,亲手赶跑了自己最大的依仗,终归是要走向灭亡的。
首领办公室。
德里斯将兰堂的遗物交给森鸥外后便自请离开,被带到黑手党领地的中原中也与她错身而过。
森鸥外坐在宽大的首领座位上,面向巨大地可以将整个横滨尽收眼底的落地窗前。爱丽丝将一顶黑色的帽子递给了中原中也。
“这顶帽子好旧。”
“在港口黑手党里,新人一般是由诱劝他加入的人负责照顾,作为象征,就要送给新人一件自己身上的东西……”森鸥外耐心解答,“我给了太宰一个外套,这个是给你的。这是兰堂生前的其中一个遗物。他曾为了调查你的身世潜入军方的人工异能研究设施。”
“资料里也有关于你身世的记录。”
中原中也的目光从那个内侧写有“兰堂”二字的黑色礼帽落到小桌上放置的一沓资料上。
他伸手正欲翻看,森鸥外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不好意思,中也君,这些资料只有身为黑手党组织中干部以上的人才有权限阅读。”
“你就不怕我杀掉你直接抢过来吗?”
“你并不是那种愚蠢的人,”森鸥外道,“况且,我能回答另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
两者的目光交锋接触,半响,中原中也肃锐的表情骤然一松:“什么都瞒不住你嘛!”
“告诉我一件事,组织的首领到底是什么?”④
“所谓的首领,他在统领组织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为了组织的存亡与利益,必须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万般污秽之中,培养部下,并将其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
此时的森鸥外一反往常那般温和友善的笑面,在透过玻璃洒下的阳光之下,那双瑰丽的眼睛透露着一位黑手党首领的威严与冷漠:
“如要必要,用完就丢。”
他收回目空前方的视线,看向中原中也,语调中透着一丝长辈对于孩子教导的慈爱,也透着杀伐果断的狠戾:
“只要是为了组织,再惨无人道的事也乐意去做,这就是所谓的首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组织,为了这个我爱的城市。”哪怕牺牲自我抛却良知,也要不惜代价,履行身为首领、身为组织奴隶的义务。
是啊。
中原中也想。
这就是我所欠缺的东西。
于是他将那顶象征意义的帽子扣于胸前,俯身单膝下跪行礼,向这位足智多谋杀伐果断的黑暗首领献上自己的忠诚:
“我将我的满腔热血全部奉献给您,”
“我会保护这个您不惜沦为奴隶也要维持的组织;”
“胆敢蔑视港口Mafia的人,都会被残酷无比的重力所击溃。”⑤
森鸥外缓缓起身,面向行礼者,黑色外披随着他的转身划出弧度。
那张中年男子独特的俊美面容展开一个温和慈善的笑容,野心与理智填充的瑰色双眼注视着单膝跪地的橙发少年:
“欢迎来到港口Mafia,中原中也。”
7. 侦探社
第七集||
中原中也划分到了黑手党干部尾崎红叶手下,这让晚来一步得知此事的太宰治耿耿于怀。
已经可以预见到长大成人后会无比烦人的太宰治大叫着指着中原中也对德里斯抱怨:“哈??他怎么可以分到别人的部门!归根结底是我带进组织里的!怎么说也应该到我的手下成为我的狗才对!!”
“混蛋太宰!我是因为敬仰首领才同意接受邀请加入组织,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没因为挑拨离间这件事找你算账呢!”
“德里斯你看看他怎么和我说话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前辈啊!是深得首领信赖的组织干部啊!中原中也你应该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才对!”
“你找死!”
“……”
红叶以扇掩面,微笑道:“你们两位的感情真好啊。”
那边两人异口同声:“并没有!”
“谁和这个家伙关系好啊!”
“就你也配!我还没有嫌弃你呢!”
“@*%…*¥#%¥@”
……
德里斯默默堵住耳朵。
从今天开始,黑手党有这对冤家,安静祥和(?)的工作环境将不复存在。
“德里斯?怎么了,不舒服吗?”漂亮姐姐红叶关心的问。
“我没事,”德里斯答,“我在提高思想觉悟。”
红叶:“?”
·
德里斯15岁,“羊之王”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
16岁,“暗杀王”魏尔伦来到横滨,他拥有和中原中也相似的重力异能,自称是中原中也的兄长。
为了将自己的弟弟带离横滨,魏尔伦企图摧毁所有让中原中也留在黑手党的存在——森鸥外、太宰治等人成为了他的首要暗杀目标。
不巧的是,德里斯当时忙于港口Mafia与意大利黑手党的合作离开了日本。待她动身回程之际,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面对猝不及防的暗杀,港口黑手党损失了多名珍贵的异能者,魏尔伦被成功制服。
最终,因受到重创导致实力大打折扣的魏尔伦被森鸥外收为干部,日常软禁于黑手党地下,负责对黑手党的成员们进行暗杀培训。
同年冬,港口黑手党卷入了长达88天的龙头战争。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力量,并借此机会扩大黑手党势力的版图,森鸥外将德里斯派往前线配合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的“双黑”组合,破坏敌方势力攻击。
港口Mafia“双黑”凶名在外,一度成为横滨公认的最强战力,人人闻之色变。
令德里斯欣慰的是,太宰治结交了一些知心朋友——性情温和的织田作之助和性格稳重有点小固执的坂口安吾。
闲暇时候,三人常在一起喝酒打闹。
织田作之助是一名异能者,异能名为【天衣无缝】,能够在视野范围中提前预知到接下来几秒可能发生的事。这个强大的异能若在在战斗中使用,加上他强大的体术和反应力配合,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无敌。
但恰恰相反,织田作之助并没有成为黑手党的得力干事。他收留了五名在龙头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目标在将来成为一名小说家,续写夏目漱石那部被撕掉结尾的作品《明暗》。
为符合书中一名杀手的叙述、深入理解角色,他发誓不再杀人,也因此一直作为一名黑手党底层成员包办一切大小琐事。
“织田作是个称得上善良的人,而他坚定的意志比他的善良更加可贵——啊~果然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治愈系男子吧~”太宰治曾这样评价道。
……忽略他做作的西子捧心状。
德里斯仰头喝掉玻璃杯里的橙汁:
“既然你们几个因为任务繁忙不能经常见面,要不要找个东西作为友谊的见证?就像好友之间建立专门的联系方式一样,不管相距多远经历多少时间,再次回想起来依旧会让人感到温暖。”
“这倒是个好主意。”
于是某次酒后三巡,太宰治放下酒杯,拿出从森鸥外办公室顺来的数码相机:“我们三个还没合过影啊,快来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
时间定格。
太宰治嘴角不经意间扬起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那时的他会让人们忽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17岁,太宰治成为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他从混乱肮脏的贩卖市场带回了一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黑发男孩。
芥川不喜言语,因长期处在一个弱肉强食的成长环境,性格难免有些阴郁偏激。
德里斯对芥川龙之介印象很深,他那双眼睛黑漆不透光亮,充斥着每一个终日浸泡在杀戮中挣扎求生的人特有的寒锐。
除太宰治外,他对谁都是一副凶狠恶犬的模样,像是随时准备一击撕下敌方喉间的皮肉。
也不知道太宰治用了什么方法使芥川龙之介对其那般敬佩仰慕。
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党派冲突、明争暗斗,港口黑手党彻底巩固了其在横滨□□势力的霸权地位。太宰治等人渐渐积攒了经验和威信,成长迅速,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随着年龄增长,大家都不可避免地进入了青春期——值得一提的是,叛逆最严重的不是问题少年芥川龙之介,而是身高迟迟没有半点变化的中原中也。
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各种骂人的脏话,平日里专门对着太宰治输出,同每句话都要使用敬语的芥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定是你偷偷熬夜的缘故所以才长得不高!”
太宰治煞有介事地对中原中也说:
“听说睡眠不足就会长不高。德里斯有一个姐姐,她就总是喜欢熬夜,后来十几岁了居然比不过她的膝盖!”
正在处理叛徒的中原中也偏了偏头:“混蛋,怎么可能!”
“你不信就问德里斯!德里斯——”
德里斯敷衍:“啊对对对。”
中原中也将信将疑,太宰治凑到他身边露出一个奸诈阴森的笑容:
“这是真的哦!听说那个家伙只有这么高一点点~如果我和德里斯继续这样长高,等三十岁的时候中原中也你只能够到我的屁股欸哈哈哈哈!”
那边德里斯走到二人跟前,听清他们的对话:“别听他胡说,我们不可能一直长到三十岁的!而且怎么会有正常成年人比不过膝盖高!”
“虽然这个不可能,但不睡觉长不高是真的——中也你这个表情一看就是经常熬夜……不要否认我能看出来你在心虚!漆黑的小矮人哈哈哈哈~”太宰治扭成一条海带:“德里斯~你的姐姐身高到你哪里呢?”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德里斯比划一个勉强够到胸口位置的高度。
太宰治爆发一阵狂笑。
德里斯很快意识到太宰治是在偷换概念,安抚道:“早睡早起确实是个好习惯,不过我那柔弱娇小的姐姐不是因为睡眠不足才长不高的。中也你不要听他胡说,那是我小时候哄骗太宰治早睡用的借口。你长不高的问题一定另有原因。”
“因为什么?”
德里斯沉思:“大概是基因问题吧。”
中原中也:……
他大脑待机片刻,探身抢过太宰治挂在腰间的手枪。
开保险、上膛,枪口指向咬住台阶的叛徒,抬脚将其翻身、瞄准。
“砰砰砰”
令人咬住台阶末端,从脑后生生踢碎下颚骨,再将其翻过身来,正面三枪击穿胸口。黑手党处理叛徒的通用手法,是标示也是规矩。
三声枪响结束了最后的处理工作,中原中也跑进森鸥外的办公室:“首领!今晚的任务可以交给太宰那个混蛋吗?”
森鸥外正给爱丽丝投喂甜点,闻声抬头:“中也君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要长高!”
森鸥外:“?”
·
新年愿望录:
“什么?新年愿望?当然是给最最可爱的爱丽丝酱买很多很多超可爱的小裙子啦~相信爱丽丝酱也是这样想的吧?”
“林太郎你个大笨蛋,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愿望!德里斯姐姐,爱丽丝要很多草莓蛋糕!”
“长高十厘米,超过太宰治那个混蛋。”
“哈哈哈哈你就算长高十厘米也比不过我的!黑漆漆的小矮人~”
“你找死——”
“新年愿望么……希望森首领多指派几个记录员帮我分担一下任务。”
“我?希望孩子们平安幸福。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想要将这本小说的下册创作出来……啊,抱歉,这可能不算今年新年愿望的范畴……没关系吗?”
“我的兄长?他在训练场加训,你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得到太宰治先生的肯定’吧!诶,我、我吗?银希望新年礼物拥有一把新的匕首……”
“我我我!我想要一把新的手枪!”
“话说,德里斯的愿望是什么呢?”
“嗯……希望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我以为你的愿望会是找到你的友人呢。”
“这个不用许愿,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新年愿望简单一点,是不是就更容易实现呢?】
【……】
【但或许身在黑暗】
【这个愿望还是太过奢侈——好景不长】
——
德里斯对织田作之助的印象仅仅只限于那张太宰治随手拍下的合影。
而她对织田作的了解,也永远只限于那张又薄又轻的黑白照片了。
“太宰治的追杀令就不交给德里斯了,接下来的一年,你就前往欧洲分部招揽新的异能人才吧。”
“是,首领。”
“德里斯酱,”森鸥外叫住推门而出的身影,“你对我的决策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首领。”
任务之外的森鸥外像是一位普通又温和的知心叔叔:“我不希望同我最得力的干将产生间隙。”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那扇可以俯视横滨港的巨大落地窗前,阴雨的天气将整个港口笼罩在灰蒙蒙的阴影之中。
“想要进一步稳固黑手党,获得官方发放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是重要且必要的决策。为达目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事。我认为你同织田作的情谊并没有深刻到会因他而对我心生隔阂,何况你一直都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么。”
德里斯闭了闭眼:“您是一位合格的首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你明明知道一旦透露这些孩子的所在,那些疯子绝对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德里斯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牺牲那些孩子,牺牲得力的部下,失去一名忠心的干部……在你眼里他们的价值不过就是一张——”
“——异能开业许可证。”森鸥外打断她。“我问你三个问题,德里斯。”
“那些孩子属于我们黑手党吗?”
“……不属于。”那是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
“是的,”森鸥外点点头,“既然不属于我们,那么他们的牺牲对我们造成了什么损失?”
“……”
“第二个问题,德里斯,想要对付那个拥有无限预知异能的幽灵,牺牲织田作一人和牺牲更多的黑手党成员之间,哪个损失最小、利益最大?”
德里斯哑口。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因为太宰治的叛变离开港口黑手党吗?”
森鸥外自问自答:“不会。积攒这么多年的人脉和权力用以寻找你的友人,相比她的安危,随太宰治一同离开并背上整个港口黑手党的追杀令,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虽然太宰治因为好友的死亡选择叛逃黑手党,但综合来讲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德里斯皱眉:“失去一个重要干部不算什么重大损失?”
“不是还有中原中也吗?”森鸥外笑道,“虽然以后没有了太宰治的保险,中也君不能毫无顾忌地使用污浊形态,但就现在而言,战力也足够了。”
想到因太宰治叛逃特地开了一瓶89年柏图斯庆祝到烂醉如泥的中原中也,德里斯揉了揉眉心,离开了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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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办公室。
——
【几年后】
【首领办公室】
“德里斯酱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我给爱丽丝带来了一些礼物。”
“欸?没有我的吗?”
“下属给上司带礼物什么的,感觉像是贿赂。”
“德里斯酱就是单纯没想着给我买礼物才找的借口吧。”
“呵,知道就不要说出来啦。”
森鸥外摆出一副心痛的表情,代收了德里斯从国外带给爱丽丝的甜点。
“黑手党在欧洲的人脉发展迅速,多亏了德里斯的努力。接下来的时间可以四处逛逛,看看横滨的新变化。不过记得早点回来,今天晚上大家为你组织了一个庆功宴。”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来自国外的异能组织‘死屋之鼠’最近会有所动作,探望太宰治时顺便知会一声武装侦探社吧。”每当谈论正事,森鸥外身为首领的一面才会展现出来——阴狠、敏锐、冷酷果断。
一个足够黑暗的灵魂,所展现的一切善意友好均是未达目的做出的假象。
“下水道里的老鼠总在阴暗的角落窝藏着,我们有必要为此做些准备。一旦它们有任何威胁组织利益的倾向,务必斩草除根。”
“是,首领。”
“啊,话说回来,”森鸥外询问,“你的女孩有消息了吗?”
德里斯揉了揉眉心:“绕了一圈查找她的踪迹,从欧洲到亚洲,最后的痕迹消失在横滨……我们的追踪恐怕被有心人察觉,刻意隐瞒了她的存在,不排除‘老鼠’从中作祟。”
森鸥外提醒道:“你那位友人如今的身份并不明确,寻找后的安置或许会有麻烦。出于对得力部下的信任,我可以应许一个特例。但无论她与‘死屋之鼠’有何渊源,都不会影响组织的任何决策。”
“我知道。”
长期身处深渊风暴之中,德里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森鸥外此人除了那身白褂,从里到外满是黑漆阴冷的泥泞填充。他贪婪、虚伪、重利、无情。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所效忠之人,不惜沾染一身肮脏,踩着尸山血海向上向上再向上,不择手段夺来这个位置,是以黑暗之明行守护之事,坚守着那颗不算炽热的本心——一切为了组织,一切为了横滨。
他绝不是一个无故玩弄权势、滥杀又昏庸的暴君。
“好了,去吧。”
森鸥外托腮看向窗外。
“横滨恐怕又要经受一次动荡了啊。”
·
见过首领后,德里斯独自前往武装侦探社,顺带通过电话联系中原中也了解了一些近况。
在森鸥外的默许下,这次前往欧洲所待的时间比预计还要长上许多,等她再次回到熟悉的横滨,局势已然大不相同。
此时的横滨市由政府、港口Mafia、武装侦探社三大势力掌控,它们就像白天、黑夜、白日与黑夜交接处的黎明黄昏,相互扶持也相互制衡,形成稳固的三角构架,平衡整个社会。
太宰治加入了与黑手党相对的武装侦探社,受到社长福泽谕吉的庇护,黑手党不得不暂时撤掉了对其的追杀令。
虽然大多数时间侦探社和黑手党处于相互制衡的敌对状态,但在外国势力“组合”袭来时,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强强联手一致对外、共同退敌,成功守护横滨港,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冰释前嫌。
武装侦探社就在横滨街道的交叉路口转弯处,一位身着和服的女孩带领德里斯进入武装侦探社一楼咖啡厅就坐。她远远听见楼梯口传来一声熟悉又欠揍的音调:
“草履虫哈哈哈哈哈——这里果!然!是!——天——堂——”
只见面色青紫、画风清奇的太宰治以一种四肢瘫软扭曲的状态飘移而来。
太宰治:“国木田!大事不好啦~!”
武装侦探社成员、太宰治的现任搭档国木田独步青筋暴起。
他刚将新成员中岛敦从太宰治手上解救下来,转眼看见某个自杀狂离开办公室冲到楼下,一把抱住了站在咖啡厅前台的陌生女子。
白色烫金花纹披风、西方教堂中天使拥有的白金色头发,即使被突然冲出来的太宰治大力勒住脖子,陌生女子也并没有显现慌张。
她那双水蓝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无奈(?),扶住咖啡厅吧台稳住了身形。
太宰治:“自杀手册诚不欺我!国木田快看啊!我抓到了天堂的奇特物种!这么大一只白金色的稀有猎豹!!”
险些被太宰治当成草履虫勒死在办公室的中岛敦虚弱地解释:“太宰治前辈吃了书上说的毒蘑菇,但好像错找成致幻蘑菇了……”
对太宰治犯病流程十分熟练的德里斯与国木田同时出手,一人给了太宰治一拳,成功送他进入梦乡。
身为武装侦探社体术最强的成员,国木田敏锐地察觉到德里斯的身手绝对不简单,他先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观察德里斯:“请坐。”
由于出手速度太快,中岛敦没有看见德里斯的拳头,只当面前这位高挑美丽的女子是前来寻求帮助的客人,有些拘谨道:“您,您好,这位是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前辈,我去给你们端些茶水。”
“不用了,我是来找太宰治的……不过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要叨扰各位一段时间了。”
德里斯感受到国木田的审视,并不在意,视线落在那位带她进来的和服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泉、泉镜花。”
“泉镜花……”德里斯想到那对曾对她与太宰治多有照拂的夫妻:“请问父母贵姓?”
然而此话一出,气氛有些凝滞,中岛敦下意识将泉镜花挡在身后,国木田则出声道:“这位小姐,侦探社成员的私人信息不方便透露,见谅。”
“哦,抱歉唐突,”德里斯也回过神来,“是我有些心急了,这位姑娘很像我与太宰治的一位故人。哦,对了,忘记自我介绍。”
德里斯尽量露出一个和善且友好的微笑:
“港口Mafia干部,德里斯。”
8. 找到她
第八集||
虽然侦探社的成员不至于立马跳起来,但显然变得更加警惕。
德里斯试图通过拉近关系缓解众人的紧张:
“放松点,我和太宰治曾一起在黑手党共事,他叛逃之前我们还经常合作执行刺杀任务,是能交付后背、出生入死的同事。”
侦探社众人:完了,她是黑手党非常资深危险的存在!
德里斯:“中原中也你们认识吧?太宰治的前任搭档,和我也是好友。”
侦探社众人:那个总是吵着杀了太宰治的黑手党干部?面前这人果然来者不善!
德里斯:“我并没有参与针对太宰治的追杀,甚至为此离开了横滨市,因此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我。”
侦探社众人: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到横滨?糟糕,她卷土重来肯定别有目的!
德里斯:“冒昧打扰,我真的没有恶意,首领派遣我来警告你们为将会发生的危险做好准备。”
侦探社众人:威胁!她在使用黑手党惯用的威胁手段警告武装侦探社!
德里斯:“唔,在场的不是武装侦探社所有社员吧,请问你们首领是谁?”
众人:【目光愈加防备.jpg】
德里斯:“……”
好像大概也许貌似情况越描越黑了,德里斯感到十分头疼。
不是说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共同击退外敌后关系十分友好吗?!
果然在外地待太久了,对中原中也口中的“关系友好”有些理解偏差——恶名远扬的黑手党当然不会给其它组织留下什么好印象啊喂!!
在众多和黑手党结仇的组织之中,亦敌亦友的武装侦探社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拔出来的“友好”吧!?
啊,好麻烦啊,要不全都绑起来等太宰治醒来再解释好了。
想到这,德里斯干脆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
敏锐察觉危险的国木田迅速拿出笔记本,随时准备发动异能【独步吟客】。
——叮铃——
武装侦探社的大门打开,风铃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结束任务的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与武装侦探社成员江户川乱步进入室内。
看到这副场景,福泽谕吉顿在原地。推理天才江户川乱步则露出了然的神色:“太宰治先生,不要装晕看戏了,这里可没人打得过你这位好友。”
“还有,友情提示你马上就要挨揍——”
“太宰治你什么时候恢复清醒的!”德里斯与国木田异口同声,国木田更是直接抬起一脚踹到太宰治身上。
太宰治滚到一边:“哎呀,我的脑袋好像被谁打了一下,痛的我都忘记提醒你们……”
德里斯抬起一脚把太宰治踹得滚了回去。
太宰治:“——呕咳咳咳?”几年不见德里斯力气怎么又变大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那件咖色风衣的下摆:“你是要直接送我上天堂吗德里斯!”
“你还是寄希望于那个狗屁自杀手册上吧,送你去天堂简直便宜你了!”德里斯骂道。
见到社长后放下心来的中岛敦:“所以这位真的是太宰治先生的好友?”
太宰治笑眯眯道:“德里斯是我的驯幼染哦~”
“啊嘞?驯幼染吗?”没想到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样更亲密信任的关系。中岛敦直愣愣问:
“不是因为前辈背叛而感到愤怒所以从国外追杀回来的吗?”
德里斯:“哈哈……你家后辈想象力挺丰富哈。”所以到底脑补了什么啊喂!?
太宰治发出爆笑,与之相对的是国木田的痛斥声: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这种玩笑怎么可以随便开!”
“哈哈哈国木田你好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哈哈哈!”
中岛敦&泉镜花无语:“呃,太宰前辈……”
太宰治毫无意外地又获得了来自国木田的暴栗。
“看来这样的场面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常驻节目了……武装侦探社的娱乐活动真是丰富。”
观察周围成员们习以为常的反应,德里斯感慨道。
——
回归正题。
社长将德里斯带到二楼办公室,一齐前往办公室的还有顶了一脑袋包的太宰治。
德里斯表明来意,将自己了解到的所有关于死屋之鼠的情报告知于福泽谕吉。
“通过先前的一些动乱,太宰治和乱步也有所猜测。如果情报属实,我会着力安排。失陪,德里斯小姐。”福泽谕吉起身。
他点头示意太宰治:“好好招待德里斯,我就不多打扰你们叙旧了。”
“喔~喔~耶~”
“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殉情的~”
“~两个人就能~殉情~”
“殉情殉情~一起殉情~”
德里斯摘掉太宰治的耳机:“别唱了,我有事问你。”
太宰治摊在沙发上,一双长腿半悬空挂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
“德里斯的问题还是森医生的问题呢?肯定是些无聊的话啦~”
德里斯无语:“你猜到什么了?”
“‘黑手党干部永远留一个位置给你’这种话嘛,上次他派中原中也来侦探社挖墙脚也是这么说的啦。”
“如果还有中原中也的传话呢?”
“?”太宰治仰头倒过来:“他让你给我传话?没安什么好心吧!”
德里斯拿出电话按动播出键,片刻说道:“他让我问你,叛逃那天是不是你这该死的家伙把他最喜欢的摩托炸掉的。”
太宰治心虚扭头。
太宰治的沉默就是答案,德里斯的电话中传来中原中也的咆哮:“果然是你吧混蛋太宰!我要杀了你!”
前一秒还在心虚的太宰治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理直气壮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劈手夺过电话:“终于离开你这讨厌的家伙当然要放烟花庆祝了啊!”
中原中也:“****(消音)”
没等他骂骂咧咧说完,太宰治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德里斯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中原中也的暴怒。
“你有够恶劣的,总是故意惹他气到跳脚。万一下次还要合作怎么办?你这家伙小心遭到报复啊喂。”
“哈?我会怕他?”
德里斯:“啊对对对。”呵,之前是谁因为中原中也不理自己,上赶着找事儿招惹人家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啧啧。
这种行为不就像小男孩揪小女孩的辫子嘛!能容忍到现在的各位朋友真是太不容易了!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德里斯来侦探社主要目的还是瞅瞅太宰治是否还活着。见他精神不错,也算放下心来。
离开武装侦探社前,她不住询问:“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选择留在武装侦探社?”
“大概是听取友人的遗愿吧,”太宰治答,“织田作建议我‘到救人的一方去’……或许在这里,我能够找寻到你们一直所说的、【活着】的意义。”
德里斯扭头,对上太宰治那双鸢色的眼睛。他一直如此,温柔又疏离,懵懂而冷漠地注视世间万物。
恍然间,她想起一首来自故土的诗:
是漂泊的浮萍,是窒息的泥沼;
是破碎的阳光,是麻木的枯林。
他于磨难中挣扎。
他于泥沼中沦陷。
他依旧独自一人面对这充满恶意的世界。
·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偏离了它的轨道】
【命运的滚轮向着遥远的未知前进——找到墨怜】
——
那天告别太宰治,德里斯步行绕横滨港海岸一圈,直到太阳落山路灯亮起才回到黑手党大楼。
她有太多郁闷堵塞的思绪需要通过运动发泄出来,正巧合了横滨黑手党众人想要切磋比试的心思。
……于是当天晚上的欢迎会变成了黑手党高层成员的角斗赛。
接下来数月,德里斯的日常似乎进入了一个规律的循环:起床梳妆、接受命令、完成任务、调查资料、保养埃洛伊斯、休息。
时间似乎枯燥而漫长,又似乎过得飞快,紧绷的神经在一天天平静的日子中渐渐松懈下来,直到横滨迎来冬季的第一场雪。
伴随着第一片雪花落地,横滨上空传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德里斯正站在洗手池前刷牙,巨大的颠颤将她面前的镜子冲出一道裂痕。
“发生什么了?!”
“街头暴动!所有市民的精神似乎都陷入了混乱!”
窗外人群骚乱,德里斯漱口、洗脸、穿上大衣,如往常一样拿起埃洛伊斯,前往黑手党总部面见森鸥外。
路上随处可见车祸撞毁的汽车、摇摇欲坠的广告牌、着火冒烟的花草树木以及撕扯打斗的市民。
世界似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它原有的秩序,战争与破坏无时无刻地发生。
德里斯随手打昏几个失去理智的黑手党成员,乘电梯到达港口Mafia总部大楼顶层。
“首领。”
她行礼抬头,除中原中也外所有的高层干部都已到达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今天没穿那套一本正经的黑色首领大衣,而是身着白色大褂,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他转过身来:“德里斯,来了。路上顺利吗?”
“只要小心避免接触植物就不会受到控制……且较小的草木无法对我产生影响。这种现象可能和一个人的精神强弱有关吧。”德里斯答。
至于提防街道上行人的攻击、提前绕开随时可能发生爆炸的危险区域等,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尾崎红叶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资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看上去像是早已预料。”
“来自国外的老对手——异能组织‘组合’向我们发来消息,其成员约翰·斯坦贝克在上个月莫名失踪,”森鸥外顿了顿,“三天前,被我们囚禁在地下监狱的梦野久作(Q)在不明势力的帮助下成功越狱。”
“约翰·斯坦贝克是一名植物系异能者,异能名【愤怒的葡萄】,能够控制周边植物的根茎生长运动、为己所用;
梦野久作是最让人苦恼的精神系异能者,异能【脑髓地狱】,凡是伤害到他的人都将受到可怕的思维控制,大脑混乱,陷入精神地狱。”
中原中也补充说明。
尾崎红叶回忆道:
“梦野久作这孩子年纪较小。由于没能得到良好的教管,黑手党多名成员曾因他的‘玩闹’造成范围较广的暴乱伤害,当时由太宰治出手阻止了异能恶性扩散,将他关押在黑手党的地下监狱中看守管制。”
森鸥外操控着投影仪点开一张照片,黑头发高鼻梁、眉眼温和、戴着保暖白绒帽子的俊美男子出现在画面中。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人,‘死屋之鼠’首领。这次的全员暴乱有极大可能是他的手笔。他利用了这两人的异能特性,将梦野久作的身体和约翰·斯坦贝克的植物结合,扩散到整个横滨。
只要城市中有人破坏任何一棵大树的枝叶、挤压灌木甚至不慎踩到砖缝中的小草,都可以间接对梦野久作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从而中招。”
“现在我们怎么办?”
森鸥外站起身:
“我已经派出了中原中也,他正同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联合寻找梦野久作的位置。只要太宰治触碰到梦野久作的身体,发动【人间失格】取消他的异能,就能结束这场混乱扩大的影响。”
“一旦动乱解决,其他人带上还能行动的成员前往各个街道组织恢复秩序,并防守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是,首领。”
“对了,”他向德里斯露出一个安抚意义的微笑,这时的森鸥外从行事果断狠辣的首领化作一个温柔和蔼的长辈,“请各位在工作之余留意一名目测年龄9至12岁的女孩,其形象特征较为明显,发、唇、肤、眉、睫等均为白色,墨黑瞳仁。如有发现,请及时联系德里斯。”
——
“好痛啊……好疼啊呜呜呜……杀了我……”
幼小的男孩四肢被交错的树根缠绕吞噬,来自整个城市的巨大痛楚无时无刻拨弄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孩子的面前,仰望着这棵由人体与植株穿插组成的扭曲塑像。
同伴的鲜血使一池充满温柔的泉水干涸冷却,那双温暖琉璃般的鸢色眼眸翻涌着来自深渊的寒凉怨恨。他的嘴角不再挂着惹人心头悸动的微笑,表情切齿森然,毫不留情地抬手掐住男孩脆弱的脖颈:
“想死?没那么简单。犯错的孩子就要接受惩罚,为自己的错误负责赎罪~我会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桀桀桀……”
中原中也:“够了太宰,快点!”
太宰治不满嚷嚷:“不要打断我!接下来是一个合格的反派最重要最华丽的戏码!”
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抓马的演技尬得炸毛,飞起一脚把太宰治踹到树根下面。
“啊呀!”
【人间失格】,异能解除。
中原中也一手提起男孩一手抓起太宰治甩到一边——之所以不用“提”字是因为太宰治的大长腿始终没有离开地面——最终他们在树根消失的地方找到了一只怪异的娃娃。
“这才是解除暴动的关键。”中原中也伸手欲拿。
太宰治先他一步抓起娃娃,不忘拖腔道:“好稀奇啊,滑腻腻的蛞蝓看起来明明没有可以放下脑子的地方嘛~”
“闭嘴!你这半死不活的青花鱼!把它给我!”
“不给~”
“给我!”
“有本事来拿啊~”太宰治举高。
中原中也:“……你找死!”
两人差点就地打起来,好在德里斯的一通电话及时打断了他们。
“看来你们的任务非常顺利嘛,不愧是‘双黑’。很抱歉打扰你们两个打情骂俏,不过叙旧的话等彻底恢复秩序再说吧,快点来中心街帮忙。”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异口同声:“谁和他打情骂俏啊!”
不听不听。德里斯挂断电话,抽刀劈倒一个试图逃跑的作乱分子,将手机塞进大衣口袋。
真是混乱啊。她感慨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
如此陌生而熟悉的场景,总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
战争后留下千疮百孔的城市,惶恐的居民和不再惶恐的尸体。
有人的哭声响彻充满烟尘的街道,乌鸦被这刺耳的声音吓得飞上枝头,不舍地看着人类一具具拖走它们饱腹的大餐。
横滨市,就在日出之前还整整齐齐的房屋,被爆炸的冲击波轰击成一堆又一堆破碎的砖瓦。没有全部倒塌的高楼附近也不安全,随时可能掉落的墙块和钢筋会有击中路人的风险。
医护人员冒着危险抬来担架,将废墟中挖出的伤员抬走救治。德里斯带着一支小队疏散群众,随时留意动向,揪出那些趁乱混入人群、试图再次制造麻烦的恐怖分子。
但还是有些奇怪。敌人潜伏数月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他们解决起来未免也太过于顺利。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很快赶到。
“德里斯!”
“你们可算来了!这边刚才发生了爆破,有人员伤亡。我得把他送到救护车那边。”德里斯横抱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市民。
“第一轮救援差不多了,辛苦二位排查一下废墟附近是否还有未及时离开的幸存者。”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对视一眼,两人一经商量,决定由中原中也先行押送梦野久作回黑手党总部复命。
“那个可以给我了吧!”中原中也指着太宰治手上诡笑的娃娃。
太宰治啧声:“这么大了怎么总想着小玩偶,这可不行~”
中原中也:“混蛋太宰!”
太宰治躲过中原中也抓来的手,将娃娃背到身后,终于正经一回:
“不是我偏要和你作对,为了防止路上出差错,这个东西还是我拿着吧。等确定你……安全把这小家伙押送回去后再说!”
“喂……”中原中也想问他刚才是不是关心自己的安全,又觉得一旦说出口了肯定会遭到一番嘲笑,于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可不要想着功劳私吞,等我回来!”
“对了,”他顿了顿,还是多嘴一句,“这小孩第一次失控的事你没忘吧?娃娃是梦野久作发动异能的重要载体。”
太宰治又恢复了气人模式:“当然啦~谁像你这么粗心大意。”
中原中也咬牙:“我是说你这个弱鸡小心一点,万一那些疯子要抢这东西怎么办!”说完冷哼一声。
“中也这是关心我嘛——”
身后传来太宰治拖腔拉调的欠揍声音。
中原中也祥装听不见,加快脚步离开了中心街。
太宰治双手作喇叭状不断喊话骚扰,中原中也不上当不回头。他有点失望地撇撇嘴:“切,橙色蛞蝓太没意思了!”
他本着严谨工作的态度在废墟里转了几圈,最后找到一处还算结实的墙头靠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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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严谨工作的要诀即认真一分钟、摸鱼两小时。
这条街道两侧楼层偏高,且处于爆炸中心。因此该区域受到的破坏程度相对其他区域更加严重,且还有二次倒塌的风险。
救援难度呈几倍增加、存活率大幅降低。这也是为什么德里斯安排太宰治进行排查而非救助。
“咳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传来。
掩盖在废墟深处的声音微不可闻,太宰治险些错过。他认真辨识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位置。
一栋六层小楼。现在它只剩大概两层高度。
他挑了挑眉,心想不是吧,真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侥幸存活?
听动静还是个尚且有些稚嫩的孩子。命真大。
观察掉在地上牌子,再看四周洒落的粉刷颜料,不难判断面前的废墟前身是个刚刚建成、还没装修完毕就惨遭灾难的小酒店。
小楼有一半整个都炸得塌掉了。
太宰治十分费力地通过墙上被挤压变形的窗户钻进建筑中,只见里面也是一片狼藉。
钢筋水泥从墙壁中四横八错地突出来,他抬头,能透过裂缝看见外面的天。
庆幸的是,由于酒店还在施工的缘故,里面还没有住户入住,废墟里看不到什么尸体和血迹。
哦哦,也不是完全没有。
太宰治凑过去,发现对方已经死了。他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具体干什么的不知道,应该是一个倒霉的工人。
死了也好。太宰治走到声音的来源处,一边小心翼翼搬动砖块,一边想道。
总好过浑身是伤,独自一人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废墟下面苟延残喘。
如果不是他正好靠在那面墙旁休息,这孩子估计就该在绝望中断气了。
层层废墟下面的小孩可不要因为这场灾难落下什么残疾或者心病,那或许对她来说,这场灾难带来的折磨将会永无止境。
但愿那具男人的尸体不是她的亲人……虽然说希望渺茫。
毕竟施工建筑中怎么会有小孩,肯定只有亲人在这工作才会把孩子带过来吧。
小孩在下面既然能活下来,大概率是因为灾难发生时她幸运地处在墙面夹角处,上方掉落的天花板和夹角支起了一个较为稳定的三角空间。
太宰治每抬起一块水泥之前,都要再三确认是否会因为这次挖掘造成下方的二次坍塌。
中原中也在就好了,用他的重力异能一下子就把这些砖块搬起来。
这时候他倒想让中原中也那个混蛋赶块回来帮忙。
破碎的瓦砾砖块被一点点挪开,太宰治透过缝隙,隐约能够看到废墟下面下面灰扑扑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儿。
“不要哭,也不要乱动,马上就能安全了,没事的……”
太宰治一边安抚着看上去被吓得不轻的小孩,一边有条不紊地继续挖掘救援。
嘶……腰疼腿疼胳膊疼。太宰治手头的动作越来越慢。
要不暂时撂挑子不干了,反正一会儿德里斯或者中原中也那边结束之后会来帮忙……
自从加入武装侦探社后,经手脑力工作远比为黑手党卖命时付出的武力工作量大上许多,身体素质真是大不如从前啊(虽然之前也没好到哪去)。
感叹是这么感叹着,可听着废墟下越来越微弱的咳喘声,太宰治又不能坐视不理。
已经死掉的陌生人并不会让他产生太多同情,但让他毫不作为,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死去,那是人渣才有的做派。
手指指腹不断摩擦粗糙的水泥沙石,从阵阵刺痛到逐渐麻木,不知不觉沾上红润的粘湿滑腻。当太宰治搬开压在最后一面水泥块,阳光照亮了废墟下的阴影,一个足够将小孩安全抱出的洞口顺利完工。
“来,把手给我。”太宰治在身侧蹭了蹭指尖的泥土和血迹,把几乎磨成破布条的绷带缠紧几圈,俯身探到洞口将孩子抱了出来。
是个小女孩,又瘦又小,不过10岁的模样,像一棵营养不良的幼芽。
女孩比他想象中要轻上太多,一只手臂就能把人整个抱在怀里。太宰治侧过身,用影子遮住小孩,将人抱稳后伸出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先不要睁眼,适应一下外面的阳光,不然一定会瞎掉哦~”
小朋友不哭不闹,听话地闭上双眼。见一句话没有把人吓哭,太宰治撇嘴,失去了欺负小孩的兴趣。
感受着掌心下睫毛的轻轻扫动,太宰治收回手掌。他拍拍两人身上的灰尘,这才来得及仔细打量一番。
先前在废墟中灰扑扑的小家伙,此时在太阳的照耀下白到发光——字面意思上的白到发光——除去被太宰治遮住的眼睛,她就像一个没来得及涂上颜色的瓷娃娃,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其他色彩。雪白的头发、苍白的肌肤,就连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灰白,毫无血色。
太宰治不禁皱眉。
他见过不少发色肤色偏白的人,德里斯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世界也有不少人天生白发,偶尔见到一个两个并不算新奇。
只是这孩子也……太夸张了。
他正要合理推测女孩大概是具有较为罕见的白化症状,适应光照的女孩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琉璃一样透亮的黑白反色眼眸,完全不同于白化者的特征。
太宰治并不了解今天早晨黑手党内部临时发布的寻人通告,他抱着孩子离开这栋危楼,打算直接带人前往临时搭建的救助区。
就在他快要离开废墟地带,德里斯打来了一通电话。
“喂?德里斯?我刚才在爆破区这边捡到一个小孩,先把她带去救助区,一会儿再去和你们汇合。”
“什么?中也那家伙来这边找我了?”正说着,太宰治听见有人在远处大声呼喊,情绪激动。
他回头,正巧看见不远处的中原中也。只见中原中也双手高高举起,不断挥舞,施加重力异能的帽子牢牢固定在他的头上,无论多大的动作都不会落下。
太宰治十分感动,嬉笑着向他比了个中指。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骂骂咧咧向太宰治跑来,两人就差一条路口时,太宰治终于听清了中原中也的喊话。
“你怀里那个孩子是我们组织要找的对象!你这诱拐犯别带着小孩儿到处乱跑,我们得带她去找德里斯!”
太宰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什么诱拐犯!我明明是大功臣!”
吵闹着,太宰治抬脚向中原中也的方向走。怀里一直安静乖巧的瓷娃娃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欸欸欸怎么突然哭了?”太宰治手忙脚乱,“你这样会让人误会我欺负你啊——哦我知道了,你也很讨厌那个橙色蛞蝓吧!中原中也你长得太吓人啦,都把小孩吓哭了!”
他毫无心理负担把帽子扣到中原中也头上,中原中也直接气笑了:
“你自己滚过来吧!”说着停下动作,叉腰站住。
“啊——我走了这么远,还让我再走回去,真的很累啊喂!”太宰治拖长音调,同样停下了脚步,和中原中也对着干。
两人谁都没说话,幼稚地互相瞪眼,因此当怀里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声音时,太宰治很快提起了注意。
他侧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女孩抽噎中不断重复着一段短句,仔细辨别,似乎是英文。
……发音大意为“非常抱歉”。可她为什么要重复这个单词呢?
正想着,太宰治若有所感——恍惚间他抬起那双鸢色的眼睛,对上中原中也骤缩的瞳孔。
自认识中也以来,太宰治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此类毫不掩饰的情绪。
就好像……无比害怕因此而彻底失去他一样。
中也身后不远处,收到消息的德里斯也终于赶到。她的视线远远落在被太宰治抱在怀里的孩子身上,眼中来不及绽开的惊喜转瞬之间就被一种名为惶恐的情绪替代。
是了,孩子。
中原中也离开后,最易令他放下防备的陌生者,自然只有孩子。
他怀里的小孩不知何时拿到了他先前放置在大衣口袋中那只怪异的布偶娃娃。
“I’m so sorry , sir.”She cried(哭泣).
“I can''t tell what the best answer is for the train track multiple choice.”(“我无法判断火车轨道选择的最佳答案是什么”)
9. 选择题
第九集||
“一个简单的选择题。”黑发红眸的俊美男子声音清朗温和。
“一辆火车缓缓驶来,面前共有两条岔道——左边躺着1个人,右边躺着10个人。现在,决定火车走向的火车轨杆握在你的手中,我的天使,你认为最佳答案应该怎样选择?”
“选不出来吗?没关系,降低点难度,右边从增加100人甚至1000人呢?或者更多。”
“嗯,一条轨道确实放不下那么多人……不过暂时无需考虑实际情况,这只是一道题而已——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我说过的。”
“还是无法抉择吗?那再加点限定词,有罪的人和……啊,我知道你还会找到一些纠结的源由,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吧。”
“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嗯?当然,我很难过。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人们需要得到拯救……我相信你会选择那个最正确的答案。”
【剥夺犹豫和判断的时间】
【罪恶与救赎都将落脚于现实——实践真知】
——
大脑阵痛,耳旁嗡鸣。
废墟之上传来谁压抑着颤抖的呼喊。
感官回归,带着刺痛和麻痹的不适。太宰治被一整块巨大的石板压在了下方,胸口窒塞、无法呼吸。
然而令他最难以忽视的困苦并非来自于身体。他能感受到自怀中逐渐浸染全身的温热粘稠,以及指尖传来残肢肌肤逐渐发冷僵硬的触感。
女孩引爆缝制在布偶体内炸药的一瞬,她用尽全力从太宰治的怀中挣脱开来。巨大的冲力将太宰治撞向了身后最近的一处围墙,爆炸带来的破坏力使周遭一片房屋全盘崩离。
而将炸药死死抱在怀中以减少爆破冲击的女孩,于代表死亡的焰光中化作一幅黑白相间的水墨画,血一样的黑色液体劈头浇了太宰治一身。
“……太宰治!”
太阳西斜天边,黄昏晚霞。头顶的石板脱离地面重力四裂而去。
飞起的尘土在光线下纷纷扬扬,太宰治勉强撑着身体从废墟中爬出。
“咳咳咳……”
他仰靠在砖土旁,逆着阳光眯起鸢褐色的双眼,看向立在中原中也身后、面色可怖的人:
“德里斯……借我一些绷带。”
“……”
水蓝色的眼睛机械性转动,取出,丢置。
先前绑在手臂上的绷带均被爆炸带来的热浪冲得粉碎,烧伤的皮肉灼痛不止。太宰治接住掉在身前的绷带,一圈、一圈、缓缓缠绕双臂。
鲜红混杂着墨黑色的血液浸透白布,终于激活了德里斯空白的大脑。
“爆炸冲击可能导致内脏破损,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中原中也按住太宰治,拨通电话叫来担架和救护队。德里斯则脱下披肩,铺到那团模糊的水墨画旁将其包裹起来。
这个世界不乏异能者,虽然并没有听说过人被炸成那样还能活过来的案例……但太宰治看看自己被泼了一身的黑色血液,还是在被抬上担架时说了句:“我记得有一条小臂,大概炸到七点钟方位去了。”
“谢谢。”德里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她在中原中也的重力异能帮助下成功找到了埋在太宰治附近的半条小臂。
跟着医疗队一起前来的侦探社成员与谢野晶子对太宰治提出治疗,被太宰治以“如果活着就必须接受那么残酷的治疗不如让我安详去死”的理由强烈拒绝。
与谢野晶子耸耸肩,收起了她手里的柴刀:“好啊,如果病情恶化到快要死了,可以来找我哦。”
太宰治:“你还是去那边吧,那边更需要你的帮助。”说完就被中原中也抬走了。
与谢野晶子收起开玩笑的心情,虽然她并不喜欢接触黑手党成员,但既然太宰治这么说了,需要救治的人应该十分重要且伤势严重。她快步走向德里斯:“伤员在哪里?伤势如何?”
此时德里斯找齐了最后一块友人碎片,听闻声音扭过头来。
“你是……?”
“与谢野晶子,侦探社的医疗师。”晶子简短道:“不管多严重的伤势我都能治疗。”
她说完看见了德里斯手里拎着的残肢。
与谢野晶子:“别担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恢复——”如初。
德里斯一抖披肩,露出里面的头颅。
与谢野晶子:“……炸成碎片的不行,我只能救助濒死之人。”混蛋太宰治!你死定了!活该你讨不着老婆!
晶子一面在心里疯狂诋毁太宰治,一面飞速思考如何安慰面前这位痛失亲友(大概)的金发美女。不善言辞的晶子还未组织好措辞,贴心的德里斯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考量片刻,微微鞠躬。
她的动作称得上彬彬有礼:“谢谢晶子小姐的好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晶子连忙道:“请说,一定尽力帮助。”
德里斯:“请问能否将她完好地缝制起来?”
晶子:“……”
她终于抬起头来仔细观察面前这位冷静到一点都不像痛失亲友的女孩,心想不愧是黑手党的干部,不仅冷酷无情,行事作风还很变态。
但还是接过了德里斯递来的披肩。
对方仔细叮嘱:“请务必仔细看顾,大概24小时便可将缝制的针线拆除……如果她突然醒来,请不要受到惊吓。三天后我会去侦探社拜访答谢。”
都炸成这样了,缝制一下还能醒来吗?晶子心想。这人或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酷无情——绝对是不愿接受事实痛苦地疯掉了(bu shi)。
德里斯并不知道晶子的想法,她将墨怜交给与谢野晶子后,起身回到了黑手党总部。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德里斯必须对自己的一些计划进行更改。
尽管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亡,但墨怜引爆炸弹的做法确实表明她参与了死屋之鼠破坏计划的一部分……何况之后墨怜能够“死而复生”的事情必然瞒不住森鸥外。
若是死屋之鼠并不过多纠缠还算好说,有她看着,即使森鸥外也不会冒着激怒她的风险对墨怜做些什么。
怕就怕在死屋之鼠那边会为了“回收”墨怜而持续不断地找麻烦。
她深知自己的上司是个什么东西。老狐狸的心眼又黑又密,真要背着她利用墨怜做出什么,她防不住。因此借由侦探社的庇护安置墨怜,目前来看无非是最稳妥的选择。
或许她并不相信侦探社,但她信任太宰治。
·
动乱发生次日,17号。死屋之鼠再次推动了一场范围甚广的恐怖袭击。
侦探社智谋成员太宰治与江户川乱步、黑手党首领森鸥外、死屋之鼠首领陀斯曼妥耶夫斯基代表三方势力展开博弈。
18号,德里斯一人直捣死屋之鼠藏身之处。其首领陀斯曼妥耶夫斯基早有预料,待德里斯杀至中控处,仅见一张画有老鼠标识的空白信纸。
19号,上午。黑手党召开会议,全体上层干部参会。
待一切秩序勉强恢复运转,德里斯于日落前来到侦探社看望自己的友人。
她站在侦探社门前,难得生出几分不知道算不算是近乡情却的心思。墨怜现如今恐怕如欣在出发之前推测一般,因为身体素质较弱扛不住时空紊乱的冲击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的友人会有什么变化?如何才能令其想起丢失的记忆?她独自一人这么多年究竟如何生活?同死屋之鼠有什么关联?
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友人方不显得唐突?
德里斯想要询问的太多,想要了解的太多。无论出于对朋友的关切还是为了接下来墨怜的人身安全保障,她都需要趁着今夜尽快掌握事件来龙去脉。
但她不想自己初次重逢,是以审讯一样的方式见面。无论死屋之鼠和墨怜有什么牵扯,既然敢这样对待墨怜……那就都该尝尝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想立马冲过去抱住自己可怜的小朋友说一声“别怕我来了”,然后快点带她回家——回到那个走过满目疮痍、洗去腌臜污垢,现如今脱胎换骨、安定繁盛的世界。
“呀,我就猜到你会这个时候忙完。快点进来吧,那孩子可早就醒了。”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搅碎了德里斯的一头乱麻。
德里斯抬脚跨入侦探社一楼咖啡厅大门:“太宰治如何了?”
“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院,不过别担心,死不了。”
德里斯只是随口表示一下关心,实际上自她进门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寻找那抹白色。
咖啡厅自然没有心心念念的身影,想必是在医疗室或者其它地方吧。
德里斯干脆问道:“墨怜呢?”
“诶,是叫墨怜吗?”乱步扶正头顶的帽子,“我们问什么她都不说话,就连名字也只是摇头。”
“我们在后院为她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
“给你们添麻烦了。”
德里斯跟着江户川乱步前往后院,都不用推门,只见侦探社的其他成员基本全都挤在了不大的房门前。
晶子正扯着嗓子大声赶人:“留我照顾就可以了!你们几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屋子里的空气都不流通了!”
“卡哇伊卡哇伊卡哇伊~”侦探社成员古崎直美趴在哥哥谷崎润一郎后背,越过哥哥盯着坐在床边的小瓷娃娃,发出一声又一声赞叹。
“我看你恨不得把她吃了一样!你那眼神绝对会把她吓坏的!”
“都没听见晶子小姐说的话吗!你们几个快去工作!”
“国木田这家伙看上去像是要伺机拐走小孩的坏蛋!”
“我只是来给她送点小孩子爱吃的甜点,你们几个捣什么乱!”
“社长你看看他们!太不像话了……”
德里斯:“……”
啊啊啊我弱小可怜无助(误)的友人!一定吓坏了吧!!
侦探社这帮家伙看上去果然一点也不靠谱啊喂!
想到刚才乱步口中一直不说话的墨怜,德里斯都要怀疑她是被这帮陌生人吓到自闭才不开口的。
哎……罢了。
德里斯上前,早已察觉的社长福泽谕吉向她点了点头。
“让一下吧。”
社长开口下令,其余成员纷纷让开。他们还想看看屋子里那个瓷娃娃一样漂亮又特别的小朋友,但没等再次凑到门边,与谢野晶子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好了,都去工作吧。”门外人只得散开。
屋内。
德里斯向晶子微微鞠躬以示谢意,紧接着快步走到床边半蹲下来仔细观察墨怜:“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怜眨眨眼,摇了摇头。
晶子此时也走了过来:
“我按你说的将她勉强缝合了起来。说实话,要不是先前曾在军队帮忙收殓过战场上被炸坏的尸体,恐怕连哪块是哪块都分不清。”
她指了指墨怜的颈部:“真的很神奇,拆线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恢复了,除了颈处的痕迹一直没有消散,基本没有留下疤痕。”
墨怜的脖子上有一圈十分刺眼的红紫色伤疤……看上去不像是爆炸造成的创伤,更像是颈部受绞造成的伤痕。
后面的话晶子没说完,她看到墨怜缓缓抬起纤细到轻轻一捏就能掐断的胳膊,擦了擦德里斯脸上的眼泪。
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动作,反应过来后立马收回了手。她和德里斯面对面看着,而晶子则默默退出了这个房间。
德里斯抹了抹眼泪,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谁知墨怜又一次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说了一串唱歌一样语调怪异的乱码——这串乱码只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在德里斯耳边则自动组成了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行文。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哭了嘛,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通用语)
德里斯:……这家伙真是失忆也还是那副德行!!!
是的没错,德里斯看到墨怜的那一刻,确认墨怜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如果墨怜这家伙没有失忆,看到自己熟悉的朋友第一反应绝对会蹿得和猴一样快,叫声比公鸡打鸣还要高亢——什么柔弱温和惹人怜爱,都是表面假象。
这货的性格是恨不得三天两头上房揭瓦那种。
但她又好像没有完全失忆……德里斯观察着说完乱码收回双手陷入自我怀疑的墨怜……好吧,确实完全失忆了,只是某些成为本能的动作和口头禅被保留了下来。
接下来德里斯对墨怜现有的状态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测试,包括但不限于将自己的双眼恢复成红蓝异色、突然把人双手举起抛掷头顶、故意一顿揉搓捣鼓使她的头发产生静电等等一系列动作观察墨怜的反应。
“嗯……对色彩鲜艳的东西会表现出亲近和喜爱……恐高……以及气急了第一反应依旧是咬人……嘶松嘴疼疼疼疼疼……”
德里斯把自己手指头从墨怜的小尖牙下抽出来,装作很疼的样子——但其实根本没什么感觉,就她那点力气连皮儿都没咬破,顶多留个浅浅的牙印,按德里斯强大到离谱的自愈能力,没多久就会消失。
看着犹犹豫豫拉过她手吹吹的墨怜。德里斯扯起一个堪称邪恶的笑容,心道:
好啦,安啦,自己的友人还是那么好玩!
一颗悬着的心落地。
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恢复墨怜的记忆,然后激活魔镜、打开传送,回家。
至于在等待墨怜记忆恢复期间……德里斯揉揉墨怜的脑袋,寒意裹挟着浓烈杀欲,沉甸甸蕴在眼底。
墨怜敏锐地感受到什么,捂着脑袋抬起头,警惕打量德里斯。德里斯察觉视线,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墨怜:“!!!”好核善的笑容!
·
“德里斯酱~真的不考虑把你最最亲爱的友人接过来小住嘛?”
森鸥外可怜巴巴的目光并没有换来下属的心软。
德里斯丝毫不受他故作关心的诓骗,吐舌做呕吐状:“再用这么恶心的语调和我说话,我不介意为港口黑手党换个正常点的首领。”
【看似平静的生活暗流涌动】
【万分庆幸,你还是你——重逢日常】
——
找到墨怜的事自然瞒不过森鸥外,得知此事的黑心首领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目的自然是为了更确实地评估墨怜在德里斯心中的地位。
【市中心医院】
病床上的男子一改平日里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活跃。爆炸带来的冲击差点震碎他的内脏,本就不怎么健康的面色因此次重伤变得更加苍白无力。
“如果你鬼鬼祟祟跑过来献殷勤……咳咳咳……只是为了打探那种一眼就能猜到的情报,我可真要为你那愚笨的大脑感到惋惜。”
就在中原中也准备悄声离开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男子就着闭目养神的动作开了口。
说话间,白雾蔓上他口鼻前的呼吸罩,似乎将他本该戏谑得意的声音也裹挟侵蚀得失了生机。
中原中也气愤咬牙,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他压低帽檐,转身从窗上跳进屋内,扬起嗓子保持着平日那般针锋相对的语调,道:“混蛋太宰!既然知道就老实交代,我可不稀罕对病号动手!”
“什么嘛……”太宰治自言自语般嘟囔着,眉宇间堆砌着掩饰不住的落寞,“为了等到前任搭档的一句关心,我可是几天几夜不敢轻易昏睡过去啊。”
“胡、胡说什么呢!”中原中也的身形僵硬一瞬,插在兜中的双手不安地捏紧:“你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吗?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找死一样不配合治疗安心修养?!”
“这个世界多么无聊啊……现在这个状态更是生不如死。”太宰治虚弱道:“德里斯找到了最重要的友人,我最信任无间的搭档也对我不管不顾、随时都想杀了我这背叛组织的废物,不如就趁这次意外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没有痛苦的天国……”
“够了!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提起太宰治的衣领。但他攥起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在一旁,只能干巴巴骂道:“天堂是不会收容你这渣宰的。”
“那也没有办法了啊,”太宰治叹气,“我只能先你一步下到地狱了。”
“不会的!别说那些想不开就找死丧气话!要到那一天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么说,中原中也是愿意陪着太宰治一起下地狱吗?”
“什么一起下地狱……等等……太宰治!你又骗人!”
中原中也终于发现呼吸机根本没有开启按钮的破绽,对着太宰治补上一拳。
太宰治:“唔咳咳咳……这次不全是装的!”该死这家伙怎么来真的!我果然要通过这种方式看到天堂的大门了吗!
“您好先生打扰一下,我进来了?”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
被太宰治扰乱话题的中原中也错过了最佳逼问时间。他在护士打开病房门之前飞身跨到窗前,扭头对着床上那人竖起大拇指——向下。
“520号病床换药,”护士推门而入,“诶怎么没关窗?今天风太大了,容易受风。”
她关上窗户走到太宰治身旁替换药瓶,细心询问其身体状况。
太宰治:“哦美丽的小姐,你的面容就像春日中灿烂盛开的鲜花……”
护士小姐笑眯眯在本上记录:患者精神状态活跃,恢复良好。
——
得知中原中也被派出打探墨怜消息的第一时间,德里斯提着埃洛伊斯一脚踹倒了森鸥外办公室大门。森鸥外并不意外于自己手下最强干将的行动速度,稳稳端坐在老板椅上:“亲爱的德里斯,欢迎回来!”
“我在外面勤勤恳恳为你卖命工作,森先生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森鸥外推来一杯新沏的热茶:“真是辛苦了,坐下喝口茶水歇息一下吧。”
“嘭!”
德里斯一把将长刀拍在桌上,从后槽牙挤出一句阴森森的警告:“我说的什么想必森先生十分清楚,请不要跟你最得力的下属打马虎眼。或许我和某个叛逃的前干部一样,仅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组织确实十分困难。但我保证——以我之力进行报复所造成的破坏绝对是现在的港口Mafia无法承受的损失。”
森鸥外淡淡抬眼,暗藏锋芒的目光碰撞那双极具攻击意味的狠厉异瞳,如同两只凶兽沉默而无声的瞬间交锋。
“德里斯,你的弱点太过暴露了。”
森鸥外笑着端起茶杯。达到目的的腹黑狐狸眨了眨那双瑰丽的酒红色双眼,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做出不痛不痒的让步:
“我并没说要对你那苦寻多年的孩子做些什么,哪怕死屋之鼠对她的关注度非比寻常……放轻松,过于敏感激烈的保护对她来说并不友好。”
同样达成目的的德里斯冷哼一声,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临走前瞥了眼被她一脚踹裂的大门:
“你这破门一点不结实,早该换了。不用谢。”
森欧外:“……”
——
接下来的日子除组织下发有关追击死屋之鼠线索的任务外,德里斯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墨怜身边。
以至于外界各种离谱传言层出不穷——
#惊!武装侦探社意图合并黑手党!灰色地带的巨大阴谋!
#武装侦探社派出神秘成员引诱黑手党干部从良!
#扒一扒武装侦探社的策反机密!
#武装侦探社疑似挟持黑手党干部私生女进行威胁!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盘点港口Mafia那些年被挖的墙角……
【横滨市武装侦探社】
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拿着中岛敦递来的报纸:“……”【眉头紧锁】
武装侦探社风评惨遭迫害。
“那些新闻报社写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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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鬼!为什么都是关于我们的负面新闻!?”
一旁抛掷墨怜的德里斯:“喂喂,我也受到诽谤了OK?什么鬼的私生子都出来了……”天可怜见的她至今为止对象还没个着落,孩子先被造谣出来了。
侦探社成员还在叽叽喳喳:“社长!社长你看啊!”
“他们那么大个组织只有一个德里斯受中伤,我们却全员遭受迫害!没用金钱收买舆论我是绝对不信的!”
“是啊是啊,黑手党太阴损了,竟然利用舆论攻击让我们这群无辜之人无端遭受此种诽谤!”
德里斯:“你们要不要看看你们在说什么!!合着太宰治和泉镜花不是你们从我们那边挖过来的??”
被德里斯抛到半空、面色苍白的墨怜:“我觉得……我受到迫害……最严重……”
德里斯接住瓷娃娃一样可爱轻巧的友人并提着胳膊将人举在面前:“放心吧墨小怜儿!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迫害!谁敢对你动手脚我就砍死他!”
“什么?我为什么不自己砍自己?”
“……哎呀瞧你说的,我怎么忍心迫害你呢?我这是带你回忆我们曾今的美好时光啊!”
墨怜双眼昏花:“呕——”
求你做个人吧。
——
距找回友人过去一月有余。
尽管德里斯慎之又慎,但不可避免地,还是让森鸥外找到机会接触了墨怜。
那是一个温度适宜、阳光相对温和的好天气。
德里斯抱着墨怜前往大摩天轮,正正撞见了带着爱丽丝一起出门游玩的森鸥外。
说到底,横滨不过一个不算太大的城市,有心之人想要制造一场偶遇并不困难。
她并不想以保护之名对自己朋友的人身自由做太多限制,墨怜也是需要出门散心的。何况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日后针对死屋之鼠的行动脱不开黑手党的参与,总归还是要让两人见上一面。
但,果然还是十分不爽。德里斯沉下脸。
这个讨厌的萝莉控见到她怀里的墨怜完全移不开视线了!
最后还是森鸥外的异能力造物爱丽丝通过一波嘲讽强行唤回了他的神智。
回神来的森鸥外看上去正常许多:“她多大了?喜欢吃什么?要不要和我们去童装店挑选一些漂亮的小裙子?”……好吧,只是看上去。
“不管怎样都给我离她远点!敢打悄悄把她偷拐出去的主意,我就和爱丽丝酱一起宰了你!”
“哎呀呀,德里斯酱不要这么无情嘛!”森鸥外感慨,“想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一个可爱又温柔的小女孩啊。”
德里斯:“……”抽刀。
“哎哎哎,别打别打!说正经的!好歹让你效忠的首领了解了解自己部下的亲友吧!”
20分钟后,一行四人来到一家甜品店。还偶遇了前来购买新品柠檬蛋糕的黑手党成员梶井基次郎。
“12岁!?可她看上去才不到十岁!说她是9岁的孩童我都相信!”梶井基次郎大呼小叫。
看着开开心心吃蛋糕、两颊仓鼠一样圆鼓鼓的墨怜,德里斯无奈叹气:
“她受家族遗传,从小体弱多病生长缓慢。”
且因体质特殊,十二岁意外死亡后就再也不能长大了。
若不按身体年龄判定,墨怜活在这世上的年岁比她还要多出些许。本以为借时空穿越回到幼年,她或许能在“这一世”顺利长大成人。
可惜改写命运何其之难。
“德里斯?德里斯?”森鸥外打发走梶井基次郎,发觉德里斯面色不好,不禁问:“在想什么?是有什么重要事件吗?”
“没什么,”德里斯托腮看向窗外,眼中杀气凌然,“我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位将她杀死的‘亲近之人’。”
墨怜吃完最后一口草莓蛋糕,精神不佳地打起了瞌睡。德里斯告别森鸥外,将她送回武装侦探社。
没吃够甜品的爱丽丝还在品尝各式口味的蛋糕,森鸥外无奈又宠溺道:“少吃点甜食,小心牙齿坏掉。”
“林太郎骗人!爱丽丝的牙齿好得很,才不会轻易坏掉!”爱丽丝呲起一口整整齐齐的白色牙齿。她恶狠狠吃掉一盘马卡龙,接着抬手去拿墨怜没有动过的另一份糕点。
“话说回来,德里斯酱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哪句话?”
“当然是什么杀死墨怜的亲近之人啦,笨蛋。”
不知是森鸥外的自问自答,还是爱丽丝的真心发问。森鸥外回想着那双经由玻璃反射映照的、充满真实杀意的双眼,喃喃:“爱丽丝酱,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德里斯那孩子时她有多大吗?”
“唔,十二岁。”
“是啊,十二岁那年,她在寻找的友人年纪也是十二岁,到如今找到了,年纪相当的朋友怎么成了她年仅12岁的妹妹呢?”
爱丽丝托腮:“墨怜和爱丽丝一样永远长不大吗?”
“或许是诅咒哦,”森鸥外笑道,“我猜测,这或许是一个……无论成长几次,‘成年之前一定会被亲近之人亲手杀死’的诅咒吧。”
——
“罪孽是思考,罪孽是呼吸①!要从罪孽中解放!洗清罪孽得到救赎!”
被按在地上依旧嘶哑吼叫犹如失去理智和人性的野兽。他无视架在颈部的冰冷长刀,怨恨的双眼死死盯着德里斯。
“把我们的公允天使还回来!你这个可恶的魔鬼!你该为自己的罪孽感到耻辱!你该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你们的天使!?”德里斯恍然间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本就阴冷的表情有一瞬因极度愤怒产生扭曲,“她不是什么狗屁‘圣人’更不是什么所谓的‘天使’!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是她自己!”
死屋之鼠派来的那人再说什么,德里斯已全然无法听到。回过神时,手中的埃洛伊斯随着人头落地不可避免地沾满猩红鲜血。
她有些苦恼地扶额,交代部下:“带走吧,处理干净。”
“是。”
离开案发地,德里斯一眼瞧见倚靠在墙边的中原中也。
“太宰治最近身体恢复如何?”
中原中也下意识答:“能下地到处走动了。”随即又有些懊恼,欲盖弥彰道:“问我做什么!我管他到底怎么样干嘛?!”
他说完对上德里斯似笑非笑有些促狭意味的双眼,烦躁地将那一头橘红色的卷发揉得翘起一边,转移话题:
“最近你到底怎么回事,失手弄死的家伙越来越多,想审讯些有用的信息都很麻烦。”
“这些被刻意派过来的家伙脑袋里估计也没什么有用讯息。”
德里斯一边拆开手腕上缠绕的绷带擦拭埃洛伊斯,边道:“不过确实有些失控,下午替我向首领请个假吧。”
“又去找墨怜吗?”中也抬手扯了扯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她的记忆恢复了吗?”
德里斯摇头。
其实墨怜在这段时间零零碎碎恢复了一些记忆,但她所能想起的,都是些十分模糊且毫无根据的内容。借着这些回忆,她在面对德里斯时少了些警惕,多了些亲昵。
但也仅限于此。德里斯曾试探着询问过关于死屋之鼠的内部消息,墨怜表示拒绝不愿透露。
德里斯亦不会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做逼迫之事,最终只得作罢。
此时横滨进入新一年的冬春交替。德里斯分别中原中也,前往武装侦探社寻找好友。
墨怜不在侦探社。
好在细心的中岛敦及时来电告知德里斯,由于今日大部分社员外出任务频繁,担心单独把墨怜留在侦探社容易出现意外差错,社长将她带在了身边,方便随时照料和保护。
昔日“银狼”称号响彻国安部的顶级杀手兼自由保镖,福泽谕吉这人无论实力亦或是品行,俱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差点拆了侦探社的德里斯:“她在哪儿?”
中岛敦:“呃,这个时间应该和社长一起去中心医院探望太宰治先生了。”
德里斯提着埃洛伊斯冲向中心医院。
【中心医院】
登记,上楼,推开房门。病床上的太宰治飘飘然顶着一张青紫色的脸海带一样扭来扭曲,成熟稳重的社长福泽谕吉正抱着被吓坏的墨怜不断安抚。
“?这是怎么了?”丧尸变异一样的场景有些过于离奇,德里斯不禁疑惑询问。
福泽谕吉递过墨怜:“没什么,只是吃了一些餐后甜点。”
被德里斯接到怀里的墨怜:“对不起……真的抱歉。”
病床上跳大神的太宰治:“这就是天堂吧!我果然要进入美丽的天国了!!”
看到桌上摆放的乌贼奶昔炒油炸柠檬,大概猜到事情经过的德里斯:“……”
墨怜牌黑暗料理!
恐怖如斯!!
勇于尝试的太宰治更是恐怖如斯!!!
想他不断尝试各种方法自残自杀没死、历经数次枪械斗争没死、以身入局中弹中毒没死、直面接受爆炸冲击依旧没死——最后被一碗黑暗料理险些送上天国。
紧急呼叫医护人员,德里斯带着墨怜同福泽谕吉一起离开病房。
三人于中心医院正后方花坛处,将那碗黑暗料理“毁尸灭迹”。
事后,德里斯安慰墨怜:
“你只是没能完全恢复记忆导致的错乱,不要难过。你以前的厨艺非常了得,做饭很好吃。”
但喜欢研究黑暗料理这事也是真的,墨怜做出来的食物就跟盲盒一样,要么极其美味色香味俱全,要么惨不忍睹五毒俱全。
也许是对以身试毒的太宰治太过愧疚,也许是此次黑暗料理事件激起了一些重要的记忆。
墨怜忽然抬头凑近德里斯耳边,破天荒地主动透露了以往闭口不谈的话题:
“先生想要……找一本书。”
“一本不负责记录过去的……历史书。”②
10. 跳下去
第十集||
“白书。”紧急抢救清醒过来的太宰治道。
“不记录过去,不预言将来。”
“任何时间、任何时空,于它而言不过是寥寥几个文字便可改变的故事。”
【它随机于某处现身】
【命运分线造就无数平行世界,亦以它为中心——争夺白书】
——
德里斯在墨怜开口的第一时间便将情报告知森鸥外。
而福泽谕吉则召开了武装侦探社成员会议,在病床上躺着参与会议连线的太宰治与江户川·乱步两名智囊很快根据情况,推测出陀斯曼妥耶夫斯基的大概目的。
“认同灵魂罪孽深重而以死亡为最终救赎者,利用白书这样的存在完成其对世界进行的理想中的净化。另外我们怀疑,墨怜是对方此次行动的重要定因,一旦得到证实……”
乱步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而太宰治则将目光落向了坐在乱步旁边安静吃蛋糕的墨怜,咽下未尽之言。
“总之,白书无论落到谁方手中,都将率先对整个横滨造成冲击。”
“还记得先前死屋之鼠隐藏在背后横插一手的‘白鲸’事件吗?请各位务必保持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群麻烦的敌人。”
接下来社长福泽谕吉对各成员进行了工作分配。
结束连线前,江户川乱步一边取下眼镜,一边向太宰治道:
“隧道会开启吗?”
面对这一没头没尾的问话,太宰治并没有表露疑惑,而是沉吟片刻,回复道:“大概率。你的推断?”
乱步:“不会通车。”
太宰:“以及 ?”
乱步:“以及想要百分百达成结果,还需要你我这边各自确认一下变量。”
太宰治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比了个OK:“这个没问题~”
两人结束交流,太宰治那边率先断掉连线。
“哈啊……计划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至于这边嘛……”
江户川乱步伸了个懒腰,余光撇到墨怜正试图用叉子拨出蛋糕中间夹层中的草莓切片,待她终于成功分离了蛋糕、奶油、和水果,准备专心享用新鲜美味的草莓,乱步先一步抢走了一块最大的劳动成果。
墨怜:“……?”
乱步:“搞不懂的大人总会找很多蹩脚的借口掩饰他们的想法,但无敌的乱步不是那些奇怪家伙——所以我也想吃蛋糕夹层里面的草莓切片!”
大声宣布的江户川乱步毫不客气地吃掉了盘子里的所有草莓切片。
墨怜揉揉眼睛,看看乱步,又看看盘子,似乎有些困惑。
不过她很快就将注意转移到了分离掉甜腻奶油的蛋糕上,重新对准目标,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江户川乱步:“蛋糕我也想吃!”
他做出一个抢夺蛋糕的动作,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墨怜的每一分表情变化。
不出意料,他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面对这番“强盗行径”,墨怜只是略带疑惑地歪了歪头。
几秒钟后,她好像理解了乱步这番突兀举动,将盘子往江户川乱步身前推了推,还贴心地递来一个叉子。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可知,墨怜能够听懂一些基本日常用语,且由于和侦探社成员们逐渐熟识,偶尔会主动说上几句日语。
但她毕竟长期待在国外欧美地区,主要的语言体系依旧是英文为主,因此对上江户川乱步刻意营造的意外冲突,她下意识切回了自己更加擅长的语言体系,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图:
“This is your snack in itself, you can take it without any hesitation. ”
(这本身就是你的零食,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吃掉它。/你无需试探也可随意取用本就属于你的【零食】。)
“Even if I eat all you have prepared?”
(即使我吃掉你准备的所有食物?/即使我将你准备的【成果】全部吞入腹中?)
“This cake should be treated as such. I mean…this doesn''t need to be tested,and my will is the same.”
(对待这份蛋糕本应如此。我的意思是……此处无需测试,我的意愿与之相同。/不用检验我的情感,它与理性完全一致。)
“除了这份蛋糕,我愿意把我的果冻也分享给你。”江户川乱步将盘子推回,微微睁开那双总是眯起来的眼睛,神色了然:“我想我得到了佐证。”
看着面前白纸般的女孩,她的双眼明镜般映照出周围事物的影。
尽管并不认同,但忽然感到不是不能理解隐藏在暗处的敌手了。
一个崇尚信仰道德的理想主义者,绝对无法、也绝对不会放过“天使”指引灵魂的救赎之路。
重新眯起双眼,江户川乱步编辑一条信息发送太宰治。
——
另一边。
【中心医院】
挂断电话的太宰治青着张僵尸样的脸,仰头朝向抱臂倚靠门框的德里斯。
“那个黑心的家伙对你有什么命令吗?”
“你是在拿着答案问谜底吗。”陈述的句式此刻莫名体现了发言人淡淡的嘲讽之意。
“德里斯!你变了!”太宰治抖着双手做西子捧心状:
“过来人的我不忍看你同我一样陷入背叛组织的困境,才会特此询问啊!如果你因挚友的变故遭受上级为难,我将无条件为你提供我的经验!”
德里斯:“被中原中也追杀得爽吗?”
太宰治:“。”
太宰治:“在埃洛伊斯砍到我之前把害我遭受洗胃的小家伙丢给萝莉控怪医生,迫使你叛出组织体验我的特有待遇,概率多高?”
德里斯半睁着眼:“大可一试,免得你没什么概念。”
太宰治软塌塌搭在床头翻了一圈:“还是算了。不过我确实不清楚你成年后的实力如何。”
“要多具体?”
“对比某个酒品不好还爱藏酒的家伙。”
“日常战力差不多吧。另一形态不好说,你俩搭档那会儿我只远远见过一次……你叛逃后他再没用过全力。”
“啊,”太宰治压了压嘴角,“这样啊~”
德里斯挑眉:“所以你对战力的布局?”
“按照你的想法就好。如果信息差优势消除,就请多加干扰黑手党的插手进度,这也是为了你家小朋友。”
“信息差优势?”
“哦,差点忘记。”太宰治点头,伸出三根手指:
“墨怜主动提供的消息依旧属于‘允许透露’的范围。虽然因意外收获而提前得知了重要信息,给我们预留了不少布防时间……但也并不宽裕。很快就要有老鼠来偷小孩儿了,这事你应该清楚。”
“嗯。”
太宰治点开江户川乱步的信息,将手机丢给德里斯:
“那么讲讲第二件事,我方暂时具有的信息差优势——森先生没有给你下达具体指令,默许你的自由行动,只是由于他目前并不明确墨怜这一天平砝码的具体重量,也不清楚虚无缥缈的白书是否值得黑手党耗费大量精力参与寻找争夺。
一旦他确认了这两条信息,那么黑手党必定是参与争夺的一员。”
“武装侦探社就没有自己的考量么?”
太宰治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至少比港口Mafia更值得信赖?你也明白我们不会把墨怜当作砝码用来交换利益。”
“况且,”他那双满载笑意的鸢色眸子忽地沉寂下来,淤泥般阴寒浓稠的黑暗裹挟着尖锐的恶,密匝涌出,“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不是吗?令人羡慕的幸运儿。”
唔。
……幸运儿吗。
是啊。
虽然只有一个选择。
——但相比过去无路可行的太宰治,至少她有一个选择。
面对骤然乍起的极致危险感,德里斯却不再如曾经那般恐惧推拒。
甚至不合时宜地产生,“他果然还是过去那样啊”的了然想法。
孩童时期漠然空洞的少年,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他的血液以黑暗为底色,他的灵魂本是无光深渊。
【能填补你心中孤独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①】
织田作之助先一步前往了太宰治求而不得的天国。
【既然两边都一样,那就成为一个好人。②】
于是拯救弱者,守护孤儿。太宰治披上了一层看似温柔乐观的外皮。
可是找不到啊,能填补他心中孤独的东西。
那片该死的、腐烂的、一望无际的泥沼,吞噬了他目之所及的一切,腐蚀了他的人生。
谁能无条件地向他伸出援手?
“好吧。”凝固的对峙冰消瓦解。德里斯耸耸肩,妥协道:“最后一条是什么?”
“当然是关键时刻要毫无疑虑地相信我这个足智多谋的美男子啦!哦快请门外等待许久的护士小姐进来——美丽的女士,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问你愿意与我一起殉情吗……”
德里斯在护士小姐姐的阻拦下遗憾地提着大型危险凶器(埃洛伊斯)离开了中心医院。
太宰治啊太宰治。
她抬头看向灰霾的天空。
那么多被你拯救的人啊。
总有一双绝不放开的手。
坚定的、无条件的信任。
助你脱离深渊。
——
情况与太宰治所言相同,消息一经透露不久,城市水道中的老鼠们便像得到指引一般对武装侦探社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这是众人第一次同死屋之鼠进行正面对决。
埃洛伊斯画线为界,过境老鼠皆无洞可入。
“哇啊!好强大的刀术!”
宫泽贤治星星眼:“这就是大城市的力量吗!我会努力跟上德里斯前辈的!”
德里斯侧身躲过敌方进攻,忽觉脚下一颤,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的声音。
“看我的——我扔——吼!”
伴随着一片迅速接近的巨大阴影,一辆卡车从天而降!
落地产生的巨大冲击使得水泥路面大块碎裂,只见阳光开朗黄发男孩环抱一人宽的钢筋从车后跳出,横扫一片敌军。
望着男孩手中的钢筋像豆腐一样被巨力扭成麻花……等等,这辆卡车怎么过来的?!
轻松解决掉一波展开突袭的敌人,德里斯与武装侦探社成员宫泽贤治站在面目全非的现场茫然四顾。
德里斯:“我们行动这么放肆真的不会影响到下面的人员安全吗?”
武装侦探社成员,异能者宫泽贤治,异能力名为【风雨无阻】,空腹时拥有近乎无敌的巨力及个体防御力。
虽然上述行动有些许简单粗暴,但他本质上是个真诚善良的男孩。
面对德里斯后知后觉的不安,他展开明媚友爱的笑容安抚道:
“放心前辈,侦探社的城下基地十分牢固,不会因为这点波动产生坍塌。而且就算出现危险,还有第二道防线在呢!”
针对此次死屋之鼠的行动,武装侦探社采取了“烟雾战线”做为应对计划。即秘密制定多处藏匿墨怜的地点,在藏匿地点外,共设两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在明,用以阻拦敌方的试探性进攻,且为了达到迷惑敌人的效果,每处布置的人员战力基本相当;第二道防线在暗,既能够作为第一道防线的保障,也能够通过场后观望人员动向而对敌方展开反追踪。
由于武装侦探社成员布局受到一定的人数限制,德里斯动用了自己在黑手党中这么多年积累的权力,布置数十处位置加以迷惑敌人。而她自己则也加入了众多藏匿地点其中之一的“第一道防线”。
——德里斯满世界寻找墨怜这么多年,墨怜对她而言的重要性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之人只要稍作打听便可知晓。
她所看守的防线,究竟是为了墨怜真正的藏匿地点打掩护,还是故意利用这种思维而搞出的灯下黑?
除了太宰治、江户川乱步和德里斯外,没有人知道墨怜真正的位置到底在哪儿。
想要得到墨怜的人,只能绞尽脑汁试探每个防守区域。
因此,德里斯加入“第一道防线”的行为,无论是对侦探社一方战斗力还是对敌方的迷惑力,都起到了极大加成。
……种种准备,层层布局。
看似是为了保卫墨怜,实则是各方势力对于利益的争夺。
在这场博弈当中,每个势力都为自己手中棋局各怀鬼胎。
德里斯垂眼,甩掉埃洛伊斯刀身上沾染的血液。
而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好在有先前太宰治的提点,德里斯防了森鸥外一手,利用消息差隐瞒了墨怜对于死屋之鼠的重要性。
算算时间,森鸥外那个黑心的家伙看着自己为了墨怜搞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也该反应过来了。
这个世界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宰治,森鸥外是最了解德里斯的存在。同样,对于自己所效忠之人,德里斯也再了解不过。
局面到了这一步,再想得到墨怜,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收益不成正比。以黑手党利益为先的森鸥外先生,想必会将目光转移集中在抢先各方一步得到白书一事上。
——那么墨怜到底藏在了哪里呢?
——没错,就在德里斯亲自防守的区域。
不过她这么做倒没有什么为了与敌方打心理战术反复套娃博弈啊那么麻烦。
单纯是因为她对自身战力的绝对自信。
以及这个世界,只有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站在这道防线上。
……尽管如此,对于自己不能贴身待在墨怜身边保护,德里斯依旧感到些许烦躁。
新一轮的进攻很快以令人预料不到的方式再次展开,她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这场战役中去,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多想那些糟糕的情况。
·
墨怜是一粒洁白剔透的大米。
【严防死守的粮仓】
【依旧没能阻挡嗅觉灵敏的老鼠——百密一疏】
——
我方迷惑战术的起效,令敌方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其他区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德里斯所防守的区域遭受的袭击力度明显减弱。
啊,也许是敌方战术性休歇,假寐以诱我方放下警惕,随后暴起偷袭,打得我方猝不及防?
无所谓啦,安心点。德里斯想。
她就是为了杜绝所有危险,才选择守在真正的藏匿地点前。真正的实力面前,无论声东击西还是假以诱敌,凡是针对德里斯所守第一道防线的计策,都是绝对无可突破的。
无论哪个世界,德里斯完全体实力均是碾压级别的存在,至少单体战力,尚未有人能够与之一战。
……严谨点,中原中也污浊形态不算。
开大的战力根本无法评估。俩非人类日常比拼谁都不敢完全放开了打,就这样还经常报废港口黑手党专门准备的训练场,勉强得出个五五开。
啧,有点可惜。等未来有机会拉太宰治在旁边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趁着停战间隙,德里斯将埃洛伊斯转换成防暴钢叉样式,把空地上散落的尸体堆到一处去。
宫泽贤治沉默地推着独轮车,面对这些失去理智一心想要杀死他们的敌人,他依然感到不忍,并且发内心地为此悲伤。
“刚才你的手机有响。”
“欸?啊啦,稍等一下……是乱步大人发来的讯息!”
宫泽贤治神色凝重地查看手机邮箱中来自江户川乱步的消息。
“怎么了?”德里斯关心道。
宫泽贤治没有回应,几番消息来往明确情况后方才松了口气:“乱步大人的粗点心吃完了,趁着社长前往前线支援的机会,私下拜托我买来一些带回侦探社。”
“欸?为什么要瞒着福泽谕吉先生?”
“社长担心乱步大人吃太多甜食坏牙齿,乱步大人虽然表面应和克制自己,实际根本忍不住,偷偷吃光储物柜里的零食。为了不被发现,每次都要趁社长不在的时候拜托我们买一摸一样的填充回去。”
德里斯抽了抽嘴角:“吃掉零食再支走社长偷偷买来填充回去,治标不治本啊。”
宫泽贤治笑道:“其实社长也知道啦,还要配合着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帮忙一起填充零食柜。”
“乱步大人工作那么幸苦,是整个侦探社的中心,脑力劳动需要大量甜食补充糖分,如果连这个都要限制,那也太糟糕了。只要乱步大人没有过分不节制影响健康,平日提醒他好好刷牙就好啦。”
德里斯正要开口调侃,于战斗间时刻紧绷的神经却从看似轻松、但时间段未免有些不合时宜的信息中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对。
第六感的警报瞬间提起。
“德里斯前辈?”
来不及解释,德里斯掉头冲向防守处的入口。
自江户川乱步发来短短几句言语中提取讯息可知,对方所在区域第一道防线遭受过多敌人突袭,原有人员无法轻松应对,以至于需要身在第二道防线的社长前往支援。
对于这条讯息,德里斯并没有为此感到担忧。
虽然未曾与社长福泽谕吉交手,但身经百战的德里斯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能看出被众人发自内心尊敬爱戴的银发中年男子,是名战力强悍、杀伐精通的武道人士。
因此,真正令德里斯感到不妙的并不是这个。
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这里?
不,无论多少敌人,只要有她在,无人能够攻破第一道防线。
但如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第二道防线内部突破呢?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江户川乱步之所以用这种方式隐晦提示德里斯,说明暂时只是他的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墨怜是否已经暴露位置。
这个时候她不能自乱阵脚直奔墨怜所在房间,如果这一步是对方为了迷惑江户川乱步所使用的诈棋,那才是真的暴露了墨怜。
建筑内,数十条通道分别到达不同位置,其中一个通往墨怜所在。
德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慢脚步,在通道交错的位置止步站定。
这种情况他们也提前预料到了。
墨怜身处的房间只有一条通道可容人抵达,就算有办法直接突破二道防线悄无声息地潜入,德里斯也完全能够及时回护救援。
果然,在人影闪出的一瞬,蛰伏静待的德里斯立时挥臂斩击。埃洛伊斯顷刻化做一柄通体深红的长刀,自左往右甩出一道与地面夹角约为三十的弧度。
只见刀锋寒光四溢,掼出的刀气凝实冷凌,横飞的锋锐瞬间自膝盖处切开了来人的双腿!
那人怀抱着用绸布包裹的女孩,并未注意腿下变故,上身依惯性向前跑着,两次轻盈的提膝,忽然失了中心扑在地上。
“啊!!!”
刺骨的疼痛盖过怀中忽然落空的触觉占据全部心神,撕裂即将得到胜利的喜悦。凄惨的嚎叫顺着长而空荡的通道掠往深处,从后方追来的国木田独步骤地停下脚步。
糟。
过于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增援友军——
德里斯接住因摔落而脱手飞出的墨怜囫囵个儿夹在臂下,反手劈挡开两颗从不同角度瞬发点射的子弹。
“是我。”
“……抱歉。”国木田独步收起异能【独步吟客】制出的手枪,眼角余光瞥向倒在地上扭成一团的人。
断腿处潺潺的血液淌出两条血道,覆盖地面的喷溅痕迹。二分为四的子弹在四周墙壁留下破坏性的孔洞。
造就这一可怖场景的,正忙着寻找一个合适置刀位,试图腾出双手为怀里的小朋友换个舒服些的抱法。
许是没能立马找到满意的角落,干脆将长刀垂直杵入了坚硬的水泥地面,强劲的力量和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令她以一种称得上闲适的姿态轻松完成动作,刀身插入的位置四周地面甚至没有因此产生裂痕。
然而当德里斯掂起墨怜,细微的异样却使她动作僵顿。她一手抱住女孩,一手扯开盖在头部位置的绸布。
“……”
发动异能【独步吟客】制造出体积不大于手账本大小的止血工具和麻绳,国木田独步处理好犯人腿下伤口。
将人捆绑固定,他直起腰,忽觉浑身不寒而栗,方才被他强压下的余悸如死灰复燃般再次爆发尖锐的兢战。
颈部像僵硬的木偶,国木田独步缓缓扭头,映入眼帘的是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如森罗恶鬼的德里斯。
侵染墨黑色斑驳的绸布散落在地,被她横抱在怀中的女孩了无生机地垂下四肢,空荡的头颅位置被一团大小类似的布匹代替占据。
眼睛将看到的图像转达大脑,大脑却因血液回流而停止了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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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东击西。
——舍轻而取其重。
2比2,平局。
“……”
“……第二次了……”德里斯喃喃。
“……这还只是我看到的第二次……”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的墨怜,我那么可爱善良那么温柔无害的友人。
周身无风自动,无形铺就的威压使整片地下建筑剧烈颤动起来。只见那捆在地上的敌人口鼻流出鲜血,闷哼一声失去了意识。
国木田独步做好了同样遭受冲击的准备,然而周遭空气一静,风声皆停。
再抬头,德里斯消失不见。
——
藏匿墨怜的房间位于地下,除可供人行的通道外,还有一处半径约为十厘米的通风管道连通地下及地上区域。
按方位计算追击,德里斯很快看见了带走墨怜的人,以及他怀中那颗被冰冻封存的、熟悉的白色头颅。
……她的表情那么安详,像是沉迷般甘愿陷入一睡不醒的境地。
身后传来中岛敦的呼喊。
他与国木田独步一同守在墨怜所在的门外走廊第二道防线。先前追捕带走墨怜身体部分的人时,异能【月下兽】开启部分兽化,令他远远听到了德里斯就位的声音,因此便凭直觉将目光放在检查天花板上那条通风口的异常,并没参与那场注定的追逐。
德里斯脚下愈发沉重,眼看着友人又一次距她愈来愈远,下意识伸手去抓。像是随着一声声呼喊逐渐抓住思绪,精神世界纷杂左右的情绪中,有一条与其它攻击性强烈的混沌截然不同。
她虚空穿过了敌人渐远的背影,却抓住了脑海那束灵光。
理智回归,隐约向血红色转变的双眼恢复清明。德里斯骤地停下脚步,猫眼般竖直的瞳孔几乎收成一线。
斗争一定会有牺牲,但为什么偏偏是她?
根本无法对德里斯造成任何负担的运动量,此刻却令她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抽痛。
加入计划的是我,拒绝配合的是我,如果我坐庄家,那么筹码不也该由我支付吗?
……可如果,墨怜也是坐镇的庄家呢?
她把自己堆上了牌桌。
停下脚步的人总是很好追赶。
中岛敦跟了上来,仅开启腿部兽化异能的情况下连续不断奔跑,呼吸难免有些急促。
“非常抱歉!”少年目含愧疚,“我没能及时觉察异常气息……”
“无需自责,回去吧。这不是你能避免的事。”德里斯试图拨打太宰治的电话,顺手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
“闯入者到来之前,房间内从始至终只有墨怜一人。”
中岛敦愣住。
他有很多疑问,碍于身份疏离,并没有鲁莽失礼地追问出口。
心思细腻的少年踌躇片刻,直到听见话筒内传来太宰治先生的声音,方才道别离开。
“事情我都了解了。”太宰治直言道。
德里斯:“抓到的那人交代什么了吗?”
太宰治:“你把人家打晕到现在还没醒呢。”
德里斯:“想办法弄醒,我要确认一件事。”
太宰治沉吟片刻,透过手机话筒有些失真的声音,语调轻佻:
“要么演技好到能在黑手党卧底这么多年没被发现,要么临时受到策反。不过他是否知情、有什么背叛原因并不重要,唯一的价值只有骗过你们拖延足够时间——他完成了。”
话音落,一段沉默。
“你老实交代,太宰治。”德里斯闭了闭眼:“这种情况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就算我有了新的应对计划,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定上罪名,德里斯。”太宰治的声音有些可怜。
“对不起。但你应得的。”德里斯知道他是故作可怜。
果然,某个黑泥精气死人不偿命拖着长调理直气壮道:“‘如果考虑计划中的所有不确定影响,并且保留一些空白和变动,就会得到最高效最完美的计划。’我一直都是个勤学务实的好学生!”
“我祝你长命百岁!”
“啊呀好恶毒的诅咒!”
一通友好的互相问候,德里斯宣布道:“接下来我要单独行动,请将我也放进留白部分。”
“按照你的想法就好,本来就没指望你完全按照计划行事。你在等待什么?”
“在给对方为我准备陷阱的时间。”德里斯轻笑。
——横滨为盘,盘内各方均为棋子。
每一个由欲望组成的人,都是致使厮杀的开局者。
与墨怜抢夺战同时进行的是各方对白书出现位置的情报战。
先前江户川乱步所在位置受到袭击,社长福泽谕吉从二线前往一线支援,不料遭受了死屋之鼠【瘟疫】异能者的趁乱偷袭。
同样感染了异能【瘟疫】负面效果的人还有坐镇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
【瘟疫】异能并不强大,但只要运用得当,造成的麻烦可谓十分棘手。异能者使两名目标感染不可治疗的瘟疫并性命相连,倒计时结束,感染者将会一同走向死亡。
只有异能发起者取消异能或在时限到达前杀死关联双方其中一人,才可接触该异能的死亡效果。
由此,死屋之鼠切断了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间的信任,进一步杜绝两方势力共同联手的可能性。横滨官方异能特务科也趁机加剧双方对立,想要借此消耗这两个不受政府控制的组织机构。
以上,参展主要势力为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与死屋之鼠。其余小势力也如盘旋的秃鹫,闻风而动,时刻准备插空分羹。
他们的争端本与来自异世界的德里斯无关,但身陷棋局的友人令她无法置身事外。
虽然主要从事情报工作的德里斯没有中原中也名气响亮,但毕竟也是港口黑手党公认战力强悍的干部之一,知晓她的存在及她对墨怜态度的特殊性,死屋之鼠一定考量对她的针对性制衡。
逃避不是她的作风,她被操盘手们安排的位置想必很清楚了。
想要提高我方胜率,只能赢,不能输。
“……不过有些被小看了呢。”她轻声嘟囔。
为了平等地回报每一个将她置入计划中的棋手,她不仅要赢,还要在留白部分……
“想要黑化毁灭世界吗~”太宰治贱贱的声音打断了德里斯的思路。
“你跟谁学的阴阳怪气……别污蔑中原中也,人家顶多带点脏话。”
“嗨誒——那还有我以前跟我的朋友们——”
他像被掐住了嗓子一样止了声音。
好半天,太宰治恹恹开口:“如果我哪天决意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自杀③,遗书就写他的名字。”
德里斯:“?”
思路跟不上脑力位谜语人。又是没头没尾的怪话。
“对了,中原中也会在计划的哪里出现?”
太宰治从病床上起身:“我怀疑你要指使中原中也暗杀我。”
德里斯翻白眼:“事情结束后可以考虑一下……不过现在我更担心阴差阳错阻碍友方计划,我的墨小怜儿还有一部分在你们那里呢!”
“好地狱的形容……中也的话,会被对方算计到和你差不多的位置去吧~”太宰治似乎打了个响指,“啊,说到小墨怜,把剩余的果子喂给动物钓大胃口的计划就当你也同意啦。”
德里斯:“不许把她当鱼饵!”
太宰治:“都说了是果子!”
“有什么区别啊喂!”
够了,这个黑泥精谜语人!
不过墨怜果子……可爱。
衣物摩擦的悉索声。
德里斯:“你要出去?”
太宰治:“嗯,有些事需要我来做才能放心一点。”
德里斯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但儿时的熟识让她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妙:“……别做找死的事,太宰治。”
他的依旧一副不着调不靠谱的样子,玩笑般回应:“那叫一举多得~”
“死亡或许对你而言是一项不错的选择,但它并不是唯一的选项。太宰治,你的人生真的没有想要为之努力的愿望吗。”
“人们畏惧死亡,同时又被死亡深深吸引。在城市中,在文学作品中,死亡被不断消费着。”他认真道,“再也无法转换为其他事物的,仅仅一次的死亡,这就是我的愿望。④”
“……”
又是一段意料之中的沉默。
“德里斯。”
“嗯?我知道——关键时刻我会毫无疑虑地相信你这个足智多谋的美男子!”
“……不是这个。”
“那你最好抓紧时间快点发问,”德里斯抬手,埃洛伊斯发出人耳无法捕捉的低次音嗡鸣,从数千米之外的远方呼啸而来,“我看到他们为我精心准备的盛宴了。”
多年前,德里斯在不知名的桥上与“旧支配者”一面之缘,见证了它被人为唤醒、降临世间;
多年后,德里斯在不知名的平原与“旧支配者”面对而立,目睹了它受人为驱使、加入战局。
太宰治少有的欲言又止:“也不是很重要。祝你好胃口。”
“后悔用食物做为形容……它的模样有些恶心,”德里斯勾了勾唇,“至于连你也难得支吾半天也说不出口的‘不重要问题’,我想你平安归来后,可以亲口从他那里获得答案。”
“我想也是。”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揣测出他人的内心情感,最多也只是装作明白而已。⑤
挂断的电话忙音在黑漆的巷口荡出回响,太宰治抽紧腕间绷带,翻折咖色风衣袖口。
死神的枪声响起,本该射入胸膛的子弹却因目标躲闪的动作堪堪穿透肩膀。
“看来要努力多活一段时间了啊。”
他叹息着,抬起未受创伤的那边胳膊,对身后的敌人扣动扳机。
·
深入敌方陷阱中心的德里斯。
与死屋之鼠成员伊万·冈查洛夫以【悬崖】异能造就的石之巨人展开殊死搏斗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不明身处何地、迅疾如焰火导弹般从天边驰向目标方位的中原中也。
怀抱针筒向森鸥外飞奔而去的爱丽丝。(?混进了一行奇怪的东西)
以及战场背后无人注意的摩天楼顶,太宰治拉开天台大门,施施然走向牵着白发少女的俄罗斯男子。
【混乱复杂,棋局瞬息万变】
【纵身跃入,我们不约而同——跳下虚空】
11. 抓紧我
第十一集||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之鼠】组织头目,是个些许体弱、气质看似柔和无害的男子。
双唇因贫血呈现一种不太鲜艳的浅粉色,乌亮的黑发更是衬得他面容格外苍白。
因长期待在室内从事脑力活动,黛青色的血管只浅浅浮显在皮肤表面,尽管拥有俄罗斯血统的他身形修长高挑,却并不壮硕。
细碎的雪花落下,冬日寒风吹过天台,灌入突然打开的铁门,发出山间野鬼哀鸣之声。
听到太宰治推门踏入天台的声响,费奥多尔微侧头,赞道:“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
“想必一切都在我们双方预料之中。”太宰治站定,率先将目光落在墨怜身上。
她的身体和头颅已经成功接回,恢复了行动能力,此时正乖巧地站在陀思身侧,怀中捧着引起各方势力眼红争夺的无字白书。
太宰治确认墨怜情况后便不再关注,像是参观风景一样悠闲地打量四周。
天台上还有一位不明人士。
那人表情安详,陷入再也无法苏醒的沉眠。如果此时德里斯在场,便能认出他正是带走墨怜的那名冰系异能者。
“他是通过自己的思考,自己选择了死亡。”①
费奥多尔也顺着太宰治的视线瞥向死者,神情就像是看着墙壁上的污渍:
“罪孽即思考,罪孽即呼吸。他已经从这里面解放出来了。”②
太宰治迈步至费奥多尔身前,终于将全部注意力转至面前之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只是想看到世界应该的样子。”③
费奥多尔勾了勾唇角,他把口袋中的钢笔放入墨怜手中,眼神柔软中透露着一丝狂热与向往。
“本来是想利用多年前横滨龙头战争中某位外介人士的遗留异能举办一场有趣的比赛……不出意外的话,太宰君也会是参与合作中的一员呢。”
“是么,”太宰治思索片刻,“那个连日本政府也敢玩弄的男人啊。”
费奥多尔歪了歪头:“宾勾~没错就是你预想的那样。”
说完,他贴心地为太宰治留下一段个人时间。而太宰治则陷入了某段过去的回忆。
那是他还是身为港后黑手党干部的时期,在与朋友常聚的酒吧,等待三人中迟迟未到的坂口安吾。
回忆仅到与织田讨论【苹果自杀】的话题结束,记不起当年安吾是否赴约。④
“如今也都不重要了,”他对自己说,也同时在对费奥多尔说,“我们都遇到了导致计划偏差的意外。”
沙沙——
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摩擦声。
两人同时看向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女孩,一切不言而喻。
“一切都是欲求,所谓‘降临的天使’,并不能为此改变什么。”
墨怜在书本上完成最后两行段落,费奥多尔抚摸她柔软的白发,接过钢笔和白书。
“但是,她的存在让我明白,要让这个充满罪与罚的世界毁灭的话,果然需要这本书才行啊。”
话音落,巨大的、黑暗的、能够使光线扭曲的裂缝凭空出现。
——那是通往异世界的时空裂缝。
“一起前往你所属的无垢世界吧。”费奥多尔对墨怜颔首道,一边提笔书写了什么。
太宰治忽地抬手,上膛多时的手枪瞬发数枚子弹。
为达到瞬间抑止对方行动的目的,他每一次射击都及其精准,动作娴熟经验老练,几乎不分先后的子弹分别冲向费奥多尔持书手腕及两腿膝关节处。
然而一直有所戒备的费奥多尔在避无可避的攻击之下,以一换三的方式成功完成手中动作。
随着墨迹在书面上印下字体,似乎受不明外力逐渐发生改变,有什么本源之物在逐渐走向崩坏。
字迹在页面成型后即刻开始生效,费奥多尔见目的达成,干脆利落地点燃白书,以绝后患。
就在他准备带墨怜进入时空裂缝,忽然侧手避开了她。
下一刻,周身空间发生碎裂!
由武装侦探社成员谷崎润一郎发动异能力【细雪】制造的幻境瞬间破散。
雪停了。
用以蒙蔽视线和认知、带来幻境的细碎雪花停落融化。
烧毁的白书完好无损。正面对峙的太宰治不知何时瞬身横插在他与墨怜两人之间,只差一步,他就要把手中的白书“自愿”交给对方。
中弹的伤口隐隐作痛。费奥多尔垂眸查看自己在墨怜之后添加的字迹,判断对方发动异能力巧妙地选择在了他落笔最后一字的时间点上。
没能记录逻辑清晰、内容完整且详尽的句子,白书并不会实现想要改变的事件。
创作、销毁、退场。
幻境和思维的加持下,他的防备在这一刻达到相对放松。无论是事件的把握还是对手心态的计算,真是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但很可惜,只差一步。
“太宰治先生!”没能成功蒙蔽对方,先所有人一步被太宰治安排潜伏在此的谷崎润一郎从天台另一端视角盲区现身,神情焦急。
面对变故,太宰治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他转诱为攻,翻腕去夺对方手中白书!而费奥多尔也不遑多让,立刻作出反应,背手闪避。
到底曾是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如今身为武装侦探社成员的太宰治身法更胜一筹,一个令人不防的转胯甩腿击中了费奥多尔受伤的膝盖。
失去平衡的费奥多尔一手护住面部,摔倒在地。谷崎润一郎利用异能绕至后方,与太宰治一齐将他制住,成功阻止他的下一步行动。
“真的成功阻止了我吗?”费奥多尔侧头示意两人看向不远处,只见墨怜不知何时挪到天台边缘,正手不停毫地在白书上补齐所缺字句。
谷崎润一郎面色一白:“什么时候——”
他立刻发动异能力上前阻拦,然而墨怜借助身形小的优势两次从围堵缝隙中钻出。她在地上跑跳翻滚,即便分神观察周围,也依旧丝毫不影响手中动作。
眼看着墨怜写下数行文字,太宰治却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抬起费奥多尔的脸。
猝不及防的动作令太宰治从费奥多尔的神情中敏锐捕捉到了他未能及时隐藏的错愕。
“看来没有私心的‘天使’也会突发奇想写出许多计划之外的内容呢~”确认猜测的太宰治毫不留情地戳人痛处。
费奥多尔并未因此失态,很快扬起嘴角:“事实上,她总会给我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虽然她没按约定将我的愿望补充完整,但也没有违背我们共同的信仰。”他意有所指。
远处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裂缝依旧存在,它不断吞噬、撕裂时间与空间,最终逐渐达成稳定。
此时的墨怜被谷崎润一郎捕获,谷崎润一郎收回分身,撤销异能力,向走来的太宰治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太宰治眉间微皱,为费奥多尔扣上手铐,起身走向另外两人。
墨怜越过太宰治,目光投向朝她看来的费奥多尔。四目相对,像是得到某种无声应许,她奋力一挣——
孱弱的身躯,出人意料的爆发力。谷崎润一郎一时不查松开控制。
墨怜双脚落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想要补齐费奥多尔缺少的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谷崎润一郎下意识挥手,试图拍掉白书打断墨怜的行动。
白书受击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冲出了天台。墨渍飞溅,句号巧合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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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个句号的落成,整个世界陷入肉眼可见的恐怖坍塌。
太宰治的身影随即到达天台边缘。
他不做丝毫犹豫,像以往无数次自杀那样向下跳跃,拼尽全力奔赴某场不可预料的死亡。
“太宰治先生——!”
下落的风声很大。太宰治听不见身后呼喊。
他于悬空中一把抓住白书,拨出以备不时之需而提前调制好的特殊墨水。
混乱与失控,急速拉近距离的地面。他无法添加新的字迹,也来不及对原有句子进行修改。
先前费奥多尔的举动让太宰治意识到,就算摧毁白书,也无法阻止已经成型的文本逐一化为现实,但好在同样证实了另一个推测——
——太宰治翻开最后一页,咬开墨管,迅速将它按在纸面,划出一道贯穿纸面的斜线。
大片的墨渍晕掉四周文字,文章句子不再通顺,最后一页所有内容,就像废掉的草稿一样不再作数。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短短几秒,眼看着人头落地的时间也不剩几秒了。
虽然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楼层跳下,但经常参与跳楼运动亲近死亡的太宰治并没有因强烈的失重感而半空心猝。
如果就这样直接落地,想必既痛苦又难看吧。
太宰治这样想着,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一眨不眨地,像是不愿错过死亡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又或者……
“——抓住你了!”
“轰隆”一声伴随着水泥墙体砸落与玻璃破碎的巨响,自天边划过的不明飞行物如流星撞地球,带着太宰治砸进了相邻写字楼。
太宰治先是被重力异能锁定停在半空,又被开启污浊模式而暂时失去个人意志的中原中也带着一同撞进楼里。
“唔!”
力道分外熟悉。漫空玻璃碎片中,太宰治迎面受了中原中也一拳。他扭头吐出口中鲜血,抬手轻抚中原中也的脸颊。
异能【人间失格】发动,顺利帮助前任搭档解除暴走模式。
盘桓在中原中也体表的红黑色纹路逐渐消退,他断断续续咳了几声,顺着力道倒在太宰治怀前。
“失去自我意识的形态下还不忘救下我之后给我一拳吗,”太宰治似笑非笑,“真是令我感动啊。”
中原中也咬牙:“你那可恨的生命力和该死的阴谋诡计……⑤”
太宰治扯着绷带末端随意擦净中也嘴角溢出的血痕:“不要动。接下来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还没结束啊?”中原中也试图起身,但透支的体力令他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嗯。剩下的剧本就交给舞台上其他人完成了。”
太宰治将手搭在中也头上,略向怀中压去。
待中也彻底放下支撑,将全身重量压在腿上,他不自觉地捻了捻中原中也半长微卷的、柔软的橙红色头发。
中原中也闭上眼睛:“……”
太宰治:“嗯?”
有雪从玻璃漏洞处刮入这个即将完工却惨遭破坏的写字楼内。
是真正的的雪花。
它们星星点点挂在了中原中也与太宰治的头发,没融化的漂亮结晶一瓣一瓣、洁白、微凉。
“……”
“什么?”太宰治侧耳倾听,半响没再听见中原中也的说话声,似乎只是错觉。
他低头看去,中原中也安静地闭上双眼,长而细密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憔悴中透着一丝祥和。
……
许久,模糊不清一声睡梦中的呢喃。
太宰治眨眨干涩的眼,从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作为回应。
“我知道了。”
——抓住你了,太宰治。
——抓紧我吧。
12.回家喽
第十二集||
【天台顶】
“啧,来的真快啊。”
刚刚到达现场的德里斯不甘地收起埃洛伊斯。
一队装备齐全的横滨官方异能特务科机动小组包抄上前,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费奥多尔。
趁谷崎润一郎还在恍惚间,墨怜跑到费奥多尔身边,用一根细长的铁丝对着他手上镣铐捣鼓片刻。
咔嚓一声脆响,费奥多尔扭了扭僵硬的手腕,站起身,目光越到小队后方,看向真正的指挥者。
长相俊秀斯文的男子缓步上前,修身的西装因长时间的工作与辛劳奔波揉出一道道折痕。他下眼睑呈现疲倦的青紫色,左侧唇角上方有一颗不算显眼的黑色小痣。
有些面熟。德里斯托腮思索片刻。
她很快想起了来人的身份。这张文人书生面孔,自己曾在太宰治与朋友的合照中见过。
坂口安吾,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的挚友。
同样也是间接导致织田作之助死亡的,异能特务科卧底。
没有见过德里斯的坂口安吾仅与她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下意识在场内寻找某人: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处理,没问题吧,太宰——”①
德里斯:“他不在这里。”所以是那家伙通知才来得这么凑巧的吗!可恶!
没能见到太宰治,坂口安吾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下令道:“带走。”
墨怜发出凶恶的“呲”声,抓紧费奥多尔的披风。
费奥多尔转了转眼,忽然拎起她的后领把人丢向德里斯。
“不许动!”“不许动!举起双手!”“放下人质!”
一片混杂中,德里斯起跳接住墨怜,诧异地瞥向费奥多尔。却见他不往这边看上一眼,转而面对异能特务科武装人员,举起双手。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友人。
墨怜没有挣扎,静静挂在德里斯的怀里。
德里斯带着墨怜向后退去,武装人员黑压压一片层层围上费奥多尔,很快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金属撞击的轻微声响中,一名特务科人员打开手铐,扣向束手就擒的费奥多尔。
“等等!不要碰他!”②
埃洛伊斯发出嗡鸣,可惜在场只有德里斯一人能够听到他的警告。
大股鲜血自那名直接接触费奥多尔的武装人员身体内部喷涌而出!
无人晓得那一瞬间费奥多尔究竟做了什么,只知道倒在地上的人在瞬间失去了呼吸,溢出的血液蔓延地面染红了天台。
“你若轻举妄动,立即开枪。”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圆边镜框,出言警告。
“好的~”费奥多尔语气松快,“走吧。”③
他依旧保持着举起双手的动作,表情却闲适轻佻,丝毫不像一个被捕投降的罪犯。
没有人敢再次上前,为他戴上镣铐。
全副武装的异能特务科只能像为他保驾护航一样,“簇拥”着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缓步离开此地。
——
受太宰治的安排,武装侦探社成员中岛敦和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芥川龙之介一同完成寻找瘟疫异能者的任务。
青年一代经历数次敌对、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后,暂时达成合作。
中途,二人使用异能合体技对抗死屋之鼠成员伊万·冈查洛夫及其以【悬崖】异能造就的石之巨人这一棘手劲敌,最终成功败敌。
尘埃落定,舞台落幕。
回想着自己与中岛敦最后一段对话,芥川返回黑手党复命。
……路上发现了倚靠在胡同边休息的中也前辈。
芥川肩背一紧,下意识扫视场地。
“在这干什么,”中原中也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太宰那个傻子没事。”
芥川:心思被前辈轻易猜中。
想要得到心中暗自崇拜的太宰治老师一句认可,得知对方已经不在现场,芥川心下有些失落,紧绷的精神倒是重新放松下来。
他微微颔首,继而双手背至身后缓缓鞠躬,向中原中也弯腰一礼,示以尊敬。
“喂。”
正要转身离开,中原中也有些好笑地叫住了芥川。
芥川龙之介不明所以,但还是面上故作镇定地转过头来,暗自疑惑地等待前辈指令。
用头绳简单扎起挂在肩膀一侧的头发十分毛躁,本体帽子掉在身旁,衣物也因多场战斗产生了些许划痕与破损。
身为横滨港口黑手党小有名气的干部,中原中也毫不在意这样一副堪称狼狈的姿态,他挑起一边眉毛,朝芥川露出一个爽朗张扬的笑容,直言道:
“借我一下肩膀啊。”④
——
一个月后
【横滨港口黑手党】
【首领办公室】
德里斯彻底交接手中的权限、资料及工作,她掐了一把爱丽丝的脸蛋:“可不要想念我哦,爱丽丝酱~”
爱丽丝跳脚撒娇:“真的不能多呆一段时间嘛德里斯姐姐!”
“想在回家之前去世界各地开开眼界,我也该享受一下生活啦。”德里斯笑,转头对装死的森鸥说:“辞职后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森鸥外郁闷的声音从书架后方传来:“放心吧,蠢货才会想不开拿港口黑手党的宝贵资源去给一个一天之内三次跨横滨参战的怪物找麻烦。”
“注意言辞,首领。”
“不想和保留自身能力、偷工摸鱼好几年的下属讲礼貌,一想到这么多年黑手党失之交臂的利益,我就好心痛!”
德里斯毫不犹豫地戳穿这位比商人奸诈的黑心首领:
“别装蒜!算上这些年个人使用的资源包括这次横滨战场的损失,我为黑手党发光发热带来的价值不仅足够回本,还额外多出不少剩余。”
她双手抱臂:“再说你最初找我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新任首领彻底稳固人心、港口黑手党未来发展步入正轨、很多工作不需要我也能顺利……”
森鸥外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谁说不需要的?!至少再留一个月!横滨市灾后建设、欧洲分部进出口贸易等后续问题都需要处理啊!人手不够啊!”
“我相信首领的个人能力!权力是对您来说最好的滋养品!要好好享受啊!”德里斯毫无感情、全是技巧地捧读。
森鸥外崩溃:“我已经好多天没睡觉了!该不会要成为港口黑手党第一个因为工作而猝死的首领吧!”
话虽这么说,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绝对乐在其中。要她真的答应留下做事,以后想要离开,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哀嚎的声音未落,德里斯毫不留情,提着行李飞速逃离了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
“墨小怜儿!我辞职成功啦!”
她一把抱住蹲在路边等她的墨怜。
“接下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要再去一次神奈川县立博物馆吗?或者之前没能去成的横滨市开港纪念馆怎么样?横滨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你要是想去其它地方放心和我说……”
墨怜仰头看向德里斯:“你不是辞职了吗?”
德里斯:“攒了不少,够咱们在这个世界挥霍个十几年了!大不了日后重操老本行。”
墨怜:“十几年?!咱俩不回去了?”
德里斯一顿:“啊,回,但是现在回不去。”
“为什么?”
“穿梭位面时空的概念我之前有给你科普吗?”
“时空裂缝随机产生,时空隧道长期稳定。它们都可以让人或者物品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
其中,时空裂缝因其随机性,出现时间不定、连接世界不固定,通过人工维护能够延长其维持时间、自由控制传送物体的落入时间段。
时空隧道的相关内容你没多说,不过大概可以猜到,它用于两个不同位面的长期交流。”墨怜道。
德里斯点头:
“你不巧掉进了刚成型不稳定的裂缝,因身体素质很弱,承受不住时空错乱,记忆大面积缺失。
这种连接不明世界的小裂缝维护非常耗费人力。因此我来找你后,它在另一边就彻底关闭了,只能通过这个……”她拿出魔镜,不知道该怎么用这边的语言称呼它。
墨怜好奇地摸了摸它:“就像个普通的镜子欸,周边有很多文字,好漂亮,像花纹。”
德里斯干脆把镜子塞到墨怜手里让她随意把玩:“利用这种单程、单人传送工具,需要使用者在传送过程中不断校对记忆和时间。如果在彻底恢复记忆之前冒险使用,万一我回去了你没回去,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你不能给我讲解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很愿意给你讲讲我们之间的故事。但靠这种方法卡bug是不行的,否则就什么人都能通过魔镜胡乱传送了。每个世界的本源规则并不一样,你对某个世界的坐标越有认同感、归属感,传送就会越顺利、越精准。没有亲身生活、具体感受,光靠想象怎么可能回到异世界啊。”
墨怜盯着上面的花纹看了许久:“我要是一直恢复不了我自己的记忆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德里斯干脆道,“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我都会陪你一起,总有一天你会恢复记忆。大不了等待期间到世界各地玩一玩,就当旅游了——你还欠我一次假期旅行呢。”
墨怜:“以前的我对你很好吗?感觉你对我好纵容啊。”
德里斯使劲揉了揉墨怜的小脑瓜,单手抱起她:“我也问过你类似的话题。”
“什么?”
“以前的德里斯问以前的墨怜‘为什么你要和我交朋友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时候啊,以前的墨怜对以前的德里斯说——”
德里斯笑了笑:
“——因为你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你值得我对你这么好。”
“……”
“……”
“……啊,好肉麻。”墨怜浑身炸毛。
德里斯乐:“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多年前丢出的回旋镖多年后扎回了自己身上!报应啊报应!”
墨怜捂脸: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小小一只,可怜又可爱,性格温柔内向不爱说话,一逗就害羞……我要知道你养熟了会是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这么口无遮拦……问就是后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着说着,空气又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为防打扰两人团聚而一直不说话的埃洛伊斯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发出质疑的声音:“我怎么感觉她都想起来了呢?”
墨怜:“!刀子精说话了!”
埃洛伊斯刀灵直接跳出来对线:“还装还装!就是想起来了!全世界只有你敢给我这个千古第一神器起外号!”
墨怜:“德里斯救命有绿毛鬼!!”
埃洛伊斯:“德里斯你看她!!!”
德里斯痛苦面具:“我的耳朵……”
两人一刀的吵闹声吸引路人纷纷投来目光。
德里斯左手一只墨怜右手一个行李箱、后面背着个埃洛伊斯,两人一刀飞速逃离现场。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通用语↓)
找到一家甜品店,德里斯开启残酷无情的“审讯”模式。
墨怜坐在桌子另一头,可怜巴巴地盯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小蛋糕,老实交代道:
“最早些的时候,和你们相处的过程中会偶尔想起一些片段,初次全部想起是在天台。
虽然后来我在白书上夹杂的私货被太宰治先生连着陀思的‘世界毁灭计划’一起划掉了,不过为了以防意外发生,我当时就趁着白书恢复缺失内容的空档二次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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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遍。
所以即便后来白书作用失效,以前发生过的每件事也都还能非常清晰地浮现脑海。”
“既然想起了一切,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埃洛伊斯闷闷道。
“嗯……怎么说呢?”墨怜伸出食指敲了敲脸颊,“与其说是‘恢复’记忆,不如说是‘记录’记忆。
那些异世界的记忆就像电影一点一点放映在我的眼前,再被我的大脑记下,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是属于我的记忆,但情感上就像旁观了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多少认同感。”
“对我而言,我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她收起故作苦恼的神色,“你的视角来看,陀思是抢走我还利用我搅乱横滨的敌人。在我的视角,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意的家人。即便最后因为观点不同而分道扬镳,我们的感情也真心实意地存在着。”
德里斯垂眸。
墨怜跪坐到椅子上,努力伸长胳膊,安抚地点点她的鼻尖:
“别难过啦,这一个月的相处,尤其是刚才的对话,都让我逐渐找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情感。至少再给我一个月,咱们就能返程回家啦!”
“这一个月不仅仅是为了恢复剩下的情感和记忆吧?”
“嗯?”
“来这儿之前,我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两人一冷一温暖的手握在一起,德里斯认真对墨怜说:
“想要带你回家,就绝不能与这个世界的人、事、物,产生羁绊。寻找你的这些年,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融入、不可沉溺、不可迷茫,避免对任何事物产生非必要的情感,不能任性且强硬地插手他人命运……即便如此,我也多次险些陷入途中。于我而言尚且如此,何况失去一切全身心投入的你。”
她艰难道:“就算……就算你产生了无法割舍的归属感,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们不回去了!”直到所有不舍的人都死掉所有熟悉的场景变化消失!反正她俩都是长生种,熬死几个人类简直轻轻松松!
当然后半句话德里斯没有说出口,墨怜不知道友人的离谱想法。她颇为感动地接过德里斯松手推来的小蛋糕,边吃边道:
“呜呜呜,德里斯酱你真好……不过放心吧我想多呆一阵不是因为舍不得离开。”
“啊?那是什么?”
墨怜做心痛状:“是因为我嗑的cp还没完结!没吃上结婚喜糖就这么离开好不甘心啊!”
德里斯:“……”
埃洛伊斯:“看你干得好事。”
没错,墨怜所说二位指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此刻心虚目移的德里斯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
确认自己的友人忘记了过去所有包括两人之间的美好回忆,德里斯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前往寄养处(武装侦探社员工宿舍)给自己和好友重刷熟悉度。
尝试带着好友一起重现两人共同做过的事,收效不太明显。好在德里斯并不急于一时,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和曾经的朋友重新认识、再次成为彼此好友,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相比失忆前,墨怜的互动性非常低。虽然有些小失落,但德里斯很快抛到脑后,兴冲冲地分享自己的新经历。
……尤其安利了自己在港口黑手党那些年磕的宰中cp日常。
“锵锵!吃完啦!”墨怜把空盘子推到一边。
德里斯也吃完最后一口甜点,她放下叉子:“吃好了?要点杯饮料吗?”
墨怜摇摇头。
“那好,”德里斯拎起墨怜夹在怀里,“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出发!”
视角忽然面向地板的墨怜:“欸——去哪儿?”
“为了让你跟我早点回家,我这就去把某对儿小情侣按头结婚!”
“啊啦,好粗暴啊德里斯酱!至少要先怂恿其中一人准备求婚戒指吧!话说你觉得谁会先求婚……”埃洛伊斯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道。
“还有什么其它想完成的事吗?咱干脆一件件解决掉!去探监的话我就不陪你了,一想到费奥多尔是你这一世的‘亲近之人’我就想让他也去死一死。”德里斯咬牙。
墨怜怼手指:
“这个世界的人类比人族还脆弱,一旦死掉就活不过来了。还有,费奥多尔不是‘亲近之人’,你好像误会什么了。”
德里斯推开甜品店的玻璃门:“也就是说杀死你的罪魁祸首还有一个!?”
墨怜:“呃,要不你还是回去再砍艾森哥哥一次吧。我降落的时间线在你之后、身穿用的是本来已经死过一次的身体、年纪没被调回幼年再重新成长,怎么算都根本算不上‘下一世’啊喂。”
德里斯怒:“我不管,会任由小朋友进入战场引爆炸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总之我不探监,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自己没人替——抱抱德里斯~”墨怜就近抱住德里斯的腿。
“唔。我没有生气……好吧我是有些懊恼,要是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即使痛觉神经并不敏感,死亡的滋味也很难受啊。
“现在找到一点都不晚!”墨怜开心的声音从腿侧方传来,“知道有位朋友一直坚定地寻找我、带我回家,我真的超超超超开心!谢谢你德里斯!!”
“……”
“?”
“……我也是QWQ。”
“好耶!!双向奔赴!!!”
“……别乱动。现在你愿意给我分享自己的经历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先说好哦,不许生气!”
“看情况哦。”
……
……
……
甜品店店员收走桌上小费,目送她们渐远的背影。
天空一片火烧云,夕阳洒下金灿灿的辉光,为来自异世界的旅客照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