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敛》 1、第 1 章 再见到那个人。 熟悉的身影,挺括的衬衣扣子还是齐整地系到了最上,盛吟就知道自己竟然睡迷糊了。 直到飞机准备落地的广播音把她拉回来,盛吟闭着的双眸才睁开,结束了做梦这项没有自主意识的虚假体验行为。 她侧头抵窗,窗面凉冷。 广播里的空乘除了一贯的航程结束语,还有的就是今日寒潮暴雪的天气情况提醒。 机舱里的人多少都开始了窸窣的小动作。 这是多恶劣的天气也影响不到的雀跃,可能是想念,可能是期待,但也有人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盛吟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小口,意识里的模糊就又被齿间的冷意压下去。 在云天间行过上万公里的路程,她就要回家了。 盛吟心思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冰水,将身上披着的薄毯拢得更实了些,她懒绵绵地侧头去看舷窗外。 严冬的天暗得很快,傍晚五点,就已经是一片夜色。 再加上似潮涌奔流压下的寒潮,飞机刚落地,机门打开,呼嗥的风声便随着冷意猛地灌进了机舱里。 机舱里的乘客都纷纷起身离开。 只剩下盛吟出神地看着舷窗外的旧景,任着同一航班里的乘客都走完了,她还一动不动。 直到身旁站着的林为言开心地开了口,“姐姐,到了。我们一块走,我帮你拎行李。” 林为言的声音清爽而微扬。 他站在盛吟身旁有好一会了,只是等到现在才开口说话。 盛吟循声回头看过去。 林为言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白净。眉峰明显,却不张扬。眼廓像写字收笔的那一道笔触,干净而有些冽意。 人总有相像。 单看林为言这对眉眼,不笑的时候,有点像她刚才梦里出现的那个人。 听林为言说起,他还有个叔叔,也不知道他的叔叔和那个人是不是也有几分相像。 盛吟一怔。 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想得有些多了,盛吟适时从那对似远非远的眼睛中收回自己的心神。 面前,很有礼貌地立正站着的林为言还在热忱地笑着。 盛吟眨巴了下眼睛,眼尾也跟着漾起微翘的小钩子。 她轻轻地狡辩了一下自己的走神,“姐姐给你挑的衣服就是好看。” 她说着玩笑话,好像自己不是那个刚从旧影中惊醒而有些茫然的人。 盛吟的美感一向很好,油画和古物的鉴定从没出过错。林为言这身衣服是她选的,当然也是很出挑的。 其实林为言是盛吟助理的朋友,只是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刚好遇到。 这次盛氏的秋拍国际场算是圆满完成,助理因为有些事还要收尾,留在了那。倒是林为言,听到盛吟要离开时,就真真是顺路陪着盛吟一起来到了g市。 林为言小不了盛吟两三岁,跟着助理一起天天很乖地喊盛吟姐姐。 除了跟姐姐聊天,剩下就是提起他的叔叔。 字里话间听得出来,林为言的叔叔应该很出色孤高。林为言说起他叔叔的时候,都是满眼的崇拜。 林为言这次就是来找他叔叔的,他叔叔也在g市。 盛吟弯了弯唇,婉拒了林为言的好意,“行李姐姐可以自己拎,姐姐本来就对这很熟的。” “你先回去,别让你叔叔担心了。过两天姐姐和小唐再约你出来一起吃饭。” 这个天气,机舱里还是有些冷的。 盛吟穿着牡蛎白的薄针织衣,身上还披着小半张的栗色绒毯,整个人看上去却还是很单薄。 绒毯往上,是精致的脸,嵌着的鼻挺唇红,瞳仁黑茶明亮。 她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眉挑目转,色如春晓。 其实林为言的脸皮也不算太薄。 明知道盛吟没别的意思,但盛吟一对着他笑,林为言就忍不住在她面前红了脸。 林为言挠了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一起吃饭,好啊,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都有时间的。” ...... 林为言说完之后,还是立正站在旁边等着盛吟,完全没有想先一步离开的意思。 敢情他只听到了她说的那句一起吃饭。 盛吟微微一顿,不得不将身上的绒毯收了起来。 她站起身。林为言已经很熨帖地将她披在扶手的棉服拿起来,递到她手上。 盛吟接过棉服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最后也没说什么,把单肩包拿上,她穿好厚实的棉服,戴上口罩。 她走得很慢,林为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步子也跟着放得很小。 这么一番磨蹭缓行,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航班里最后取出托运行李的人。 夜色中的机场大厅已经不是盛吟印象中的模样。 这反而让盛吟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和林为言说的话都多了几句。 四年的时间里,又怎么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存在。时间能冲减旧影,盛吟一直是这样劝服自己的。 只是由于她沿路的迟疑耽搁,空乘温馨提醒的暴雪这会刚好跟他们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大雪让几条主要道路都堵塞难行,车都堵在了来机场的方向,现在在机场出口大厅处等着的人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盛吟扫了一眼大厅,就微垂着头,滑开了她手机里的未读信息提示。 点开最新的聊天框,看着那几大段密密麻麻的话,盛吟笑得有些无奈,简单回复了两句。 再退出,就看到她妈妈发来的一句“到了没”。 这句话往上,还有她妈妈的一句,“妈妈就只有你了。” 盛吟的指尖停留在这个聊天框,顿了顿。 停滞一会,盛吟回复了她妈妈的信息,才又往下滑去,一一把未读看了。 过来接她的车也塞在路上,雪再大些,那车可能也只得掉头回去。 其实盛吟就在这机场大厅等到雪停也无所谓,不管雪停是在今晚还是明晚。 她已经许久没跟她妈妈一块住了。 她妈妈只要确认她已经回来了,就好了。 就是对林为言有些许的歉意,他的家人应该得很担心他。 盛吟转头去看林为言。 他一手还抓在两个行李箱的拉杆上,另一手是拨通了电话,正在等对方接通。 见盛吟望向他,林为言倒是很神采飞扬地一边继续跟她说着话。 直到电话终于接通,林为言朝着电话那头叫了句叔叔。 这的人有些多,林为言打电话也没避着她。出于礼貌,盛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往后退两步。 她抬脚准备往后迈。 恰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在机场大厅这人声鼎沸之中,明明是很远,却被风带得余音掠过了盛吟耳畔。 然后很快又沉在形形色色的人声之中。 像是这片嘈杂的声浪沸腾中出现的一道异流。 盛吟本来也没听到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竟然又不由地望向了林为言那对眼睛。 林为言已经对着电话那头开口,刚简单地说了没两句,对面就好像把电话挂掉了。 被挂了电话的林为言却很高兴,跟盛吟说话时眉梢都扬着,“姐姐,我叔叔已经在这了。” 他叔叔人虽然寡言少语,冷着一张脸对他不太搭理,但是没想到,他叔叔早就等在了机场这。 果然他叔叔还是面冷心热。 “姐姐,先把你送回家。” 林为言没看到盛吟口罩下的唇张了张,只是怕她拒绝,林为言赶紧接着说,“我们叔叔不是坏人,他是检察部门的。” “还是姐姐要在这等家人来接。要不,我和叔叔一起陪你等着?” 他们两个人站得近。 林为言身量挺高,白净清秀的一米八小伙子在哪都挺打眼的。 盛吟穿着简单的牡蛎白针织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棉服。 口罩下看不分明长相,但就那在头顶灯光下极漂亮的眉眼,也很让人愣神。 这么一对高颜值的人杵在这,不止很多被困的旅客惊艳地看着他们,连那些蹲守机场出口准备来个专题报道的记者,都扛着相机麦克风来到他们跟前。 盛吟本来不想让自己出现在回家的新闻上,但她的反应没来得及跟上。 在听到林为言那一句“检察部门”时,盛吟终于有些想明白为什么她会一直觉得林为言的眼睛那么熟悉。 也许不是她觉得的人有相像。 二十三岁的林为言,有个二十七岁的叔叔,好像也是有可能并且合理的。 盛吟一时定在了原地。 许久未见,她觉得不会再见的那个身影在现实逐渐明晰。 鼎沸的人声还在耳旁,明明那么多人,对方好像只扫了一眼,就径直往这边过来了。 机场出口褪成往日的旧影,只是无声无色。 人潮汹涌中,那个人终于来到。 他比林为言还高了小半个头,就这么疏离地站在她们面前,比这夜色里的雪潮更严冷,将围过来的记者也看得都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林为言以他一贯的清爽嗓音,对着盛吟介绍起了那个人,“姐姐,这是我路上对你提起过的,我叔叔。” 灯光照在那个人的脸上,黑的眉眼,白的雪。 他的目光垂在林为言攥着的两个行李箱上,不发一言,比在她梦里时更淡漠。 盛吟对着他伸出手,她口罩未摘,语气不改,“你好,林先生。” 对方周身带来的寒意应该已经到达绝对零度,一旁的林为言也略有些僵住。 盛吟听到那个人一字一句说着,“我姓沈,沈敛止。” 谁能想到,时隔四年,这是他们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 2 章 他的声线是寡淡的平静,听上去没有任何波澜,很官方,很疏冷。 只是那比文字和画面更具冲击的音色席卷而来,压着回忆的积灰匣子上的尘都开始抖落。 灯光的亮度越来越烫。 盛吟静静地看着他肩上落着的雪化了水,黑色外套里的衬衣,扣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系到了最上。 简单利落的衣着,袖口下,他的手腕骨节分明,指骨明晰,指节微弯。 她伸出的手还在半空,和他的手之间的那段距离,遥遥。 盛吟终于抬眼,从他那被雪打湿了的裤管,望向他的眼睛。 他也在看着她,黑漆漆,没望到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盛吟启唇更正,“不好意思,原来是沈先生。” 没人再说话。 一旁杵着的林为言不知道两人的视线到底都落在了哪。 他们三人干站着,林为言只看到盛吟的手悬空得都微颤了下,而他叔叔的手还垂落着没动。 “叔叔,我朋友跟你打招呼呢。”林为言忍不住小声地提醒,还用手肘轻撞了一下他这沉寂到极致的叔叔。 叔叔很少对他的朋友这个态度。 林为言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赶紧伸手帮他叔叔回握了一下盛吟。 “姐姐,我叔叔平日里人就这样,对着不认识的人就不爱说话,但他人很好的。”林为言试图跟盛吟解释。 “姐姐也不用太客气,跟我一样直接叫叔叔也可以的。” 他的话音刚落下,三人之间的氛围就有了难以言说的变化。 盛吟转头看向握着她手的林为言。 她知道林为言误会了,虽然沈敛止一向不怕别人误会。 但盛吟自己也很难做到轻描淡写地告诉林为言,他这不爱说话的叔叔其实是她的前男友,那个四年前分手,四年没再见的前男友。 他们并不是不认识。 而是恰恰相反。 “原来你叔叔是这样的人。”盛吟扯了一下唇角,她把脸转向林为言,不再去看沈敛止半眼。 沈敛止也侧过头。 显然认出了在口罩下的她。他平静地只留下一个背影,抬脚就往机场出口大门处走去。 这个骨相和身量俱是出众的男人来得快,离开得也快。 扛着相机的记者拍照动作也有些愣住,一时也不知道镜头应该对着这对握手的高颜值旅客,还是应该去追离去的那个男人。 看不清他们几人之间的状况,记者扛着相机的镜头想再转回那对高颜值的旅客时,才发现他们也跟着一起走远了。 外面还下着簌簌大雪。 林为言一手拖着两个行李箱的拉杆。 另外那只手松开了盛吟的手之后,很自然地拿过盛吟手里提着的包,“姐姐,我们走。” 他拿着盛吟的行李,紧跟在沈敛止的身后。 大学生热忱的优点在这个时候,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拿在手上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盛吟都没空理会。 手里蓦地一空的盛吟跟上去,对着已经到了门口的林为言摇了摇头,“我在这等人来接,你自己先回去。” 风雪声实在太大,这年轻人的耳也实在太背。 林为言听到了,却也没听到。 回头看着盛吟,林为言好像恍然大悟。 却是脱了他的棉服外套,罩在盛吟头上,“姐姐,我没带伞,先将就着。” “就在那了。”林为言大声说着,指了指前不远处。 “林为言。” 盛吟提高了音量,只是被她手机的铃声再次打断。抬手拿起一看,闪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人名。 江予池。 盛吟停顿了下,犹豫几秒之后还是先挂断了来电。 等她再抬头,林为言已经三步作两步大跨到了车后方,将她的行李利索放好之后就径直关上了车后备箱门。 ...... 在最前面的沈敛止腿本来就长,走得还快,径直地就快步到了车前。 他打开车门,苍白的车灯光一亮起,越野的引擎声就随即低沉地响了起来。 这简直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直接开车,离去。 沈敛止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冷冷淡淡的人。 当年除了盛吟,他们的同学朋友就没几个能坐过沈敛止开的车。 只是这次真是沾了林为言的光。 林为言打开车门,笑着在等她一块上车的这整个过程,沈敛止都没有一脚冷漠地踩下油门。 盛吟看着林为言,走得离他更近了些。 扯下林为言的外套,簌簌的雪落在她的长发上。 她把外套还给林为言,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林为言,把行李给我,你先跟你叔叔回去。” 他们认识的这些天,盛吟好像就没叫过他全名。 林为言下意识地产生了自己做错事的认知,“姐姐,你,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我叔叔开车不会乱开的,这天气不好,我们一起早点回家吧?” 林为言接过棉服,自己明明冷得打着颤,却又把棉服披在了盛吟的身上。 见盛吟没说话,林为言往后退了一步,手转而按在后备箱上,“那我陪你回去等。” 盛吟抿着唇。 看着赤忱的林为言,再次扯下身上那宽大温热的棉服,盛吟终于摇了摇头,将棉服递还林为言,“那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这次林为言开心地收回棉服,自己打开了另外一侧的车门,一溜烟陪着盛吟坐在了车后排。 前面就只沈敛止坐着,从后排车座看去,还能看到沈敛止那笔直的肩线。 车里很暖。 升起的车窗挡住了外面的风声人言,车仪表盘泛着淡淡的蓝光,还能看到车内那个栗色的抱枕,像块甜腻的方糖。 盛吟长睫垂下,她的鼻子有点堵,没有取下口罩。 系安全带的时候,眼睛好像是被风雪吹得酸了,明明她的手对得很准,却一直都搭不上那个扣。 在盛吟觉得自己好像愈发手忙脚乱的时候,林为言侧身过来,乖巧地避开她的手指,帮她把安全带扣好。 不等盛吟说谢谢,林为言就先笑了,他说得善解人意,“姐姐,车里暗。” 下一秒,车内的照明灯亮了起来,那油门终于被一脚踩了下去。 离开机场的路有好几条,沈敛止选了一条路灯昏黄却不算太堵的路。 塞车和绕远路,后排的人都不关心。 盛吟已经转头看向车窗外。 路上积着挺厚的雪,车拐的道都是盛吟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只是路上的行人和街景早就和四年前不同,路又怎么还能算是原来的路。 车内很沉默,只有林为言时不时说话活跃下车内的气氛。 “姐姐,那是予池哥的信息?”林为言看到了盛吟低头划开手机。 在国外的时候,江予池经常陪在盛吟身旁。 林为言也和江予池见过好几面。这次盛吟先回来,江予池留在那和助理一起收些尾。 盛吟点了点头。 刚才想拦林为言,就把江予池的来电挂断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回拨个电话,结果林为言这几句话刚说完,江予池的来电正好又了过来。 “阿吟?” 带着担心,江予池关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了过来。 在安静的车内,就连他尾音带着的呼吸声,在接通电话时的情绪一起一落都听得清楚。 “是我事先没安排好,让你在这大雪夜还要去坐陌生人的车。” “阿吟,一定注意安全。等下红灯,你把电话递给司机,我和他简单说几句。” 江予池说着,话里行间都是关心和在意。 “阿池——”盛吟想说不用担心,一开口,却又停顿了下来。 刚被风雪扫过,她的鼻子到现在还没压制住。 以至于她一开口,这简单的称呼,被她念出了一种近似情人呢喃的错觉。 驾驶座上,那个一直默然不动的身影,在那两个字的呢喃落下之后,有一瞬间的僵滞。 对面的江予池显然也跟着停顿,耐心地等着盛吟继续说。 一旁的林为言倒是大咧地先“啧”了一声。 他微微凑近盛吟的手机,“予池哥,我可不是姐姐的陌生人,我和姐姐正一起回家。” 江予池显然听出说话人是谁,瞬间反倒放心了些。 听出了林为言的言外之音,江予池低低地笑了下,“阿吟是你姐姐,我是你哥哥,你当然不算陌生人。” “我说的是开车的那位是陌生人,行了吧。这次可真是谢谢你替我送阿吟回家了。” 这简单的几句,说得林为言话头一梗。 姐姐和哥哥,听起来才更像是一对。 而且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替,他这是自己想送盛吟回家,不是因为谁。 一直靠着弟弟身份卖乖的林为言突然觉得自己简直落在下风,黑着个脸地把头回正。 再看看他叔叔。 被人当成陌生的司机,刚才一直在雪里慢行的车,车速陡然加了三十码。 本来升起的车窗还被摇了下来,呼呼的风带着雪灌进车来,凛冽,寒凉,把他们的说话声都吹得散在了雪里。 通话还在继续,盛吟带着鼻音回应着江予池的关心。 路上有着一个又一个红灯。 第七个红灯的时候,盛吟和江予池才挂断通话。 “叔叔,我朋友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就下个路口右边拐角那停车。”林为言还在尽职地看着导航指路。 雪花打过眼,翻飞进了车,片片落在前面那个绷直的肩膀上。 盛吟的眼跟着动了动。 开车的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喉头似是滚了一下。那修长的手指扣在方向盘上,很用力的样子,将直行着的车调整了方向。 如她所愿,应该也如他所愿,在下个路口那停了车,不用再在他车上多呆半刻。 还是林为言下车帮她拿的行李。 想起刚才飞机上盛吟说过的话,林为言双眼亮闪闪地提醒盛吟,“姐姐,等过两天天气好点了,一定要记得约我吃饭。”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果然才是最开心的那个。 盛吟眼尾的小钩子无奈地重新漾起,认真对他点了点头说好。 雪还在下,车外比车内要冷得多。 盛吟打着伞,没再回头。 踩着雪,深浅不一的脚印留经了两条巷路,盛吟才停下缓缓喘了口气。 她拉着行李箱,伫足在路边,等着出租车从这经过。 沈敛止对她家的路有多熟,他开的车一路都没走错,那就是去她家的路。 只是林为言不知道,她的家离这其实还很远。 盛吟垂下眼,拿出手机,回复着林为言的信息,“我到家了。” 雪压在伞面,很沉,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 盛吟呼了一口气,伸了伸腿。今天的天气是有些不太好,她等了好一会,才遇到了一辆已经挂上“暂停”的出租车。 盛吟使劲挥着伞,就怕出租车师傅没见着这还有个人。 还算幸运,出租车师傅这眼神好使。 他停下了车,摇下车窗,憨憨地来了句,“啊,雪这么大的,这儿怎么真还有人在这。” 不知道是觉得盛吟实在可怜,还是被盛吟用几倍的加价打动,出租车师傅爽快地让盛吟上了车。 “姑娘仔,去哪?”出租车师傅觉得盛吟好像是冷坏了,半响没说出话。 今晚的这程路实在太漫长了。 盛吟深吸了几口气。 家的住址在她唇边,一直吐不出来。 最后,盛吟还是念了她心理医生那的住址。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 3 章 雪簌簌,压着回忆的积灰匣子,在这个雪夜还是奔涌了出来。 “我姓沈,沈敛止。” 盛吟第一次见到沈敛止时,沈敛止也是说的这句话。 那时盛吟大一。 下着雨,安静的图书馆里,避雨的和学习的都挤在了一起。 在图书馆兜兜转转一直找不到座位的盛吟,过了一个又一个拐角,看到了拿着一本《法哲学史纲》的沈敛止。 他席地坐在图书馆政法图书区的窗角下。 白衣黑裤,拿着书的那只手特别好看。一腿蜷着,看得出腿长个子高。 站着的盛吟还能看到他垂眼的那片浅灰色睫毛,像是清冷的岭上雪,连发丝都不暖。 他周身两米的范围内,估摸是有大块的玻璃罩着,没人挨近。 当盛吟沾沾自喜坐在他身旁那块空地蹭位置,沈敛止的目光就那样直直看过来。 视线倏而撞进他的目光里,盛吟隐隐听到自己心腔里失序地跳动了一下。 她脸上佯作镇定,直接打了招呼,“张同学,一起看书啊。” 见对方没回应,盛吟下意识小声地换了句,“陈同学?” “王同学?” “李同学?” ...... 周围安静看书的同学都悄悄看着他们两人,有的忍不住噗呲笑出声。然后盛吟听到岭上雪终于不耐地开了口,“我姓沈。” 看她还想继续再接再厉地猜名字,岭上雪绷着声加了句,“沈敛止。” 那是他们的开始。 那年的盛吟没想过太多的结果。喜欢就让喜欢溢出得无所不在,喜欢到为他做了很多的不太聪明的事。 喜欢到一个下雨天,她撑着伞小跑到淋雨的沈敛止身旁。 他还想跑,盛吟就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角。伞费力地举到了他的头顶,他沉默不语,她跟着他一起到了宿舍楼下。 宿舍楼下的灯暗下来的时候,盛吟的手还不放,伞也不收。 两人沉默了很久,她没好气地瞪着他,瞪到沈敛止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伸手帮她把伞收了起来。 伞顶的水滴在地面汇了小流,他的眼神认真,把身上的外套披在半边衣服湿了的盛吟身上,轻轻抱住了她。 爱意喜悦肆意。 --- 盛吟看着灯光里那木色的天花板,揉了揉眼。 半响,她才想起现在是在裴晚南医生的家里。 昨晚到达裴晚南这的时候,都已经快是凌晨。 盛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灯开着,她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了。起来拉开遮得严实的窗帘,却看到外面的雪还没停,天还没亮,黑得沉沉。 她应该继续睡的。 只是深切的寂静里,脑里一直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说着话,句句,帧帧。 心随着这些说话声,越来重,一跳一跳地疼。 黎明四点,五点,六点。 清晨,七点,盛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再度从床上起来。 盛吟从她的行李箱拿出衣物。 这个行李箱是她一直在外带着的。原本是她爸爸的,颜色有些许沉闷,是男士商用惯有的样子,和她其实不搭。 可她这几年丢弃了很多往日的东西,只留下了这个行李箱。 这个时间,外头的雪终于停了,也显得裴晚南的屋宅更静谧。 裴晚南住的这是个独立的复式老宅。 屋里的桌椅都是木头做的,冬日里让人感觉有种生命的温度在。室内的光线还是温暖柔和,长木椅上无序地放着两个抱枕。 屋宅门口还搭着个花棚架。 昨晚因为下雪,花棚架下的花都搬进了屋里。 现在屋内除了盛吟,没别的人。 裴晚南正在外面,将昨晚搬进来的花又重新搬回外面的花棚架。 这几年可能是因为事多,盛吟睡眠上有些问题,一直没见好,因此也换了好几个心理医师。 现在的裴晚南,是陪伴她最久的一位。 五十多岁的裴晚南,很是温蔼轻柔,她会给盛吟建议,却从不勉强盛吟要做什么,说什么。 就连凌晨借宿这种很冒昧的麻烦,裴晚南也都没问她为什么。 “今天应该还会再下雪吧。” 盛吟也跑出去帮忙,她手里捧着一盆月见草,一起同裴晚南边走边说着话。 花棚架挺大的,花也不少。现在搬出去,晚点应该可能还得再搬回来。裴晚南只是笑笑,“现在没雪,那就珍惜现在。” “这些天的旅途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来自主人家的关怀,很自然地,盛吟笑着点了头,她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糯意,“旅途很愉快,睡得很好。” 隔空的温和目光与她缓缓交替,盛吟顿时就没往下说了。 之前盛吟在国外,那边的心理医生予她的治疗帮助情况不是很理想。通过学术同僚搭线,才找到了裴晚南这里。 裴晚南是国内特出的心理治疗师之一,盛吟这几年的情况,裴晚南都很清楚。 盛吟的行程,十四个小时飞机,两个半小时汽车,中途还不说淋雪吹风。 有种说谎后被当场抓包的窘迫,其实也没必要,她只是习惯了。 微微挣扎了一下,盛吟说了实话,“旅途有点累,睡了两个多小时。” “没关系,回国第一天,旅途上的所见、归家情绪和天气气温这些因素可能暂时影响了你的大脑皮层。” 裴晚南温和地客观表述,将她手上的那盆月见草接过去,放在了花棚架上,“也可能是因为时差才睡不好,我们先吃早餐。” 大概知道盛吟的喜好,裴晚南泡了杯红茶给她。 看着盛吟放松地丢了块方糖进红茶里,裴晚南问了一些趣事,听着盛吟继续说起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 即使昨晚只睡了三小时不到,盛吟的瞳仁也还是睁得明亮。说着话的时候唇边一直带着笑,那是仿佛拿尺子量过的弧度。 形式,标准。 “他就小你不过两岁,你还叫他小朋友。”一直没有插话的裴晚南,听盛吟提起林为言时,浅笑着开了口。 像找到了个合适开启的时点。 裴晚南微笑着问她,“那昨晚睡着之后有做梦吗?是梦到你这个小朋友还是家人,他们怎么样了?” 跟寻常聊天一样,没有探索的冒犯。 但似河水潺潺的声音格外柔和缓慢,试图引导确认着几个小时前是否存在过干扰的旧影。 极其自然的一问,盛吟微怔,在唇齿的红茶味还没消散前,她结束了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轻软,很清醒,她说,“没有,什么都没梦到。” 和之前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良久,裴晚南收回和她对视的眸光,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两盆金娃娃和三盆石竹没搬。 今天裴晚南在学校还有堂课,早饭过后,一起搬完花,裴晚南就先去了学校。 盛吟还留在这儿。 她让助理帮她找了住的地方,收拾和安置好家具还需要多几天的时间。只能再叨扰裴晚南,到时再回家收拾东西。 搬完花的盛吟,回到房间从行李箱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接通电源后开了屏。 盛家是做拍卖起家的,每年的春拍秋拍是业内最活跃的时候。 前不久秋拍结束,正是业内的人可以稍微休息下的时候。 盛吟打开了几个文档资料,把需要她看的文件都先看了,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击批注。 投入工作的时候,是最可以心无旁骛到不想起别的什么事。 除了总有人来找。 盛吟看着屏幕上的油画图,画中人眼里的那几笔高光,现代主义的细节最是打动人。 结果一旁手机‘嗡嗡’不停地震动,盛吟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手指拉着往右一划。 “姐,秋拍也过去了,你怎么也不歇一段时间。”电话那头助理的关怀声音传来。 助理唐乐年听着盛吟还在敲键盘,继续说着收尾的事已经差不多处理好了,过两天他也要回来g市了。 “好~辛苦了,我们年年就是能干,等你回来给你放假。”盛吟对着电话那头一通不吝啬的表扬。 她分神地听着唐乐年的话,一会,眸光才终于舍得从那副油画上移开,翻着她的单肩包。 她有个资料拷贝在了u盘里,正好趁这两天没事,可以顺便看下哪里能着手。 “姐,予池哥让我跟你说,他很想你。他说,电话就不再打给你了,免得真得太想念你就忍不住现在回去了。” 唐乐年支支吾吾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光速地把这话倒了出来。 显然,这话连唐乐年这个代为转达的人听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盛吟笑了下,她翻包的手没停下。 想起江予池这个学长平日的处事,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学长一向都是爱开玩笑的。 对盛吟说完这话,唐乐年显然也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不等盛吟回答,他提起了另外一个重任,“姐,还有,我那个朋友为言,他说他惹你生气了?叫我和你道歉?” 盛吟刚拿着u盘准备接上笔记本。 林为言是不知道,所以想得太多。 其实盛吟还是很喜欢林为言的,“林为言没有惹我生气,我只是转了个油费给他。” “他昨天让他叔叔一起送我回家了,那你说,我转了油费让林为言还给他叔叔,难道有什么问题?” 听得电话那头的唐乐年一时也没有说话。 姐就是想得周到,这也没问题啊。 不过他记得听林为言说起过,他那个叔叔应该还挺有钱的,会不会这个油费有些侮辱到人家了。 显然对人家造成侮辱的盛吟也颇不在意,“这叫银货两讫,欠着人家人情做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盛吟手里的u盘已经接上笔记本,打着圈圈的扫描几秒就完成。 鼠标双击,打开硬盘,盛吟一直笑着的唇角就慢慢收了起来。 这个u盘本来放着的都是业内藏家还有拍品的资料。 结果现在打开的页面里,满屏都是陌生的按序排列整齐文件夹,文件夹名称甚至还有公诉二字。 盛吟把u盘从笔记本拔出来。 u盘还是眼熟到不行的样子,半指大小,栗色小长方形,多年的使用让它磨损得已经露出了里面泛银的金属色。 盛吟翻到了u盘背面,刻着字母--sy。 这是沈敛止的u盘,不是她的。 一时间,盛吟的大脑皮层活跃到想谩骂林为言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 4 章 “谁拿的,谁还回来。” 大概是被飞雪的寒意打过,沈敛止的话说得格外冰冷。 不知道这是在和谁打电话。 林为言刚走到沈敛止书房门口,就听到了沈敛止这句话,真是忍不住为对方啧慨一声。 “我叔叔平时对你也是这样的,是吧。”林为言蹲下,低头小小声地对趴在他脚边的边牧说。 林为言在沈敛止这先住着。 沈敛止住的地方和他的人很是相像。 整个住所的主色调都是冷灰墨灰。 越过玄关,放眼都是纯粹的冷色,人工智能都没这么满屏的冷静。就连待客的客厅茶几,隔断的吧台,都找不到多余的带着烟火气的东西。 昨晚林为言到的时候,差点以为这里就没住人。 除了满地满沙发的狗毛。 就是沈敛止这么一个喜欢独处的人,竟然养了条边牧。 也许也不是喜欢独处,只是习惯了独处。沈敛止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住了。 林为言上初中那会,也来过沈敛止的家。 那时沈敛止的父母也经常不在家,空旷偌大的家里,只有墙嵌着架摆着的父母荣光和勋章陪着沈敛止。 现在沈敛止不住那了,连同那些墙架也全都拆除清空。 林为言伸手又揉了一把脚边的边牧。 毛发黑白间着的边牧,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林为言。 它鼻头皱了皱,听到林为言的话后,明显不同意地汪汪吠了两声。 “我叔叔还在打电话呢,小点声。”无意偷听的林为言有点心虚,想把边牧抱走。 边牧不肯走,又汪汪吠了两声。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它狗头一歪,示意林为言看过去。 里头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听到声响的沈敛止已经打开书房门。 门外没站着人。 一低头,看到俯身抱着个边牧头的林为言,一人一狗都不太聪明的样子,沈敛止就微微皱了眉头。 沈敛止不苟言笑的注视让人挺有压力。 眉眼冷清,唇色淡漠。 尤其可能是因为那通电话,沈敛止现在面上的神情好像还有些愠色,唇都绷成了薄刃。 刚才还吠着的边牧见状,立马安静,黑溜溜的圆眼珠也跟着瞅向林为言。 林为言的脑壳短路了一小会。 才慢吞吞地扯了句开场话,“......叔叔什么时候还养了边牧,我刚是还想抱它出去走一下呢。” 这边牧不小了,体型一看就是起码养了好几年的。 现在是严冬的晚上十一点,他想抱着一条四十几斤的边牧出去走。这话说完,被扼住狗脖子的边牧都斜眼看林为言了。 沈敛止没有回答。 林为言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抬头看上去。 却见沈敛止脸上的愠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又沉默。 “四年前。” 沈敛止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为言连忙松开边牧脖子,跟在沈敛止身后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应该是除了卧室之外,沈敛止留下最多生活痕迹的地方。 整个大学时代到现在,沈敛止的书房一直都是这样的摆设和样子。 墨色的书架上还是满满当当的书,书是分门别类的整齐,书架是没有一抹尘的干净。 书架下方是双开的书柜,关的严严实实。 书架侧前方的长桌上。 正对着的左手位置放了杯红茶,右手边还放着本厚实的书。书应该是还没看完的,书签还夹在书的中后段位置。 林为言坐在了长桌旁的软栗色沙发。 “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沈敛止声线淡淡,却难得主动地开了口。 林为言点点头。 看着沈敛止像是关心他,整个人稍微前倾了些,林为言继续兴冲冲说,“有几个大学同学也在g市,就一起聚了一下。” 大学同学。 沈敛止背靠回座椅,拿着那本没看完的书伸手翻了起来。 现在也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 林为言本来是一身清爽换上了家居服,想过来找沈敛止聊聊天,顺便说个晚安。 结果现在这个点的沈敛止还是一身板正的检察制服,佩在左扣眼处的检徽也还没取下。 本来还想和叔叔说说话的林为言,一时觉得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为难地看着手机上,今天盛吟转来的账。 那大概半小时的车程,盛吟转给他足有五六倍的油费。 “叔叔,我妈妈还叫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和心仪的女孩子出去。”林为言思忖了好半响,还是决定先从他妈妈开头。 林为言的妈妈,也就是沈敛止的表姐。沈敛止谁的话都不会听,表姐的话还是会应付一下。 这几年,林为言的妈妈就很忧心沈敛止的这件事。 之前本来听沈敛止说是要带女朋友过去给她看,后面不了了之,甚至沈敛止提都没再提过。 林为言的妈妈问不出来缘由,林为言当然更是一直不敢提。 见沈敛止这神情已经没有任何起伏的模样,林为言忍不住小声劝着,“叔叔,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不要对人家冷着个脸。” “我昨天那朋友是个性格特别好的女孩子,人家都不敢和你说话。” 说着说着,林为言把话拐到了盛吟身上后,倒罐子似的就说起了这些天的旅途。 夜色浓重,冷白的灯打在翻开的书页上。明晰的光线映着那页纸张,上头明晃晃的,印刷着‘目录’两个字。 沈敛止的指尖一动不动停在那,平静地看着那多晦涩难明的文字。 不知道看了多久的那一页目录。 在听到林为言说,这两天还要去见他那个性格特别好的朋友时,沈敛止终于合上了手上的书——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一声清亮的“啪”响起,沈敛止把书丢到了长桌一旁。 -- “他说,谁拿的,谁还回去。” 盛吟听到这句原封不动的转述时,正半倚在桌上。 这可真是像他能说出的话。 手机那边,对方的说话声还没停下,“不是,阿吟,你和沈敛止,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又在一起了。” 通话的扩音下,这震骇在整个房里格外刺耳。 空旷的房间甚至让这句话回响了两遍。 “我以为你们俩早没联系了,这几年我都不敢在你这提上沈敛止一嘴,不对,是半嘴,半嘴我都不敢提。” 毛奕奕就差直接冲到盛吟面前,当面把满肚子的疑问问个一清二楚,“阿吟,你们当年分手的时候,我以为你们......” 盛吟手按在太阳穴上,强忍住不适。 她突然有点后悔开了通话扩音,还好现在这屋里没别的什么人在。 屋内的灯光通明,把盛吟本来就瓷白的脸映得更是没有血色。 一到晚上,她的脑里就会很乱,不安分的旧影总想出来。想压回去,又压不住,想留下,又知道不可以。 她的呼吸越来越难,毛奕奕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清醒点收回神来。 毛奕奕是盛吟大学四年的寝室舍友。 她和盛吟两人的感情,从入学,上课,毕业到现在,从没断过。 像是盛吟和沈敛止两人的一路见证。 在盛吟说他们分手了的那个时候,毛奕奕都不需要问什么,马上肯定这就是沈敛止的错,气得和她老公差点闹离婚。 毛奕奕的老公陈远帆,是沈敛止的大学寝室舍友。 毛奕奕当年被陈远帆追求,毕业后就喜结良缘。盛吟是主动胡缠沈敛止的那一方,最后无疾而终。 感情这东西,果然自己想强求的时候,实在强求不来。 来来往往没有结果的恋人实在太多,像她和沈敛止,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也不过是众多里面的一对而已。 “没有,我和他没有在一起。” 盛吟缓过气,轻声更正了毛奕奕的话,“他的侄子是我的朋友,昨晚他的侄子想送我回家,最后搭了他的车。” 短短几句话,倒是把毛奕奕说得更懵了。 本来盛吟是想麻烦毛奕奕她老公,让他把u盘还给沈敛止的。 虽然已经和沈敛止没有联系,但是基本的道德还是有的。 这里面的资料盛吟没有打开,但看着命名,觉得这里面的资料移交还是需要交给个认识的人比较妥当。 毛奕奕的老公帮了这个忙,只是没想到沈敛止竟然不要,还丢下了那么一句破话。 盛吟转眼看着桌上并列着的两个u盘。 半指大小,栗色小长方形,一模一样的两个u盘,除了上面的刻字不同。 一个是sy,一个是slz,她和沈敛止两个人的名字字母缩写。 沈敛止拿着的那个是刻着sy的。 昨晚那程不太愉快的车途中,在那个她随便指的路口停车后,她就从林为言的手里接过了她的包。 这到底是林为言从哪捡的u盘,还丢进了她包里,盛吟现在的脑力已经没办法去想明白。 “阿吟......你在想什么呢,你现在,是还喜欢沈敛止吗?”毛奕奕又叫了几遍盛吟的名字,担心地问着她。 盛吟伸手,莹白的指尖将两个u盘分开。 她把其中一个丢进垃圾桶里。 早该丢了的。 “当年我跟他之间也没有多认真,怎么现在还会喜欢。”盛吟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的毛奕奕显然默了会。 但很快,毛奕奕又和盛吟开起了玩笑,“你过几天搬新屋,一定叫我过去,我可得好好去热闹一下,让你新屋沾满我的仙气。” 这就是毛奕奕,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毛奕奕。 两人定了再见的喜悦,盛吟轻笑着说好。 挂断通话后,盛吟扶着桌子准备起身。 刚锁屏的手机一声震动,跳进来一条消息。 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罪魁,语气诚挚,“姐姐,天气好了。明天还是周末,有空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表情包.jpg”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 5 章 不知道林为言是从哪里知道的今天天气不错。 盛吟抬眼看着眼前的小雪。 她昨晚在头昏心窒的那几刻钟里,犹疑了很久。 其实她就是个说谎精。 她可能在外人眼前,有着很多良好的品德,但绝对不包括诚实。 她可以在和沈敛止再见面的时候,假装他就是个陌生人。 也可以很认真地跟林为言点头,承诺一定约他出来吃饭。 但其实在见到沈敛止后,盛吟就不再想和林为言有再多的接触,她的点头也只是敷衍。 她可以以假当真地骗着那些人,再甚者,她连她自己也可以骗。 在这点上,盛吟和沈敛止从来都是不同的。 可能是因为太有原则,或者是太过淡漠,也可能根本不屑。 盛吟清楚地知道,沈敛止从来都是个不说谎的人。 让他说谎,比让几千年的铁树开花还难,更差不多是让他改掉二十几年来他从父母那贯彻至今的准则。 沈敛止的父母也是公职人员,沈敛止会毫无犹疑地成为检察官,除了本来就缜密的思维,更重要的也是因为他的父母。 子承父母志,就像现在的她,也是这样。 盛吟吸了一口冷气。 伸手呵了下,等冰僵的手暖和了些,她把立起的衣领拉到了鼻尖下,就把手放兜里。 盛吟还是出了门。 昨晚她的余光看见桌上剩下的那个u盘,还是应约了林为言今天一起吃个饭。 他们约的时间是中午,林为言信誓旦旦地说中午天气绝对好。 结果出门没多久,昏灰的天像是拉开的幕布又缓缓合上,还隔着层灰麻纱。 指尖大小的雪下着,路上那些或形单影只,或结伴而行的伞走动得匆匆。 盛吟打开手机,搜索了约的那个地方,惊蛰小馆。 这是林为言选的地儿。看着他发的菜色照片,意外地,这算是她还挺喜欢的地方菜系。 只是盛吟实在太久没回来。 出了门,再开导航,她才发现这家新开的惊蛰小馆离g大很近。 盛吟迈出门的步子其实是很想倒退回去,硬生生地又忍着克制住了。 她想起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裴晚南特别高兴。 裴晚南跟她说过的话里,有这么一句,“所有的事情,在你觉得可以的前提下,直面它。” 这也是盛吟回来之后,不得已地,第一次认真地正视往日的旧景。 惊蛰小馆在的路叫月亮湾。 路标是一个红色的邮筒,圆圆的筒身,筒口是弯着的上弦月,筒顶是一轮澄黄的圆月。 月亮湾路是在g大南门出来几公里的右道。 路并不长,之前盛吟在学校时经常会来。 那个时候,她总觉着没走多久就到了路的尽头。 现在,她站在月亮湾的路标下,看着路标牌那轮圆月,澄黄都已经快褪成了米白。 沿着橱窗走着,看着路上的店商都已经换了一大半。新新旧旧,褪色的,崭新的,交替得盛吟都有些发愣。 路好像也跟着陌生一起变长了。 脚下踩着的积雪让盛吟的脚步迈得沉沉,一步一下都是之前的影子。 她侧眼看着橱窗玻璃里的自己。 长长的卷发还是像四五年前那样,就只随意披着。她裹在连帽带兜的厚沉外套里,运动裤,雪靴,简单得像当年在学校时的样子。 只是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这条路,盛吟走过起码四五百遍。 其中得有四五百遍,是和沈敛止一起。 在图书馆和沈敛止单方面初识后,盛吟很快就知道了沈敛止到底是哪届的哪个系哪个班。 这实在很简单。 法学院里成绩和长相俱是出众的岭上雪,盛吟在宿舍里只稍稍形容了一下,热好八卦的毛奕奕立马就知道了那是谁。 甚至连论坛上别人偷拍他的照片,毛奕奕都能精准找出是哪个帖子。 那张照片里,他的侧脸半边隐在阴影下。 像隔着冷雾看着十月喀喇昆仑山脉的乔戈里,盛吟再次听到自己心腔里那隐隐无序的跳动声。 她那时觉得自己十分清醒。 作为艺术史论专业的大一生,盛吟从那会开始用功苦学。 笔划在书本笔记发出的声音沙沙,刺激得寝室学习热情不减高三。期末考后,一整个寝室一起卷得都成了年级前几。 系主任对着自己的这个得意新生本来就很欣赏,结果学期过去,期末考后,盛吟就提出申请辅修法学专业。 她主修的专业课成绩很好,申请修读的专业课测试水准也让法学系的老师无法挑剔。 系主任在电话里无奈叨叨了她好些话,让她可要兼顾好主辅,也就批复了同意辅修。 毛奕奕惊呼,“宝,你这是要弃我而去他的怀里啊。” 他的怀里。 盛吟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下,要是是他的怀里,那也不是不行。 那个等待开学的暑假,是盛吟觉得最漫长的一个暑假。 她的心事藏不住,钻进被窝里悄悄地告诉了她的妈妈。 她爸爸还奇怪他的宝贝疙瘩怎么天天就想着开学,明明之前她经常迟到,偶尔逃课。 盛吟鼻尖哼了一声,就是不告诉她爸爸。 知道内情的妈妈笑她这是别有用心,却也没反对。 开学的前几天,盛吟就到了学校。 开学时,九月的风很凉。 不同于夏日,像沈敛止再见她时的目光,陌生而微末疑惑。 他还是穿着略宽松的白衬衣,衬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清瘦挺拔,干净清冽。 他忘了之前和她见过,但也没关系。 盛吟轻车熟路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跟他打招呼,“沈同学,开学好啊。” 这个熟悉的称谓,果然让这法学系的优等生记忆复苏。 沈敛止回眼看了她一下,形式而不失礼貌地“嗯”了一声。 那是一节开学前的轻松自习课,盛吟千方百计地不想让话头停下。 然而沈敛止实在是不让人接近,盛吟觉得她去跑个八百米再加几项体能测试,都没说这几句话累。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盛吟八百米从来没跑完过。 盛吟心不虚,继续在接近沈敛止这件事上分外坚持。 大二的学业比大一紧张多了,高强度的课让盛吟难免也有点焦头烂额。 要是挂科了,那这岭上雪还不知道怎么看不起自己。 盛吟骨子里是有些傲娇要强的,她选择还是先埋头苦学,早自习早早到,晚自修晚晚走。 g大法学系的女生和男生比例大概是五五,女生不少,但一直在艺术史论系和法学系系花票选人选的盛吟还是很惹眼的。 每次晚自修上,盛吟只要没走,教室一大半的男生也都还在。 巡夜自修准备来为大家解疑答惑的教授,显然也是被这帮男生新学期的新气象震惊。 教授有些花白的眼扫视了这个课室一遍又一遍,最后看到了这个瞳仁明亮的女孩子,蓦地恍然大悟。 开始的盛吟还一直乐此不疲,跑到沈敛止身旁的空位上学习。就算不说话,身旁这清冽的气息也会让她这节课精神振奋。 次数多了,别人的眼光注视得也更多。 盛吟从来不怕别人的窃窃私语,但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再占着沈敛止身旁的座位。 他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她想想,也怕他会嫌她聒噪招摇。 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有些卑微的。 自己做什么,总反复地想着他会不会喜不喜欢。 “沈敛止不还是法学系第一吗,阿吟你怎么不多去问问他。”毛奕奕有的时候会恨铁不成钢,跟着盛吟一起来晚自修。 反正晚自修在哪个课室都是修,毛奕奕也是理直气壮。 盛吟正埋头看着《行政诉讼法》,抽空抬起头回复毛奕奕,“锲而不舍地问过很多次了,他都帮我解答了,就是语气有些平淡。” 怕打扰别人学习,盛吟的话说得挺小声。 只是话音刚落,后排突然有人翻起了书。书页的声音细响,像蝴蝶扇着薄翅。 夜自修不认真的毛奕奕当时就转头过去,本想闲着打量下是谁,结果一看就定住了,连呼吸都小声了点。 对上那道清清淡淡的视线,毛奕奕僵着头,又转了回去。 她们是最先到夜自修课室的。 这个时间的课室没什么人,大把的空位,后面到的沈敛止偏偏坐到了她们身后。 毛奕奕看了下这个位置,光线不算好,空气也不是最流通清新的。 前后一共十二排,一排左左右右得有十个座位。 沈敛止偏偏坐在了盛吟正后方的那个位置,这能说明什么啊。 毛奕奕有些像发现了隐秘的真相一样,在这种夏洛克·毛的自我揣度里过完了这节夜自修。 晚上十点,是夜自修课室的最晚闭室时间。 盛吟长吁了一口气,笑赞自己今天又是个天才,然后笑吟吟地和还在思忖着的毛奕奕准备回宿舍。 毛奕奕终于有空隙跟盛吟说出了她的结论,“宝,沈敛止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盛吟听了直接就笑出声来。 她赶紧制止了毛奕奕的胡思乱想。 她还能比毛奕奕不了解他么,盛吟斩钉截铁,“他那沉浸式的学习,肯定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坐在他前面。” “要是对我有意思,坐我身旁那空位不是更好。” 夜自修,盛吟一旁坐着毛奕奕,但另一旁的位置是空着的。 夏洛克·毛顿时哑口无言。 盛吟第一次来月亮湾,也是因为夜自修上,一个同学看她对刑诉法规细则记得头晕,好心地给她建议,帮她指了指路。 看到月亮湾的月亮邮筒路标,往前走八九十步,往左望去,有条浅窄的小巷。 巷内梧桐叶子落了一大半了,同学指路的那个书店,连招牌都没挂一个。 乍一看,还以为是人家住的屋宅,没人指路很难认得出这竟然是个书店。 那个书店不大,二三十平米最多。 里面的装修得很有意思。墙上都贴着逗趣的大头贴纸,细细一看,还像是刑法宣传广告名场面的漫改。 书架上分类别序的都有对应的书牌。政法类的那两面书架上,书牌是一个闪着光的十字架。 盛吟从里面抽出一本,翻开一看。 这册书是民商法上册,书里不是文字,是这个书店同类型风格的漫改。 画手应该是很细致严谨的人。 除了有意思,盛吟翻了十几页后,确认这和她学的比较好的民商法,细则内容几乎没差。 漫改肯定生动好记过那晦涩的文字。 这画手简直是神仙。 盛吟在那书店看了很久,挑了五册这学期课程相关的。又挑了两册轻松的笑话,准备拿去谢谢那个指路的同学。 她捧着七册的书画准备去买单。 那时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夕下,暖黄的太阳光线斜在书店的柜台上。 柜台边那站了三四个人,都是背对着她。 其中还有沈敛止。 他还是一身干净冷淡的白衣黑裤,却在那鹤立鸡群到盛吟绝不会认错。 和图书馆那时下雨的冷暗不同。 眼前沈敛止的神情虽然依旧没多大的熟稔,但太阳光线终于把他看向她的目光打得和暖了一些些些。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注视,他侧了头,看着她走近。 这次先出声打招呼的终于是沈敛止。 他的声音像是渺然的日落,有些温度,但不多,“一起给奶奶吧。” 店主是个六七十岁的奶奶。 盛吟看着沈敛止手上那薄薄的一册,再看了下自己手上那一摞的七册。 她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 只有这一次,她很可耻且窃喜地,伸手把自己的那七册和他的一册放在一起。 店主奶奶看着他们,笑得眼角的纹路都更深了些。 沈敛止一起付了。 “这书有点重。”店主奶奶笑着说,贴心地把八册书一起往沈敛止方向推。 沈敛止的唇细微地动了下,可能要说不,但是最后没说出口。 盛吟装作不知道,也学着店主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沈敛止。 沈敛止接过那八册书,他的指腹搭在书下,指骨节节分明。 他就这样帮她拿着回了学校。 日光把他颀长的身影打在石砖瓦的地上。 盛吟跟在他身后轻快地走着,她跟上他的步子,记下了这个大二的秋末。 在这个秋末,盛吟也认识了那个帮她指路的友好同学。 他是毛奕奕现在的老公,陈远帆。 后来,盛吟经常跑过来这个书店,有些预谋地,在这个书店找书,或者找沈敛止。 再后来,她牵着沈敛止的手一起过来。再也不需要店主奶奶笑眯眯开口,沈敛止就自发地拿着书走。 他的步子一次比一次迁就慢吞吞的她,以致于让她总误以为,他真得也很喜欢她。 ...... 沈敛止后来应该也很后悔当时吧。 盛吟拍拍自己微微有些冻着的脸,天色仿佛水墨,灰蒙蒙得她连路都不听导航走了。 本来她是要去惊蛰小馆的。 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到了这里。 盛吟抬眼,望向眼前浅巷子里的梧桐,比大二那年秋末的枝丫更秃。 都到这了,她应该进去看看店主奶奶的。 四年了,不知道那个书店和店主奶奶还在不在。 见到店主奶奶了,她要说什么,要哭还是要笑。 现在她的心里空空荡荡,见到了店主奶奶,她又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盛吟往后退了一大步。 跌跌跄跄的一脚虚踩,盛吟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动作反射性地伸手,只是什么也扶靠不到。 失衡难抵,虚晃着要沉落的那一个呼吸间,有掌心牢牢地托住她的背。 滚烫,热灼。 借着后背的力,盛吟终于站直稳立。 那掌心也没有更多停留地收了回去。 盛吟默了默,她从刚才的受惊里回神,却没有回过头。 有的时候,盛吟真是很厌倦自己敏锐的直觉。 就像现在,她甚至都不用回头,她也能知道后面站着的人是谁。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 6 章 眼前有些失焦的模糊,身后人的气息好似还和当年的清冽一样。 相同的地方,身旁有着相同的人,这所有,就像前几年那时空的旧影还在。 只是眼前浅巷枝丫秃棱的梧桐,比大二那年秋末更甚的冷寒小雪,都提醒着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当时。 抑制不住的心头微酸。 滞停的几秒钟比这四年还长。 盛吟平复着呼吸。 刚才那一个踉跄失衡,让她手里的伞也跟着掉在了雪地上。 几秒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帮她把伞捡了起来,撑在她的头顶,帮她挡雪。 打伞的人语气带着担心,“姐姐,天冷,小心别淋到雪了。” 盛吟终于回头。 看着帮她打伞林为言,还有他一旁站着的沈敛止,她的神色恢复如常。 沈敛止刚才扶她的手早已经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他的目光,那看着旧日故景的目光,比她还平静。只是一眼,便又缓缓收了回去。 盛吟看向林为言,“谢谢你们了,路有点滑,不小心踩空了。” “不客气的。这的路是真得滑,我刚才都摔了。”一旁的林为言还假意拍了拍裤子,很体贴地怕盛吟会尴尬。 “这里的路我不太熟。刚好我叔叔是在g大读的大学,他对这很熟,就顺便开车送我过来了。” 沈敛止把车停在月亮湾外的停车场,他们是走路过来的。 月亮湾的路不算大,人流却多。经常过来的人会知道,来这的话,走路比开车要方便得多。 刚才看到盛吟背影的时候,林为言还不太肯定。 只是沈敛止没犹疑地大步过来,林为言才恍然认出了原来这真是盛吟。 该说不说,就只见过一面,隔得老远,他叔叔还能认得出这是盛吟。 他叔叔的认人能力真得很强。 “叔叔,惊蛰小馆就在前面不远了。”站在这,林为言都能看到惊蛰小馆。 那茶绿色的惊蛰小馆招牌,在一片白茫里还是很打眼的。 惊蛰小馆都知道就在那了,带路的沈敛止再留在这里,好像就有些多余了。 盛吟也点了点头,“惊蛰小馆都在前面了,沈先生平时应该很忙。” 看着林为言,盛吟的话还是说得委婉了点。 但她知道沈敛止肯定听明白了,他只是送人过来的,他可以回去了。 沈敛止应该转身就走。 这也才符合沈敛止在盛吟记忆中一贯的样子。 只是还是太久没见了。 “惊蛰小馆都在前面了。”沈敛止只是淡淡重复了这句话。 五分钟之后。 他们三人到了惊蛰小馆门前。 林为言还是殷勤地为盛吟打着伞,原先林为言手上的那把寡淡的大黑伞,已经握在了沈敛止的手上。 独立的包厢已经提前定好。 这家惊蛰小馆是江南菜系。 为了契合江南风情,小馆的服务员服饰也是江南风貌。发上用卷曲荷叶般的三角厚包巾围着,身上是拼接袄衫和束腰竹裙。 帮他们接过伞,服务员便温婉地引着他们进去。 小馆里面的摆设也很水乡雅韵,入目木色,桌椅梁柱都是木制。 除了本来就有的灯光,桌上还点着烛火。隔着烛火的灯罩雕镂得别致,在雪天看上去更暖意了些。 这小馆的环境是还挺舒服的。 如果盛吟的对面不是坐着沈敛止的话,那她应该会对这小馆更多几分的认可。 林为言坐在盛吟的左侧,沈敛止的右侧。 林为言也没想明白,今天他叔叔竟然这么迟钝,连对方的言下之意都当作没听出来。 他自己想得比较简单,他还会在g市多呆一段时间,还可以再单独约盛吟出来。 但是他叔叔和盛吟之间好像第一次见面就有点误会。林为言觉着,那叔叔想一起吃个饭,几个人再缓和下关系也是很好的。 眼前,三人翻着菜单,谁也没先开口点菜。 一个是因为不想点,一个是因为无所谓,另外一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点。 桌旁那个引着他们进来的温婉服务员,已经介绍完了这的招牌菜色,就干站在这等他们点菜。 “几位要喝什么茶?”另一个服务员适时地推着茶水小车过来。 茶水车上是三个鎏金的铜茶水壶,茶壶下的炉火苗还一下下跳跃着。 “我叔叔喜欢喝红茶,姐姐你呢?”林为言轻快说着,“我喝普洱。” 这两天在沈敛止那住着,林为言已经能十分肯定,沈敛止就是喜欢喝红茶。 “......给我茉莉花茶,谢谢。”盛吟迟滞了一下,尔后转头对着服务员。 服务员从善如流地应好。 她从茶盒里取出不同的茶叶,分壶烹煮了起来。茶水小车留在这,铜壶设了定时,水沸就好。 剩下那个等着点菜的服务员还站在这。 她微笑地看向唯一一个在认真看菜单的林为言,“我们这的鱼都是自己养着的,鲜活无比,客人要去看下吗?” 刚才进来的长廊下有小荷池,还冒着微温的白雾,应该就是养在那。 林为言没在沿海城市呆过,说起来,g市还算是他出得最远的远门。 听了服务员的话,林为言也是兴致勃勃,“我去帮大家看看鱼。” 看鱼好过看对面的人。 盛吟指尖动了动,准备把刚脱下的外套拿上,和林为言一起出去看鱼让自己舒坦点。 林为言已经起身挥手,聪明洋溢,“外面冷,姐姐和叔叔都不用来,我肯定会挑条最肥的鱼。” 一旁的服务员笑着为林为言推门引路。 看着扑棱出了包厢的林为言,盛吟拿外套的手一顿。 有的时候,盛吟是真想撬开林为言的脑子,看看他脑里到底装的什么。 门关上,他们一走,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两个坐对面而不对视的人。 比刚才更安静上千百倍。 沈敛止手上的菜单也合上了。 烛光下,他的背脊还是挺拔。 高挺的鼻梁阴影浅浅印着,脸部的轮廓分明如初。比最先的开始更褪去几分少年气,也比最先的开始有着更深的陌生。 鎏金水壶咕噜噜地沸了,冒出的水雾飘在他们两人横亘着的巨轨之间。 “沈敛止。”盛吟先打破了这令她难以忍受的窒抑。 这个名字,在最先的几年里,盛吟曾唤过无数次。 示好的,亲昵的,生气的,撒娇的,她曾用过这么多的语气叫着他,烦着他。 现在,她再说起这三个字,已经像是自己用刀子剜着她自己,剜出一连串的狼藉遍体。 盛吟从外套里拿出那个u盘。 半指大小的u盘,外部那栗色的金属已经被她用黑色胶布层层封起。 她本来想把u盘给林为言,跟他说这不是她的东西。又怕林为言看到了u盘上的那两个sy字母,产生不必要再产生的联想。 但是既然沈敛止在这了。 那就没必要让林为言知道了,盛吟把u盘推过去,“你的东西。” 就算是相同的人,也不再是记忆里完全相同的那个人。店主奶奶肯定不会知道,她和沈敛止之间,永远不会再有以后。 她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纠葛。 一直以来,她都是主动的那个人。 之前是,现在也是。 冷意渗进体内,顺着血管导入心肺,冰得盛吟理智清醒。一个人的固执是没有用的,她早就清楚知道。 盛吟看着他,“你不就是因为这个u盘,才一定要来吃这个饭。” “u盘里的内容我没看,也没删没动过,你尽可以放心。现在,完好地还给你。” 里面的内容应该很重要,所以他连让多一个人拿过他都不愿意。 盛吟的指尖推着u盘到了他跟前,就像他托着她后背的掌心一样,一触即放,她也收回了她的手。 这是礼貌的社交范围,她和他最多也只能仅限于此了。 u盘静静地躺在那,没人再去看它。 “你觉得我要来吃这个饭,是因为这个u盘?” 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他的眼里竟然有几分涌意。像是竭力压抑下合拢过的痕迹,慢慢地再扯开。 盛吟倒是从来没想过,沈敛止这样冷淡的人,竟然还会因为被她说中心事而生气。 “不然呢。”盛吟试图平静说着。 “我的那个u盘早就丢了,之前真没想到,沈先生原来是这么念旧的人。” 这对u盘是当年盛吟送给沈敛止的,他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 当时沈敛止收下了,她就从他手上抢过了刻着slz的那一个。 它不贵重,很简单。 她却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前天,才想起来,确实应该要丢了。 盛吟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把她身上的刀子拔了下来,拿着去扎了对方一刀。 不过也不对,他那么冷漠不摧的人,这一刀怎么会扎得到他。 裴晚南还说过,如果觉得很难,那就停止。 盛吟吃力地觉得,她不能再看着沈敛止的眼睛。她怕她会被翻天覆地的旧影吞噬,也不想看到,他完全不为所动的神色。 茶水沸着的声音也随着她的话静默了下来。 沈敛止的喉结似是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到像从喉间挤出,“我只想问你。” 他的手机屏幕已经打开,亮着被推到了盛吟垂着的眼下。 盛吟勉力抬起眼睫,先看到的是他浮着青筋的手背。 其次是他打开的手机短信箱。 沈敛止还是保留着之前的习惯,他的短信箱里被清空得一干二净,毫无任何能追索的痕迹。 但就是这个盛吟记忆中本来应该干净的短信箱,还留存着四年前的一条信息。 那是盛吟发给他的分手短信。 那也是在一个寒冬雪月,她发给他的信息上,只有简短的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自此,他们再没见过面,直到盛吟回来的前天。 所以他现在一直留着这条短信。 就是为了现在来问她为什么,就是为了警醒他自己,被她率先遗弃的落败感。 沸腾的茶水声裹挟着遥远的说话声再度袭来,盛吟眼前失焦的模糊隐隐又聚了起来,烛光的光圈霎那一黑。 这没什么,不就是分手,盛吟的保护机制第无数遍地提醒她自己。 外头的说话声伴着脚步声轻快传来。 盛吟抑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看上去客观且冷静,她听到自己说,“就是分手,就是不喜欢了。” 手机的屏幕慢慢黑了下来,那条信息一起随之黯淡。 直至手机屏幕完全熄灭,沈敛止才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这个u盘,才死乞白赖地来吃这顿饭。”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 7 章 冷不防地听到沈敛止近似自嘲的这句话,盛吟耳畔尖锐遥远的说话声被莫名阻断。 放在之前,盛吟认识的沈敛止什么时候会用上‘死乞白赖’这个词。 这不再是之前,盛吟的意识随着这个认知急速回拢。眼前因为旧影而失焦的模糊,逐渐对准复明。 刚才外头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已经轻快地往另一边离去了。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的这个空间里,甚至安静得能听到烛火芯啪地一声响。 视线转为清晰后,盛吟也想起刚才意识恍惚时,她回答的不喜欢他了。 盛吟抬眼,看见沈敛止薄唇紧抿,本来就快融在阴影里的脸色,现在更是冷沉得难看。 明明不想再见她,却为了个u盘不得不来和她吃这顿饭。 被沈敛止那句话唤醒,脑里的嗡鸣停下来之后,盛吟的认知比刚才更清醒。 盛吟看了眼还放在那的u盘,顺着他的话说着,“那沈先生既然拿到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再一次地提醒他,他可以走了。 说完,盛吟终于将眸光望向一旁沸了很久的茶水。 她伸手把屏显面板上的开关触停,没再去看沈敛止。 桌上那个u盘被人拿了起来。 它栗色的金属被黑色层层封着,连同盛吟的名字也一同封在里面,只余下那个接口的痕迹看得出这些年月。 那胶布是抗n系列里面的一种,防水防潮,粘性极好。要扯开的话,就会留下难以去除的残迹斑痕。 沈敛止静静地拿着那个u盘。 没说话,没动作。 几息之后,沈敛止似是讥嘲地轻笑了一声。他还是站起身,推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重新阖上,只剩下盛吟一人。 盛吟默着,她伸手靠近热沸的茶水。本来想提起那壶茉莉花茶,但是红茶的浓香就在她手边。 他不会再回来了。 被人开口连着赶了两三次,一般的人都待不下去,更何况是沈敛止这样孤高的人。 顿了一下,莹白的手指还是握在了那壶红茶茶水的提梁上。 醇厚浓烈的红茶味扑鼻,盛吟静静地看着袅袅的热白雾从她的茶杯里升起,让她想起刚才冒出的旧影里的爸爸。 盛吟很习惯喝红茶,这个习惯是跟她爸爸潜移默化学的。 她不太喜欢喝没味道的水。 盛吟爸爸还在的时候,每次在家看着盛吟喝不健康的东西,劝水劝不动,就总会企图用自己泡的红茶来替代她想喝的那些瓶瓶杯杯。 她爸爸实在太幼稚了,还总往她返校的行李箱里偷偷塞红茶包。连盛吟那一贯温柔的妈妈,都忍不住每次笑话她爸爸。 但她的爸爸,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 年轻时,她爸爸就在国际场上拿到了白手套。在行业里来说,这是近乎国际认可的圆满荣誉。 在国际拍卖场上,那个时候就达到这种成就的国人没有很多。 她爸爸的幼稚都是对着她,只是她爸爸现在已经不在。 如果她爸爸还在,是肯定不会同意她出国这几年的。但如果她爸爸还在,她又怎么会出国这几年。 一个人安静着的时候总是容易多想。 盛吟闭了下眼,她眼睛被红茶雾熏得疼。最近天气是真不好,盛吟的鼻子一直有些堵。 直到现在,盛吟还一直保留着这个被她爸爸影响的喝红茶习惯。 只是她不知道,沈敛止什么时候也喜欢喝起了红茶。 他那样的人,喝口热白水都让人怀疑会把他那冷心冷肺给喝化了。 “笃笃笃。” 再回神,是有人敲响了厢门。 应该是林为言回来了。 “请进。”盛吟轻吸了下鼻子,整理了下表情后,她开口问着,“为言,你挑好了......鱼?” 看清敲门的人,盛吟的话说得中断了一下。 门外的人得到她的回应,才推门进来。 只是听到了盛吟对林为言的称呼,来人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 敲门的那人身材颀长,白色上衣黑色长裤,面上是烛光都没办法暖化的冰冷轮廓。 是沈敛止。 盛吟本来微扬起的唇角,看到是沈敛止之后,唇角一顿,随即放平了回去。 她看向她对面的位置,原来是他的黑色外衣落在了这里。 “鱼,为言还在挑。”沈敛止却接了她那句话。 像往日又不是往日,沈敛止说完,长腿迈近,坐回了她对面的位置。 没有盛吟想象中的拿外衣举动,也完全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他的脸比刚才更冷白,有细散的湿碎发落在他的眉骨边,连同他的眼睫,也是带着难掩的湿意。 所以,沈敛止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竟然只是去洗了把脸,然后又回来了。 大冬天的,寒意刺骨,沈敛止还去洗脸做什么。 盛吟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有些反应不过来,哑然之余,她看着沈敛止的眼神一时也忘了收回来。 沈敛止黑邃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在定定地看着她。 “盛小姐。”沈敛止停了片刻,还是伸手,淡漠地屈指敲了敲桌面。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唤她,盛吟醒过神。 哑然过后,见沈敛止还坐着不动,盛吟想起她应该提醒他,“沈先生回来拿了外衣,不是就可以走了。” 沈敛止还在望着她。 像是洗了冷水脸后更冷静,沈敛止的言辞压制着情绪,“盛小姐,现在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盛吟有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现在顶多也就只是,“沈先生是我朋友的叔叔。” 这句话说出来,沈敛止的表情微微一滞。 但这回答却也像是在他意料之中。 “两次见面,盛小姐就已经赶了我三次。盛小姐这样一直赶朋友的叔叔走,到底是为什么。” 沈敛止带着淡淡诘问,每个字却都算得上是无可指摘。 如果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这两句话简直会让人生出一种他在负屈的错觉。 而且沈敛止竟然还跟她真摆起了陌生人和叔叔的身份。 盛吟觉得他简直明知故问,“是沈先生看着就不太乐意吃这顿饭,我不过也只是开口顺了沈先生的意思。” “谁说我不乐意。” 沈敛止回答的话语,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盛小姐,你刚才叫我拿到u盘后就走,现在又要我拿着外衣离开。盛小姐是觉得我一定会走,还喝了那壶红茶。” 沈敛止敛着眉,看着盛吟面前的红茶。 “是盛小姐,为什么不乐意我留下来吃这顿饭。” 他问着她,在她错漏随意的回答下,他陈述着得出这个不利她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确实是盛吟一直在赶沈敛止走,盛吟也的确不想他留下来吃这顿饭。 但是如果她只当沈敛止是朋友的叔叔,她没必要这样。 这么一绕,问题似乎回到了最先开始,沈敛止想知道的,为什么要分手。如果就像是她说的,不喜欢,无所谓了。 那她是在意和介意什么,明明在外人面前的个人情绪,盛吟这几年已经能管理得很好。 手旁的那杯热红茶,还成了烫手的佐证,盛吟想辩驳的话被堵着说不出来。 盛吟一直还停留在当年那个课上安静的沈敛止,却忘了沈敛止这些年无数场的公诉之下,那能辩的辞色和不留情面的揭拆。 盛吟张了张唇,“因为我讨厌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烛火跟着曳动了一下。 沈敛止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那真是不巧得很,我个人很乐意要留下来吃这顿饭。” 看着脸上写着千百个不乐意的沈敛止,盛吟拿过手旁的菜单,‘啪’地一声重新翻开。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为言再回来的时候,一推开门,看着两人的脸色,下意识地觉得是包厢里的窗关着,悒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林为言一个眼神望着窗,温婉的服务员已经马上体贴地去打开厢里的红木窗。 风带来外头的雪气,微微嗡响的风声在厢里回荡了两圈。 茶水已经沸了很久,红茶和普洱浓重的味道被风带得在包厢里强烈弥漫。 服务员还记得三位各自点的是什么茶。 看着林为言坐回了位置上,服务员伸手把煮着普洱的鎏金茶壶提起,帮他斟上。 再看了下另外两位客人的茶盏,服务员顿了一下,还是给那位端方冷淡的客人斟上了茉莉花茶。 盛吟翻着菜单终于开始点菜。 身旁温婉的服务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开心。 这顿饭,除了看完鱼回来的林为言还有些兴头,谁也吃得不是很好,当然也吃得很快。 最后那温婉的服务员再过来的时候,看着没动几口的好几道菜品,脸上的微笑也是有些僵,“各位客人,对菜品有什么不满意或者是什么建议吗?” “感谢您们的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还是只有林为言热忱搭话,“没,还挺好吃的。我们下次会再来的,谢谢。”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可能还是太漫长,外头的天色比刚来时还暗一点。 原先的小雪还没止息。 风吹着稀秃的枝桠沙沙响,枝上面堆着的雪终于不负重压,忍了这么久,还是零星崩掉了下来。 在原来本就凋敝的雪地之上,再加了一层厚重。 三人出来,站在惊蛰小馆门前。 林为言还帮盛吟打着伞,他的眼睛还亮闪闪得,“时间还早,g大好像就在这附近。姐姐也没来过这吧,不如一起去散步消消食。” 盛吟没回答,只是侧眸,凉凉地看了沈敛止一眼。 沈敛止却没接收到她的眸光。 他望向不远处,那不知道有什么,沈敛止的眉头拧着就没松开。 盛吟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天色确实不好,隔得也有点远,她看得不太真切。 她还想往前走一步。 高大的身影忽地就先罩在她的跟前,熟悉又让人生拒的冷冽满息。盛吟还没来得及往后退,沈敛止先开了口,“戴上你的口罩。” “那个方向有人拿着相机,朝着我们这边。” 没反应过来的盛吟怔了一下。 她今天出门忘了带上口罩,谁能想到在这附近,还会有人偷拍。 他们?有什么好偷拍的。 沈敛止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他自己是不太在意。只是,沈敛止淡淡地提醒盛吟,“如果你不怕江予池误会。” 江予池? 这又关阿池什么事,盛吟还在愣怔。不过她的手还是已经把立着的衣领拉高了些,虚虚掩住了她半张脸。 林为言已经凑得离他们两个更近。 他记得他在沈敛止面前提起时,是叫的‘予池哥’,盛吟是叫的‘阿池’。 饶是林为言对周边人的气氛再是迟钝,他都不得不察觉到,“叔叔,你和予池哥,认识?” 或者是,“叔叔和姐姐,不会也是本来就是认识的?” 林为言突然想起,之前听盛吟的助理唐为年提起过,他还记得,盛吟的大学也是在g市读的。 g市的大学是不少,但是,林为言不由地看向沈敛止。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 8 章 江予池和沈敛止当然是认识的。 江予池是盛吟的学长,也是g大的。 g大那两届有好些个显眼人物,虽然不同系院,不过都在一个大学里,基本也是互相认识或者听说过。 其中在列的沈敛止和江予池,就算真得认识,也不是很奇怪。 况且,江予池的性格还是见到谁都能勾搭一下的那种。 那年盛吟大二,g大的周年校庆上,沈敛止和江予池都坐在学生代表席前一排。 盛吟遥遥冲着沈敛止挥手,沈敛止还没反应,坐在沈敛止邻座的江予池竟然扬起眉,笑着先回应了她的挥手。 那会盛吟还隔空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给江予池。 那个时候也没想到,毕业后,反而是江予池会一直出现在盛吟身旁。 知道盛吟和沈敛止分手后,江予池也再从来没在盛吟面前提起过沈敛止。 想起前几天她在沈敛止车上,接的那通江予池的电话。盛吟大概知道,沈敛止估计是误会了。 只是现在的盛吟,也确实没有跟沈敛止解释的必要了。 盛吟看着面前站着没动的沈敛止。她的身量也算高挑,沈敛止还比她堪堪高了一个头。 沈敛止站在她面前,替她完全地挡住了身后窥探的目光。 他的呼吸已经很多年没像现在这样,挨近她的发顶。 比之前更挺拔。只有熟悉的气息,仍像是冷冽月色下山峡谷涧的凉雾,杳渺又煽惑。 要是几年前的盛吟,这会肯定笑着抬头看沈敛止,叫他可要挡好了。 现在的盛吟,已经学会很好地无感这种煽惑。 她伸手把立着的衣领拉得更上了些,低头往后退了两步,“谢谢沈先生提醒。防止误会,建议沈先生也还是遮个脸比较好。” 沈敛止的薄唇抿成刃,直直地看着盛吟。听了她的话之后,他漆黑的眼更像要迸出冷焰。 这个神色,林为言当然记得。 书房里的那通电话后,一贯波澜不惊的沈敛止,也是这样的神色。 到底是因为盛吟,还是因为刚才提到的江予池,总不能是因为他自己。 一旁凑近的林为言有些呆住,明明盛吟不过就只礼貌地退后了两小步,道了个谢。 明明就是脸色这样臭,但两小片雪花搭在了盛吟的发梢上,那寡淡的黑伞还沉不作声往盛吟那边移了大半。 如果不是盛吟和沈敛止两人见面就是一副陌生人的样子,林为言差点就以为盛吟和沈敛止两人是认识的。 他们两个人,陌生的称呼里却又总好像透着熟稔。 林为言再蠢,也不由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想了很多,几乎都是他觉得不可能的猜测。念头一冒出来,林为言就又推翻了。 没得到当事人回答的林为言,继续自顾自地说问着,“予池哥不会刚好和叔叔是认识的?校友?那姐姐,大学是在哪里读的?” 林为言的猜测其实已经很接近真实的答案。 只是,“a大。” 盛吟镇定自若地回答着林为言,“我大学是在a市读的。”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几个字,直接又敲碎了林为言刚上脑的猜测。 他竟然记错了,不是g市,竟然是在a市。 林为言难以置信地挠了下头,没得到更多证实的他,后知后觉才想起现在是有人在偷拍。 也不知道到底对方是什么人。 盛吟已经转身离开,她的发顶上,是沈敛止打着的那把寡淡大黑伞。 两人没再说话,沈敛止整个人都在黑伞外,和盛吟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身后的林为言也没敢开口。 再坐沈敛止的车,这次的盛吟只是犹疑了几秒。 尤其是想到刚才沈敛止那几句话,不就是朋友的叔叔,她又哪会有那么放不下。 黑色的越野停在那,跟它的主人一样沉默。 绕过车头,经过副驾驶座,盛吟还是走到了车后排。等她钻进了车里,车门关上,大黑伞才移开往前走去了驾驶座。 林为言还是坐在了盛吟旁边。 “去哪?”沈敛止平静开口,不知道是在问谁。 盛吟抬眼,刚好在后视镜里,和沈敛止的目光碰个对接。 他的语气像是一直在冷水里浸着,寒薄讥嘲,“这里是南贝大道,离上次盛小姐的‘家’那里可是有些远,盛小姐是还想去那里么。” 沈敛止说的上次,是机场那天。 机场那天晚上,盛吟就是不想坐他车。她随手指了一个路口,说了句她的家就在那。 现在的南贝大道,过去机场那条路的那个路口,车程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往上。 要在去这么没意义的地方上浪费彼此的时间,那倒是很没必要。 当时说的谎,总要在后面想着圆。看着林为言,盛吟稍稍顿了一下。 后视镜里,沈敛止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 觑出盛吟一贯的谎话伎俩,沈敛止估计是等着看她圆谎,作壁上观。 刚才吃饭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鸩棘又长了出来,一看到沈敛止就想毒刺一下。 不就一个小时,盛吟的声音扎着刺,“对,还是回那里。有些远,这段路的油费到时候还是麻烦为言转给沈先生你。” 响起的引擎声又熄了火。 林为言还没来得及跟沈敛止说转账的事情,沈敛止自己就在这一句话里知道了。 车内响起一声嗤笑,油门被踩下,车离开了旧地。 偷拍的人被抛在脑后,迟钝的林为言提议下次有时间带盛吟一起去逛逛g大。 对g大太过熟悉的盛吟,这次连配合的点头都懒得点了,她轻笑着把话题岔了开。 盛吟立起遮着脸的衣领没再放下。 倚在软垫上,盛吟闭着眼,鸩棘褪去,她的理智很分明,绝不会再有下次。 今天应该也是盛吟在裴晚南这住的最后一天。 次日,盛吟就准备要搬离裴晚南那了。行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直接和裴晚南道个别。 但其实也还会再见,盛吟再适应多一段时间的时差和回来的生活,可能还得继续来找裴晚南。 还是带着那个沉色的行李箱离开。 唐为年虽然人还没回来,但是办事速度还是很靠谱。 他帮盛吟找的小区是这两年的新楼盘,入住的人不算多。但是位置不错,进出的交通方便。 那套房在小区三十楼,冬天显得暖和,是直入云层像要靠近暖日的层高,就算一个人住应该也不会觉得太过孤冷。 唐为年还记得盛吟说要安静点,盛吟来到三十楼后,才发现这房子的左邻右户竟然都像是没住人。 拿了钥匙开门,是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新居。 室内的装修稿之前唐为年就给盛吟了。 墙面是一色到底的杏子灰,吊顶同色,灯光射灯开孔和色温都调得刚好。阳台打通了客厅,冬日里感觉客厅会暖点。 软装应该也是唐为年选的,避开了盛吟讨厌的蓝绿色和条纹。 栗色的地毯和直排沙发,牙白的不规则桌和小坐墩。很简单,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舒适。 白日的天,温暖的屋,好像只除了她一个人有些冷清。 盛吟把行李放在主卧,衣服都收出来挂好,其它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还得要找个时间,再回家一趟。 盛吟接了杯冷水,坐在沙发上,安静坐了会。 她昨晚其实也睡得不太好,但是现在又不想睡。只维系着坐着的这个动作,什么也不想做。 外头落地玻璃窗,能看到不远处的行车如流水成细线。 盛吟倚着沙发,想起了她大学时候和毛奕奕设想过的无数遍未来。 她那个时候想着,等毕业后,她就留在g市。她要从家里搬出来,让爸爸妈妈每天叨叨着多想她。 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大房子,像这样大的,具体怎么布置,她也用电脑画了很潦草的笔线图。 那个时候她还想着,一定要在自己的大房子里种两大排的花,再养条狗狗。 就养边牧,聪明一点,也很可爱,这样沈敛止去遛狗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它笨得慌。 结果好像一件也没实现,甚至连实现不了的原因她都不愿意再想起。 盛吟怔了一瞬,都几年了,她以为差不多都忘了,结果现在想起来,竟然一点也没模糊。 -- 嗡—— 嗡嗡—— 手机不断地震动之后,盛吟终于慢好几拍地想起来。看了下来电人,她才没心理负担地接了电话。 “奕奕——” “阿吟,你不会睡着了吧。”毛奕奕稍显洪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也没接。赶紧起床,我都打包好了,就在你这门口。” 盛吟是今天下午给毛奕奕发的新住址。 现在晚上八点,毛奕奕就收拾了一应要带给盛吟的东西。不知道都拿了什么,毛奕奕把一整个行李箱就都扯了过来。 盛吟当然还没睡,她丢下手机,光着脚,跑去打开了房门。 “阿吟,快,要抱我还是要它们。”门口站着的毛奕奕说着。 她看着盛吟,有点泪眼汪汪。 裹在厚棉服里的毛奕奕,前些年的小肉脸已经褪去了点肥,小美人的模样白净温暖。 只是每次一开口,小美人的样子就加了几分凑趣儿。 盛吟眼尾的小钩子也沁出了花,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先接过毛奕奕手里那一大个行李箱。 门外就毛奕奕一个人,盛吟让她赶快进来,“你家那位呢?” 陈远帆最近太忙了,送毛奕奕到了楼下就又匆匆回去继续加班。 毛奕奕数落着他,“他这阵子忙着升迁的事忙昏了,等他加完这阵子班,一定来登门。” “倒是你,这么冷,怎么连个暖气也不开。” 毛奕奕进了屋,蹬掉靴子放在玄关。跟在盛吟身后,嘀咕着就帮盛吟开了暖气。 盛吟是忘记了。 两三度的天气,她只穿了条针织长裙。裙摆曳着就只到小腿那,在沙发上坐了这么久,竟然也没觉得很冷。 客套生分都是对着别人的。 毛奕奕眼飞扫了屋子一圈,嘴里先不住地对唐为年的品位大为赞叹,“这不可比当年你画的那室内粗草图好看多了。” “你的还更丑,还很不道德。”盛吟跟着她对嘴贫了两句。 那会毛奕奕还想把厕所搭阳台外,门口就正对着外面,说是如厕也需要眺望绿色。设计界的鬼才都不敢那样想。 “利己主义有利于长寿,等我回头真按那样装修完,一定叫你立马来住。”毛奕奕还自傲着,想跟盛吟继续贫。 盛吟没犹豫地拒绝。 两人说着不客气的话,闹玩了一会,毛奕奕已经把穿着的厚实棉服给脱了。 隔着绵软的毛线衣料,她抱住了盛吟,“和你视频果然还是没看你本人这样好看。看这几年给你能的,国外的男的有多好看,让你就这么舍不得回来。” 暖意源源,盛吟很老实地摇摇头。虽然好看,但也不是她的审美,“男的女的都没你好看。” 毛奕奕挥手,拒绝盛吟的满口谎言。 她看盛吟是得多看看自己,大学时艺术史论的课,盛吟在时那班里上课的男生都是诡异地多过女生一大半。 现在学校论坛都还流传着那两届艺术史论和法学专业的勤奋盛况。 毛奕奕拉着盛吟在屋里走。小手拉得紧紧的,嘴里还絮絮叨叨,沙发那少了条软毯,岛台上可以放盆花草。 诚如上次毛奕奕说的让新屋沾满她的仙气。 “你都回来了,有没有看之前我们班群的消息,今年特别热闹。” 叨叨了一番,一边帮盛吟收拾着东西,毛奕奕一边捡着最近的新鲜事说。 说这个毛奕奕还是一贯的在行,“你知不知道,上次谁组织的那班级聚会,最后就没五六个人去。你那会要是去了,大家出席率肯定拔高.....” “没想到等过些天的校庆结束,柳教授就要退休了。还真挺舍不得他的,我上回春节还跑他那去拜年,他倒好,一个劲叫我带你回来。” “阿吟,过些天,校庆要不要一起回学校看看柳教授。” 柳教授是g大特聘的艺术史论教授,盛吟是他当年的得意学生。既然回来了,盛吟本来也是准备去拜访柳教授的。 柳教授前几天的邮件,还说有个讲座需要盛吟一起辅助下。 现在听着毛奕奕的话,盛吟笑了笑,没说话,只摇头。 怎么这两天碰到的人一直在叫她回学校。到时要是真回g大了,还不知道校庆上又会遇到谁。 被拒绝的毛奕奕也不吃惊,“那我就跟远帆去,到时给你拍照。” “......说不定那个,兄弟系姓陆的系草也会去。他之前老追你来着,今年都和我们班上卉卉在一起了你知道不。”毛奕奕还想起这茬来。 兄弟系,是之前和艺术史论系联谊的艺术设计系。 “那个姓陆的,当时追了你好久。你之前到了国外,我看他还发了去你那的机票。我以为他多坚韧想去打动你,没想到,今年就和卉卉准备结婚了。” 毛奕奕眼看着盛吟愣是想不起姓陆的系草是谁,对着盛吟就是描述形容了好一阵。 就差要去学校论坛翻出当年的系草评选照了,盛吟才有些恍然想起来。 还把人家忘了,毛奕奕装模作样地指责。 陆系草为爱远走,好像还在那待了一年多,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心灰意冷,被打发了。 盛吟正接过毛奕奕拿来的水果,在吧台那用水冲着,水流哗哗地轻响。 “卉卉是个好姑娘啊。”盛吟出言声明,“他怎么就追我了,我都没见过那什么陆系草几面。” 毛奕奕摇头,“不会是江予池都帮你的桃花挡住了吧。” 打开手机,看着盛吟她们行业里的前几头条热搜。 里面赫然一条就是这次国际秋拍,盛吟为她们盛氏主槌。 盛吟一身白净旗袍,哑色刺绣细花枝,淡色海水珍珠耳坠。 江予池是中规中矩的挺括西装,只是西装左上的翻领别了一颗海水珍珠,和盛吟耳垂边的点缀同色。 照片上是拍卖最后喊定结束的那一下,盛吟浅笑,手执拍卖槌,江予池握着她的手一起落槌。 两人俱是出色,相衬得有点犯规,看着毛奕奕都想嗑。 “是得好好谢谢阿池。”这次国际秋拍相当顺利,作为首席,没有让这次出现什么大差错,盛吟为此松了一大口气。 要谢谢人家总归也得有点表示吧。 看着照片上江予池那俊逸的五官,毛奕奕还是选择闭嘴,端着那盘水果走回客厅去。 吧台到客厅,走了二十来步。很宽敞,也很安静,车鸣和人声在这也都不会搅扰到。 只是有些太安静了,毛奕奕咬一小口苹果,都能听到客厅回荡着咯嘣一声响。 “你之前不是很想养只哈基米,不如现在养吧。”毛奕奕倚在盛吟身上。香香软软的,就是有些不经压。 “养狗狗好,你之前不是说要养边牧,我们去一起看哪只可爱。暖暖贴心,多吠几声,你这就很热闹了。” 那是之前想养,只是最后也没养。 盛吟摇摇头。 更别说现在,她一点也没有养狗狗的念头了,“边牧看着就很烦。” 嚼着水果的毛奕奕,听了这话之后,咀嚼的动作慢了很多,咽下之后,她巴巴地看着盛吟。 盛吟侧眸,她知道毛奕奕说话总在小心翼翼什么。 不就是一个沈敛止。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 9 章 今年冬日的雪比前几年的都大,枝桠上的雪就没停化成水。 g市的主干道上,雪絮掩着灰白高峨的建筑楼。 高楼外,检徽的麦穗金红发亮。 沈敛止正在进行询问笔录。 这是个不能公开庭审的案件。之前一直是张程式在跟。 审查起诉的期限时间早已经被这个被告人给磨过了,结果他现在还是什么也不说。 又不能上手,急也没想到什么办法,他向上申请,最高检这边最后是让沈敛止和张程式一起。 被告人是以渎职和受贿罪被起诉,来之前,沈敛止已经翻过了相关的卷宗。 他们进去了不到一小时,出来后,张程式就拿到了他想要的证据,证物藏匿地。 和先前几次的询问不同,这次被告人陈述出来的都是没透露过的信息,他们得以从这次提炼了一份有价值的笔录。 “沈哥。”张程式跟在沈敛止身后,一起出了笔录室。 沈敛止脚步没放缓,边走着,他边望向张程式,“还有别的遗漏?” 那倒没有,张程式挑眉摇头。 他是真佩服沈敛止的盘询逻辑,每次和他一起处理案件,利落直击被告人痛点,无怪乎最高审让沈敛止来处理这个棘手的案件。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更棘手的事情,最近的沈敛止竟然一直绷着个脸。 “沈哥。”张程式又叫了一声沈敛止,虽然他比沈敛止还大了三岁,但是叫起哥来也是不含糊。 看出了端倪,张程式话里带着话,“沈哥你前几天的周末是去哪了。” 沈敛止淡淡瞥眼,没有回复张程式,他大步走回了办公室。 外套没脱下,水也不喝一口,沈敛止把询问笔录的资料收好。确认好后续事项,沈敛止就准备外出。 已经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的温棠语,出声拦下了沈敛止,“你就这么忙,看见我了吗?” 这星期的沈敛止,瞎的人都知道他忙得就没停下来过。 听了她的话,沈敛止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 “有事?”他是想让自己更忙一些,最好忙到一切都不会再想起些什么。 温棠语看着沈敛止。 她摇摇手上的文件,“我是来发通知的,明天上午有个艺术品鉴和文物真伪鉴别讲座,这两年这种案件多,记得参加。” 温棠语把文档递了一份给沈敛止。 接过文档,指骨分明的右手就翻开看着。 饶是现在的温棠语已经对沈敛止没有什么心思了,也还是忍不住被他的一个垂目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快速翻了两页后,沈敛止停在那一页停了起码十秒。 锐敏如张程式,也接过温棠语手上的通知,翻到了那一页。 那一页是在讲座内容之后,介绍的主讲教师,g大特聘教授,现代艺术史论大师,还有他的助手门生。 文档上面的主题内容之后,还附了照片。 主讲教授年纪看着挺大,很有学识的模样就对了。 助手门生倒是挺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淡妆绾发。一身薄绸旗袍,眉目如画地站在古瓷的透明展列玻璃前。 女孩子的黑茶瞳仁,就像墨宝画作上的钤印,定住幕布华彩,好看得很。 “柳修化,盛吟。” 张程式也不知道沈敛止停留在这一页是因为什么。 张程式看着文档念了出来,“g大的。我记得沈哥也是g大毕业的,这女孩子和沈哥还是同一届的吧。” 只是,这个通知上,通知的部门里面也没有一定要求他们要参加。 那她特意过来通知他们做什么,张程式看向温棠语。 温棠语却瞥眼看向沈敛止。 她没错过沈敛止在看到那个女孩子照片时,那立马就变了的脸色。 只是脸上的晦暗不明交替过后,沈敛止的话比生铁还梆硬,“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没。” 她就只有这件事来找沈敛止,温棠语耸耸肩。 全看沈敛止去不去了。 倒是不知情的张程式很有眼色,“沈哥,明天上午一起去,知识交流和文化素养促进,院里安排的不会错。” 温棠语点点头,“前排的位置留着.....” “不去。”沈敛止先打断了她的话。 他将文档合上,平静地递还给温棠语,“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走了。” 他不会去。 如果盛吟知道他要去,那她估计根本也不会来。 就只一瞬,沈敛止就想得清楚。 他自问,自己还没有不甘到那种地步。 从死乞白赖去吃那顿饭开始,沈敛止就已经开始有些瞧不起自己了。他怎么会容许自己,再去做一些几近摈弃原则的事。 沈敛止出了高楼。 他今天还要去一趟第八所,那是一些因为某些原因,需要心理疏导的科研和退役人员在那。 这两年,每周沈敛止都会过去两三趟,除了心理测试,更多也还帮他们进行疏导疗愈。 这也是张程式万万学不会的事,看着沈敛止的背影,张程式不由慨叹,“沈哥真是什么都好。” “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张程式说着,拿眼意有所指地看向温棠语。 前两年,温棠语对沈敛止的意思,整个院里都知道了。 见温棠语还在翻着沈敛止递还给她的那份文档,张程式还是很精明地问她,“这通知也没叫我们去,你怎么跑来通知我们。” 温棠语白了张程式一眼。 她哪是来通知张程式,她只是想告诉沈敛止。 对沈敛止的心思,温棠语早在知道有盛吟这个女孩子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消亡了。 温棠语幽幽问张程式,“你是不是没见过沈敛止失过言。” 从以往的共事中,温棠语本来也是客观判断,觉得沈敛止基本是不会与被告人共情的。 沈敛止从来不会在公事前说情绪波动的话。他过分冷静的头脑,一贯的处事淡漠,绝不会轻易被当事人带进去。 但温棠语却曾见过,沈敛止冷声严厉地出言反驳了被告人。 那起案件的被告,是一个远走异国数年的人。被告人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述说着自己对爱人的爱意和付出。 那是沈敛止在公事前最情绪外露的一次。 他静静地听完被告人的全部陈述,脸色越来越冷沉。甚至是带着怒意,他冷声对被告人做出了判断,“你不爱她。” 被告人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激怒,甚至和沈敛止进行了辩驳。 到最后被告人变成无力地辩解,沈敛止却还是声色俱厉地逐一驳回。 那起案件,他们得到了击破的关键信息。温棠语也从那短短的几个字,窥探到了沈敛止内心的不平。 温棠语一度很难相信,沈敛止会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不是当事人,有着相差无几或者可以以身带入的境地,还能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沈敛止为此险些失控。 如果不是后来知道了沈敛止和盛吟之间的事,这一切温棠语也始终难解。 “我帮沈敛止留个位置,你跟他说,明天上午要是改变心意了,就直接过去就好了。” 温棠语还是把那份文档通知,放在了沈敛止那空落落的桌面上。 - 那天和毛奕奕在被窝里说了一晚上的话。 盛吟跟毛奕奕强调着说了,自己自此再也不会和沈敛止见面。 毛奕奕也没想到,就沈敛止这种淡漠到极致的脾性,和盛吟这种性格,最后分手竟然不是好聚好散。 毛奕奕还记得,当年沈敛止找不到盛吟时,还来找过她。 当时沈敛止那骇人的脸色,简直就像翻江倒海风暴的冰川,让毛奕奕到了现在一直都没忘。 最后沈敛止去了好多次盛宅,陈远帆还去拉过他几回。 陈远帆从没见过沈敛止那么狼狈的模样,所以陈远帆那时对盛吟是诸多的指责和不满,毛奕奕也都还记得,他们两人当时也因为这个吵得很凶。 现在听到算是过去了,毛奕奕轻轻长出了一口气,在盛吟那新屋住了两天就回自个家去了。 盛吟休息了几天。 今天她就去拜访了柳教授,一起去由他主讲的那个讲座。 “老师,这个讲座我可只能在旁边帮你投个屏了。” 说完,盛吟侧过头打了个阿嚏。 回来没多久,盛吟这两天就有些感冒了。今天因为要提起些精神,盛吟就连药也先停了。 盛吟和柳教授正坐在出发的车上,她带上了笔记本电脑,一边看着柳教授发来的资料。 这个讲座她事先也没多少时间做个功课。 柳教授的助手一直都是徐师兄。 这次听说盛吟回来,柳教授就把助手换成了盛吟。 一来是柳教授想见见盛吟,二来也是因为徐师兄最近结婚出去度蜜月了,而盛吟又刚好在休长假,有时间。 “够了,够了。” 柳教授笑了下,他就是喜欢盛吟那股子率直勇敢。 明明不知道讲座是什么内容,他提起的时候,盛吟也直接应承了。 “这么久没回来,容易水土不服,你可要先照顾好自己。” 柳教授和她说着,“我当年还想介绍小徐给你。结果现在小徐都去度蜜月了,你这还单着,就活该你现在来帮我投屏。” 柳教授纯粹是鹤发童心,表面乐着指责,实际上还是关心她。 盛吟眨巴了下眼睛,竟然还劳动到老人家叫她注意身体。盛吟也跟着笑,“是,一般人还不配来给老师投屏,得该我来。” 盛吟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在笔记本上游移,拉着讲座的内容资料往下。 底下还有讲座的面向人群。 事先没心理准备,一看到灼目的红徽,盛吟的心还是忍不住窒了一下。 缓缓把内容的滚动条一点点往下划,完整的讲座名单露出来。 盛吟看完,才不知觉地松了一口气。 讲座的地点是在红色学院综合楼,离那栋带着检徽的高楼还是隔了好一段距离的,讲座名单也没出现那不该出现的人。 清晨的道路刚扫过雪,路面是难得的清爽干净。 过了岗哨亭,柳教授的车就要停在园区口。 这的安检也挺严苛,助手包里的东西要先一一登记好,等到时讲座结束之后,带出去的东西也只能是现在登记好的那些。 等到登记检查完,寻着路到了中式的建筑楼下。讲座场上,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那么多目光看着,盛吟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怯场。 她坐在柳教授主讲的边上,有条不紊地把笔记本电脑,主讲稿和u盘一一拿了出来。 时间还算充裕,人也基本到齐。 讲台上的人先发言开了场,盛吟一切准备妥当,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后,盛吟和柳教授对视着点了点头。 她从善如流地坐回位置。 投映着演讲稿,看着柳教授已经开讲,盛吟得闲的眸光才终于分得出空看向台下。 场上的人都相当齐整有序。 在端正无差的制服下,其实本来也没能特别注意到某个人。 但盛吟眸光还是不应该地滞停了一下。 她想起了大二的那个秋末,那个在暖阳下的身影。 也是像现在这样,鹤立鸡群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绝不会认错。 那个她前几天信誓旦旦说自此再也不会见面的沈敛止,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沈敛止,正坐在场上第一排靠右的那个位置。 冬日清晨薄弱的光线透过窗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印着他挺括的额到那淡薄的唇。 他也正在看着她,眼睛漆黑如墨,一瞬不瞬。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 10 章 两人视线遽然相遇。 盛吟有些不悦地先把目光收回。 留意着柳教授的讲座进程,她警醒着把讲课的资料下一帧播映,不再去看场上的任何人。 她坐在主讲台旁。 今天穿的一身黑绒立领长裙,黑浓的长卷发拢起,没有一丝乌发散落,露出的五官生动。 室内温暖,外衣放在了一旁。 盛吟微垂着头看向电脑屏幕时,肩颈线条弧度纤细单薄。 场上的人在看向柳教授时,总有一两个忍不住顺便看向一旁的盛吟。 张程式往右手边侧了身过去,十分探究地问了句,“沈哥,喜欢?” 没回答。 张程式旁敲侧击地半开玩笑,“看来真认识。” 张程式是经常负责审查和夯实证据的,虽然盘询逻辑没沈敛止强,但是他观察能力还是可以的。 就张程式端量,刚才那位柳教授的助手门生盛吟,可是和他身旁的沈敛止对视了好几秒。 她的面上始终带着浅笑,只有在那一瞬露出了些许破绽,但又很快掩去。 张程式看向沈敛止,他知道,沈敛止这样的品相放在哪,哪的女孩子看到了都得看上好几眼。 但这姑娘的眼神里,既不是看到沈敛止相貌的被迷惑,也不是什么好奇探看。 反而是好像看到沈敛止时有些兀然,甚至好像是不想看他,尔后把自己的眼光收了回去。 张程式现在的桌面上,还放着早上从院里带过来的茶水杯。 今天早上七点五十分,张程式就到了院里。 沈敛止那会也已经早到了,正在翻看着不知道什么资料。张程式和他寒暄的时候,他的反应都稍慢了两拍。 温棠语昨天留在沈敛止桌上的通知,也不知道被沈敛止清到哪里去了。 八点二十一分,隔壁院的有人过来送了材料,顺便打招呼,问两人要不要一起过去九点的讲座。 张程式这才想了起来昨天的讲座通知,低头看时间,大概四十分钟,过去应该刚好。 但再看沈敛止那不悦的眉头,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张程式当时就出言婉拒了那人。 八点三十五分,张程式煮好了一壶浓茶,转头就看到沈敛止脚步匆匆地从他面前走过。 最后通过他们的实践,这四十分钟的路程,加紧些其实二十五分钟也能到。 所以沈敛止也根本不是不想来这讲座。 纳着闷的张程式摇了摇头,合理地开始推想这事情的可能性。 他拧开了茶水杯,“沈哥,有事说话啊。来都来了,我怎么不行也能一起帮着你参详一下吧。” 这两人一看就有事,张程式精明着。 能让沈敛止这样反常,可不得是挺大的事。 张程式还在揣想着,晾了下茶水,喝了一口,就听到沈敛止的话,低沉清晰,“老张,我可能有病。” 沈敛止本来是不想来的。 但真正的问题是,沈敛止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却还是想来并且还是来了。 昨天晚上,他彻夜难眠,今天早上一大早地就出了门。 要不来这个讲座,沈敛止明明就能有许多个劝服自己的理由,每一个理由说出来都是让人却步不齿。 但是现在,沈敛止还是坐在了这里,看着她。 热茶一下子呛在喉里,张程式咳了好几下。 没有前缀,沈敛止就蓦地说了这么句话,又戛然而止。 他咳得可别影响别人听讲座,张程式赶忙自觉捂上嘴。 看着主讲台上讲着的艺术熏陶,美得感觉都差不多,总不能是因为这。 张程式继续关怀探问,“沈哥,如果只是欣赏不来艺术,这也不是病。” 沈敛止抿着的薄唇勉强扯了一下,半是自嘲,半是咬牙切齿,“我说,我想插足别人的感情。” 这话说完,张程式瞠目结舌。 他是听清楚了,甚至有点好像知道了什么。 让他说这确实是病,他也不能对着他沈哥说。只是张程式品着,这也不好鼓励。 张程式半响只蹦出了一句,有些艰难确认,“沈哥,认真的?” 插足,她和别人之间。 沈敛止别开眼。 他心里有数,清醒之后涌起浓深的冷涩,他也不知道这话他竟然都能说得出口。 想起刚才盛吟那不想见他的眼神,他真得应该适可而止,难道他来这真得是还想插足别人之间的感情。 在他当年一次次去盛宅都找不到盛吟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其实不想再见到他。 沈敛止阻止了还试图继续探究他私事的张程式,“闭嘴,等下讲座结束就走。” 心不在焉了两个半小时。 最后掌声响起,柳教授这场讲座终于圆满结束。 这个场景有些像大学时,学校的各位教授开着讲座,场上的同学们都热情鼓掌地看着领域翘楚的教授。 只是那时的同学比现在场上的公职人员,天真愚蠢得多。 盛吟取下u盘,将刚才推高的电脑关机合上。 “怎么,是那小子?”柳教授低声开口,他伫立在盛吟一旁,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他还没到老眼昏花那地步,当年他在艺术史论系上课的时候,沈敛止还来听过他的课。 那时是盛吟病了,在校医室打点滴。 那节课是挺重要的一节现代工艺史课,难度有些大。盛吟当时是想把点滴拔了,先去听柳教授的课。 沈敛止拦下了盛吟。 那年的通讯设备还没现在这么功能完备,沈敛止拿着盛吟的书和笔记来上课。 沈敛止的记忆和理解力很好,上完那节课,沈敛止记了详尽的笔记。末了,还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给盛吟。 艺术史论系课室的学生不算多,男生更是少。 那时沈敛止就那样打眼地坐在第一排上课,实在让柳教授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过后一问,柳教授就知道沈敛止是自己得意学生的男朋友。 现在柳教授更是知道,两人早已经分手。柳教授为自己的学生抱不平,早知道就让小徐回来了。 “柳教授,都快中午了,留下来一起用午餐吧。” 场上的负责人老严过来,刚想和柳教授打招呼。前排坐着听讲座的那人就先来到主讲台前,冲着柳教授礼貌说话。 循着声源,盛吟抬眼看向来人。 张程式很立正守礼地冲着盛吟也点点头,称呼着她,“盛老师。” 盛吟认得张程式,他就是刚才坐在沈敛止身旁,喝个水还呛了好几口的那个人。 她眼神有些飘忽地看了下刚才他们坐着的位置。 那个人颀长挺拔的背影已经到了门口那,走了。 张程式没有错过她的眼神。 柳教授的目光也从那个离开的背影收回,看着张程式,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学生不想。 柳教授客气地对着张程式点点头,“多谢。不过我和我学生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人家要走,挽留两句实在挽留不住,也只能送走。 张程式和负责人老严说了两句,最后张程式陪着一起,领下了这个送柳教授他们离开园区的任务。 “来,这边走,小心台阶。”张程式带着他们下楼,一边热络介绍园区风光,一边说着话。 “今天本来我们院是没通知要来的。”张程式说着实情。 “不过是沈哥坚持要来,我也一起跟着来了。”张程式边说边问,“沈哥和盛老师好像是g大同一届的校友,柳教授也认识?” 几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谁也没问张程式说的沈哥是谁,因为几人都知道是谁,只是有的人没承认。 讲座负责人老严还在一旁。 看着张程式难得热情地喋喋不休,心里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话多,人家教授和老师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这有幅王先生的墨宝,听说是柳教授曾经的老师。”张程式也没觉得什么,他转转眼,话锋就跟着一转。 看到柳教授的眼睛微亮了下,张程式可算觉得有突破。 张程式也不是信口胡诌,刚在讲座上他已经先问过老严了。这园区确实挂着一副王先生的墨宝,是当年王先生过来红色学院时留在这的。 就在后头二号建筑楼那,张程式笑着看向老严。 柳教授是受邀来的主讲师,老严本来就愁没怎么招呼好人家。 也不用张程式继续会意,老严便笑着邀请,“柳教授,确实有一副王先生的墨宝在,一直没人品鉴。离这也不远,您要是有兴趣,我现在带您过去看看?” 柳教授当然是有兴趣的。做学术的,对作品真迹都是兴趣浓厚,更毋论是自己有着深远回忆的老师。 “老师,我在这亭下等着就好。”盛吟也对着柳教授笑着开了口。 她也知道柳教授曾经的王老师,书画方面造诣很高。之前曾主拍过他的一幅墨宝,六位数起拍。 张程式点头,表示留下来陪着盛吟一起等着。 就一会的功夫,柳教授跟着老严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朝着二号楼走去。 留下的两人站在亭下,现在已经没有雪了。 快正午的天色还是挺亮堂的,没两分钟的赏景之后,张程式转头看向盛吟。 盛吟也抬眼看他,就觉得他有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 沈敛止在园区门口的车里等着。 他闭着眼,倚在车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人站在他的车窗外。 察觉到有浓黑的暗影,沈敛止睁眼,侧头看过去。看清了车外站着的人,他眼里的墨色摇摇欲动。 盛吟站在车窗外,手里还提着个单肩包,风吹着她盘拢着的发有些微乱。 她应该是感冒了,沈敛止听着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是掩不住的生气,“沈敛止。” 沈敛止拧着眉,他打开了车门,下车。 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神色,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盛小姐,又有什么事。” 盛吟心口发闷,声音也堵得慌,“照片呢。” 什么照片,他敛着眉看她。 他这周是有帮忙让人留意下周末那一片出现过的什么人,不过到现在也没得到确切消息。 “沈敛止,你到底有完没完。之前我追在你的身后,你是不是很得意。” “现在不需要你参加的讲座,你来了,还在你同事面前做足了情态。还留着我们的照片给他看。” “沈敛止,你不觉得你自始至终都很过分吗。” 盛吟气得眼睛发红,手里提着的笔记本电脑往沈敛止身上一砸。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 11 章 他是不是很得意? 他们之前的感情,是盛吟先开始招惹,最后也是以盛吟的短短五个字分手。 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得意他被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还是得意他还想插足她和别人之间的感情。 沈敛止没有躲开。 硬沉的电脑径直砸在沈敛止的身上,哐地一声响之后,重重坠掉在地。 盛吟踉跄退了半步,眼底浮起了一层薄雾,模糊影绰了她眼前靠近的身影。 沈敛止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他压着的气也被这一下砸得掀了起来,“我做足了什么情态,还留有什么照片,给盛小姐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自始至终?过分?” 他的手抓在她手上,整个人向她倾身俯过来。指上掌心握及的温度久违到发烫,只是中间的寒颤怒气满灌。 喉间泛涩,沈敛止手上的力气用得更重了点。 盛吟要比之前瘦了很多。 上回在机场,冷白的灯光下,沈敛止就看出来了。套着棉服的时候,只觉得她置于空荡的展柜之内。 现在他的手抓着,更觉得她形销骨立,比他看到得还要更消瘦很多。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过分了。”沈敛止重新问着盛吟。 近在咫尺的鼻息交错,她的眼眶微红,比她有些白的唇瓣更红。 “你来这讲座是为了我?你留着我们的照片,也是因为我?”粉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却带着无比讥讽。 “你不觉得有些好笑么,沈敛止。” 被盛吟的话刺醒,沉黑的眸色从她的唇瓣移开,沈敛止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委屈。 他敛眉默了会,沉着气,一声低斥,“张程式?” “你都胡说八道了什么。”沈敛止侧着眼,猜到了些什么之后,脸色难看地朝着一旁低叱。 “我......不是。” 听到了沈敛止隔着老远的这声叱责,张程式不免缩着头应了句。 张程式正有些期待地靠在不远处的亭角旁,想着两人能不能冰释个什么前嫌。 他刚才就是出言试探了盛吟,谎称说沈敛止告诉他周末和盛吟有些不愉快。看到盛吟听着脸色微变,张程式就更肯定自己猜得没错。 沈敛止前几天让人留意照片,张程式知道有这事。沈敛止来这讲座是为了什么,张程式也大概知道。 他的脑子转得快,话不能说太死,又不能说得太轻易被盛吟怀疑。张程式就想,让盛吟和沈敛止有话两人单独说。 张程式就,说了几句半真半假的话把盛吟骗了过来。 谁知道,面前人家姑娘好像都快气哭了。 张程式哪做过骗人这档子事,也是因为看沈敛止都想走上歪路了。 张程式脸红脖子粗地闭了眼,小跑到两人跟前。 他态度端正声音恳切,“盛老师,对不起,是我这个人满嘴胡话。我就是,看沈哥来这讲座,觉着你们两人简直天造地设。是我骗你说沈哥给我看了照片......” “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瞎猜的。沈哥从没和我说起过什么,是我混账,对不起。” 张程式连声道歉。 他以为两人只是有误会,也以为沈敛止这样绝好的男人很多姑娘都稀罕,只是他不知道现在的盛吟刚好是不稀罕沈敛止的那个姑娘。 张程式道歉得明明白白。 被沈敛止抓着的那只手,随着张程式的话顿住,没再挣动。 太过在意,所以旁人说起,总会反应过了头。 盛吟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就这么被个人用沈敛止的两句话就诓住。 对着张程式这么个陌生人,就算盛吟再生气,也实在骂不出来。 她垂眸看了眼雪地上的笔记本电脑,重得在积雪上凹了一个坑。盛吟回着张程式的道歉,“......算了,没关系。” 张程式一个头沉,如蒙大赦地说他回去等柳教授和老严,就立马识相火速地跑了。 听着张程式道了歉,盛吟也跟着冷静了一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沈先生你,会这么余情未了地来这里想见我。” 她的手像凋了却还撑着口气的冬花,攥在沈敛止指骨分明的手里。 沈敛止利落分明的下颌绷得紧,脖间的青筋都出来了。 所以她是以为,他就是好赖都放不下。 刚才张程式说的是谎话,沈敛止却知道自己来这的想法,清白不到哪里去。 他没有说没关系,他的手心很硬,就怕自己真得挫败犯软。 “我也以为,盛小姐想接着说,我们的自始至终。” 她再也不想提起他们的过往,沈敛止说话的语气,有些像她刚才讥嘲的样子。 他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地,看着她裹在外衣下单薄的身子,沈敛止又伸手捞起她的手臂,让她倚在黑沉的车身。 沈敛止弯下腰,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笔记本包,“盛小姐还是回亭下等着吧,这里风大。” “盛小姐也不用担心,我没那么有完没完。” 刚才被他牢牢攥着的手,接过了他手上的笔记本包。 寒凉的点点落在脸上,好像是又下雪了。 盛吟也没什么话好说,默不作声地,转身走了。 白茫的地上,她留下的脚印很快被覆盖。 沈敛止倚在她倚过的车身旁,手又划开了他看过数次的照片。 照片上,确实是张程式说的天造地设。 只不过一个是盛吟,另一个是江予池。 江予池的手握在盛吟的手上,他们两人说着笑着,一同落下了宣告成功结束的那一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程式面色复杂地回来了。 张程式刚被温棠语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去了g大的学校论坛,才知道当年g大的这对出了名的情侣,一直在g大论坛热度不下。 不知道是论坛的管理员懒得打理,还是论坛的管理员就是坚持嗑,现在g大的论坛上还留有沈敛止和盛吟当年一起的照片。 他们上课对视的,沈敛止牵着盛吟手的,沈敛止帮盛吟打着伞的,甚至还有沈敛止对着盛吟低柔笑着的。 照片许多都有些模糊了,但是张程式认得清楚。 每张照片的底下当年的好多人感叹,[我们学校的神仙cp,谁看了都得应声倒地。] [这两人的般配级别封顶了。] [同学们谁知道啊,那法学系的沈敛止有多厉害,教授赞不绝口,连着几届同学的表率理想型都是他,他平时哪对谁那样笑过。] [听说还是女生主动的,果然女追男只剩层纱,这高岭之花都得折腰,女生们还是得主动点了。] [楼上的怎么酸溜溜的,那么多女生都对沈花主动,平日里送水送礼物的,私下想请教问题的,在他面前扭捏做作的,都有多少女生了。你见这沈花对谁折腰了。] [别内讧你们。这么好看,还这么秀恩爱,我们和他们拼了。] 论坛里留言的人很多,从六七年前,到现在。 沈敛止对着盛吟低柔笑着的那张照片,是热度最高、留言最多的一个帖。 拉到底下,最新的好些条评论都是这两个月的,还在讨论着他们。 [沈敛止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在最高检的部门了,这么出色还能被人抛弃。我看论坛前几年的帖子,可是有人说过是盛仙女先上的手,怎么会是盛仙女先抛弃的沈敛止。] [高岭之花被得手了,被嫌弃没意思,就被抛弃了呗,这有好什么奇怪的。] [人家盛仙女可也是艺术史论系的系花,受欢迎得很,看着也娇纵,难道非得挂在沈敛止那一棵树上。] [口说无凭,别吵,给你们看看证据。] 这两条的评论之下,还传上了一张照片。 只有沈敛止。 平日冷然清介的沈敛止,在那张照片里,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他白着脸,眼睛发着红。 昏黄衰败的灯光映了他满身,他就那样站在一栋宅楼前。 他向来挺直的背脊在那张照片里,被灰暗隐映得异常落寞。 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 那栋宅楼,是盛家的祖宅。 底下还有很多不可置信的留言评论,有同情沈敛止的,有唏嘘这么孤傲的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的,有喊着姐姐仙女厉害的。 那些人都在看沈敛止的笑话。 像是终于找到了嗤笑点,他们在看着戏,在这无人管控的地方最大程度地进行着挑衅嘲笑。 张程式的心在那个时候就直接坠到了底。 他真他妈很想狠狠地给自己两耳刮子,他今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什么天造地设,什么冰释前嫌。 张程式唾弃自己,对着一旁安静了很久的沈敛止开口劝着,“沈哥,她能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有个什么说法,难道你现在还放不下她么。” 隔着风声,沉寂之后,一阵颓败瑟索。 沈敛止的声音带着几分寥寥,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怎么会。” - 寒风又刮了起来。 盛吟提着电脑的手露在外,一层层的寒颤袭来。 今天的药还没吃,盛吟咳了好几声。 她冻僵的手贴了贴脸,不知道是手冷还是脸烫,两者之间的温差还挺大,贴脸的冷意让盛吟也更清醒了点。 告别了柳教授,盛吟刚回到小区,就隐约感觉可能发起了高烧。 挟着雪的风把她的体温吹得越来越高,双眸烫得连电梯楼层都按错。上下搭了两趟电梯,盛吟才到了她的住所。 满屋的窒黑像她沉沉的眼皮。 把包丢下,盛吟就埋头倒在了沙发上。 许久,到了夜间,沙发上的人才动了一下。 盛吟勉力打起一点精神,这发起烧来,烧死了就算了,这万一要只是烧傻了,那不是更不干不脆。 头昏得很,乱七八糟的事情充斥在她的脑里。 再昏想下去,她怕她又陷在那些漫长又可怕的梦境残影里。 盛吟的指尖划开了手机屏,蓦地一亮的屏光和额间越烫的温度,让她微闭着眼,拨下了熟悉的十一位数字。 “奕奕——”盛吟难受得很,她轻声说着,“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好像发烧了,我不想去医院——” 电话那端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听不听得到,盛吟喃喃重复了一句,“奕奕?” 那边的人没说话。 电话好像被挂断了,结束音嘟嘟传来,在又昏沉睡过去的盛吟耳旁,漠漠又冰冷。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 12 章 滚烫的不适在烤化着盛吟。 盛吟的脑里变得更紊乱。 发着烧的身体牵制了她夜里本来就薄弱不堪的精神力,让她还是不自主地陷在了漫长的梦里。 过往在她梦里重演得很清晰。帧帧争先恐后涌出旧影的梦境,比清醒时更让她觉得留恋。 那里所有人都还在,还有她的爸爸,是鲜活的,欢笑的。 唯一黑白的是站在一旁旁观的她。她看着过往的他们,看着过往的继续,只是看着都有眼眶发酸的欢喜。 只是她停留得太久,梦太长,深切的寂静也会来,她会难以避免地看到过往的结束。 很多尖厉的说话声响起,影像不断错闪而过。医院的走廊上,那里人来人往,大家哭闹得步履匆匆。 四年前的那个重症病房在盛吟的梦影里一点也没褪色。 手术医生穿着蓝绿色的大褂,他从手术室出来,面露难色,朝着她们摇了摇头。 淌着红字的白纸被送到了她颤得不停的手上,或垂首或旁观的那些人也都站在门外,看着她睡着了的爸爸,静躺在床板上。 白色覆在她爸爸身上,他不会再对盛吟笑了。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求到她爸爸再醒过来,也怕面对她妈妈,那是浓重到令人窒碍的喘不上气。 面前越来越黑,盛吟站在暗处,眼泪簌簌落下。 脸上凌乱泪痕泛干带来的凉意还交织着热意,梦里生出了高炉,生出了焰火,无处不在的高温烤着她。 她感受着她的双眸和鼻尖热烫。气流烧得像是刀子剜肉的疼,仿似酷刑,没有休止,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秒,两秒...... 彻底沉沉到只剩下一片黑暗,是现在的她被裹进了一床厚沉的棉被,体温触碰之间还在不断地升温,棉被缩水般烫锢着软绵无力的她。 像被锢进一个呼吸不畅的怀抱里,盛吟被锢得很紧。 垂着头,她滚烫的侧耳听到失了律的心跳声。鼻间熟悉的气息,像是冷冽月色下山峡谷涧的薄雾,寒凉得她眼泪汹涌地砸了下来。 一夜的滚烫难眠。 额间脸上反复的温凉交替。 再醒过来,盛吟只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深水海域里爬起来。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泛着让她无力挪动的冷疲。 盛吟睁开眼,看着杏子灰的天花板从模糊慢慢清晰。 天色很亮,闻到熟悉的暖榛果香,盛吟转眼,看到双眼微肿的毛奕奕。 可能是知道的突然,也就在匆忙之间。眼前的毛奕奕还穿着一身干练的衣裙,脸上的妆容淡了却还在。 见盛吟终于醒了,毛奕奕长舒了一口气。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声音还带着心悸不安的担忧,“阿吟,你把我吓坏了。” “现在觉得怎么样,来,再喝个水。”毛奕奕摸了下杯壁的水温,才把杯里带着的吸管凑到了盛吟唇畔。 盛吟这一觉,睡了整晚和今早的一个上午,还落了一身的汗。 在启唇喝了几口水之后,盛吟还没说话,毛奕奕就又准备去把热了几遍的粥端过来。 毛奕奕吸了吸鼻子,“就是你,一直没醒。这粥都热了几遍,再难喝你也只能先喝这粥了。” 看着毛奕奕红通通的鼻尖,盛吟抬手贴着她的脸,软绵绵地跟她示好,“我这连米都没有,能喝上毛小姐特意热的粥,那简直是十万分的受宠若惊。” 人还没好就开始甜言蜜语,她要对谁示个软,谁不得马上妥协,毛奕奕也真是对盛吟没辙。 厨具是这本来就有的。 大米却不是,不过也算不上特意。毛奕奕也没想邀什么跑几趟的功,“我是在楼下的时候,知道你这都缺了些什么,顺手买上来的。” 不上来,怎么知道,她这也没缺什么好像。 盛吟脑里像灌了泥浆,不太清醒。 听了毛奕奕的话,没能多作分辨,盛吟只是拦下了要去端粥进来的毛奕奕。 汗涔涔过后,盛吟的身上很不舒服,她掀了棉被,想先去主卫洗漱。 昨晚半梦半醒的时候,连这床棉被在发烧的催动下都变得厚沉了太多,现在一掀,也好像还好。 盥洗台前。 水流哗哗流着,脚步像踩在云棉上虚浮着,盛吟手扶在盥洗台上。 整个主卫里,只剩下她艰难呼吸的声音。 发高烧远没有困陷在旧影里的难受,盛吟脸上的水珠成线掉落,几掬过后,盛吟的呼吸才逐步平缓。 她抬眼看着镜里的自己。刚才还觉得毛奕奕的眼睛肿了,现在看着镜子,自己其实更好不到哪里去。 脸上湿凉的泪痕毛奕奕都帮她拭去了,但是眼睛的红肿却看着还是很吓人,整个人看上去糟糕透了。 垂眼还能看见白净的毛巾整齐放在右上角,是盛吟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 手旁,还有两沓的方帕,都是叠得正正方方的一块块。其中一沓湿的,应该是昨晚帮盛吟敷额降温的。 规整得有些过了头,毛奕奕什么时候也有强迫症了。 盛吟指尖挑起了一块巾帕,不是她的东西。所以,这也是,毛奕奕顺手买上来的? 换了一身衣服,脑里的泥浆稍微倒出去了一些,盛吟才开门走了出去。 毛奕奕已经在餐桌那坐着等盛吟。 她面前的餐桌上,还堆了一堆的药。 乱七八糟丢着,这才像是毛奕奕,东西的摆放和归集毫无章法讲究,那两沓方帕就不像是她能摆叠出来的样子。 借着毛奕奕伸过来的手缓了点力,盛吟也坐在了桌前。 “买这么多药干什么?”盛吟声音还是有些哑着。 毛奕奕手已经摸到了她的额上,絮絮叨叨,“就你这声音,这体温,这么多药都怕镇不住。” 再是心疼地说着气话,毛奕奕也不敢提去医院。 把盛好粥的小碗推到了盛吟跟前,毛奕奕又开始在那一堆药里面拿着等下要吃的药。 退烧的,消炎的,清喉的,外敷或者内服的,胶囊糖衣或者颗粒冲泡的。 盛吟烧还没退完全,得继续吃点退烧的。 毛奕奕眯着眼,看着药盒外面的说明备注。 看得都快眼花,再三确认没错之后,毛奕奕问盛吟,“胶囊好像容易吞服一点?但是这个颗粒好像也是一样的效用,好像还是这个比较温和点,这个吧?” 盛吟勺着粥的手顿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容易生病。 大学时候的盛吟,身体素质其实自觉还行。 哪怕是在那个下雨天,帮沈敛止费力地撑着伞,雨打湿了盛吟半边的衣袖,盛吟也没生病。 当时的沈敛止无奈叹气,帮盛吟收伞,抱着她之后,他还担心地探了下她的额头。 撑着伞,他又从他的宿舍楼,送盛吟回了她的宿舍楼。 在盛吟的记忆里面,她大学时期唯一的一回发烧,是那次她和沈敛止吵架了。 也不能算是吵架,准确来说应该算是盛吟单方面的生气。 那时盛吟在准备五四汇演的节目表演。 g大所有的院系都各自会出一个节目,盛吟和毛奕奕她们的那个节目就相当于是艺术史论系的代表节目。 她们彩排了一个多月,白天正常上着系里的专业课,晚上就约着一起去练习。 刚五月的天气,露天高台上,晚间的风吹得还是有些凉爽。 盛吟穿着白色的短裙,跺了跺脚之后。她就翘首张望,一直在等着沈敛止过来。 节目的出场顺序,她们系的出场时间,盛吟在沈敛止耳旁呼着气说了好多遍。 她们节目上有六个女生。 在喜欢的人面前,女孩子总是会有更多几分的敏感。盛吟就怕沈敛止看不到她,她还特意在她手腕上缠了五色丝带。 法学系的坐席就安排在左手边,毛奕奕对着老远挥手的陈远帆也回了个招手。然后毛奕奕凑到了盛吟耳旁,“沈敛止会过来吧?” “他会来的。”那个时候是盛吟肯定点头。 但是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结束,陈远帆旁边的那个座位也一直都是空落落的。 沈敛止竟然没来,直到盛吟她们的节目结束,整个过程,盛吟一直等着望着,就是没有看到沈敛止。 她没冤枉沈敛止,他竟然只是在敷衍她,那个认知让盛吟那么的委屈和难过。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盛吟哭着骂了沈敛止大半宿。 第二天盛吟就糊里糊涂地发了高烧。 不知道是谁抱着她去了校医室,盛吟再睁眼,已经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输着液。 她还看到了昨天缺席的沈敛止。 他坐在病床边,正低头看向她。他的眼神有些疲惫,还有些让步,沈敛止问她说:“还生我气吗?” “对不起,别气了。也别生病,都是我不好。” 他就直接那样道了歉,连他为什么没来都没解释一句。 盛吟心里酸酸胀胀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被他这几句话轻轻地按了一下。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也不是真的在生气。 她只是委屈他的敷衍,又不想承认。 盛吟觉得那个时候的她,可能也是有些被纵坏了脾气的。 最先开始,她可能跟大多数喜欢沈敛止的女生一样,沈敛止越是冷不可触,她就越想去撩拨他。 陷进去之后,盛吟就忘记最先开始她缠着沈敛止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接受了沈敛止的道歉,让那件事翻过页。 沈敛止那会还态度良好地拿着她的书,替她上完了柳教授的课。回来之后,继续一边在病床旁守着盛吟输液。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g大的校医无聊地过来巡了几回,沈敛止每回都得问着他怎么样。 校医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看着沈敛止挑了挑眉,最后放心地把药交给沈敛止,让他照着医嘱让盛吟定时吃药。 盛吟那个时候心里还结着个潮湿的气团,蛮不讲理地开始挑毛病,说那个药太大粒,这个药没糖衣,她都不想吃。 沈敛止转身就出了病房。 好一会,他又换了个什么颗粒和药回来。去问了校医,是同样效用的退烧止咳药。 冲了热水,沈敛止把颗粒泡在水里化开了。 又臭又复杂的味道让盛吟屏着呼吸完全不敢闻,沈敛止端着药来到了她面前。 看着稠黑的浓苦,盛吟又后悔了,“还是换回原先的药吧。” ....... 沈敛止可能也是无奈的,她看着他的唇角好像还带着微小的弧度,他劝她良药苦口,可盛吟就是不听。 后来沈敛止应该是怕了她,几盒药都放着,在药盒外面贴着他写下的用量次数标签。 甚至他还严谨地备注清楚,不能和某药一同服用。 但是,现在的盛吟,已经没有当年的刁钻了。她怕麻烦别人,也怕和别人再产生更多的纠葛难安。 只是不晓得问医买药的那个人知不知道。 盛吟觉得自己脑里的泥浆彻底倒了出去。 她拿过毛奕奕现在拿在手里的那盒胶囊,上面没有贴着标签。 可能是临时在这找不到标签,但是用量和次数那里,都被人用笔圈注了出来。旁边还有那句熟悉到眼热的话,不能和某药一同服用。 经年没见的字体,好像比先前的笔锋更凌厉了几分。 “药,你买的?”盛吟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着毛奕奕。 毛奕奕张着口,踟躇了两秒,点了点头。 是毛奕奕买的,盛吟的心却不敢放下。 她想了想,跟毛奕奕确认,“我昨天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有告诉你这屋子的房门密码吗?” ......应该是没有。 盛吟看到毛奕奕脸上有些为难,她昨天是烧昏头了。还有可能是,“奕奕你猜到了密码?” 盛吟的屋房密码,是用的她爸爸的生日。毛奕奕会知道吗,那个人是知道,但是他猜到了吗。 从迷蒙的猜测里面,抽扯出了最让人哑然的可能。 盛吟抬手拿起手机,打开了昨天的通话记录。 那串她按下的十一位数字,她以为的毛奕奕的手机号码数字,竟然变成了沈敛止的手机号码。 盛吟的心被这串数字直直拽到了渊底。 沈敛止的任何联系方式,盛吟早就删除殆尽,但就算隔了几年,她也还是清楚记得他的手机号码。 有很多个日夜,她和沈敛止的声音都在那两串数字中往来。 她喜欢沈敛止,喜欢到通话时她从不分心做别的事,就只专心和他通话,无论多幼稚无聊的话:“沈敛止,快看你头顶的月亮。” 只是他应该没那么无聊。 这么几年,盛吟也没想到,沈敛止竟然也没有换掉手机号。 盛吟觉得现在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昨天她还说了那几句几近是羞辱沈敛止的话,说他余情未了,她那讥嘲的语气,现在的盛吟都还记得清楚。 结果盛吟在迷糊昏头的时候,竟然拨的是沈敛止的手机号码。 她真是病疯了。 明明她想麻烦的是毛奕奕。 昨天没接到电话的毛奕奕,是在外地的项目上。沈敛止告诉她,她再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凌晨了。 沈敛止比毛奕奕早了好几个小时过来,他把躺在沙发上的盛吟抱进了卧室。 天亮了之后,沈敛止拿笔把药都圈注出来,才沉默着走了。 毛奕奕刚一直不敢跟盛吟说,现在看盛吟知道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毛奕奕犹豫地出着馊主意,“要不,咱装作没这回事?” 发生过的事,怎么会因为装作没有,就完全不存在。 盛吟疲惫地关掉了手机,她别开眼,眼下有些发热。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去思考,沈敛止到底为什么要过来。 “阿吟,你想见沈敛止吗?”犹疑再三,毛奕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就在门外,和陈远帆一起。 毛奕奕说完,屋内的门铃就响了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 13 章 可能是没办法装作真得什么也没发生过,盛吟还是点点头。 门打开了。 沈敛止和陈远帆站在门外。 这是盛吟搬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到她这。尤其是,其中还有她四年前分手了的前男友。 所幸盛吟在这也住没多久,屋内一直还维系着一种酒店公寓式的规整单一,也不需要怎么多作收拾。 许久不见,陈远帆和之前大学的时候也没差多少,瘦高,精神。 还客气得很,陈远帆的手里还提着那种看望病人的果篮。 他刚到玄关,想走进来。 见一旁的沈敛止把鞋除下,陈远帆有样学样地也忙把鞋脱了放在玄关的柜门处。 只是盛吟这没备着男式的替换拖鞋。 他们也没人介意。 陈远帆进来把水果放下,先看了下盛吟的脸色,关怀地问她,“阿吟瘦了好多,人有好些了吗?” “之前本来就跟奕奕说了要过来祝贺你迁新居,结果现在才来,实在是太过抱歉。”陈远帆一边说着,一边也在毛奕奕身旁坐了下来。 毛奕奕是在盛吟身旁坐着的。陈远帆再一坐,就已经有三人坐在了直排沙发上。 剩下的沈敛止只得坐在侧旁的单人位沙发。 盛吟裹在宽大的外套下,陷在衣领下的脸只有巴掌大小。 栗色的沙发上,下午的斜阳映着,还能看到盛吟的面上还有些潮红。 但比起昨天烧糊涂的她,那确实是好多了。盛吟点了点头,开口谢谢着陈远帆。 盛吟没去看一眼沈敛止。 自打她刚才知道,昨晚是沈敛止过来照顾她之后,盛吟就开始尽力回想她昨晚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态。 她还记得昨晚呼吸滚烫的她,脸上和身体都满是湿漉漉的她。 甚至连耳膜朦胧震颤时,她侧耳听到的那心脏跳动声,盛吟都在想,到底是不是她梦里胡乱衍生的影像。 只能是。 盛吟的目光没有斜移,直直地看着陈远帆。 她眼神的专注,看得陈远帆都自觉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才不至于显得几人安静地有些像是泥塑木雕的诡谲氛围。 “现在来得也实在唐突,希望没怎么打扰你。病了要多喝水,按时吃药。对了,阿吟你药吃了吗?” 陈远帆拜访似的叨叨了几句之后,终于才看到了牙白的不规则桌上,几瓶纯净水旁,还有一杯晾着的白开水和药。 一旁的毛奕奕真想给陈远帆来一下子。 陈远帆是在这几年的职场混迹习惯了,对着老同学,没用的客套话还硬是一套一套翻来覆去的。 可没盛吟对陈远帆那么的客气,毛奕奕刚想开口怼他,意想不到地,有人先开口敷衍回了陈远帆,“知道唐突和打扰,还想在这坐多久。” 是沈敛止那淡凉的声线,字字回得没什么人情味。 不知道是不是盛吟意识还烧得有些迷蒙,沈敛止怎么还说出了一种替她赶人的意思。 循着声源,盛吟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敛止。 他的眉头是皱拢着的,看到盛吟的目光之后,仿若是微微地松了一下。 莫名其妙,盛吟收回眼。 陈远帆显然也被沈敛止这话梗了一下。 明明是沈敛止打了电话叫他一起过来,现在他这沙发坑也还没坐热,沈敛止就开口赶他走了。 得得得,陈远帆本来也还得回去赶工作。 陈远帆瞥了沈敛止一眼,就对着盛吟再多说了最后两句,“阿吟你还是得多注意休息,我们就不多作打扰你了。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再来看你。” 陈远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刻意。 他伸手扯了扯毛奕奕的袖口。他口里说的‘我们’,只是他和毛奕奕。 毛奕奕皱着眉拍开陈远帆的手,盛吟的药还没吃。 发烧最担心反复,退烧再起常见得很,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盛吟一个人在这。 只是毛奕奕那一拍手的功夫,装着白开水的玻璃杯已经被沈敛止端在了手上。 他明晰的指骨搭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另外的那只手把药也拿上了。 沈敛止看着毛奕奕,知道她想说什么,“都是朋友,等她吃完药,我先在这坐一小会,晚上你再过来。” 说是坐,不如说是代为看顾下病人。 分手的前男友,把这话说得很是朋友情谊的周全。 毛奕奕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的,现在眼也还是微肿的,她怎么能在这守一天一夜。沈敛止留下来,毛奕奕才能放心地先回去休息下。 是的,就算知道他们的过往,于毛奕奕而言,沈敛止也还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最多也就是盛吟和沈敛止再次的不欢而散,想得清楚明白,盛吟还是让毛奕奕先回去。 陈远帆最后扯着毛奕奕道了别。 门‘咔哒’一声阖上。 沉默在这一刻应该蔓延,只剩下盛吟和沈敛止两个人。 但沈敛止走了过来,打破了快要形成的沉默。隔着半个位置的空间,沈敛止在盛吟终于空出来的身旁坐了下去。 “餐后要过半小时再量温。先量温,再吃药。” 沈敛止抬手看了下时间,再抬眼,他目不转瞬地看着盛吟,“这半个小时,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 - “我问你,你来就来,为什么要带着沈敛止过来?”毛奕奕再次挥开了陈远帆试图牵着她的手。 她是有些不安,但是看着盛吟让她先离开,毛奕奕踌躇着也还是走了。 昨儿凌晨,毛奕奕来到这,看着沈敛止在这熬了个彻夜,要说没有零星半点的动容,那是假的。 但是看盛吟坚决的态度,要说希望盛吟和沈敛止复合,那毛奕奕也从不敢这样想过。 陈远帆耸耸肩,“你就相信敛止吧。” “他虽然难相处,脾气也一般,说话还有些不好听,但是敛止对阿吟实在是认真的。” 陈远帆细数了沈敛止的几个缺点后,觉得自己不厚道了些,还得为兄弟找补,“就阿吟当年说的那话,哪个男的听了都得难受。” 沈敛止那么不近人情的一个人,陈远帆当时听着,都觉得他们俩得掰。 结果沈敛止最后竟然也是不了了之,他就能知道,沈敛止实在是动了心。 只是毛奕奕每次说起来,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那话,阿吟不就先提了个分手。怎么,你们男的听到个分手就这么难受,还耿耿于怀到现在。” 之前和陈远帆争吵,也总是到这,陈远帆就不敢和她吵下去了。 陈远帆也还是像往日那样,就此打住。“好好好,别生气了,我们还是别说下去了。” 可能是熬夜,精神本来不好,毛奕奕的脾气却比以往要更火大了些,“你倒是说下去啊,就只说你这兄弟认真,阿吟就不认真了?” 陈远帆噎住,他也不想争辩什么。只是就盛吟当时说的那话,听上去能认真到哪里去。 那还是大三的尾巴,大学倒数第二个五四汇演了。 盛吟和毛奕奕当时排演了个舞蹈节目,盛吟在沈敛止身旁经常说,陈远帆也天天听毛奕奕嘴上叨着。 汇演的前一天晚上,也是练习的最后一个晚上,沈敛止和陈远帆就过去那看了她们排演。 那会盛吟和毛奕奕在说说闹闹,他们站在后门,本来还想敲敲门打个招呼。 结果不知道毛奕奕是说了句什么,盛吟那时脚尖还是踮起着的,双臂轻盈地往前伸去。 这个时候敲门,万一盛吟被这敲门声分了神,这一摔,可不得摔坏了。 所以沈敛止和陈远帆都没敲门,也没敢出声。 看着盛吟的双臂伸到了最近天花板的距离,她的脖颈高扬起,黑亮的眼睛满是光彩。 盛吟那个时候说什么来着,她说恋爱就得和沈敛止谈,就只是玩玩,也不算吃亏。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上面那样,具体原话陈远帆是记不太清楚了,沈敛止倒是应该还记得清楚。 陈远帆倒是看不出来,那个时候盛吟得和沈敛止在一起大半年了吧,竟然说就只是玩玩。 现在说起来,陈远帆还觉得有些唏嘘。 毛奕奕却如遭雷击,她刚还发着脾气的表情完全僵住,“沈敛止怎么说,他就没去问阿吟吗?” 那陈远帆哪会去八卦这事,不过估摸着,“就沈敛止这性格,能闷在心里一辈子也说不定。” 沈敛止什么性格,他对很多事都很无所谓,没什么情面可讲,只讲原则,嘴有的时候堪比蚌壳。 更何况那是沈敛止和陈远帆不太光彩偷听到的,正常男人哪能逮着这话去质问。 也可能因为沈敛止家里的关系,沈敛止的爸爸妈妈很早就都不在了,和爷爷关系也不算好。 前几年,沈敛止故去的爸爸又出事时,陈远帆还是听家里人提起。但是他都没听沈敛止和他说起过一句。 所以,这就是当年沈敛止也没去五四汇演的原因之一了? 毛奕奕真得对他们服气,“问都不问一句,那盛吟怎么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 那盛吟离开的这几年,岂不是让沈敛止更觉得那几句话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的盛吟有没有这样讲,现在的毛奕奕都记不太清了。但就算说了,肯定也不是真心话,或者也是有别的缘由。 上次让陈远帆帮忙还u盘的那通电话里,盛吟也跟她说着,当年她跟沈敛止之间也没有多认真。 但是毛奕奕绝对很肯定,盛吟那说的就只是心不应口的谎话。 见毛奕奕还为盛吟辩解,陈远帆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行,连对你说的话,你都能说它不是真的。” “就算那次不是真的,那之后在学校,阿吟和那个江予池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在学校还有江予池什么事,那不都是这几年的事——”毛奕奕真是觉得自己头疼愈裂。 但是先不说之后到底还有江予池什么事。 毛奕奕突然激灵了一下,那她不得不反问陈远帆了,“所以沈敛止都这样以为了,后来他和阿吟还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虚情假意?” “他就是那样欺骗人家感情,在阿吟最难过的时候,还给她难受?” ......这又是什么时候。 陈远帆:“.....?” - 盛吟哪睡得着。 玻璃杯里的水温早就已经是刚刚好,盛吟接过水,服下了药。 那是退烧药,服了就可以了,只是又是麻烦了沈敛止。 但她其实也只是想让毛奕奕先回去休息。 盛吟看着沈敛止,她没有力气再和他进行驳论。她试着像毛奕奕说的那样,就装作昨晚利用了沈敛止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的声音还有些哑,“谢谢沈先生.....谢谢你昨天晚上,接了我的电话。你是不是应该要回去,忙你自己的事了。” 她一开口,沈敛止就大概知道她要赶他走。 沈敛止的确是应该要走的。 从认识盛吟开始,沈敛止才觉得,原来真有人能比他还更能置身事外。 在她和他的这段关系里。 从第一次死乞白赖去吃那顿饭时,沈敛止还没意识到,他自己正在慢慢妥协。 打从一开始,沈敛止频频想出现在盛吟跟前,还能劝诫自己,自己就只想听她说,到底是为什么,然后自己可以彻底心死。 到现在,得不到什么回答。却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安静地相处,沈敛止都觉得,好像一切也没有到最不能忍受的地步。 即便是之前听到了盛吟对他们这段关系的评价。 即便被单方面地分手,张程式在寒风中对他说着这段感情的各种不好,更即便自己也告诫了无数遍自己,他不是那个好赖都放不下的人。 眼前,盛吟已经把药吃完了。 沈敛止刚才也已经递了温度测量计给盛吟,三十七度一,也算是低烧。但是也还好,毕竟她也刚吃了退烧药。 “那,我走了。” 沈敛止伸手接过了温度测量计,原封不动地装好回去。 说完要走的这句话,沈敛止看着盛吟面前空了的玻璃水杯。 他默着俯身,拿起那个玻璃水杯,去到吧台又倒了一杯热水回来递给她。 盛吟又接过了那个玻璃杯。她没有再喝,再这样接下去,她和沈敛止之间还是个死循环。 说了要走的沈敛止,一直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觉得,有病的人是我?”沈敛止看着也垂下了眼的盛吟,自嘲地先开了口,“你的一通电话,我就过来这里,浪费时间。” 盛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但如果有些理智的话,盛吟觉得,“沈先生都这样说了,那我也觉得确实是如此。” 盛吟觉得后来的沈敛止真得很奇怪,他要过来做什么。既不是她真的朋友,而且既然他觉得来这是因为他有病,那他大可以直接就走。 他明明可以直接走的。 其实离开也就只是打开门的那一下。 盛吟看着沈敛止的背影,她不知道她屋内的玄关柜台那里,到底还有什么问题,能让沈敛止在那站了好半会。 盛吟握着那个玻璃水杯,看着他将走的背影,手指攥得都有些发白。 她没有出言挽留。 盛吟突然想起上回沈敛止洗的冷水脸,可能也是像现在的沈敛止一样,有些难以言喻。 她看着沈敛止又从玄关那回头。 “你没事吧——”盛吟费解地皱着眉问他。 他站定在她面前,从她发白的唇色,游移到她的双眸,“喝完水,去休息。” 像是忘了刚才说要走的话,沈敛止坐回了盛吟的身旁,甚至比刚才,挨得更近。 对着盛吟的张口欲赶,这次的沈敛止说得更多了几分淡然,“我就是有病。” 像他跟张程式说过的那样,他有病。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20 第14章 第 14 章 绝无可能 严冬, 下午五点,在盛吟的新居。 沈敛止坐在她的沙发上, 说他有病,说得坦然。甚至说完之后,好像还松掉了他绷着的某根神经线。 他看着盛吟,目光黑邃,像是想听她会说些什么。 不就是有病,难道是还想寻求她的认同, 盛吟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脑袋里又开始有些倒泥浆,半响,盛吟才捞起他刚说过的话。 但是显然沈敛止绷掉了那某根神经线后,对盛吟的驱赶已经有了很好的免疫力, “盛小姐,我说过的话很多。” “比如, 我刚才还和你那朋友奕奕保证过, 我要在这坐着等到她过来。” “对人承诺过的话, 我是不会食言的。”他只是选择性地进行部分食言。 “而且, 是盛小姐你昨天晚上先打的电话。”沈敛止坐在她身旁, 一句一句打消了她想说,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他想说, 她不打这通电话, 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一记绝杀, 盛吟感觉自己的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她想装傻充愣当作没发生过这事, 结果在沈敛止这句话之后, 显得就算她辩解起来,也都像全是她的错。 盛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沈先生也未免太无聊了, 别人随便一个电话,你就过来了。” 对,就是她一个电话,甚至那通电话根本就不是打给他。 但是他就是过来了,沈敛止对这个无可否认。 盛吟蹙拢的双眉里,写着明晃晃的不想见到他。 沈敛止的眉心却是松了下来,重新回归平静状态。 客厅的隔音效果本来就很好,屋内一下子从刚才盛吟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到现在安静得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坐在盛吟身旁的沈敛止,离她就大概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盛吟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他垂着的手背上,那薄白皮肤下的青筋络。 她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水杯,往左旁侧动作很大地挪了过去。在本就不算特别大的沙发上,她挪了大半块空地出来。 如深垒巨堑。 沈敛止倒是似无所觉,看着她不再喝水,只淡声说着,“远帆带来的水果里有西柚。” 一般看望病人,带的水果里哪会放西柚。 但是盛吟喜欢。 她喜欢西柚剥得干干净净,白色的皮膜脉路全部去完,这样就会没有什么苦涩味,是她喜欢的甜酸。 盛吟倒是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这会是沈敛止还特意让陈远帆一起带的。 是毛奕奕叫陈远帆买的西柚,这才是最合理的推论。 屋内开着暖气。 沈敛止已经走到了吧台旁,他的外衣披在吧台旁的牙白坐椅上,上身依旧是挺括的衬衣,肩宽腿长地站在那。 水流哗啦啦轻响,盛吟看着沈敛止认真地清洗完了他的双手。 他的脚踝还是赤着的,从被人赶到说着不食言留下来,沈敛止过渡得十分自然。甚至,明明昨天他还说着自己不会没完没了。 不过是虚假的温馨,这种姿态,盛吟倒也觉得没必要。 她都不需要他,“我的烧已经退了,药也吃了。沈敛止,你实在没必要觉得对我特别有朋友的责任。” 除了是对朋友应尽的责任,也没有更多的责任。 “三十七度一,低烧。”这不能算是烧退了。 “沈先生也挺好听的。”沈敛止见她还强撑着精神想反驳他,轻描淡写地转而说了这么一句。 她刚叫了他一句沈敛止。 沈先生。 有些是像往昔故景,民国里那娓娓道着的戏文剧本里,那些温婉夫人口中唤着的先生,亲昵,且紧密。 盛吟还泛着潮红的脸,一下子就有些青白交替。她开始怀疑,沈敛止留下来是耿耿于怀她上次讥讽他余情未了。 明明她那样称呼他为沈先生的时候,初衷完全并不是这样。 这一轮的驳论就到此结束了,盛吟没再去看沈敛止到底是准备剥西柚,还是坐着站着抑或是躺着。 盛吟从牙白的茶几上拿过了遥控器,搬来之后的第一次,她打开了悬浮背景墙上的电视。 不知道现在的频道都有些什么好看,盛吟打开了海绵宝宝。 她将声音调得很大,然后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四四方方的黄色海绵。 也没听清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在说些什么,盛吟刚一直强提着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太集中。 吃了药之后,平日里久违的困意难得地席卷了上来。 但盛吟却不敢再睡着。她很想把屋内的灯源开关全部打开,让光亮从客厅伸延到主卧,每个角落。 她知道这很难理解,因为现在外面日光还盛着。她却怕她起床后,那一室的窒黑。 盛吟把冷硬的遥控器攥在手上。 明明电视里海绵宝宝沙砾般的声音挺大,屋内的客厅却好像还是很安静。 盛吟不想主动开口。现在主动这个词对她来说,用在哪里都好,唯独对沈敛止,她甚至连主动说话的念头都不想再有。 真是既酸涩,又讽刺。 但是盛吟又难以避免地想起,梦里一直按着回放,看着旧事的她。 那些无人知晓,甚至她连裴晚南都不肯透露回忆分毫的隐秘,她怕她在昨天晚上的不设防里,统统从她口中倒了出来,在她不想让他知晓的人面前。 “沈敛止。” 亏了刚才沈敛止的那句特意糟心她的话,现在盛吟已经不想叫他那状似暧昧不明的沈先生了。 沈敛止好像还是在吧台那,要不就是在门口那准备走了。 不知道到底在哪,但盛吟就只是闭着眼试着轻唤了这么一句,听不到就算了。 只是事实上,沈敛止竟然还是听到了。 自动把海绵宝宝和她的声音过滤分开,他低低地回了一句,“嗯,在。” “昨晚,我有说什么梦话吗?”盛吟攥紧了手里捏着的遥控器,她还是想知道。 被问的人安静了两瞬。 “盛小姐,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叫你那毛奕奕。你应该去问毛奕奕,我怎么会知道。”沈敛止用着无法理解的语气。 盛吟想起了昨天晚上她打的电话里,虽然是迷糊打错了电话,但是她口口声声叫的是毛奕奕。 她没有提起她的爸爸,也没有说起什么难以掀开的往事。 沈敛止回答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差,但是盛吟悬着的心突然就这么放了下来。 松懈了些心神,闭着的眼越来越沉。退烧药的加持下,盛吟微烫的眼皮还是忍不住放弃了支撑。 倦顿漫过所有的思绪,不知不觉忘了现在的屋内多了个不应该在的人。 疲惫包裹而来的时候,有只手半环住了她,另一只手穿过她双腿的腿弯,牢牢地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斜侧倒在了他身上,他挺括的衬衣领就那样触着她的面颊。 盛吟还有些意识地想踢着下来,抱着她的那个人却好像也是很不想和她再有什么关系。 甚至他还在说,“你睡着我就走,你以为我当真没完没了。” 睡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盛吟不太安稳地窝在棉被里,半睡半醒间,总听到医院仪器的滴滴声,分不清是梦里,还是屋外。 只是终于没有高炉和焰火。 盛吟迷糊着从床上爬起来,摸到落地玻璃窗那。原来已经是夜里了,再转头看了下时间,可能睡了有三个小时,外面都已经又下起了大雪。 不知道是谁帮她开了灯。 客厅的灯光通明,流泻进了她没有关门的卧房里,无端让盛吟心安。 盛吟犹豫了一会,走出卧房,看到客厅里只剩下毛奕奕,心里蓦地就松了一口气。 毛奕奕正坐在客厅里,暖气烘得脸红扑扑的。应该休息得不错,她的精神看上去比白天好许多。 客厅的灯全打开了。 毛奕奕坐在沙发上,像打着光的大明星,只是穿着棉袜的脚有些不太美观地踩在那小坐墩上。 那个悬浮墙上的七十五寸壁画电视上的海绵宝宝,还在继续播着。 海绵宝宝那含着沙子的声音还在继续讲着欢快的台词。 电视的声音开得不算小,客厅的每个角度大概都能覆盖到,但到了主卧,声音就识趣地截断了。 已经播到了那一集,是海绵宝宝遇到珊迪后,派大星正在给海绵宝宝各种建议。 盛吟一出房门就听到,派大星正傻傻地对着海绵宝宝说着,如果想要她喜欢你,你就要表现得特别一点。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睡醒的盛吟脑子清醒了不少,她觉得派大星应该认真想想,要是对方真不喜欢你,你怎么表现又有什么用。 毛奕奕还在摇头晃脑看着。 时间差不多,她刚想站起来再进去卧房看看盛吟,就看到盛吟先从卧房走了出来。 客厅有清淡的甜味,盛吟转眼,看到牙白的茶几上,放着一碟剥好的西柚。 人是不在了。 毛奕奕和盛吟贴了贴脸,又摸摸额头,总算是确认了这位病人小姐真退烧了,毛奕奕才努努嘴让她快吃点东西。 桌上还有汤和粥饭,是毛奕奕带过来的,还热乎着。 见盛吟端着喝了半碗汤后,什么也没吃,就只拿起了一瓣西柚咬着,还对着她笑,“这西柚,还挺甜的。” 毛奕奕下意识地瞟向了那碟西柚,是么,毛奕奕有些干巴巴地笑着回应,“是啊。” 沈敛止只走了半小时,盛吟就醒了。 毛奕奕觉得自己这个知情人,怎么净比当事人还觉得尴尬,愣是一直冒领别人干过的活。盛吟要是知道了这西柚谁剥的,估计就真不吃了。 不知情的盛吟已经坐在沙发上,摸找回了她的手机。 她一边抬头看一眼海绵宝宝,一边又低头看下还有哪些未读短信。 苦想没个结果,这西柚谁剥的一点也不重要。毛奕奕干脆也在一旁刷起了手机,一边和盛吟闲聊着。 明天早上毛奕奕再回去,今晚她就留在这和盛吟一起过夜。 “奕奕,你怎么还发了这么一条信息给我。”盛吟手指滑着,才看到未读的信息里面,竟然还有毛奕奕的一条消息。 好奕奕:[你还有可能和沈敛止复合吗?] 消息送达时间:下午五点五十二分。 那个时间,毛奕奕正在睡觉呢,毛奕奕哪会发这短信。 对上盛吟略有疑惑的眼神,毛奕奕脑门一跳,这不就只能是陈远帆那货趁她睡觉时拿她的手机发的。 陈远帆那货,明面上和她争论得不眠不休,私下竟然还偷刷了她手机来发这条消息给盛吟。 陈远帆估摸也没想到,盛吟愣是到了现在,才看到他这短信。 和之前每次说起沈敛止时的咬牙切齿不同,现在的毛奕奕再想提起沈敛止时,心情稍微平和了一点。 毛奕奕想起了陈远帆说过的那几句误会。 其实那几句误会,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盛吟怕碰壁和失败,说出来的话罢了。 再怎么样错,这几句话也并不能洗清沈敛止当年那种欺骗感情的罪名。 如果沈敛止只是因为觉得盛吟就是和他玩玩,那他当年说过的那话,让盛吟做出决定和他分手也是应该的。 但毛奕奕也没和陈远帆真得剖析起自家闺蜜来。 这都四年了,跟陈远帆说也没用,现在告诉盛吟,也好像没什么用,这不是还给盛吟增加更多的心理和精神负担。 要有个当年的记录片就好了,毛奕奕也想很知道,盛吟和沈敛止之间具具体体原原本本的事情,而不是从陈远帆这些人口中零星地拼凑猜测。 要不就等桥到船头看看直不直算了。 毛奕奕苦想得放在小坐墩上的脚都蹬平了,她其实也有些想知道。 毛奕奕看着手机的眼眨着转向了盛吟,“那阿吟,你还会和沈敛止——?” 盛吟还不知道毛奕奕的内心世界正在经历着怎么样的丰富挣扎。 但是看到这条消息时,盛吟不用多作思考,不等毛奕奕说完,盛吟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绝无可能。” 毛奕奕一哽,点头表示了解。 “阿池要准备回来了,他说到时约你大家一起吃个饭。”盛吟指尖还在继续划着,还看到了江予池的信息。 那得去,毛奕奕点点头,她得看看江予池这几年都变成什么样了。 要说江予池对盛吟要是没别的什么心思,那毛奕奕都可以把小坐墩上的脚剁下来送他。 “嗯”闲聊着的毛奕奕暂时闭了嘴。 她的手机蓦地一直震个不停。 毛奕奕对待微信信息的习惯向来是海纳百川,所有的群也都没屏蔽,有什么消息震动她也不嫌烦。 但是在现在的这个雪夜,这个时间点,再有消息,也总不能是工作群了罢。 毛奕奕的手机界面跳转到了那震个不停的微信群,竟然还是大学班群的消息。 顺便看了眼手机很平静的盛吟,估摸盛吟老早就屏蔽了大学班群。 大学班群里面是上传了一张照片。 本来是不在意的目光,锁定在那张放大的照片上后,毛奕奕眼睛陡然扩睁,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阿吟你上周去了月亮湾那边?” “还是和沈敛止?”毛奕奕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些分贝。 上回,盛吟和毛奕奕说了归还了U盘,但是毛奕奕不知道他们竟然还一起吃了顿饭。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比毛奕奕还八卦的,怎么就发了张照片传到了学校论坛上。 大学班群里有人看到了,又把学校论坛上的照片传到了他们大学班群里。 那是一张,盛吟和沈敛止两人站在惊蛰小馆前的照片。 偷拍的人角度选得很好,沈敛止的侧脸和盛吟的眉眼,在这张照片里看得清晰。 旁边还站着个小伙子,脸被马赛克掉了。 大学班群都炸开了,一条接一条的群消息,纷纷在求证这照片的真实性。 甚至还有人把往昔对盛吟追着不放的陆系草都拉进来@上了。 毕业几年,大学班群第一次大规模地出现这么多消息,还有这么多诈尸出现的老同学。 毛奕奕刚从大学班群里一退出,没一分钟,这个大学班群图标的右上角,未读数字就立马从零又节节攀升到过了百。 都没时间细看大学班群里的消息,毛奕奕转头去了学校论坛。 大概是大家天生还是都热好八卦,虽然毕业好几年,但是论坛里的八卦年年精彩都绕不过这些个人。 这张照片放在了论坛帖子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到半小时,纷纷都被炸出来留言问瓜。 帖子一直没从论坛的顶部滑下去过。 还有知情的热心群众,把往年他们的帖子都给挖了出来,附在帖子下面链接直送。 一如当年,明明不知道内情,很多人就开始瞎感慨,[竟然还在一起呢。] [早两年听说他们分手了,现在一看,果然只是谣言,以讹传讹不可取啊。] [不会是人家都结婚了,大家都不知道。] [那之前那照片怎么解释,问瓜问过江学长了没。而且看现在这张照片他们这表情,一看就像是吵架了好么。]- “沈哥,昨晚那么大雪,听说你今天竟然是天没亮就来院里了。” 张程式刚到,就来了沈敛止这办公室找他。 他是刚才路过门卫那,听着那岗亭的人说起。 今天沈敛止这办公桌,是张程式见过的最凌乱的一次了。 一贯几近空着的桌面上现在放了一大沓资料,都是沈敛止一大清早清出来的,准备移交递给书记员归档封存。 温棠语也在一旁,帮着收他的文档资料。 桌上翻开的资料上,有成段成段被沈敛止圈出来批注的信息。他的概括向来言简意赅——“无用”、“可作引用”、“已结”。 沈敛止很少会在逻辑判断上出现失误,他留给别人的档案也从不模糊,句句可循,逻辑条理直纳得可作案卷范本。 听了张程式的话,沈敛止点头之后和他直说,“我准备休段假。” 张程式挑眉。 前两年沈敛止是会偶尔休个假跑国外了好像,具体不知道去的哪,沈敛止也没怎么提起。 除此之外,很多时候沈敛止都是夜以继日地工作。 攒的假期肯定是很多了,只是张程式没想到沈敛止还会有主动提出休假的时候。 那敢情好,休假才是能邂逅和解决单身孤寡的有效途径。 张程式对此表示很宽慰,“那沈哥你就放心休假,有需要的事交代我们一声就可以了。” “刚好,那些什么破事就都丢在脑后就可以了。”张程式嘀咕着。 不知道想起什么,沈敛止的薄唇稍微平扯了一下。 不过说起有需要交代的事,沈敛止倒是有这么一件要说,“昨晚跟你说起的,那个照片,拍照片的人找到了?” 上回沈敛止说起的时候,张程式就有开始留意。 这年头偷拍的人多,本来沈敛止也不在意这些。 但是这回沈敛止还挺上心,张程式就格外密切关注,“找到了,我刚从那边过来。是G大的一个男生,那什么新媒体社团的,出来活动刚好碰上了。” 现在都没到寒假,月亮湾就在G大旁边,那附近还是有很多学生和老师在。 那男生看着还挺有这方面的潜力,够八卦,也有眼力,那会的天下着雪,那男生还能这么精准地捕捉到G大当年这么对出名的情侣。 不过照片上的两人也是太扎眼了一些。 照片上的沈敛止,轮廓骨相出众分明,肤色被深色衣服衬得冷白清峻。 他垂眸看着眼前人的那个眼神,过分的专注,延绵出来的竟然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浓烈。 两人就那么伫站在薄雪翻飞的白天里,本身就仿若一张旧日翻新色调的银盐照片。 人家男生想拍下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张程式看到那照片时,也觉得拍得确实还不错,那什么,CP感还挺强的。 “那个新媒体社团的男生,我已经教育了他几句,也没多为难他。沈哥,我跟你们学校那管理员也说一声,把论坛那照片也删了,免得影响多不好。” 张程式自诩安排妥当,想让沈敛止放心,也没想到沈敛止冲他摇了摇头,“这样就好,其它不用管了。” “就让照片在那论坛上,不用管。”沈敛止见张程式没反应过来,再又强调了一句。 张程式还是不明白,温棠语先嗤笑了一句,“还没看出来,你们沈哥,就不在意和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一起出现。” 八九不离十,按温棠语这门儿清的旁观者来看。 沈敛止没有出言否认。 这不像他沈哥啊,张程式开始有点结巴。 照片上那个女孩子,虽然半边脸被立起的衣领挡住了。 但是从那露出的那对漂亮眉眼来看,张程式当然认得出来,那女孩子就是前两天刚出现在他们讲座主讲台上的盛吟。 “那个盛老师,不是有男朋友了?” 叫什么,江予池。 张程式之前看到有人晒过的,盛吟和江予池的合照。那个时候,张程式才有点明白,沈敛止为什么当时说的插足是什么意思。 现在,张程式还很想问沈敛止。 为什么G大论坛上那么多关于沈敛止的帖子,沈敛止从没说干预清理。 明明这项事情,对于沈敛止而言,只不过也就是跟同僚打几声招呼的事情。可他宁可让这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图什么。 “她从来没公开承认过,江予池和她的关系。”沈敛止看到了张程式的震惊。 因为盛吟没说过,所以在沈敛止那里,沈敛止已经选择性地自动忽略这段可能真实存在的关系。 沈敛止把手头上最后的资料也已经签好了字,拿起外衣,准备再去趟第八所。 留下满面惊疑的张程式,还有完全袖手看着热闹的温棠语。 张程式有多想来质问盛吟,盛吟是不知道了。 盛吟再看到沈敛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又次日。 自从那晚毛奕奕在她耳旁惊呼又惊问之后,盛吟就觉得她烧是退了,但这脑神经是跳痛了。 屋内,暖气混杂着无火香薰的苦橙气息。洁净无余的吧台旁,盛吟正在看着半掌大小的说明书。 她正在组装着唐为年邮回来的咖啡机。 水箱,装在咖啡机底部。盛吟拿着洗净了的小水箱,找到了那个匹配装水箱的空间。 屋内的门铃突然响了,在水箱刚好嵌入的时候。 这个时间,难道奕奕过来,盛吟抬头看了看客厅的钟表,差不多是可以吃午饭的时间了。 盛吟走过去,没有丝毫防备,笑着就打开了房门。 只是来人不是毛奕奕。 而是论坛这两天热搜照片上的另一位当事人,沈敛止,正站在她的屋门口。 盛吟手里的说明书攥成了团。 看他薄唇想开口说什么,“啪”地一声,盛吟把打开的屋门重新关上。 第15章 第 15 章 下次不会再这样 砰的一声响。 开门时骤不及防地看到沈敛止, 再到猛地把门又重新关上,那一下条件反射式快的关门声, 在盛吟的脑里嗡震不止。 盛吟对着关上的屋门站着,连屋门板上那平顺的纹理都看清后,盛吟握在门把上的手像有千斤重,垂落着又收了回来。 眼不见心不烦。 咖啡机的零部件还静静地散落在吧台上。 杏白的机身,晶黑的控制面板,银灰的研磨器, 还有刚才盛吟准备推进咖啡机底部的半透明水箱。 盛吟走回到吧台前,把手里拿着的说明书又重新展了开来。 将刚才的水箱继续拿着,装上。还有余下那二百六十克的豆仓,清洗了一下, 对好口,找准方向转着, 密封锁上。 这咖啡机是当地颇受盛赞的家用电款, 唐为年在那特意买回来的。 装是不难装, 只是盛吟比较少喝咖啡。这台咖啡机放她这, 估计平时也一直是落尘的份。 唐为年是邮了两台咖啡机回来, 一台应该是给了林为言。 今年林为言应该都会留在G市了。 上回在月亮湾那边吃饭之后, 现在的林为言, 每天还都会发些打招呼和闲聊的消息给盛吟。 都是类似今天天气怎么样, 或者是姐姐在干什么, 诸如此类的话。有几回, 林为言还开口约了盛吟, 盛吟都一一婉拒了。 但再怎么说,林为言也总比现在门口外站着,不请自来的沈敛止礼貌得多。 之前盛吟就已经把沈敛止的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殆尽, 不知道他这次来又有些什么事。 想起毛奕奕转发给她的那张照片上,林为言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也不知道林为言看没看过那张照片,知不知道沈敛止这几天还过来了几回盛吟这。 装个咖啡机而已,想这些就有些想得太远了,盛吟抿唇低下头。 她伸手把咖啡机的接水盘上膜封去掉,电源开关接上,差不多就算是装好了。 盛吟拿起手边的计时器,准备按唐为年线上指导的那样,测下开机秒数。 计时器的数字开始跳动,咖啡机的显示面板也开始发出蓝光。 没有去看计时器的数字,盛吟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表。 十二点半了都,毛奕奕会不会也在门外了。由着咖啡机自个启动,盛吟发了消息给毛奕奕:“过来一起吃饭吗?” 毛奕奕的信息回得也非常快,“手头上还有些事忙着。你休假干脆带我一个,我也不想工作了。” 盛吟看着毛奕奕的消息,才恍惚想起今天也还是工作日,是她给自己放的这个假期还没结束。 那沈敛止,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到底是有什么事还需要和她说清楚。 从最先开始看到沈敛止的烦躁,到现在,盛吟再回想起来,才觉得她对这几年沈敛止的了解,其实基本算是比刚开始认识时还更一无所知。 只是她印象中的沈敛止不是那种会没事找事的人。 沈敛止也说过,没那么没完没了,到底是多要紧的事让他又屈尊来了这不成。 ‘嘟嘟’的咖啡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盛吟遽然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怎么又跑偏到了沈敛止身上。 门是关上,人是避而不见了。 只是这一个机子简单的豆仓水箱,就装了大半个小时。唐为年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也是奇怪盛吟这机子怎么装得这么耗时。 而且她现在手上也没有咖啡豆。 从刚才到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盛吟也没有再听到门铃声,外面的人应该已经也走了。 没去分清这到底是理由还是借口,盛吟想出趟门。 本来今天盛吟还想找裴晚南一趟。 不知道和裴晚南说些什么,但盛吟就是想找裴晚南聊一聊,盛吟也是觉得自己这想法还挺折磨人。 但是真到了要去找裴晚南的时间,盛吟又觉得要不还是继续等到下次。 心情反复来回了几遍,留着咖啡机在那,盛吟回房间换了件更严实的棉服,套上靴子。 把屋内的暖气关掉后,盛吟拍拍脸,她就只是准备出去买个豆子。 她把厚重的屋门重新打开。 屋外没人,楼层窗外的冷风吹过空旷的廊道,拂了下盛吟的面颊。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的盛吟,往门外迈了一步。 但只半步,盛吟也不用转头,她侧眸就能看到沈敛止还站在一旁。 这次盛吟看清楚了。 和前几次不同,今天的沈敛止不再是沉色的衬衣,而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衣。 白衣黑裤,高挺的鼻梁,分明如初的脸部轮廓。 就好像是,那个当时让她喜欢得不行的男孩子,在这几年呼啸而过的日夜里,从没变过颜色。 他的眉眼还是依旧静默,没有分毫的脾气和不耐,好像在这也没站多久。 盛吟看着他,倏然想到大学每每见到的这样的沈敛止,在图书馆,在宿舍楼下,在校道家门前,甚至在他怀里。 那些时刻遥远得像几十年前的事,但却又好像还在昨天。 盛吟也没想到沈敛止还在门外,在这站着浪费这点时间是为了什么。 直到沈敛止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给了她。 “为言给你的。”沈敛止说着,他看着盛吟脸上一变再变的神色,没有说出他的真切意图。 味道浓郁到有些掩不住,竟然是一手袋的咖啡豆。 盛吟回神。 林为言可是真的热忱,昨天到的咖啡机,今天他就让沈敛止来送咖啡豆。 只是,盛吟抬眼看沈敛止,沈敛止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今天有公事去了趟机场,为言知道了,以为我会路过你家,就叫我顺道带给你。” “你看下这个豆子可以不,不喜欢我拿回去还给为言。”沈敛止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甚至还补充地多说了句。 所以是林为言是一直相信盛吟的家就在机场那附近了。 盛吟都没想过,她说过的这么一个谎,直到现在还得沈敛止帮着她做这售后。 盛吟对咖啡豆也没什么研究,唐为年和江予池才比较喜欢喝咖啡,这豆子她要是用不上到时也可以送给他们。 盛吟点点头,也没再三拒绝林为言的好意,“那我回头替他予池哥谢谢他。” 面前一直杵着的身影一滞。 “要进来坐一下吗?”盛吟没去看沈敛止,她伸手拿过林为言送她的那袋咖啡豆,终于想起要对朋友的叔叔稍微客气一下。 手里提了大半个小时的东西一空。 沈敛止漆黑的眸色微抬,“可以进去坐一下?” 盛吟将东西放在玄关的柜门上方,转眸看他。 她不太想过度解读沈敛止来这的意思。 只是看他特意为了林为言来送咖啡豆,就说这话客气一下,但盛吟也没想过沈敛止真得还准备进去坐一下。 盛吟微微抿了唇,当面直接改变了刚开门前的主意,“我要出去一会,你要坐就进去坐,等下你离开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就好。” 面前人的身形没动,只是微抬起的眸色又黑了下去。 低眸看到盛吟已经换好的短靴之后,沈敛止刚想往里迈的脚步往外退了出去,“不了。” 盛吟点点头。 不坐更好,省得沈敛止离开后,盛吟总觉得他的气息好像还留在了屋内。 见他侧身后退让了空,盛吟抿着的唇没松开。不得不像她瞎说的那样,出去一会。 她把门关上,一声不吭。 沈敛止跟在她身后,脚步迈得比她还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电梯前。 气氛是短暂的尴尬,电梯到了盛吟所在的三十层后,两人走进去,电梯门又缓缓关上。 不算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盛吟站在右手边,沈敛止站在电梯的中间,再换个方位站着,盛吟离他的距离也和现在没差。 盛吟目测了一下,确认电梯确实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怎么让她走退了。 “汪。” 兴奋的一声吠叫响起时,盛吟还在费脑想着她要去哪。 电梯已经径直到了一楼,外头的这声‘汪’叫让盛吟还没想明白是哪来的,一大裹白黑相间的圆滚立体状物体就朝着她扑来。 那物体迅猛的残影都没看清,盛吟就受惊往后让了两步,险些没撞到电梯后壁。 沈敛止的手赶在她撞到电梯前扶了她,把盛吟整个人带到了他的身后。 他敛着眉,看着那系了绳还不安分的边牧,那绳还是放得太长了一点,“方糖,出去坐好。” 沈敛止的腿往前迈了半步,方糖还想往他身后扑的动作就直接定住了。 灵活地转了个身,方糖立马小跑着出电梯。 它黑白相间的毛发打理得很好,就那么坐在电梯口旁等着沈敛止他们,乖巧得就像个电梯侍应生。 盛吟还扶在沈敛止的肩膀上,没来得及分辨手心下的热度。 面前高挺的背脊给了她说不出的安心,大脑宕机过后,看清这黑白物体是只边牧之后,盛吟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竟然养了条边牧,而且这边牧还叫方糖。 试着真得完全不想起过往那是件很难的事情,本来也很想试着像个正常朋友那样相处。但是往日相处过的痕迹总是勾起,那些让人刻意压着的不愉快。 他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养起边牧,她却还在耿耿于怀。 “沈敛止你有病?” 沈敛止侧头,看盛吟扶在他肩膀的手有几分生气地收了回去。 他单手拦着电梯门,认真地听着盛吟说他有病。 横竖他上次也已经说过他有病了。 盛吟从沈敛止的表情中竟然解读出了这种意味,气力打在棉花上,盛吟的气都发不出来。 眼前的方糖还期待地看着她。 鬼使神差地,盛吟重复了一遍方糖的名字,就见一旁坐着的方糖圆溜溜的眼睛很是配合地亮起来看她。 这体型,这颜色,竟然还真叫方糖。 “你准备去哪?”沈敛止声音低低地问她。 看盛吟一直没回过神,沈敛止开始想着这次带方糖出来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沈敛止今天出来的时候,方糖还和林为言一起在被窝上睡着回笼觉。 他想了好些个理由。 但是沈敛止也没想到,方糖这才一见面就这么没礼貌。 沈敛止刚才看到盛吟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些。 方糖皮过之后,看到沈敛止漠然的警告眼神,才惊觉自己这次皮过了头。 看着方糖还冲她笑着的讨好表情,盛吟还是选择了尽量忽视。 她言语敷衍地回复着沈敛止,“没去哪,就去下超市而已。” 超市离这好像不远,出了这园区听说是两三百米就到了。来这已经住了快两个星期,盛吟一直只从唐为年的介绍中了解这附近的构成。 今天托了唐为年买的咖啡机的一系列福,盛吟准备在这附近走一走了。 沈敛止的眼睫低下瞥了地上的方糖一眼。 坐着的方糖已经配合地直接起身。 它站立起来,从厚实的毛发和圆滚的肚子能看得出,在沈敛止那应该待遇还是挺优渥的。 沈敛止伸手把系在栏杆上的牵引绳解下,冲着方糖说着,“正好,家里没你的粮,我们顺道去买。”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话里的主语像是方糖,方糖乌溜溜的眼睛却转而看向了盛吟。 不知道它的主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谎。 盛吟不知情地信以为真。 现在的她自觉没什么立场,对着这么一个比陌生人还更陌生的人恶语相问。更何况,这方糖看着确实像是饭量还行的样子。 当是给狗狗带路了。 盛吟哑口无言,安静地转身,绕行出了小区,缓慢地走出在绿道上。 这个时候的环城绿道都是银装丝带的模样,骑行和走路的人基本没有。人行道上,只有方糖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它倒是无忧无虑快乐得很。 沈敛止把手里的牵引绳放得长了点,方糖更快乐了。 “上次在月亮湾,被偷拍是我的责任。偷拍的人这两天才找到,你可以怪我。”沈敛止看着盛吟。 盛吟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更缓和了很多,她的眸光还落在跑得更远的方糖上。 狗狗要比主人讨喜很多,它甚至还原地表演了两个雪地打滚,带得积雪沾扬了一下,看着聪明又蠢笨。 意识到沈敛止今天的话有点多,盛吟皱眉看他。 其实盛吟没有去论坛,大学班群也没有多作回应。 这几年被拍的照片其实不算少,好的不好的,盛吟都没放在心上。 那晚毛奕奕见盛吟都懒得去论坛看,也没多说什么,就只把这张照片单独转发给了盛吟而已。 “本来也是我和为言先约了要出门的。”看着那还在卖力演出的边牧,盛吟说话也稍微平和了一些,他可别以为什么都只能是因为他。 不过听到沈敛止主动说起照片,盛吟对他今天行为的异常才终于想到了合理解释。 任谁也不想在多年之后,还和旧情人再在什么地方扯上关系。 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毛奕奕已经帮我跟论坛管理员沟通过了,毕竟还是偷拍。管理员会把那相关的帖子删掉,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的。”盛吟没回头,很认真地说着。 狗主人的脚步顿了顿,手里的牵引绳紧了一下。 前面的方糖灵敏察觉,回头‘汪’地示意他们两个跟上。 方糖圆溜溜的眼睛锁定在了盛吟身上。 盛吟:- 第一次略微平和地和前男友散步,还是因为一条边牧。 最后也不知道沈敛止买没买到方糖的粮。 盛吟在接到了一通电话后,没再看沈敛止一眼,就面色匆匆地离开了。 她是临时决定的下楼,所以身上的衣着都是比较随和休闲的搭配。 盛吟重新折返回了她所住的楼层。 回了屋,把自然垂落的黑长发绾好,盛吟化了个细致的淡妆,换上浅粉连衣裙后,再在外头披着厚实的小毛呢外套。 最后对着镜子再不安地端详了下,盛吟才出了门。 盛家的老宅。 木式的古色建筑静静坐落在几株已是枝桠秃棱的大树间。老宅的庭院铺着青石砖,路已经有人扫过雪。 盛吟沿着青石砖道走着,到了庭院,再绕过长廊,才来到茶室前。 淡淡的茶味已经充盈在整个木色的茶室内。 雕花窗,紫檀架,花梨木案上放着的是一套建窑的兔毫青釉茶盏。 木案的对侧坐着的人像是已经坐在那等了盛吟很久。 听到盛吟敲门,直到盛吟推门进来,木案那端的人的视线都没有对焦到盛吟身上。 木案上还摆着几张照片。 盛吟走了进来,坐在木案的另一侧,她低声地唤了对面一句,“妈妈。” 第16章 第 16 章 都是假的 木案的另一侧, 坐着盛吟的妈妈,宋宛兰。 沉褐色的大衣放在木案后, 宋宛兰身上一件素黑的高领针织衣,胸前别着的玉兰花胸针花瓣全白,无叶无绿。 几年前的宋宛兰,很少穿配这样的颜色。 自从盛吟的爸爸走后,宋宛兰还是一直住在盛家的老宅,也很少出门。 宋宛兰的容貌秀美, 是江南书香智性的长相。 她经常对着盛吟和声音爸爸温婉笑着,说话声也一向是细软轻柔。 印象中妈妈的白兰花味道已经不在。 盛吟唤了一声之后,宋宛兰没有出声。 直到木案上烧着的水沸了开,白烟升腾冒起。沸水颗颗溢出地滚落在茶石上, 发出呲嗞刺耳的声响。 “我跟你说过,我就只有你了。”宋宛兰终于开口说着话。 那是盛吟回来的那天晚上, 在机场, 宋宛兰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说了这么句话。 盛吟当然还记得, 她当时是这样回复的宋宛兰, “我知道的, 妈。” 现在再提起来, 宋宛兰的脸上只是淡淡地微笑, “你回来之后, 都在做些什么。” 分不清是关心还是质问, 宋宛兰没有太多的情态和肢体语言, 可能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是喜怒都不会太过张扬地溢于言表。 盛吟回老宅回来得有些急匆匆,从进屋到坐下,不匀的气息都不敢表露分毫。 她裹在厚毛呢外套下的身子还有些在落汗, 垂着看茶水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盛吟看向宋宛兰。 自从盛吟不在这,平日里的那些行程,做什么遇到什么,宋宛兰从不过问。她以为,宋宛兰对她回来后的事也应该不会太在意。 盛吟很想跟宋宛兰说,她前几天生病了,很难受,想念她和爸爸了。 心头一颤后,盛吟有些难安地和宋宛兰说着,“最近手上没什么要忙的,前些天回来后病了几天” 话说一半,盛吟再一垂眼,看清了木案上放着的那几张照片。 宋宛兰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去和他吃饭前病的,还是吃饭后病的?” 宋宛兰口里说着的“他”指的是沈敛止。 不知道宋宛兰从哪里来的这几张照片。 叠放的那几张照片,最上方一张,就是毛奕奕发给盛吟的,她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门前的那张合影。 被洗出来后,这张被偷拍照更是影绰得有说不清的暧昧。 “需要拿过去看清楚点?”宋宛兰看到盛吟的眸光冻结在了那几张照片上。 不用拿过来,盛吟也看到了一二。 里面除了那张她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前的,还有一张没掩住的,盛吟站在沈敛止车旁的照片。 是机场那个下着簌簌大雪的晚上,去接她的车堵在了路上。 “这几张照片,妈是从哪拿来的?”窒感裹着盛吟,这张照片,她从没听过看过。 盛吟不敢说出自己将出口的猜想,但是宋宛兰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盛吟的手不由掐着,压下心情的翻涌。 “当年你自己怎么告诉我的,你自己还记得吗。你是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清楚。你当年是怎么和这位沈先生分手的,出去的这几年,你就在外面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宛兰提起茶把手,举止还是像当年那样优雅静婉,只是眸光不再像当年那般温和。 “阿吟,你爸爸走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你受到什么伤害。” (′з(′ω‘*)轻(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毛(*≧з)(ε≦*)整(*  ̄3)(ε ̄ *)理(ˊˋ*) 所以她妈妈知道她机场那夜那么狼狈,也知道她生病。 她妈妈也知道,就只这最后一句话,她爸爸说过的话,就能让盛吟再也反驳不了。 盛吟当然没有忘记,当年是怎么和沈敛止分的手。 只是再被咄咄地迫着想起来,盛吟才觉得,甚至有那么几个呼吸她完全屏住没有体知。 爸爸离开时的难受,在前几天已经反复煎熬着她。 盛吟不敢面对她妈妈,不敢在她妈妈再提起半句爸爸,怕看到她妈妈的伤心和为难。 之前她的妈妈并不这样,她温婉又柔意。在爸爸身旁的时候,看着爸爸念叨她,她妈妈还会帮她反驳她爸爸。 甚至,在盛吟大学时,她妈妈在知道她喜欢沈敛止之后,都只是笑笑,并没阻拦盛吟去喜欢他。 只是因为盛吟爸爸已经不在了,所以宋宛兰把那份属于盛吟爸爸的责任,也揽到了自己身上。 宋宛兰也只是像盛吟爸爸那样,担心她。 就今天,她竟然还能和沈敛止平和地走在绿道上,也许她妈妈说得对。 盛吟深深吸了口气,“不会的,妈妈。” 宋宛兰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一两分。 茶香终于溢出,盛吟侧身端直坐着,手还放着膝盖上。 再看了眼盛吟,宋宛兰只微点头,“休假也不能乱了作息。妈妈叫你回来,也是考虑你在外面已经成长了一些。你爸爸当年,比你现在还要出色得多。” “现在还不舒服?” 可能是看到盛吟的脸色有些白,宋宛兰转而问起了这句。 盛吟摇了摇头,她只是还在认真地听着宋宛兰的话。 “笃笃笃。” 在宋宛兰的眉未蹙拢前,有人先敲响了茶室的木门。 门外站着的人,声音清润和煦,“打扰了。宋姨,我回来了。” 宋宛兰的脸色稍霁,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人穿着烟蓝色的笔挺外衣,五官算得上是俊挺,轮廓明朗。 他走到盛吟身边走下,眉梢还带着室外的微风,像是多年不见,但确切来说也没多久,他看着盛吟笑着,“阿吟,我回来了。” “阿吟这几天病了?” 江予池坐下后,只一眼就看到了盛吟的脸色不好,“看过医生没?吃了药,还是少喝茶好。” 江予池伸手把盛吟面前的茶换成了白开水。 见盛吟还没反应,江予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赶在江予池的手来到她额前,盛吟回过神,眼神终于从茶盏转而看了他一眼,“我人都好了,你怎么回来也没说一声。” 她都没想起来,他都跟她说过多少遍了。 江予池半倚着木案看向盛吟。 就刚才他下飞机,都打了两三个电话给盛吟,结果盛吟愣是一个也没接。 是宋宛兰发了消息给江予池,江予池才知道盛吟回老宅来了。 江予池的爸爸和盛吟的父母算是朋友,江予池都管宋宛兰叫宋姨。 那会大学时,在学生代表席上,盛吟冲着江予池翻白眼时,还不知道江予池和她们家还有这关系。 后来江予池跟在盛吟爸爸后面,来到她们家,冲着盛吟挤眉弄眼,盛吟才知道了还有这回事。 江予池又转回脸,对着面前的宋宛兰寒暄。 刚才母女两人不算太和睦的话头,这么直接地被江予池接了过去。 宋宛兰倒了杯茶给他,以一副和善长辈的口吻对着江予池,“你爸爸前些天还说起你一直不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得先回去找你爸爸。” “好,那我先送阿吟回去,再回家看我爸。”江予池看向盛吟。 洞察别人的情绪和平衡把控场面关系,江予池一向都擅长。 盛吟慢吞吞走出茶室。 江予池跟在她身后,把茶室的门带上后,语气轻松地说她,“我说你都没来机场接我,现在见到我还好意思拉着个脸。” 室外的空气比刚才茶室舒通很多,耳边再响起的,终于只是江予池开玩笑的话。 盛吟的声音算是找回来了一些,“是你没在机场等我,我本来是想去接你的。” 明明她也是忘了今天得去机场接他,现在倒还是理直气壮。 江予池倒是稍微笑得更开了点。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旅途的疲惫,语气熟稔,“行,还得怪我回来得快了点。刚才你和宋姨说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说,不过就是提醒了她一下,也就是,让盛吟恍惚地一直想到了之前。 那年盛吟的爸爸病危。 盛吟和她妈妈守在他的床前,整日整夜地不敢合眼。 娱闻捕风捉影,盛家的叔伯还在那时冷眼。但是这些外头的人说什么,她们都可以当作没听到。 那些人的声音都不重要,只要她爸爸能够醒来,其它都无所谓。 那些天沈敛止来了多少回,盛吟记不清了,她没有多余的精神和脑力再去想些别的。 她只记得她那些天都不敢离开过她爸爸。 她记得那些天,手术室的灯亮了暗,暗了亮。最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摇了摇头之后,还是给了她们一纸病危通知书。 整个病房都是发蒙的灰,那个时候盛吟觉得自己的天都塌崩了。 一直旁观的那些人知道她爸爸病危,终于哭闹了起来。他们发出尖锐刺耳的说话声,满嘴都是在指责着谁谁。 那纸病危通知书在盛吟手上,被簌簌的泪打湿,化得再也看不清字。 她妈妈完全不相信,盛吟也不相信。她满眼模糊,失了意识地被人推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被她妈妈关上。盛吟忘了自己是怎么拿着那张被打湿的纸,躲在了静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心绞痛得几欲哽塞的时候,盛吟听到了沈敛止和别人来寻她的脚步声,他们还在说着话—— “盛家可就要落败了,你是真喜欢她?” 不然呢。 “喜欢她?” 盛吟听到了沈敛止的声音,他说了这么三个字,不经心,带着轻嘲。 耳膜连着身和心一起疼颤,那时盛吟才知道,原来也不过都只是硬装出来的,假的。 之前盛吟爸爸还在的时候,她还能把什么都往好的地方想。那是她爸爸给她的爱意,让她不惧畏怯。 但是现在。 她再也很难把过往的乐观再捡回来了。 “阿吟?”江予池还带着笑意的神色彻底地收敛了起来,他看着脸色近乎白透的盛吟。 第17章 第 17 章 不会动摇 在意识陷落里越沉越深。 直至厚重的暖热从她肩上沉下扩延到四肢, 盛吟才醒转过来,她侧眸回看向江予池。 江予池把他烟蓝色的外套披在了盛吟的身上。 大冷的天, 他身上现在只一件格灰衬衣,衬衣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是解开的,狭长的眼尾下端泅了点桃花色。 见盛吟有些定定地望向自己,江予池带着微风的眉梢还挑给她看,“到现在终于知道学长帅气了?” 盛吟撇开眼,点头略有些敷衍地应着是是是。 他们再在这茶室门前站多一会, 等下天又得黑了。 盛吟取下身上的外套还给江予池,走回在来时的青石道上,盛吟还得回房去收拾下东西带走。 “你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搬出去住, 宋姨同意了?”江予池长腿支地,立在门外。 盛吟在她房里收拾着东西, 江予池不好进去, 进去也是帮不上忙。 是这么久没回来了。盛吟撑着精神, 看着房里的陈设, 像是之前的样子, 却又没有之前的样子。 她有些恍神, 又有些不知道从哪开始。 盛吟一边答着江予池的话, “她没说什么。” 也许她搬出去住会更好些, 见到她, 宋宛兰不免更难过。 盛吟打开许久没人翻掀的衣柜。 这几年都不在家里, 现在这个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她大学时候的眼光。 那会盛吟比较喜欢各种跳脱的颜色, 自己是,买给身边人的衣服也是,盛吟都是按着自己当时的喜好买。 她还记得, 那会沈敛止收到她送的一件粉条纹衬衣时,那有些僵滞的脸色。 最后也不知道沈敛止是不是把那件粉条纹衬衣丢了。 现在再从这个衣柜里找衣服,盛吟只伸手拿了几件没有往日痕迹的衣裙。 “那我不如搬过去,和你当邻居,宋姨肯定更放心。”门外的江予池有意无意地提议着。 平日里不知道被江予池怎么讨好,宋宛兰确实是挺喜欢江予池的。 盛吟折叠着手上的衣裙,放好在行李箱里,“那里那么安全,我自己住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就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江予池插着兜,声音带着笑意,“这么些天没见,和你开个玩笑都不行了。” 他在房外站着没动,只闲散地和她聊着天。江予池本来只是扯着家常话,盛吟反而还和他聊起了些工作。 江予池笑她可别太过敬业。 盛吟东西收拾得很快,没想让江予池久等。 她拉着小行李箱出来,行李箱也不沉,江予池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年年先回去了,我送你就好。” 唐为年是和江予池一起回来的。 江予池让他回去的时候,小年轻脸上还挺犹豫,一副觉得江予池抢了他盛吟助理工作的样子。 这一路上的红绿灯比较少。 江予池的车开得比他的人看上去更稳妥点。 盛吟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再闲说了几句,江予池的目光在盛吟脸上短暂地停了一下,又看回前面的路,“我听为言说,你这些天还挺忙的,他叫我别老来烦你。” 前面那半句是林为言说的,后面那句是江予池自己添上去的。 开玩笑的话盛吟还是马上判别出来了,她瞥了江予池一眼。 盛吟跟林为言说忙,只是因为林为言总想约盛吟出去。 朋友邀约,盛吟一般没找那么多借口推脱。江予池也大概清楚,所以才这么问盛吟。 盛吟觉得江予池估计还不知道,“为言他不是说他有个叔叔。” 江予池点点头,这事林为言说了好几遍,他自然记得。 “他叔叔是沈敛止。”之前跟毛奕奕也说过这事,现在再跟江予池提起,盛吟还算是心绪平和。 刚才还一直说着话的江予池遽然没再吭声。 本来还开着玩笑的场面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冷却。 不过江予池倒是衍生了些猜想,他缓了几刻才说着,“这样,那学校里传开的那照片,是你为了谢谢林为言他们才吃的饭?” 四舍五入算起来也差不多,有那么一半算是谢谢林为言。 盛吟没有多作解释反驳,倒是她真是很佩服这些人,“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看到了那照片。” 就简单吃顿饭,搅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的怏怏让江予池再次笑出声,“毕竟有你,很难不知道和不去看。” 江予池眼尾下端泅着的桃花色扬了一些,学校里有好些人,当年还都看好他和盛吟的,只是盛吟从不知道。 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沈敛止。 车里的导航已经温馨提示,离盛吟住的地方还有最后五公里。 看着盛吟专注看着路况的模样,江予池笑着说起当年,“当年你们班上那次集体爬山,你还记得吗。” “你迷了路,整个学校开着广播兴师动众那次。” 盛吟闻言微怔,她当然记得。 当年她们班上就没几次爬山,更别说盛吟迷路,也就只有那一次。 那是大三时班级团建,班里投票表决,最后选定的是G市最高的那座虔来山。 大家都图一个毕业后的钱来,还图一个在G市最高点打卡的留念。 虔来山的主峰海拔很高,最起码对于盛吟来说,按着正常的台阶爬上去就已经很是费劲。 正常的石阶是人工修建的,沿着这一条路上去,虽然是寻常普通了一些,但是安全。 有人踊跃地就开始提议,要不走陡峭距离短的那条,以后想起来也不枉爬这趟,危险系数高一些也值得。 他们那会很多都是人菜又总想挑战,盛吟和毛奕奕也都是这样的。 因为是班级难得的团建,组织的班长和团支书也是征集了大家的意见,最后拒绝大家还带着家属来影响团建气氛。 沈敛止那会已经算是盛吟的半个家属。 毛奕奕甚至恶意揣测,人家团支书估摸是看不惯他们到时在爬山的时候还各种撒粮。 登山的东西,沈敛止提前装好包给盛吟。 那是一个亮艳醒目的橙色登山包,里面还装了些巧克力和一保温杯的葡萄糖水。 那年的虔来山上,还没有开发成现在这样,带着水和食物都是应该的。 “从北入口进去,走沥青大路,到盘山道,之后沿着路标走,看到写着‘G市之峰’的石碑,就差不多是到山顶了。” “山上树多,不要穿小路,不要和同学她们走散了,知道吗。” 沈敛止在山脚下,低头帮盛吟又检查了一遍登山包。 亮堂的白日里,沈敛止高峻的身形站在苍郁的草木旁,显得孤松长立。 他细碎地嘱咐了许多话,让班里其它的女生看到了,都讶异沈敛止也不像传闻和表面上那样冷冰冰。 盛吟那会难得心虚地像鹌鹑,也没敢和沈敛止说他们不走那条道,点头说知道了。 但真上山没半个小时,她们就走去了泰山涧,沿着小涧走,绕山林,两个小时后,就到了山野岑郁的静寂山腰。 三十几人一大半人都开始累了,看着群山就快都在山脚,倒也没有谁先说放弃。 远不是游山玩水的快乐,盛吟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花了五个小时到的山顶。但再下山,她就真爬不动了。 下山的路竟然比上山还难爬。 半陡的坡,大家背着包,攀在从山体蜿蜒长出的牢实枝蔓上,脚踩着山石,慢慢地往下挪爬。 一小段攀爬后是一小段的山路,险得有人趔趄摔了几次。 毛奕奕在一旁边爬边骂,“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走这么条破路。” 盛吟很想提醒毛奕奕,当时她自己也投了票说走这路好。 盛吟其实也很吃不消了,下山的路还没爬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她就走不动了。 有人的体力好,还是蹭蹭爬在前面,有人体力差得,在后面想跟也跟不上。 盛吟和毛奕奕就属于后者。 她们实在爬不动,也找了个角落休息。 本来是图那个角落林荫茂密,没有太阳暴晒。但却忘了那个地方是视线死角,同学走的时候,没人留意到还有两人落在那。 那段路不是规划好的山道,本来就是连个路牌路标也没有,她们两个也记不清下山的路。 摸索地找了大半天路,最后毛奕奕瘫在那,两人腿脚都像灌了铅一样重。 那年山上的手机信号处于时好时坏阶段。 盛吟她们对外打了好多电话,最后只有一个拨了出去。她们拨到了警察电话,报了她们所处地方的经纬度。 太阳都快落下,怕人来了找不到她们,两人就那样蹲在那等着人来。 人倒霉的时候,真得所有倒霉事都能一起遇上。 那时他们班里挑的周二去。既是上课日,又是工作日,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山路,她们什么人都没遇到。 不知道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她们在那冷冷地待了一个晚上。 最后盛吟忍了很久的眼泪,在看到沈敛止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她抽泣了一声,有些丢人地哽咽了起来。 清透的天光里,好像是带着满身的雾水,沈敛止眉骨旁的黑发都打湿了。 他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乌邃的双眼在那个时候炯炯,声音比平时低柔了很多。他对着盛吟说,“没事了。” 那种面对未知的怯弱,在看到沈敛止那一刻都消散了。 盛吟那个时候扑在他微凉的怀里,边哭边胡乱发脾气,她骂着明明完全没过错的沈敛止,怪他现在才到。 沈敛止抱着她,来来回回就只两句——“没事了。”“不用怕。” 那年沈敛止背着四肢发软的她下了山。 他的背脊宽阔,山风带着他身上的气息袭向盛吟。那是浅浅的雾水山岚交织的寒凉,交织着微渗出的汗。 在那个寥落的清晨里,让盛吟的心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现在盛吟再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的脾气可真是挺不好的。 也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他不喜欢,所以有些不知情的有恃无恐在,脾气都只对着他发。 盛吟的目光从车窗外的雪树收了回来。 五公里的路,在她那段短暂的回忆里已经走完,江予池车已经到了她所住的小区楼下。 “我那个时候,也去找你了。”江予池踩了刹车,把车停好后,他的目光看向盛吟。 当年他们学校广播室里播出盛吟她们在虔来山还没回来的时候,江予池那时也是二话没说就跑出了学校。 江予池一直没和盛吟提过。 本来还有很多时间,但是在知道沈敛止又出现在盛吟身边时,江予池突然就很想和盛吟说,“阿吟,我只比沈敛止晚了一点点。” 晚了一点点什么,盛吟回看着江予池。 “我”没等江予池说完,盛吟的手机嗡嗡震动地响了起来。 在车内这个空间里,震动声格外刺耳清晰,盛吟不好意思地先接起了电话。 通话那端传来的是陈远帆的声音,“阿吟。” 盛吟应了一声,陈远帆难得会给她打电话,估计也只能是毛奕奕的事。 果然,盛吟听到陈远帆接着说,“听奕奕说你过几天校庆也要回G大。那好啊,奕奕说你们柳教授可是多想你回校一起看看。” “打这通电话,主要是想麻烦你一下。” “最近奕奕有些低血糖,我手上工作一直还处于加班加点状态,明天还要去趟外地。想麻烦你到时如果有空,校庆上帮我看顾一下奕奕,可以吗?” 可能是没听到盛吟的回应。 陈远帆又拿出了这几年的客套,“我也觉得实在是麻烦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我再去问下你们班上的” 和毛奕奕最交好的就是盛吟,陈远帆还能去问谁。 盛吟的眉微微蹙拢了起来,有些自责涌了上来。毛奕奕在她这照顾了她好几天,她竟然都不知道毛奕奕血糖低。 盛吟应承了陈远帆,“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到时会过去和毛奕奕一起的。” 通话那端的陈远帆对着盛吟千谢万谢,盛吟真得是没辙,又和他客套了几句,才把通话挂断。 “你刚才,还想说什么?”盛吟看着一直盯着她打电话的江予池。 他狭长的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几天的校庆。” “刚好我也准备要回校去,那我和你顺便一起回去。” 原来是这事。 盛吟朝着江予池点了点头。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要去的话,也没关系了,凡事总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巧得- 陈远帆挂了电话,瞅了瞅面前坐着一动没动的沈敛止。 “你们两个真得是拿我当什么使了。”陈远帆也是失了语。 前些天盛吟让陈远帆帮忙还沈敛止U盘。 现在沈敛止让陈远帆打电话,半蒙着盛吟一起去校庆。 按陈远帆看,现在比较像是沈敛止想去和人家见面,但是人家不太理会他。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是到什么程度了?”陈远帆见沈敛止还是一声不吭,只能又先问出了他的疑问。 沈敛止顿了顿,做出客观的描述,“上回见面,平和地一起散了十一分钟的步。” 如果不是终止在那通电话,沈敛止想,这个散步的时间应该还能更长点。 陈远帆有些想扶额,毛奕奕上次和他争辩的,陈远帆当然觉得那只是她们姐妹的一面之词。 陈远帆还是很想不通,“阿吟是长得好,人也不赖,但敛止你是不是也太执拗了一些——” 她到底有些别的什么,让你这么放不下。 陈远帆的话卡在半喉间,他看着沈敛止的神色,他的意志应该不会被这几句话动摇。 毛奕奕的话还是说得对,这事他们真掺和不进去。 第18章 第 18 章 作陪 “奕奕, 你现在在医院?没事吧?”盛吟打着电话,“是因为血糖低么, 医生怎么说。” 今天是G大的校庆日。 盛吟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扎了个丸子头。 她穿了一条长度到小腿处的牙白长裙,外披了件黑色呢外套,黑茶的眼眸正望着前面即将要到了的G大校门。 出门前盛吟就和毛奕奕先打了招呼。 结果盛吟这会都快到了,还没等到毛奕奕的回复,盛吟就拨通了毛奕奕的电话。 通话那头有很多像是问询的声音,让盛吟隔着手机屏幕都觉得有些嘈杂的难受。 “今天早上起来一直有些头晕的不舒服, 没事的,是远帆一定要我来检查一下。” 毛奕奕正拿着张体检单子,听了盛吟的话有些微诧,“什么血糖低?” 陈远帆站在毛奕奕一旁, 听着有些心虚。 不过毛奕奕今天起床有些身体不适也是真的,陈远帆干脆就带着毛奕奕先来趟医院, 晚些再赶去校庆。 陈远帆轻咳了一声, 指了指屏幕上即将排到他们的问诊号。 “阿吟, 江予池有陪着你吧, 我应该晚点再过去。”毛奕奕再和盛吟匆匆说了两句。 盛吟应了声有, 叫她不用着急。 一直卯着劲想来的毛奕奕没来, 来的是不太想来的她。盛吟也是有些无奈, 她转头看向身旁准备停车了的江予池。 江予池当然听到了她的话, 自觉性也是很高, “那我们先去拜访柳教授, 贺他退休。完了要是不想呆了, 我们就回去?” 现在是下午,校庆晚会还得再晚一些,这样时间安排也还好。 江予池也知道她懒得和太多人寒暄打交道。 盛吟点点头, 一边解着安全带,“学长一向是这样善解人意,所以当年在学校才这么多女生被学长所吸引?” 当年江予池在G大里出了名的女朋友多,盛吟最先开始知道江予池,也是因为他这比较离谱的名气。 这两年,盛吟隔三差五就拿这事来打趣江予池。 偏偏假的跟真的一样,江予池耸肩叹气,“我要是说,我对她们都没那个想法,你也是不信的。” 看着江予池这略显多情的长相,盛吟如实地点了点头表示不信。 今天的校内满是人,大学生里混着好多回校缅怀的学长学姐。 从G大的南门进来,走两百多米,就能看到G大的南操场。 严冬的操场当然没春夏时候的好看。 盛吟她们那一届离校之后,南操场又翻新修葺了一下,现在的草坪跑道看起来还挺陌生的。 跑道外围许多高大乔木现在只剩下枯枝,只有一年四季常青的香樟树还是枝叶覆地的样子。 这里面最大的一棵香樟树有上百年的树龄,学校里很多小情侣几乎都会来它树下闲坐着数树枝。 热恋中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觉得好,以至于这项数树枝的幼稚活动,竟然还能在校内流传了很多届都经久不衰。 盛吟看着那棵香樟树。 没有当年的圆月,没有那夜的流萤,只余下头顶偶尔掉落的叶子。 “时间还早,我们一起数数?”江予池也抬头看了那香樟树,看向了盛吟。 听着江予池一贯开玩笑的腔调,盛吟低头望回四周越来越多的人,“那你在这数着,我看完柳教授回来这找你。” 一点也没给情面和机会,江予池不由笑出声。 他的笑声惹得旁边的人一直往他们这望过来,盛吟剜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把她的眸光收了回来。 树影幢幢,她眸光转动的那一圈里,扫过张张陌生的人脸后,盛吟看见了树的另一侧那双乌邃的眼睛。 他独自一个人。 冷调的白,脊背如松,在树下像拍立得里独特质感的影像,他的身后还有好些女孩子围站着。 沈敛止来得早,也早就看到了盛吟,还有她身旁的江予池。 看着他们站在一起,说着话,两人眼光对视之间还有着笑意。 沈敛止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去,他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站在她的身旁,但是他的想法这次也没能很好地制止他的行为。 树影日光下,盛吟的眸光看向他时,沈敛止几步就走了过去。 江予池诧然地看着沈敛止。 这应该还是少有的,像沈敛止这样平日里都是矜冷孑然的人。 沈敛止淡声地主动先跟江予池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香樟树被风吹得轻动,树影里看不太清彼此的表情,浅浅的树木香气沾上站在一块的三人身上。 江予池回神,对沈敛止点头回笑,“敛止,好久不见。” 也没想明白,盛吟完全不知道,随便走在这都能碰上沈敛止,而沈敛止和江予池这两个人,关系竟然有这般好。 可能是上回有微小的错觉,让盛吟觉得她和沈敛止关系稍有些平和。 但今天再见面,盛吟已经清醒自己和沈敛止之间只适合划出一道长河,互不相犯。 校内论坛的帖子删得不算快。 照片里盛吟的半张脸掩着,刚才和江予池走过来的一路,只有人好奇艳羡地看着这出色的两人,但也没几个人认瞧了出来。 现在再加上个沈敛止往这一站,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就有些起来了。 “我们要去看望柳教授,就先走一步了。”江予池冲着沈敛止示意了下。 她也会和别的人组成一个‘我们’,沈敛止的身形定住。 不想多在意的盛吟已经收回眸光,迈出了离开香樟树的脚步。 身后,风里送来了沈敛止跟上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那一起。听说柳教授要离校了,我也去看望下他。” 盛吟也不知道,沈敛止什么时候和柳教授还有这深厚的师生情。 校道谁想走哪条都没人拦。 这是种三人都未想过的场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着,两位男士自发地走在盛吟两侧。 江予池和盛吟低声说了几句话。 隔着盛吟,江予池又恰到好处地和沈敛止聊着,“没想到为言平时一直挂在嘴边的叔叔,竟然是敛止你。” 沈敛止应了一声是。 和江予池淡声聊了几句后,沈敛止垂眼看向身旁的盛吟,“听为言说,他之前也一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盛吟回了他的话,却又把脸转向了江予池,“阿池,说起来,你还得谢谢为言送的咖啡豆。” 盛吟看着江予池的目光看不出多的什么情绪。 江予池却也觉察出了这一刻盛吟的不自然。 还没收到什么咖啡豆的江予池,在这一刻怔然之后,点头没拆穿盛吟的话,“阿吟说得对,那是得谢谢他。” 他们两人接话的语气很熟稔,是自己现在完全无法介入的程度。 沈敛止的唇角微微绷了起来。 明明和盛吟现在站得比前几次的每一次都要近。 沈敛止还能闻到盛吟身上淡淡的苦橙香,像之前,她惯用的,他们牵手时的香息。 但是沈敛止察觉得到,盛吟要比上一回更疏离,像是微溶的冰重新结了块。 让沈敛止有些不知道原由,他只能想到那天那通电话。 或者,沈敛止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和盛吟并肩走着的江予池。 但他已经想好了,也没打算再劝说自己什么。 三人不算太融洽的谈话,直到柳教授笑吟吟地和他们打招呼时结束。 柳教授今天一身旧式中山装。已经有很多的学生来到这拜访柳教授了,大多都是徐师兄帮忙招待。 盛吟是直接绕过了徐师兄,来找的柳教授。 上次柳教授和盛吟见面也不过是数天前。 柳教授看着现在盛吟身旁站着的那两位才俊,一个比一个眼熟。 柳教授和蔼至极地笑着摇头,“阿吟这回来,是让我来帮你一起确定个对象吗?” 本来盛吟还笑着的脸,一下子被柳教授这话闷得变了色。 因为晚些时候,柳教授也要上校庆台发表讲演。所以这会他们几人坐在积石堂,也就节目后台旁的独立隔间。 隔间里还有雅淡的木棉味。 盛吟坐在柳教授旁的硬木椅上,手里还翻着今天校庆的节目时间安排。 学校很重视难得一度的校庆,拟邀了挺多校友回校参加的。 今天校庆的节目上,就有一项是专门为了他们设的,返校校友的讲话和分享。 下面列了一连串的人名,盛吟看到现在在她身旁的人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的名字被黑笔划掉了,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别的怎么回事,看着应该是从名单里已经除掉。 检察人员,正义之光,分享讲话应该是很鼓励学弟学妹的。 盛吟侧眼看向沈敛止。 在刚才柳教授稍显不悦的目光注视下,沈敛止竟还好意思挨着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沈敛止对着柳教授是很尊重,但明明毫不热情,基本也属于是有问必答的礼貌,结果竟还说来拜访柳教授。 但沈敛止不应该会说谎。 “怎么了?”沈敛止一直微微低着头看盛吟,当然也轻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盛吟一把先将那份校庆节目单阖上。 “阿吟,可以去帮老师回主楼的戏鉴课室拿个横幅吗?”柳教授清锐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转了一圈,适如其分地开了口。 “就之前,你们那一届送我的小横幅。我一直都收藏在那课室里。现在终于要离校了,看到你,才想起也该去课室把它拿回来带走了。” 那横幅当年是盛吟班里谢师宴前送给柳教授的,礼轻,但是很珍惜。 柳教授说给盛吟听也不用多作解释,正好,她认得。 柳教授一边像模像样地锤了锤他尚算便利的腿脚,又抬眼看了下时间。 看着盛吟没推辞地已经起了身,柳教授出言制止了那也想跟着盛吟一起过去的两人,“两位刚不是说,是过来陪我这老人家的么。” 第19章 第 19 章 当时就应该拒绝 沈敛止已经先盛吟一步站起身。 他伸手开门后就侧身站着, 顺手掌住门,想让盛吟先出去。 柳教授见状, 可逮着机会说沈敛止了,“沈同学,我是叫阿吟,又不是叫你。不是说了过来陪我老人家,这会你站起身做什么。” “这会想要示好,有没有问过人家需不需要。” 柳教授有些恨不得再多说沈敛止几句, 但是一旁的江予池看着盛吟,也已经跟着站起了身。 柳教授双眼一扫之后,看着比较讨喜无辜的江予池,还是没再往下说。 看着柳教授也没别的话要再说, 盛吟也更没什么好对沈敛止说的,她转头对着柳教授, “老师, 我先过去戏鉴课室, 一会就回来了。” 盛吟对着江予池示意地笑了下, 略过还撑在门上的那只修长的手, 盛吟走了出去。 隔间里的木棉味是好闻, 外间的空气虽然凛冽, 不过比里头的空气更清新。 盛吟深深呼吸。 她往她印象中的校内主楼走去。 在柳教授那聊了好一会之后, 现在冬日的天又暗得早, 盛吟再看向天色时, 已经有一重的水墨覆在上面。 校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灯光的黄晕打在地面的景观砖上,连带着草木,看上去都比她们当年在校时苍黄了很多。 现在在校道上能遇到的人明显没几个了, 多数人应该都已经赶过去在校庆坐席上等着。 绕过学校的体育馆,过第二第三教学楼,再散步越经校内的小人工湖,就到主教学楼。 主教学楼楼下的灯也是亮着的,盛吟本来就走得慢的脚步却不由停了下来。 校庆的地点离主楼不算远,也不算近。 可能是考虑到校庆,没有学生会在教学楼这边悬梁刺股。 学校还是秉持着先前浪费可耻的理念,现下除了楼下底层的灯是亮着的,上面的楼层没看到光亮。 戏鉴课室在三楼。 盛吟刚才过来时,只想着晚点再回去柳教授那,就绕了段路,完全没考虑过眼前这个情况。 谁能想到,平日里就算是周末,到了夜间十点都还能是灯火通明的主教学楼。到了现在,不到七点,整楼就只留了底层这一层楼的走廊灯。 盛吟顿足,现在再发个定位信息过去,叫江予池来帮她拿横幅,应该也就浪费多一会时间。 但盛吟也很难跟江予池说起,说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在静僻昏黑里多待一刻。 明明之前大学时的盛吟,零点能在熄了灯的宿舍楼下劳烦宿舍阿姨开门,凌晨三点能摸着黑翻出校墙去海边等日出。 更别说现在只是熄了灯的楼道。 盛吟的动作拉成了零点七五的慢速度。 她走到离主楼还有几米的距离,仰头看过去。 偌大的主教学楼十分安静,只有一楼长廊单排的灯亮着,映在一间间昏暗的阶梯课室里。 在盛吟的右手边,是上楼的楼梯道。 也是静僻昏暗得,让她想起了她也曾坐在那样的安全通道里,仿徨地等着她爸爸平安。 盛吟在原地站了一会,每层楼都有灯源开关。但是她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出去,迟迟没再有任何动作。 她静静地站着,手里微攥着手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片安静里,恍惚怔然之间,光源骤降,盛吟发顶上方的天幕好像就这样重新亮了。 从六楼,五楼到二楼,盛吟抬起眼,看着一层层的光亮,自上而下蜿蜒倾泻而来。 还有脚步声,踩着柔亮的光线从二楼步步走下来。 那人逆着光的身影笔直颀长,他伸手,把一楼另一侧的灯源开关也按了下去,铺天盖地的明亮光源投入了盛吟的眼里。 “迷路了?”那个身影对着盛吟说。 夜间脆弱的神经有些反应不过来,盛吟看着面前的剪影变成了沈敛止。 盛吟迟滞地问着面前的沈敛止,“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是在陪柳教授?” 沈敛止沉默了一下。 盛吟走了之后,江予池没有拂柳教授的脸面。但沈敛止只过了一刻,就认真地答复了柳教授说的那两句话。 他对柳教授说,“我是在向她示好,但不管她拒绝与否,都想请老师您先保留我向她示好的机会。” “我先过去,等我等下再回来,继续接受老师您的批驳。” 柳教授大概也没想过,沈敛止这么直接当着江予池和他的面说出来,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沈敛止走的是直路,没绕路不说,他的脚步走得还快,比早过来的盛吟还提前到了有一会。 所以他是想来向她示好啊。 对着盛吟的这个问题,沈敛止正想回答。 盛吟先别开了眼,制止了沈敛止将出口的话,“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要去哪跟我也没关系。” 沈敛止盯着她看了半刻。 他走得离盛吟更近了些,微微探身,看清盛吟脸上有些透白的神色。 他的眉眼稍敛了下来,“东西放在戏鉴课室哪,我上三楼去拿,你在这等我。” 沈敛止的气息越近,盛吟陡然醒转,她也忘了,“你怎么就知道课室在三楼。” 戏鉴课室日常只有艺术系院的人进去上课,她都很久没到过戏鉴课室了,沈敛止倒是说得很认识的样子。 沈敛止的表情微变。 之前有一次,盛吟半夜翻墙出学校时,沈敛止也是这样的神色。非要说起来,可能是有些气但却克制未发的样子。 但是现在沈敛止是想发什么脾气。 盛吟看着莫名其妙的沈敛止。 再望向眼前属于公共场所的教学楼,盛吟忍住了赶他的冲动,“我怎么知道放在哪了,我上去找下就知道了。” 她刚在这楼下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沈敛止看到了没有,他怎么知道她现在比之前更甚的软弱懦怯。 眼前的灯已经通亮,盛吟也少了刚才的迟疑。 她拢了下身上的外套,往眼前的长廊迈了两步。安静的楼道,很容易就能听到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太久没来学校了,趁着夜色,正好四下走走。”沈敛止说着。 他说着四下走走,结果走的路都是跟在盛吟身后。 经过长廊,走在台阶上,楼道里的灯远没有走廊那么亮,盛吟的脚步也随着光源的减弱放慢了些。 身后的沈敛止已经匀速绕到了她身前。 他的声音很是不经意,夜色下的语气放得比平时轻很多,“夜里视物不清,我走前面。” 也不知道在轻视谁,尤其是他站在高一阶的梯道上。盛吟忍了忍,加快了脚步。 又被落在身后的沈敛止有一瞬间的沉默。 只是沉默发酵过后,沈敛止在下一个楼道拐弯那拉住了她右手的衣袖口。 他指骨分明的手用上的力气不小,盛吟扯了几下,都没能把自己的衣袖口扯回来。 这人晚上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吟皱着眉看向沈敛止。 她刚想开口,沈敛止语气平静地先说,“我在夜里视物不清,劳烦盛小姐了。” “刚我帮你开了灯,盛小姐不会连现在我这个小忙都要拒绝吧。” 盛吟认真地在想,她过往对沈敛止,是否真得完全不了解到了这个地步。 夜里的意志确实很软弱,就连衣袖口那沉甸甸的拖累,都让盛吟的心跟着重力沉放下来。 盛吟再扯了两下衣袖口,还是没扯回来,她也放弃了这种有点无用的姿态。 就当是像她上回,牵着七十岁的奶奶过马路。 沈敛止当然记得戏鉴课室在哪。 大学时,沈敛止就来过了好几次。 他来这找过盛吟,等她下课,跟她去图书馆,去吃饭去散步,去做她让他一起做的事情,只是现在的盛吟竟然都忘了。 沈敛止其实上次也说了谎,在盛吟问他有说什么梦话的时候。 他其实看到了在无意识里的那个盛吟。 跟白天时的盛吟很不一样,她的声音满胀着酸涩,难过地说了很多话。她说了一句怎么那么暗。 他在盛吟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逾矩地抱了她。 那天的夜里,沈敛止把她客厅厨房盥洗台所有的灯全打开了。在毛奕奕来到之后,面对毛奕奕的微诧,沈敛止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所以刚才沈敛止先到了教学楼之后,径直去了六楼把灯打开。 沈敛止的指腹还落在盛吟的衣袖袖口上。 没两步,沈敛止就又走在了盛吟前面。他拉着盛吟的衣袖袖口,比盛吟更像是艺术史论系院的学生。 他带着路,带着盛吟来到了戏鉴课室外。 灯被打开,纯黑的戏鉴课室,一排排的黑色座椅,还有拜访陈列品鉴物的透明柜。 沈敛止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指,在盛吟第四次眼神不善地看着他的手后。 盛吟黑着脸地拍了拍被他捻皱的衣袖袖口。 戏鉴课室也就三个位置有展柜和收纳方台。 平时除了柳教授,也很少有老师过来这上课。但柳教授课其实也不多,所以戏鉴课室后面就经常有学生来这排演戏剧和舞蹈。 柳教授这东西也真会选地方藏,盛吟拉开一个方台,底下除了一本有些年头的书籍,还有两个宋哥窑葵花洗。 做得大概七八分真。 盛吟把方台又推回去,走到了另一个方台那。 沈敛止在窗台那倚站着。在整个安静的课室里,他推开了关着的窗,在这片静寂里发出吱呀的热闹声。 外头走廊的灯光和课室内的交融。 盛吟回头看他,沈敛止有理有据,走到她面前,“这的空气不流通,我视物更模糊。” 这话带着窗外的风一起刮了进来。 盛吟头脑更清醒了几分,“沈敛止你当年是不是随口胡说的。” “那时操场跑道的灯都灭了之后,你不是跟我说,你还能数清香樟树上的枝?” 当年在一起,在香樟树下,她捧着他的脸,踮起她的脚尖,沸烫的暧昧。 这个画面,在这个时刻,同时在盛吟和沈敛止的回忆里翻起。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盛吟瞬间扯直了唇角。 她没再去低头看手上这个刚打开的这个收纳方台,盛吟绕过走来的沈敛止,径直往旁边最后一个收纳柜走去。 沈敛止看着离他又很远的盛吟。 他走近了被盛吟放弃了的那个方台,低头片刻,他弯身伸手取出了那个横幅,“没有胡说。” 那时的夜间,就连飞过来三两点的流萤,沈敛止都数得清楚。 “所以说,柳教授让我过来拿,是比你过来更为明智的决定。”沈敛止把横幅拿在手上,把盛吟不想再提的事情轻轻带过,“我们可以回去了。” 即便盛吟再不想提,她也不得不承认,看着沈敛止这轻车熟道的样子,柳教授刚才确实应该直接叫沈敛止过来。 再走在回去的路上。 这段路走得明显比刚才来时更漫长,盛吟拿着那个横幅,想起刚才她忘了跟沈敛止说了,“谢谢。” “嗯。”沈敛止也没在等她这一句道谢,“不用。” “你还记得,这吗。”盛吟眼神缓慢回拢,她转头看向他们正在走经的那个人工小湖。 湖两侧栽着垂柳,中间有空着的装饰小亭,旁侧搭着天鹅棚。春夏的时候还能看到天鹅,但是这会的天气,天鹅早被移到暖和点的地方了。 眼前的小湖只余下风吹过那一道道的波纹。 “沈同学,都是同班朋友了,加个联系方式不。”盛吟还记得当年的她是这样对着沈敛止说的。 沈敛止的脚步随着盛吟的话停了下来,他看向盛吟。 “沈敛止,当时你就应该拒绝我的。” 盛吟说完这句话,看向已经循着湖走过来的江予池,“今晚还是谢谢你了,我和阿池先走了。” 沈敛止再回到柳教授那时,只余下柳教授那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独立的复式老宅门前。 老宅门口有个大花棚架,花棚架外,停着辆黑色越野,越野的车灯光一直亮着。 老宅屋里,木色的桌椅,暖黄的光线。 屋门旁的窗户本来已经关好,但是木色的窗帘被卷起,外头的车灯光一直透着窗照进屋内来。 还在灯下看着书的裴晚南,在外面的车灯亮了许久的无奈情况下,还是幽幽地把手上的书放下。 裴晚南架着副眼镜,悠悠地打开门走出去。先去花棚看了那架上的花后,裴晚南才来到那辆越野驾驶位前。 看着驾驶位上默坐了很久的沈敛止,裴晚南开口问他,“这个时间点,你是来心理咨询的,还是来看望我的。” 裴晚南看着自己这个半路收的学生,摇了摇头,“进来。” 第20章 第 20 章 他从没跟她说过 冷夜, 屋内。 对开的大门关上后,屋外的风打枝头声才听不到。 眼前由苍白的车灯光切换成了一室暖黄的灯光, 沈敛止坐在木椅上。 裴晚南去泡茶了。 沈敛止伸手轻按了一下额头,夜都深了,他还这么突兀地过来裴晚南这。 没有提前跟主人家打招呼,没有考虑到主人家的作息时间问题,今晚实在很没有礼貌。 沈敛止觉得自己把什么搞砸了一样。 寂静的氛围里,沈敛止拿起了正在振动的手机。 “小止?”通话那端是岑从筠的声音。 也只有岑从筠才会这样唤沈敛止, “小止,听阿言说,这么晚你还没回家?” 岑从筠是沈敛止的表姐,虽然和沈敛止算是同辈, 但是岁数大了沈敛止两轮有余。 沈敛止应着她,“嗯, 今天回大学学校, 会晚点再回。” 通话那端, 岑从筠了解地点点头。 怕沈敛止觉得她烦, 岑从筠也没再绕多的话, “上回跟你说过的那女孩子, 你觉得怎么样?人家那女孩子, 除了性格好, 为人也是很优秀的” 等岑从筠再次把介绍的女孩子夸了一遍后, 沈敛止才开口, “好, 我知道了。除了这件事,姐还有别的事吗?” 岑从筠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多的话,可能沈敛止都没听进去两句。 不过, 这事倒也不是她这通电话最主要的内容。 岑从筠只会说些直白点的话,犹豫了一会,岑从筠才说,“小止,你爷爷那事,你要是怪怨也是应该的。” “但你爸妈不在之后,除了我,你爷爷就是你最亲的人了。你如果不想去,那,那可以理解,但总归可能也不太好。” 岑从筠的话停在‘那’字,‘那’了好几下之后,才把这句话说完。 “这件事,我也知道了。”沈敛止的声音有些流冰碎石的冷。 无风却更让人心情烦躁,岑从筠把通话挂断之后,沈敛止把手机随手丢在了茶几之上。 今日的挫倦像是积累到了定点。 沈敛止默了几息,又伸手把手机拿回来。 他打开屏幕,看着通讯录里,那沉寂了很久的,戴着小白帽的狗狗头像。 几年来,这个头像一直没变过,对话框里的话也没有再多一句,因为她都把他删除拉黑了。 “喝杯热茶。” 裴晚南来到沈敛止面前,她泡了杯热红茶,放在他的面前。 沈敛止跟她道了谢。 裴晚南坐在了他的对面,她看着自己这个学生。 她一直觉得,沈敛止在她们这个领域,除了过好的记忆力和逻辑之外,还有一个突出的优势,他的头脑是非常冷静,不会轻易被当事人带进感情中。 但在现在看。 裴晚南看向沈敛止,他眼色里还泛着微些痕迹的起伏。他只看着那杯热红茶,也没伸手去拿。 “要不,也加块方糖?”裴晚南指了指一旁放着的方糖。 这算是少有人知的,盛吟喝红茶时的小癖好。 沈敛止终于回应,他抬眼认真看着裴晚南,“抱歉,这个时间还来打扰老师。我想,再问问有关她的事。” 没有觉得很意外,裴晚南在看到沈敛止的时候,就大概猜到只能是因为盛吟。 裴晚南的面色没变,语气也还是很轻柔,“这几天,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要说起来,沈敛止和盛吟之间,可能也是他单方面地想示好,她单方面地惟恐避之不及。 但是这些,沈敛止觉得暂时可以往后放一下。 他知道裴晚南这几年对盛吟的情况很了解,“老师,我只想来问下,她夜里的情况记录。” 沈敛止的手交握在一起,眉一直微拧着。他上半身微微往茶几方向前倾,眼神一直看向裴晚南。 他很想知道,但是这个问题,裴晚南并不准备作回答,她反问沈敛止,“你是看到了什么,才想来问这个问题。” 沈敛止没有多说。 裴晚南也只是把话题轻岔开。 喝了一口温开水后,裴晚南温蔼地看向沈敛止,“我记得,当年还是你从中也牵搭了一下,让我先跟阿吟聊聊。” 之前沈敛止是以为盛吟只是需要心理倾诉疏泄,但是裴晚南和盛吟这一聊,就是聊了三年。 这三四年,裴晚南大概也能猜想到,沈敛止修心理学的一些原因,或者说是目的。 甚至沈敛止每次去第八所进行心理疏导,应该都是出于他自己的考虑。 一直没敢面对的人不止盛吟,裴晚南提醒沈敛止,“其实我也一直很想问你,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去问问她?” 裴晚南不会给沈敛止任何的记录,也不会告诉他任何关于盛吟的问题。 这是裴晚南严守的职业道德,其实沈敛止一直是知道的。 但他应该怎么去问盛吟。 跟她说,分手之后,他是这么卑劣地窥探揣测她的生活,现在还想以前男友抑或是同学校友的身份姿态,再介入关心她? 沈敛止身体回靠木椅背上。 四年前,盛吟发的消息跟他说,我们分手吧。 那个时候,沈敛止自己清楚,以他当时家里的处境,不应该再去给那时的盛吟带去任何烦恼。 但是沈敛止还是很想问她,为什么。尽管他曾经和陈远帆听到,她说的只是玩玩而已。 沈敛止在盛家的老宅门外站了很久,直到昏黄的灯光亮起,也只有盛吟的妈妈来见他。 最后的分手,以盛吟妈妈和他的对话做了终点。直到盛吟出了国,盛吟都没和沈敛止见过一面。 可能是因为今天盛吟的那句,当时就应该拒绝,令沈敛止的心绪一直有些起伏。 他确实是来问错问题,沈敛止对着面前的裴晚南致歉,“抱歉,老师,这个问题我不应该问的。” 裴晚南轻柔地点点头。 不多作打扰,沈敛止喝了那杯热红茶,就起身离开。 裴晚南送他出了门,走过花棚架,看着那些盆耐得住严寒干旱的金娃娃和石竹,裴晚南对着沈敛止笑,“你送的花长得很好。” 虽然现在不需要考虑,但是裴晚南还是最后提醒沈敛止,“你清楚的,心理咨询者是不能和来访者产生过多的感情关系的。” 沈敛止点头会意。 再多聊两句,沈敛止说出了最近有些想倾述且他曾异常排斥的一问题,“老师,如果想介入别人之间的感情,这种行为是否也能得到理解?” 裴晚南揉压了一下太阳穴。 没再想多送沈敛止一步,裴晚南不想问沈敛止,她只嘱咐多一句,“早些休息。”- 早上七点,醇浓带着点清苦的咖啡香在屋里的空气中漫着。 盛吟起得早。 江予池大概也知道她的作息,所以来得也很早。 她屋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顺手就拿起沈敛止那天拿过来的咖啡豆,在吧台那顺便捣鼓试了下那台咖啡机。 “你坐着,我来就好。”江予池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两份早餐来的。 盛吟立马制止了江予池。 哪有客人朋友来她这,还让人家忙活的,只除了和家人无异的毛奕奕。 还有,上次她病时,被一通电话搅扰来的沈敛止。 听了盛吟的话,江予池也没强求,他走到吧台前看着咖啡液慢慢萃出。 咖啡豆是砖白的一小袋,味道带着黑巧克力的厚重,还有些淡淡的花香柑橘轻酸。 “为言倒是会挑豆子。”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林为言送的。江予池细细打量了一下那袋豆子,“这就是阿吟你说的,要送我的那袋豆子?” 盛吟点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 “那我先把它寄放在你这,省得我明天再来,还得自带咖啡豆子过来。”江予池把那袋豆子放回吧台上。 早餐带了菠菜培根蛋卷,三文治还有芝士小蛋糕。 盛吟拿过芝士小蛋糕,江予池已经帮她咖啡加了糖。 搅拌了下咖啡,还算比较喜欢甜食的盛吟勉为其难抿了一小口,这个味道还算她可以接受。 盛吟才想起回驳刚才江予池的话,“你明天还来干什么。” “过来陪你一起吃早餐。”江予池一边拿着今天的纸报递给盛吟,“我离这挺近的,就顺便过来的事。” “过几天,要不要去一趟?” 江予池指了指占着纸报右手边正中的那个板块。 “沈北柏豪办生日宴,新婚小娇妻将作陪。” 这是新娱报上的,上面的娱乐版面标题大多都有些夸大其词,主要也是吸引的噱头,不过实质上的消息一般是真的。 沈北柏,盛吟大概知道。 上回她看业内藏家还有拍品的资料时,当然是看到沈北柏了,他是附近这几城里都数一数二的藏家。 做拍卖的,一般都会留意这些人动向。盛吟对这点自然也很清楚,要过去也能找到个名目,“那到时一起去,就当走动一下了。” 江予池看着盛吟的眼睛,“要不我和年年去也行。” 她是自己想去,怎么还拉成了年年,盛吟摇了摇头。 只不过盛吟可能不知道,江予池接着跟她说,“这个沈北柏,除了藏家身份,你还知道关于他的什么事吗?” “这是我找人要来的他的资料,只有一些粗略的,你先看看,再考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是沈敛止的爷爷。”江予池最后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盛吟准备翻着资料的手滞住。 她从没听到沈敛止提起过他的爷爷。 所以盛吟一直以来的潜意识里,觉得沈敛止的爷爷可能是已经不在了。 在看到沈北柏这个人名时,盛吟也完全没想到,沈北柏和沈敛止还有这层关系。 盛吟又低头仔细地看了下那则娱报。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严丝合缝 这是沈北柏七十八岁大寿, 不是个整数岁。 这几年也没见沈北柏对外过过他的生日宴,这次就显得分外不同于往日, 所以能来凑这个热闹的,大多都来凑了。 今天整座的萃华楼都被定下来庆生。 萃华楼门口两侧,站着迎宾接待的侍应生,来的人把祝礼转交给侍应生,登记在册后,就进去了。 “叔叔, 差不多时间,我们是不是也该进去了。”驾驶位上坐着的林为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相较于频频看着时间的林为言,安静坐在后车座上的沈敛止,更像是和这个寿宴主人毫无关系的人。 岑从筠夫妇昨天也赶了过来。 这会也坐在车里, 岑从筠听到林为言说话,转头就瞪了林为言一眼。 林为言巴巴地又闭上了嘴。 岑从筠夫妇是从老远的南城过来的, 别说是沈北柏亲邀的他们, 按理说, 沈北柏大寿, 他们也是本来就应该要过来的。 就连平时一身休闲衣装的林为言, 今天都换上了一身纯蓝色的正装, 笔挺正经, 不敢轻慢。 沈敛止拉开车门, 下了车。 虽然不是很想来, 但是来了须有的礼节一一没少。 林为言跟在后面, 将手上的两份寿礼递给了侍应生, 一份是他们的,一份是沈敛止的。 侍应生登记完,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来人中有一个是寿宴主人的亲长孙, 也可能是第一次见这么疏远的爷孙关系,礼物都没在家里送,侍应生小心抬眼偷瞧了下沈敛止。 沈敛止回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他,“不能进,我们就走了。” 那哪成,侍应生忙微弯着腰,走在左侧前方引着路,“沈老先生早吩咐过,要我们候着沈先生。沈先生,这边请。” 宴会厅上已经是熙来攘往。 沈北柏的财力和身份在那,来的除了亲朋友好友,余下的也大多都是界内外名流。 侍应生领着沈敛止刚入内,了解到些情况的人就已经走了过来,状似热络地和沈敛止打着招呼,“沈先生。” 也不知道打招呼的那人是谁,被晾在后头的林为言几人也没说话。 还有人听到来人姓沈,很是敏锐地也一起迎了上来,“原来是沈先生” 沈敛止都只寡淡地点头,没有说话。 侍应生还在前面引着沈敛止走上楼。 宴会大厅的旋转楼梯连着上面的小宴厅。 今天来的这么多人,沈北柏当然不可能在这宴会大厅上真得一一招待,他只让人帮他在大厅招待,自个在小宴厅上。 真能上小宴厅见到沈北柏的,也得是有些关系,才能说上几句话。 沈敛止这一走上去,大厅里的所有人眼光就聚集在了他身上。 他今天是一身墨色正装,正装之下的衬衣扣子还是一丝不扣地扣到了最上方,就只领口有些小设计。 算是中规中矩,出色的是穿这身衣服的人,端方漠然,神色冷静。 在场的有些人就算不太知道这年轻人是谁,但也大概能猜得出他肯定不简单。 刚到不久的盛吟,也落座在宴会大厅上的某一桌。 沈敛止经过她们那一桌时,动作视线只有那么一瞬地停顿,一般人也瞧不出什么。 身后的林为言倒是眼神好使,看向正对着他们闲散笑着的江予池,随即也就看到了他身旁的盛吟,“姐姐,好久不见——” 语气热情洋溢得,让岑从筠夫妇都不由跟着多看了盛吟两眼。 楼上小宴厅的人要少上很多。 小宴厅里燃了淡香,菜还没上桌,大家已经是一副准备推杯换盏的模样了。 侍应生引着沈敛止到了主桌。 沈北柏身旁已经围拥满了人,大多都是站在他身后,正说着祝贺他生日的贺词。 只有一人挨着沈北柏的右手边坐,估计就是娱报上的娇妻。 林为言礼貌地跟在沈敛止身后一起走上前,顺道打量了一眼。 和娱报上夸大捏造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虽然尚算年轻——与沈北柏相较而言,看着可能四十岁左右。穿的是一袭温柔的淡蓝衣裙,正微微笑着对身边人点头。 女人看到沈敛止的时候,还是微微笑着。她一只手搭在沈北柏的胳膊上,自若地对沈北柏说着,“北柏,您看谁来了。” 沈北柏的左边位置是空着的。 侍应生已经领着沈敛止,来到了沈北柏左旁的空位上。 “难得和小止见个面,也不知道是托了我这高龄,还是你们二位的功劳。”看到沈敛止来了,沈北柏很是欣悦,和岑从筠夫妇也多说了几句话。 “快别站着了,都坐吧。” 虽然同在G市,但沈北柏和沈敛止一年见的面,可能最多也就是一两次。 就连沈北柏现在的这位身边人,孙水容,这还是沈敛止和她见的第一面。 沈敛止顿了下,还是走过去,坐在了沈北柏左旁的空位上,主桌上的一列空位跟着纷纷坐满人。 “小沈这是平时太忙了,才没时间看望爷爷。但是工作也只是工作而已,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孙水容娴静地微笑。 听着是在给沈敛止打圆场,沈敛止眼皮都没抬起一下。 话头一打开,桌上就有人接下去,“听说小沈还是公职,优秀得很,像他爸爸一样。” 这一桌主桌,坐着的人都是沈家的故交或者近些的亲戚。 说话的人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岑从筠也不认得。 但如果是和沈家交好的世家和近亲,大概都不会再在沈老爷子面前提起沈敛止的爸爸。 这话一出来,谁也没接话,孙水容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扬着手就让侍应生开始传菜。 桌上的人也开始说话缓解下莫名冷下来的气氛。 沈家的故交和近亲对孙水容自然谈不上热络,多数人都是对着沈敛止说话。 许是太久不见沈家的长孙,或者也是带着探听的意思,他们聊着顺便问着,沈敛止也就一一回着。 虽然不算多亲近,但也算是礼数到了。 有些长辈,沈敛止大概还有些印象,在他还算年幼时,这些长辈曾来他们家拜访过。 岑从筠坐在沈敛止身旁另一侧,悄悄在桌下拽了沈敛止的衣角。 她的眼光瞟向另外那桌,一个穿着白裙端庄坐着的女孩子,岑从筠压低了声音,“小止,看看那边,我看这趟你不会白来的。” 沈敛止眼光没动一下,不着痕迹地把他的衣角从岑从筠的手上拿出来。 菜已经逐渐送上各桌。 “先喝汤。”孙水容拿着盛给沈北柏的那碗汤,细心地吹了吹之后,递到了沈北柏手边。 沈北柏笑着说好,一边还转头对着沈敛止说,“你也喝汤,工作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 见沈敛止把手旁的汤碗推远了一些,端起了手边的酒在喝。 沈北柏也没再多说什么。 “老爷子说得对。你爷爷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要是偶尔有时间,多回家来看看你爷爷。” 孙水容对沈敛止说着话,手也没闲着,拿着筷子还在给沈北柏布菜。 酒被饮尽,杯放回桌上,沈敛止也对着孙水容笑了一声。 只是冷意比笑意浓重,沈敛止淡声回她,“不知道这位女士说的是回哪个家。” 沈北柏早年是有些放浪不拘在的,光是为此房宅就备了好几处。 只是这些年才开始有些收心的样子,在主桌坐着的人大概也都知道。 沈敛止这话说完,主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孙水容的面上有一瞬间的僵住。 但她面部表情调整得很快,不动声色地,她又笑着把话带过,“说话这么严谨,怪不得你爷爷总觉得你屈才。” “不过你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凡事还是得多听听你爷爷的话。” 她像是不知情,又像是很知道,沈敛止最倦烦的是什么。 沈敛止的神情已经是十分冷漠。 沈北柏哪会看不出来,他挥了挥手,让孙水容少说话。孙水容还在那边乖顺说着,“难得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是我话太多了。” 一家人。 那年沈敛止奶奶病重卧床,沈敛止到现在还记得她形容枯槁的面容,柴瘦的手腕,那会沈北柏连悲怆也没露过半分吧。 岑从筠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敛止,但她也知道,沈敛止能待到现在也算是给她面子了。 看着眼前沈北柏的默认一家人,实在让人想作呕。 沈敛止神色生厌,他伸手解开了衬衣上方的两个扣子,“你和我爷爷去结婚登记了吗?” “?” 孙水容有些不知所以地看向沈敛止。 娱报上的娇妻也都只是戏称,孙水容和沈北柏只是出去玩的时候,被编排成了新婚度蜜月。 实际上,他们当然是没领过结婚证。就现在沈北柏这多心又谨慎的性格,孙水容也没到那种能让沈北柏喜欢到结婚公证的地步。 “未进行结婚登记,未领取结婚证,你看你和谁是以什么关系就成为了一家人。”沈敛止平心定气地站起了身。 什么都没有,最多也就只能算得上是同居关系。 眼前的孙水容面上是挂不住了,她也没想到,沈敛止连他爷爷的面子都不给。 孙水容还想强撑着说什么话,但看沈北柏的脸色,也不敢再往下说。 沈敛止已经平声地跟沈北柏说了几句寿辰贺词,然后准备离开,“今天院里还有些事着急处理,我就失陪,先回去了。” 他能来,已经算是目前关系难得的缓和了。 沈北柏也未再勉强,没去看孙水容,只笑着对沈敛止点头,“好,注意身体,不要太晚休息。” 主桌只都当没看到孙水容的样子,纷纷对着沈敛止道了别。 隔壁桌坐着的林为言一直留意着主桌,正觉得痛快,接收到了岑从筠的眼神后,林为言就是一个小跑步跟上了沈敛止,“叔叔,要不我们一起回去。” 车钥匙还在林为言身上。 跟着林为言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子,她安静跟出来,看着沈敛止,脚步有些想往下跟去。 只不过沈敛止也没回头,“不用,你在这,我自己回去。” 宴会大厅上,也大多正在推杯换盏地寒暄热闹。 只身从小宴厅下来的沈敛止,这回离开得比来时更是低调安静。 盛吟正在和同桌的人交换名片,这趟过来,虽然和沈北柏没交集,不过倒是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大厅里的人多,声音也稍微大一些。 沈敛止没从盛吟这边走经过。 但是盛吟的余光,还是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他的模样是一贯的沉冷,但是眸光有很深的倦淡,那是在沈敛止身上很难见到的情绪波动。 像是严冬里的雪都打在了他身上,沉沉压着。 盛吟接过名片的手一顿,她想起了那时,她在虔来山上茫然求助时,他带着一身清晨的雾水气来到她面前。 还有再见后的那两个晚上,他本来可以不用来,但他还是来了。 盛吟本来就有些不太相信,沈敛止那天在主楼说的,趁着夜色好,四下走走。 虽然现在不一样,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盛吟犹豫着。 “不好意思,阿池。我现在打个电话,让年年过来陪你。”盛吟对着对面的人礼貌笑了下,又低声对着身旁的江予池说。 盛吟拿起她的小手包。 她本来觉得来这都是出于公事,来的时候,盛吟觉得自己坦荡得没有别的想法。但现在,她又要因为这不相干的事要先走。 盛吟很是抱歉地看着江予池,“阿池,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因为什么,江予池大概能猜到。虽然想说几句挽留的话,但是盛吟的眼神已经看着门外,江予池也没再说什么。 江予池回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好,路上小心点。” 盛吟小跑出了萃华楼。 不知道沈敛止走得多快,盛吟刚出萃华楼,就连沈敛止的背影都没看到了。 门口比大厅微醺的氛围更让盛吟清醒了几分,她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 门口两侧候着的侍应生还在看着盛吟。 他们在外面一直候着,当然也看到了刚才出来的沈敛止。还有跟在那位沈敛止后面走的,那几个在一旁蹲着的娱记和小报记者。 侍应生看着盛吟出来就是一副张望找人的样子,还是给她指了下路。 盛吟道了谢,也没再多思忖,先往那个方向跟上去。 那是个看着有些冷清的方向,白茫的路灯透着密密麻麻的秃棱枝桠打在路上。 一路走过去,前面的路竟然不是直道。这次没有侍应生帮忙指路,看着分岔口,盛吟只能随便地选了她一直偏好的右手边。 但这种纯粹是概率事件。 盛吟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路越来越安静,人也没见到一两个。甚至前面的路看上去,就只剩下了一些僻静的小巷道。 她应该还是选错了路。 盛吟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不免有些丧气。刚才出来的时候,盛吟觉得自己已经是在心里上做了很久的驳斗。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见到沈敛止,就只是,想问下沈敛止他怎么了。 像沈敛止这几次那样,她应该也只是不想莫名其妙承了他前两次的人情。 盛吟转头,她听到后面竟还有莫名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是零散的,像是小跑着的,好像还有些沉重。 盛吟刚皱起了眉。 一旁的小巷里却是有人,牵了盛吟的手,就带着盛吟往巷里走。 突如其来的惊吓,不知道是什么人。盛吟刚想尖叫出声,那手比她更快,捂在了她的唇上。 那只手的比例很好,干净好看,像它的主人一样。 盛吟看着眼前的沈敛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几条小巷里不起眼的其中一道。 刚在盛吟身后小跑着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慢慢停了下来。 像是找些什么,但小巷的光线不大好,来那几人可能也没一道道细看,稍作停留,脚步声就还是往前继续跑去。 原来沈敛止知道,只是不想见那些娱报记者。 盛吟看清了眼前的人,刚才一下子提起来的心才慢慢地平放了下来。 巷子里的光线确实不大好,狭窄的通道石墙高得光线都投映不进来。暗色的安静里,给两人的当下更加设了一些暧昧不明。 盛吟还被沈敛止压在巷道的石墙上。 石墙很是冷硬,隔着厚外套,盛吟都能感受到她前后炙热寒凉的双重交替。 她开口,想让沈敛止先放开手。 但是她的唇瓣刚动,就碰到他的手心,像是柔软碰上了潮湿的薄汗。是涩苦的,盛吟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下来。 光影被他挡着,本来就不太平稳的心潮无声纷涌。 沈敛止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盛吟用手推了几遍他的胸膛,沈敛止才把他的手慢慢松开。 盛吟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看着他解开的那两粒衬衣扣子,盛吟抿唇后问他,“沈敛止,你没事吧?” 她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告诉她,但是她是不是不该问。 眼前的沈敛止,眸色随着她的话明暗起伏不定,他问她,“你担心?” 盛吟一默。 “现在天色挺好,我只是出来四下走走。”盛吟很自然地解释了一句,虽然她也只是照搬了沈敛止那天晚上在主楼说的话。 她站直了身,沈敛止依旧在和她对视着。 他的下颌绷着,眸色像是克制下的摇摇欲坠,他沉默了一会,“盛吟,还想和我在一起么,就算只是玩玩。” 更深的阴影跟着他的话一起落下。 黑暗的一瞬,盛吟被推回了石墙面上。沈敛止的手垫在她的腰和石墙之间,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严丝合缝。 第22章 第 22 章 热意 热意喷薄, 沈敛止躬下背脊。 沈敛止的父母是很优秀很恪尽职守的司法工作人员,他们有着舍小家为大家的义无反顾, 理念想法和沈北柏也一直是相悖的。 沈敛止的幼时少时,很习惯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环境。 空旷偌大的房子里,父母会因公一直在外。保姆和家教到了时间就离开。大部分在家的时间,沈敛止总是一个人。 他也很习惯了不与人多作无谓的交谈,一则没必要,太麻烦, 二则他也不觉得需要和人有过多的关系产生。 裴晚南说,这样的他,是在喜欢和爱里习惯性地会聚焦在拒绝。 然而盛吟对沈敛止而言,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都喜欢盛吟, 她也什么都很好。她向沈敛止热烈散发着善意,刚开始的他没有接受, 但后来, 沈敛止也已经难以拒绝。 还记得有个秋冬准备交接的时节。 阳光越来越沉落得快, 那天, 天灰云蔽, 有个好些年前他父母经手过的案件当事人出来了。 不知道是通过哪里打听知道, 那人翻墙进了G大, 来到了他们教学楼下。 那大概是个精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的人。 午间的时候, 那人就在教学楼下, 大喊大闹。 警察很快就到了, 那人边挣扎着, 一边还抓起教学楼下的灭火器,猛地砸向当时在那淡漠站着的沈敛止。 盛吟那会正站在他身后。 沈敛止伸手拉她的时候,完全没想过盛吟竟然反而来到他的身前, 抱着他想帮他挡住那个砸过来的灭火器。 大部分人下意识的条件性反射,都是趋利避害。 在那个时刻,盛吟的第一反应就算是像所有他身旁的人那样,本能自私地逃开,沈敛止觉得这都是正常逻辑范围可以解释的事情。 但是盛吟在扯他扯不动之后,竟然反扑到了他身前。明明她自己也全身绷紧,明明她是很害怕的。 那一刻的沈敛止失序。 他抱着盛吟,往一旁躲开,沉重的灭火器落在地上,砰地也砸在他的心下。 哪怕可能盛吟只是觉得,后面他们的这段恋爱只算是当时大学生活的调剂品。她对他的好,可能也只出自她本身的勇气善良。 之前也好,今天也是。 冷静自持的表皮下是已经游走在边缘的放任,沈敛止放在盛吟腰间的手没放开。 潮濡轻软,她的气息搅溶在他的肺腑里,交换着呼吸。 盛吟能感觉到自己的腰后一紧,和他的靠近更是无缝。 这个吻太过突如其来,傍晚的温度都跟着浓烈炽热。 像是前几年那时空的旧影和现在重叠,她在他的怀里,他们气息不匀地接吻。 盛吟的反应在后知后觉,那句‘就算只是玩玩’。 “沈敛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齿间咬紧,她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推离。 沈敛止停了下来,却是半伏在盛吟身上。两人只离了几厘距离,他滚烫的呼吸,全洒在了盛吟的肩颈上。 盛吟的气息微促,但沈敛止的呼吸声更是沉重。 她的手跟着她的心在抖。 沈敛止微直起身,高挺的鼻梁快抵在她鼻尖,脸部的轮廓深深分明,连平时冷清的眉眼,在此刻都少了些自持。 沈敛止看着她,“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盛吟的手蓦地一顿。 他之前从没对她直白地说过喜欢。 但这喜欢说得实在太迟,在现在而言,对她来说更是显得毫无意义。 “沈敛止,你喝多了。”盛吟的齿间还余留着酒味。 她没有回应他,但是不妨碍他清醒地回答,“我没喝多。” 盛吟再用力地推了两下,沈敛止终究还是松开了放在她腰间上的手。 “抱歉,我,你打我吧。但我确实没喝多。”他背靠在另一侧的巷道石墙上,眸光的波动倦淡好像更深了些。 像是冷雾散开后,喀喇昆仑山脉的乔戈里有些零崩的颤动。 他也没什么话想说,就叫她打他。打个半醉的人,她自己又会得到多少情绪的迸散宣泄。 想扇的巴掌还是没挥出去。 盛吟侧过脸,想走的脚步却滞停了一下,“因为家里的事?” 应该还是因为他家里的事,盛吟只能大概觉得,他从没跟她提起。 “是,也不算是,不太算是家里。”沈敛止直直地看着她,“今天你也在那,沈北柏,是我爷爷。”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只是笑意没达眼底,反而是有些心凉的感觉。 “不提他了。你要是想四下走走,也不要走这么远,我送你回去。”沈敛止的说话声放得很低。 盛吟也没再问。 她能指望现在的他跟她说什么。刚才追过来,确实是不听自己使唤的冲动。但她如果不过来,她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在想着这件事。 像遇到了之前她未曾了解过的沈敛止,看到了他有些失常的另一面。 他这样子,不用她送就不错了,还想送她。盛吟彻底移开眼,“不用,我自己先回去了。” “嗯。” 沈敛止回答的声音有些浮沉不定。 深巷幽寂,只有冷硬的石墙和砖瓦,他在那却像是在夕下月间的孤岛。 盛吟转身,她听到她身后的脚步声,有些像他声音的浮沉不定。像是想往前走一步,又倒回了石墙上,发出了轻轻的倚响声。 然后他像是往前再走了一步。 还是踩不太稳当的漂浮声,在这静寂长幽的巷道内回放。 盛吟已经走到巷口,准备折返回去找江予池。 站在巷口处,这次盛吟抬眼看清了,巷口拐角上方的青砖石墙面,长方的四角钉着白底黑字的巷口名。 吟蛬巷。 盛吟准备拐出巷道的脚步顿住。 她还是转身走回刚才的那个地方。她看向还半倚着石墙的沈敛止,他额前的碎发贴着眉骨,眼眸有些惺忪。 盛吟压着脾气,她扶过靠在石墙上的沈敛止,“沈敛止,你现在到底是住哪里。” 有些许醉态的沈敛止很快就报了个地址给她。 两人出来都没开车,这段路只能先走出去。 沈敛止这身量高,盛吟想去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可能扶不动。 等盛吟真搀上手了,却觉得他也不算太难扶,就是稍微站不太稳当。 她扶在沈敛止的小臂上,沈敛止只是半边身体依着她,些微的重量落在她身上。 真是权当导盲犬。 走出了巷道,又再走回刚才的直路,盛吟才扶着沈敛止打到了车。 司机师傅很是热忱。看盛吟扶着个人,司机师傅还从驾驶座上下来,帮盛吟把沈敛止扶好坐在后座。 沈敛止惺忪的眼眸已经闭着,安安静静地坐在后车座。 推他都没半点反应。 盛吟弯腰进后座,帮沈敛止把安全带系上,就把刚才沈敛止说的地址原封不动地报给司机师傅。 “好,那姑娘上车啊。”司机师傅已经回到驾驶位上开启了导航,他看着盛吟就站在车门外,就吆喝一嗓子。 盛吟在车外朝着司机师傅挥挥手。 她拿出手机,让司机师傅先走,“师傅,麻烦把他送到那个地址,到那小区楼下了会有人来接他的。” 司机师傅是有些岁数在的,看着大概五十多岁。 可能是经历过太多。 听了盛吟的话,司机师傅又立马从驾驶座上走下来,“这可不行,姑娘。那要是等下小区楼下没人接,我这可怎么安置你男朋友。” 盛吟正拨着陈远帆的电话,闻言,动作就是一滞,她跟司机师傅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 “会有人来接他的,我现在就打电话。” 司机师傅一脸狐疑地站在一旁看着盛吟。 电话很快接通。 为了司机师傅放心,盛吟把通话开了扩音,她对着通话那头说着,“远帆,你现在有时间吗?” “嗯?阿吟。”陈远帆还觉得有些意外,盛吟很少给他主动打过电话。 应该是有事找他,陈远帆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他说得很是爽快,“这会有时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直接说。” 有时间就好,盛吟长舒了一口气。 对着面前的司机师傅点了点头,盛吟继续跟陈远帆说着,“是有件事要麻烦你,你现在能过去沈敛止那一趟吗?” 陈远帆:“嗯嗯?” 长话简说,盛吟潦草地解释了几句,“沈敛止今天喝多了,我,刚好路过遇到他。现在送他上了车,等下可能需要你帮忙扶他上楼。” 嗯,大概听明白了。 大学时候的男生宿舍,谁没一起喝过酒。陈远帆记得,沈敛止的酒量比他还好上很多。 “那阿吟你呢?”陈远帆蹦出这么一句。 那她不就走了呀。 陈远帆一个激灵拍额,“我现在在庆城,回去倒也很快,也就大概三个半小时。阿吟你看下,能等到我回去再把敛止送过去不。” 盛吟抬眼看着面前的司机师傅。 司机师傅听得明白,他开着导航的手机明晃晃摆她眼前,从这出发到沈敛止的住所,就算塞车,也用不了三四十分钟。 那余下的三个小时,去哪等这么久。 “没事,那你先忙,我再问问别人。”盛吟只能先把这通电话结束。 盛吟低头继续翻着通讯录。 往日沈敛止身边的朋友,盛吟也只认识那么几个。到现在,那几个里面还有联系的,也就剩下陈远帆。 几年后的现在,让盛吟再找出他们两个之间相识的人,还在G市的,竟然好像就只剩下林为言。 林为言刚才和盛吟打招呼时,盛吟也和林为言前面的那两个人打了照面。 看着年纪和关系,那应该是林为言的父母,沈敛止的表姐表姐夫? 已经能想象到林为言那刨根问底的样子,还有沈敛止的表姐,在他一旁。 盛吟还记得有一次,在海边,沈敛止对她说,他的表姐很想见下她。 那个时候的盛吟,对她们的见面是期待的,欢喜的,完全不是现在的无谓意懒。 “现在这天暗得快,晚了气温就更冻人了。到时我把你男朋友丢在小区楼下,没个人看顾是真不行。” 司机师傅还在一旁叨叨,完全忘了盛吟说过的,那人就不是她男朋友。 盛吟按灭了亮着的手机。 现在的天色尚能看到半抹夕阳,只是车内顶上的灯色已经像是微凉的月光。 盛吟安静地坐在车内,她把自己那不顶用的脑袋靠在车窗上。 “你男朋友喝多了?”坐在前面开车的师傅善谈得很。 往车窗外看着的姑娘眉眼漂亮,她身旁的男朋友长相也出众得很。 司机师傅往车内后视镜又多瞟了一眼,真心称叹,“你俩长得可真俊,相配得很。” 车内还浮动着淡淡的酒气,一闻大概也知道沈敛止喝了些酒。 盛吟第三次不厌其烦地纠正司机师傅,“他不是我男朋友。” “喔。”前面的师傅终于发出一声了然,“原来是朋友。” 别的不说,师傅像是品出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地点了个头。 沈敛止住的地方离这还算是挺近,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沈敛止住的地方。 车直接开进了所在的小区,这的住宅楼错落开来,司机师傅问了岗亭的保安,找到了沈敛止住的那一栋。 直到盛吟再半扶着沈敛止进了电梯,来到他屋门口。 “沈敛止,自己按密码。” 盛吟看着沈敛止屋门口的密码显屏,大概和她那边差不多,是六位数字。 这谁能知道。 盛吟皱着眉转头看向半站着的沈敛止,刚还说没喝多的那个人此时一言不发。 他冷白的皮肤此时褪去了平日的那几分冷清,有些微醺的安静。 费力地把他半推倚在门边,盛吟试着按了下门铃,又敲了三下门。 会不会是个女孩子出来开门,但是也没听林为言说过,沈敛止还有和谁一起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盛吟才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 盛吟的门铃问候也不是没得到回应。 隔着屋门,有些熟悉的“汪”一声从厚实的门板那传了过来。 盛吟想起了上次,那朝她扑过来的一大团白黑相间圆滚球体,应该也和沈敛止住在一屋。盛吟犹豫地唤了句,“方糖?” 听到了自己名字,厚实门板后的吠声叫多了两声,有些在里面欢迎盛吟的意思。 她本来也没打算进屋。 来到这,也就到这了。 盛吟对着门板后还在吠的方糖打了个招呼,“就送你爸爸到门口,我先走了。” 这已经算是尽朋友的情分。 沈敛止还半倚在她身上,腿长手长的。 盛吟看着他,他的眸光已经半睁,一寸一厘好像都在她身上,有些浓色的专注,可能是因为有些不太清醒。 屋内的方糖可能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一下子就吠得很厉害。 盛吟没准备再问沈敛止什么。 她刚把他的手放下,很荒谬且没来由地,沈敛止的手转而按向了门前的密码面板 明晰修长的手指按在冒着淡蓝荧光的数字上,X,X,0,5,2,2。 嘀地一声,门开了。 五月二十二号,熟悉到刺目的日期数字。 盛吟一时间分辨不出什么,她垂眼,看到她想走的脚步也被拦了下来。 方糖已经成功绕过门出来,它整个圆滚壮实的身体挡在她身旁,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盛吟,甚至已经开心地在她面前打转。 “别绕着我,去把你爸爸拖进去。”对着方糖,盛吟闷了一路的脸色也没缓下来。 屋内的灯是开着的,住所冷墨灰的主色调在灯下微微暖明。 不用进去,也能看到门口方糖带出来的,那小成撮的狗毛。盛吟还是很难想象,沈敛止这样的人,竟然真得养了条边牧。 方糖还挨在她走转着,它黑白相间的毛发蹭在她的绒裙,亮晶晶地示意她一块进屋去。 倒也不必。 盛吟还是忍不住伸手,她上次就很想摸它了,这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摸摸它,“你爸爸还给你,我可就准备走了。” 进别人屋得先征得主人家同意,盛吟起身,她也没那意思。 可她又碰到了他的指尖,比他的人看上去温度高上很多。 沈敛止握紧了她的手,不知道到底有几分清醒。 方糖也在看着沈敛止的脸色,围着盛吟打转。 身后离了十几步远的林为言,刚走过来,一时之间又停下了正在走着的脚步。 林为言和岑从筠他们是提前回来了。 因为沈敛止先走,所以林为言不久之后的离席,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可能是刚从电梯上来,林为言还在跟他身后的人说着话。 屋门是开着的,出乎林为言他们的意料。 盛吟站在门口,方糖围着她亲昵打转,一旁的沈敛止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个画面,也实在让林为言和岑从筠他们愣怔了好久。 几人的目光在某个瞬间两两对视。 有人心里崩了根弦,有人脑里像炸开了烟花。 第23章 第 23 章 我帮你接 杏子灰的吊顶灯光投下, 映照着屋内的每处角落。 可能是因为从未设想过会出现这么荒谬的场面,今晚的盛吟做了个和之前很不一样的梦。 她梦到了在那个银墨色起伏翻落的海面旁。 静夜, 海和天的交汇线一直是黑黑的一道。 等的日出还没来,盛吟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拿着枝树杈在沙子上画了个汝窑刻花鹅颈瓶。 沈敛止在旁边看着她,他的声线和海水潮声融在一起,“阿吟,我表姐, 很想见下你。” 盛吟转过脸看他,瞪圆了眼,“?” 他似是一声轻笑,但是夜色看不太分明, 盛吟也不确定沈敛止有没有在笑。 她只知道沈敛止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自己的心微动。 然后盛吟就看到, 沈敛止的表姐, 还有林为言, 从海边的另一侧走过来。 他们本来还在谈着话的动作, 在看到沈敛止和盛吟之后, 愣怔当地。 林为言的嘴长得老大, 是呆若木鸡的那种滞停不动。 就连沙滩上, 盛吟用树枝画的那个汝窑刻花鹅颈瓶, 都变成了圆滚壮实的边牧的模样, 在围着盛吟看。 然后就日出, 结束了。 盛吟从这个无比荒谬的梦里翻醒过来。 盯着杏子灰的天花板。 盛吟终于想起来, 昨晚昏头送了沈敛止回去后,在他家门口,就那样和沈敛止的表姐见了四年前没见的那一面。 然后盛吟几乎是匆匆而逃。 实在是太过荒诞, 送酒醉的前男友回家,遇到了前男友的表姐和侄子。 其实盛吟本来可以在那用几句话圆过去,比如为什么沈敛止握着她的手,不就是喝多了。 盛吟有很多谎话的说辞,跟林为言解释下当前的场面。 可是看着林为言身旁还有一双慈意的目光,很是期待地看向盛吟,盛吟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可能是坦然自若还不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不够。 盛吟看着窗外蒙蒙未亮的天色。 拿过了床边柜旁的手机,黎明四点,盛吟在看着未读的信息。 她把林为言发来的六条未读消息直接左划删除。 当作没收到,就算要说什么解释的话也应该是沈敛止自己去说,这所有的造成本来就应该归咎于他。 不过盛吟也不会知道沈敛止怎么说了,沈敛止的所有联系方式早已经从她手机里清除干净。 把手机丢回床边柜上,盛吟埋头进被窝里翻了个身。 只是还是毫无睡意,回忆比幻灯片更快地在她脑里切进。 盛吟从床上爬起来,在盥洗台洗了脸。 看着盥洗台旁还放着,上回沈敛止帮她敷额降温后,叠放得规整正方的两沓方帕。 盛吟伸手把那两沓方帕丢进了垃圾篓中。 换了身休闲的衣裙,已经是有人来按响了门铃,是跟闹钟差不多的准时。盛吟走过去开了门。 这次不止江予池,唐乐年也过来了。 唐乐年跟在盛吟身边当助手的时间不算短,站在门口,比江予池笑得还开怀许多,“姐,我过来了。” 昨天之前的盛吟还是挺想唐乐年的,不过今天的盛吟,倒没特别想在现在见唐乐年。 “不是放了个小假,怎么你今天还过来。”盛吟让他们进来。 前几天盛吟终于找时间去了趟超市,在玄关这,放了几双替换的家居鞋。 江予池笑着听他们两个说话,熟稔地换了深蓝的那对家居鞋。 “姐,过两天你不是有档节目要录,我过来一起看看资料,万一你需要我呢。” 唐乐年的年纪也不大,脸型还偏像包子,说话的时候再认真也总少了些严肃的感觉。 那是G市卫视推广的一栏《读懂文物》节目,主要是普及各类古文物,从文物了解历史溯源,聆听历史故事。 节目分了十几期,邀约盛吟参加其中两期。 只是跟文物打交道,还是柳教授推荐去的。正好盛吟这段时间有空,也就没拒绝。 “也没那么麻烦,我就只是光站在那对着镜头讲讲而已。”盛吟让他们进来。 唐乐年可是个称职的助理。 今天江予池让唐乐年不用来,不过唐乐年可不能总让江予池做完他的活,不然他在盛吟身边可也就毫无用处了。 “不过姐,你这是不是也太偏心了,怎么给予池哥的,和给我的不一样?”唐乐年看了下自己的这对。 一次性替换拖鞋。 这也没什么奇怪,但是江予池的那对不一样,是常来常往的室内家居鞋。 玄关柜里,除了盛吟的鞋靴,也就只剩下一次性的替换鞋。 “姐,你和予池哥什么时候已经好,关系变得这么好了?”话说一半,唐乐年还是说得委婉了点。 站在一旁的江予池还只是抱着臂,笑着没打算解释。 看着唐乐年怀疑到有些变质的眼神,盛吟只能自己解释,“那你下次也自己带一对你喜欢的家居鞋过来。” 哦,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唐乐年刚在揣度的惊疑消散了些。 虽然盛吟这的新居是唐乐年找的,不过唐乐年还是第1回 来这。 盛吟让他随意,唐乐年就也多看了两眼。 和他当时确认好的室内设计稿整体差不多,站在三十楼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有些直入云层靠近暖日的洋洋。 唐乐年回头问盛吟,“姐这住得还惯不?这是新楼盘,会不会有些太冷清了点?” 刚才唐乐年和江予池过来的时候,好像没遇到多少人。 江予池挑了眉,“我倒是觉得这里挺好,我也喜欢。这新楼盘空着的房子应该也多,改明儿我也想搬过来。” 说完,江予池看向盛吟,脸上还是笑着。 这话江予池都说过两三次了,盛吟听惯他开玩笑的话,就只撇他一眼。 不过这倒也没空成那样,唐乐年听业主说,这层楼的隔壁已经有人定下了,就只等搬进来。 不知道盛吟的邻居好不好相处。 这房子可是唐乐年找的,唐乐年可记挂着到时看看盛吟的邻居怎么样。要是邻居不太好相处,那盛吟住着也不舒心。 今天江予池还是带了早餐过来,多了唐乐年一份。 还是有上回的三文治,芝士小蛋糕,这次多了红糖桂花糕,油条。 芝士蛋糕和红糖桂花装在了白色的小碟上,放在盛吟面前。 江予池让盛吟坐餐桌上,自己走去了吧台。 不得不说,江予池对那咖啡机的使用程度,比盛吟这主人还熟稔。 今天的盛吟动作慢了半拍,也没去和江予池再抢,她伸手拿起了早餐。 江予池拿豆子的动作一顿。 那是唐乐年爱吃的油条,平时盛吟并不喜欢吃的。 见盛吟拿的油条,唐乐年准备拿油条的手一个拐弯,拿了桂花糕。 咬了一口,发现自己思维跟动作都一起慢了的盛吟,才意识到自己拿的什么。 再多聊几句,江予池已经端着打好的咖啡过来,他伸手把加了牛奶的递给盛吟,狭长的眼眸看着她,“昨晚睡得好吗。” 盛吟自然地点了点头。 昨天唐乐年没去,他也还想问,“昨天予池哥和姐不是去了那沈藏家的寿宴,都没听予池哥和姐说一说。” 现在听唐乐年再提起沈北柏,盛吟和江予池俱是一顿。 “还有予池哥没搭上的藏家?”唐乐年看着两人的沉默,满脸惊诧。 江予池的父亲和盛吟的父亲是朋友,也是从合作伙伴开始认识的。 他们做拍卖的,业内藏家的联络和拍品赏鉴是很重要的。 自毕业后,江予池基本是在藏家之间走动。他对人际关系的平衡,场面的把控,周全不漏。 盛吟喝了一口咖啡,清苦的味漫散在她口腔,“吃早餐就认真吃早餐,谈点别的不好一定谈工作。” 哦,唐乐年点点头,把手上的红糖桂花糕吃完,“上回予池哥不是还说,等我回来,和为言我们大家再一起吃个饭吗。” “我来安排,予池哥和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江予池抬眼,目光在盛吟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 他先回答,不知道是帮盛吟拒绝,还是江予池自己也拒绝,“本来之前是有这个想法,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太久没见的场面,我可把控不了。” 江予池伸手,把盛吟拿在手上,大半天都没吃一口的油条放回餐桌上。 他面色有些无奈地开玩笑,“今天是我买错早餐了,油条不好吃就别吃了。” 唐乐年看着油条砸巴了下嘴。 “阿池——”盛吟回看向他,江予池什么也不问,却好像猜到了什么。 盛吟今天早上刻意忽略的手机,却在此时在餐桌上响了起来。 是个异地的陌生号码,号码归属地来自,南城。 盛吟拿过手机,眉心皱得很紧。 “等它自动挂断,还是我帮你接?”江予池看出盛吟的为难,问了她一句。 第24章 第 24 章 不看好 “你好。” 可能是没想到接通后传来的声音是个男声, 通话那头主动拨来的人好像是顿住了。 盛吟的手机现在拿在了江予池的手上。 久久没听到通话那头的回应,江予池再重复了一声, “你好?” 那是一个听着不算年轻的女声,带着不确定和询问,“你好,请问这是盛小姐的电话号码吗?” “不好意思,我打错电话了?——” 电话没开扬声,一旁的唐乐年有种自己的助理职责又被江予池篡夺的感觉, 他巴巴地看着江予池。 “是,这是她的电话号码,找阿吟是吗?请问有什么事?我是盛吟的——”江予池停顿了一下。 江予池看向盛吟。 她的眸光就一直只落在那油条上,很心不在焉, 却又有些在意的样子。 应该是和沈敛止有关,他们昨天晚上可能还是发生了些别的什么事。 江予池为自己的这个下意识认知黯了眼色, 他语气还是没变, 继续说着, “我是盛吟的朋友, 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 “如果实在不方便, 我也可以把电话转交给阿吟。” 不知道通话那头说了什么。 大概是‘打扰了’或者是‘没事’之类的话。 盛吟听着江予池说完那几句话之后, 他就跟通话那头说了没事, 再见。 通话结束, 手机被递回到盛吟的眼前。 盛吟抬眼看向江予池。 江予池把餐桌上的小蛋糕推到她面前, 递给她蛋糕勺, 他语气作轻松状, “她说没事,打错电话了。” 电话挂断。 通话那头的岑从筠放下了手机。 这个手机号码是她从林为言那要来的。 这次岑从筠过来,除了因为沈北柏的邀请, 还有也是因为她一直想来看看沈敛止。 从昨晚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岑从筠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在昨晚林为言跟她说,这个女孩子是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岑从筠的这种预感就莫名更加强烈。 岑从筠曾经在沈敛止的口中,听到他反复提起过一个女孩子。 有一回,沈敛止生日,岑从筠打了电话给他。 那个时候岑从筠还记得他的声音微微扬起,他说,“姐,到时来见她,你会喜欢她的。” 像有未完的话,沈敛止也没接着往下说,只是后来岑从筠也没再听沈敛止提起过那个女孩子,她终究也没和那女孩子见上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个女孩子。 空荡的开放式厨房,汤沸起的烟白蒙了眼。 岑从筠从洁净的墙面移开目光,她看回锅里正在沸着的醒酒汤。 岑从筠在沈敛止的厨房里做着早餐。没多久,沈敛止也进了厨房准备帮忙。 “进来做什么,出去坐着,我就随便做个早餐而已。”岑从筠三言两语把沈敛止又赶了出去。 几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岑从筠拿着白瓷碗,她盛了一碗醒酒汤递给沈敛止,“昨晚喝那么多,今天也没缓过来吧,快喝点醒酒汤。” 见林为言还呆头呆脑坐在一旁,岑从筠黑着个脸伸手打了下他的手背。 还沉浸在昨晚惊骇的林为言终于反应过来,用岑从筠刚才的话强行带入昨晚的诡谲画面,“叔叔昨晚是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林为言起身,准备也给自个盛了碗醒酒汤。 兴许他自己也是昨晚喝多了,才会觉得沈敛止看着盛吟的眼神,不对劲到说不出来。 明明沈敛止和盛吟两人,从一开始见面,就不太像是认识的。 林为言还在费脑想着,手没碰到盛汤的勺把,一碗还飘着热气,分毫未动过的醒酒汤放在了林为言面前。 是沈敛止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醒酒汤递给了林为言。 回应着他们两个人刚才说的话,沈敛止淡淡地说了句,“没喝多。” 餐桌上有一阵的沉默,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 林为言把那碗醒酒汤又小心地放回了沈敛止的面前。 其实岑从筠也知道沈敛止没喝多。 昨晚沈敛止的目光看着很是清明,那个女孩子走了之后,甚至他追了上去,只是最后还是脸色难看地停下了脚步。 那会岑从筠和林为言是错愕甚至惊诧,但他们当时也没敢问什么。 吃过早餐,岑从筠没拦着想帮忙清洗碗盘的沈敛止。 沈敛止挽起衣袖口,水流声哗哗轻响。 “听说你这些天休假了。”岑从筠还站在一旁,一边和沈敛止闲聊着,“偶尔休息一下也好,我之前就一直担心你太投入工作了。” 特别这几年。 “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就只有这个台面高的时候,没想到现在都那么高了,还这么优秀。” 岑从筠有些欣慰地看着沈敛止。 滴着水的白瓷盘放在了沥水架上,沈敛止应着她的话,“过几天,我就回院里了。” 岑从筠点点头,说了句不急。 “你爷爷那个脾性,你也是知道的。他是收敛不了多少,但对着你,肯定是那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 昨天虽然沈北柏没说什么,但是他的态度很明显,孙水容只是个旁人。 沈家有很多旁支,就这次沈北柏发话说庆生,来参加的旁支也有数十桌。 沈敛止的爸爸当年不在后,那些什么姨姑叔伯,一度都是想着怎么讨好沈北柏,还有讨好沈敛止。 就算他们不怎么熟,但是沈北柏的身份在那,他对沈敛止的重视还是每年愈增。 自沈敛止上小学开始,沈北柏每年都往他所在的学校捐款。 那些什么沈家放弃了原有的继承人的谣言,每年都会上演后又不攻自破。 沈敛止一向是不在意,每年都只按着礼节去跟沈北柏拜年或者庆生。 更多的,沈敛止也不太和他打交道,连他的同事朋友,都没听沈敛止提起过他有个爷爷。 最近这些年,沈北柏一直想让沈敛止回去,但毫无悬念的,肯定是叫不动的。 可以说,沈敛止现在之所以会选择了成为检察官,多是因为他爸爸妈妈。 沈敛止的爸爸妈妈是在共事时认识的,两人的理念和爱好相近,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只是他们两人,对别人都很尽责,就是对沈敛止,说不上尽了多少父母应尽的责任。 沈敛止年少时,还是岑从筠看顾他多一些,岑从筠再是唠他,也是关心则切。 “阿言说你最近夜深了也一直在书房,你这就是少了一个人来看着你。” 岑从筠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家常话。 问题横放在心口上,岑从筠犹豫斟酌着,“昨晚的那个女孩子,也是和你在一块共事的同事?” 岑从筠不提起,沈敛止更不会主动说。 在沈敛止的再一次回视下,岑从筠还是犹疑地开了口,“小止,也没听你提起过她。倒是阿言说,他认识那个女孩子。” 沈敛止神色如常。 最后的一个白瓷盘在水下注成的流柱收了尾。 水关停后,沈敛止拿着方巾擦净了手,他回看着岑从筠,“姐,她不是我同事。我之前跟你提过她的。” 那是几年前,很多次。 岑从筠一哽,她印象中,沈敛止也只跟她提过那么一个女孩。 现在岑从筠倒是宁愿沈敛止不回答,也好过他这样直接告诉她。 岑从筠有很多疑问,“我以为你们分手了,她不是去了国外几年,你休假,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吗?” “那你们现在是——” 她想问的是,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岑从筠的问题太多,沈敛止知道。听完,他还是一一回答了她,“我们是分手了,她是去了国外几年。是。” “我和她,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 岑从筠第一次看沈敛止这么离谱,她有些不敢置信,“我打电话给,给这位盛小姐的时候,还是个男士帮忙接的电话。小止,他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那是她的助理?还是?” 清晨七点多,如果不是她的助理,那也总不能是一般的朋友,岑从筠觉得是她男朋友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沈敛止有片刻的沉默。 但很快捕捉到了岑从筠话里的另一个重点,他问着,“你打电话给她?” “别告诉为言。”沈敛止继续说着,“她不希望为言知道。” 先前盛吟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沈敛止不想让盛吟觉得在他们面前变得更加不自在。 只是现在的重点也不是她打电话过去,岑从筠点了头之后,又是一哽。 岑从筠绕回前面的问题,“你的决定,我向来是干涉不动的。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们真得适合吗。” 她真得喜欢你么,才会在那年出国,直到现在才回来。 她的身旁还有别的男人一直在,是你这四年没办法取代的了解。 四年,已经能让很多异地相爱的恋人说分手。 更何况是他们这对早已经分手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中间会有多少的陌生和隔阂。 很多人都这样一次次地跟沈敛止说了,大概都是觉得他可以放弃了。 陈远帆,张程式,甚至现在,他的表姐。 很多人都不看好他想挽回的这段感情,在沈敛止的心底里,难道就没有涌起过这个念头。 安静后的一刹那,沈敛止回了岑从筠一句,“我知道了。”- 这几天出门,盛吟还遇到了唐乐年说的那个搬来的邻居。 是个有些岁数的老奶奶,别人管她叫庄奶奶。 家里人平日里可能挺忙的,盛吟在小区楼下遇到过她两三回,都是庄奶奶自己一个人在小区楼下遛弯散步。 盛吟陪着她散过一次步,然后一起上电梯,才发现庄奶奶原来就是同一层的住户,也就是她邻居。 平时很少在楼上碰到,只有在小区绿化道上,才能偶尔看到庄奶奶。 “阿吟,回来了。”庄奶奶笑眯眯地问她。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庄奶奶的身体很好,视力也不错,老远就能看到盛吟。 她记性也很好,盛吟上次就只和庄奶奶自我介绍过一次,再见面,庄奶奶就能喊出她名字。 盛吟笑着朝她点头,走过去。 今天盛吟去录了一期文物节目,刚回来。她脸上的妆容还没细卸,是五官好看,繁花初盛的模样。 “阿吟这么好看,有男朋友了没有。”老奶奶对着盛吟还在笑。 庄奶奶走得慢慢悠悠,一旁盛吟也跟她慢慢地散了一段路。 大概上了些年纪的人,总会先关怀小辈们的这些感情问题,盛吟笑着摇了摇头。 “那两个,不是呢。”庄奶奶说得很是了解,她也见过江予池和唐乐年,“没事,这年头,单着的优质男孩子多着呢。” 就这小区楼下,那文娱设施园角墙上,还贴着许多相亲简历。 “回头我让我儿子在他们局里帮你找找,放心,找些知根知底的,都放你跟前,看得上眼你就看,没事的。” 庄奶奶还在乐呵呵地继续说着。 合着像是挑萝卜买白菜,盛吟简直被她的话逗笑。 第一次见庄奶奶,庄奶奶正拿着手机在播报G市十大杰出反贪精英。 当时盛吟听到‘检察官’之后几个字的时候,脚下的动作都跟着迟滞了一下。 后来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庄奶奶的儿子只是在局里,和反贪侦查配合过,所以庄奶奶对这些事也比较上心一些。 其实盛吟也知道,她和沈敛止本来就不会再有交集。 但是在听到新搬来的邻居是公职人员,抑或是听到庄奶奶手机播报着的新闻时,盛吟就有说不出的想回避。 “介绍就不用了,庄奶奶,我也是有很多人追的。”盛吟出言笑着婉拒了庄奶奶的好意。 第25章 第 25 章 重新 像往日那样, 和庄奶奶散步再闲聊多几句后,盛吟就先上楼去了。 指示楼层的显示屏跳到了三十, 走出电梯,本来就只住两户的楼层空间很安静。 盛吟走了几步路,沿着长廊一抬眼,发现邻居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只是听庄奶奶说,她的家里人今天不回来。 大概是庄奶奶出来的时候忘了关门,盛吟看了一眼那半开着的厚重大门, 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伸手把大门给带上。 轻轻“砰”地一声。 城市的日光渐暗,灯光渐起。 盛吟坐在落地窗前, 看了一会的光影交替,才随手拿起一本影评杂志翻着。 杂志内容是轻松的影视分享评注, 本来是为了睡前放松心情。 总好过长期服用药物, 在这点认知上, 盛吟和裴晚南是达成了一致的看法。并且她也是这样要求自己, 就算睡得不好, 也不会滥用药物。 安静的客厅里还能听见书页翻响发出的沙沙声。 钟表的针悄悄走着, 盛吟看着影评杂志里的那句“偏见往往会模糊了真相”, 思绪走走顿顿。 最后在无火香薰的苦橙香息里, 盛吟丢下杂志, 躺在床上裹着被子, 盯着天花板。 满屋的灯洒遍地, 盛吟还是慢慢睡着了,只是很快又被一个梦拽醒。 心跳快得整个胸腔都在颤,盛吟蓦地睁眼, 从梦里的那片黑暗,终于看回了满室的灯明。 她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像在找不确定的什么东西,很快就找到了。 那一直在床头边震动的手机。 盛吟深深吸了口气,接起了电话,“你好?” 钟表上的时间还只不过是凌晨五点,通话那头的人火急火燎,“你好,庄奶奶的家人吗,现在在哪?在家就赶紧下楼来一趟。” 那人语气很着急。 盛吟大概听出来,声音像是楼下物业岗亭的安保人员,和庄奶奶散步两三回,路过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 这是庄奶奶的手机号码拨来的。 盛吟低头看了眼,上回和庄奶奶散步,怕她一个人不方便,就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她,设置了便捷拨打模式。 应该是打第一顺位的紧急联系人打不通,才拨到了盛吟这个电话号码。 盛吟支起身,从床上起来,“是,我是她邻居。怎么了?” “她刚在七栋这走着路,突然间就昏倒躺在这草坪旁了。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你快下来,等下跟着过去看着。” 安保人员说着。 盛吟已经一边换好了衣服,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房门沉重关上的“砰”一声,在这灰蒙蒙的天色里突兀地吓人。 隔壁邻居的房门也跟着被打开,匆匆离开的盛吟都没注意到,急急就下了电梯。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起得早,值班的安保人员每天这时候都会看到庄奶奶。 这次看着庄奶奶昏倒在地,着实吓得够呛,也不敢乱动。 看着盛吟赶过来,安保人员连忙解释,“庄奶奶是自己昏倒的,这一路都有监控的。” 盛吟点头示意知道了,得去医院看下才知道庄奶奶这是怎么了。 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音已经来到了小区门口。 安保人员打开了大门,救护车的警报灯烁烁闪目。 评估了庄奶奶的自主呼吸和脉搏血压,医护人员显然也是先定了定心神。 很快庄奶奶被扶上了白色担架,穿着白外衣的医护人员问着,“这位是,家属亲友?一起上车。” 物业岗亭的安保人员看向盛吟。 穿着白外衣的医护人员也在看着她。 周围像是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单一的鸣笛声。 救护车的鸣笛声强节律地响着,像是心率脉冲的紧迫急切,没来由地让盛吟觉得心慌。 盛吟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紧了紧,不敢多作犹豫,她的脑里空白一片,准备跟着医护人员上救护车。 “你在这,我跟着过去就好。”一道熟悉清冽的声线先在盛吟身后响起。 他的声音在半明的天色里很是低沉,平日的寡淡在这刻让盛吟莫名生出了安心。 像是来得匆忙,沈敛止的外衣还挽在他的手上。 看着盛吟还紧攥在衣角上的手,沈敛止把手上外衣径直披在了她身上,他对着安保人员点头,“我跟着过去就行。” 像是认出了沈敛止,安保人员对他说着可以的。 肩上一沉,厚重的暖热扩延到胸腔,盛吟侧头看着沈敛止。 不知道为什么,盛吟只觉得自己鼻尖有些微酸涩。 沈敛止匆遽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牵起盛吟攥得愈紧的手,转身语速很快地问着医护人员,“我们一共两个家属,可以跟着老人家一起去么。” 医护人员看着宽敞的车厢,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从小区转运到附近最近的医院,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到了医院内,跟到了急诊楼前,沈敛止牵着盛吟从车上下来。 “别担心,你坐在这等着。”沈敛止把她按坐在急诊楼外,那一排长座椅上。 面朝着几棵大树和一丛的秃灌木。 哪能不担心,却真得迈不动步子。 盛吟眼前一片黑,轻易就被沈敛止按着坐在了那。沈敛止最后说了什么,她也听不太清。 只知道沈敛止好像是伸手把她外衣的帽拉上,然后他大步跟着医护人员进去。 这一小会的事情发生得乱七八糟的。 盛吟还没很好地从那个拽她醒的梦里切换过来,就已经坐在了急诊楼外,尖锐的声音灌入由远及近。 再醒过神,是有人轻拨下她发顶上的帽子,像是让她放心。 “没什么事了,医生说再做个检查就可以了。”还是那道她熟悉的声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着这道声线,在盛吟的视线里逐渐转为清晰。 沈敛止拿着一瓶纯净水递给她。 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毛衣,半蹲在她面前,挺拔的背脊微微倾向她。 他的脸上情绪不明,只是因为这半屈膝的动作,多了几分匪夷所思的虔诚。 沈敛止看着盛吟,低声说着,“她没什么事。” 微亮的天色里,盛吟回看向沈敛止。 他的神色再是如常不过,没问她进不进去,理应也是让她进去,是她先揽下了看顾庄奶奶的这事。 盛吟把他一直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扯下来,还给他,“沈敛止,你认识庄奶奶吗?” “认识。”沈敛止点了点头。 怎么认识的,沈敛止却没接着再说。 那他为什么还要跟过来,又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她们小区楼下。 这些问题盛吟不提,沈敛止就不会说。 沈敛止一向是这样。 盛吟总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每每就像是在隔雾探山。如果她不主动去攀爬靠近,她就不会知道这座山的真貌。 只是她已经没有当年那一腔的心心念念。 盛吟不想再问。 盛吟把手里的纯净水瓶拧开,没费多少力气,因为刚才已经有人先帮她拧开过了。 喝了一口水之后,清冽的凉雾气息就离得她更近。 沈敛止坐在了长椅,盛吟身旁的位置上。 “庄奶奶的家人我认识。” 他第一次主动拨开了她面前的雾,“我和她孙儿前几天刚打过交道,也就是在前几天,和庄奶奶见过一面。” 握着纯净水瓶的手,下意识地横亘在前。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用跟我说。”盛吟回着他的话。 “先去吃点东西。” “你自己去。” “要不要再休息下。” “我不困。” “检查还要等很久,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 现在送她回去,她也只会在家里胡思乱想,那种远离的焦灼,还不如在这干等着。 沈敛止的每一句话,盛吟都开口拒绝,让他本来还想说出口的话,又停了下来。 盛吟突然想起。 那年她想方设法和沈敛止说上话后,沈敛止依旧是寡言少语。那会盛吟时常就在想,她应该说些什么,让这对话继续下去。 现在再想起来,那时情景,大抵和她现在回沈敛止的样子,差不多。 让人真得很难再接着往下说。 “我姐说,她打了个电话给你。”沈敛止却又起了个新话头。 盛吟垂眼看着纯净水上的塑膜纸,从它的配料表,慢慢下读到具体的产出地。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沈敛止的表姐说了什么。 盛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想再提,你姐怎么想得也跟我没关系。” 盛吟想让沈敛止不用再说下去,但是沈敛止和她当年的角色像是对调了一般。 只是沈敛止这样做的意图实在太过奇怪,并且也没必要。 “我甚至不觉得,现在我们再坐在这,还有什么必要要打招呼。” 盛吟说着,她已经从纯净水的产出地,下读到瓶身的喷码日期。 这瓶纯净水的保质期是十八个月,而她和沈敛止之间,已经有近三个十八月的过期隔阂。 沈敛止点头。 所以他也一直在找,盛吟还能继续和他打招呼的理由。 在这之前,沈敛止似乎从过往的影像中剥出了一根茧丝,是他造成的,她可能对他产生的误解,或者可以说是在他引导下的偏见。 他在意盛吟怎么对待他们的那段关系,但他却从没主动告诉过她,关于他的什么事。 他一直想知道当时为什么分手,但这完全没理由,也没道理要由盛吟告诉他。 所有人都可以对他有偏见,他不在意。 但是唯独盛吟,在沈敛止后知后觉,她对他可能有偏见抑或是误解的时候,已经有什么隔在了他们之间。 碰不碎,打不开,很远却又好像很薄的一层壁,本来他们也应该因为这层壁到此为止。 “今天就到此为止。”沈敛止低缓地说了句。 不知道沈敛止在旁边想什么想了这么久。 蓦地来了这么一句话,盛吟有些不解地抬起眼看他。 盛吟看着沈敛止站起了身。 他还在说着,“如果你不想提起之前,那就当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如果盛小姐对这个想法也没有异议,那不如在直面的过程里,真得让它们都过去。” “明天如果我们再遇到,就当是重新认识,盛小姐觉得可以吗。” 眼前沈敛止的话,竟和裴晚南说过的话部分意外重叠。 那个大二秋末的傍晚,笑眯眯的店主奶奶和她的书店;那个天光寥落的山岭荒顶,他带着雾气的身影;还有在僻静的安全通道里,他说出的那句话 帧帧涌起。 “如果你想提之前,我也很想知道。”沈敛止说着。 他还记得她们课上,“已经存在的偏见,不会影响一件东西的价值,它只影响你对那件东西价值的判断。” 那是柳教授在一节鉴赏讲座上说过的话。 这句话的后半句,盛吟也还记得,那是,“人也一样。” 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去看人和看物,会让自己对人和物的判断产生偏颇不公。 所以沈敛止是觉得,明天能再遇到,再重新开始,他们之间还能再无隔阂。 盛吟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要说无所谓的话,她跟自己说过早就已经没关系。 盛吟有些哑然想笑,“如果明天我们没碰到,那以后就当不认识。” 沈敛止顿了下,点头,“可以。” 和沈敛止坐着聊的这一会,虽然有些算是不欢快,但是盛吟的精神差不多缓了过来。 尤其是有些莫名,盛吟也不知道沈敛止这种在学术逻辑上的自信,什么时候还用在了这带着些玄学的概率地方。 要不是没了沈敛止联系方式,明天准备一整天不出门的盛吟,高低得发个信息过去讥讽他几句。 盛吟站起身,语气算不上多好,但还是和沈敛止最后打了个招呼,“那你在这,我就先走了。” 沈敛止也站起身,“我让人送你。” 他准备迈开步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盛吟想开口谢绝的话也随之停下。 顺着沈敛止的眸光看过去。 有个穿着青灰色外套的男人匆匆从急诊楼出来。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目光也很锐利。他站在急诊楼门口,目光只一扫,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沈敛止和盛吟。 男人拐弯来到了他们面前,连连道谢,“沈先生,这回可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是我身旁这位盛小姐帮的忙。”沈敛止礼貌疏离地对着男人摆手。 然后转头对着盛吟介绍,“这是庄奶奶的家人,庄先生。” 庄广浩也没含糊,又转头向盛吟道谢。 庄广浩约莫三十几岁,可能是外出公干的时候接到了消息,现在身上还带着不知哪沾来的灰。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庄广浩道完谢,继续说着,“盛小姐是三十层的住户吧,我听我奶奶提起过。” “是,大家都是邻居,不用客气。”盛吟也跟他点点头。 庄广浩刚去看了庄奶奶,还好老人家这次有人及时发现。 实在是自己太不顾家,家里老人又总是把请来照顾的人赶跑。 庄广浩对着两人又是连连道谢,“大家都是上下楼的邻居,以后有事需要帮忙的,千万别跟我客气。就是我经常不在家,可能反而给你们添麻烦了。” 上下楼的邻居。 盛吟倒是觉得邻居相互看顾下,也是应该的。只是,“庄先生,你们不是住在三十层?” 她前几天看到庄奶奶,也是在三十层停下的电梯。 沈敛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庄广浩点头继续感谢,“原先是的,说起来还得多谢沈先生,帮我们换到了六层。” “我自己之前没想那么多。搬进来之后,才觉得住太高,电梯和阳台观景的风声噪声总归是影响老人家的休息,特别我经常不在家,连老人家坐个电梯,都有些担心。” “还是得再谢谢沈先生,主动找到我们,和我们换了现在更适合的居所。” 盛吟: 第26章 第 26 章 你又骗我 G市, 主灰色调的房子里。 平时落满了狗狗毛的沙发和地上,现在洁净无余。 林为言身上还穿着暖绒的家居服。 从卧室走出来, 他挠挠睡醒有点翘起的一撮短发,拿起了铃声震响的手机,“爸妈你们到了?” 岑从筠她们是昨天傍晚的飞机回的南城。 老早都回到家了,现在听着林为言还迷糊的声音,岑从筠就想数落他,“都几点了, 你才起床。” 林为言定睛看向墙上的简白挂钟,“才七点半。” 平日里的这个时间,沈敛止应该早已经用完早餐了。 只是现在的厅里和餐桌都没人,林为言伸长了脖子, 朝书房里头看过去,“奇怪, 叔叔和方糖怎么还没回来。” “昨天叔叔说, 以后不用我再溜方糖, 那这会应该是带着方糖出去遛弯了。” 沈敛止何止是带着方糖出去遛弯。 岑从筠有些沉郁顿挫地说了一句, “你叔叔的边牧养了多久, 你知道吗。” 知道啊, 养了有四年, 林为言刚来这的时候就问过了沈敛止。 岑从筠简直有些想顿足。 昨天沈敛止送她去机场的路上, 沈敛止跟她说, 他觉得自己太固执了。 沈敛止的话语中, 是突如其来地对过去的自己思忖, 有着审视,带着探求。 那会岑从筠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但更多的, 她有些欣喜地以为,沈敛止这次终于要认真地和他之前的固执再见。 结果沈敛止对岑从筠说的下一句话,是“我准备带着方糖搬出去住。” 他跟岑从筠说,想搬过去的房子的入住手续,他在前两个星期就开始办理了。 因为和那房子原来的住户办理着变更登记程序,所以到现在才跟岑从筠说起。 岑从筠那时就知道,沈敛止说的觉得自己太固执,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 沈敛止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让他做出决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么直接地搬出去住。 偏偏是在盛吟回来之后。 春秋时令的天气宜人,难道不是比现在的严冬更方便看房和搬新居。 准备搬过去的地方,离检察院又不近。那附近的空楼盘有好一些,沈敛止却只想搬去那一栋的那一层。 他是怕盛吟又走掉,还是像之前那样,找不回来。 岑从筠劝不动沈敛止。 但岑从筠相信,沈敛止会缓醒放弃的。 岑从筠虽然知道得也不多,但是当年沈敛止和盛吟两个人能分开,肯定是因为他们之间有问题。 问题或者误会不解除,就算他们再在一起,也不会长久。或者,再发生冲突,他们也很难再继续维系。 沈敛止那蚌壳似的嘴和性格是很难改的。 所以岑从筠一直觉得,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孩子更适合沈敛止。 盛吟能离开四年,岑从筠想想都不赞成他们两个在一起。 “你要在G市多待些天就待着,有时间就去多看看你叔叔。”岑从筠对着还发懵的林为言说着。 “还有,平时没事多用用你这脑子。” 林为言知道方糖养了四年,也知道盛吟在国外呆了多久。 看着沈敛止和盛吟之间的相处,林为言都也想不出,盛吟和沈敛止之间到底可能会有些什么关系。 自己儿子这脑子,岑从筠默着挂断通话- 睡到半夜,盛吟总听到急切响着的鸣笛声,分不出是梦里,还是在二十个小时前。 卧房里很亮,很暖。 盛吟安静地看了会杏子灰的天花板,好一会才有所动作,她慢吞吞地摸索着拿过手机。 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五点。 昨天从医院回来,还是沈敛止送她回来的。 沈敛止这次说得很是坦然,“我送你,我们顺路。” 确实是顺路得很,沈敛止现在都是她邻居了,哪还能不顺路。 所以盛吟以为的庄奶奶家门没关,她顺手帮关上的门,还是沈敛止的房门。 听庄广浩说完之后,盛吟才发现,自己想事情的方法逻辑还是没长进地和之前一样,比下有余,但没太多往别的地方想。 被沈敛止的那几句话带过去之后,盛吟都没想过,沈敛止说出那句‘明天再遇到’之前,沈敛止自己是有几分的把握。 盛吟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的指尖定了定。 打开了几年没进过的G大学校论坛网页,看着一个个红字的置顶热帖,盛吟眉皱了很久。 终究还是没点进去,盛吟又从那个网页退了出来。 本来是想在被窝里佛性地呆到清晨七点。 但是看着外面渐明的天色,盛吟却有些迟疑。 昨天晚上睡前,盛吟还伸手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听着对面裴晚南温和轻柔的声音,盛吟思绪安稳地嗯了一声。 但到了现在。 昨天的话还犹在盛吟耳旁,分不清情绪里的些微反常。意识到已经开始新的一天,她就已经在担心。 盛吟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过后,她一路摸着灯源开关,把她屋里屋外的灯都关掉。 换掉居家的宽松外套,戴上毛线帽子和口罩,脚踩换上短靴,盛吟走到屋门前。 看着门板上平顺的纹理,盛吟手放在门把上,打开了沉厚的屋门。 楼层窗外黎明的冷风吹过廊道,透着廊道的拐角的窗还能看到灰蒙的天色。 楼层廊道的声控感应灯很灵敏。 盛吟已经把手上的动作放到最轻,但灯还是感知到了她的动作,亮了起来。 光洒在她裹得严实的身影上,盛吟一时站定不动。 新邻居的屋门是关着的。 廊道的灯亮之后,这一整层也还是陷在一片安静里面。 盛吟随着灯亮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按下电梯按钮,盯着电梯门关上,电梯缓缓下降到一楼。 盛吟走出电梯。 她的脚步走得快,还没想好去哪,反正先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离开了再说。 现在不过也才清晨六点,楼下的草坪色都蒙着层灰,这个时间是不会碰上什么人的。 平时盛吟就算难免,也只是选择战略性地窝在床上。像今天这样躲避式的早早出门,对她来说还是挺奇怪的体验。 要是庄奶奶还在,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盛吟还能在这遇到早起的她。 正这么想着,猝不及防地,一声狗吠的声音钻进了盛吟耳里。 盛吟的脚步停下得慢了些。 大方块的草坪拐角,那一排木长椅上,携着影影绰绰的身影进入她的眼底。 可能是很欢乐,还没见太阳就被牵出来的方糖,这会正在地上打滚。 扫过厚实边牧那黑白相间的毛发和圆滚的肚子,盛吟望向它的主人。 小区的路灯还是亮着的,在沈敛止立体的五官上映着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身上是齐整的穿戴,单一的黑白色系,微敛的眉目。 应该是沈敛止自小养成的习惯,盛吟很少看到他较为散漫的一面。 他正坐在长椅上,视线也没看向方糖。只是在看到盛吟视线的那一瞬,沈敛止疏淡的神色稍正。 她裹得再严实,沈敛止也一眼认出了她,这样显得她的退缩更是拙劣。 看着眼前那黑邃的双眸,盛吟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自己莫名的落荒而逃。 沈敛止是几点到这的,盛吟不知道。 但是最重要的是,沈敛止就在这出小区必经的绿道长椅上等着,像是知道她会逃跑。 他的眼神有些疲冷。 让盛吟无所适从,再反应过来,她右手的手腕已经攥在了沈敛止的手里。 熟悉的焦躁席卷,在沈敛止一向冷静自持的脑里横冲直撞。 昨晚送了盛吟回来之后,沈敛止在屋里一直坐着,他反复推敲,就担心盛吟又会骗他。 在这等到快天亮,沈敛止就快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盛吟。 她这次又想离开去哪。 “你又骗我。”沈敛止的声音低得像从喉间挤出来,极其压抑。 不知道他是积攒了多久的心绪不平。 只是他的一个‘又’字,让以往谎话成篇的盛吟哑口无言。 沈敛止的手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凉,盛吟被锢得很紧,被锢在沈敛止同样寒凉的怀抱里。 耳膜震颤,盛吟听到了他的心脏跳动声,让她合理肯定,在她发烧那晚,不是梦里的影像,而是切切实实她就在他的怀里。 “你又要去哪。”他的声音喑哑僵硬,在她的心里叩了一下又一下。 没有想去哪,而且她昨天回答他的时候,其实并没想着要骗他。 透过十二月的曙色,盛吟指尖颤着,她不明所以地回握了沈敛止的手。 像是慢放的镜头,她的软暖一一传到了他的手心。 沈敛止的怀里有一瞬间的僵滞。 没等沈敛止反应过来,盛吟立刻跟被烫伤一样松开了回握着他的手。 盛吟怎么会想回握他的手,而且还真牵了他的手。 刚才牵着他手的人根本不是她。 脸上有一霎的冷热交替,迅疾的尴尬冒了出来。 盛吟径直推开了沈敛止,她现在真是很想捂脸,但这动作好像也显得她太过掩耳盗铃。 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完全不想去看沈敛止的脸和他的表情,盛吟吸了一口气,只想怼他找回底气,“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敛止也顿了很久。 刚才的焦躁难安在盛吟的一个牵手里消散。 “早上好。”没有回应盛吟说的什么关系,沈敛止只补上了这么一句。 今天是重新的一天,沈敛止的眸光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似乎并不需要盛吟的回应。 盛吟也不想回答。 沈敛止这人有病吧,能不能别再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了。 地上一直绕着两人转的方糖,见盛吟终于低头,还把眸光发给了它一点。 方糖开心地把自己正在地上打滚的身躯翻好了面,它露出个肚皮朝着盛吟,一副大家俨然很熟,快来一起玩的模样。 盛吟看了两眼方糖那圆滚的肚皮,恼着的话找不到别的由头说。 “大早上的,它太吵了。”一口大锅扣在了方糖身上。 露出肚皮的方糖一顿: 方糖的主人平静点头,“抱歉。” 刚从电梯出来没多久的盛吟,头也不回地又回到了悬停待机的电梯前。 没有出来时的蹑手蹑脚,盛吟觉得她这一趟的出来简直是无谓至极。 尤其是听到,和她同乘一梯的沈敛止,他还在说话,“凌晨的低温真是让人很想喝杯热咖啡。” 盛吟侧头,和正看向她的沈敛止对视。 顺手请邻居喝杯热咖啡,确实不是多难的事。 尤其是她这么热心的人,都能凌晨送邻居去医院了,更别说是请新邻居喝一杯热咖啡。 盛吟从沈敛止的目光中解读到了这个意味。 第27章 第 27 章 很怕被拒绝么 清晨七点。 窗边的暖色卷帘被拨开, 冬日少有的微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绵洋地亮在屋内的木地板上。 盛吟推开门, 蹬掉脚上的短靴,取下略显多余的口罩和毛线帽子。 方糖紧跟在她身后,走得比它的主人还快两步。 “嗷。” 刚想踩进屋的方糖,适时地被身上的牵引绳牵制,它回头小小地发出一声抗议。 循着声音,盛吟侧头看过去。 这一转头的时间, 跟着到了她门前的方糖已经乖巧坐好,只是用它乌溜溜的圆眼安静地望向盛吟。 很有礼貌,且不扰人的模样。 听说每一只天才边牧的背后,都有一个聪明的主人, 不知道沈敛止花了多少时间在方糖身上。 “你都能进来,为什么不让方糖进。”忘了刚才是谁说方糖太吵, 盛吟看向牵着方糖的沈敛止。 黑色的牵引绳绕在沈敛止的手上。 显而易见地, 沈敛止现在把绳收得比刚才更短, 卡着方糖不让它进。 他和它能一样么, 沈敛止的眉稍拢了一下。 但是从眼前来讲, 他反而好像还不如它。沈敛止对盛吟客观地抨击了方糖一句, “它掉毛。” 边牧是很容易掉毛的狗狗, 沈敛止搬到新居没两天, 屋里现在基本每个角落就都落了方糖的毛。 而且, 它在家还容易把屋子搅得一团乱。 前些天林为言每天去溜方糖, 方糖的运动量足了就比较乖顺。 今天沈敛止在小区下面一直等着, 溜方糖的时间没多长,方糖很难不自己折腾点什么坏事出来。 “我没你那么过分。”听了沈敛止解释的话,盛吟回了句。 “你连个玻璃杯冲洗完, 还得把杯壁的水渍用帕布擦得干干净净。”直到一整个玻璃杯洁净得像是尘渍不染。 无论是之前,还是上回,沈敛止的行为习惯好像一贯都是这样。就算是现在,没有刻意回忆,也能自然而然想起。 佯作正常邻居的心情,在这自然说出口的两句话里有些分了神。 盛吟别开眼,走进屋里伸手打开玄关处的柜门。 被莫名判了句过分的沈敛止还站在门外,毫无动静。 两人沉默了一会,在盛吟以为他又不作声的时候,沈敛止开口解释,“不是,我只是习惯了。” 不是过分,只是没人像盛吟挑剔过他的这个习惯。 但她其实也没觉得这个习惯不好,盛吟唇角抿着,余光瞥向还站定在门口的沈敛止。 他站在那,守礼立定,像在等着盛吟允可。 明明不过也就是迈出一步的事情,对他而言,门边线却像是巨堑深垒。 很多人都很容易在各种环境里形成习惯性撒谎的行为,无论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求还是自尊心,抑或逃避等各种各样可理解的原因。 盛吟很少郑重地为自己说的话做过特别的保证。 但昨天说过的话,第一次没想让它变成谎话。 盛吟扭过头,朝着方糖方向伸手,“进来,绳给我。” 也不知道对着谁说,绳在沈敛止手上,盛吟瓷白的手心朝向的是方糖。 方糖的尾巴甩得很是欢快,沈敛止的眼神也松了下来。 沈敛止低头压了下眼皮,淡淡警告地看着方糖。 顿了顿,沈敛止还是将黑色的牵引绳递到了盛吟手上。 手心还有些对方的余温在。 方糖如愿地被牵着小跑进了屋内,盛吟指着玄关的柜门对着沈敛止:“有替换的鞋。” 没再去看沈敛止,都已经叫他进来,他要站着就让他站。 盛吟牵着方糖往屋里走,半蹲下揉揉它厚实的头。 想起她自己上次说的什么最后一次,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方糖。 现在发现方糖也成为了她的邻居。 盛吟瞥眼望向沈敛止。 他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只定定站在玄关那柜门前。 之前盛吟也没见沈敛止在这的时候有这么思忖再三。 那有什么好让他在那站那么久的,忽地想起,盛吟提醒了沈敛止一句,“柜里面那对蓝色的家居鞋别穿。” 上次唐乐年来的时候也是讶异了一下,那对蓝色的家居鞋是江予池的。 那是有一回,江予池过来她这的时候,特意开玩笑自带过来的。 除了毛奕奕,就剩下江予池,是来盛吟这来得算是比较勤快的朋友。盛吟这的地方还算宽敞,就只盛吟自己一个人住着倒是觉得没什么。 不过最近盛吟也叫江予池少往这跑,她妈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得多想些什么。 盛吟揉着方糖头的手有些微走神。 沈敛止静静地换了鞋。 目光最后扫过那对烟蓝的家居鞋,沈敛止伸手把柜门关上。再转过身,把屋门只半合上。 半关的屋门让空间更安静。 盛吟揉得方糖的毛乱糟糟之后,沿着牵引绳找到锁上的绳扣,在屋内就没必要拘着方糖了。 “喝杯温开水?” 沈敛止走到了吧台前,望向还在和方糖融洽处着的盛吟。 是谁刚才说想喝杯热咖啡,盛吟皱眉回看过去。 沈敛止面不改色,已经很是坦然接着往下说,“你喝温开水,我喝热咖啡。” 盛吟收回眼,继续伸手解着方糖身上的牵引绳。 这牵引绳连着胸背还加了多层结实的把手,很牢固,也挺沉。盛吟掂着那重量,“那方糖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理它。” 虽然正在吧台拿杯具,但是沈敛止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盛吟。 上回他和陈远帆过来时,都是喝的瓶装的纯净水。 现在白洁的台面上已经放了成套的杯具,木质的杯托架,四个玻璃杯倒放在杯架上。 看着盛吟已经解开了方糖的绳,沈敛止拿着玻璃杯的动作不由地停了下。 “你这什么表情。”不说话的氛围实在微妙得有点难捱,盛吟看着沈敛止那微收的神色,更是莫名其妙。 没了束缚的方糖,已经开始在屋内跑动,发出哼呲哼呲的声音,俨然一副开始想蹦跶的样子。 沈敛止见状,也没多说什么。 盛吟站起身。 肯定不好让沈敛止倒水给自己。由着方糖自己跑,盛吟也走到吧台前,站在沈敛止身旁。 沈敛止的动作自然,且自如,反倒是这屋子的主人在一旁好像有些插不上手,只能看着他。 盛吟的脚步稍稍后撤,离那凉雾弥散的气息更远一些。 这一会的时间,玻璃壶里的水也已经沸开了。 沈敛止左手轻触面板按停。 一旁干站着的盛吟终于有发挥的空隙,她拿了个玻璃杯,准备自己倒热水。 沈敛止还站在台面前,她递过去的玻璃杯在半道被沈敛止的手势先截了下来。 他伸出右手,握在她拿着的玻璃杯壁上准备接过去。 玻璃杯长约十厘米,两个人的手在上面一起肯定会太过拥挤。 瓷白和薄白轻碰。 盛吟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 沈敛止还是没说话,他握紧她递来的玻璃杯,白烟带着热水咕噜倒进透明杯。 方糖窸窸窣窣的声音意外填补了短暂的安静。 沈敛止把那杯热水放在台面上凉着,低眼看盛吟,“打碎和毁坏的东西,要赔?” 他看向她的眼神不明意味。 话音刚落后的三秒不到,盛吟还没反应过来,客厅里已经有翻倒的一声响。 边牧果然是很好动的狗狗。还好那只是客厅一个牙白的小坐墩,被方糖跑过的尾巴给扫翻了。 打碎和毁坏的东西,当然要赔。 盛吟没有一瞬的迟疑,解开绳的虽然是她,但是沈敛止要是不来,她也不会特意牵着方糖进来。 能用什么方式清楚划分界限,就应该划清,这样盛吟才能再不挂心。 跟沈敛止没有谈感情的余地,那就谈钱。 这就是之前沈敛止送盛吟回去,盛吟转账过去还的初始动机。 “要赔,赔钱。”盛吟说出口。 两人一狗的缓和氛围还没热几分钟,就被这谈钱的一句话冲淡。 他们之间本来隔得已经不近,她还想推得更远。 沈敛止的手在拿着咖啡豆,谎称是林为言送的那袋咖啡豆。 它的味道带着巧克力的厚重,还有柑橘的轻酸。 沈敛止第一次喝这咖啡的时候,就想起了盛吟。相较其它豆子,他觉得这豆子她的接受程度会更高点。 棕醇的咖啡豆子一颗颗跳进豆仓。 他在看着咖啡豆,却在想着她的话,一半带着刻意的疏离,一半带着无意的刺。 沈敛止把咖啡豆的豆仓推进去,按下咖啡机的启动键,“好。” 一个‘好’字让方糖也跟着停了一下,歪过头好奇地看向他们。 “是应该要赔。”指了指被咬出了几个小口子的沙发,沈敛止顺着盛吟的话往下说,“盛小姐,都是邻居了,加个联系方式。” 想谈钱的人怔了一下之后,怔住没动。 “沈同学,都是同班同学了,加个联系方式。”这是那年盛吟缠着沈敛止时,她说过的话。 “当时你就应该拒绝我。”这是前两个星期回学校时,盛吟对沈敛止说的话。 沈敛止把她划清界限的话释义成了加个联系方式。 明明她就不是那个意思,盛吟一噎。 第一次没有等盛吟点头抑或是摇头,眼前的沈敛止已经递过了他的手机。 运作着的咖啡机嗡鸣声从渐响到渐停。 “以后方糖有什么打扰到你,你也方便向我索赔。”像是想堵住盛吟的任何疑虑,沈敛止又淡声说了这么一句。 盛吟垂着眼看过去,沈敛止的手机屏幕上,还是当年的那个头像。 一片灰蓝的海面,岸边雾浓,云上有光亮。 他握着手机的手,看得出有些用力。 你是很怕被拒绝么,沈敛止。 第28章 第 28 章 这就走了 盛吟抿了抿唇。 (′з(′ω‘*)轻(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毛(*≧з)(ε≦*)整(*  ̄3)(ε ̄ *)理(ˊˋ*)沈敛止拿着手机的手一直没动。 他抬起眼皮看她, “手机没电了?还是想让我到时有什么转述给为言,让他跟你说?” 到底是谁向谁索赔了, 沈敛止的话堵得精准而且快。 盛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又是一噎,“不就加个联系方式,我是手机丢沙发那了。” 沈敛止的神情显然不信,盛吟有些没好气。 探究的眼神望向沙发,沈敛止眉头微微一松之后说,“让方糖帮你拿?” 在栗色沙发上滚咬着的方糖, 听到沈敛止刚好像是在唤它的名字,终于有所停顿。 它倏地沿着客厅跑过来吧台这。 四岁大的方糖身高都快抵到吧台那,小走小绕着静止的两人周围打着转。 顺着盛吟瞥向吧台的眼神,方糖鬼祟地抬起前足也往吧台上凑。 “方糖。” 方糖听到自己主人又一声不善的警告。 不过这声警告来得太慢, 方糖的动作还在扑棱着,往上蹬的动作也没消停, 吧台台面旁上的杯具随着它的前爪划过, 砸落了一地。 哐当不绝的玻璃碎响 方糖已经轻巧迅捷地跳开, 盛吟也不知道自己该捂下耳朵还是闭个眼。 半空砸下又轻溅起的玻璃碎被人挡住。 盛吟看着侧身站在她旁侧的沈敛止, 他带着她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流动的物质, 让呼吸节奏稍滞。 不过这两句话的时间, 整一套的杯具, 最后只余下那个木托架, 还有盛着温开水的那个玻璃杯还算完整。 咖啡机的运作彻底停了下来, 发出咖啡已完成的温柔提醒。 方糖早已经弹跳跑开, 在它主人的目光注视下, 火速地跑到厅里窗边的卷帘那蹲坐着。 怪不得沈敛止需要先问打碎东西怎么办,略过沈敛止,盛吟看着面前这一地的狼藉。 “你别动。”沈敛止淡声一句, “等下再加联系方式。” 盛吟准备打扫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刚被人拿得烫手的手机塞在了她的手里。 沈敛止从她旁侧越过。 屋里的暖气还开着,他穿着简单的白毛衣和长裤,衣袖口卷起。 “沈敛止,我来打扫就好。” 看着沈敛止准备清理自己屋里的玻璃碎渣,盛吟开口想制止他。 沈敛止自然得很,顺手指了指把台面上凉着的开水,“你先喝个水,就好了。” 他做什么事都很专注,连打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是认真的样子。 盛吟没喝水,光顾着看他,人也忘了挪动个位置。 沈敛止来到她跟前,“左脚抬一下。” 盛吟愣了下,一手拿着他手机,一手顺势扶着他的手臂借了力。 抬完左脚再抬了个右脚,再次站定之后,从沈敛止的手臂上松手,盛吟无端觉得更不自在。 清扫完玻璃碎渣,沈敛止就打开屋门走开了。 不知道它主人去做什么,刚跑到老远的方糖瞅着了,立马也甩个尾巴跟着小跑出去。 咖啡的浓香已经漫散满盛吟的屋里,这一个早上乱七八糟地。 沈敛止的手机还在自己手上呢,盛吟看着沈敛止的手机。他打扫的这段时间里,手机已经锁上了屏。 盛吟想起上回在沈敛止家门口,看到的那个屋门密码,现在她也不想知道他手机的密码又是什么。 “这就走了,还说赔。”盛吟端起台面上那杯已经变温的开水。 把他的手机放在桌上,盛吟的眼神瞥向随她着放下这个动作而亮起的手机屏幕。 莹白的指尖不小心点触。 X,X,0,5,2,2 解锁失败。 屏幕的数字密码键盘抖了一下,盛吟的指尖一沉。 刚被半合上的屋门被重新敲了三下。 准备进门的脚步声还没传过来,刚才不受控制点了几下的指尖迅速将手机屏幕熄暗。 沈敛止是过去他那边拿了杯具过来。他刚搬过来,新杯具买了放在屋里,还没用过。 水流声哗哗轻响,沈敛止看向他那在盛吟手旁的手机,淡声开口提醒,“锁屏了——。” 盛吟把手机推还给他,“不用了。” 看盛吟又改口,空间陷入片刻的沉默。 沈敛止目光在盛吟脸上停留了几刻。 只是再开口时,沈敛止目光转向了门口,他的语气凉冷几分,“请问哪位?” 站在门口的唐乐年一滞。 隔着门听到的声音让唐乐年愣住不敢再动。 唐乐年都没想到屋里说话的好像不是认识的人,正准备敲门入内的唐乐年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唐乐年抬头慎重地看了下楼层号。 没错啊,是盛吟的新居,他就说他都来过几回了,怎么可能会走错门。 唐乐年隔着门板嘀咕,“姐总不至于在里面藏人了。” 盛吟简直想敲唐乐年脑门:“进来。” 几分钟后。 白色的餐桌上,两份早餐,两杯热咖啡,一杯温开水。 唐乐年来在一个好像是比较尴尬的时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那份早餐推给沈敛止,“我吃过了。” 唐乐年这几天没什么事。 想着反正也是没事,唐乐年就发了个信息给盛吟。没等到盛吟回复,唐乐年还是顺手带两份早餐过来。 “原来是我们新邻居。”唐乐年听了盛吟一句话带过了沈敛止,也对着沈敛止自我介绍。 沈敛止把早餐推还给唐乐年,“谢谢,我只是过来喝杯热咖啡。” 唐乐年本来还想看下新邻居是什么人,没想到今天碰巧在这遇见了。 看着新邻居的侧脸,样貌是好看得很有格调。 唐乐年多看了两眼,他也算是半混市场开拓的,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像沈敛止这样好相貌的,是真得少见。 只是唇色淡漠,眉眼冷清,看着好像也不是个多热忱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来盛吟这喝热咖啡,不知道这新邻居是不是有些什么坏心思。 唐乐年再度端详,再看着沈敛止遥远的目光和笔直的肩背。唐乐年挠了挠头,这新邻居看着倒也好像不太像是什么坏人。 “姐,我上回送你的杯具不喜欢吗?”唐乐年扭回头,他看着才两天不见,就已经换了新的一套杯具。 眼前装着咖啡的也是透明杯,不过比起唐乐年他买的菱形纹理,眼前这个新杯子是简单澹然的腔调。 沈敛止坐在盛吟对面,唐乐年在她身侧。 盛吟眸光撇着看向白碟里的早餐,一贯性格好的盛吟,从来不会开口挑剔别人对她的好。 她应了唐乐年一声挺喜欢的,只不过不小心打碎了。 拿着餐刀,还是把那份杂蔬芝士可颂切了两份,盛吟推了一份到沈敛止面前。 唐乐年看着沈敛止拒绝了他,却接过了盛吟推去的早餐,心想着,还真是没什么人像他一样喜欢油条。 眼前的沈敛止低声道着谢,盛吟回了句不客气。 很是礼貌,也很是生疏。邻居嘛,相处之后关系会更融洽的。 唐乐年拿着他的油条热络开口,“这天气一直不大好,沈哥怎么现在想着现在搬新居。” 沈敛止转头看着唐乐年,“这离我工作的地方比较近。” 这离检察院,近么。 唐乐年大脑宕机几秒,那之前沈敛止住的地方得离检察院多远。 不过唐乐年倒是好像有点印象,“我就说看着沈哥眼熟,我之前看过报道,沈哥上过那个特别表彰吧。” 那还是他朋友转发在朋友圈,唐乐年刚好看到了。 唐乐年还想往下说,盛吟打断了他,“你看谁都眼熟。” 唐乐年一口一个哥,跟谁都熟得很。 “真得眼熟,我感觉我跟沈哥这次不是第一次见面。”唐乐年还在努力回忆,净说些挺桥段客套话。 只是一时好像也想不起来,唐乐年只好又另外聊起别的,“那沈哥最近是在休假吗?” 盛吟叉子落在芝士可颂上,“他休不休假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哥搬来这才几天,对这应该也不熟。我倒是挺熟,改天可以带沈哥逛逛。” 唐乐年跟在江予池身边倒是耳濡目染,学到了江予池那和谁都能聊上好几句的技能。 只是沈敛止这人本来就分外淡薄,更别说和陌生人打交道。 前两年,还有个大学同学想找沈敛止帮忙,结果都没能让沈敛止理他一下。 最后那个大学同学竟然找来了盛吟这。 盛吟当时从他口中再听到‘沈敛止’这几个字的时候,简直恍若经年。 现在她和沈敛止还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吃早餐,也差不多是当时那种恍若经年的感受了。 “好,那到时就麻烦你了。”沈敛止竟然很是客气地回应唐乐年。 盛吟回神看向沈敛止。 迎着盛吟微无语的双眸,沈敛止还在说着,“你们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刚才在盛吟手里拿过的手机,现在出现在餐桌上。 沈敛止又把它推了过来,亮着的屏幕上,那个灰蓝海面的头像都多了些锲而不舍的感觉 最后唐乐年加了沈敛止的联系方式。 盛吟手机还丢在沙发那,自顾自吃完了芝士可颂,有些如释重负终于可以送沈敛止离开了。 “多谢款待。”沈敛止郑重地对着盛吟道了谢。 盛吟无谓地点点头。 只是沈敛止道了谢,静默地还是维持着站在门口的动作,好像并不准备离开。 他的眼神在看着盛吟,唐为年不由也随着他的眼神一起好奇地望向盛吟。 还有什么落下的,盛吟花了好几秒,终于想起刚才被沈敛止关回他屋里的方糖。 刚才方糖的牵引绳被盛吟解下来后,就顺手放在她屋里,她差点忘了。 盛吟走回沙发那,把刚才解下方糖的那牵引绳递还给沈敛止。 瓷白和冷白没再次相碰。 沈敛止不在意地伸手接过去,淡淡地看了唐乐年一眼。 “这周末,远帆,就我朋友他们要过来,简单地来热闹一下。你们有时间一起过来吃顿饭吗?” 沈敛止不动声色地看向盛吟。 第29章 第29章 喜欢的女孩子 脊背如冷松的身影离开。 直言拒绝沈敛止之后, 唐乐年再多留一会,盛吟也找了个理由把唐乐年给送走。 没有说话声和脚步声, 屋里恢复空落落。 盛吟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回到吧台前怔怔发呆。 沈敛止拿过来的那成套的玻璃杯还在桌上,微茫落过空着的玻璃杯,光影折出新一天的日色和开始。 瞥开眼,盛吟还是拿过了沈敛止送过来的的玻璃杯,倒了一杯热水。 看着沙发上被方糖咬出来的几个小口, 盛吟默着拿起沙发上的手机。 一手划开手机屏幕,一手端着温水往卧房走去。 打开微信,一个红色的好友申请闪现在那里。 灰蓝的海面头像,有些深切寂静的感觉。 是通过好友名片分享, 沈敛止是去找了毛奕奕。 盛吟的脚步顿了两秒,没通过申请验证的手机随着她的手垂放身侧。 装着温水的玻璃杯放在床边牙白小柜上, 卧房里的窗紧关, 卷帘却是明晃晃的敞着。 飘窗映着一片明亮, 盛吟趴在暖绒被上。 太阳穴有些刺痛, 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难眠。似是有什么要从她脑里裂开, 让盛吟额间都开始有些冒冷汗。 盛吟趴着安静了一会。 再有动静, 是她伸手在床上的暖绒被里翻着, 一小板白色的药粒从层叠的被里被找出来。 一天可以吃两粒。 盛吟是一直让自己不滥用药物, 几天一服只是想一天的安睡。 指尖数了数剩下的药粒数, 划开这一板药粒上的那层银色铝箔, 两粒白色小圆药静静落在盛吟手心里。 冷白阳光打了几点在盛吟卧房的地板上。 盛吟眨了眨眼, 寒冬高楼,三十层的窗外云间现在是难得的绵软白亮。 不像几个小时前,天还没亮, 盛吟还要借着小区的路灯,才能看清沈敛止疏淡的眉目。 他那样性格冷淡的人。 盛吟想起之前转了两次账过去,两次都是支付沈敛止的车费,极力想撇清和沈敛止几乎已经是没有的一点关系人情。 盛吟从没对人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明明沈敛止也只是出于对林为言的考虑。 她那样做,连唐乐年都觉得这个举止是不是有些羞辱到对方。 盛吟在按下转账确定键的时候,却不在意那是对沈敛止带着刺的恶意。 白色小圆药就着温水吞服。 盛吟重新打开手机,通过了那个好友申请验证- 佩在左扣眼处的检徽熠熠。 谨严的开场词之后,法庭调查及辩论,没有反转的多少曲折在。 “沈哥,回来了。”张程式看着陈词逻辑依旧清晰到难以反驳的沈敛止,很难想象这是个刚休完假就来出庭的人。 沈敛止这个假休得是少见的长。 院里的人本来也没多八卦,结果这次大家都有些忍不住,纷纷猜测他们沈哥这是闷声不吭去做些什么事。 甚至连沈敛止是去结婚的离谱揣测,都有人开始猜想。 “院里可好多同事都惦念伤心着呢。”张程式自在地说着玩笑话,拍了拍沈敛止的肩,“这些天,沈哥过得怎么样了。” 沈敛止摇下头,“这些天搬了家,有空请你们一起过来。” 虽然是摇头,沈敛止的神色却有细微的不同。不明显,但还是很能让张程式窥见他的心情应该比往日都要好些。 休假搬了个家,是件值得沈敛止开心的事情么,张程式不这样觉得。 那些多咂舌的案宗在沈敛止的手上,他还是以一贯的严谨漠漠处理完,但他眼里心里应该还是什么都没有。 沈敛止会对什么事情上心。 张程式想着慢慢走跟在沈敛止身旁。 刚散庭后的小小喧闹,到现在已经是安静了下来。 沈敛止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一旁的书记员,交代了两句后续的事项,就离开了法庭。 脚步踏在已趋安静的肃穆长廊,沈敛止拿出手机。长指一划,低头看了一眼,他眉头一紧之后一松。 “今天要是没别的什么事,我到点就走。”沈敛止抬头,又把手机收回去。 简直破天荒,沈敛止还有着急走的一天。 张程式当然不敢拦。 但张程式还没从沈敛止的微表情理解出什么,有些挠心挠肺的痒痒,他拿手肘了下沈敛止,“这么久没和兄弟见了,晚上不一起吃个饭?” 半是探问半是真,沈敛止没计较,“改天,一定补上。” “今天要去北环大道那边。”沈敛止说。 沈敛止说补上,那一定会补上,这点毫无疑问。 只是车流拥堵时段,这过去北环大道那大概得一个半小时。 沈敛止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张程式挑眉,“去见人?” “不会是,见情人?” 张程式本来也只是玩笑话地猜,也没想沈敛止听了‘情人’两个字之后,拧眉纠正他的话,“注意言语。” 没否认是去见人,只是不是情人。 果然是有什么别的情况,张程式清清喉咙,“别的我虽然没比你在行,但是和女孩子在一起,我还是有些经验建议在的。” “首先,笑容是最真诚最能打动人的” 张程式认真地说着,一边眼尖地发现,沈敛止的脚步随着他的话,慢了下来。 今天盛吟也出门了,去参加最后一期的读懂文物节目录制。 她出门的时候,天还笼着灰蒙蒙的雾。 方糖敏锐极了,在沈敛止屋里蹦跶叫唤的时候,沈敛止也就知道了。 看着通讯录里,之前盛吟那戴着白帽的狗狗头像,更新成了窝在小窝被褥里的小狗头像,浸透着柔软和向往的可爱。 沈敛止伸手点击了那个毛茸茸的头像。 数不清是第几次进入他们空了四年的聊天框,沈敛止看着信息显示发送成功,没有任何红字提醒阻拦。 ——“今天外出,顺路路过北环大道,一起回去。” 在案卷上少有犹疑的手,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里来回反复。 点击了发送之后,察觉这句话的莫名其妙,沈敛止又发了一句,“听年年说,你今天正好也在北环大道。” 消息发送成功。 编辑消息的手指将手机原本的静音调整成震动加声音提醒。 收取消息的人再看到消息时,已是近七点。 工作区域依然灯火通明。 顺路,正好。 还年年,沈敛止竟然这么状似亲昵地称呼唐乐年。 盛吟看到这两条消息时,真是忍不住脑门一跳。 沈敛止和唐乐年两人这几天的关系处得已经这么好了么,沈敛止可不像是那种和别人能处得来的人。 陈远帆性格好,当年和沈敛止三年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四年舍友,才算和沈敛止交情好。 盛吟坐在休息室里,刚拿出久没打开的手机。点开屏幕后,她就看到了一系列的未读消息里,灰蓝海面头像右上角红色的一个二。 那是两个半小时前的消息。 盛吟皱着眉看着这消息。 她负责的那部分内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之后,今日份的工作就宣告结束。 今天唐乐年跑去帮江予池打下手。 和在场的工作人员道了别,场内已经安排了工作人员在外面送盛吟回去。 眼前工作人员也正在休息室里等着盛吟。 “有劳。”盛吟对着陪同的工作人员笑说。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聊天框,盛吟回复沈敛止,“不用,我已经离开北环大道了。” “谢谢。”盛吟抿唇多回复了两个字。 这个季节的晚间六七点,已经是闪着几颗星亮的黑幕。 沿路走过几个办公工作区,门口的灯反而被办公工作区的通明衬得像孤零零的白灯。 门外冷风呼着明暗交错的树影人影。 推开了旋转的扇形玻璃大门,月亮的微光照着盛吟面前的方寸之地,也将眼前沈敛止的面容映得清楚分明。 谎说多了,总会遇到能戳穿谎话的那个人。 沈敛止就像是特意来戳穿她谎话的那个人。 他站在树下,也站在光下。 盛吟走着的脚步直接一顿,看着眼前的沈敛止,盛吟不自在地拉平唇角,伸手拢了下还披在身上的外套。 说了自己已经离开的人,现在才刚走出门。盛吟摸了摸鼻尖,“这么巧。” 还是有些尴尬的。 这么巧今天沈敛止路过北环大道,还这么巧都没骗到他。 盛吟抬眼看他。 他的眉目在夜间的风声里深敛,看不清情绪。 盛吟脸上的妆容还没卸。 妆容不浓,勾勒的每一处是恰到好处的昳丽。右眼下方还缀着些许月光细闪片,眨眼看着沈敛止的时候,像是五月萤火点化旁祈雨的神女。 “如果还有事要处理,我在这等你。”沈敛止声线平和地说着。 还站在盛吟和沈敛止两人中间的工作人员,不由多看了沈敛止两眼。 “盛小姐?”一旁跟着的工作人员还记得她是在给盛吟引路。 工作人员有些犹疑。 上回也是她送的盛吟出来,只是那个时候陪着盛吟的,好像不是眼前的这位。 相貌一个比一个好看倒是真的,工作人员又多看了沈敛止一眼。 瞅见两人的对视,工作人员立马会意地往旁边多退了两步。 “今天谢谢你们了。”沈敛止是真顺路,盛吟转头回去向工作人员道谢。 在朋友和邻居之间,盛吟觉得称呼沈敛止邻居好像更不合适。 盛吟对着工作人员简单介绍沈敛止,“这是我朋友,他送我回去就好,就不多劳烦你们了。” 原来这只是朋友。 工作人员心里一声讶叹,脸上还是微笑对着盛吟,“是谢谢盛小姐了。那这位先生和盛小姐路上小心,再见。” 工作人员把手上的小包递还给盛吟,盛吟笑着朝她点头。 有修长的手帮盛吟接过了那个芥末色的小包。 黑色越野汇入车流长河当中。 今天沈敛止的车后座放满了一整排的文件资料,盛吟没多折腾,径直坐在副驾驶座上。 “你今天很忙?” 盛吟绝口不提刚才说自己已经离开的事,又撇了眼后座那一排的文件资料,盛吟伸手从沈敛止手上拿回自己的那个芥末色小包。 现在正是交通繁忙的时段,车流缓缓移动,几分钟也走不了百米路。 又是一个红灯,沈敛止嗯了一声,“刚好忙完,顺路经过。” 盛吟盘算着,“你什么时候到的?” 车内仪表盘的蓝光淡淡。 盛吟的目光从仪表盘移到前方的车流,再转眼,侧过头,她看向沈敛止。 他们的距离很近,盛吟的眼睛微微一抬,就能看到他下颌线的轮廓,分明的喉结。 “刚到一会。”沈敛止回答得语焉不详。 该不会又是唐乐年麻烦了人家。 盛吟转开眼,沈敛止可真是个好邻居,盛吟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沈敛止又嗯了一声。 “饿不饿?这的海鲜还不错。” “嗯…不饿。”盛吟摇头。 车刚起步就又因为堵车而停下来,盛吟手撑着脑袋,继续侧头看着眼前那家她已经看了两三分钟的海鲜料理。 青膳舍。 门前两大株绿竹在G市的冬天显得格外出翘,灯光也如昼但多几分柔和。 下次可以和毛奕奕过来,盛吟发了下呆。 车内一时的安静,直到沈敛止手机的提醒音打断。 铛啷—— 沈敛止的手机还放在驾驶座旁的扶手箱台上。 只是他竟然设置了手机提醒音。 盛吟有些诧异地看向沈敛止,沈敛止已经面不改色地接起了电话。 “沈哥。” 通话那头是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在安静的车内是掩不住的清晰。 是那个张程式吧。 还记得张程式的盛吟听出了他的声音,盛吟又撇开眼睛,再度望向车窗外。 盛吟伸手把升着的车窗摇下了一点。 车外的风把张程式接下来的声音吹得模糊了些,“沈哥,你接到喜欢的那女孩子了?那青膳舍……还不错……” 还是不小心听到张程式说着的话。 盛吟的眼睛没再望向车窗外。 她看着沈敛止伸手把手机通话挂断。 第30章 第 30 章 过速 他喜欢的女孩子。 车内浅淡的气息带着这几个字在盛吟耳旁绕了两圈。 拥堵的车流缓缓走了几米之后, 又停了下来。 沈敛止挂断了张程式的通话后,车内只听到车外彼起彼伏的车鸣。 车内那个栗色的抱枕依旧还在, 像块大型方糖,静静压放在车后座那一排的文件资料上。 盛吟侧过头看着沈敛止。 夜风从盛吟刚刚打开的车窗涌入,带着城市的光影照在两人身上。 光影从沈敛止的下颌线往上,他的侧脸半边隐在阴影里。 盛吟看向他的耳朵,冷白的皮肤上,光影刚好切映在沈敛止变红的耳朵上。 “她也在这附近?”盛吟问沈敛止。 她问的, 是张程式的,沈敛止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听到了盛吟的话,沈敛止回看盛吟。 没说什么,沈敛止又别开头。 他看着面前的车流平静了一会, 像想说什么难说出口的话。 那看来那个女孩子就是在这附近。 盛吟也别开眼,刚才真是她车窗开得慢了点, 让她听到不该听的墙角。现在沈敛止竟然还不好意思上了。 盛吟凉飕飕地先打破了现在的沉默, “沈敛止你可真是忙, 去接别人女孩子之前, 还先顺路来接下前女友。” 沈敛止要去接他喜欢的人, 跟她当然是没什么关系。 那他还巴巴站在那等她, 难道沈敛止会觉得没他来接, 自己就回不去了, 唐乐年都和他说什么了。 要不是张程式这通电话, 盛吟哪知道自己还占用了沈敛止的时间。 心里有团气膨了起来。 盛吟拿着自己的小包, 指了指那看上去是还不错的海鲜料理, “张程式说的青膳舍就在这,你找个能停车的地方放我下来就行了。” “油费等下转你。” 盛吟说完这句话后,车内安静如初。 话说得清楚, 沈敛止也听得清楚。他不解地拧了眉,开口,“他——” 不知道沈敛止想说的是‘她’还是‘他’,盛吟还没听完沈敛止想说的话,他们车后的车鸣先响了起来。 前面的车都开动了,就他们这车还停在原地。 车后的车鸣在这夜间昏黑里格外尖厉扎耳。 耳膜都开始震颤,盛吟语气不好地示意沈敛止看回前方。 沈敛止现在看着她干什么,她脸上又没车行道,“开车啊。” 刚才在光下萤火点化祈雨的神女,现在突然像是带着尖锐的棘刺。 沈敛止手握着方向盘,不作声地踩下油门。 过了两三分钟,前方远处的交通信号灯开始闪烁。 红灯亮起,有九十秒的时间。 沈敛止停下车,松开方向盘,伸手打开了车内的照明灯。 车内的半片黑色被驱散,暖橙的灯光颜色抚慰了在黑暗里闷着的,情绪险些有点不受控的人儿。 柔光让盛吟下意识地先闭起了眼。 像是浓厚的雾裹着她,散去后,再睁眼,一个呼吸间,已经全变成沈敛止身上清冽的气息。 沈敛止握住了她的左手,往她手心塞了什么东西。 对比起他手的温度,那东西冷冷的,还有点扎手。 再睁眼,盛吟一低头,有些发懵地看着她手心里的那两颗裹着糖纸的条形糖块,竟然是两颗大白兔奶糖。 “没有取证,没有检核,就直接给别人罪名,盛小姐这想法是不是有些不太严密。” “我只是来接你的。”沈敛止看向盛吟。 盛吟还有些发懵,她黑茶的瞳仁在车顶灯的柔光下变成了浅棕的琉璃,细软的长发上也流泻铺满了柔和。 她在夜间的黑暗里,似乎会失去部分反应判断力,看上去比白日要荏弱很多。沈敛止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是柔软的,发凉的。 沈敛止定定地看了盛吟十来秒,她也没接他的话。 不辨情绪,沈敛止确定,“你喜欢吃海鲜。” 条件反射的本能还在,盛吟拒绝的话先脱了口,“我现在不饿,不想吃。” 盛吟的声音不太大。 车窗外涌入的夜风,还有她说完这句话后打的一个嗝儿,都比她这句不想吃来得清晰。 在这一个嗝儿之后,盛吟说不饿的这句谎话显得实在不堪一击。 倾身听到她的话,沈敛止还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他嗯什么嗯。 盛吟的脸上有些辣辣的,沈敛止还不如一直沉默,他现在的这一声嗯显得她这个嗝打得也太讽刺了。 工作从中午开始到现在,正常人都会饿了,她打个嗝儿也很正常不过。 理智到底是在这个嗝儿之后慢慢回拢,盛吟剥开这实在不像沈敛止格调的大白兔奶糖。 奶糖还是原来熟悉的甜味弥漫在唇齿,剥开的白兔子印花糖纸被盛吟揉成团,随手塞到了一旁的置物小格。 “你刚才说什么?”盛吟后知后觉想起车内顶灯亮起来之前,沈敛止还说了什么话。 沈敛止坐直身的动作一顿。 红灯已经变绿,沈敛止手握回方向盘,“我说,我没有要再去接谁,我们先去吃晚饭。” “毕竟都是顺路,下次你要和毛奕奕再过来还得费功夫时间。” 盛吟也只是这两次因为录制需要,才到北环大道这来。 其实北环大道离盛吟住的地方和办公地址都不算近,沈敛止看着前面路况,“这路堵成这样子,再过一个小时我们都开不出北环大道。” “你不想吃,是我想吃。” “去青膳舍吧。”沈敛止看着后视镜里那已经路过的,已经不算是顺路的青膳舍。 盛吟的心思好像都被沈敛止不小心猜到了。 只是,管他要不要去接谁。 “沈敛止,你在想什么,是忘了你海鲜过敏么。”盛吟又一次说着拒绝,“你刚才没听那张程式说的,那是海鲜料理。” 盛吟是很喜欢海鲜料理。 但是沈敛止对海鲜过敏。 他们第一次两个人去吃饭,盛吟就拉着沈敛止去了月亮湾路那边的私房渔船。 那会盛吟不知道。 她想得很简单,喜欢的东西应该和喜欢的人分享,所以盛吟就夹着她喜欢的扇贝往沈敛止跟前的餐碟里送。 沈敛止什么也不说,脸冷着本来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默着吃着盛吟夹给他的扇贝。 回校之后,盛吟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沈敛止还去了医务室。 这事还是到了大四时,再和陈远帆毛奕奕几个人一起吃饭。 陈远帆咂舌地告诉盛吟,沈敛止海鲜过敏时,盛吟才知道,原来她一直也不算很了解沈敛止。 之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是你海鲜过敏,还是我海鲜过敏。沈敛止,要是我忘了你海鲜过敏,你这次也准备陪我一起吃海鲜是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盛吟停住了声。 车没有直行下去。 离得比刚才越远的青膳舍也没想到,在拥堵的车流里,还有车兜兜转转又花了十几分钟绕回了它那里。 “还好你没忘。”沈敛止停好车,下车走到盛吟这旁,帮她打开了车门。 沈敛止俯下身和她平行相视着。 他轻轻笑着时其实能看到有两个和他不太相符的小梨涡,只是沈敛止不是那种常笑的人,所以也少有人知道他这两个小梨涡。 盛吟看着沈敛止此刻脸上和他不相符的小梨涡,他的语气自若,“你吃你的,不用考虑我,不然你也可以只看着我吃。” 谁考虑他了。 让海鲜毒死他算了。 盛吟被沈敛止这话噎了噎,她只是不想好好的一顿海鲜料理,和不懂得品鉴它们的人一起。 海鲜过敏的人都无所谓,那她这个喜欢海鲜的人介意什么,盛吟说不出的恼地下了车。 沈敛止关上车门,跟在她身后。 青膳舍绿竹旁温暖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合。 侍应生迎上来,引着他们两人入内。 来这的人大多都是一双一对。 不少人看着他们,盛吟跟着那些人的目光瞟向沈敛止。冷沉的黑色外套遮着检察制服,但他的身量和长相确实值得别人注目。 到了雅厢,落座之后,菜单送到了盛吟跟前。 沈敛止看向她。 盛吟低头看菜单,想起沈敛止那闹心的话还有她从不知的他爷爷,盛吟对着一旁的侍应生开口点了一堆海鲜。 最后多加了一盘白灼青菜,盛吟示意侍应生,这盘青菜单独放在沈敛止跟前。 对面的沈敛止脸上全程挂着些许笑。 这好像是盛吟第一次觉得,岭上雪怎么还有这么惹人嫌的时候。 上次在惊蛰小馆,他们俩个谁也没心平气和地吃饭。这次算得上四年之后,两人的第一次单独吃饭。 沈敛止应该实在是不想吃,他夹了两筷子那盘白灼青菜后,就没再动过筷子。 敲了敲蟹壳,掀了蟹盖,沈敛止慢条斯理地拿起小钳轻轻把蟹螯壳碎开。 将蟹处理好之后,递到盛吟跟前,沈敛止拿起手旁的湿方帕拭着手。 沈敛止从小就是接受很好的教育,从他一贯的举止可见一斑。 除却他有些蚌壳似的性格。 他确实也是像岭上远处的年轻公爵,先天和后天的优势都占有着,自己可以在想去的领域里超群,转身还有留满珠宝的领土深城。 盛吟想起那天在萃华楼门前的车位上。 随便扫一眼,看到的大多是豪车,或者是低调的车,高调到不行的车牌号。 但那些人看向沈敛止时,大多都是巴结讨好,抑或热络招呼。 意识到自己对一些情况确实一无所知,还有什么东西事情隐约也串不起来,盛吟也不再说话。 这一堆的海鲜最后没吃完。 盛吟想起了方糖,本来想打包带回去给方糖。但是沈敛止摇了摇头,说方糖吃了海鲜,掉毛会掉得更多。 “主人和狗狗倒是很像。”都一样和海鲜绝缘,盛吟说这话时,抬头看了对面的沈敛止。 正好和沈敛止的目光对视上。 盛吟没想到,沈敛止也正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的目光很深,像凉沉的夜色。 盛吟在夜里的神经和心率一贯失律,就像现在,盛吟有些心脏跳动过速的心悸,她率先转过头。 再离开青膳舍,北环大道刚才拥堵的交通已经不在。 回去的一路通畅,盛吟抱着她那个芥末色的小包,半倚在车窗上闭着眼。没睡着,但也不想睁眼。 车停的时候,盛吟才倏然睁眼,自己打开了车门 “姐,回到了跟我说一声。” 满屋的灯亮着,无火香薰的苦橙香息里,盛吟安抚好了自己有些紊乱的情绪,一边听着唐乐年的语音信息。 回了今晚这尴尬的始作俑者一句“到了”,盛吟丢下手机。 安静的客厅里,钟表的针已经走到了十点。 今天晚间的尴尬和失常,到了现在,也就结束了。 沙发上的手机屏幕还不消停,江予池的信息浮在上面,手机的主人没去点击。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这邻居没得话说 今年G市的十二月中下旬, 是没雪的天气。 下午的天光明亮,总让人觉得是很可喜的温暖。只是干燥又寒冷的风一吹, 砭骨的冷意就刺得人清醒。 盛吟走在枝桠秃枯的梧桐树下,呼出一口白雾。 梧桐树的枯枝上布挂着串串个个的小圆果,像寒冬里随风和鸣的小铃铛。 盛吟发顶上是牙白的贝雷帽,毛呢外套里面是一条牛奶白的针织裙,裙领是做成花瓣领的构思。 在北方的梧桐树下,她整个人就像树旁一捧茸茸的雪。 白色和这个姑娘真是很相衬。 站在桥下的裴晚南一眼就看到了她。 今天裴晚南和盛吟约在了市首美术馆见面。 市首美术馆建在G市唯一的河旁, 是桥上桥的构成。 两桥之间,下方是河,上方是一个玻璃幕墙与遮阳筒瓦围成的展览大厅。 “裴老师。”盛吟在梧桐树下抬头,看到了裴晚南。 裴晚南朝她温柔地点头。 今天是市首美术馆新展出国外现当代美术精粹展的第一天。 “今天可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裴晚南温蔼地等着盛吟走近, 和她一起并行走着。 其实不是,本来盛吟就是准备过来看展的。只是没想到, 是裴晚南先约的她。 像是被老师督促作业的怠惰学生, 上次没守时去找裴晚南的盛吟有些过意不去, “裴老师对画展有兴趣?” 走进馆内, 盛吟取下了自己的贝雷帽, 拿在手上。 现在馆内的人不算少, 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很有秩序地观赏走动, 所以馆内挺安静。 “有些兴趣, 但不太懂。”裴晚南轻笑着同盛吟说, “术业有专攻, 就想请你一同过来这个画展了。” 裴晚南说得实在谦逊, 明明这么多次都是裴晚南在帮盛吟解答疑难。 “刚好我自己也是想过来,老师约的正巧。” 市首美术馆盛吟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这个星期,盛吟已经回拍卖行恢复了以往的工作日常。 待着闲着有时也会焦虑, 白天攒着,夜里就会出来。 只是冬季还没结束,离业界春拍也还有大半年。江予池对此还开玩笑说盛吟是给他也一并带来了工作压力,盛吟直接就翻了一眼回去给江予池。 回到工作里去也好,免得江予池有时闲着就想往她这儿跑。 江予池还不知道,盛吟那隔壁的新邻居是谁。 上个星期,盛吟从北环大道回来。都已经十点了,江予池还和唐乐年带了宵夜来她这。 : 那会盛吟没看到信息,听到有人敲门时,还以为是沈敛止。 随他敲了好一会的门,再打开门时,盛吟还有些没好气。 结果是江予池笑着站在她门前。 应该是感知到陌生人,隔着老远的廊道和房门板,盛吟还能听到方糖吠得很大声。 一同听到了吠声的江予池有些微诧,说起这新邻居竟然养狗。 眼见江予池笑着还想带着多一份的宵夜去敲沈敛止的门。 也不是心虚,但盛吟还是赶在唐乐年具体铺开描述邻居之前,提前拦下了江予池,“是养了狗,脾气看着不太好,这么晚了还是别去打扰别人。” 听了盛吟的话,江予池点点头,说着改天有机会再认识。 江予池都不知道,他和她这邻居老早前都认识了,还改天。 反正不知道,盛吟还是松了口气,她就当没那回事。 那一晚,盛吟照常做了梦,梦里依旧有医院里的尖厉声和她的爸爸。 只是这次的梦里多了她和沈敛止之间旧日的那道裂缝。 所以其实就算她和沈敛止真得重新认识,那道裂缝也很难自发愈合。就连梦里,那道裂缝都要出现,来敲打她,提醒她。 次日盛吟就决定让自己忙碌些,索性就直接回去工作,找些事做。 并避开沈敛止。 “最近工作忙吗?” 盛吟呼出的那口气让一旁的裴晚南侧目,她笑着问盛吟。 她们已经走到离馆门口最近的一副画前。 这次展出的是巡展到G市的现当代开创性画作,多数是艺术史上国内外出名的大师作品,体量大且规格高。 有些画作其实盛吟之前就已经看过。 盛吟看着眼前这副详悉的画出神,裴晚南看着盛吟。 裴晚南的声音很轻,关怀地响在盛吟耳畔旁侧。 带着盛吟的眼睛从画中扭曲的线条挪开,盛吟摇头轻声应着,“不忙的。” “那就好。” 在展出馆厅这种熟悉的环境里,走着说着,盛吟的思绪和心情渐渐也变得懒软了一些。 馆内的光线也很明亮,这种状态下的盛吟很是放松,她和裴晚南边走边低声说论着画作。 偶尔有人像是认识那样,跟盛吟她们热络打招呼,双方便互问了声好。 裴晚南笑着问起盛吟,“回来后的这段时间,适应得怎么样?” 但也许是因为本来睡眠就不好,回来之后,时差倒不倒的,盛吟也没能真切地感受出来。 裴晚南听着盛吟说没什么异样,也就笑着点点头。 “不过,这些天,我遇到了一个——”盛吟犹疑地说着,“朋友。” 裴晚南的脚步停下,站在一幅轻和色彩的画作前。 没插话,裴晚南耐心地站在那。 裴晚南的双手姿态和顺地闲放在兜里,是很让人觉得松缓安全的姿态,她在静静地等着盛吟继续说下去。 只是盛吟说完那句话,像是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再继续往下说。 “这个朋友,是你那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提到的那个朋友吗?”裴晚南细细想着,试图引导。 那是盛吟陪庄奶奶去医院的那天晚上。 盛吟爸爸不在之后,盛吟就再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心理。 医院成了盛吟潜意识里的封禁,她十分抗拒去医院。看到穿着蓝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会有剧烈的心慌。 在急诊楼门前的长椅上坐着,已经是盛吟能忍受的最大限度。 裴晚南在听到盛吟说在急诊楼前时,亦是觉得这是盛吟难得的一个积极信号。 那个从医院回来的晚上,盛吟蜷在被窝里,拨了一通电话给裴晚南。 盛吟捏着被角,和裴晚南说了发生的事后,又委婉地和裴晚南说着,自己和一个朋友的关系交恶。但是自己和这个恶劣的朋友又说好了,不再和过去过不去。 裴晚南在通话里温和轻柔地对盛吟肯定,“从零构建关系框架,你内心深处当时应该是判断,自己能够做到。” 只是真正将将面对时,盛吟又开始犹疑。 所以才导致第二天的凌晨,盛吟反悔地从床上爬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就想从那里逃开,恰好被守在那的沈敛止拦了个正着。 裴晚南在那天晚上已经了解盛吟的许多疑问。 现在盛吟再讲起她的朋友,裴晚南就猜想,这应该是同一个朋友。 果不其然,裴晚南看到盛吟点了点头。 裴晚南转眼和煦地看着盛吟,“那现在和这个朋友,相处得如何?” “不好。”盛吟想也没想地就回答了。 话说出口,盛吟又觉得自己描述得有些潦草。仔细说来,她和沈敛止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之前刚见面时的那样想吵架。” “其实我们之间也已经没什么别的关系,我就是,应该有点不太想见到他。” 一看到沈敛止,盛吟就总觉得,某些不安在翻涌。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就是觉得可能不见面,会让自己觉得更安定。 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不想见到对方。 这样的说辞,无独有偶,裴晚南也曾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那个人曾在裴晚南面前反复提起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他说的时间点,是过去。上次他再来找裴晚南,已经是完全相反的态度了。 “你用了‘应该’这个词,那我可以理解为,你自己也是不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对吗。” 裴晚南从盛吟的话语中抽取出了盛吟的存疑。 心理治疗咨询只是引导帮助,从不会直接帮忙做决定。 聊过之后,得到盛吟的隐藏讯息,裴晚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这次你回来是一个不同于之前的契机。你回来,是因为有要回来的理由。就像你说过的,你妈妈。但不管是事还是人,它们肯定对你很重要。” “心里的精神内核包括许多方面,从零构建人际关系,也是影响很深的其中一种。” “在这次的契机里,我们要不要试一试,在你觉得可以接受的前提下,让它们都慢慢过去。如果你觉得很难,那就停止,我们再继续聊聊。” 潺潺流水的柔声说着,盛吟安静地听着。 走过天青色灰的一楼展厅,沿着旋转楼梯往上,她们走到了馆内的较里面。 这层是蓝白的墙砖展厅,抬头看着顶部悬在半空的瓦片轻盈自在,光线更加延向明亮。 裴晚南带着身后慢吞吞走着的盛吟,两人伫步停在了一幅抽象艺术先导的画前。 浓郁明亮的白蓝、绿色的画布,上面却还有灰暗的赭石和黑色。 那是康纳罗基的画作。 盛吟也鉴赏过康纳罗基的其它十几幅画作。 就如同康纳罗基的自传里说的,他描述过他的色彩记忆,有很大部分是源自他反复描述的梦境。 从康纳罗基的这画作来看,显然这不是多愉快的梦境。 一整座的墓园。 画作里浓郁的色彩,怎么化也都化不开。 她们站在这幅画前的时间是最长的,长到裴晚南还是问出了长久以往都试图知道的那个问题,“阿吟,最近的睡眠时间里,你都看到些什么。” 或者说,梦到了什么。 拿着牙白贝雷帽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 盛吟应该说实话,但盛吟觉得她不能说实话。往日的鲜活笑语,全在那段时间里。 抓着牙白贝雷帽的手指骨有些发白,盛吟清醒回答裴晚南,“没看到什么。” 盛吟移开了视线。 这幅画为今日的观展划下句点。 裴晚南和盛吟走回到美术馆门口。现在天还早,桥上桥下还站着许多人,声音要比馆内要嘈杂很多。 今天裴晚南的日程就来观展,也没准备再去哪。 “那我送老师回去。”盛吟今天开了车,工作日自己开车有时更方便些。 只是盛吟太久没开车,半个小时车程的路,她能多用上一小时。 出了美术馆的盛吟随手将贝雷帽戴回去。 温蔼地看着还未落下的太阳光映在盛吟瓷白的皮肤上,裴晚南伸手把盛吟的贝雷帽扶好。她笑说,“棠语也在这附近,她送我回去就好。” 裴晚南虽然是独居,但她有个女儿,温棠语。 盛吟从机场回来的那天晚上,裴晚南就是带她到温棠语偶尔回来时睡的那间卧房。 先前盛吟和温棠语是见过两面的。现在裴晚南这么一说,盛吟也知道,就陪着裴晚南在这等。 温棠语来得也快,日光下移不过半步,温棠语就来到她们的视野范围里。 桥上的人朝着桥下的人挥手。 尔后友好热忱地约了下次再见- 未至傍晚,盛吟的车慢悠悠开在回去的路上。 没像裴晚南那样谦和,盛吟是实实在在地描述,她开车的这项技能确实不行。 当年盛吟学得就一般,经年也没都练习这项技能。 还是唐乐年和江予池这些天临时教学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开起来,盛吟才勉强把车控制在车行道画好的那两条线内。 分神尤其是个不好的习惯。 盛吟有惊无险地终于把车开进小区,绕着圆水池旁慢慢驾驶了个半圆,盛吟才发现自己好像得下车了。 左边留的空太大,现在车前方的右边轮子都压了草。 这样再直直往前开,等下车尾就转不出去了。 “应该把车退后,再往前开。”盛吟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这之间的距离。 许是盛吟站在这打量的时间太长,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为难,远处值班的安保人员都跑了过来。 是上回帮庄奶奶叫了救护车的热心安保大哥。 他应该是还在打电话,走到盛吟跟前时,安保大哥放下了刚在耳畔的手机。 从盛吟开车进小区,安保大哥就注意到了盛吟,她开车的轨迹也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安保大哥开口尽职地问着盛吟,“车是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 盛吟的车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盛吟自己的问题。帮忙倒是也不需要,盛吟再试试,应该能解决。 让别人上车帮忙倒车停车,这说出去还挺不好意思。 盛吟摇头,笑着谢谢了这位安保大哥的好意之后,安保大哥却显然还是不放心。 他大手一挥,拦下了准备上车试试的盛吟。 尽职负责的安保大哥妥帖地劝着,“没事,你要不先歇歇。你邻居住户上回给我留了他联系方式,说你有什么事我就联系他。” “我刚走过来时,就给他打过电话了。都是邻居,你这邻居可没得话说,一听你有事,就直接说他现在过来。” 第32章 第 32 章 他那前女友 三十楼高的视野, 云层望着更稀松疏薄。 张程式一身休闲黑衣黑裤,他正杵在沙发前, 和方糖那不善的眼神对视着。 今天是休息日。 他们几人过来沈敛止这热闹一下。 放眼望过去,玄关处墨灰,吊顶冷灰。 客厅地上铺着的是同冷灰色的地毯,皮质沙发是黑色,上面放着两个栗色的方块抱枕。 沙发前是两张高低不规则的透明玻璃桌,冰凉凉又空白着。 除了白色到底的墙面主色调, 其余望过去点缀的都是纯粹的冷静色调。 这儿和沈敛止原先住的那里倒是一样的标格。 张程式刚从厨房走出来,拿了点东西给方糖吃,企图安抚下一直想出去的方糖。 也不知道沈敛止这边牧是怎么养的。 沈敛止一开口,它就满狗脸乖巧。沈敛止不在, 它就一直咬着张程式的裤腿往外扯。 “老张,沈哥呢?” 一旁的赵凯凯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 他在里面等着沈敛止给他递调味瓶, 结果一直没等到人。 赵凯凯同是检察院里的, 之前受了沈敛止很多照顾。 这回听说张程式要过来沈敛止这, 赵凯凯连忙挨着张程式一起过来。 他们两人是下午到沈敛止这的。 陈远帆和毛奕奕也在这。 知道沈敛止住盛吟隔壁后, 当时毛奕奕就使劲拍了一把陈远帆的脑门, 问他他这兄弟到底在想啥。 陈远帆被拍得脑袋晕乎乎。 上回盛吟生病时, 他和毛奕奕就因为这两人的事吵了一架。现在陈远帆还是选择闷着, 少跟和毛奕奕再进行这个话题的相关辩论。 这次听陈远帆说, 过来沈敛止这的还有张程式, 毛奕奕还提前发了消息给住在隔壁的盛吟。 也不知道盛吟看没看到消息, 毛奕奕想了想,就也跟着陈远帆一起过来。 几人过来登门算是来热闹的,都没空手过来。 带来的礼物放在那, 沈敛止不准备收。几人没带回去的道理,就准备强行留在这。 陈远帆和赵凯凯送的简单摆件,张程式送了一套玻璃杯具。 赵凯凯眼力好,看到角落里除了方糖的窝,旁边还丢着一尊搁在透明格里玉雕的兽。 兽似狮带翼,白玉质地,全玉多处带深褐和赭黄交错分布的玉沁。 从他们那角度看过去,还能清晰看到雕刻苍劲的兽首翅尾,活灵活现,雕工技艺一看就精湛。 “这看着还挺真。”赵凯凯率先发出评价。 这可不,知道沈家真实财力的陈远帆点头。 沈敛止没有收藏玉器的习惯,沈北柏才有。 这尊玉应该是沈北柏送来的,沈北柏送来的东西,随便一件估摸都是价值不菲。 “嗯,上回院里不是还请了柳教授过来讲艺术品鉴,我看着这尊是好看,但应该就没那些丑的有收藏价值。” 张程式煞有其事地和赵凯凯点评着。 陈远帆:“” 几人在沈敛止这聊了一下午,还打了几把游戏。 把把都是沈敛止赢,看得毛奕奕在一旁连连哈欠。 好歹到了时间,拒绝沈敛止出去吃饭的提议。几个居家的大男人起哄地凑在沈敛止厨房这,准备开启这儿厨房的第一次使用。 结果沈敛止临时接到一通电话,跟他们说了一句稍等,就匆忙出了门。 被留在屋里的还有方糖。 方糖一看沈敛止走了,就不消停。巡看一圈,最后方糖还是选定了张程式进行狗头攻击。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沈哥说他下楼一趟。”张程式一边回答着赵凯凯,一边伸手按住方糖拱着他的大狗头。 张程式是看着沈敛止接了电话后出门的。 食材事先赵凯凯就买了些,吧台上还堆放了他们临时顺便带来的东西。陈远帆翻找出了赵凯凯需要的调料瓶,拿去递给他。 “厨艺这么好。”陈远帆看着赵凯凯赞叹。 赵凯凯还挺腼腆,不好意思点头,“我就这手艺还不错,没别的能拿出手。” 转而羡慕地看着一旁准备打下手的陈远帆,赵凯凯又接着聊着,“不像沈哥。沈哥大学的时候,也是很优秀的吧。” 他们就读的G大本来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高校。 陈远帆笑得肯定。 可不是,当年前后两三届应该都知道法学系的这个优等生。结果出了学校,沈敛止还是一贯的厉害。 两人在厨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沈敛止。 在厨房外的毛奕奕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她拿起手机,又刷看起消息。 安静的手机屏幕,盛吟还是没回复。平时盛吟不爱看手机的习惯,到了这复杂的时候,可真是让人容易担心。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沈哥怎么搬到这来。”张程式冲着厨房方向说着,推开凑过来又想推攘他的方糖。 加入两人的聊天,张程式撸起衣袖,走得离陈远帆更近了一点。他转头看陈远帆,“这离去我们院里的路程,比之前沈哥那还远上很多。” 这个话题跳跃的幅度不大,过渡得十分自然。 张程式目不转瞬地看着陈远帆,又补充了个疑问,“而且沈哥先前请这么多天的假,不会只是为了搬家吧。” 本来都只是闲聊。 聊到这的时候,知情的陈远帆也顺口想说,“当然不是只因为搬家——” 毛奕奕不着痕迹地走过去,伸手掐了一把陈远帆的胳膊。 “嗯。” 陈远帆笑容只微微一滞,“应该不是,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下问敛止。” 期待从陈远帆知道些什么的张程式,笑容也跟着一滞。 张程式可不就是老关心着沈敛止的异样,自己从沈敛止那问不出什么,才想着从了解他的陈远帆这打听下。 “该不会,你怕沈敛止?”毛奕奕斜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张程式。 “那哪会,等沈哥回来,我就问沈哥。”张程式挠挠头,“我这不是,怕问到沈哥不想回答的么。” 毛奕奕没接话,她倒是也很想听听沈敛止是想怎么回答。 横竖她这次过来沈敛止这,就当是来作密探的。 “沈哥做什么,都一定有沈哥的道理的。”赵凯凯的手下忙着,话头也没停下,真可谓是沈敛止的粉丝。 锅里油烟升起,热腾的菜炒着,一旁还炖着锅清汤。 砧板上处理好了佛手柑和其它配菜,赵凯凯准备做道佛手柑扇贝,再做两个热荤菜两个凉菜。 他们这几个人估计也差不多这饭量,轻松得很。 不知道有没有落下的人,赵凯凯想了想,挥着铲,皱眉认真问着张程式,“老张,沈哥不会是下去接他女朋友吧?” 他们来的时候,沈敛止也是下楼接的他们。 一想也真有这可能,虽然平时没听沈敛止提起过。 赵凯凯张大了嘴,有些结巴,“那,嫂子喜欢吃什么?要不我多做两个菜?” 厨房莫名安静如鸡。 本来想等陈远帆肯定或是否定的张程式也没等到。 方糖厚实的身躯已经跟着挤进厨房。 被方糖再度咬了裤腿的张程式只得先退出厨房,一边配合着被方糖扯着往门口走。 临出门前,张程式还想了起来,继续多说着两句,“我只知道沈哥那前女友。要是沈哥真得是下去接女朋友,那眼光肯定比他之前的好。” 刷着手机,毛奕奕翻了个白眼- 斜沉的落日下,冷芜的草坪此时带着金红一片。 “我邻居?”盛吟走着的脚步停下。 刚才被贝雷帽压得她一小撮头发斜了半边。 盛吟一转头,那小撮头发也跟着她转了个方向。 盛吟不解地看向安保大哥,“谁?什么邻居,还给你留什么联系方式?” 怎么她都不知道,安保大哥嗨地一声,“就上回,牵着你手一起送奶奶去医院的那邻居。高高的,长得很俊的那个。” 送完庄奶奶回来后,沈敛止隔天就来找安保人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安保人员认得出沈敛止,嘴碎地还多确认了声,“女朋友?” 不过看着有点也不太像,又没一起住。 安保人员当时怀疑着,就看到沈敛止面色沉静地摇头否认。 看着眼前停着一溜歪斜的车,盛吟抓了一把她的头发。 这事怪是怪不到这安保大哥身上,但是,盛吟也是不知道怎么说,“大哥,他说联系他,你就联系他。就这点事——” 安保大哥还在为自己的敏锐观察而感到得意。 这不是,他上次牵你手也没见你甩他脸子啊。 刚顺手取出来的车钥匙还拿在盛吟手上。 盛吟跺了下脚,准备抓紧时间回车上,把车停好,然后立马上楼。 电梯里,显示屏上三十的数字慢慢往下掉。 沈敛止已经从电梯大步走出来。 不知道是盛吟和安保大哥说话的耗时太长,还是电梯的速度其实相当可观。 盛吟还没来得及贯彻她想抓紧走人的方案,沈敛止就已经一眼看到了她。 白色的小汽车还临停在小区进来拐弯处的圆水池旁,车停着的那个姿态有几分滑稽的抢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更是让他注目。 “没事吧?”沈敛止几步来到盛吟跟前。 盛吟的动作一顿,今天她觉得自己的境况真是每每都有些奇怪。 在裴晚南面前,自己像个被催促作业的怠惰学生。现在停个车,沈敛止一来,自己竟然像个等家长来的什么闯祸角色。 连带着一旁还没走的安保大哥,都似是有些什么期许一样地看着他们。 接着刚才未完的动作,盛吟把手上的车钥匙置入后,才慢吞吞地抬头回望沈敛止。 他穿得还是干净的白衬衣,黑西裤,身形长立。站在水池旁,像是研墨的黑和宣纸的白。 连微微俯身的样子,都很有一种清越标冷的感觉。 而盛吟,刚好弯腰坐进驾驶座,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上。 沈敛止就站在车门旁,俯着身,低着头看向她。 看盛吟摇了头,上下再打量了一下盛吟,沈敛止几不可见地缓和呼吸。 能感受到盛吟的目光也停留在他身上很久,沈敛止下意识地皱眉问她,“是路上有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她又没在路上撞到什么,能有什么事,盛吟对沈敛止再度摇头。 矛盾应该是人在生活里经常会遇到的,就像盛吟现在。明明已经在跟裴晚南聊过之后,很想试下裴晚南提出的建议。 但沈敛止一出现,盛吟就又开始想着,要不还是算了。 沈敛止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眼前。他的掌心比盛吟宽大得多,手指比例是干净修长的好看。 盛吟看着他的手,没吭声。 第33章 第 33 章 叩动 五味杂陈的心情像潺潺的小河掀着浪, 盛吟忍住自己想要回应沈敛止伸手的举动。 白色的车,停的地点和状态都挺尴尬。 车尾巴就快挨到水池壁, 车身横在路中,车头前方的右边轮子都压在了行道的草地上。 只一眼,沈敛止就知道盛吟这车技四年来估摸也还是原来的那样。 盛吟是在大学时候考取的驾驶证。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比如,开车。 沈敛止陪考,看着盛吟那两个需要开车上路的科目就补考了三四遍。等盛吟终于拿到驾驶证后, 沈敛止又陪着盛吟加练了好些时长。 他坐在副驾驶位,盛吟坐在主驾驶座。 盛吟总是手忙脚乱,沈敛止就帮她看着前后左右的车况。在盛吟偶尔沾沾自喜的时候,沈敛止默默伸手帮她按下转向灯。 车碾过草坪撞上凭栏, 环岛和s弯拐不过去,停车停不好, 每每解决不了的时候, 盛吟就总是握着方向盘看向沈敛止。 沈敛止会从副驾驶座上下来, 他会伸手, 把主驾驶座的盛吟带下来, 帮她把车开正。 现在。 斜沉的冬日之下, 沈敛止看着她的眼睛, 向她伸出的手没有收回, “你先休息一下。” 暖阳倾泻洋洒在他的白衬衣上, 简单的一件白衬衫, 在他身上都是耀眼得让人心颤。 盛吟没吭声。 她的目光从他还伸着的手心挪开, 完全理直地朝着沈敛止抬起眼,“不用,我自己会开。” 盛吟说完这话, 沈敛止的手也不见他收回。 呦,这两人是在吵架呢。 一旁的安保大哥听着,往他们跟前凑近了两步,刚想开口。 “也就是快把这圆池撞开个口子而已。”挺括的白衬衫只是一个停顿。就微微半步退后,示意车尾巴和池壁那相差不了几厘米的距离。 “帮你把车停好,给你省点水池的赔偿费和修车费。” “盛小姐还是像之前那样,转账给我就行了。” 沈敛止低眸看她,若无其事地说完这几句话。 一旁的安保大哥眨了眨眼,张着的嘴又自动闭上。 盛吟:“” 沈敛止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噎人了。 活生生的证据就在跟前,盛吟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心里一梗。 在盛吟这里,这本来也不是多丢脸的事情。盛吟的脸皮本来就没那么不堪一击,如果对方是唐乐年,盛吟早直接让唐乐年来开车了。 就算现在,对方是沈敛止又怎么样。 盛吟伸手拿起她放在座上的贝雷帽,用贝雷帽拍掉了眼前沈敛止还在向她伸过来的掌心。 “不就停个车。” 说完这话,盛吟拿着贝雷帽起身从驾驶座下来,她目光正对着沈敛止些微起伏的宽阔胸膛。 “我只是刚才一不小心方向盘打偏了。不就是开个车,谁还不会了。” 盛吟甩着贝雷帽走到另一侧,坐到了副驾驶座。 一旁还在看着俩人的安保大哥差点没笑出声。 他看着这两人的语气和脸色可真是熟稔得很,这位先生几句话就把人家姑娘气得让他坐上了驾驶位置。 这还不是小情侣,那得是什么关系。 “大哥,谢谢。”准备上车的沈敛止回头跟他道起了谢。 又是助人的美好一天,安保大哥笑着起了满脸的褶子。 安保大哥挥手,又是嗨地一声,“没事,邻居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再一点头,安保大哥悠悠地走着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沈敛止俯身坐进主驾驶位上。 扬起的风把沈敛止身上的气息带到了盛吟鼻尖前,车内浅浅浮动交织着清冽的气息和橙香。 这是部新车,主驾驶座记录的是盛吟惯用的座椅位置和高度。 沈敛止手长腿长的,跨进主驾驶座,手脚都舒展不开。 从他的气息里压住心神,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盛吟看不过眼,伸手按下‘M’下面的按钮‘2’。 这是座椅记忆功能。 ‘1’录入的自然是盛吟的使用参数,不管怎么调整,只要按回‘1’就能自动调整回盛吟设好的座椅位置和高度等参数。 ‘2’上回江予池用过之后也录了进去,‘3’是唐乐年。 江予池和沈敛止的身量差不多高。 果不其然,座椅自动调整成江予池设置的参数后,看着还是挺合适的。 本来还准备调整位置的沈敛止,一时动作顿住,他抬头看向盛吟。 “看什么。”盛吟奇怪问他。 他不开车看她做什么,盛吟指了指车内的操作位置,难得找到个机会呛他一句,“沈敛止,你是不是不会开这车。” 薄唇抿着,沈敛止没说什么,默着伸手把车门关上。 沉闷的车门带着风,风带着沈敛止身上愈发清冽的气息,扑了盛吟一脸。 盛吟微微闭了下眼。 车钥匙串上挂着的缩小版汝窑鹅颈瓶,随着车门关上的动作左右摆动个不停。 洒着金红落日的车子低声启动。 沈敛止打下手里的方向盘,车尾巴就驶离了水池壁,车拐着弯回到正轨。 完全不存在不会开这车的问题。 盛吟一时语塞,她看着她的车,沈敛止开得好像比她得心应手多了。 忽略了自己的车技,有人开车兜底的感觉果然还是舒心些。盛吟抱着手,倚在副驾驶座,看着沈敛止轻松地把车倒正开好。 印象中,盛吟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难住了沈敛止。 看着沈敛止车拐弯进了小区停车域,一路开着过去停车位那边,盛吟安静坐在副驾驶座。 她没低头看手机,也没侧头望向车窗外,和前几次的她都不太一样。 沈敛止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几天,很忙吗?”不知道是关心还是疑惑,沈敛止问出了和裴晚南一样的问题。 住在隔壁的邻居,好几天出门回来都没碰上面。 盛吟倚在副驾驶位上,瞟向沈敛止的视线刚好和沈敛止的目光撞个正着。盛吟面不改色,“特别忙。” “忙什么?” “要你管。” 话说回来,盛吟侧眼问沈敛止,“我什么事,你凭什么让安保大哥通知你。” “都是邻居。”沈敛止说得再是自然不过,“邻居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你要是觉得不平,你也可以跟安保大哥说,我有什么事,让他也告诉你。” 挂着邻居名义的帮助和关心,像挂着饵却扑空的鱼钩。 “我又不需要你的帮助。”盛吟说出的话让车内有一瞬的沉默。 盛吟看着沈敛止的小梨涡又出来了,立马想起现在的处境,当即为自己找补了一句,“这次是意外。” 谁想知道关于沈敛止的什么事。 “好,知道,这次是意外。”沈敛止点头,语气还有几分完全配合式的声调。 夕阳的半抹橘落在他漆黑的瞳孔,暖光浅淡。 盛吟选择性地没吭声。 没聊几句的时间,车已经拐弯,沈敛止把车调好头,停好在空着的停车位上。 盛吟先一步下了车。 沈敛止后脚下车,看了一眼车牌号后,他把车钥匙递还给盛吟,“你这车开得,是不是应该得再进修一下。” 她这样子开车上路,确实很危险。 这人真得不止什么都会,还很像教导主任。 捏着钥匙串上的迷你汝窑瓶,知道沈敛止说得没错,盛吟只用鼻尖应了他一声。 侧过脸转身走到电梯前,盛吟按下电梯按键,身旁的人一直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 感受到沈敛止的目光还一直在她身上,盛吟不得不回他的话,“我到时会再找人帮我一起练下车的。” “一定不会把小区的公共观赏区撞坏,请放心。”盛吟瞅着他的眼神,“这下没意见了吧?” 沈敛止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盛吟的话音落下,电梯也跟着缓缓落在他们面前,洁亮的银面门打开。 沈敛止想说话的举止一顿,他伸手掌着电梯门,让盛吟先走进电梯。 盛吟站定后,他才跟着走了进去。似是随意,白衬衣挨着牛奶白的针织裙。 一个想说些什么,一个不想说些什么,沉静的声息弥漫在两人之间。 电梯的显示屏上,楼层的数字缓缓跳动。电梯的空间内,有人的心跳跟着那红色的数字一下一下地叩动。 盛吟低头拿出手机,调整恍惚的心绪。 跳过半屏的未读消息,盛吟找到了和沈敛止的聊天框。 她莹白的指尖点着,想转账给沈敛止的信息还没发出去,一只手先挡在了她的屏幕前。 那是刚才向她伸出的手,帮她开车递给她车钥匙的手。 沈敛止的脸色不太自然。喉结轻滚,他的声线低沉清晰,回答着她刚才的话,“有意见。” “我早晚都有时间。现在,随时,我就在你旁边。你要去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虑来找我么?” 他可以随时都在。 他以为盛吟要去找陪练的人是江予池,但是盛吟想找的其实是唐乐年。 她的发顶还有沈敛止微凉低柔的呼吸,盛吟微怔地抬头。 心有怀疑地看向沈敛止的耳朵,盛吟看到,沈敛止那冷白的皮肤上,薄红慢慢泛起在他的耳上。 “一起吃饭吗?”沈敛止还在看着盛吟的眼睛,“毛奕奕也在。” 电梯到了三十层。 “噔”地一声轻响。 牵着黑色牵引绳的张程式刚打开房门。 确认了牵引绳牢实地系在方糖身上,张程式半按住想开跑的方糖,一边和它打着招呼,“先说好,我们就只是下去溜一圈。要是你敢闹腾,小心等下沈哥回来收拾你。” 方糖半是不屑,半是被压迫地点头。 电梯缓缓升起,张程式想着真是赶巧。 不快不慢,他们到电梯前,电梯就正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而且更不巧的是,刚才还点头应承的方糖突然变得很是欢快,尾巴甩个不停。 张程式使劲按住方糖的时候,抬头一看打开的电梯,当场滞住。 电梯里,沈敛止和盛吟两人站得很近。目光对视之间,沈敛止的手好像还紧紧挨在盛吟的手旁。 张程式的下巴都快掉地上。 方糖的反应要比张程式快很多,挣脱了呆若木鸡的张程式,方糖跑去盛吟身旁转着圈圈。 看着方糖对着盛吟的熟稔还胜过对他,张程式更是结巴。 “盛——盛老师?” “沈哥,还邀请了盛老师一起?过来一起,热闹一下?” 张程式的声音实在扎耳。 盛吟遽然清醒地退后两步,拉开了她和沈敛止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方糖在盛吟脚下,热络地跟着她一起甩着尾巴出电梯。 只是盛吟走出电梯后,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的鞋尖朝着自己的房门,张程式却还在结巴地指向沈敛止那边,帮她指路说着,“盛老师,是在这边。” 盛吟听到身后的沈敛止也嗯了一声,“是这边,盛老师。” 盛吟: 第34章 第 34 章 诚心想问为什么 冬季落日沉下的速度很快。 盛吟脑里的念头就像是这几分钟的天色连串切换, 她出口否认,“我不是——” 她不是来和他们一起, 她只是也住在这里,就住在沈敛止对面而已。 而且她还比沈敛止早搬过来这边住。 这是盛吟难得地特别想澄清的一次。 只是显然,相比起真话,人们总是更愿意以他们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去揣度当前发生的事。 张程式还在结巴着,为盛吟的出现找到一个比事实看着更能接受的解释,“都是朋友, 都是朋友。” 分手后也能做朋友。 可能比起盛吟和沈敛止住对门,张程式更倾向于接受这种说法。 手里还捏着自己的贝雷帽,盛吟回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停顿了几秒, 顺着脚边方糖的力道,后面还有人用手轻轻带了她一下, 盛吟的小短靴迟滞而缓慢地掉转了个方向。 “我来开门。”沈敛止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 盛吟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忍不住回头。 果然看到沈敛止漆黑的眼里有几不可见的笑意。廊顶上的圆灯随着他的话亮起, 照得他平时少有表情的五官此刻十分低柔。 盛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沈敛止唇角旁的小梨涡却更深了些。 两人对视起来是有些旁若无人的, 一边目瞪口呆站着的的张程式, 还停留在电梯口处。 他一手僵直地维系着帮盛吟指方向的动作, 一手还攥着方糖的牵引绳。 沈敛止迈出电梯, 看向张程式, 出言提醒他, “可以吃饭了。” 没解释什么, 沈敛止伸手从张程式手上接过方糖的牵引绳,把方糖重新带回去。 手里一空的张程式在方糖欢快的吠声里回过神。 行,合着他上次问沈敛止该不会还放不下时, 沈敛止说的‘怎么会’,都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想起自己刚牵着方糖出门前,还对着赵凯凯他们大放厥词说了盛吟的不好。 张程式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跟在沈敛止他们两人身后。 傍晚六点。 三十楼高的窗外,云层颜色跟屋内的主色调是一样的低灰。 满屋人工智能式的洁净配色,却因着他们几个人,反而有种热闹炫目的感觉。 门打开后,盛吟的眸光不经意地越过玄关,和上次她匆匆一瞥的沈敛止住所,看着是相差无几的模样。 这边的角度,和她那边看出去的景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盛吟伸手压了下被贝雷帽覆得翘起的那一小撮头发。 玄关处摆着几双大小和格调都不一样的鞋靴。 沈敛止从玄关柜门拿了双未拆开的拖鞋,递到盛吟的短靴前。 “沈哥,这位是,嫂子?嫂子真来了——” 还没看到毛奕奕,一个穿着带帽卫衣的年轻人就先从屋内探出个头来,语气有些轻快地朝着他们打招呼。 还没走进屋内的几人身形同时一顿。 卫衣年轻人的手上还拿着个白瓷勺。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看到盛吟,卫衣年轻人露出了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嫂子好啊。我就说,沈哥那么匆匆地去哪,就知道是去接嫂子。” “现在天气还这么冷,沈哥匆忙得连外套都没穿,这是得多担心让嫂子久等了。” 卫衣年轻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弯着。 看到盛吟的目光望向自己,为了表示自己的话没做假,他还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屋内。 沈敛止的风衣外套正披放在沙发上。 盛吟回望向沈敛止,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衣领内清晰的下颌和颈项线条。 盛吟开口,“沈敛止你是怕我把楼下的喷水池撞坏,影响你平时溜方糖时的心情么。” 沈敛止眼眸淡定,他垂下目光看她,“嗯。” 温暖橙黄的灯照在盛吟身上,是沈敛止这几年从不敢设想过的场景。 她在他的屋内,从发丝到裙摆,生动得犹如披着软纱的白净花枝骨朵,让人虔诚地想捧着抱着。 察觉他的异常,盛吟正侧过眸,怀疑地看向他薄红的耳尖。 沈敛止伸手,没有其它举止。 只是带着她的手腕,往屋里走。 都是极出色的人,两人伫站在一块,再看沈敛止的神色,谁不得说一句相衬。 赵凯凯把白瓷勺立马放回去,走出来朝着盛吟自我介绍, “嫂子,我,赵凯凯,叫小赵就好了。” 赵凯凯向着盛吟周到地伸出手。 “盛吟。”沈敛止朝向赵凯凯介绍盛吟。 沈敛止温热的掌腹还牵在她的手腕上,她名字那简单的两个字,从沈敛止口中听到格外让人容易有遐想。 对着朋友兄弟介绍自己,这一幕简直是是越过四年时间而后迟来的,不合时宜的场景。 盛吟挣开了沈敛止的手,伸出手回握了赵凯凯,“我是盛吟。和沈敛止,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这话一落下,几人之间平添了一些沉默。 就连一旁的方糖也是不出声地看着他们,空气间流淌着些难掩的微妙。 后头还干站着的张程式只敢腹诽。 哪普通了,最起码,盛吟和沈敛止可是不简单的前任关系。 “别站着,先进去。”脸上神色不改的沈敛止先疏淡地发话。 收到沈敛止的眼神,不太知道内情的赵凯凯挠挠头,赶忙走开给盛吟让出道来。 餐桌上本来就干净得不行,东西一应也差不多准备好。 毛奕奕正站在吧台那儿找杯子,沈敛止这的吧台橱柜是放了好几套杯具。 透明无色的长杯,带图案的可爱瓷杯,还有翡翠的玉质杯。 沈敛止就一个人自己独居,看着沈敛止的性格也不像是好客的样子,放了这么几套杯具也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 依毛奕奕看,还都像是没用过的样子。毛奕奕当然也分不出,沈敛止这几套杯具都有什么讲究。 想了想,毛奕奕还是拆开了张程式带来送的那套玻璃杯。 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毛奕奕往竖条纹状的手握玻璃杯里倒着啤酒,听着赵凯凯说的话,毛奕奕不经心地低头回着话,“怎么,沈敛止是带了谁回来,还比他的前女友好得很。” 屋内吊顶上的灯好像都在张程式眼前晃个不停。 果然背后说人坏话就是不好,只是他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程式认命地想着,他对向毛奕奕干巴巴地笑,“你倒是抬头,看看来的人是谁。” 任谁也没有她家阿吟好,毛奕奕依旧是没过脑,想也没多想地抬头。 视线一个相对,然后毛奕奕就看到,一直没回手机信息的盛吟站在她面前,正有些无奈地回看她。 这总不能是和沈敛止又在一起了。 还停留在两人只是邻居状态的毛奕奕,从不经心的抬头,一下子蓦地睁大了眼。 她没说出口的话,只被盛吟一个轻轻的摇头示意,毛奕奕就又会意地闭上嘴。 应该也没发生她不知道的事,毛奕奕把她的惊讶又咽回肚子里。 实在是很巧,却也不算巧。 陈远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对沈敛止的认知比毛奕奕多些,猜得到的也就比毛奕奕更多。 帮着毛奕奕端杯子,陈远帆一边对着盛吟笑着点头,“阿吟来了。” 语气之间都是熟稔。 屋里开着暖气,沈敛止接过盛吟手上的贝雷帽和她的外衣,放在沙发,挨着他的风衣外套一起。 方糖还围着她打转,盛吟蹲下身,像上回那样解开方糖身上的牵引绳。 任着方糖自个活动去,盛吟去到吧台那洗了手,准备过去帮毛奕奕的忙。 沈敛止跟着她走过去,单手递了方帕给她擦手。 像是低声问了盛吟一句什么,但盛吟摇头,沈敛止也就顺着她只点点头。 张程式拿着眼睛偷偷瞅他们两个,看不出什么,又转过眼,看向毛奕奕揣测着她又是什么反应。 “这,大家原来已经都认识?”赵凯凯有点骇异,左看右看。 能在沈敛止身边的朋友,哪个会是没眼力见的。 赵凯凯看着他们那几人,都没说话,也没多客气的寒暄。只是一个眼神对视,好像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方才还有些许交谈声的屋内,听到赵凯凯这话,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比较适合当中间人的毛奕奕整理了一下措辞,她指了指盛吟,“这是我大学舍友。” 剩下的,赵凯凯大概也知道的,陈远帆是沈敛止多年同学,和张程式他们也是通过沈敛止才彼此认识。 诚然,G大那个圈子就那么大,他们几个之前认识,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只是总有些赵凯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样子,却没人再对毛奕奕的话有任何的补充。 张程式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句话是部分客观的事实,当然也没得反驳。 倒是毛奕奕看着张程式,想起张程式刚才说过的话,毛奕奕揶揄地火上加油,“不过吧,怎么沈敛止和阿吟一来,老张反倒是比刚才话少了很多。” 她还提,张程式简直想给毛奕奕鞠躬道歉。 他怎么知道,沈敛止还对盛吟这么放不下。 所以说,女孩子真不能得罪不是,张程式殷勤地帮毛奕奕接过她手上的活,“姐,你就坐着,让我来吧。” 毛奕奕冷哼了一声。 餐桌上的长颈花瓶插着新鲜的满天星和白玫瑰。 简约的长方式桌形,盛吟跟毛奕奕坐下后,沈敛止落坐在了盛吟身侧的空位。 从刚才的拒绝,到现在自然融入地和沈敛止的朋友坐在一张餐桌上,实在是没想到的戏剧化。 还是在沈敛止的新居。 这还是她的邻居。 “你的杯子给我。”沈敛止侧过头,跟她说着。 盛吟手旁就只有那个竖条纹状的手握玻璃杯,毛奕奕刚已经帮所有人都倒上的啤酒。 “你的审美怎么越变越差。”不明白沈敛止的意思,但盛吟还是拿着手旁的玻璃杯递给他。 这套杯具比沈敛止前几天放在盛吟那的杯具,看起来是更花哨一点。 餐桌上一阵的安静,张程式黑了脸,毛奕奕闷着笑。 沈敛止跟着轻笑一下,他没出言反驳,只把盛吟的那杯啤酒放在他的位置上。 起身回吧台那重新拿了一个空玻璃杯,沈敛止从冰箱取出橙汁,倒在玻璃杯里,拿着重新走回餐桌前递给盛吟。 众人询问式的目光纷投,沈敛止只不着痕迹地看向毛奕奕。 这行为太过明显,他眼神问毛奕奕的意思都有点欲盖弥彰。毛奕奕配合地摇头,“不用,我能喝啤酒。” 唯一的橙汁颜色抢眼地在盛吟的玻璃杯里明晃晃。 可是啤酒她也能喝,盛吟皱眉压着声,“你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客观想起盛吟的酒品,沈敛止伸手挡握住了盛吟伸过来拿酒杯的那只手,“为了等下不麻烦别人,也不算多此一举。”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除了开车,还有酒量和酒品。 醉了酒后温热的体温,浅淡的酒气,当年按在她背脊处的微烫手掌,和上回晚间,他按在她腰窝处的手重叠。 那些过去了许久的视觉和触觉,在他们简单的两句对话里面,如在平行,轻易被勾起。 被沈敛止半握着的手腕像被烫到一般收回,盛吟从和沈敛止的对视中挪开视线。 盛吟拿筷子戳了戳空碗,勉强呛了一句,“你上次的酒品也没好到哪里去。” 几人坐着的距离也不算远,两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再低,桌上的人也听得清楚明白。 上次,哪个上次,有人只能暗想。 餐桌上摆着的饭菜香气四溢,在不停的说话声里,扰人的事迭忽远去。 原来一向待人冷冰冰的沈敛止,也有笑得眼弯嘴咧的朋友。 盛吟想起刚才拿着白瓷勺的赵凯凯,不由地夸赞他的厨艺真好。 没有对着沈敛止时的带刺,盛吟看着人的双眼茶色明澄。她一笑,就让人觉得这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盛吟这么一认真地夸,夸得赵凯凯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表示也没她说的那么好。 灯光暖黄地洒在桌上,掩住了夜愈深的寂怖。 几人都是随和得很,大家拿着自己之前的事说着玩笑话,三言两语就说得夜色热闹了起来。 没盛吟想象中的不自在。 地上的方糖摇着尾巴也在吃饭,盛吟的眉眼跟着水般流软地弯了起来。 沈敛止的确是他们里面的主心骨,他说的话比较少,但每次一说话,张赵他们就很是捧沈敛止的场。 盛吟斜眼睨向沈敛止。 不知道沈敛止是不是会错了她这个眼神的意味。 她一个眼神,沈敛止牙白的筷就越过她不喜欢的梁溪脆鳝,落到了餐桌那端的佛手柑扇贝上。 这道菜做得特别好看,扇贝外层是微微的焦,上调了一层佛手柑酱,点洒在扇贝上,很像雪落在白玉上。 沈敛止夹了个扇贝放到盛吟碗里。 “我上回就是跟副处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一回头——”张程式还在说着自己打脸的事,看着沈敛止夹了那个扇贝到盛吟碗里,他的话头渐停。 盛吟把那个扇贝夹着丢回给沈敛止,结果不知道想到什么,盛吟又把那扇贝夹回来,丢放回自己的碗里。 只是她面上的表情算不上是多好的脸色。 毛奕奕顺着张程式的目光看过去,扭头回去打断张程式的若有所思,“老张你倒是别停。你总是说你自己,怎么不说说你沈哥。” “说我沈哥什么。”又被点名的张程式一时有些无辜。 抬头看着对面和沈敛止对视之后,又重新撇开眼的盛吟。 她可能都不知道,她视线不在的范围内,沈敛止到底是怎么样的沈敛止。 张程式忽然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说点什么,只是希望沈哥到时不要因私报复他。 “沈哥当然也有些好笑的事。” 本来想说‘打脸’,结果字到嘴边,张程式还是不敢说这词,还是委婉地换成了‘好笑’二字。 “上回院里不是有个艺术品鉴和文物真伪鉴别的讲座,就G大柳教授和盛老师来的那次。” 那次讲座赵凯凯刚好出任务去了,现在张程式讲起,赵凯凯也不知道,这能跟沈敛止有什么关系。 “沈哥前一天很坚决地跟我说不去。结果第二天的一大早,讲座都快开始了,沈哥行色匆匆地又出发过去讲座那。” “沈哥是因为什么才临时改变的想法,我也是不知道。”张程式飞快说完。 而且沈敛止还坐在了讲座场下第一排的那个位置,在冬日清晨薄弱的光下那样一瞬不转地看着盛吟。 那个对视盛吟当然也还没忘。 桌上的满天星和白玫瑰不言不语,却有穿过峡谷的飓风,带着呼之欲出的春雷向盛吟迎来。 盛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转头,去看沈敛止此时的模样。 知情的人不止一二。 陈远帆略过毛奕奕还掐在他胳膊上的手,他开口也问起沈敛止,“不过敛止,这儿离院里的路程,比你先前住的那段路还远得多,你为什么还搬来这。” 这问题陈远帆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总有人不知道,一旁的张程式闻言,也跟着认可地点点头,这个问题他是真想知道。 在席卷而来的飓风里,呼之欲出的春雷终于在盛吟耳旁轰轰作响。 盛吟想起,沈敛止对唐乐年解释时,是说这离他工作的地方比较近。 其实盛吟上回送酒醺的沈敛止回去时,就知道沈敛止现在是住在哪儿。 但凡盛吟想,她就能轻易猜到,沈敛止为什么要搬过来。 只是因为盛吟不想自作多情,也完全拒绝深想。 她已经不像几年前的她一样,潜意识里也让自己直接接受了沈敛止说的那个再拙劣不过的理由。 盛吟本来就应该清楚地知道他们说的这些话的答案,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 只是她已经习惯避开,这犹如之前她陷过的泥泞沼泽,让她不想再次踏足。 也实在令她望而却步。 “因为我想追求盛小姐。”沈敛止却没有她往日印象中的避而不谈。 被追求的对象盛小姐现在正坐在他身旁,当着几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实在是不像沈敛止会做的事。 像熔浆堵在喉间,盛吟的声音一时像是哑了,只有沸着的火星子跃到了她的眸里。 沈敛止接住了她的对视,接住她眸里的火焰,“我是认真在追求盛小姐。”- 热闹终会告一段落,更何况,那本来就并不是属于她的。 离开了沈敛止的房子,盛吟站在他们之间的廊道。 顶上的圆灯亮着,盛吟立在光下。明亮的所在让盛吟觉得更便于自己思考,尤其是在夜间。 沈敛止已经送另外那几人下楼去。 被毛奕奕再怼一遭后,没人问盛吟为什么不一起和他们走。 毛奕奕还悄悄捏了盛吟的手,想去盛吟家一起睡一晚,最后还是被盛吟笑着劝走。 廊道的灯光柔柔地落在盛吟身上,她走离沈敛止的门前。 “上周的周二,盛老师是在北环大道。” 张程式却去而复返。 他本来是跟着大家一起下楼去。结果一摸兜,想起自己刚钥匙丢在在沈敛止沙发上,张程式就又回头自己上楼拿。 看着盛吟,张程式说出的这话说得肯定。 盛吟没有否认,她大抵知道张程式问这话是为什么。 盛吟其实不是记仇的人,上回张程式虽然是开玩笑骗了盛吟,但是诚心而论,盛吟本身就是个撒谎精。 这么说起来,她就更没记张程式仇的理由了。 盛吟转眼看向张程式,“对。” 得到肯定的张程式也没想怎么样,他越过盛吟,回到沈敛止房门口,低头按下房密码。 嘀地一声,伴随着张程式闷闷的说话声,“我就猜到,沈哥特意跨越半座城市还能去见谁。” “不过,我还是想诚心地请问下,盛老师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第35章 第 35 章 这样的答案 在刚才热闹亮灿的屋内, 吊顶的灯光映着孤清月色般的沈敛止,和坐在他身旁那一身白色针织裙的盛吟。 “我是认真在追求盛小姐。”——沈敛止这样说。 他的声音穿过夜色, 所有的喧杂都安静了下来。桌上的满天星和白玫瑰都屏了息,他们的朋友都在看着他们。 盛吟连指尖都僵住。 然后盛吟转过头,背着光,她木然地拒绝,“沈敛止,你有病?” 不被喜欢和分手的深沼不会让她沉没, 盛吟不在意。像之前去倒追着他跑,她也是自己愿意的,盛吟想。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喜欢他。 只要用尖锐的话语直接拒绝沈敛止,以后就不用想着再去隔着雾看他, 不用想着怎么去遮掩现在的难堪万状,甚至也不用再试图去回到之前的他们。 沈敛止都不是那么地喜欢她, 他都没有像她之前那样, 那么认真地喜欢过他。 心口渗在寒凉的夜里, 谁知道, 她当时为什么要和沈敛止分手。 盛吟抬起眼。 眼前, 廊道, 张程式还站在她几步远处, 张程式一字一句地问着她, “你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张程式的话说完之后, 盛吟不声不响了太久。 廊道顶的圆灯因着两人的默然无声, 也自动灭掉光线不去打扰。 处在一个虚无思辨的状态, 盛吟连抬眼都觉得费力气,她垂眼回答了张程式,“他不喜欢我。” “所以刚好, 我们分手。” 盛吟的声音落下,廊道的灯感应着带着光源骤降。 迟迟没有等到张程式接下去的话,他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来为沈敛止抱不平么,那就算了。 盛吟转身,理解了张程式的一声不吭。 原来冷亮的光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敛止站在他们身后。 他的身影笔直颀长,光亮第一次这么刺眼,盛吟没有抬眼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盛吟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容自若地从沈敛止面前离开。 像沾了盐水的羽毛翻开掩着的伤口,翻开时觉得好像真好了,盐水戳碰到模糊之后,疼得像钩子在血肉里面搅一样。 但也很快就会愈合。 盛吟回到她屋里。 满屋的灯洒遍她屋里的每个角落,盛吟还是坐在客厅里,落地窗旁。 在无火香薰的苦橙香息里,盛吟还是拿起一本书翻着。 不清楚是影评还是小说,盛吟只听到书页翻响的沙沙声,字一个个从她面前路过。 然后按着安排好的最适合入眠的固定时间,在她安静至极的卧室里,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关闭空间里,盛吟把自己裹进被窝里。 盛吟闭上眼,迫着思绪努力清空后,满屋的灯光还是挡不住盛吟梦里的旧影。 从医院尖锐的嘈杂声里,盛吟还是看到那些过往的结束,还是那些深切的苦难和黑暗。 只是这次盛吟从医院走落到了岸边雾浓的灰蓝海面,那里的云上没有月亮光,只闻得到越来越浓的海水味,像是从她的身上一一划过的涩苦。 寒凉的深水覆在盛吟的面上,盛吟的耳旁还能清晰听到水流淌的声音,涌灌压沉在她的整个心口。 把盛吟压沉得小口小口喘着气。 盛吟喘着气睁开眼,看着依旧是杏子灰的天花板。 自己还能在这儿待多久,盛吟一时间突如其来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外头的天色还没亮,屋里的暖气很足,盛吟脸上斑驳凌乱的痕迹却干涩得她脸皮发疼。 盛吟的耳旁一直响彻着各种声音,未明的天光里,她满屋的灯好像都在闪烁。 去盥洗台用冷水拍了拍脸,盛吟喘着,冷意坠到她心里,刺骨让人冷静,干预了盛吟的精神才慢慢恢复清醒。 盛吟终于从她耳旁各种杂乱的声音里面找到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噼里啪啦的嗞响声——这个声音十分趋近现实,不是从她的梦境衍生出来。 也确实是里面唯一现实的声音,盛吟循着声响走过去。 声音来源是总电闸的配电箱,不知道是哪里的水渗出来了,配电箱里有水滴着的声音。 盛吟伸手把电闸先关掉- 满天星和白玫瑰待着的屋里,灯也彻夜明亮。 冬夜安静地像海面一样,无声无息,沙发上还放着那顶被主人遗落的白色贝雷帽。 它不是不被需要,他才是。 沈敛止看着屋内沙发上的这抹牙白,靠着沙发坐了大半宿,方糖在他旁边连句吠声都不敢出。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看了来电显示,沈敛止才缓慢地揉了揉手腕。 伸手接通电话后,沈敛止又坐了一小会。他换掉昨天的那身衣服,才动身出门。 电话是一直跟在沈北柏身边的助理打的,说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忽然不舒服,已经送去医院。大家都闻讯赶过去,老爷子就说只想见沈敛止。 沈敛止来到医院时,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已经站在了病房外候着。 整层都没闲杂的人在,来的都是沈家的亲朋,或者一些商业往来的合作伙伴。 本来都按着位置有序站着的人,在看到沈敛止来之后,都纷纷自觉走靠两旁给沈敛止让出条道来。 还有人凑上来跟沈敛止搭话,“老爷子在里面等着。” 这种对情绪消耗的行为,沈敛止对此只是点了点头。 骨子里的礼数驱使,还有出于他父母的缘故,沈敛止还是要过来探看沈北柏的。 沈敛止走经这些人,来到沈北柏的病房门口。 门口站着的助理已经帮他推开了病房门。 沈敛止走进去,沈北柏正半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拿着份有些泛黄的纸在看着。 病床上的人精神看上去虽然一般,但是目光还是清明,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沈敛止的脚步停顿在了他的病床前。 “我要是不说病了,你会过来看我么。”沈北柏笑了一下。 他放下手上那份有些泛黄的纸,示意沈敛止坐在他身旁那张椅子上。 “所以这回也只是康健的体检?”沈敛止没有坐下,也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除了在盛吟面前,沈敛止从来没想着有那个必要在其他人面前说任何的谎言。 这样的伎俩不是第一二次,被当场直接戳穿的沈北柏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我很想见见你。” 可能是因为,已经快到沈敛止爸爸忌日的那天。 沈敛止看向沈北柏,半响没有出声,只等沈北柏先开口。 孙水容已经让沈北柏打发走了。 见沈敛止不坐下,沈北柏也没再勉强,他把手上那份泛黄的纸放下,“小止,回来吧,不要像你爸那样。” 沈敛止没说话,低眸看着那泛黄的纸。 那是由有些年头的旧日报纸拼接而成的,反复出现了沈敛止爸爸的名字,“沈峻”。 “沈峻”这个名字,曾登过四次报纸。 很早之前的第一次,是沈敛止还在读小学时,沈峻成为追求正义的人民英模登上了报纸,铺天盖地的颂扬。 第二次是沈敛止刚上初中那年,沈峻因公殉职时,人民报纸头版刊发了痛悼和致敬。 第三次是四年前,一家小报影射当年一桩沈峻参与过的案件有隐情。 那起案子是数年之前,复杂地牵涉了很多人。出事那天,沈峻正驾驶着车执行任务,一辆小汽车撞上沈峻的车,沈峻的车起火并斜撞向路边的小孩。 那桩事故沈峻活下来了,小孩却不在了。 最后一次,是三年前,宣告那起案件执行原判。 曾经人民颂扬的沈峻站在光下,明明应该一直是亮着。却在离开后的数年,被人影射地翻提出来。甚至一度,被影射涉嫌故意。 当时作为直系家属牵扯在内的沈敛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说起来也不知道应该说是讽刺,还是心酸。 “我理解他的情怀,也理解他的信仰。我当年就差点劝动他了,就差一点。现在的你,你和他不一样。” “小止,你完全可以不用像他一样。你很出色,做什么事都很冷静,你没有同理心那种没用的东西,也根本融入不到那些人里面。某些方面的观念来说,小止,你很像我。” 沈北柏的声音甚是温和。 只是,沈敛止怎么会像沈北柏。 沈敛止从小时候就不想成为的人,明明就是沈北柏。 “你不理解他,他如果还在,无论怎样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沈敛止淡声反驳沈北柏。 “如果今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那我已经听到了。” 沈峻坚守的是不会就这么三言两语被改变,沈敛止十分确信。 病房安静了片刻,沈北柏才带着不忿开口,“我怎么不理解他,如果不是他,你会从小时就一直一个人呆着,你会在四年前卷进去。” “那个盛家的女孩子,当年如果没这事,她也不会背弃你。她不就是看你身陷囹圄,怕被你拖累。” “你要去做什么,我从来不会阻拦,但是你是沈家的——” 沈北柏不提起这事,沈敛止都不会像现在被死死地扼住了喉咙。 为什么盛吟会觉得他不喜欢她,沈敛止坐了一整晚,从盛吟说的那几个字,还有现在这个医院,这个病房,沈敛止想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 她那么似骄阳似软花的性格,被当年孤僻至极的他冷落,都还是那样娇傲地笑着看他。 盛吟会那样觉得,很大可能是,盛吟听到过他说了这样的话。 沈敛止转身从沈北柏所在的病房离开。 病房前形形色色的人都还在那等着,看着他,询问和探听声不言而出。 沈敛止顿在病房门口,看着面前这些人的冷眼愁眉,当年盛吟也曾在他不在时,孤零零地一个人看着。 而沈敛止,他来得那么迟,来得那么不该。 略过这些急赤白脸,沈敛止转身走在静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与外面尖锐的嘈杂不同,安全通道里的昏黑十分安静,几乎带着种末日席卷而来的感觉。 那年的场景明晰浮在沈敛止眼前。 他来得太晚了,晚得找不到盛吟在哪里。 他和别人走在寻盛吟的路上,那人问着他,他是不是真喜欢盛吟。 在那时,沈敛止第一次连呼吸都觉得是抵着酸楚苦辣,而最后沈敛止只自嘲地说了一句,“喜欢她?” 在他以为自己隐秘地说出这句话,自以为是这为了当时的盛吟好,却没想过那时的盛吟听到了。 盛吟是怎么听到的,她拿着她爸爸的病危通知书,独自躲在这一片的昏黑里。 她本来应该等到一个同样一片赤心对她好的人,带她走出这片漫顶的可怖昏黑,结果她都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什么。 像是掉在海里的花枝骨朵,他没有伸手把她小心地捞起来,还丢了一块巨石将她沉下去。 沈敛止遽然难以直视这样的答案,他撑住额头,难受不堪- 物业让维修师傅过来帮盛吟查看电路情况。 维修师傅把配电箱拆开,里面确实有水从墙体渗出,滴答地落打在电闸上。 渗水的原因还没找到,照明还是必要的。 维修的师傅暂时只能用绝缘瓶子帮盛吟把渗水的地方堵住,把电源开关的电线切了,拉到隔绝出来的分电闸去。 勉强能用,但是这临时的工程看着就跟豆腐一样白软不经碰。 维修师傅最后认真地留下一句能不用电就先不要用电,明天过来修好,然后维修师傅就走了。 天光从乍破到犹如被什么捅楼了一样。 冬日的雨打在落地窗前,盛吟对着亮着的手机屏幕望了很久,又看向乌云密布的天。 在屋内的灯通明之下,配电箱好像又发出了嗞响。 犹豫着还是拨了一通电话之后,盛吟把分电闸也关了,就在屋里等着江予池过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电闪而过,屋内有一股像笼在罩里面的闷。 风大打得雨斜得不像话,啪啦打在落地窗上像是什么的拍门声。 外头是白茫茫的大雨,要不还是不能麻烦江予池。 盛吟的头埋在臂弯,她拨着通话,静静等着江予池接通。 江予池的敲门声却先一步响起。 盛吟的心跳了一下。 她拿着还没接通的手机,赤着脚跳下沙发,小跑过去开门,像是感恩他的到来,“阿池,你来了——” 门开了,敲门的人却没有说话。 他敲门的手很凉,同样寒凉还有他的怀里,还带着外头雨水的湿意。 她的耳膜震颤,听到了他的心脏跳动声,盛吟一下子就认出是谁。 盛吟有几分溃崩,“沈敛止,我又打错电话给你了?” 开着扩音的通话此时也接通了,江予池的声音从通话那端传来,清晰入耳,“阿吟?” 第36章 第 36 章 住一晚 “今天天气可真差, 还是昨天的天气好。” 被浇打在窗上的雨声提醒,陈远帆从笔记本电脑里抬起头, 唏嘘了一句。 看着外头说下就下的雨,陈远帆把手头的事情暂时放下。他出去把衣服收了,关好窗,才又回到客厅里。 客厅的沙发上,毛奕奕翘着个腿,仰俯着坐在那刷着题。 毛奕奕正准备再次参加明年文史单位的编制考试。 毕业几年, 还在准备考试,毛奕奕不得不憋着老大一股怨气。 听到陈远帆说着天气,毛奕奕凉凉地接着他的话,“可不正是, 你哥们昨天还是挑了个好日子跟阿吟表了个白。” 陈远帆坐回她身旁,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 “而且还是被阿吟当场拒绝。” “阿吟都拒绝了一回又一回, 沈敛止这次应该也死心了吧。”毛奕奕想了想。 上回沈北柏生日的时候算一回。 这回更尴尬, 不止他们在场, 沈敛止院里共事的兄弟也在。 “不过, 阿吟拒绝得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程式也不是想指责盛吟, 但是她说人家沈敛止有病。有病, 这个词用来说沈敛止也真是有些羞辱的意味了。 盛吟当时说完, 他们几人俱是面面相觑。知情的, 不知情的, 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雨声沙沙地夹在两人的说话声中。 客厅静了片刻之后, 毛奕奕放下笔,把手里的模拟题捏成了一卷,“那阿吟不喜欢, 就拒绝呗,难道阿吟还有错了不成。” 没有太多的底气,毛奕奕说这话的时候中气也不太足。 陈远帆捏了把她的脸,“你是阿吟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难道还没我了解她。你自己说说,你这话说得心不心虚。” “昨天我们吃饭说话还开着玩笑,我们一群人,他们两个的眼神不都是落在对方那。敛止是一直看着阿吟,但是阿吟笑着的时候,眼神不是也瞥向了敛止。” 喜欢一个人,就算是一群人一起,他们都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的。 拍开陈远帆的手,毛奕奕瓮声瓮气,“那阿吟也就只看一下,也立马把眼神撇开了,又算不上什么。” 只是毛奕奕也算是不得不认可陈远帆的某些话,最起码,依毛奕奕看,沈敛止对盛吟好像真得是真心的。 毛奕奕和陈远帆对峙的眼神有些游移。 陈远帆呵地笑了一声。 他啪地把笔记本电脑关上,趁着毛奕奕有些心虚,继续为沈敛止说话,“而且你上回还说,敛止在阿吟最难过的时候,还给她难受。” “那是你们不了解敛止。我算了下时间,那正好是敛止爸爸旧案有事的那个时间。” “那件事对敛止的影响有多大,他那时一声不响,只默着陪在盛吟身边。要真不喜欢,敛止会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么。” 每个人都有很狼狈很深陷苦难难以自理的时候。 只是他们的那个时间段刚好重叠,从他们当年本来就遇到困顿的感情里破开,让他们在那个时候分手。 当年他们那段感情,盛吟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在盛吟那个几近没有辨别能力的时候,沈敛止的这一句话,简直就是给盛吟巨大的伤害。 说到底,沈敛止也有他难言的理由。 但是,盛吟也曾用无意的话伤害过沈敛止,沈敛止的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对盛吟当年的感情抱着“她只是跟他试试”而已的态度。 毛奕奕听得心都开始生疼,“那你现在,是想用这个误会来挟裹阿吟的自责?” 这哪能。 陈远帆再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相信敛止。” “话是这样说。”毛奕奕纠结了一下,“但阿吟都那样拒绝沈敛止了,沈敛止再去跟阿吟示好,不就有点不要脸了?” 盛吟拒绝过很多人的示好和追求。 对待一般人,盛吟总是会因为考虑别人的感情,想着尽量委婉地拒绝。然而对着沈敛止,盛吟却是用带着刺的尖锐去拒绝沈敛止。 这放在沈敛止身上,确实很难想象。 不过对方是盛吟,倒也没那么难接受。陈远帆慢悠悠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要不打个赌?看你了解你姐妹,还是我了解我兄弟。” 毛奕奕对他们昨天离开时他们两人的氛围就是不看好。 还有沈敛止那性格也是,叫他给你摆个冷脸容易,让他一个劲地放低姿态,那可不好说。 “赌你半年工资。”毛奕奕出言讥讽,“到时和阿吟一人分一半,看你们这些狗男人还自信上了。”- 泼天白茫的雨还在打着。 尚早的天色被乌云蔽了白亮,廊道的灯亮着,映着眼前沈敛止此时狼狈的模样。 盛吟这次没有打错电话给沈敛止。 盛吟脑袋发空,在沈敛止的怀里,她心脏的跳动趋近几乎与他在同个频段。 生怕一切都不够糟糕,盛吟都不知道为什么,沈敛止总要在这种时候,刚好地出现。 明明她在二十个小时前,在他的朋友面前,还骂了他有病。 沈敛止这是为什么。 她的鼻尖被他怀里的雨意打湿,盛吟伸手推开了他,“你有病是——” 盛吟声音微顿,她的手心摸到了一手的雨水。 被她这一推,沈敛止没设防地,被她推得向后踉跄地退了两步。 沈敛止还是默不作声。 不知道淋了多久雨,他身上的衣服连同里面的衬衣湿透,黑发湿得都贴在了眉骨。平时冷清难接近的他,此时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盛吟抬头对上沈敛止的视线,他漆黑的眼睛就只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沉落遗失的珍贵东西。 里面有皲裂破碎的痕迹,让盛吟到口的话也一下子停住了。 盛吟不明白沈敛止怎么还有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 沈敛止摇头,淡嘲的口吻笑了下,“我之前犯了个很严重的错。” 他的声音像是一天一夜没睡的沙哑,“我总自诩起诉时严密周全。” 却没想过自己也有罪。 不管当时盛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他在一起,当他缄口不言,自以为是地处理自己的事时,他就已经开始在伤害她。 他背弃了盛吟给他的信任,放弃了盛吟曾经想了解他的善意。 沈敛止的话说得没头没尾。 手机开了扩音的通话里,江予池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阿吟?” 盛吟想起了她打电话给江予池的初衷,往屋内退了两步,对着通话那头的江予池应着,“阿池——” “——嗯嗯,对,你别出门了,没事了。” 盛吟说得含糊不清,外面暴雨还在泼着,“阿池,没事,你别过来了。” 得到江予池的应承,盛吟才放心地把电话挂断。 盛吟转头看还哑着声站在她门口的沈敛止。 他的目光一瞬不转地还在看着她。 盛吟想了很久,想起今天是休息日,沈敛止说的那个错是有多严重,让他在这个大雨天这么颓靡。 “那跟你来敲我屋门有关系?”盛吟问,沈敛止不止敲她门,行为还跨过了邻居的界限。 沈敛止盯着她的眼睛,“我想说,我喜欢你。” 泼天浇地的雨下的风呼着廊道而过。 盛吟脸上没有多少的表情,这话,他上次喝了酒的时候也说过。 “过几天,你能跟我去看下我爸么。”沈敛止薄唇动了动,说出了这句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静谧的情绪微涨,盛吟无视现在不到七点的时间,和沈敛止对视的眸光移开,“我要休息了。” 话音落下,盛吟垂着的视线看到沈敛止垂下手。 他身上还在滴着水,站着的这块地方周围积了一片水渍。 风有点冷,让人觉得烦得很,到底是有什么事。 盛吟裹在厚绒家居服里,她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看着他贴着肌理的衬衣,“你先回去换衣服,过几天的事过几天再说。” 盛吟又往后退了一步,想把门关上。 沈敛止却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抵在了她要关上的屋门。 他用手掌着门,捕捉到盛吟身后黑着的屋,“怎么没开灯?”- 盛吟还赤着脚。 她站在一旁,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沈敛止,正拨着她屋内配电箱里的线路。 “沈敛止,你行不行的?”盛吟凉飕飕地问沈敛止。 盛吟手上拿着照明灯帮沈敛止打光,好让他看清配电箱里的情况。 刚才听到盛吟闷着声说屋里配电箱渗水,沈敛止回去换上干净的衬衣长裤就又过来,说是让他修修看。 他换了白色的套衫和灰长裤,是平时少见到的散漫。 宽肩撑着白衫,头发还是湿的。沈敛止侧着脸,五官在照明灯下印着深深的阴影轮廓。 听了盛吟的话,突出的喉结随着他说话声轻滚,沈敛止缓缓回她,“什么不行了。” “你先穿好鞋。”沈敛止黑漆的目光从配电箱看了盛吟赤着的脚一眼,又把目光挪回电路里。 做人总不可能什么都会,这也显得太得天独厚。 把照明灯塞沈敛止手里,盛吟温吞地回沙发那穿回鞋。 本来想在一旁讥嘲沈敛止两句,但是毕竟是帮她修电路,盛吟就没吭声了。 沈敛止看了下问题所在,转身去拿了一瓶纯净水过来。把纯净水倒掉,沈敛止把空水瓶堵在另外渗水的地方。 他指节分明的手把电线又重新拨了一下,重新连了一些能开的闸。 “得看下是不是楼上问题,或者是下暴雨也有可能导致外墙渗水,具体明天再看下。”沈敛止从配电箱撤手。 “这样子只能暂时维持,不安全。”沈敛止薄唇微抿,“要不要先去我那住一晚。” “客房是干净的。”沈敛止补充了句。 第37章 第 37 章 叫人觉得遗憾 下了许久的大雨是在黎明四点未半停的。 盛吟躺着沈敛止家的客房。 从梦里醒来后, 在客房亮通夜的吊灯光中,盛吟睁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思维迟缓地在厚实的被窝里蜷成一团。 盛吟伸手按向床头旁的智能显屏。 灰色的帘随之缓缓半开, 盛吟看着窗外的雨从淅沥一步步渐停,天色从灰暗一步步到晦明,然后微亮。 盛吟才起身,掀了被子,伸手抓起她放在床边的厚绒外套。 穿上床尾放着的鞋子,盛吟逃一般地离开了沈敛止家。 她整一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如果沈敛止不是站在吧台那像是在准备早餐的话, 那应该会让盛吟更没有心理负担。 反手把沈敛止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盛吟还能听到方糖咕哝跟着吠一下。 天穹确实已经亮了,只是还是会让人觉得迷茫。 盛吟回到自己那。 还没回味出沈敛止刚才看向她是什么表情,看着自己屋内随着天亮而明晰的光线, 盛吟往自己屋内走几步。 缓过神来,盛吟一低头, 才看到她还把自己的鞋落在了沈敛止那。 她大约是真得太怕黑了, 连去沈敛止家借宿都不避讳了, 盛吟把脚上穿错的鞋踢在一边。 不敢思考费用多少的这个问题, 问了唐乐年这附近大概的水平情况, 盛吟转了个账过去给沈敛止。 这回, 在按下转账确认的时候, 盛吟的指尖滞停在屏幕上方好一会。 盛吟和沈敛止的聊天框, 应该算得上是盛吟消息列表里最机械的一个聊天框了。 寥寥几句话的之后, 是两个转账记录。 前一个转账是上回帮她停车的“停车费”, 这一个转账盛吟是备注的“房费”。 上回的转账, 沈敛止完全没有回应。 盛吟望着这次稍显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块,完全笑不出来。 转账过去的五分钟后,聊天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明知道她这个举动对沈敛止来说, 是多极尽恶意地曲解他。 盛吟曾经听几位年长点的前辈们说起过沈家。 她实在不了解沈敛止,沈敛止也没主动提起过。所以听别人提起沈家时,盛吟完全没想过,那是沈敛止所在的沈家。 沈家那已经不是二三代的问题,不管沈敛止愿不愿意,他压根就没有需要为钱考虑的时候。 所以盛吟转账给沈敛止的这个举动,在沈敛止的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钱,只余下明白的关系切割。 从没有回应的聊天框里退出来,莹白的指尖打开了另一个聊天框,盛吟敲下了一句,“年年,帮我去了解一下——” 安静的车里,手机的震动声格外响亮。 “阿吟,昨天真没事?”江予池侧眼笑着问盛吟。 江予池开着车,盛吟坐在他车内的副驾驶座上。 昨天接到盛吟电话时,江予池刚从外头回到家。听了盛吟的几句话,江予池又折返下楼开车过去。 江予池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回手机的盛吟,不免开口问她,“这几天没发生别的什么事吧?” “没事。”盛吟摇摇头,她很不好意思,“昨天你不会已经出门了吧?” 盛吟强迫自己放下手机,转头望向车窗外,那露出一丝微弱蓝白的天空。 从前些天,盛吟开始回到工作,江予池都有好几天没和盛吟见面了。 江予池狭长的眼回正前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没有。你这几天避我如什么妖魔鬼怪,你都说不要我过去了,我哪敢还过去。” 江予池是真得喜欢贫嘴。 盛吟也斜过眼神看他,“我这是顺便帮你避嫌,不是刚好别让你的那些爱慕者们误会了。” 色如春晓的面容上,盛吟刚半敛的眼神抬起,似冬时冷日下还生动不已的玫瑰。 江予池唇角的笑意加深,“我们需要避什么嫌,你介意那些爱慕者们的存在么。” 还是不甚正经的语气。 盛吟翻看了一下手机,一边跟他贫,“那肯定得避嫌,我们是什么关系。要说介意的话,那我哪能。就你在大学至今的劣迹来看,谁介意都介意不来。” 还没认识江予池之前,盛吟就听到了江予池在大学的各种花名,都不知道以后江予池的女朋友得多受累。 不过想想这两年,好像倒是没见过江予池身边出现过谁,倒还是给自己省事的。 江予池笑不可支,“这件事你说了算,你想要我们什么关系,我们就可以有什么关系。” 白天的智商上线,处于正常状态的盛吟口齿和脑子转得快。 好歹当年学课成绩也是前几优等的盛吟,占便宜的事情当然知道得占。 盛吟眨眨眼,很好地会意,“那,叫爸爸就不用了,把我手头的活干了吧。” 有些无奈,江予池的唇角一僵。 他学着刚才盛吟的样子摇摇头,“我是想帮你把活干了,只不过,今天这位老朋友说许久不见,想要和我们见上一面。” 现在行业内已经多少在筹备春拍,江予池和盛吟所在的拍卖行,父辈们是原先的领航人。到了他们这一辈,江予池担起了他爸爸原先那块的工作。 这两个星期,江予池也是去回拢了国内之前有和他们拍卖行合作过的商业关系。 盛吟自不用说,盛吟爸爸去世后,盛家叔伯有的套了现退出,有的另投他行。 还是因为江予池爸爸当时的帮助,加上柳教授的爱徒名声在她身后,盛吟沿着盛吟爸爸走过的前半段路,在行里拿稳了槌,立下脚步才不被别人看轻了盛家。 秋拍那次的成功得来不易,但是一次的成功在被别人称赞之余,也有保持观望的声音。 这次回来,盛吟会为他们拍卖行在过几个月的春拍再次主槌。 说她不紧张应该不可能。 一个红灯停车,江予池松了下手里的方向盘,他转头过去,看着放下手机后,认真缕析近几年流拍图录的盛吟。 江予池当年也没想到,盛吟竟然会选择成为拍卖师。 他知道盛吟对油画和古物的品鉴,尤是古瓷方面,一向天资聪颖,毕竟盛吟是柳修化一直挂在嘴上的得意门生。 但盛吟在她父母的溺护下太久,以至于江予池到现在都觉得,盛吟就应该在被人呵护的锦绣之下,欣赏和点评美的事物,仅此就可以了。 只是当盛吟拿着几国拍卖师执照,在场上完成控场和数倍拍出拍品时,江予池才知道自己当年真是小看她了。 只是明明她现在身边再无别人。 江予池踩着油门,笑了,“阿吟,如果我说我想追求你,那是不是我们也不需要避嫌了。” 别的不说,那盛吟妈妈应该挺高兴的。 盛吟一顿,翻着手上的图录,把这个笑话和这个想法也翻过篇,“那我们是不需要避嫌,直接疏远就可以了。” 江予池笑说,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今天这位旧识是有几样东西想委托他们,所以正好,江予池就和盛吟一起走一趟。 艺术品之所以会是艺术品,其一是因为有喜欢和欣赏的人在。 不流通的币帛没有价值,拍卖的意义之一是希望每样东西能落在喜欢和欣赏它的人手里,得到品研,得到与之相匹的价值认可。 江予池说得没错,委托人确实是老朋友。 盛吟看到对方时,也是微微一愣。 她前两个月回来,毛奕奕到她那住时,还提起过对方。 盛吟看着对方的眉眼依旧有几分眉清目朗,还有几分大学那时的样子。 那几年都没注意过,这些忍一个两个都是有钱的人。 盛吟笑了下,“陆系草,好久不见。” 真是太久没人叫过他这称呼,陆尽霁闻言也是一笑,朝她伸出手,“阿吟,好久不见。” “上回被邀请加入你们的班级群里时,他们估计也没想过,我这么快就会和你见面了。” 陆尽霁说的是上回,盛吟和沈敛止在惊蛰小馆前被拍下那张合照并上传到论坛时。 当时沉寂许久的班级群突然就纷纷诈尸,连带着当年追求了盛吟很久的陆尽霁,都被拉了进去被迫围观。 只是盛吟从始至终都没在里面回应过。 当年陆尽霁追求盛吟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多久的事了,盛吟自若地笑着回握手,“我当时也没想到。” 江予池在一旁散漫地笑着聊起别的话。 他们这趟来虽然有老朋友相邀叙叙的名头,但主要也是为了来看东西。 陆尽霁带着他们两人走到藏室,“我和卉卉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届时奉上请柬,两位可请一定赏脸参加。” 卉卉是盛吟当年班上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他们俩准备结婚的事毛奕奕也说过。 盛吟笑着点头,江予池帮她回话,“恭喜了,到时我和阿吟一定一起过去。” 藏室的门打开,盛吟拿出随身摄像胸针别在她白毛衣的衣领上。 陆尽霁在一旁袖手站着,尽着主人本分客气聊着话。江予池做不来品鉴,只在一旁帮盛吟看着,记录一下。 翻看底部和瓶身,盛吟手指一一抚过。东西不多,也简单,除了一只真坯假彩,是彩绘后重烧的,其它成色都挺好。 “这只。”盛吟指向那只彩釉对着陆尽霁笑着摇头。 她笑得眉眼弯着,意思溢于言表,话到这就行,主人家也知道什么意思。 这样的性格还是让陆尽霁想起当年的喜欢,陆尽霁对着盛吟点头,也浅笑着直接应了声好。 “这项工艺自唐宋开始,明清是全盛时候。明时成化瓷质良色精,这件成化彩瓷就是那时” 盛吟顺带当着讲解,站在那三五句把那几件的工艺说法介绍。 明亮流转的眉目让人难以挪眼,江予池笑着倚在架旁的白墙看着盛吟。 “到时会有人跟进后面的细节。”江予池跟在盛吟的话音结尾,替她今日的工作断后。 “没事,我相信阿吟。”陆尽霁看过几场盛吟的主槌,这次委托是旧日的情谊也对,但出于对盛吟的信任也是有的。 陆尽霁带着他们走出藏室门,伸手想请着盛吟他们再去客厅坐坐。 “还是喝红茶?”陆尽霁看向盛吟。 那个连拒绝他都会顾虑他感情的女孩子,就站在他对面。 还是当年生动的模样,她对他点着头,“是的,但是就不多麻烦了。” 陆尽霁知道为什么,他点头应好。 这次陆尽霁还有那么一些私心在的。 他本来是准备看下当年的这个女孩子,看下她的现况,是不是真像群里说的和他想象中的那样。看完之后,陆尽霁觉得就可以跟自己坦然地说真得结束了。 但是看到盛吟身边是江予池之后,陆尽霁突然有些不知道个中滋味。 站在一起的江予池和盛吟其实也很相衬。 但可能是,陆尽霁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不是遗憾他自己。陆尽霁本来也不想再提起,他追过去国外找盛吟的那段时间里遇到过谁。 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过去的陆尽霁被江予池挡住。 而是在国外看到沈敛止也在那后,陆尽霁才感觉自己不会胜出。 两个小时不到,陆尽霁送着盛吟和江予池出去。 三人走着,陆尽霁低头望向在他身旁的盛吟。 江予池先去把车开过来,陆尽霁就留下陪着盛吟在出口这边等。 还是算了。 陆尽霁微微笑着,轻描淡写提起道,“阿吟,你知道么,我去国外找你那时,沈敛止也在。” 颓唐颠沛上万公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又是因为多么虚无的念头选择了过去却又一声不吭回来。 看着真叫人觉得遗憾。 “过后,就让别人联系后续的事,再见。”陆尽霁终于如释重负地跟盛吟道别。 第38章 第 38 章 她喜欢的人 蓝白天边挂着的斜阳日光落灼在秃棱的梧桐树枝, 冬日的风带来爱初起时的纯粹和莽撞。 盛吟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茶的瞳仁映着那片玫瑰的明亮日光。 从陆尽霁那儿离开后, 车上的盛吟就有些发怔。 “阿吟,去吃海鲜料理?”江予池单手握着方向盘,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懒散带笑,并不像他紧着的心。 盛吟回神,目光从路边的梧桐转去看江予池,“我现在不饿, 不想吃。”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就像那天晚上她随口说出来搪塞沈敛止的一样。 盛吟的手机还拿在她手上,她还在等着唐乐年的消息——从刚才听到陆尽霁那样说之后,盛吟就很想知道唐乐年的回复。 白色的车汇在主干道缓缓开着。 明朗的五官轮廓上的笑意还挂着, 江予池不在意地说着,“今晚是平安夜, 回来后的第一个平安夜。” “有多少女孩子排队等着我, 你不和学长我一起吃个饭就可惜了这个机会了。” 这人真得是。 盛吟觑向江予池, 他狭长眼尾下端的那点桃花色正在他的笑意里泅着。 “那真是谢谢你, 都给过我和年年这机会了。现在时间还早, 你还是抓紧发去给哪个女孩子一起过平安夜。” 前两年在异国他乡的平安夜, 除了唐乐年和盛吟一起, 江予池也总是硬凑过来一起和他们过平安夜。 说起这个江予池就更无奈。 好不容易今天唐乐年不在, 结果盛吟又不愿意和他一起过个平安夜。 江予池像勾着小猫咪一样再劝, “我可是有很重要的礼物想送给你。” “不要, 我可没礼物回赠你。” 盛吟顺带戳说他, “怪不得之前学长你能有这么多女朋友,学长和每个女生吃饭都准备得这么周到。” 刚抬出学长身份来约人的江予池有些后悔,自己可真算是搬石头来砸自己脚, 听听她左一句‘学长’右一句‘学长’地提着他那些离谱的事。 江予池叹着笑继续开着车。 “那今晚你有约了?”江予池余光看着盛吟再次划开了她的手机。 江予池若有所思问着,“是邻居?我听年年说,你新邻居人不错,上回年年赶不过去,你新邻居顺路经过北环大道来捎你一程回家。” “年年都和他认识了,什么时候我也想去认识下这邻居?” 江予池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也搭在了方向盘上。 目光在望向车后视镜的时候,透着升起的车窗玻璃,江予池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盛吟。 “阿吟?”江予池松着的眉头皱了起来。 盛吟攥着手机。 她的需求在唐乐年这是最优级完成度。 唐乐年虽然对盛吟想了解的事情也很愕然,但是动作还是相当迅捷,现在就已经把手头知道的消息回复给了盛吟。 打开唐乐年的信息,盛吟低头看着,看了一遍之后,又反复再看了一遍。 盛吟点点头。 藏好缓慢滞涩着的心情,盛吟把手机屏幕熄暗,她有些不想再说谎,“阿池,这个邻居你认识的。他是沈敛止。” 江予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一紧- 清浅的斜阳日光在天边消散时,盛吟已经在楼下踯躅了好一会。 盛吟约修电路的维修师傅是预约的傍晚六点半。 今天上午,沈敛止发了信息,跟盛吟说要去他家直接过去就行了。 他家的房门密码也发了过来,还是原先的X,X,0,5,2,2,和上次盛吟看到的那个密码一样,一数未改。 5月22日,盛吟的生日。 她也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沈敛止还记得她当时随口说过的话,现在还用着她这个前女友的生日当密码。 盛吟坐在小区一角的长木椅上。 浅绿色的毛呢外套将她融入在小区的常青绿植里面,像灰蒙天里跟着黯下的花芽。 已经快到六点半,盛吟不想打电话去催维修师傅,也不想回沈敛止信息。 数个小时的犹豫,不决的人决定把这件事情交给命运女神福尔图娜。 古罗马的旧时神话里,女神福尔图娜的方向舵会转动,以此获悉或是向左的不幸丛生,或者是向右的幸运眷顾。 就像福尔图娜真得知道她的疑难一样。 盛吟看着她手机这时的陌生来电,指尖向右划着接起了这通话,“是预约好过来维修电路的师傅吗?” 攥着手机,盛吟答着,“是现在过来了吗?对。我现在在楼下。” 微微悬着的天平开始倾斜,盛吟听到电话那头维修师傅对着她连连抱歉。 等着的方向舵好像已经在转,盛吟跟维修师傅确认,“你临时有事?没事,好,那师傅你明后天有空联系我就好了。” 小区行路灯的光亮起,盛吟慢吞吞地放下挂断通话的手机。 脚尖在长椅下犹豫地踮着,盛吟攥着手机还是纠结着。 “在这坐着干什么?”浅淡的声线好像伴着行路灯的光线而来。 盛吟抬起头,看着沈敛止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 黑色的风衣里面是板正的检察制服,挺括而利落的衣着,在他高峻的身量上显得孤松而立。 下过雨的天气应该挺冷,沈敛止看着盛吟冻得微红的鼻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没看到信息?”沈敛止走过去。 他看着犹豫的盛吟,她的脸上实在是很明晃晃的带着心事。沈敛止想了下,低声问她,“怎么了?” 听出了低沉声线里带着的柔和。 想起唐乐年提起的沈峻,有些不知道什么感觉。盛吟转开脸,不再去看沈敛止脸上担心的模样,“是你,没看到我信息吗?” 她发给他的信息,只有那笔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块转账。 “看到了。”沈敛止有一瞬的沉默。 他垂眼看着她发着红的鼻尖,动作却没犹豫。 黑色的风衣带着厚重的暖热从盛吟肩上沉下扩延至全身,沈敛止把外套披在盛吟身上。 他坐在长椅上,坐在她身旁。 盛吟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有些酸,她想问他,“沈敛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在国外的时候,在回来的之后。 在月亮湾,在那个园区的讲座会场,在G大安静漆黑的教学楼,在凌晨五点的救护车旁,在北环大道,还有,现在。 沈敛止是上了一趟楼之后,又折返下楼的。 想找一个人,能为什么,只是因为想见那个人而已。 沈敛止不太知道为什么盛吟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他看着盛吟鼻尖的红泛到了眼尾,她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是不太舒服。 “天气这么冷。是不是我没收下你的房费,你就要在这一直坐着。”沈敛止伸出手覆在盛吟额上。 和她发凉的额前比起来,他的手心要温热很多。 像这两个月的每一次,盛吟伸手想去拍开他的手,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在拍开他的手时有些被定格。 “哪里不舒服?”沈敛止的眉拧得愈紧,“我们回去?” 还是我们。 酸涩溢满鼻尖,盛吟吸了吸鼻子,她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我只是走累了。” 她什么也不说,沈敛止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敛止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她恶意相向了他这么多次,他也不怕她再拒绝。 只是这次,盛吟看着沈敛止宽阔的脊背,没有再拒绝。披着他的外套,盛吟伸手轻轻环住他。 盛吟记得那年她去爬虔来山,沈敛止也是像现在这样,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 这一年的十二月末,G市的风比国外每一年的都要温柔。 他清冽浅淡的气息在她鼻尖,盛吟看着沈敛止耳尖的冷白皮肤薄红泛起。 他分明如初的轮廓,漆黑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在这几年匆匆而过的日夜里,好像从没变过颜色。 “今天忙吗?” “不忙。” “沈敛止你呢?” “我也,还好。” “昨晚睡得着吗?”沈敛止问出来后,接着说道,“担心你认床,睡不好。” 昨晚她房里一整晚没熄过灯,光线还是悄悄透过门缝往外跑了。 两人都不提整晚亮着的灯,盛吟回答沈敛止的问题,“我现在不认床。” “好。” “明天,用过早饭再走。”沈敛止还记得早上盛吟离开时候的匆忙,连鞋子都落在了他那。 其实本来没有明天的。 盛吟看着沈敛止的侧脸,她开口跟他说着,“沈敛止,我今天是预约了维修师傅六点半过来帮我修电闸的。” 她的鼻尖压得更低,堪堪碰到他的脊背。 举止动作的这一下靠近,让沈敛止的脚步微一滞。过了几秒,沈敛止神态恢复如常,他问道,“师傅修好了吗?” “维修师傅没来。”盛吟的声音闷在他的背上,“他打电话来说他家里临时有事,说过几天再过来帮我看下怎么修。” 环住她的那双手像是一颤,盛吟的鼻尖愈酸。 她听到了沈敛止语气变得很轻,他回她,“好。” 盛吟的耳朵也跟着有些烫。 “沈敛止,以后你有什么事,不要再不告诉我。”盛吟低声跟他强调了她最想说的这一句话。 不要瞒着她,不要再让她隔着雾看他,不要再让她需要找别人去问关于他的什么事。 没来由的,她靠近他,他的侧脸还能感受到她软浅温热的呼吸。 在这样的一个冬夜里,她的每一句话和动作,比之前对待他的态度都莫名缓和了许多。 只是最后的这句话,让沈敛止原本走得稳当的脚步突然顿住。 在盛吟环着他的手微微松下的时候,沈敛止回她,“好。” 沈敛止背着她走经了小区的行人绿道,欢庆平安夜和圣诞的彩色节串灯挂在小区沿路,零星有致地闪着亮着。 两人低声说着话,沈敛止声音平缓地问盛吟,“之前的平安夜,你都是怎么过的?” 之前,在他不在的那之前。 前年的平安夜,盛吟在国外的街头。 那天的街道还是依旧灯火通明,但却冷冷清清。街头上走着的人很少,连街头表演的都汇集不到多少人。大家都回家聚在一起过平安夜,四处很早就打烊了。 去年的平安夜,盛吟在燃着烛火的教堂里,和唐乐年江予池,还有那些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唱着陌生的圣诞民谣。 那时小手鼓在伴奏,子夜弥撒在子夜的十二点开始。在隆重的弥撒歌咏中,众人庆祝,喜乐,感恩,珍惜。 今年的平安夜,盛吟回到旧日的地方,趴在以往她喜欢的人的背上。 “那今天呢。”沈敛止静静地听盛吟说完前两年,他才开口问她。 盛吟还没从今天是和沈敛止一起过平安夜的这个意识里反应过来,只是她突然很想试试沈敛止为难的样子,“今天还没吃晚饭,但是我不想去外面吃饭。” 沈敛止却没有她想象中的为难,甚至有两分轻松,他直接回答,“好。” 平安夜的百货里也已经挂满了彩色圣诞节串灯和节日壁挂。 沈敛止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食物前,皱眉看着的样子,和他平日那副冷不可近的模样相差很远。 盛吟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她并不太相信,沈敛止真得会做饭。 沈敛止侧眼看着盛吟从他背上下来,“不是累么。” 没有吭声回答,盛吟只不好意思地拣了几个看上去新鲜的蔬菜就往购物车里面丢。 沈敛止抬手推着购物车,没再追问她,他伸手把盛吟丢下去的土豆和胡萝卜又拣了起来。 无论是作为辅菜还是主食,盛吟其实并不喜欢土豆和胡萝卜。 越过人流,盛吟伸手从摆放可爱的平安果堆里拿了一个红色雪人外封的丢进购物车。 转头觑了一眼,盛吟又伸手拿了一个画着绿色圣诞树的平安果丢进去。 沈敛止跟在身后,看到盛吟回头看他的那一眼,他的喉结动了动。 然而想起盛吟刚才的那句话。 第39章 第 39 章 没有半路想丢下 身旁嘈杂的说话声填补了沈敛止和盛吟之间的安静, 他在身边,空气里是淡淡的苦橙和清冽绕着。 这是离他们所住的小区最近的那个百货, 距离他们那不过也就是三百米左右。 上回沈敛止过来送咖啡豆时,盛吟那会不知道去哪好。 带着沈敛止和方糖想随步来这逛逛,结果路没走一半接到她妈妈的电话,盛吟就又丢下沈敛止独自留在半路。 没想到现在满是彩色闪闪动着的节日串灯和铃铛之下,盛吟还是和沈敛止一起在这里走着。 想起那天,盛吟心下微动。 盛吟的手里还拿着一捧车厘子, 她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车厘子上面,盛吟开口问沈敛止,“那袋咖啡豆,真是林为言的?” 其实她一直都想问, 想问沈敛止许多的事。 那砖白袋装的咖啡豆,有着黑巧克力厚重和淡淡花香的咖啡豆, 那袋沈敛止用来当见她理由的咖啡豆。 而沈敛止, 确实是说谎了。 这两个月, 在面对盛吟的很多个时候, 沈敛止维系二十几年的原则都开始动摇。当时他想的是, 再见上一面。只是不曾考虑见过一面之后, 想见她的念头反而越演愈烈。 这种谎话怎么能告诉她。 盛吟说过多少次拒绝他的话。 要是知道他在被她讥讽‘余情未了’之后, 在他强调自己‘没那么没完没了’之后, 他还能拿着咖啡豆, 借着林为言的由头过来找她, 再想见她一面。 盛吟在知道这样的事之后, 会怎么觉得现在的他竟然变得这么荒谬。 毫无原则可言。 沈敛止薄唇抿着,垂眼看着盛吟。她的瞳仁明亮带水,正在等他回答。 “不是。”沈敛止喉结动了下。 “是我想见你, 但是你不想见我,我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所以那天晚上沈敛止看到林为言的咖啡机,沈敛止凌晨出门,又牵上方糖。 他站在盛吟门前预演了两遍,才敲响盛吟家的屋门。 然而盛吟在看到沈敛止的一瞬,没有等他预演的话说出口,就砰地一下把屋门关上。 眼前的彩灯和铃铛恍惚地荧荧摇晃。 盛吟手里拿着的车厘子鲜艳欲滴,沉甸甸的红,犹如那人沉沉没道出来的心事。 “我那时只是在想,如果没有个什么理由或者借口,总不好直接跟你说我只是想见你。”沈敛止别开眼。 他们能再次遇见,已经很不容易。 沈敛止接过盛吟手里的那捧车厘子,放进了那个她胡乱丢满东西的购物车。 盛吟停在原地,看着沈敛止走在前面,背影内敛沉默。 但沈敛止不知道,那天盛吟在关上门的那一下之后,对着那个组装极其简单的咖啡机,盛吟在那愣是装了大半个小时- 做饭不是多难的事情,最起码,在沈敛止这种智商尚可的人来说,他去试试,总不可能觉得做饭会是很难的事情。 然而沈敛止准备展示做饭手艺的这件事,在庄广浩的一句“盛小姐沈先生这么巧”里面终结。 “好巧,本来一直想找个时间谢谢两位,但是这几天一直没有比较合适的时候,我又总担心突如其来会打扰到两位。” 越过成排的列架和人流,庄广浩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来到沈敛止和盛吟两人面前。 庄奶奶前两个星期就已经出院。 沈敛止带着盛吟的名义,去医院探望过两回。 庄奶奶出院后,就一直在家里养着,这几天庄奶奶还一直叨着。老人家就是那样,受了邻里的好,总想着可得还回去。 庄广浩还是穿着那件青灰色外套,手里拿着几大瓶啤酒。 好像也没什么其它要买的,庄广浩正准备走去结账,结果在这随意一瞥后,目光就陡然一亮。 勃艮第红的围巾微挡着盛吟下半张脸,沈敛止的黑色风衣还披在盛吟浅绿的毛呢外套上。 在这形形色色的人里,两人站在一起,对视时眉目和周遭的色调都很是打眼。 还好他眼尖,不然这次就又得错过。 庄广浩咧着嘴,热忱邀请,“上次多亏了两位,一直还没正式地谢谢两位。今天这么巧遇上了,不如晚上一起来我家吃饭吧。” 他们推着的购物车里放着的都是新鲜食材,看着就是准备下厨的样子。 庄广浩热情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们购物车的把手上,“都是吃饭,可千万别客气。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要嫌弃。” 盛吟犹疑的目光和沈敛止对视了一下。 看着两人直接的又一个对望,庄广浩有些恍然大悟,赶忙抱歉,“我打扰两位了?” “不打扰。”盛吟当即移开和沈敛止对视的目光,“只是太麻烦你们。” 庄广浩摆手,哪麻烦。要只是怕麻烦,那根本就不算事儿。 打个电话回去给奶奶,庄广浩就乐呵呵地准备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是庄奶奶在家做饭?”盛吟转头跟庄广浩闲聊。 十二月的冷风吹得枝桠有些微动,盛吟空着两只手,看着左右的庄广浩和沈敛止都拎着一堆东西。 有些不好意思,盛吟小声问沈敛止,“冷不冷。” 沈敛止摇头,看着她的鼻尖被晚风吹得微红,沈敛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把她掉落的围巾拉上一点。 他的指腹轻轻略过,让盛吟拽着外套的手悬在半空。 一旁的庄广浩带着笑意看着,“敛止和阿吟在一起多久了。” 刚才庄广浩一个一口“沈先生”和“盛小姐”叫着慌,盛吟跟他说不用那么客气,庄广浩也就改口唤了名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只是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沈敛止知道盛吟并不想让人误解,淡声开口,“我们只是邻居。” 而已。 怪不得他奶奶经常嫌弃他不会说话,庄广浩简直想抽下自己的嘴巴。 今晚据说是平安夜,平安夜有什么好过的,庄奶奶是不清楚。 庄奶奶在家已经准备好了包饺子的食材,言之凿凿说道,“吃什么鸡,我们吃饺子。” 庄奶奶来开门,看着沈敛止和盛吟就笑眯眯,“你们快进来,先坐坐,再包个几分钟就好了。” 庄奶奶看上去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声音听上去都觉得硬朗。 家里应该是听庄奶奶的,进屋入目的布置偏向中式,红木的餐桌椅,喜气满满的‘福’字倒贴在门前。 得亏是饺子皮和馅料都准备了多的,庄奶奶招呼着他们,“香醋在哪,你们先调个蘸料,等下一会就好。” 继刚才的嘴一僵,庄广浩现在的手一僵。 他本来是去百货那买香醋的,结果一到那,庄广浩那不经用的脑子就一空,最后只买几瓶啤酒回来。 上回赵凯凯他们过来,带的那一堆东西里面有香醋。 沈敛止点头示意没事,他上个三十楼比再出去一趟方便得多。 庄广浩挠挠头,被庄奶奶拱着也就出门跟着沈敛止一块上去。 还是第一次,新奇地在平安夜里吃饺子。 之前盛吟家里吃的饺子都是她爸爸妈妈一起包的,以往的每一次,盛吟洗了手凑过去之后,盛吟的爸爸就会掐块面团打发盛吟在一旁呆着。 再也没人把她那样当小孩,掐着块面团就把她打发了。 盛吟也不知道自己这记忆力到底是不是太好,每次触到一块小角,就总能想起与之相关的全部。 饺子看着应该不难包。 什么都不干反而有些局促。 盛吟把外套和围巾取下,洗过手,她坐着跟庄奶奶一块。 看向那已经调好绞碎的馅料,盛吟看向庄奶奶那灵巧的手,迟疑着模仿地就想掐着学。 “阿吟在旁边坐着就好,我来。”庄奶奶伸手想拦着盛吟。 其实帮包个饺子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只是人家庄奶奶的手脚比她利索得多,让盛吟有些赧然,“我是不是帮倒忙了。这些天,也没去过医院探望下您。” 这是个好姑娘。 她的双手还捧着饺子皮拙笨地在加馅料,裙摆蘸了点面粉也毫无所谓。 庄奶奶笑眯眯之间又直接捏好了一个饺子,“不会,有你陪着聊天,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而且,刚才那个年青人可来过医院好几回,他说,是你拜托他来探望我的。” 她什么时候有拜托过沈敛止去探望,盛吟拿着面团的表情微怔。 银发满头,眼尾的皱纹弯着,庄奶奶笑着絮絮和她说话,“有时间就和那年青人过来我这吃饭,出外头吃不干净,奶奶这做的饭菜还是卫生些的” 盛吟怔着,“奶奶,他叫沈敛止。” 圆滚的肚饺又一个成型,庄奶奶点头笑,“好,奶奶记下了,他叫沈敛止。” 沈敛止他们回来得确实也很快,最起码,盛吟手里的这个饺子还没捏成功。 门开的时候,带进来的风吹散了盛吟低头落在眉眼旁的碎发。 盛吟眨了眨眼,眸光不由跟着那个人走。 那个人去洗过手,来到她跟前。他捏了块面团递给她,语气自若,“你去旁边坐着,我来动手就好。” 他的语气,就像哄什么小朋友一样。 晚间七点十九分。 沸着的饺子带着白雾漫满桌,锅里是胖滚滚的圆肚饺,沈敛止坐在她身旁。 真看不出沈敛止这饺子还真包得像模像样,盛吟拿着瓷碗,盛了一满碗饺子递给沈敛止。 庄奶奶把馅料调得很香,盛吟咬了一口圆肚饺,是溢满唇齿的鲜。 很古怪的平安夜和他们这几人的组合,吃过饭,庄广浩摆弄了下房里久放积尘的相机,给他们四人一起留下了几张合影。 “庄奶奶是和你说什么了。”沈敛止看向盛吟。 他们离开了庄奶奶家那。在光亮洁净上升着的电梯里,有了空隙,再没有旁人在,沈敛止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 沈敛止没有错过,刚才他和庄广浩再回来时,盛吟看向他的眼神,是有些复杂在的。 “她说。”盛吟的眸光稍一抬起,就能看见沈敛止下颌那清晰的轮廓,冷白的皮肤似玉质感。 心口微涨的情绪袭来。 “她说你,去医院看过她。”盛吟说完,她慢吞吞地继续说着,“还有,沈敛止,那天,其实我并不是半路想丢下你的。” 她没细说,但她说的是接到她妈妈电话的那一天。 身旁人知道,脸上的小梨涡缓缓浮了出来。 沈敛止伸手掌住停下打开的电梯门,他的另一手还拿着那件黑色风衣。沈敛止看向盛吟,“就算你是真想半路丢下我,也没关系。” 按下密码,沈敛止打开家门,将屋里的灯全亮起,沈敛止回头道了句,“晚安。” “晚安。”- 盛吟第一次完全地打量沈敛止的这个客房。 确实很洁净,有种酒店统一样式的那种规整。 盛吟看着房里比昨天多出来的,和她现在屋里沙发上相差无几的粉猪抱枕,有些难以回避的多想。 那是唐乐年的品味,沈敛止不会是对此有什么误会。 他对她的误会好像也不算少。 房间内的灯光通亮。盛吟闻着调浓的沐浴香,裹在厚被里,大脑皮层还是一如既往被支配着。 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玻璃杯,盛吟不知道自己应该消极抑或是积极地挣扎着。 最后还是放下,盛吟闷在被里翻着身。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熬出的睡意,再醒来,墨灰色的窗帘外是半朦的天色。 还是躺着看了好一会的白色天花板,这的隔音效果很好,盛吟没听到任何的声响,只静静地发着呆。 起来后,在盥洗台拿起一方叠放整齐的巾帕,洗漱之后换上衣服,盛吟才打开房门。 比第一天逃一般似的从容许多,只是屋里除了盛吟,像是空无一人。 吧台那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站着那位房主人。 第40章 第 40 章 那多好 温吞的光线落在灰白相间的地毯上, 有种难以言说的暖意。 盛吟打开门走出去,疏淡影调的屋里静悄悄的。 越过客厅看向吧台, 那里也没人在。 以为自己的作息已经算是很早起床,没想到沈敛止竟然比她更早。 昨天这个时间点的时候,沈敛止明明是还在这的。 餐桌上那一束瓶的白玫瑰旁,放着盛吟拿的那两个平安果,一个红色的圣诞雪人,一个绿色的圣诞树, 憨实乖巧地并列挨着。 一晚上过去,平安果愈发浓郁的香味和玫瑰香淡淡混织在一起。 方糖也不知道是被沈敛止送去了哪,房子里的角落只能看到方糖的窝在那。 她的白色贝雷帽还静静地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和那两个栗色抱枕偎在一起。 手机里还有沈敛止发来的信息, “先喝温水,早餐保温着。” 那简约的白色餐盘上, 是还微热着的杂蔬芝士可颂和三文治。 眼前的简单竟然也会让人容易沉湎, 盛吟在转账页面无法思考。退出转账确认, 盛吟回了沈敛止一句, “好。” 发送成功后, 盛吟划着退出聊天框, 还没暗掉的手机屏幕竟然就已经显示有新的消息进入。 坐在餐桌前, 盛吟拿着叉子的手一顿, 点开未读信息。 江予池:“阿吟, 我在过来的路上, 给你带了早餐。”- “嗡”地一声。 敞开着的窗有温吞的光线和清晨的冷风一起进来, 桌案上一直安静着的手机,此时“嗡”地一声显得就特别响亮。 眉眼淡薄的人目光还落在手上的案卷上,伸手拿过手机, 他的眼底就随着打开的信息染上些笑意。 这个眼神的变化实在太过明显。 以至于张程式就只是一个送文件的路过,都能轻易察觉到。 这又是谁,总不能是拒绝了沈哥的盛老师不是。 张程式耸肩,要他说,沈敛止这样的人都能被拒绝,真差不多算是他近三十年来比较惊骇的事了。 张程式凑过去沈敛止的桌前,目光还是有着素养的没乱瞟,他只看向沈敛止,“沈哥,谁的信息呢。” 沈敛止却没遮掩,“盛老师。” 轻描淡写三个字,让张程式听着脑门都觉得晕。 “沈哥,你们,你和盛老师这,毕竟是邻居,毕竟是邻居。”张程式尬尬地说了一句。 沈敛止“嗯”一声之后,就没再开口,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句什么信息。 张程式估摸着,按键数来算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字。不怪人家说没有天生冷淡的人,只是那冷淡的人好脸没对着你罢了。 “沈哥,你这手?昨天吃什么了?” 张程式咂舌,绕过沈敛止的手机,目光落到了沈敛止的手上。 敲完那信息,沈敛止已经放下手机,他一手拿回笔,只是袖口微卷露出的手腕和手背上皮肤是火灼过般的发红。 之前赵凯凯不知道,带过海虾糕来。那会张程式才知道沈敛止是对海鲜有些过敏,还是从手部开始生红发痛。 “嗯,昨天和盛老师一起吃的饭。”张程式听着沈敛止回答的话。 不是,他是问吃什么了,不是问沈哥和谁一起吃。 张程式一阵窒郁,看着过敏的药已经放在桌上,张程式才小声嘀咕着,脸色寡寡地从沈敛止办公室走开- 清晨三十层楼廊道,窗口的光跳洒在端着餐盘的盛吟身上。 收到江予池的信息后,盛吟是端着沈敛止家的白色餐盘回自己屋里去的。 白天光线明亮,屋内没开灯也是一片正常的模样。 只是沈敛止家的餐盘和盛吟这的样式颜色稍微有些许不同,盛吟这的八英寸是偏奶油白,沈敛止家的却是玉色的白。 也许江予池还是眼尖。 敲门进屋之后,江予池看着她面前的早餐,脸上一贯散漫的笑意这次浅了些。 他把手上的纸袋放在餐桌上,“我好像又是来晚了一点。” 江予池的话语有些许少见的感慨,和江予池平时做事风格的无谓随意很不一样。 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江予池除下了外套。 不止是言语,今天江予池上衣穿着的是件白衬衣,与他往日的烟蓝那色系的风格也很不同。 装着早餐的纸袋有三个,纸袋鼓着分量看着也不少。 盛吟看着江予池带的几人份早餐,有些疑惑地问江予池,“你来得不晚,是我早起了。阿池,你该不会还给年年也带了早餐?” 唐乐年这几天去隔壁市了,也不回来,江予池应该知道的。 江予池‘嗯哼’了一声,他记得唐乐年外出。 他刚才过来的一路上就在想着,担心沈敛止也在这,带早餐的时候就忘了这回事。 结果现在只有他和盛吟两人,江予池的心情却也没松快到哪里去。 盛吟坐在桌前,珍珠粉的毛衣还沾着浅淡的玫瑰香。 “吃过早餐,一起出门。”江予池把纸袋拆开,眼神询问盛吟。 盛吟点点头。 这个时间点的园区人流车流都多,照常是江予池开着车,盛吟坐在副驾驶座上。 “听年年说,你找他说要再练练车。” 江予池耐心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等着他们前面的车先走,和盛吟一边说着,“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来陪你。” 盛吟扣安全带的动作稍一迟滞。 那个低低却清晰的声音在她耳旁,他说,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虑找他么。 盛吟张了张唇,脸上为难的表情看在江予池的眼里。江予池笑了下,“阿吟,先不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明所以的盛吟看着江予池抬了抬下巴。 前面的车已经开走了,江予池随在它后面紧跟着。 上班上学的高峰时段,江予池这车开得慢慢悠悠,都快五十分钟还没抵达目的地。 “阿池,我们这是去哪?”盛吟看着这车开的方向不像是去行里的样子。 闻言,江予池才重新笑了下,“都快一个小时,你才想起要问我去哪。阿吟,你对我也太信任了。” 这是自然的。 除了唐乐年,盛吟在很多方面都相当信任江予池。 “当然信任。我们认识很久,一起共事也很久,难道我还怕你这车开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盛吟没多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江予池点头笑,“阿吟,我们是真得认识很久了。” 久到他们成了很相熟的朋友,久到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吊儿郎当各种玩笑。 看盛吟的眼神撇在他脸上,江予池只是笑,“我们勤恳爱业的盛吟小姐,今年的年假都还没用,再不抓紧用都要浪费了。”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前两句说话的不着调,到最后那句的正经,让盛吟没意见地点头说着好。 看了半路的各式车辆和园区高楼,他们的车逐步开离繁闹的市区。 去什么地方呢。 在盛吟想着江予池总不至于带她去什么白日酒吧过年假时,江予池的车停在了月亮湾大道的不远处。 这一片地方的灌木是冬日的墨绿,之前下雪的时候应该有人在这里堆雪人,灌木丛上还放着雪人用的塑料鼻子,洋红在墨绿上十分打眼。 在那洋红的雪人鼻子后面,是一间木黄色的陶艺馆。 “阿池?”盛吟转头看向江予池。 这边不是科技园和工作区,工作日的时候这边人不算多,江予池停好车,走到盛吟身旁。 他双手揣在兜里,狭长的眼里是和煦的笑意,“还记得这不。” 这里离G大不远,附近有些学生自己盘下来经营的小商铺。地方盛吟倒是不陌生,只是不清楚江予池说的是记得什么。 顺着江予池的眼神,盛吟望向那间陶艺馆。 这间陶艺馆在这应该很久了,从馆外的一砖一瓦到馆内的摆设桌椅,大概都能看出来这间陶艺馆是有些年月经历在的。 有些年岁的事物地方总会有很多别人的回忆在。 走进馆里,吊顶上一盏盏的灯这个时候都还亮着。 盛吟从外往里慢走慢看着,老板娘就坐在实木桌前拿着笔刷上色,看到盛吟她们,点头笑笑。 实木桌上的修胚刀和各种颜料工具,让盛吟恍然想起来,之前的确是有和江予池来过。 江予池已经带着盛吟走到陈列柜前。 五大排的陈列柜,外罩着透明玻璃,陈列着放了有近好几年的陶艺作品。 看着江予池就站停在陈列架前,盛吟不由笑开口,“该不会当年我做的那个还留在这?” 那时盛吟大三,江予池大四。 盛吟同系有个周学姐。 周学姐什么都好,不止本专业成绩优秀,还修了朝鲜语和西班牙语。和盛吟关系也不错,之前重修绩点的时候,和盛吟有门课同班过一学期。 那年有节课上,周学姐挨着盛吟坐。 老师在讲台布置了道堂上作业,盛吟做完那作业,周学姐就用手指戳了戳盛吟,约她一起晚上吃饭。 盛吟不好意思摇头,她都和沈敛止约了晚上吃饭的。 后来周学姐一直邀约,吃饭不成周学姐就改约了出来做个手工或者去哪玩,选到最后周学姐就定了这间陶艺馆。 只是到了约好的那天,周学姐临时有事,盛吟在这等了一小会准备要走的时候,正好碰到过来的江予池。 想着是来都来了,江予池又搁她旁边聊天打趣,盛吟也就顺手在这捏了一个矮胖歪趔的花瓶胚体。 胚体上完色最后还得烤一天多,盛吟就和江予池在陶艺馆门口分道走。 谁知道那两天她又和沈敛止闹脾气,完全没心情来拿。 时间把旧事冲得有些淡,盛吟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个被她遗落在这的袖珍花瓶。 然而沈敛止那年淡薄看她闹脾气的眉眼,盛吟却还好像记得。 “怎么找不到我的那个花瓶。阿池,你当年做的那个,是一个碗?还是个钵?” 盛吟循着一排排陈列柜看着,她隐约记得江予池随手捏的那个形状,好像是个宽口盆的样子。 她做的那个她是找不到了,江予池在一旁,看盛吟认真的双眼映着五彩的陶瓷品。 “阿吟,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沈敛止还要早。”江予池跟在盛吟身旁说着话,他们之间现在也不过就是一步的距离。 江予池想,“那天在图书馆,如果算是你第一次见沈敛止的话。” 那个下雨的安静的图书馆,在那个政法图书区的窗角。 在盛吟坐在沈敛止身旁那块空地蹭位置时,江予池就站在一旁翻着书。 盛吟开口问沈敛止姓名时,江予池就在一旁,最后最先噗嗤笑出声的,也是江予池。 “有时也会一直在想,那年要是像你一样,先去靠近你,那多好。”江予池伸手指了指第三排的陈列架。 盛吟的眸光从那里路过两次,却都没发现的那个角落。 “阿吟,看一下吧。”江予池低声说着。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再给前男友一次机会…… 流金般的光点在一个个形状不一可爱又可怜的陶杯碗瓶上。 第三排的陈列柜上, 顺着江予池示意着的目光,盛吟看到了那个粉白的巴掌小碗。 江予池平时的话有多不着调, 做事就有多认真。现在的模样,盛吟再不敏锐也能感觉到江予池心情里的一点沉重。 她不知道,江予池竟然还是她和沈敛止第一次见面时的见证人。 从怔然到微涩,盛吟反应了很久。 时间嘀嗒了很久后,盛吟才看向江予池,“阿池, 先去靠近也不一定很好。像别人那样一直围着你,不也是挺好的。” 江予池在G大的时候也很有名。 不是像沈敛止那样的孤高僻冷,而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颇厉害的学长身旁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位女伴。 对江予池大学时的印象, 除了这些,盛吟和江予池比较有记忆的见面, 除了在学生代表席上的, 在校公共选修课上的, 在这陶艺馆的, 还有就是因为长辈们的相识而在家里也见过几次面。 不过在校的每一次都毫无例外, 毛奕奕会悄悄凑过去在盛吟耳边说着, “江学长最近又换了女朋友” 由此毛奕奕当趣事进行展开。 所以后来, 江予池跟着他爸爸来盛家时, 盛吟脑里想着的净是毛奕奕绘声绘色的描述。 再后来, 毕业后的江予池倒是事业心变得很强, 这几年安分得隔壁, 除了一贯的开打趣说玩笑话。 连毛奕奕都有些开始忘了江予池之前的那些多情传闻。 眼前,站在她身旁你的江予池面上笑意是少有的认真,他点点头, “但是不主动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觉得是很后悔的。” 这话说得无可厚非,那年的盛吟就是这样想。 盛吟的眸光盯在陈列柜的玻璃上。 下意识地,盛吟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去看。 但是江予池已经伸手打开陈列柜,把那个粉白的巴掌小碗拿出来,塞在盛吟的手上。 冰凉,微甸。 盛吟不看,就不知道他也喜欢了她很久。江予池把玻璃门重新关合上,“你不看,也还是要听我把话说完。” 江予池那时的性格确实恶劣,江予池知道,盛吟其实有几分小脾气。 可能跟大多数喜欢沈敛止的女生一样,沈敛止越是冷不可触,盛吟就越想去撩拨他。 看着盛吟对沈敛止百折不挠,起先江予池也只是抱臂笑看着,偶尔回头跟自己的那几个朋友说起,“也不知道她坚持到这是第几天了。” 沈敛止那性格也好不到哪去,江予池一直就不以为意。 但事实的发展是,江予池从一开始地抱着看好戏的目光看着,到后来竟然生出了很羡慕沈敛止的心情。 在那个圆月流萤的晚上,江予池看到盛吟和沈敛止坐在G大那棵香樟树下,沈敛止竟然也有幼稚到陪盛吟数树枝的时候。 那轮悬着的澄月好像在江予池面前砸了下来。 在江予池开始也不拒绝各种女生示好,又很快觉得心灰反感,这种绯闻反复两年的大学毕业后,江予池却发现,自己好像又有机会。 江予池笑了下,“阿吟,我现在在说喜欢你,你现在可别再当我是在开玩笑的。” 他之前总是想着等着,时间会让盛吟慢慢习惯并接受他。但是在听说沈敛止搬去盛吟隔壁时,江予池想,时间可能还是不如主动些。 连沈敛止这蚌壳冷雪似的性格都能主动。 更何况他真得也很喜欢盛吟。 在她明亮动人的眼里,在她这么认真地对待每件事每个人的时候,也在她明明也很脆软却又坚韧的性格里。 “我知道我也没哪个地方好,但和沈敛止这样性格的人在一起,女孩子总要单向得更多。阿吟,喜欢他,你会很累的。”- 江予池的车停在园区外时,盛吟就先下了车。 拦住准备拉开车门下车的江予池,盛吟向他道了谢,还有声抱歉。 江予池笑着把头探出来,“抱什么歉,我今天还说了你前男友那么多坏话,得抱歉的人是我。” “回去后,你不会就拉黑我了吧。” “” 江予池简直是明知故问,不说现在工作上他们是多久的搭档,盛吟也不会去拉黑一个多年的朋友。 见盛吟对着他摇头,江予池心满意足地笑得更开。 “明天见。” “嗯。” 盛吟转过身,一个人慢慢走着回去。 安保亭,石头路,草坪,圆水池。 风吹过她黑绒的裙摆,低头还能看到那扬起又落下,落下后又重新波动的裙摆划着曲折的弧度。 盛吟再抬眼时,今天那个困扰了她大半天的人就出现在她面前。 沈敛止坐在昨天她坐过的长椅上。 他长腿交叠,背靠在长椅椅背上。手上还戴了双黑色的手套,修长的手指和手腕骨被手套裹得严实。 一手牵着方糖,沈敛止把牵引绳放得稍长,让方糖自个在旁边蹦跑着。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搭着件多余的外套。 但明明沈敛止身上已经穿了风衣,盛吟有些没心没绪地站在那看着沈敛止。 沈敛止回头,看到盛吟之后,他的眉心一皱之后又一松。 拿着多余的外套站起身,沈敛止来到盛吟跟前,“我是下来遛狗的。” 方糖吠了两声作为附和。 只是沈敛止的声音过分冷静,借口用得理所当然。 “顺便来等你一起回去。”沈敛止低头看向盛吟。 方糖又亲热地围着盛吟打圈圈转,沈敛止伸手扯着方糖的牵引绳,把它拽安分一些,“为言说想方糖,我就把它送去为言那,刚去接了回来。” 盛吟黑茶透亮的双眼静静地回看着沈敛止。 想起盛吟那句不要瞒着她,沈敛止把方糖的绳收得更短了些,他改口,“方糖早上会很吵。” 而盛吟的睡眠不好。 沈敛止这两天夜里房间也都开着灯,闭上眼后到清晨的每个小时里,他都几乎会去看下,客房里的灯光是不是整晚都从门缝里跑出来。 夜愈深,干涩便愈浓。 傍晚六点半,眼前的路灯光落在方糖摇着的黑白相间的尾巴上。 盛吟哦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 沈敛止不清楚盛吟眼底那漫长的茫然是因为什么,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把手上多余的那件外套换了一边。 沈敛止牵起盛吟的手。 不知道她吃过饭没有,沈敛止问盛吟,“还想吃点什么不?” 盛吟有些想生气,却又没有力气,发不出来。她闷声回答,“晚饭还没吃。而且,你自己不是说你会做饭。” 看着盛吟连发顶都像是在恼着,沈敛止眉骨也微拧。 沈敛止也不知道盛吟在气什么,但应该是在气他,气得都忘了自己的手在被他牵着。 “你看下你有没有想吃的,要是没有——”沈敛止的话语说一半就止住。 那是怎样。 想着江予池说的话,盛吟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三十层,等她听到嘀嘀地房门密码解锁音时,她已经到了沈敛止家门前。 隔着那黑色的手套,他给她手心的温温热热还在。 屋门打开后,沈敛止又牵着她走进屋。 走在玄关,看着沈敛止在她面前蹲下身,盛吟还是先一步把她脚上的那对短靴蹬掉。 她前天那对帆布鞋还在他家的玄关这,现在又多了对短靴,像是同居式的暧昧难明,他还想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沈敛止看着终于回过神的盛吟,他淡笑,“生我什么气?” 他们在一起两年,分开四年。 这四年可能有许多的陌生和隔阂,但是盛吟在生他气,并且无精打采,沈敛止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方糖已经跑去餐桌那,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 不确定晚上盛吟吃没吃饭,想吃多少,想吃什么,所以沈敛止订了附近一家觉得盛吟应该会喜欢的菜系餐厅。 他们两个人,加上方糖这条边牧,沈敛止点了大半个餐桌的菜。 这就是沈敛止说的,让她看下有没有想吃的。 屋里的暖气帮餐桌上的菜留住热腾,盛吟没什么心情地眨了下眼,她没回答沈敛止的话,也不想吃饭。 沈敛止把外套放回去,让方糖自个在屋内捣腾。 牵过盛吟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把盛吟侧过身,沈敛止伸手捧着她的脸和她直直对视着,“今天是有发生什么事?” 手套的奇怪触感让盛吟回神,身前沈敛止的目光更是让盛吟不适应。 盛吟推了一下沈敛止,没推动。 听着沈敛止浅沉的声调又重复问了一遍,盛吟才问起他这些年,“沈敛止,这几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沈敛止皱眉,如实地嗯了一声。 末了,沈敛止再补说一句,“那是她们的事。” 可以理解,这确实是很正常的事情,盛吟看着沈敛止。 只是盛吟有些酸涩,“她们是不是没像我之前那样,那么死不要脸地追在你身后,所以你才会向我妥协。” 就像江予池说的那样,一直是她在单向,但是她明明应该知道,这不应该是的。 在静谧又喧嚣的夜里,顶上的灯光映着两人。 盛吟瓷白的脸上,眼尾绯红。如果不是因为暗色吞袭了她所有的安全感,她应该不会这样直接说出来。 沈敛止终于知道这个问题在哪里。 心快被绞碎,沈敛止看着面前的姑娘,她从满眼的生气到盛满委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糟糕的性格,太过糟糕的表达。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人类的语言有时简直毫无力量,沈敛止第一次是这样深刻地认知。 比以往的每一次,沈敛止担心自己表述得不好,再试图缜密在此刻没有分毫用处。 沈敛止哑着声说着,“那是因为别人的喜欢,在我看来都不重要。” “我们前几次的见面,除了机场那一次是真得不知道,其它都是因为我想见你。对你有过的心情,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有过。” “我想见你,我喜欢你,这些才是我想向你妥协的理由。”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下了。所以阿吟,发生什么事,你也可以告诉我。就当是,再给你前男友一次机会。” 扶在盛吟脸上的手收紧了下,薄凉的唇郑重而虔诚地落在盛吟额上。 怔着的脑袋被摁在他的怀里,盛吟睁着眼听着沈敛止说了许多的话。 他开始说起他的四年前,说起他的罪。 他曾轻嘲过的那句‘喜欢她’,在这个晚上,听着他沉到底的心跳声,从他的口中又重新被说了出来。 第42章 第 42 章 今晚一起 严黑里的星星傍依在澄月旁, 是无论几个冬令岁寒也只能从它们身边掠过的姿态。 屋内暖意的灯下,沈敛止抱着盛吟。 这是一种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感觉。 盛吟也曾窝在沈敛止大衣的怀里, 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像现在这样气息不匀,比现在更近,却没有现在更近。 盛吟看不到沈敛止的脸,但是她的右耳还能听见他的心跳,连同他沉沉的呼吸和话语,述说得如同忏悔。 那些盛吟在两天前知道的事, 现在从沈敛止的口中被说出来。 这是盛吟第一次听到沈敛止的语序排列不清,相同的话他前后还重复了两遍。 唐乐年跟盛吟说起沈峻的事时,盛吟就已经在想。 她担心自己想得多,又担心自己想得少。总要从沈敛止口里说出来, 她听到,这些才作数。 在那一年的灰黑冬日, 盛吟觉得的沈敛止对他们那段感情的轻嘲, 在当时她精神崩塌的那个状态下, 直接被她解读成了最不堪的意思。 那份含混判断下的误解, 盛吟甚至从没给过它一个申辩的机会。 如果她能有分毫想起沈敛止一贯的耐心和克制, 如果她也能知道, 沈敛止的内心也有片废墟。 像沈敛止这样薄冷荒凉的人, 会因为惧怕一个女孩子的死缠烂打而妥协么。 显然不会。 然而沈敛止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过着极其原则自省的生活, 更不会跟别人有太过交心的交流。 盛吟的鼻尖还有沈敛止怀里熟悉的气息。 那像冷冽月色下山峡谷涧的薄雾, 在这几天把他屋内换上无火香薰后, 染上了她喜欢的苦橙味。 盛吟脸上湿漉漉的。 她从沈敛止的怀里抬起手, 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她的嗓音有些碎,“可是,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想过我, 你从没说起过” 平直的衬衣在盛吟手里攥得皱成团,被攥着的还有沈敛止那颗从未向人妥协过的心。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她。 虽然她说过她不喜欢他,沈敛止想。 在盛吟说分手的那天,沈敛止在她家楼下,最后等到了盛吟的妈妈出来。 一身素黑的着装,宋宛兰平日里温秀的容貌憔悴了很多。但在看向沈敛止时,宋宛兰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先生走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不会让阿吟受到任何的伤害。” “请看看现在,沈先生你连你自己都爱护不好,又为什么能觉得你能来爱护好我的女儿。” “阿吟没有跟你说过,她已经离开了吧。既然你和她都只是玩玩,那也请不要再去打扰她。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见到你,而是远离你。” 再是不想这么觉得,沈敛止的内心也是有几分明白宋宛兰的顾虑。 “我去找过你——”沈敛止温热的呼吸在盛吟的发顶。 避而不谈她妈妈的那次见面,沈敛止如实回答,“在国外,你们的每一次春拍秋拍,我都在那。” 只是在盛吟看不到的角落,在看着盛吟和江予池一起的时候。 ——沈敛止清楚地知道,每一次自己都会有一种名为嫉妒的阴暗心理产生。 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但现在在这个拒绝了他数次的姑娘面前,沈敛止想,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就像他之前,找了很多次理由,让自己再去见她多一面。 沈敛止按着盛吟的双手收得更紧了些。 在这之前,他没喜欢过其他的女孩子。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哄她,甚至连喜欢她都觉得轻易说不出来。 那年五四汇演,在露天高台下,在听到盛吟说和他谈恋爱也不亏时,沈敛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敛止其实还是去到了那。他看着盛吟,看着那皓白手腕上五彩丝带在夏风里飘扬。 那天晚上,沈敛止抱着发烧的盛吟,守了她一夜,终于知道‘让步’二字。 “阿吟,我现在的心情,还是和四年前一样。” 沈敛止低下头,“我想,命运总归应该还是给了我最大的机会,让我能在机场重新遇到你。” 虽然她不一定重新喜欢他。 这个一直在骗着他的骗子,沈敛止的眼眶也红着。 ——和他在一起么,就算只是玩玩。 这是沈敛止那回多颓靡和寥落时候说出的话, 这话穿过长夜,来到灯光和室温暖黄的这里,得到了一声久候的回应,“我没有,不喜欢你。” “我是说,在惊蛰小馆那个时候的那句话,不是真的。”盛吟说的是,沈敛止问她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时,她说出来的那句是因为不喜欢他。 盛吟抬头,她看着沈敛止。她的眼里散着水气,让沈敛止看着一时也说不出话。 攥着沈敛止衬衣的手用了力。 顺着盛吟手上微弱的力,沈敛止完全服从地低下了头。 这姿势带着那年热烈的喜欢,盛吟鼻尖通红地吻了沈敛止。 感受到对方滚烫的呼吸,和他看上去薄凉的唇完全不一样。 他衬衣心口的湿热灼人,盛吟松了攥在沈敛止衬衣上的手。抚过他的心口,盛吟的手扶在了沈敛止的肩上。 屋内的暖气二十来度,他们之间和周身的气温被不断稀薄。 对着当年喜欢的人,现下还是心动得发颤。 翻涌的情绪都在心口和唇齿上,盛吟扶在沈敛止肩上的指尖都开始有些没力气的发抖。 连心脏都开始有些缺氧的时候,沈敛止回握盛吟的手。 ——微炙的温度不止在沈敛止手上,还在沈敛止的眼底。 主动慢慢地调换了顺序,沈敛止的手垫在沙发和盛吟后腰之间,他的唇在她的发上,额间,鼻尖到唇。 玫瑰的影子晃晃悠悠,在一片雪白和静谧之中悄悄看着。 无缝地靠近搅溶两人,再往下,呼吸失序地落在盛吟的脖颈之上,温热的唇是近乎有些隐隐溃堤地落在盛吟的锁骨上。 像是克制多时,发颤喑哑。 外套已经都在沙发上,沈敛止的体温透过衬衣无辜地烫着盛吟。 盛吟瓷白的锁骨都已经在空气中,溢满水的细软眉眼看着沈敛止。 “阿吟——”沈敛止唤她,是极动情的低哑。 然而,停顿一瞬后,沈敛止退了开。 他呼吸散乱地把外套披在盛吟的身上,伸手扶她坐好后,沈敛止转身走开。 盛吟看着身上那宽大的黑色外套。 一深一浅的呼吸平复之后,揉了一把沙发前方糖的头,盛吟脸发着烫,也回房去换了身衣服- 盛吟和沈敛止这磨蹭得太久。 餐桌上事先准备好的饭菜都从热气腾腾被磨蹭得凉了。 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又沉又轻的矛盾,盛吟饭也没吃几口,实在没什么胃口。 “手,伸过来。”盛吟带着鼻音的说话声有几分糯意。 洗过澡,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渐渐有清醒过来的实感,盛吟就想起沈敛止那手。 沈敛止还站在吧台那,端了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坐在客厅里的盛吟。 没什么言辞好拒绝,闻言,沈敛止伸手。手套下,那冷白的手腕指骨红得触目。 “沈敛止——”盛吟突然想起昨天的那顿饺子。 那个她觉得的鲜,是鲅鱼。她还盛了满满的一碗递给沈敛止,沈敛止都不吭一声。 “把药拿来。”盛吟说着。 接过沈敛止递过来的药,盛吟帮他涂满手腕手背。她郑重发出警告,“明天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得生气了。” 这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是寒夜里的暖火,是带着棘刺却又有着善意和爱的玫瑰。被掉落在海里之后,她还愿意原谅那些他人犯过的过错。 其它的,都让他去解决。 如果他可以,沈敛止缄默地看着盛吟。 良久,凉软的手帮他上好药膏。 起身离开,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盛吟洗完手回来,重新坐回沙发上时,沈敛止才斟酌着开口问盛吟,“今晚,一起——” 客厅的时针指向十点半。 越过还在身旁蹲着的方糖,盛吟拿起玻璃桌上的智能遥控,她转头看向沈敛止,“一起看会电影?” 还没说出口的话卡在沈敛止喉间。 他看着离他不过十厘米远的盛吟,她身上裹着厚暖的绒绵睡衣,瓷**致的脚是赤着蜷在沙发上。 自己想说的话实在太过无礼,沈敛止的喉结动了下,点头应着盛吟说好。 刚才的气氛是有些太过暧昧。 但现在的情绪太满,说什么都怕不合适,盛吟觉得是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沈敛止是个克己自持的人,这一点上来说,盛吟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 按下遥控,盛吟眨眨眼,还是打开动画片。 海绵宝宝砂砾般的声音响在客厅。 心跳犹不平息。 身上湿漉的沐浴香浓得还有有些熏人。 盛吟有些头脑不清醒地看着海绵宝宝在等派大星来找它玩,傲娇又可爱。 夜拉得越来越长,方糖在主人眼神的再三警诫下,也回到窝旁安静地呆着。 时针指向十一点,再一次打哈欠时,盛吟用余光瞥了眼沈敛止。 “去睡,不早了。”沈敛止语气带着莫名的喟叹。 盛吟还没点头,沈敛止已经俯身过来覆上她的唇,薄冷的气息满唇齿,“晚安。” 看着盛吟怔着回房后,沈敛止伸手把吵着的海绵宝宝熄了屏。 留下满屋的灯光,还有他敞开着的主卧门,沈敛止回了书房。 只有被挡拦在长夜之外的冷风才知道,沈敛止刚才想说的,是多无礼的话- 次日。 从切实和梦境里醒来,凉意浸透盛吟周身。 怔怔睁了会眼睛,慢慢分清虚实真伪之后,盛吟就听到房外方糖吠得不停的声音。 第43章 第 43 章 能是什么好人 盛吟在被窝里发怔了近两个小时。 听到方糖吠得厉害的好几声, 盛吟才结束了她的呆怔。怪不得,昨天的沈敛止一大早就要把方糖送出去。 盛吟从床上起身, 伸手掀开厚重的一角窗帘。沈敛止家里的帘布选得很厚,不掀开帘布,都完全看不到天色。 冬日的清晨七点,太阳只露出了细微的一抹。 隔着客房的门板,方糖再吠几声之后,倏忽就没了声响。 不知道方糖这又是怎么回事, 盛吟看清时间,转身轻声地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后的那一面。 盛吟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极淡的光线落在暖厚的灰色地毯上。 第二眼,是在那微煦的光线里, 沈敛止长身立站在吧台前。 沈敛止穿着白色的毛衣与黑长裤,是色差分明的疏淡, 半边的光线侧亮照着他脸上的轮廓。 他单手拿着冒热烟的玻璃细颈茶壶, 浓热的滇红茶味从壶里和玻璃杯漫到空气里。 隔着几步远, 沈敛止正半抬起眼皮, 目光淡淡地看向地上的方糖。 还想吠出声的方糖被眼神警告, 此时贴在地板上, 胖实的尾巴也跟着耷拉在地。 怪不得, 方糖的吠声没有那么持久。 盛吟站在那, 几个小时前黑暗带来的情绪深渊, 在这个场景面前隐隐消散。 昨晚的话和事盛吟多数都还记得。 她把自己捂在暖被里的时候, 尽管意识到自己还是喜欢沈敛止, 尽管她决定再给这个前男友一次机会。 但盛吟在白天的判断力远胜于夜间,她清楚且有些心虚地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层她隐瞒下的薄壁。 屋里半响的静谧,沈敛止似有察觉, 他转眼看向盛吟,“早。” 只短暂的一眼,沈敛止看清盛吟后,就收回了他停留在盛吟身上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屏了下呼吸。 目光回放在吧台上的浓郁红茶,沈敛止平声说着,“洗漱好了可以过来吃早餐,我等下送方糖过去为言那。” 盛吟哦地点头,她看着沈敛止眨了眨眼,“早,前男友。” 听到这个称呼,吧台前站着的沈敛止抿出浅淡小梨涡。 白色的衬衣让沈敛止本来就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矜雅。 想起昨晚半途退开的沈敛止,盛吟走得离沈敛止更近。 “你不用再送走方糖。” 盛吟想起他昨天一大早也出了门,心里有些软,“离我上班时间还早,我等下可以帮你带方糖出去溜一下。” 大学时盛吟设想过的室内设计图里,这个人和那条边牧,在这个时候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现在这个屋里的色调比盛吟设想得要冷上许多,还少了两大排的花花草草。 盛吟收回她的目光。 她站在吧台前,接过面前沈敛止递给她的那杯温开水。 温开水腾起柔和的烟,盛吟的脸上还带着刚洗漱完的微粉,她的睫毛尾还沾着水珠,是清晨带露的娇式玫瑰。 喝着水,盛吟一边抬眼看向沈敛止。 沈敛止没回看她,嗯地低声应了盛吟好,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轮廓清晰的侧颜上,薄红在沈敛止冷白的耳根边泛起。 有好几次,其实盛吟很想去摸沈敛止的耳朵。 就像冷山上喷出格格不入的熔浆,乌云压抑下的月色露出一池暖阳,是叫人不敢靠近,又很想探究的矛盾。 这次,动作比脑子更快地。 盛吟的手搁下玻璃杯后,就不听她使唤地已经伸出去。 比她动作反应更快,沈敛止条件反射自然地握住。纤白的手还没来得及到沈敛止耳边,就先被他截住。 平稳有力包裹着温软。 沈敛止心下微动,他薄唇抿得更紧。 盛吟有些软绵的眼神还在看着他,沈敛止阻挡的动作没能维系住几秒,就妥协地松开了他的手。 任由温软摸上了他的耳朵,甚至那温软还轻轻地捏了两下。 “沈敛止,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盛吟合理地怀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向沈敛止,他的喉间滚动了一下,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倒是方糖,已经小跑过来跟盛吟示好。 “方糖刚才在叫什么。”盛吟还是自觉地借着方糖的力退后了一步,安分地收回她的手。 沈敛止像是微松了一口气。 他选择性地先回答了盛吟的第二个问题,“它在说,有人在你屋外。” 所以方糖不是无缘无故乱吠,是因为盛吟屋外那人的到来让方糖吠叫出声。 “我去看看是谁就好,你先回去换衣服。”沈敛止这话像是按捺了很久,顺带回答为什么他会不好意思。 他再也不想让盛吟的哪一个疑问得不到回答。 方糖乌溜溜的圆眼珠顺着主人的话,转向盛吟。 眼前的盛吟穿着条宽松的睡裙。 很浅的奶杏色,裙子前绣着郁金香,绿的叶,杏黄的花。 裙长到膝盖,睡裙的裙摆以下是盛吟线条好看的小腿。裙领口是花瓣状,系着裙领口的两条绳尾巴悬着郁金香状的布球。 盛吟出来前是抓起了睡衣外套简单披上。 屋内不冷,睡衣外套松松地搭在盛吟肩上,她的长发顺着从锁骨处落堆下。 再往下看去,是盛吟没系好的裙领口处,露出了锁骨之下的那片起伏颜色。 “换衣服?”盛吟重复了一下沈敛止这几个字,终于低头自审。 胸口半掩着的瓷白晃眼。 沈敛止再一次收回自己的目光,半转过身的他还是迟疑地伸出手,帮盛吟披着的那件睡衣外套拢得更紧实。 然后他的目光就不动声色地盯回方糖,没再说话。 空气里除了红茶香,还流淌了些许尴尬的沉默。 所以沈敛止刚一直不看她,是因为她这没系好的裙领口。 沈敛止可别太有问题。 拢紧自己身上的外套,盛吟扭头回房换衣服。 睡裙被褪去,暂丢到了床边。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沈敛止的问题,还是,盛吟低头,再度审看了下自己,“” 难道,总不至于她没像沈敛止吸引她那么吸引沈敛止。 忍住了出去找沈敛止理论的离谱念头,盛吟换掉了这身睡裙。 本来就只是隔壁,走几步路的事,盛吟也就只带了两身衣服过来。 现在一身白针织裙还晾在小阳台外,盛吟迟疑地还是拿起昨天那件珍珠粉的毛衣和黑绒半裙。 等下回自己屋再换身衣服。 “是年年吗——”盛吟对着去开门的沈敛止问着。 调整了下奇怪的心态,盛吟拿着手机走出去,一边低头看了眼未读消息。 唐乐年给她发了信息。 他们今天要去拜访的藏家离盛吟住的地方不远,唐乐年就提前过来接盛吟一起。 “姐,是我。”听到盛吟的声音,此时的唐乐年在门口那探了个头进来,干巴巴地跟盛吟打招呼。 唐乐年的身旁,还站着江予池。 停好车,唐乐年到小区准备上来的时候,就看到江予池也正杵在楼下。 没什么脑子多想,唐乐年也不知道江予池在楼下等什么。 约着江予池一同上来之后,唐乐年敲了几下门,只听到隔壁有狗在叫,没看到盛吟来开门。 结果,现在,盛吟的邻居沈敛止先生开了门,然后盛吟又从她邻居沈敛止先生的屋里走了出来。 唐乐年挠挠头。 身旁站着的江予池和沈敛止面色都挺一般。 唐乐年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有些干巴巴,对着盛吟又打了个招呼,“姐,早上好。” 捋不清什么情况,自己再说句早上好总是没错的。 唐乐年小心地避开了身旁江予池和沈敛止的眼神对视,他拿着手上的早餐示意地询问,“这个,姐,我们是在哪吃早餐?” “在这就可以了。” 沈敛止淡淡出声,他侧身让开道,让唐乐年他们两人进来 清晨的日光慢慢灿目,连刚才冲着他们不乐意叫着的边牧,都转而跑去阳台的日光下打滚。 明明是冬日喜人的明媚,看得唐乐年脑袋却有些晕乎乎。 外衣披放在一旁,唐乐年看着相对而坐的沈敛止和江予池,他们两人身上都很莫名默契地穿着统一的白衬衣。 唐乐年不自觉地扯了扯身上的深绿色卫衣。 盛吟还穿着她自己的家居鞋,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 桌上的玫瑰是盛放的姿态,江予池的目光从散着淡香的玫瑰转落到盛吟的脸上,“阿吟,早上好。” 江予池脸上的笑意不减,昨日的被拒和今天的这个场景,好像对江予池没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他依旧是自若地拿过桌上的那盒方糖,给盛吟手旁的那杯红茶夹了块方糖。 和盛吟熟稔些的人大概都知道,盛吟喜欢在红茶里加方糖。 江予池知道,唐乐年知道,沈敛止更是知道。 加完那块方糖,江予池才转头和沈敛止打招呼,“敛止,早上好。” 竟然不用双方多介绍。 江予池又是什么时候和沈敛止认识的。唐乐年张嘴,又艰难地闭上。 唐乐年安静如鹌鹑,一边从纸袋取出早餐,一边目光悄悄梭巡几人。 玉白的餐盘摆好几人份的早餐。 江予池的目光在那餐盘上停留了几秒。 唐乐年已经起身,跟着沈敛止去吧台自取了温开水,又跟着坐回到桌前。 一块栗色的方糖被丢进另一杯浓郁的红茶,泡泡从糖体争相冒了出来。 沈敛止把自己手旁的那杯红茶也加了块方糖后,朝向江予池点头,“早上好。” 这种红茶加方糖的习惯,不说别人,唐乐年认识的这么些人里面,也就盛吟有。 现在可别说,这位沈敛止先生也刚好有这么一个小众到不行的习惯。 联想到先前沈敛止还总旁敲侧击问他盛吟的事,唐乐年就忍不住多想。 唐乐年的话憋得辛苦,盛吟瞥了他一眼,端起红茶喝了两口后,盛吟指了指沈敛止,“沈敛止,我前男友。” “都是G大的。”盛吟指着沈敛止和江予池,试图简化说明,“他们是校友。” 所以他们认识不足为奇。 唐乐年恍然大悟点点头,但是,唐乐年有些想嘀咕,“姐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会成为前男友的,能是什么好人。 唐乐年要是之前就知道了,高低得帮盛吟骂沈敛止几句。 这会,唐乐年的手指只能颤着在盛吟和沈敛止两人之间转了下,“那现在——?” 唐乐年其实很想问昨晚,但到底没好意思直接问他们。 几人之间沉默的氛围愈浓。 盛吟和沈敛止的目光对视了下。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江予池先出言,“现在,我正在追求阿吟。” 第44章 第 44 章 不差你和我 一时间, 安静的空气占据了整个室内。 从江予池的那句“我正在追求阿吟”之后,室内就只余下方糖咬着沙发抱枕的声音。 “阿池——”盛吟看向江予池。 不是没有拒绝。 江予池的心意对盛吟来说, 太过珍贵,也太过沉重。她接受不了,却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那么直接再次拒绝江予池。 但江予池的眼神此刻没回望盛吟。 这话江予池不是在跟盛吟说。 长颈花瓶束住了那捧快活的花,这一刹那,盛吟茶亮的瞳仁黯了下来——沈敛止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犹豫和疑难。 江予池喜欢盛吟,唐乐年对此并没有多少惊讶。 甚至唐乐年一度觉得江予池和盛吟简直绝配。 旁观的人一向看得会更清楚, 唐乐年又不是个不机灵的。 只是江予池今天还特意在别人的面前这么正经地说出来,总会有个什么原因。 唐乐年黑溜的眼下意识地转向了一旁的人。 “现在,你屋里的配电箱没修好,回去后记得先别用电。等维修师傅去修, 有什么事过来找我就好。” 沈敛止对着盛吟说完这话,淡淡地看了欲言又止的唐乐年一眼。 所以, 昨晚也不是像唐乐年想的那样。 只是盛吟屋里的用电有问题, 临时求助了她邻居, 也就是她前男友, 所以现在盛吟才在这一大清早地出现在沈敛止的家里。 唐乐年有点恍然大悟, 自己组织了完整的理由强行说服了自己。 “说回现在。” 沈敛止掀起眼皮看向江予池, “喜欢和追求阿吟的人这么多, 是不差你和我两个。” 刚恍然大悟完的唐乐年, 一时被这句话噎住。 他的嘴里发出‘喀呲’一声, 烤得香脆的奶酥皮随着这话掉了把渣在餐桌上。 合着还是居心叵测, 唐乐年的眼神笔直地看向沈敛止。 这话从沈敛止口中直接说出来, 确实是江予池没想过的。 昨天江予池说过的话并不是编排沈敛止。 江予池见惯沈敛止寡淡少言的一面,情绪内敛自持莫过于沈敛止。 这几年的时间里,就算盛吟从不提起, 江予池也还是时不时会关注沈敛止。 他自己觉得看人看事很少会看走眼,他见过沈敛止的数次庭审,知道沈敛止这几年的淡漠更甚之前。 他以为沈敛止自始至终都会那样。 “对。” 江予池脸上的笑容没变,他继续说着,“只是很多喜欢和追求总夹杂很多心血来潮,你很难知道这里面是有多少的假意和一时兴起。” 还叼着奶酥皮的唐乐年眨眨眼。 盛吟一时也愣了下。 听明白江予池话里的意思,盛吟细眉拧着,手里的叉子戳了戳她餐盘里的那块芝士可颂。 “阿吟,我不是别的意思”江予池唇边绷着,看向盛吟。 这是第一次,沈敛止语气不好地打断他的话,“心血来潮,按现在的释义来说,是控制力比较差,没有周密的逻辑和思考之后做出的冲动行为和言辞。” “鉴于此,我的个人行为并没退化到这种程度。” “有些人的喜欢则确实。” 寡冷的眼神和江予池目光对接。 尔后沈敛止伸手,接过盛吟手里的银质叉子。 端过她眼前的芝士可颂,沈敛止把可颂中间夹着的那片生菜挑出来,又递还给盛吟。 好像也只有沈敛止,能这么漠漠地说出这话而不会让人觉得他在拿腔拿调。 江予池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有无数分的后悔。 要是江予池早知道还有这个时候,江予池一定不让自己的过往满是风流韵事,让他现在说什么喜欢追求都显得荒唐。 唐乐年心情复杂,他默默看着江予池和沈敛止两人一来一往地。 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玫瑰香,红茶还冒着热烟。 江予池顿住,安静了一会后,“所以我,和年年都很珍惜这几年和阿吟在一起的时候。” 一旁还在咬着菠萝奶酥的唐乐年被点名。 就早上的这二十分钟,被巨大的信息量抨击的唐乐年心情也很复杂,他也憋不下去。 平心而论,唐乐年觉得自己是偏向江予池。 唐乐年嘀咕开口,“几年的陪伴确实很长,人生哪有几个四年。姐回来才多久,沈检连我姐什么喜好都不清楚。” “像我和予池哥,可就很了解我姐” 唐乐年嘀咕,自觉和沈敛止开始疏远,连带着对沈敛止的称呼都改成了生冷的‘沈检’。 只是看着相邻而坐的盛吟和沈敛止,又看着那沈江两人同色的白衬衣和红茶,唐乐年的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 唐乐年又不得不承认,就连这屋里的那条大狗,都跟盛吟很熟的样子。 沈敛止的眉骨微敛着。 窗外的太阳渐亮,比刚才的天际更暖色,室内的温度却不升反降。 有风轻过微开的窗,绕经白桌上神色各异的几人。 盛吟已经把自己的那份早餐用完。 搅着红茶里的方糖,盛吟慢吞吞地打断他们因为那四年而来的沉默,“年年,我们和慕老太太约的是什么时间?”- 慕老太太是今天他们主要去拜访的藏家。 这位慕老太太不爱搭理他们这些人,第一次相识,还是看在盛吟是柳教授学生的情分上,才答应见他们。 还好盛吟给慕老太太的印象不错。 上回他们谈过一次,这回过去再谈些待确认的框架,余下的就等明年的春拍。 这可是业内许多人都想搭上的慕三水老太太。 “姐就是姐,都不带一点紧张的。”车上,唐乐年看着坐在后排的盛吟。 盛吟重新换了身着装。 简洁略带小香风的装饰和轻柔的颜色,耳环垂着珍珠,衬得她本来就好看的眉目愈发干净。 某些程度来说,盛吟不止有很多人喜欢,连老人家都很欣赏。 车窗的风把唐乐年的话送到盛吟耳边。 方才沈敛止的神色和话语从盛吟眼前挥散。 江予池今天和他们不同路,好不容易,刚才几人一起的那种诡异气氛终于不在。 盛吟转眼,和后视镜里唐乐年带笑的目光对接上,“姐紧张,那你去。” 唐乐年立马闭嘴。 慕老太太家离市区的繁华地段有些远。 大约老人家看惯了太多熙攘,反而觉得嘈杂。 穿过立体交贯的道路和高楼,在城镇恬淡的树枝影子后,那是座占地面积很广的老宅子。 老宅子的大门外,是一对铜鎏金兽面辅首门环。 兽面的纹样和雕錾的细节,还有衔环下面的样式,唐乐年记得前两年在拍卖场上见过一对明代样式的。 结果这六位数的东西,现在就这么直晃晃被屋主人挂在门。 是有钱人,唐乐年咋舌。 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去,不过慕老太太只见盛吟。 “姐,就是我想去,人家也不给我去。”唐乐年小声说着话。 就是位老太太而已,又不是没见过,盛吟示意不用。 老太太的年纪得有七十好几,一头银发,皱纹不遮。 比起同样也是七十好几的沈北柏,慕老太太看上去没那么精神。 不过,目光还是很清明,她正在玩德_州扑_克。 身旁的三个年轻人看着是被拉来陪慕老太太凑局的。 盛吟进来的时候,牌局已经到了尾声,慕老太太的赢面很大。 不过慕老太太还是直接让人把牌收了,让盛吟坐她对面。 “你的判断挺精准。”慕老太太倒是不吝啬,先开口夸了句盛吟。 德_州扑_克和投资有些相似的地方。 明牌就像是投资项目的基本面,盛吟方才看了一眼牌面,对即时信息的捕捉和判断是很准确的。 就像拍卖品,是否受欢迎,能到什么样的价位,对于资深的拍卖师而言,这些都是他们沉淀下来能做出快速判断的优势。 而这些,其实现在这个阶段的盛吟并不是慕老太太最优的选择。 “这次的几件小东西只是试试。像上回说好的,老人家家里东西的拍卖权,得等看完这次春拍之后,才决定是不是会给到你们。” 慕老太太拿着拄拐,示意盛吟喝茶。 国内外的艺术品拍卖向来不同。 数个月后的春拍将会是盛吟回国后颇重要的一次主槌,慕老太太说完,抬眼看向盛吟的神色。 这个年轻女孩子有几分像她的爸爸。 处事投入,判断和捕捉信息也称得上专业。眉眼弯着,笑起来如春日凌霄的红花楹,连是否紧张,都让外人看不出。 盛吟点头,目光莹亮,“没问题,那就算是和慕老太太说好了。” “我老人家不会食言。”慕老太太看笑了,“是你可莫让别人看走眼。” 别人。 盛吟弯着的眉眼停了下来,没来由地想知道慕老太太是不是在特指谁。 探究的话还没问出口,慕老太太却是已经拄着拄拐起身。 冬日的太阳看着很暖,但风和气温都没想象中的暖和。 盛吟陪着慕老太太在小院落里走了一小会。 闲聊着一些家常话,晒得身上带着太阳的一丝温度后,盛吟又陪着慕老太太走回了屋内。 “送你。”走经楼梯扶手旁的摆柜时,慕老太太笑着把里面的一个相框拿出来,递给盛吟。 刚才慕老太太跟盛吟简单介绍这些照片时,盛吟的目光就短暂地停留在这上面。 这一下的功夫不长,但慕老太太也没错过。 盛吟有些不好意思,纠结着出口推辞。 只是见慕老太太饶有兴致坚持送给她,盛吟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张拍卖会场上的照片。 熙熙攘攘的人和声音好像还在昨日,看清照片里的人后,盛吟的眸光不自主地滞留在熟悉的那个人身上。 盛吟眼睛弯着向慕老太太道了谢。 再出来时,盛吟已经把那张照片放好。 唐乐年还在偏厅里等她,他一手拿着杯冰水,另一只手是刚拨完电话的样子,正把手机放下。 “姐,怎么样。”唐乐年朝着盛吟挥手。 是一副乐观少年气的模样,怪不得和林为言处得那么铁。 “还行。”盛吟拍拍照片。 就是春拍对于盛吟来说,确实压力很大,说不紧张简直不可能。 只是盛吟说谎话的素质尚可,慕老太太探究的眼神愣是围着她转了两圈也未可知。 “你刚才打电话给?还有别的事?”盛吟问唐乐年。 冬日微光跳过秃棱的枝桠,零星散在他们的车上。 唐乐年先钻进驾驶座,把车从里面开出来。 摇下车窗,唐乐年的语气自满洋洋,“姐放心,姐的事就是我第一大事。” “我刚打电话给物业,重新联系了维修师傅。下午维修师傅就过来修电闸。” 冬日的风哗地吹过,唐乐年还在说着,“姐也太和我生分了,下回电路再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盛吟:“” 第45章 第 45 章 正式同居 “对, 师傅。就这样?——试试。安全问题,重要着的。” 唐乐年活脱脱跟个工地监工的一样, 他一边帮来修电路的维修师傅递着工具,一边嘴里叨叨个不停。 插不上手的盛吟递了两瓶水过去给他们。 这几天没人在住的屋里,一切都还是干净暖和的样子。 可能因为是唐乐年设计手笔的缘故,盛吟屋里的布置,和沈敛止家里的风格腔调是完全的不一样。 这儿,奶油白, 杏子灰,盛吟的整个屋内是空旷的暖。 而沈敛止的屋内,无论是颜色的选配还是布置的格局,是宽阔的冷, 唯独多出了条闹腾的方糖。 就算她真去沈敛止那住,又怎么样。她要不要等下收拾点东西再过去, 省得老两头跑。 要再收拾些什么东西, 盛吟还没想好, 她的手机先震动了一下。 “阿吟, 最近怎么样。”裴晚南发了信息过来。 之前, 盛吟和裴晚南都是约好每周固定时间聊一聊。 不知道是谎话说太多遍, 不想说了, 还是最近的事情太忙情绪太乱, 这几次, 盛吟已经都没守时再和裴晚南聊一聊。 但裴晚南肯定是秉持着职业操守要来确认一下。 盛吟看着她手机屏幕上裴晚南的这句话, 她想了一会, 才回裴晚南,“还好。” 可能是因为唐乐年对外的语气很是强硬。 维修师傅这次特别守时,排查原因的速度很快。 问题本来也不算严重, 只是渗水加上噼里啪啦的电流嗞响,乍一看让人觉得很麻烦。 屋里通电试过没问题,维修师傅走了之后,窗外的天色还不算晚。 一天之中最暖和的阳光正洒在阳台的白色护栏上。 落地玻璃窗折射的光线,跃入屋内,映在黑茶透亮的瞳仁里。 “姐,你在想什么呢?”唐乐年送走维修师傅后,自个又折返回来。 他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配电箱,一回头,想和盛吟再聊会,就看到盛吟有些发呆。 盛吟的眼睛盯在某处,目光却好像没聚焦。 回过神来,盛吟把手机收起来,“只是觉得有些人真得很奇怪。她能装出你喜欢的样子,所有的若无其事,实际上却有着所有人都讨厌的麻烦和阴暗。” 刚才还想收拾东西去沈敛止家的心情,在这一刻开始有些消散。 白日的盛吟还能有很多人喜欢。 沈敛止会喜欢她的热烈和明媚,没有人会不喜欢明亮的女孩,盛吟是如此的确认。 但是沈敛止不清楚的是,她在暗处时灰败凉冷的状态模样。 她会成为别人口中的麻烦,连正常的呼吸和休息都觉得难过,甚至得吃药,然而她还并不想关停和休止这样的起源。 盛吟连本应该最坦诚对待的裴晚南,都留存着没坦诚的那部分,更何况是沈敛止。 盛吟偶尔会问出一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问题。 但盛吟问,肯定有盛吟的道理。 对待盛吟的问题,唐乐年很认真。想了会儿,唐乐年先谨慎地问,“听上去是有些奇怪的。姐认识这样的人?” “不认识,就是听说。”盛吟眼睛也没眨一下,“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你会想和她做朋友么?” 旁观的人看待问题的想法肯定比她自己清晰。 如果唐乐年说不想,盛吟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然而唐乐年性格本来就不赖。 唐乐年觉得,“是人都会有麻烦和阴暗的时候,朋友嘛,也总不可能十全十美。像为言,他也又懒又不爱干净,私底下邋遢到不行。” 盛吟弯了下唇,改了措辞,“那如果是你女朋友呢。” 这还谈到女朋友上了。 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谈对象了,唐乐年挠挠头,思考一会,“那这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吧,如果真得喜欢,那应该不会觉得什么是麻烦。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喜欢对方的所有?” “就算真麻烦和有阴暗,如果真得喜欢,那就一起面对好了。”唐乐年最后再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太过年轻无忧所以总是想得过分简单容易。从他们口里说出来的承诺也是信誓旦旦,却不知道这句话里面的沉甸甸。 不过,毛姆说过,丑恶与善良,恨厌与热爱,是可以并存于同一颗心的。 人都是十分的矛盾,大概也是这样。 盛吟就是既想,又不想,如此的对立。 “姐,该不会是,沈检有什么毛病?”唐乐年一个激灵。 不然盛吟怎么突然想要问这个问题,唐乐年又开始旁敲侧击问盛吟,“姐,虽然沈检看着是还不错,不过你是真还喜欢他?” 唐乐年还有不小的疑问,还想在盛吟这儿多留一些时候。 盛吟眼睛弯了下,唇角直着回他一句,“这是姐的事,要你管。” 借口要收拾房子,盛吟就把唐乐年打发走了。 “那我,就不打扰姐了。”唐乐年挠挠头。 那他今天的工作也就到这里了,唐乐年还有点不死心,“好久没见为言,他还老在我面前提起姐。” “本来,我还约了为言过来姐这一起热闹下的。结果为言说他叔叔把他的毕业论文批得一无是处,他这些天还在忙着修他的毕业论文。” “今天还早,为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继续改毕论,我把他叫出来,姐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唐乐年叨叨说着,一边还准备拿出手机。 林为言倒是过得自在,明年毕业,借着写论文要请教沈敛止的幌子,一直留在G市。这个春节,估计林为言也会在G市过。 说起林为言,盛吟就想起之前在机场的时候,林为言让盛吟一起称呼沈敛止‘叔叔’。 后来这短短两个多月,和沈敛止的关系变了又变,别说林为言了,知情的那些人估计都想不到现在盛吟和沈敛止又是什么关系。 刚才心里浮起的不确定放回一边。 盛吟想起今天早上,在他们几个面前,她不想伤害江予池,但好像却有些伤害到沈敛止。 “你自己去。”盛吟随口拈来一个借口婉拒了唐乐年,“姐现在过去沈敛止那收拾东西。” 下意识地,随口拈来的话语最能知道盛吟现在想的是什么。 “?”唐乐年转过去的圆脑袋又转回来,看着盛吟。 盛吟一顿,“姐是说,姐有事,等下还有些图录要观摩。” “快走快走,你也别松懈,过几个月还更得忙。”盛吟理直气壮拉着唐乐年的衣襟把他强行送出她屋门口。 只是唐乐年和林为言那么要好,盛吟说着不严厉的话警告唐乐年,“要是敢在林为言面前叨叨姐的事,看姐到时知道了揍你。” 好好好,唐乐年做拉链式闭嘴,说了再见之后,留个安静给盛吟。 确认唐乐年是真坐电梯离开。 盛吟才转身去了沈敛止那。她现在开沈敛止家的门,已经开得很是熟门熟路。 方糖还在屋里,它对盛吟的气味相当熟悉。 家门口的密码面板嘀嘀作响,知道是盛吟在门口,方糖连吠都没吠一声。 门开后,方糖圆溜溜的眼睛就在那快活地看着盛吟,那模样,好像是在等盛吟兑现早上的承诺。 沈敛止不太拘着方糖。 留方糖独自在家里的时候,都是任方糖乱咬乱跑,现在的屋内还有半地的狗毛和沙发皮絮。 早上因为江予池,盛吟都没去溜方糖。沈敛止倒是听了盛吟的话之后,今天没把方糖送走。 好像,沈敛止之前也并不是这样。 有原则的人,一向是不会做一些没原则的事。大学时,盛吟想翘的课,沈敛止都制止并陪着她还是去把该学的课都学了。 盛吟解决不了就想放弃的难题,放在沈敛止身上,就算彻夜不睡,他也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盛吟想了想,又拿出手机,对着沈敛止的客厅拍了张照片,发送给毛奕奕- 沈敛止再回来时,他找来的那个钟点工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做好了晚饭。 屋内已经按着沈敛止的要求,开着灯。 桌上的菜用玻璃罩罩着,冒出的热气在玻璃罩上白蒙一片。 “在这大概一个半小时,刚睡着。”钟点工小声,指了指客厅里沙发的位置。 刚还不确定盛吟在不在的心情一下子放下。 沈敛止示意之后,钟点工就离开了。 客厅的透明玻璃桌上,还放着张照片。沈敛止只扫了一眼,没细看,眼神就落在沙发上。 盛吟身上披着张冷灰的薄毯,枕着沙发的抱枕静静地睡在那。 细软长发垂落在盛吟的肩背和沙发上,薄毯盖着她半张脸,露出她赤着的脚踝。 沈敛止看向她纤卷的眼睫毛,有些微动,不知道是不安还是不习惯,她的额间还有层薄汗。 在沙发前安静地看了盛吟一小会,沈敛止伸手,轻轻把盛吟身上的薄毯拉好。 今天沈敛止的表情有些低沉。 显而易见的低沉在沈敛止这就挺稀奇,张程式还过来半是八卦半是关怀地问沈敛止。 沈敛止总不可能告诉张程式,他是因为羡慕别人的一句,和盛吟的四年,而产生了那种名为嫉妒和遗憾的强烈情绪。 沈敛止也很想知道,盛吟这四年的所有。 敛着的眉骨松了松,干燥温热的手想落在她额前时,沙发上那黑茶色的瞳仁先睁开了。 盛吟的眼睛里还有些湿气,隔着那层湿雾,盛吟和沈敛止的目光对上。 “我,吵醒你了?”沈敛止先出声,不舍得盛吟在他的沙发上就这样醒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渐渐黑下来,白云变成蓝灰色。 屋里的灯光却好像更亮了。 盛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刚醒过来,产生了这种错觉。她的声音带着糯,“沈敛止,你屋里的灯是重新换了吗?” “原先的灯坏了,上午换掉了。”沈敛止回答她的疑惑。 沈敛止的手还停留在离盛吟额前的两厘米远,说完,又收回了他的手。 “今天说你屋里的配电箱有问题,只是不想造成别人什么尴尬的想法。” 如果沈敛止不提这个原因,唐乐年他们就是会多想。 虽然盛吟可能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什么同居还是别的问题,但是沈敛止在意会不会让盛吟觉得不自在。 “你在我这住着,是我之前想过很多遍又不敢想的事情。” 隐晦的心情摊开在这终于有烟火气的屋子。 盛吟看着沈敛止,听着他跟她解释了今天早上他说的话。 盛吟原本以为,应该生气的那个人是沈敛止。 但沈敛止似乎并不是这样觉得。他的眼里此时装着的都是她,盛吟拉住沈敛止收回去的手,借着他的力从沙发上起身。 薄毯从盛吟身上掉落到她膝上。 “沈敛止,你在解释?”盛吟能感受到,隔着薄毯,沈敛止的手轻轻环着她。 “你这解释是为了拐骗我来这和你同居?我要是真不想和你一起住,那你想再怎么争取一下我?你今天不吃醋吗?” 盛吟脑子不算太清醒,但她想问的一连串她都还记得。 沈敛止没有否认他的解释,不过,这不是住谁家里的问题,而是他想他们在一起。 他想要她也能依赖并且全身心地信任他。 如果可以,沈敛止想把她和自己揉在一起。但是现在,他连环着她的这个动作,都只敢轻轻。 沈敛止开口认真更正,“我也可以搬过去的。你要是真不想和我一起住,那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让你想和我一起住。” “其实那个配电箱,我也会修。” 但是沈敛止当时没说,因为他的出发点确实就是想拐骗盛吟。 “”盛吟一怔。 之后,盛吟从沈敛止怀里抬起头,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看向沈敛止,“沈敛止你是不是学坏了?” 她的眸光还带着水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那副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负罪得很。 沈敛止忍着笑,“好像是,向你学的。” 这撒谎的技能,不就是跟盛吟学的。 盛吟无可否认,有些忿忿,看着沈敛止还在动着的喉结就想咬下去。 沈敛止还在坦然承认今天,“江予池说的话,是让我很吃醋,也很羡慕。” 浅淡的声线笑意微微消散,带着彻底的由衷。 就是这一声遗憾,从沈敛止口中说出,他还带上幼稚的‘吃醋’二字,让还有些忿忿的盛吟得意笑了一下。 如果你想听,以后我想说了,我就把这四年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你,沈敛止。 “那我就勉强答应你。”还是没咬上沈敛止动着的喉结。 盛吟凑上去吻了沈敛止薄凉的唇角,“沈敛止,我们正式同居吧。” 同居。 这两个字听得真是让人心肝都跟着一起发颤。 第46章 第 46 章 怕冒犯 夜间的白雾慢慢晕起。 路灯影影绰绰照着树枝, 从八楼的楼层望出去,还能看见路灯灯光在雾里渲得暧昧不明。 “看什么呢?”陈远帆收回望着楼下路灯的眼神, 看向客厅的毛奕奕。 毛奕奕懒懒地半躺在沙发上。 只是她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呆滞,现在正一动不动地正看着手机消息。 听到陈远帆问她,毛奕奕一阵心虚。 上回毛奕奕可是和陈远帆赌上半年工资。没想到,刚一看手机,发现盛吟发了张沈敛止家里的照片过来。 发完这张照片,盛吟就没说别的了。 这时间, 这地点,盛吟可别和她说,只是去沈敛止家里吵架。 毛奕奕小手敲着消息:“不是,就只发了张照片, 不加句话补充说明一下?”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聊天框,过了大概几分钟, 盛吟发来回复:“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 这简单的一句话, 让毛奕奕五年前的回忆突然重新浮上脑袋。 毛奕奕想起, 在五四汇演前那个排练的晚上, 在沈敛止和陈远帆过来探望她们排练的那个时候。 盛吟说着的那句, 恋爱就得和沈敛止谈, 才不算吃亏。 那天, 是有个国际贸易院系的师兄过来找了盛吟, 那是个很厚脸皮的男生, 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不要脸地追着盛吟跑。 那男生说, 给个机会呗盛吟, 你可以追着沈敛止跑,我怎么就不可以追着你了。谈恋爱嘛,和我谈, 一定不会吃亏。 所以才有了那天盛吟嘀嘀咕咕的那些话。 对那年的盛吟来说,从一开始就是她对沈敛止主动。在盛吟那年最无畏最热烈的时候,她可以完全不在意是谁主动。 直到盛吟的爸爸不在,人心理崩塌的时候看待事情就总会滋生负面情绪,盛吟也不例外地,对这段自己主动的关系产生动摇。 而沈敛止,恰好是把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一个人。 所以沈敛止从来不问,甚至现在,也不知道沈敛止到底对当年那句话是不是像陈远帆那样想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沈敛止是很清楚,因为他喜欢盛吟,他只能选择放弃对那些误解和创痕的在意。 包括盛吟直接单方面地跟沈敛止提出分手,包括盛家妈妈对沈敛止的不喜,对沈敛止自尊和感情的轻视。 如果不这样,那沈敛止就只能放弃盛吟。 但是,显然像陈远帆知道的那样,沈敛止是前者。 沈敛止也可以放下他的孤冷薄凉,把他自己变成这次重新开始的主动方。 而陈远帆和毛奕奕这些旁人的插手和促进,怎么比得过当事人的自省自审。 这可真是值得让她们开心,毛奕奕捏着手机笑弯眼。 互相爱着的人总会在一起,爱人之间的磨合总是在爱着的过程里完成。他们会比之前更了解对方,更感受对方。 毛奕奕眯着眼敲着回复的信息,“喜欢就再好好处处。” 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回完信息,毛奕奕一把拍开凑过来一直想窥屏的陈远帆,“想知道,给半年的工资,我就告诉你。”- 天彻底黑掉之前,盛吟已经从沈敛止的怀里起来。 吃过饭,沈敛止就自发把碗盘端走。 吧台淅淅淋淋的流水声,沈敛止动作不太熟稔地进行着冲洗。盛吟挨他身旁站着,“要不要我帮忙?” 沈敛止摇头,他用小臂挡开了盛吟凑过来的手,“你去坐着,或者先把东西收拾好。” “随便放哪都可以,要不等下我去收拾。等我,大概七八分钟就好。” 沈敛止说完,他抬起眼,又不经意地看了眼客厅里的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的颜色很沉闷,是男士惯用的样子,看得出有些年月,和盛吟其实很不搭。 这是盛吟爸爸的行李箱,沈敛止想。 刚盛吟去她那儿拿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直接丢在行李箱里带过来。 同居,大抵应该是两个人早上,晚上,都和对方在一起。 比方说,他们俩应该是不是用同一支牙膏,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沐浴露香味? 盛吟还挨着沈敛止的手微微不自在。 她的行李箱里还有些私人物品,现在和沈敛止,也还没亲密无间到这种程度。 眼神从沈敛止指骨分明的手移开。 盛吟离开吧台,走去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迟疑了两步的脚步,最后还是去了客卧- 现在的时间还很早。 盛吟去洗澡,带着一背景的热气走出浴室时,时间也不过才八点。 在浴室的时候想的事情太多,出来后盛吟的脸红心热才慢慢退散。 随便吹了几下头发,盛吟从行李箱拿出笔记本电脑就出了客卧。 和唐乐年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盛吟是还有些图录要看。 这会儿,沈敛止不在客厅和吧台。方糖趴在自己的窝旁,看着盛吟咕噜地小吠了一声。 绕过客厅,走经主卧,盛吟轻声来到了书房门前。 书房的门是打开的,里头的灯是亮着的。 敲了门,没人回应,盛吟才探头进去。 书房里没人。 这几天晚上,在沈敛止家里,但凡盛吟看到的,每个角落好像都是灯光通明的样子。 盛吟站在书房门口,有些迟疑。 在去找沈敛止和原地等他之间,盛吟还是选择拿出手机,发了信息给沈敛止,“借用下你的书房。” 信息发送出去之后。 身后有人的温度混合着水气的味道在接近,盛吟的感官应激,还没转头,盛吟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就从她手中掉下去。 那只刚才还在水流下的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的笔记本。 盛吟要叫出口的声音吞了回去。 沈敛止弯着膝和臂,把盛吟的笔记本接在手里后,他才直起身。 他的手因为单手抓着她的笔记本,青筋隐约现了出来。 盛吟的目光从沈敛止的手移开,落在他解开扣子的衬衣衣领,劲紧的腰。 沈敛止低头,他的黑短发还没干。他示意她的手机信息,声音清冷而微黯,“你想去哪,想去做什么都可以。” 不用问他,他都行。 两人同在这个家里,就走十几步路的事,盛吟还给沈敛止发短信,这个行为属实是有些奇奇怪怪。 沈敛止的书房。 沈敛止把书房重新改造过。 书架墨色,下方是双开的书柜。书桌长方白,在书架侧前方。书桌的另一侧还摆放着同色的沙发。 可能是因为搬来得仓促,时间还没来得及,沈敛止这的书架上放着的书并不多。 长方桌上现在放着的那几本书,应该就是他最近在看,或者比较重要的。 正对着靠椅的那本书,书还是翻开着的,书签夹在书的中后段位置。 书很厚实,从盛吟的位置看过去,竟然莫名感觉有点眼熟。 可能,好像是在裴晚南还是在哪那里见过。 笔记本在沈敛止手上,手上空着的盛吟伸手,不受控地很想翻看一下那本书的封面。 先一步地,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捏住。 沈敛止眼神看向盛吟,他的声音很轻,“等以后,我再给你看。” 盛吟醒过神。 这是鬼使神差的行为,盛吟本来就知道,沈敛止有些事是需要隐秘的。 盛吟鼻尖嗯了一声,安分地收回她的手。 沈敛止把盛吟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的正位上,把书桌上的灯也打开。 按着盛吟坐下,沈敛止伸手把桌上多余的资料和书收拾起来。 帮盛吟倒了杯热水,沈敛止没坐在沙发,反而搬了张椅子,在盛吟对面坐了下来。 沈敛止把盛吟放在客厅桌上的那张照片也拿了进来。 盛吟小口喝着水,看着沈敛止冷白的耳朵又泛起薄红,盛吟开玩笑说他,“沈敛止,你是不是暗恋我。” 那张慕老太太送给盛吟,盛吟带回来的照片。 是盛吟第一场主槌的拍卖会场照片。 盛吟还记得那时的她很紧张,握着拍卖槌的手里其实紧张到布满了汗水。 拍卖会场上都是人,形形色色,人头攒动。 那时的盛吟的目光高度集中,完全没注意到,沈敛止竟然也在。 他没出过声,没举过手。 如果不是慕老太太这张照片拍的角度这么正好,他和她正好同框,他在会场下的人群里这么正好的低调,又那么正好的显眼。 盛吟都不知道,沈敛止到底是偷看过她几回。 “当时怕你不想见我。”沈敛止看着那张照片,也低低地笑了一下。 那时沈敛止的心情,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很清晰。 他不能告诉盛吟,他曾经有多挣扎,他看着盛吟的时候,是多么的溃败和看不起自己。 如果他说出来,现在的盛吟会很自责,沈敛止相信。然而让盛吟自责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如果盛吟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沈敛止应该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 被别人单方面分手,自己还按捺不住,卑微地去找寻她的踪迹,看着她的成长,这些事听起来,确实也不像是漠然的沈敛止会做出来的事。 刚才盛吟想翻开的那本书,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一本构建人际关系的书。 自己栽得真是彻底。 对面现在坐着看他的人,黑茶的瞳仁熠熠生辉,书桌上的灯暖黄明亮,绰绰又温暖。 “很厉害,你一说话,每个竞拍品我都想举牌。又怕你看到我,所以我又忍着按捺住了我的手。” 沈敛止不着痕迹地夸着盛吟。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之前的每一次都告诉自己,只要她的眼神能落在他身上,哪怕只一眼,沈敛止也能为之再踏出不可能的一步。 盛吟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她可能不会真切地知道,自小没被自己父母一直优先选择的小孩,在爱里有多么不善表达,和习惯性地聚焦在拒绝和否认。 就是这样的沈敛止,在盛吟每一次的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后,他又克制不住自己的下一次找借口去见她。 但听到盛吟的一句回应,沈敛止的强作镇定几乎就快维系不下去。 沈敛止伸手把墨色书架上的相册拿出来,翻开空白的相册页,把盛吟带来的那张照片一起放进去。 “想看看里面的照片吗?”沈敛止抬眼问盛吟。 没有隐藏的,里面都是沈敛止,都是属于盛吟的沈敛止- 盛吟点头,和沈敛止一起看了他的那些照片。 有小学的沈敛止,初高中的沈敛止,还有他们两个大学时的合影,甚至还有沈敛止偷拍盛吟的照片。 在爱她的人的镜头里,盛吟是自由快乐,生动不已的样子。 盛吟看着那些照片,心里有些酸软难当。 书桌上的灯熄灭之后。 低着头,揉着眼,一副很困的样子和沈敛止说了晚安之后,盛吟还是一个人睡回客卧。 客卧白墙上的时钟无声地走着,盛吟想着沈敛止说过的话,在安心和反复怀疑的难受下,盛吟还是做了梦。 她在梦里惯常会见到她的爸爸。 她知道陷在梦里和旧事里有多么的不好,如果她告诉了裴晚南,裴晚南就一定会想办法去疏导她。 这样一来,盛吟就再也没办法再见到鲜活的爸爸。 想见到她爸爸,这就是盛吟对裴晚南一直说谎的原因之一。 然而梦做得太长,盛吟就会不可避免地梦到过往的结束,和她爸爸的离开。 所以盛吟总会在梦境接下去的一片黑暗里,试图用力醒转,不让自己睡太久,这样就不会让遗憾浓深下去。 这些,可能就是她障碍问题的主要来由。 盛吟却不敢跟裴晚,甚至和每一个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说起。盛吟自己知道,但她没办法去面对,抑或者说是接受。 她自己也不想去接受。 盛吟难过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眼前是一阵阵的窒黑,不用抬眼,盛吟也知道,现在最多也就是凌晨三四点。 刚才见到她爸爸时的快乐和开心都消失了,痛苦和伤心真切的感受存在在这个时候。 盛吟拽紧自己的被角,半睁着眼,开始等着日出。 哪怕现在这屋里,灯火通明。这里,还有那么一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房间里。 ——沈敛止是不会喜欢这个时候的她的,盛吟知道。 尤其是盛吟看到刚才沈敛止相册里的,那一个个生动快乐的她。 尖锐的声音在盛吟耳旁响着,还伴随着‘叩叩叩’,三声有序又有力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游离在盛吟耳畔的刺耳声外,趋于现实。 盛吟近乎小声到消失地回应那敲门声,她迷糊地说,“进来。” 冬日的凌晨三点里,客卧的门被打开。 有人走进来,带着一身浅浅的冷凉。 可能是怕冒犯,可能是怕冷意传给她。隔着一床棉被,沈敛止抱着有些发抖的盛吟,声音微哑,“我也想表达下,我想和你一起的强烈意愿。” 第47章 第 47 章 易折易碎 长夜的浓黑进不到灯光通明的角落, 只是某个绝望的认知还是真切存在。 盛吟的夜里有谎言,有她自己编织的海市蜃楼。 她的声色鲜活会在茫茫黑梦里迷失, 她会不受控制地,对眼前的事物和人都无比迟钝。 拽着被角的手有些湿白,盛吟蜷缩在被里。 她的动作表露她的不安,像是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安全的角落。她把自己蜷起来,好像这能让她更好受些。 沈敛止看着盛吟的鼻尖通红,她脸上斑驳的痕迹还在。 但是盛吟没有向他或者向别人发出任何的求助。 刚才和盛吟道过晚安, 从书房出来后,沈敛止就在客厅待着。 在浓深的夜里,客卧白墙上的时钟无声地走,沈敛止在客厅静默地坐着。他像不了光和风那样能四处流散, 他能做的,只是看着盛吟屋里的光一直亮着。 客厅里还有窝着的方糖, 它看到了自己的主人最近很是奇怪。 之前到了夜间就一定熄灯的客厅和主卧, 它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天家里的灯就从没再熄过。 这会儿, 半夜三更, 它的主人还兀自奇怪地坐在客厅里。 人类真得很奇怪, 方糖摇摇头。 想出声友好地向主人吠一下打招呼, 结果又被主人淡淡一个眼神遏止。方糖撇开眼, 狗头又懒懒地耷落在窝上。 夜里的寒风吹过三十层高楼的玻璃窗外。 沈敛止在客厅坐着。 他一手翻拿着从书房带出来的书, 眼睛和心神却一刻没有在书上停下。 沈敛止想起现在, 想起他的更年少更小时, 还想起他的父母。 这些年,或多或少,经常有人在沈敛止面前提起过, 沈敛止的爸爸沈峻。 但却很少有人提起过沈敛止的妈妈,岑舒。 岑舒和沈峻之所以会认识,还是因为沈峻脸皮厚实。 沈峻二十岁出头时,身上还沾着一些有钱人的傲慢和自信,而那又恰恰是岑舒不喜欢的那种性格。 岑舒是偏清秀的长相,舒服耐看,放现在来说,有些像白开水的长相。 岑舒的性格也很像白开水,气质举止都是淡淡的,只有职责的使命才能让岑舒的情绪波动大一些。 对着沈敛止时,岑舒也很少有很温柔的妈妈感,只是颇规矩原则地淡声教着沈敛止。 沈峻和岑舒两人的刚开始就是从不对头开始,沈峻喜欢岑舒,岑舒烦沈峻,面对拒绝,沈峻却挺坚持。 两人感情的发展属实磕磕绊绊,在一起之后,又过了几年,有了沈敛止。 小沈敛止从学会讲话,到他五岁时,都很少开口说话。 岑舒后知后觉,特意休了一段假,来陪伴沈敛止。 就是在那段本来是陪伴沈敛止的时光,在游乐园时,看到有人趁着人多拐带小孩,岑舒匆匆叮嘱沈敛止站在原地等她,而岑舒自己则去追那个人贩子。 沈敛止那会也只五岁。 但他那时已经相当明白,他能理解岑舒,哪怕自己当时是站在原地直到游乐园,到了晚上九点半快闭园时,才看到岑舒来接他。 沈敛止完全可以接受,并且也相信他父母是爱着他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爱意,不一定都得说出口,这是岑舒他们教沈敛止的。 但是当盛吟那年主动撩拨他,沈敛止没得否认,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的热烈而心颤到失控。 而沈敛止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沈峻,反而是像岑舒更多一些。 哪怕是毕业之后选择成为检察官,也是受岑舒沈峻的影响居多。 这些事,之前岑舒还在的时候,在繁星满天的夜里对小沈敛止当故事说过。 而后的这些年,因为沈敛止的记性好,竟然也从来都没忘记过。 现在,沈敛止想,自己身上确实也还有一些地方是像沈峻的。 无论如何,他也放不下他的阿吟。 亮着灯的偌大客厅十分安静,墙上的时钟指向夜里三点三十,沈敛止把手上拿着的书放在透明玻璃桌上。 他走到客卧前,听到里头有轻碎的声音。 沈敛止抬起手,敲了三下门,他听到了屋里的盛吟哽噎地回应他,“进来。”- “阿吟。”沈敛止轻唤了盛吟两声。 他看着裹在被里的盛吟在浓长的黑夜里簌簌地发着抖,盛吟没再开口说任何的话。 “你不是说,我们现在是正式同居么。”沈敛止声音微哑地问着盛吟。 同居,也应该是共享彼此的快乐,欣喜,烦恼和难受等等重要情绪。 她现在却连看到都不想被沈敛止看到,还在伸手试图用被子把自己的脸也挡住,沈敛止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 盛吟把沈敛止的手拍开。 她用的力气不小,在静谧又嘈杂无比的黑夜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沈敛止的手背立马就红了,但沈敛止的手还是没收回。不容抗拒地,沈敛止伸手捂在盛吟凉凉的脸上。 她的眼里还蓄着泪,却固执地想和他隔开。 沈敛止的心都觉得被割碎开了。 他看着盛吟,温度透过掌心传到盛吟。 这样的盛吟,不会是沈敛止喜欢的盛吟。 还有这个认知的盛吟眼尾泛着的红愈烈,推不开沈敛止,她的手连安放都不知道安放在哪里好。 “阿吟——” 盛吟有些不清醒,像沉在深水里被海草缠着溺着,连是谁在和她说话都有些分不清。 她不太想说话,长睫在灯下一颤一颤,脑里闪过的影像都很是混沌难分。 沈敛再多唤了她两句,盛吟才终于完全地睁开眼看他。 她的眉眼在夜间碎弱得像带着隆冬破碎的风雨,显然是不太清醒的状态。 “——沈敛止,你说,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 盛吟望着沈敛止,茫然又委屈,难过酸涩胀满鼻腔。 她抽噎着的话说得模糊不清,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和任何一句话的沈敛止听清楚了。 沈敛止顿了一下,他的下颌比他手上的力气还绷得紧。 沈敛止伸手抱着盛吟,他和盛吟额头相抵,声音沙哑动情,“但是我喜欢你。” 她不知道的喜欢,并且,喜欢上之后就不会再不喜欢。 盛吟睁着满是水雾的眼睛看他,没再回答他的话。 沈敛止半起身,越过盛吟,他伸手把床头那微弱的澄黄小灯也打开。 灯光涌流在他们之间,有暖意落在盛吟的双眼上。 沈敛止抱着盛吟,犹如那年在虔来山上轻声地反复哄她,“没事的。”- 清晨六点,微弱的晨光打在玻璃上。 这墨灰色的窗帘选得实在是太差劲了,沈敛止通红的眼看着半朦的天色隐在帘外。 墨灰将窗外亮起的天光遮掩得严实黯淡。 沈敛止把窗帘拉开了一小角。 ——沈敛止确信,盛吟发着呆的眼神望向了那亮起的一小角。 她一直没再睡着,但被沈敛止那样抱着,还是眼睛阖上了一会。 隔着一床被子,沈敛止的手还环在盛吟的腰上。 她的腰实在很细,细得让沈敛止不敢用力,又难控地很想用力。 盛吟再睁开眼,被曦光照进眼里的时候,盛吟的思绪才开始慢慢复苏清醒。 只是她的记忆却有些混淆。 直到盛吟看到沈敛止。 他正在她旁边,黑邃的眼睛安静又克制地回望她。盛吟的鼻尖还能嗅到自己的身上,满是沈敛止的气息。 “昨晚?”盛吟看着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床被子,“是我有说什么?” 盛吟完全记不清是不是自己叫的沈敛止,但总不可能是沈敛止没有理由地自己进来她房间。 沈敛止不是那样的人。 盛吟眼睛还带着红肿,她看向沈敛止。 大半夜的蜷缩,到现在,那床被子已经被扯下了一些,露出她细弱纤白的脖颈和锁骨,易折,易碎。 “昨晚,我敲门,你说让我进来。”沈敛止回答盛吟的话。 沈敛止说这话的表情非常坦然,和盛吟对视的眼神也不避不退。 应该是真话,记不太清的盛吟信了。她的大脑迟滞了一下,一时之间,盛吟对昨晚的自己有些失语。 尤其是,盛吟发现自己有些痉挛的手指还紧紧抓在沈敛止心口处的衣服上。 抓着他衣服的手温度骤然升高。 比烫手的山芋还伤手一般,盛吟松开自己的手,把那被子往沈敛止身上一丢,起身去了盥洗台。 那被子,还有昨晚泪水珠打在上面的水渍窝儿- 用水敷了一下眼睛,盛吟和沈敛止吃完早餐。方糖还在缠着沈敛止时,盛吟就先出了门。 沈敛止拧眉看着厚实的方糖拦住路,拉着它去楼下溜了四五圈,方糖才消停了一些。 “沈哥,这手又是怎么了?”张程式嘴上还叼着块吐司乱闯办公室,一边眼尖地关怀沈敛止。 沈敛止的手上过敏症状本来已经消退了很多。 只是昨天晚上被盛吟打了好几下,这会沈敛止冷白的手背还是一片红。 无意识地打人用的力自然不轻,不然小孩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疼。 “被家暴了?沈哥这是,还一夜没睡?”张程式打量估摸着,那模样是像被暴力对待过,就是看着比较偏像小打小闹。 闻言,沈敛止注意力稍稍分点给张程式。 沈敛止向来不会特别着力解释,只是‘家暴’这个词的‘家’字,还是让沈敛止心神忍不住微悦。 望了张程式一眼,沈敛止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沈敛止还是难免想着盛吟,就算是之前盛吟生沈敛止的气,也不是像今天早上那样的态度对他。 沈敛止闭眼,伸手按了下自己的鼻梁。 这可了不得,一旁还站着的张程式咋舌,沈哥竟然还有被家暴的一天。 总有些他还没挖掘发现到的地方,张程式叼着的吐司都不香了,好说歹说,得再去沈哥家里一趟才行。 张程式看着自己的吐司屑有些掉渣,沈敛止却无动于衷。 这要换平日里,沈敛止老早就把张程式赶出这办公室了。 张程式还想说什么。 “沈检,副处让你有空过去一下。”门外站着的人敲了几下门,打断了张程式没想好的话。 那人只是带个话过来,看着沈敛止应了声之后,就离开。 张程式立马有些了然地噢了一下。 “沈哥,我看是好事来着。”张程式就爱打听消息,“上面走了个人,新的一年里,位置应该会松换一下。” 张程式一边说着,边朝着沈敛止挤眉弄眼。 沈敛止在检察官这个位置上做得有多好,里里外外的人都很清楚。 他淡冷肃然,原则自始如一,从不会被任何的私欲和物象左右影响。谁不知道,沈敛止肯定能在这个位置上越走越高。 张程式啧一声,满心敬服地目看着沈敛止离开。 第48章 第 48 章 现下 淡金红色的风吹过复式老宅外的花棚架, 月见草摇摆不定地曳着。 “最近过得怎么样?”裴晚南笑着,端了两杯水递过去。 坐在软沙发上的盛吟伸出右手, 接过那一侧的温白水。 裴晚南在她对面坐下,温和地垂眼看了下那杯没被盛吟接过去的红茶,又转眼看向盛吟。 盛吟的小外套搭在沙发旁。 她微卷的长发散着,木绿的毛衣里面搭着条黑色的细带裙,色差对比度颇高。 裴晚南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再往下。 黑裙摆下的那对短靴,左边黑色, 右边深咖。 “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个朋友,最近还有和他相处吗?”裴晚南已经有两星期没听到盛吟的反馈,见盛吟只点点头,没往下说, 裴晚南主动把话题继续延展下去。 裴晚南说的是和盛吟去市首美术馆那次。 那会盛吟还处于一种不知道应不应该试着和沈敛止重新认识的心态,裴晚南当时的建议让盛吟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于是那一步后, 盛吟终于发现, 曾经的自己在那个时候对沈敛止是有过多大的偏见, 自己喜欢沈敛止的那个心情, 其实一直都还在。 而现在的盛吟, 再是有些想, 在跨出另一步的时候却发现, 爱人于她而言犹如水底捞月。 盛吟双手捧着那杯温开水, 定定地看着那透明到杯底的无色。 风再拂过几缕, 眨眼之后, 盛吟踌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应该真得很喜欢他。” 夜里盛吟迷糊的意识中竟然没把沈敛止拒之门外。 再睁眼,看到沈敛止在她身旁时,盛吟还有些昏沉不定。 盛吟很难说清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种是在长漫无垠的星河里,遇到一轮澄月在等她的那样开心。 但一想到夜里藏不好的自己,盛吟又觉得茫茫的大雾捂着她的心腔口鼻,让她难受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盛吟已经好几天没用药。虽然盛吟并没有很想深度睡眠的欲望。 她只记得表达想和沈敛止一起的心意,在那一刻,盛吟也真实地觉得自己可以克服这些问题。 但到了夜间,不同于白日的情绪深渊席卷而来的时候,盛吟才觉得自己无法思考,完全没有想再去克服的心力。 睡梦里的一切又何尝不是现实,只要她生活作息和待人时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偶尔服下药物又不是多不好的事。 捧着温开水的指尖开始发白。 盛吟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裴晚南轻声,出言适时地挽回盛吟开始陷下去的情绪,“阿吟,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生出现在的困扰?” 木窗边的暖光落在两人身上,裴晚南的目光似温水流淌。 盛吟捧着温开水的指尖松动了一下。 盛吟心里扎得疼,“我知道,他现在喜欢我,是因为他不了解我的问题。” 因为怕沈敛止看到全部的真实的她,怕沈敛止会在意,更怕她自己还喜欢沈敛止的时候,再一次听到沈敛止说不喜欢她。 甚至如果沈敛止知道后,他会无动于衷,还是心生同情怜悯,光是这么一想,盛吟都觉得开始呼吸窒困。 她无论如何也很难去说服自己。 “因为喜欢,所以不愿意拿他来试错,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裴晚南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盛吟今天突然出现在她这的原因。 “阿吟,你不知道。” “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了解你的程度。你也不能替他判断想象,他知道全部的你之后,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选择相信,选择解决,这是促成爱人能够相爱的机会。你是你,问题是问题,你不是问题。你如果连现在了解你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你是没办法知道,他会怎么看待你的问题。” 这对谁都算不上公平。 裴晚南接过盛吟手里的温白水,把她喜欢的红茶递到她手里。 “阿吟,放下你头脑里的判别。如果要设想,那假设是之前的你,你会怎么做。” 圣诞之后,再过完年,冬天也即将宣告过去。 春日的阳光肯定会更好,清蓝白天,风带着花骨朵会在枝头重新长出。 再结束谈话时,送盛吟出来的裴晚南笑了笑,裴晚南指着花棚架一盆最盛的月见草,“带一盆回去吧。” 毕竟这也算是花归原主。 裴晚南想,自己的陪伴可能就快告一段落,她应该没办法再继续怎么帮助盛吟了- 夜色暗下,霜开始浓重的时候,盛吟站在沈敛止家门前。 屋内的方糖吠了几声后,盛吟晃晃头,才伸手输入密码,开门进去。 不同于夜色,家里还是一片明亮的样子。 继屋内的灯被换过之后,落地玻璃窗旁的窗帘也被换成了浅杏。 从玄关进来,从浅透的窗帘,盛吟隐约还能看到外面亮着的丛丛光圈,像夜里点点的星子。 盛吟微微愣住。 温柔的安全感无声浸润暗夜。 沈敛止坐在客厅的沙发,抬头看着定定望向落地窗的盛吟,“要是不喜欢这颜色,我再重新换过。” 今天沈敛止发给盛吟的消息,盛吟一则也没有回复。 在方糖开始吠的时候,沈敛止就察觉到了盛吟的回来。 从不知内容的书里抬起头,沈敛止目不转瞬地看向盛吟。 他眼神有些疲惫,还有很多温柔,沈敛止问盛吟,“还气我吗?” 盛吟眸里酸酸胀胀的。她今天出门一声不吭,沈敛止还以为她在生气。但盛吟其实没有生气,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沈敛止说。 “过两天就在窗台边种两排花。” “这个家里有很多的布置不好,我也有很多的不好。所以你要是不喜欢,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沈敛止还在说着。 他把书放在玻璃桌上,走近盛吟,接过盛吟手上还捧着的那盆熟悉的月见草。 沈敛止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白衣黑裤,挺拔的背脊微微倾向她。他薄唇看着淡漠,眼底和语气却放得很低。 他的身上是盛吟熟悉的味道,接过那盆花,沈敛止指骨用的力比今天盛吟握着水杯的力还大得多。 沈敛止转身,把围上来的方糖按住,又将那盆月见草先搁放在了吧台上。 沈敛止的话越多,盛吟的心就越软。她软得想让他抱,软得想把情绪里的那些小秘密都告诉他。 让他了解,之后再让他判断。 要怎么做,盛吟本来还想不明白。 但在看到沈敛止的这个时候,盛吟决定让现在的自己让步,她要让之前的盛吟,来替现在的自己做决定。 四年前的盛吟想的是怎样,现在的盛吟就怎么样做。 在这当下。 “好。”盛吟的声音像堵着什么。 她现在应该不想和他说话,沈敛止看着她微红的鼻尖,“想吃点什么?” “吃过了。”盛吟摇摇头。 她去裴晚南那花了挺久时间,所以盛吟又回去补了些工作。也是真在外头和唐乐年吃了饭,而不是那么故意不想早回来。 沈敛止扫了一眼书,“今晚还要用书房吗?” 现在都快十点半了,盛吟看着白墙上的钟,理所当然地摇头。 好像还是他太过冒犯,沈敛止一时顿住,站定了一会后才说,“那,你早点休息。” 方糖跟着吠了一声之后,沈敛止侧过身,把回客卧的路让开。 就这么说了晚安。 灯光在发顶暖暖亮着,盛吟迟滞地点点头,她走回客卧。 客卧的门板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的海绵宝宝的彩色卡通贴纸。 看上去有些像小朋友的卧室,这也太不像沈敛止的腔调了,盛吟伸手揉揉发酸的鼻尖。 她拿了睡衣去沐浴间。 淅淅沥沥的花洒响了很久,之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吹风筒运作。 等盛吟再去到客厅时,沈敛止已经不在。 月见草还清寥地搁在吧台上,方糖再度抬头,看向今晚也有些奇怪的盛吟。 心脏的跳动速度快得厉害,盛吟没去区分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又是情绪深渊的挟裹。 盛吟走了二十几步路,来到主卧门前。 主卧室内是亮着的,只是房门竟然没关,省了盛吟敲门的那点力气。 沈敛止睡了没的,他总不会是开着灯睡的吧。 盛吟站在门口想了几秒,尔后轻声地,安静地,第一次迈进沈敛止的私人空间。 这也是第一次,随着某一个人的到来,沈敛止的心跟着滞停了好久- 主卧的窗帘还是墨灰色,主要是因为,沈敛止从没想过,盛吟会就这样过来。 沈敛止躺在床上,把刚在客厅的那书放在床头柜,他微闭着眼。 几小时过去,这本书的页码数愣是也没翻过一页。 他的感官很灵敏。 苦橙香还没散逸过来时,沈敛止就知道了。 她很小声,怕吵到以为在睡觉的他,她轻轻爬上他的床,靠近他。 “不准越过这条界。”似是用手在他身旁划了条线,盛吟小小声的嘀咕出现在沈敛止耳边。 发间的香气回应般地窜过来,她的呼吸似是穿过遥远的山岚海域,抵达他的现下。 沈敛止克制住睁眼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更自然平稳。 谁也不知道,沈敛止此刻心都在跟着颤。 就这一刻,值得他做一切的事。 “沈敛止,你不准越,但是我可以。”盛吟还在小小声地说。 她在他身旁睡下,似是清醒又似是混沌地伸手握着他的手。 长夜静谧,温热干燥和软绵微潮相触。 犹如绿藤攀花。 沈敛止终究还是没克制住,他睁开眼,幽暗的眼神低低望过去。 盛吟茶黑的眼里还沁着雾。 她连被子都没扯过去,薄长裙贴着她纤细的腰肢,还露出半截腿,简直哪哪都没遮完全。 沈敛止本来就绷着的侧脸,愈发沉默隐忍。 第49章 第 49 章 他的想要 沈敛止和盛吟最亲密的时候, 是那时海风声吹过他们耳畔,沈敛止将盛吟拢在大衣的怀里。 软棉的衣服松垮, 有如白瓷的颜色在眼前晃着。 纤细匀称的骨肉柔软,那会的盛吟不知道是不是存着故意使坏的心思,还往沈敛止身上蹭。 而沈敛止,他的手只敢放在盛吟的腰上。 她的腰细得就像是沈敛止一手就能握住,薄白手背上的青筋络出卖着沈敛止的脱轨。 但再多过一点,沈敛止总怕会冒犯到盛吟。 盛吟对沈敛止来说, 珍贵到不行,是他一直心之所向,却又很想沾染的那个想要。 而现在。 凉灰的床和沈敛止的身上都铺满了橙香。 他的向往正主动地窝在他身侧,她小声地和他说着不准越界的霸王条款。像是对他有千百个放心, 而又对他毫无防备。 沈敛止的手抬起来。 扫过那奶杏色的细得不行的肩带,小心地略过她白瓷的肩头。 本来按着冷静程序执行着的动作, 在掀起被子盖到盛吟身上的那一瞬间, 最终还是叛离了沈敛止。 沈敛止按住盛吟越攀越紧的手。 她的手无意识的不安分简直要命, 软糯绵湿。 “阿吟”沈敛止留住自己的理智。 他本来想问盛吟, 她在现下的不清醒里, 到底看到的是什么。 但是茶黑眼眸里沁着的雾气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像是蓄满水的一汪春池, 池里的水将溢未溢。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在气息搅溶间有着荒唐的刺激。 她在说些什么, 沈敛止都只听到呢喃。 “阿吟。”低低的声音沾着哑。 沈敛止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他们之间比较能有理智的人。 沈敛止侧身伏低到盛吟耳旁, 字字严正, 他竟然试图制住一向不跟他讲道理的盛吟, “你也不准越过界。” 被按住的盛吟看上去还是思绪茫茫的模样。 她还知道点下头。 “阿吟,你,现在是清醒着的吗?”沈敛止沉默了一会。 沈敛止伏低的姿态还是没变, 堪堪撑在离盛吟半掌高的上方。 一向平冷的心里冒出火焰,盛吟的头还没点,沈敛止到底还是崩了他的不动声色。 他此时无比地想感知她。 于是,有薄凉火热的气息撞进着盛吟的意识。 这几年飘零外游的灵魂跟着眼前急促的气息在颤,被按住的手被放进他的怀里,躯壳被体温烫着捂着。 盛吟有些喘不上气,意识半醒地看着眼前几近陌生的沈敛止。 沈敛止凉隽的眉目正沉沦地贴着她,在这静谧的一隅,他竟失控地吻着她。 盛吟有些难受地发抖,她挣出手,环住了沈敛止的脖子。 夜间难持的冷静崩塌得愈发厉害- 夏季的侵袭明亮,冬季的日出却总是来得姗姗。 墨灰遮掩着暧昧的帘布在凌晨就已经被打开,外头的夜幕一直未亮。 还没迎来太阳光,软床上的人就先睁开了眼。 这是个难辨晨夜的时间,盛吟迷迷糊糊地盯了会天花板,在侧身去看窗外的时候,她那一瞬反应比平时更快了几分。 她的唇齿间还余留着熟悉的气息,是沈敛止的。 盛吟的脑子有些卡壳,昨晚的梦里有灰暗有浓黑,还有浓郁的其他色料混搅在里面。 断断续续地记不太清。 但厚沉的感觉压在她身上,这个盛吟倒是记住了。 还有现在,盛吟皱眉,低头,她看清自己身上正盖着两床被子,不是自己四肢的错觉。 一床杏粉色,是盛吟房间的被子,盛吟当然认得。还有一床浅灰色的,盛吟抓起那床被子,再看了两眼之后,她的耳朵上有些热热的。 盛吟终于想起来,这是沈敛止的房间,还是她自个跑过来的。 “早。”盛吟坐起身,很快捕捉到了沈敛止的身影。 确实是很早,天都还没亮。 沈敛止正坐在十几步远的沙发上。 在屋内还亮着的灯光下,沈敛止身上那白色毛衣和黑色长裤,比窗外将起的日光还明净。 他的手里还拿着本书,目光垂在书上,视线没有和盛吟对视。 “那个,你昨晚没盖被子?”盛吟坐在床上,抓着那两床被子的被角。 她的眸光看向白墙上的时钟。 清晨四点二十五分,可能是她今年以来睡得最晚起床的一天。 盛吟捏紧了手里攥着的被角,她出声问着,“沈敛止,你怎么这么早起床,我昨晚,打扰到你了?” 这是个几乎肯定的句子。 在昨晚跑来沈敛止房间前,盛吟就有想过,她藏着的秘密,会在夜间,会在他面前展露。 沈敛止可能会惊诧,会无法理解,会难以接受,抑或他会怜悯,所有的他的负面情绪,盛吟都想过了一遍。 这也没关系,其实有一段时间,盛吟也在接受这样的自己里面反复。 连她的妈妈也不喜欢现在的她,盛吟又怎么敢理所当然要求沈敛止要喜欢现在的她。 “早。”沈敛止还是没抬起眼。 他没回答盛吟的问题,只浅浅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再睡会?” 是的,盛吟也知道。 沈敛止问得也对,像她这样半夜失心病的人,是该多睡一会。 盛吟的鼻尖有些发酸,情绪的挟裹让盛吟有些难过,盛吟伸手把自己整个人又埋回被子里。 他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盛吟突然就有些窒息。 她的爸爸曾经说过,他说她会绚烂又璀璨,她会有很多人爱她,她还会找到个比她爸爸更爱她的人。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连最爱她的爸爸,也都早就不在了。 有些情绪要发作的前兆,盛吟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睡着我的床,穿着我的衣服,连我的面都不想见了?”浅淡的声音穿透过被子,半是模糊半是清醒地进入了盛吟的耳里。 盛吟泪眼迷蒙地在被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睡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上了一件宽大的家居服。 “那衣服还给你不就行了。”盛吟艰难地出声,她吸着鼻子,“明明是你不想见到我。” 拿着书,却完全看不下书的沈敛止一时也说不出口。 沈敛止该说,他这一整晚确实就是被盛吟打扰到了。她就那样软软香香地在他身旁,他如果真能睡得着,那真得才是离谱。 动情地忍不住在她身上留了些痕迹,沈敛止也想不通,自己出于什么欲盖弥彰的心态,还给盛吟套多了件衣服。 最后沈敛止还是选择了坐在这沙发上,等着盛吟醒来。 结果她醒来后,连自己做过什么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敛止知道,身处深涧的人,情绪和心情是正常人无法想象的极端。 她们有难以触碰和面对的关卡,更有容易灰败的心理,会用最悲观的状态去应对和想象。 微微开着的窗带进来的风,让墨灰的帘布簌簌作响。 盛吟不知道沈敛止此时有多难受。 他的心跟她的一起裂了开。 被沈敛止把被子扯开时,盛吟正在被里头小声地落着泪。 她哭得眼尾和鼻尖都有些通红,还死死扯着被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被子掀开的声音和簌簌作响的风声一起。 “和你一起,再睡一会。”沈敛止说这话时,已经不容盛吟抗拒地又卧在她身旁。 在沙发上坐久了,沈敛止身上沾着的冷意一下子把盛吟凉得打了个颤。 眨了几下眼,盛吟才慢慢地对上沈敛止黑邃的目光。 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沈敛止的语气带着些淡淡的解释陈述,“晚上睡觉穿得那么薄容易着凉。” “这床被子还是我凌晨一点的时候过去拿的。”沈敛止指的是那床杏粉色的被子,昨晚盛吟过来时,连被子都没带过来。 “——喜欢睡这个房间,还是你那?”沈敛止抱住了盛吟。 盛吟在沈敛止这句话的意味里回不过神。 沈敛止却已经凑过去和盛吟鼻尖相抵,看着她绯红的眼尾,沈敛止低低说着,“永远都不有那个时刻,你说的那个我不想见到你的时刻。” 阿吟,你完全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风声温柔,更缱绻延绵的是他不为她知的爱意- 盛吟当然是没办法再多睡一会的。 但是沈敛止熬得通红的眼睛还是让盛吟跟着闭上了眼,她被沈敛止抱着,时不时就悄然睁眼看看白墙上的时钟。 睡不着的时候,对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什么概念。 沈敛止却像无事发生那样,呼吸平静匀长地在她的发顶。 直到盛吟第数回控制不住地睁眼看向时钟时,沈敛止才配合地也睁开眼。 时间是清晨六点一十。 这个时间,像是盛吟又在新一天活过来一样。 盛吟的心情终于完全平复回来,她掀了被子堆在沈敛止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床上下来。 来到盥洗台,看着镜前自己的脸,端详不出是不是有什么斑驳的痕迹之后,盛吟洗漱了一番。 客厅里,方糖也醒得很早,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早餐已经准备好,被端在了饭桌上。 是杂蔬可颂、两个蛋白和牛奶,去掉了盛吟不喜欢吃的蛋黄。 窗外的天色还有稀薄的一层雾。 沈敛止又换过一身衣服,坐在盛吟对面,一起吃早餐,顺便给方糖也投喂了一些吃的。 玻璃瓶里的白玫瑰娇着,还不知情的盛吟正逗着方糖。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但沈敛止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宽大,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盛吟细白的锁骨上红痕没淡去。 沈敛止目光扫了眼准备闹腾的方糖,取消了原本准备和盛吟一起带着方糖下去溜达的念头。 灰蒙蒙的天慢慢变亮,三十高层的楼往下望去,草坪绿意变成点点。 “需不需要我帮忙?” 用过早餐,盛吟在客厅沙发上和方糖看着依旧是负责收拾的沈敛止。 她就应该一直被呵护,沈敛止从透明的水流里抬起眼,直接拒绝了盛吟的这句闲来问话。 今日是难得放松的周末,昨晚又是赧然的一个晚上。 盛吟捂凉了一下自己还有些热着的脸,不过她也记得,这段重要的时间自己不能松懈。 选择性地先跳过昨晚的细节,盛吟拿着材料,盘着腿坐在客厅沙发上。 长发柔软地垂落,被盛吟用手别在耳后。 书房没有像客厅这么敞亮,沈敛止只一眼,就评估出了盛吟倾向坐在客厅的原因。 太阳总会升起来,云朵光影落了半地。 把方糖赶去了隔壁后,沈敛止拿着个笔记本,挨在盛吟身旁也坐了下来。 客厅里有短暂的沉默,有怦然和无端上下的心跳。 侧头看向资料的盛吟没出声,也没和沈敛止对视过一眼。 直到沈敛止先放下笔记本,去端了两杯红茶过来。 红茶浓热,飘到盛吟鼻尖。 盛吟才从资料里抬起头,弯着眼接过红茶,盛吟神情试图很自然地问了一句,“沈敛止,你是在看什么。” 到底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卷还是文件,能让沈敛止这样一向淡淡然的人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盛吟本来是随口的一句问,但是沈敛止没开口,却让盛吟有些忍不住。 她的眼神下意识地移到了沈敛止还亮着的笔记本屏幕上。 第50章 第 50 章 有几分认真 客厅里红茶的浓郁香气弥漫着。 盛吟黑亮的眼睛绕过热茶水的白雾, 看清沈敛止笔记本屏幕上的内容后,盛吟的眉眼都跟着那些清晰的数字微微皱了起来。 沈敛止坐回到盛吟身旁, 不言不语。 好半响。 (′з(′ω‘*)轻(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毛(*≧з)(ε≦*)整(*  ̄3)(ε ̄ *)理(ˊˋ*) 直到沈敛止从盛吟停滞了很久的手上接过那杯红茶,帮她把那杯红茶放回玻璃桌上,手上一空的盛吟才迸出了一句,“沈敛止,你好有钱。” 盛吟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财务报告。 更细的东西盛吟没有去分解,但是她在拍卖场上和数字打过很多交道, 这笔记本上面的那些数字长度,盛吟还是一眼就有个数。 盛吟虽然大概知道,但沈敛止很少提起来,盛吟便总在沈敛止家世好到不行的事实里反应不过来。 沈家是几代人下来都积累了许多财产的典型老钱, 和活跃的新钱们不相同,他们家族传承的财富绝对算得上深厚远长。 上回沈北柏在萃华楼那多少人毕恭毕敬就可见一斑, 所以沈敛止这么有钱, 好像也是很正常的。 盛吟看向客厅角落里丢着的那尊搁在透明格里的玉雕兽, 中肯地评价来说, 那玉的成色和雕工, 抵套房子也是绰绰有余。 “喜欢?送你。”沈敛止带笑看着盛吟亮闪闪的眼, 显然会错了盛吟那评估他财力的眼光。 大约是觉得这事也不需要特意提起, 沈敛止连这话题都不准备扩展下去。 但没得到想要的回应, 盛吟不罢休地往沈敛止身旁挨了过去, 她皱着鼻子, “你就不多说点, 让我更知道你多一些。” 盛吟仰着头,细软的长发披在肩,家居服松松垮垮, 露出的纤细锁骨像春日里的花枝。 她白皙的脸上,嘴唇带着些点粉润色,微微肿的眼睛比夜里要明亮上许多。 沈敛止回望盛吟,一时没有说话。 屋内的气温有些低,两人之间的空气温度却比别处都高。 “这些都是曾祖和我爸爸之前留下来的,平时都是一直让人打理着,今天没什么事,想起来就顺便打开看看。” 沈敛止收回目光,找回日常平淡的说话语气。 “阿吟有什么想要的吗。” 沈敛止不太会哄人,如果可以给她很多很多,那虽然俗气,但他会觉得物质果然也很有价值。 盛吟一时语塞。 她也认识很多乱七八糟的二代,在优越的家世和喧嚣的维拥下,他们有着各种难处的性格和行为,盛吟一直觉得和他们打交道有着很难理解的矛盾尖锐。 但是像沈敛止这样的,盛吟抓着沈敛止半卷的衣袖口,“沈敛止,那你不就是以后也可能像那些人一样。” 什么情场浪子,什么花天酒地,还有各种恶习。 盛吟的眼神意味明晃晃,沈敛止一眼就看明白。 伸手把盛吟坐得随意的身体扶着,沈敛止语气带上两分规矩的冷静,“不会。” 哪怕是休息日,在自己的家里,沈敛止此刻也是一身齐整地穿戴坐在沙发上。 他的眉眼如初,像他一贯的原则。 而盛吟,她身上懒软的睡裙外还套着沈敛止宽大的家居服,有些不伦不类的穿搭,尤其是坐在沈敛止旁,却有意外的安心。 他的手在盛吟的腰上,肉连着骨头酥酥麻麻。 盛吟没有就‘人是会变的’这个话题展开反驳,人是一定会变的,但是现下她不想打破。 沈敛止开始挑着盛吟不知道的那些事慢慢讲着。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直以来很少有什么事能那么难倒他。 他们这样的人也确实不需要什么丰富的工作履历来给自己更上一个台阶,沈敛止大四那年,在没有盛吟的那年里,他还是做出了服从他一向理智的选择。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时沈北柏经常来劝,虽然明知每每都劝不动沈敛止。 沈北柏只是需要沈敛止,沈敛止知道。 他的家人也再没人理解和支持他,忘了自己的那几年,盛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她倚在沈敛止身上,被沈敛止按着不给乱动,盛吟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他的话,“难为我们阿止这么根正苗红,那肯定是爸爸妈妈教得好。” 因为沈敛止的爸爸妈妈,所以沈敛止才会坚定地在检察院,盛吟一直是知道的。 在书房里有一本记录册,每处理一起案件,沈敛止就会在上面标识一个星球。 沈敛止的这个习惯,林为言也知道,林为言还曾笑着慨道,“姨姥姥当年的习惯,叔叔也还一直记得。” 沈敛止很多的行为原则,确实是学着岑舒。 然而到了沈敛止成年,到了沈敛止的现在,他已经完全有着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听着盛吟这句话,沈敛止点头回应她的话。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再从事检察,阿吟。”抵着盛吟的发顶,沈敛止低声问出了这句话,“你会怎么想?” 盛吟有她不想说的事,沈敛止也有一直放在自己心底里的隐秘。 她会怎么想,他一直都很想知道。 沈敛止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盛吟一怔之后,歪倒着的脑袋回正。 看着沈敛止几近认真的样子,想起沈敛止桌上那本厚实的记录册。 这事实在太难以想象,盛吟从没想过。 懵怔之后,看着沈敛止望向她的目光定定,竟然好像真得是有几分认真。 盛吟终于摇摇头回应沈敛止的话,有些迷糊,“你不会的。” “这假设有些太难以想象了。” 盛吟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你做不做检察官,我都喜欢你,沈敛止。” 盛吟回望沈敛止的目光,确认是真得喜欢似的,她凑上去亲了沈敛止一下。 她的眼里像是流淌着星辰太阳,回应着因她的话而动情的月亮。 于是这个一直因隐瞒而有着平生少有的犹疑的心,在这个时刻还是安定了下来。 沈敛止弯下脊背,低柔地碰着盛吟的鼻尖,窗台边跳进来的光黄灿灿地映着他们。 “那你要不要告诉我,如果不做检察官,你要去干什么?”盛吟从缓过来的心跳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语调软软的。 沈敛止摁下想回答她实话的心,避开这个话题,沈敛止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告,“我以后要去干什么,去哪儿,都一定会让你知道。” “倒是我们阿吟,今天要做的功课可以开始了。” 盛吟的额头还是主动亲热地抵在沈敛止的脖颈处,手环在他的腰身上。 都这么近的距离了,结果沈敛止还记得提醒她可以开始做功课。 盛吟:“” 她就这么对沈敛止没吸引力,她是不够香香,还是不够软软。 盛吟忍不住低头评估着自己这身和诱惑搭不上边的家居服,就连沈敛止放在她腰上的手,也只是松松搭着。 要不然沈敛止一整晚和她睡一起能无动于衷。 “晚上还去你房里睡。”盛吟挪开了几厘的距离,有些闷着的气不过。 沈敛止依旧是不动声色,一边应着好,一边侧过身。 他单手拿过条薄毯,披在盛吟瓷白的小腿上。 冷白的耳根泛着薄红,有人别过脸,不经心地看回自己的电脑屏幕- 盛吟把自己的心神再放回春拍的准备上。 她对待工作是相当地投入,不允许自己分毫敷衍。 场上的安排细节当然有人负责,对接洽谈盛吟能做的也只是一部分,鉴赏和估价才是盛吟最在行的部分。 白天盛吟有时候跑去教授老师和师兄们那里去请教。沈敛止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经常一起出现在柳教授和徐师兄前,柳教授对着沈敛止的态度也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程式对着盛吟的脸色却不算太好。 张程式也还是没事的时候会偶尔过来找沈敛止。 在云淡风轻的燥冬里,正午,张程式和方糖挨着坐。 客厅里,大电视屏幕巨清的分辨率上声音动听,然而张程式的目光只死死看着沈敛止。 那是《读懂文物》。盛吟先前过去参与了录制解说,这档节目播出后,沈敛止在自个客厅就反复播了两三遍。 屏幕上的盛吟穿着清澈模样的玉色旗袍,她戴着手套,介绍着一只宋瓷,光色流转。 听得盛吟都开始不好意思,伸手捻扯了沈敛止几下。 盛吟其实非常能理解张程式此时此刻的不喜。 但是莫名其妙,张程式看着盛吟时的那个面色,总让盛吟有种自己是多么自私的错觉。 甚至盛吟开始产生茫然,问张程式怎么回事。张程式又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勾着方糖的脖子看回电视。 “他怎么了?”盛吟只能小声地问沈敛止。 沈敛止握着盛吟的手,“他可能最近有不开心的事,没什么的。” 张程式的牙后槽都快咬断。 冬天的风越来越不凛冽,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人一起抵抗巨大的冷意。 盛吟依旧有些迷惘。但是她有些慢慢习惯。 有那么两天,盛吟从沉重的夜间醒过来时,感受到了她额间相贴的温热。沈敛止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带着极度温暖暧昧的味道。 他们的整个房间一直都是光落满的明亮。 沈敛止看上去很想吻她。 但从半梦半假之中清醒之后,每次都还是盛吟先亲了沈敛止。 他会知道什么,自己有没有哭得满脸不堪,有没有失态崩析,盛吟有的时候在想。 他应该什么也不会知道,盛吟又强迫着劝说自己放下了心里的那点执念- “你们一般新春会怎么过?”盛吟放下手机,抬头问沈敛止。 他们站在屋内的玄关处。 盛吟脚上的靴已经穿好,沈敛止帮她系上围巾。裹在略宽的大衣里,盛吟半张脸埋在羊绒蓬松的鹅黄围巾里。 “没有特别的习俗,就是一起围炉。”沈敛止牵着盛吟的手,和她一起出门。 但是好像也没别人和他一起围炉,今年可能例外,盛吟想起了林为言,“那为言呢?” “他今年会留在G市。”沈敛止停顿了两秒,“你不用担心。” 手机刚才收到的信息还沉甸甸的,让她从这几日的沉迷里稍稍醒转。盛吟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沈敛止知道,今年盛吟肯定是回家里过元日。 有她妈妈一起。 盛吟这两年对她妈妈的记忆其实总是时好时坏,很多时候,她总想起之前爸爸还在时的宋宛兰。 而现在,已经许久没和盛吟联系过的宋宛兰,今天突如其来一条信息发给她,内容是颇平静地让她回家一趟。 “为你好。”信息里宋宛兰是这样说的。 车开得不快,车停下来的时候,副驾驶座上的人依旧有微微的皱眉。 车外是难言的冬风,沈敛止看向盛吟,“阿吟,你想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他直到她有些不安,他在征求她的意见。 只是,“当然不用,你先回去,我到时要回去了再和你说。” 盛吟回过神,看着她和沈敛止相握着的手,盛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如果又骗了她 松开手的条件性反射太快。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一瞬间, 盛吟的手像块木头,处在逃离的半空, 不知道怎么继续动作。 “到时春拍就用这个反应速度,你就不用担心了。” 瞥见盛吟的茫然失措,沈敛止轻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着,“如果想数字训练或者视觉练习,我倒是还可以帮忙。” 这些天除了日常的工作筹备,盛吟闲下来的时候都没松懒。 在客厅书房的时候都会练习快速处理数字的专力, 基础的手眼心并用重复来回练习,还缠着沈敛止跟她玩数独,可算是用功到连对手都没敢放水。 沈敛止现在主动说起这话,就很像被放开被抛下的人来安慰她这个每每逃遁的人。 盛吟把头埋在蓬绒的鹅黄围巾里。 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沈敛止, 确认他没有在生气,也没有什么其他不满的情绪之后, 盛吟才嗯着点了头, “我——。” “去吧。”沈敛止侧身过去, 伸手帮盛吟解下安全带。 他清冽的气息靠近, 让人安心得很。盛吟没再说什么, 只回了句好, 然后下车。 就快到新年了, 盛家的老宅里平时的冷清, 在这个时候就更显得十分寥落。 冬日的风阵阵吹过, 院里的大树枝桠还是秃棱, 放在几年前, 那些枝桠现在就应该已经挂上了小灯笼和铜钱福结。 事实上,之前的每一年都是她爸爸安排布置得妥当温馨的。现在冷清了些,好像也很正常。 垂下乌睫, 盛吟看着地面青石砖上的裂痕,心底浮上一些空荡荡的凉意。 明天开春之后,等大树抽出新叶,花重新开,就都好了。 走过长廊,站在沉色的门前,盛吟把垂落的长发别在耳后,抬手敲了三下门。 门开,在盛吟的心跳趋于平缓的时候。 宋宛兰坐在那,还是像盛吟上次过来见她时的样子。 素黑衣,白胸针,神色平淡,但面容比前两个月更清瘦了很多。 盛吟鼻尖有点酸。 宋宛兰和她有多久没见了,从盛吟这次回国到现在,这么多个月,盛吟和宋宛兰就只见了寥寥几面。 这间茶室,除了现在冬日的寒凉,还有上回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盛吟低声叫了宋宛兰,“妈,我前两个星期让李伯帮忙收拾一下家里,没想到现在家里这么忙,李伯都还没时间。” 李伯当时接起了盛吟的电话,可能是太意外,可能是觉得盛吟难得主动提起,李伯语气有些抖地连连跟盛吟说好。 “是我跟李伯说不用的。”宋宛兰抬眼望向盛吟。 李伯当时跟宋宛兰提起时,宋宛兰淡淡地就说不用,“又没人回来过年,你还叫李伯做这事干什么。” 没人。 没有人比盛吟更能明白宋宛兰说出这两个字时的沉痛,有人用高浓度的酒精、刺激浓烈的香烟、要死要活或者各种癫狂的行为,试图以此排消她们痛苦崩溃抑或绝望疼痛的情绪。 但宋宛兰没有。盛吟和宋宛兰都只是绝口不再提起,好像从来没有失去过。 顿了顿,盛吟说着,“妈,有人,我们一起。” 盛吟知道宋宛兰看到她只会更怆痛。此刻盛吟说出这句话,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她只觉察宋宛兰情绪仿若有些微妙。 宋宛兰是想拒绝,或者是质疑的,但是最后宋宛兰没有接盛吟这句话。 “最近过得怎么样。” 宋宛兰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盛吟已经在跟她说着最近的事。 盛吟细细地说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偶尔发生的一些小插曲,凡此种种,只是在有沈敛止的环节里,盛吟略过了沈敛止。 但是宋宛兰不是为了问这些事而找盛吟回来的。 兔毫青釉茶盏里面没有茶叶,只有白热水冒着烟,等盛吟的话有了顿号,宋宛兰适时地接了下去问盛吟,“除了这些,你有别的想和我说没?” 宋宛兰抬起眼。 她墨黑的眼睛隐在热雾后,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坐在对侧的盛吟。 盛吟断了截的话音没再继续。 她看着宋宛兰身上素黑的高领针织衣,上面别着的白兰花胸针,本来是有叶绿,但现在只剩下全白的花瓣。 “妈,我还想和你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说这话的时候,盛吟几乎没忍住地就想掉眼泪。 “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生活,重新开始生命。 天上星辰月亮一直都在,穿过幽深和昏暗,总会有春日和藤花。 她说这话,是用了多少时间,才能在宋宛兰面前说出这话。 看着盛吟微红的眼,宋宛兰沉默了一会。 她仅有的几抹温柔,不是在此刻对她的女儿点头应好,再看着她女儿重新踏入之前的深渊黑河。 宋宛兰不觉得盛吟现在的重新开始有多好,“好。那你说说,你对现在的他,了解多少。” 简单直接地,盛吟开始知道宋宛兰这次叫她过来的意图。 她们之间绕不过的,除了盛吟的爸爸,还有沈敛止。 “剩下的了解不太多,所以正在重新开始了解。”盛吟回答,没再隐瞒。 尔后盛吟看到宋宛兰微微起身。 她推了茶杯水给盛吟,但推茶杯的手并没收回去,而是以一种久违地,盛吟怀念的姿态握住了盛吟放在身前的手。 一直待在室内的宋宛兰比冒冷风回来的盛吟的手还要冰冷上几分。 太过怀念,以至于盛吟心颤了下,她的眼泪终于还是簌簌。她想说很多话,但盛吟觉得宋宛兰接下去想说的话会让她说不下去。 宋宛兰说,“如果他又骗了你呢?” 茶盏里的水谁都没喝。 最后,这次是宋宛兰先离开茶室,宋宛兰走了很久,盛吟才把门重新打开。 “沈敛止不会的。”盛吟刚才这样轻轻地回了宋宛兰。 而宋宛兰的回应,是怔了怔之后,轻轻地,微漠地笑了- 过来时的青石砖路上。 天色没有来时的早,天阴沉沉的。风比来时的冷,稍微一吹,枝桠就发出咯吱的刺耳摇摆声。 沈敛止一直等在外面。 看着天空乌雾虬结,在大雨没下来之前,盛吟还是先出来了。 她的神色不太好,不知道想些什么。沈敛止走到盛吟面前时,盛吟甚至完全没有察觉。 “沈敛止,你这么快就来了。”盛吟被高大的阴影拉回了神。 他就没离开过,沈敛止伸手忍不住揉了揉盛吟的脸,“嗯,来得正好。” 她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这一向是盛吟擅长的。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车开动之后过了一会,雨声就隔着车窗玻璃,清晰又模糊地打在车窗上。 雨声淅淅,不说话也不会也太过安静。 路灯都逐一亮起,沈敛止伸手把车内的灯都打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昏黄的光线下,盛吟一直在看着沈敛止。 直到雷声滚得更大,秃棱的树枝被如注的大雨打得歪歪倒倒,盛吟的视线才转而看向白茫茫的车窗外。 这种天气比起下雪天,很多人都不会太喜欢,更遑论本身就有洁癖的沈敛止。 雨水打在沥青路,路面上的灰尘随着雨水溅起。有些不平和排水不好的路面,甚至已经开始汇流成积水。 “我想走路回去。”盛吟说完,又重新更大声地说了一遍,几乎是自暴自弃,“就在那停车,我想走回去。” 是,盛吟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 她现在脑里一直想着的,都是刚才宋宛兰说的那句话。 沈敛止没做错什么,当年也可以不算他骗她,大家都有难言的疤伤。但是盛吟的这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再次被欺骗,再次地落空。 昏天黑地里滚着雷,大雨倾盆里,盛吟说完这两句话后,沈敛止就只侧首看了盛吟一眼。 车当然没停下来,她知道她确实离谱,盛吟有些难过。 她就是想,想看沈敛止为难的样子,想干莫名其妙而不讲道理的事。 盛吟眼眶热热,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类似发病的情绪起来后,盛吟就更觉得宋宛兰的话有道理。 她的妈妈没再给过她的爱,沈敛止能给她吗。世上没有谁一定非谁不行,她又怎么会知道沈敛止到底是怎么想怎么看待她的。 还没等盛吟胡思乱想多久,盛吟朦胧迷怔就看到车再往前开了几百米后,车停了下来。 沈敛止没多说什么。 他伸手把他放在车后座的外套披在盛吟身上,打开车门,沈敛止到车后备箱拿出伞,尔后走过来帮盛吟开车门。 瓢泼的雨气之间扑到盛吟脸上,盛吟发热的眼眶一下子被扑冷了。 “沈敛止?”冷意让盛吟清醒了几分。 眨眨飞进雨的眼睛,盛吟一脸莫名地看着沈敛止。 沈敛止撑开伞,递给盛吟,他在车门前背对着盛吟蹲下,是半跪半屈膝的姿态。 他俯首,语气未改地跟盛吟笑着说,“那我们就走回去。” 地上溅起的雨水哗哗溅在沈敛止的裤管上。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比小雨还低柔,“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盛吟的手僵着,环住沈敛止的脖颈,蓦地安静下来。 当年那孤高的月岭上的雪,那个图书馆里踽凉淡漠的沈敛止,他踩着积水,走过泥泞,稳稳地背着盛吟,即使那把伞完全挡不住雨。 一个半小时的走路形成,路过的人和车络绎不绝。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形形色色,尤其是盛吟还在沈敛止的后背上眼眶红红。 盛吟觉得宋宛兰放不下过去的这种情绪不好,但是盛吟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抱着沈敛止,盛吟把自己的心脏靠过去。 近在咫尺,盛吟自己也意识到,其实她一直都还是不敢完全地,全身心地去信任沈敛止。 完全地信任和暴露在一个人面前,那那个人要伤害到她,简直轻而易举。之前的盛吟可以,现在的盛吟。 “——沈敛止,我相信你。” 带着雨声的话语从他的后背传来。 沈敛止的脚步顿了一下,“好。” 第52章 第 52 章 也告诉你一件事 放着好好的车不开, 偏要在暴雨天走路回去。等盛吟和沈敛止回到的时候,雨也只是稍微小了一些。 物业岗亭的安保大哥正打着哈欠, 隔着濛濛的雨帘,看到走在雨里的两人,他哈欠都停了下来。 “改天我得跟庄奶奶好好说说,这俩人可真是——”般配,安保大哥啧了一声。 盛吟还趴在沈敛止的背上,她一只手还攥着那把伞。 事实上, 这把伞也没太有撑着的必要。 雨本来就大,加上有风在刮,这会盛吟和沈敛止两个人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隔着濛濛的雨帘,盛吟也看到了正饶有兴致往他们这边瞅的安保大哥。 “沈敛止”盛吟视线飘躲回了沈敛止身上。 一路上沈敛止走得稳稳当当, 也有很多路人看着她们,但这会看到熟人, 盛吟才有些不好意思。 沈敛止侧过头, 示意他有听到, 他开口温温, “快到了。” 她不是说这个。头往前倾多一点, 盛吟轻声靠近沈敛止耳边, “嗯我想自己下来走。” 沈敛止眉梢几不可见地压了一下。 他侧过头, 只一眼, 在看到安保大哥的时候, 沈敛止就了然地点头说好。 小区里的草木枝被风雨吹得横七竖八, 沈敛止牵着盛吟的手, 一个一个的脚印被细雨冲掉又踩下。 电梯里。 电梯清晰明亮的平面镜反照着盛吟和沈敛止两人狼狈的样子。 身上的衣服沉甸甸地还在滴着水,黏糊在胳膊和身上,整个人都不算太舒服。 盛吟看着沈敛止那双踩过泞水的鞋, 裤管上溅着的泥点,难以想象他得有多难受。 也挺好想象他应该是挺难受的。 盛吟笑出了声,她大约知道,沈敛止好像在担心她。 一个难以忍受分毫污脏的人,为了她,嗯,这勉强也能是沈敛止迁就自己的极大付出。 盛吟在心里偷偷给自己想象中的沈敛止的那份喜欢多加上一点。 盛吟用亮亮的眼睛看向面色不算太好的沈敛止。 沈敛止脸色只剩下无可奈何,他伸手捏在盛吟衣服的后脖颈上,轻松提了起来,“就有这么好笑?” 压在身上沉甸甸的重量霎时轻了不少,盛吟更轻快了些,她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盛吟——。” 沈敛止却是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像是想要撂什么话的样子。 盛吟恍然抬头,看向沈敛止的眼睛,确实好像沈敛止有些在生气。 她不知道,沈敛止想。 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猜到什么。他本来是有几分绝望,那种她什么也都不愿意和他说的浓深到底的失望。 但在盛吟抬头的时候,在看到眼前已全然乖巧的姑娘时,这些想法在那一瞬间都弥散了。 沈敛止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默了半响才说,“下次不许这样了。” 冬日雨寒,淋过雨的盛吟面色白得盖过冰雪。 屋门刚打开,屋内和屋外的温差就让盛吟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方糖早就敏锐地听到开门声,没停顿地立马小跑过来围着两人转,顺便蹭了半身水。 “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下去跑跑?” 盛吟低头还和方糖开玩笑,听不出真假,不过已经是全然忘了刚才某人说过的下次不许。 她的声音从鼻腔像是灌了水的发出。 方糖当然没听出来,很开心地回应了盛吟。只是直接被沈敛止无情否决,“不行。” 沈敛止没看方糖一眼,帮盛吟把湿沉的鞋子和外套脱了丢在玄关处,拿着沙发上的毯子把盛吟一裹,带着她往浴室去。 “沈敛止,你不难受?要不要一起?” 始作俑者虽然理亏,但是还很坦然地邀约刚才雨中的代步工具。 代步工具却还是冷静拒绝,“——有事叫我。” 在浴室门前闷站了两秒,把盛吟推进浴室后,沈敛止就把浴室门也给她带上。 外面应该还在下着雨,门一关上,门内的人脸上笑容终于没再维系下去。 密闭无人的空间里,盛吟有些木木地看着透明到淡漠的玻璃。 他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像她妈妈说的那样。 她妈妈只是太担心她了,也是因为太爱她了。 这个爱说起来,竟然让她又有些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浴室的热水打下来的时候,盛吟又想起她妈妈,她感觉心里烂了的地方原来竟然好像是没愈合过。 雾腾腾的热水带着泪水往下掉,止不住地,有些崩塌。 对,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面佯作无事希冀勇气,一面又崩溃茫然。很想有人爱,又很怀疑那份爱意。 水声不断,似乎也只能听到水声。 沈敛止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方糖在他脚边吠了好几声,沈敛止一动未动。 开了阳台的风,湿漉漉的雨气和风涌了进来,带着电话那头人的话飘了过来,“小事,交给我就行了” 沈敛止靠在阳台边上,说,“劳烦了。” 这都不是事,电话那头的张程式点头应承,“沈哥今天是去哪了,连车都丢我们这边半路上。” “半路和阿吟走回来的。”沈敛止说得简短扼要。 走路,张程式难以置信,“在这大雨天?放着车不开?” 要是张程式看到这样的沈敛止,估计更是大吃一惊。 “盛老师这爱好真是” 张程式说一半又不敢说,但他还是很想说,“沈哥,就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 “你们在一起,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就那么回事,和好如初的新鲜劲就在这几个月澎湃。男人的事业多重要,沈哥,就听我一句,你想想你之前是为了什么,就你现在已经唾手可得,你就真得要直接丢弃——?” “是,真得。”沈敛止淡声。 可能是感受到张程式都快气得发昏了,但是也没太多跟他解释。沈敛止说,“什么重要,自己知道。我就是想清楚是为了什么,才做的决定。” 张程式有些牙根紧绷,要说起思辨和逻辑,他也不用和沈敛止比。 但凡他能怎么说得过沈敛止的,张程式早说了,但他就是不甘,“如果盛老师知道了,她难道会——” “阿式。”沈敛止头一次打断别人的话,“她要是知道了,我也只能去求她的原谅。” 电话那头的张程式安静了一会,最后骂了一声操。 他们这种守纪律的人,很少说粗口,除非是真得忍不住- 盛吟在里面泡了很久的热水,到了头昏脑涨的时候,盛吟才想起自己要停止。 裹着暖绒的衣服出来,房间和客厅都看到人,盛吟往阳台走去。 雨声细碎如低歌,沈敛止在微暗的阳台那。他还是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眉上的湿发冷冽。 她本来想问沈敛止,却看到沈敛止在打电话。 在脚步停下来之前,盛吟还是不小心听到了一点。 “?”盛吟微微歪头看着挂断电话的沈敛止。 听到是张程式,盛吟顺便问沈敛止,“张程式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意见应该还挺大,就是不知道从哪来,难不成张程式还记着她最先开始时对沈敛止的恶劣态度。 她这不是当时也没想到沈敛止也是无辜的,说到底,张程式也是太过小肚鸡肠了,盛吟不由腹诽。 刚在浴室哭过,盛吟细长的眼角还有淡淡的红,在灯下轻易就看得出来。 但是她不说,也没关系。沈敛止垂眼看她,“车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我让他去帮我们找人把车拖走。” 那辆雨天在半路被车主遗弃的孤零零的车。 “去客厅坐,让方糖陪你一会,我先去冲个热水。”沈敛止伸手摸了摸盛吟半干的发顶。 盛吟半迷糊被沈敛止安排在客厅的沙发上时,才想起,她本来是还想问为什么沈敛止不把他身上的湿衣服先换掉。 温柔暖黄的灯光照得冷水泡完热水泡的人儿愈发懒软。 满屋静谧。 沈敛止出来后,方糖正甩着尾巴绕着沙发走圈圈。沙发上,盛吟上面盖着的薄毯子歪歪斜斜。 把盛吟抱回卧房的床上,沈敛止低下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亲。 这些天的适应,让盛吟终于在夜间也能感应到这是她有所熟悉的气息。 她抱着沈敛止,虽然她今天晚上的状态更不好。 在夜间,盛吟说的话都是含混不清的。今天更是整个人一直在掉眼泪,意识看着有些崩溃。 沈敛止出声想唤回她,“阿吟?” 盛吟没回应,但是她抓住了沈敛止伸过去想摸她额头的手。她迷糊说着,“沈敛止,我其实有事,想告诉你的。” “好。你说,我都在听着。”沈敛止现在比较担心盛吟淋雨发烧了。 被抓着的手没抽出来,沈敛止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盛吟的额头。 还好,体温看着是正常的,沈敛止的手贴在盛吟的脸颊。 闭眼哭着的盛吟一抽一抽的,似是犹豫地摇摇头,“还是再等等。” 再等等,人总是做出某个决定的时候容易,但是付诸行动的时候却每每会退缩。 然而沈敛止确实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特别是现在盛吟看着也不是清醒的状态。 沈敛止没说不好,只是问盛吟,“阿吟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立下个付诸行动的时间,能让退缩的脚步不退得无边。盛吟想了下,她的长睫遮着眼,却还是在夜间的暖灯下烁烁。 “就,再过几个月。” 她显然也还是不清醒,沈敛止想,“那我到时也告诉你一件事。” 第53章 第 53 章 她是? 这一年的新年来得突然而又不同于任何一个往年。 过年时候的盛家老宅, 安安静静,和盛吟上回回来的时候也许算是别无二致的。 “好久没回来过年了, 还习惯吗?”李伯过来端东西,看着盛吟笑呵呵问她。 盛吟正坐在院里,风吹得她鼻尖微红,和手上红色的围巾手套搭在一起,是院里的另一抹亮色。 李伯看了一眼和盛吟同坐在院里的宋宛兰,向她们打了声招呼之后就离开院子。 风吹过, 大树枝桠上挂着的小灯笼和红福结抖动得轻快。 宋宛兰有些不适应,她闭闭眼,语气缓慢,“你出去这几年, 倒是真变了不少。” 连她的话也不听了。 宋宛兰都已经让人别布置院里的这些东西,看着让她有些烦心。 上回盛吟白着脸离开, 谁都知道。结果再回来时, 盛吟就跟没事了一样, 还自顾自地把老宅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个新年的样子。 听了现在宋宛兰的话, 盛吟小声笑了下。 对着她的女儿, 沈敛止也是真有办法, 宋宛兰无端地有些自嘲。 宋宛兰抬眼看向盛吟那副手套和围巾, “我记得, 你好像一直都很少穿戴这颜色的? ” 那是挺扎眼的大红色。 盛吟不过犹疑了两秒, “是比较少, 他送的。” 空气里似乎是有轻嗤的一声。这时候的一月, 话语还能比天气更寒凉,只是两人这次都平静了很多,情绪也都是淡淡的, 那天说过的话仿佛就是个意外。 盛吟这两天一直在这陪着宋宛兰,某些时刻又有些回到当年的错觉。 “他可真有办法。”宋宛兰脸上此时也没愠色,她知道的,盛吟迟早也会知道,“所以,阿池那边,你也就直接和他说开了?” 盛吟点点头,“不会影响我们后续的配合合作的。” “后续都还没开始,你怎么知道后续。”宋宛兰一句话堵回盛吟。 盛吟一时语噎。 只是盛吟也明白,宋宛兰并不是那种想要她靠什么手段去获取助力的父母。她和她爸爸一样,正直豁然。 “嗯,我会记得注意的。过两天去江家拜年,妈妈要一起去吗?”盛吟乖巧应好。 安然地聊了几句之后,盛吟取下手套。 按着宋宛兰曾经教过她的茶道,盛吟热好温茶器,放入茶叶,洗茶,提起沸水,热腾腾的香伴着茶水出茶。 盛吟捧着茶杯把茶水递给宋宛兰,“妈妈,新年快乐。” 是要像天气般渐渐和暖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她这样说过话了。 宋宛兰显然是怔了一下,从那杯茶水里面回过神来,“新年快乐。”- G市,红旗和小灯笼挂满的街道上,车人都很少见到。 “叔叔,我还以为你这里也是冷清清的。”爽咧的声音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想不到,这也不太像叔叔你的风格啊。” 林为言正站在屋里,惊讶地打量着。 他一直还留在G市。反正岑从筠是管不到他了,只是反复叮嘱林为言别老给沈敛止找麻烦。 林为言是个怕孤寂的人,年节很多人都阖家团聚,林为言当然更闲不住,干脆不打招呼就直接从原先沈敛止的那个住所过来。 多亲热,他可从来没和沈敛止一起过个年节。 这还是林为言第一次过来。 死皮白赖对于林为言来说,他也不会不好意思,左右都是他叔叔的。 只是林为言也没想到,现在沈敛止住的这里,除了鸽子灰的墙,其它大多数是和原先风格大不一样的装潢。 暖色的窗帘,日光四洒。地毯蜜色,抱枕绿色,杯子花色。 就连屋主人——沈敛止的身上,都破天荒地穿着红色的毛衣。 在这之前,林为言也从没想象过,还能见到沈敛止身上出现这样的颜色。 怎么说,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对。 沉溺在恋爱里的男人,好辨别得很,这话在沈敛止身上,原来也是不能免俗啊。 听说沈敛止已经决定要从检察院离开了,张程式还一直让林为言再跟沈敛止劝说劝说,难道张程式说的那些竟然有部分是真的。 当然还是不能全信,林为言慢吞吞地又转头。 暖白的桌和透明茶几上,欲滴的白玫瑰鲜艳花香。 这在以往,林为言合理怀疑可能只有那些狗毛在这个屋子里出现。 现在呢,就连圆滚壮实的方糖,那狗脖子上都系了个扎眼的红色短围巾。 林为言默默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脖子。 “看在我之前天天溜你的交情上,方糖你老实说,这屋子有女主人了是不是?”林为言低头扯着方糖的红色短围巾。 “嗷。” 方糖听懂了,甩着个大脑袋,把自己的红色短围巾从林为言手里扯救出来后,方糖飞快地小跑去屋里。 没一分钟,方糖矫捷地又从屋里跑出来,回到林为言跟前。 它的口里叼了一个杯子,摇着脑袋让林为言拿去。 这可能是仿唐还是仿宋时的陶瓷杯,林为言判断不出来,但觉得大概率是。 他拿起玻璃茶几上放着的,沈敛止的杯子,翻看得仔仔细细。 一样的红绿黄莲花底,楷书“福”字,纹饰鲜艳,最令人震惊的是莲花上还绘制了鸳鸯。 鸳、鸯。 和方糖嘴里叼着的那一个杯子上的鸳鸯显然是一对,两个凑在一起还是回首相望的一对样子。 这杯子,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隐约让林为言想起一个人来。 热腾腾的水被端到眼前。 林为言回神,眨巴眼睛看着递给他水的沈敛止,和那个盛着热水的透明玻璃杯。 更有猫腻了,家里只有那么一对鸳鸯杯子是特例,其它的杯子都是竖纹的透明玻璃杯。 “叔叔,你这,谁送的吗?是那个张大哥?还是?”林为言小心地示意了下,他还是有些怵沈敛止的,问得也有点磕磕绊绊。 “这还挺”看着那复古到不行的陶瓷杯,林为言斟酌了一下用词,“别致的。” 沈敛止在林为言身旁坐下,丝毫不以为意林为言的惊骇,“嗯,你手上拿的那个杯子,是我女朋友的。” 林为言相当震惊。 好一会儿,林为言才从他叔叔真得在谈恋爱的事实里面反应过来,林为言支支吾吾:“我,该不会打扰你了吧叔叔。” 有种捉到人的欣喜,又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怪不得岑从筠再也没提过给沈敛止介绍女孩子,估摸也是岑从筠知道了。 就剩下他这一个不知情的,林为言小心地刺探了下,“叔叔你女朋友发了信息过来?” “她等下回来吃饭,我介绍她给你认识。”沈敛止低头看手机,再抬眼时,唇边是清淡的笑意。 “那我在这,好像也不太合适,会打扰叔叔你们的二人世界啊。”林为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他是有多想知道,连眼睛都完全不受他控制,不停地不礼貌地瞟向沈敛止的手机屏幕。 敞亮,沈敛止给对方的备注是[行星]。 这得多有分量的一个女孩子。 “嗯。”沈敛止望了一下好奇到了顶点的林为言,他回答了林为言,“但是她一直也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今天正好。” 不赖啊,林为言暗道,这女孩子的性格一看就更敞亮了。还一直想见他,等下见面,不知道是不是得热乎地叫她一句叔母。 林为言搓搓手。 “你也可以等下见面完就走。”还没等林为言说好,沈敛止加了这么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我本来还有事想问你呢。”林为言嘀咕,伸手把那显眼的陶瓷情侣杯放回桌上。 看着沈敛止已经伸手拿起一本书翻看着,林为言不由地望着那陶瓷杯出神,“叔叔,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陶瓷杯子还挺古风古气的?盛姐姐的那几期《读懂文物》你有看吗?” “肯定没看。”林为言自发帮沈敛止回答。 就上次沈敛止和盛吟那两次剑拔弩张的见面,林为言拿起那只陶瓷杯子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哪里买的,感觉盛姐姐应该也会喜欢。” 沈敛止翻书的动作有一瞬的暂停。 但是很快,沈敛止放在桌上的手机有信息的震动声进来。 门口的密码嘀嘀声同时响起。 “人到了是吧,我去门口把人家接进来。”林为言急匆匆地抢下了开门的活。 门已经开了,显然那个开门的人家也不需要林为言去接。 然而林为言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的时候,还是愣怔了好久。 盛吟站在门口,她的笑容挂在瓷白的脸上,眼睛乌亮,比上次他们见面时更多了几分明快。 “姐姐,你怎么来了?” “为言,你什么时候来的。” 盛吟和林为言的话先后落下,林为言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反应过来。 她用的“来”字,这主谓就感觉她就是本来在这屋子里的。林为言瞠目结舌,“来?我这是来的,我叔叔的家里,吧?” 那这确实是,盛吟老实地点点头。 “姐姐你,这是来找我叔叔?”林为言结结巴巴。 这好像也算是,盛吟好像还是得点点头。 “叔叔,你女朋友说要过来?”林为言梗着脖子转去看沈敛止。 沈敛止脸色如常,他走过来,让林为言往旁边让让之后,沈敛止牵着盛吟的手走进屋来。 门关上,林为言僵滞站着,他看沈敛止帮盛吟取下那裹在身上的红围巾。 林为言想过去帮盛吟的手悬在了半空。 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极了当时他和盛吟坐着同一班飞机,刚回国,在机场的那个时候。 彼时,他向盛吟介绍沈敛止,盛吟向沈敛止打招呼,她伸出去的手,被沈敛止无视,悬在半空。 那个时候的林为言有多为难,他冷汗直流得,一个是他叔叔,一个是他心仪的姐姐,他都不知道他叔叔的脾气能那么差。 结果现在,盛吟身上那红色的围巾,手上红色的手套,和沈敛止身上那红色的毛衣,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一个系列出来的。 林为言脑袋嗡了又嗡,“不是,叔叔,你这也太过界了吧?你不是说,你女朋友要来呢?” “对。这就是我女朋友,盛吟。”沈敛止说道。 林为言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她是你女朋友?”林为言的声音蓦地都变了,“她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 “那张大哥说得都是真的吗?他说你之前就被她无情地抛弃过一次,那现在,你是真得要为了她,离开检察院?” 盛吟挂在脸上的笑意停顿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沈敛止。 第54章 第 54 章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年初二, 盛吟还乐呵地在门口和林为言沈敛止他们说新年快乐。 只是听清了林为言的话,盛吟有些迷惑地看向沈敛止。 在外面吹的冷风慢慢散去, 盛吟瓷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这是对林为言那句控诉她无情抛弃沈敛止的尴尬。 但回暖的头脑思索了下,林为言那话,什么叫为了她? 这些天,她好像也没发现出什么特别的,可能她忙了点,但是除了很偶尔的时间, 盛吟看着沈敛止确实好像是在看那些什么数据。 别的不说,沈敛止做什么都好,他的家世优越到不行,除了财力, 他自身能力也没得挑剔。 如果说沈敛止要去做些什么,那盛吟会毫不犹疑地相信他可以。 但无论去做什么, 盛吟还是希望那是沈敛止真正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他那个讨人厌的爷爷催着他。 在这段和沈敛止约好的, 要更了解彼此的时间过程中, 盛吟认识了以前从不知道的沈敛止和他爷爷, 他的爸爸妈妈。 盛吟不像沈敛止。 盛吟的原则很简单, 她喜欢沈敛止, 那沈敛止不喜欢谁, 盛吟就不喜欢谁。 只是按现在林为言说的, 沈敛止难道这是, 准备, 改行? 盛吟不遮不掩的疑惑被沈敛止看在眼里,她眉眼弯着明晃晃地就在跟他说——林为言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今天为了搭他送她的红色围巾,盛吟戴了一对嵌着月亮的星轨弯弧耳坠。 金灿灿的月亮和红色的星轨在她耳垂边摇着, 她笑着等他回答,像月光下盛开的明朗的皎洁。 沈敛止摇摇头,还没说什么,盛吟就“哦”地点头,她有些紧张,“不会是因为你爷爷吧?” 看到沈敛止又对她摇了摇头,盛吟才放下心,呼出一小口气。 稚然又可爱。 沈敛止伸手捏了下盛吟的手心,然后和她十指交握,“先进来,晚点我跟你说。” 盛吟点点头,她应了声好。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会在构建亲密关系的过程里建立。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敛止得到了盛吟那么多的信任。 看着林为言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先放下了沈敛止带来的疑惑,盛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主动开口跟林为言打招呼,“为言,好久不见。一直想约你一起吃饭,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林为言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沈敛止会说,他女朋友一直想见他。 他看着盛吟的眼里,晶晶亮的。 而沈敛止,他牵着盛吟手的动作再自然不过,看着盛吟的眼神和对盛吟说的话也好像是寻常的温柔。 所以,现在的沈敛止和盛吟是真得在一起,张程式说得没错。 那像张程式说得那样,沈敛止和盛吟当年也真得曾经在一起过,然后分手。 所以,在机场那个时候,也不是他们两人的初见。 那天雪夜,盛吟半路下车,也只是因为不想见到沈敛止。那次在惊蛰小馆,盛吟和沈敛止针锋相对也是有原由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两人磁场不合,没有什么两人互相不喜。只是单纯的,两人当时是想见到对方,又很不想见到对方。 林为言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他也想得明白,沈敛止和盛吟之间,得是真喜欢过,才会在这几年后一直没放下过。 结果现在,两人倒是好上了,还瞒了他这么久,也不对,应该是他完全也没敢往那方面想过。 林为言的脑瓜嗡了又嗡,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好像是什么paly的角色。 林为言简直差点咬断后牙槽,“不是,我?@#&#@%$*#@%$*?” 憋着股闷气,林为言跟在他们两个身后一起进了屋。 落地窗外日光胜春意,鸽子灰和蜜色掩映,放在豆绿抱枕旁的红围巾溢目生色。 圆滚的方糖在眉眼弯着的女孩子身旁打滚,没滚几下,就被它那冷漠的男主人按着头安分坐好。 温白水剔透地流入透明玻璃杯,绸缎般的深褐满在那对纹饰鲜艳的古瓷杯里。 盛吟和沈敛止坐在一起,他们亲昵的那对杯里盛着同样的喜好。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温白水,简直让林为言觉得荒谬到不行。 所以根本就不奇怪为什么林为言看着这只陶瓷杯子就想起盛吟,这原本就是盛吟选的杯子,所以沈敛止才会用上这么花俏的杯子。 “姐姐,你不是喜欢喝茉莉花茶的吗?”林为言看着那两个杯里的红茶,抑郁又不甚甘心地问着盛吟和沈敛止,“还有当时,叔叔你说过,不会再有下一次。” 沈敛止当时说的,不会再有去见盛吟的下一次。 那时候在惊蛰小馆,林为言先帮沈敛止点了壶红茶,尔后盛吟就说她喝茉莉花茶。 当时两人一言一语冷嘲热讽的尴尬场景,林为言仿佛还历历在目。回家之后,林为言看着沈敛止满脸冷霜,放下的这句话,让林为言都完全不敢再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林为言看向沈敛止,他本来不想提起,但谁能忍得住。 林为言语序错乱地倒出一堆他的疑问,“你们四年前真得在一起?那到底为什么分手?” “还有方糖是怎么回事?前两次你们见面的时候?那次姐姐你送我叔叔回家?你们现在是怎么又在一起为什么在一起?” 要问的实在是太多,林为言满脑袋里的不可思议不亚于告诉他,现在他们住的这颗不是圆的地球,而是方的月球。 四年前和盛吟分手后,才养的方糖,是因为沈敛止知道盛吟设想的未来里面有一条边牧。 刚开始的见面,是两人对彼此过往伤害的不释怀。 林为言撞见的那次,也是沈敛止,骗的盛吟送他回家。现在也是沈敛止,找了无数的理由让自己搬了过来。 然后是盛吟,不决的人听从了女神福尔图娜的方向舵,微微悬着的天平终于倾斜,并逐渐倾塌。 现在再回想起来,重新遇见已经非常不容易,能再重新开始又是多么地有勇气。 当时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反常,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在当时,林为言又完全不敢进行这样可怕的想象。 他有好几次,本来就能知道的,林为言现在心里就是一个劲地懊恼。 而在娓娓的道来里。 “实际上,她之前喜欢喝的是各种不健康的东西。”沈敛止继续说着。他还记得,带着微不可查的轻责,“让她喝两口没味道的水,她肯定宁愿渴着。” 那你之前也根本很少喝红茶的,盛吟丢了一个眼光过去。 清晰的棱角在冬季的日光里柔化,沈敛止轻轻笑了起来,“在之前,是的。” “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我也是这样的,阿吟。” 胜火的光亮绵延流向他们,胖边牧在日光下摇头晃脑,听着男人如常的声音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林为言看着沈敛止。 那个一直在条规和原则铁轨上的人,仿似抖掉了一直披在身的冷清和凉霜。 他终于走进了知苦知痛的烟火世界,带着他从不示人的爱意和温柔。 林为言蓦地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那几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他们三人也没在家里用晚饭。 年初二,沈敛止其实早就订好了一家私房菜,这会他们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从这里,开车过去就得用一个多小时。 而沈敛止,刚好是个平日里从不在早晚高峰出行浪费时间的人。 只能是因为盛吟,林为言看向盛吟,“姐姐,这家很好吃吗?” 盛吟摇摇头,“没试过呢,一般预订得提前两三个月。” 因为特别难约,所以盛吟就有些反骨地一直想来这家私房菜试试。 得到回答的林为言瞬间明白。 “饿不饿?有零食。还有一会才到。”沈敛止在一边和盛吟说着。 林为言叼着个盛吟分给他的大白兔奶糖,刚才的闷气揉成了一腔挫折。 天幕还没黑之前,他们就堪堪到了。 私房菜的名字挺好听,珠玑古巷。 那实在是个非常适合爱人用餐的地方,红纸灯,连成排的温烛火,还是盛吟一贯喜欢的木色江南。 壁上是花鸟林鹿,屏挡是云深月高,把他们隔在单独的暖融空间里。 闽南红菇云腿炖的水鸭汤清甜,金不换焗乐虾搭着花雕百合十分鲜脆,西柚汁酱锁蚝豚吃起来像是酸甜口的冰淇淋。 几个小吃配菜都点了上,雕成繁花模样和造型别致的菜色,就算不好吃也好看。 比盛吟先下筷子的菜,沈敛止试完之后会点评两句给盛吟。 主人家看得出很用心,过来好几次问盛吟她们有没有哪里不合胃口的。 饶是刚才吃了一堆零食的盛吟也挑剔不出来,她一直摇头,“没有,好吃的。” 桌上有盘叫“落汤钱”的小甜品,糯叽叽的一团里面软绵绵,口感上却是外焦里嫩。 盛吟夹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分辨出来外面那层是什么做的。 “你好,帮我们重新下两道菜。”在盛吟又端详的时候,沈敛止已经叫来了服务生。 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了那盘糯叽叽的落汤钱。 “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吃,吃不完。”盛吟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拉回来。 沈敛止和林为言就只夹了一筷子,就没再动过。 “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给方糖。”沈敛止眉梢微挑了一下,好像也是个惦念家里胖边牧的好主人。 “那要不再来个甜品,这个,看着挺好喝的。”沈敛止还在建议着。 林为言好奇地探头过去看,发现沈敛止指着一道十年陈皮红豆暖汤圆。 绵密的陈皮豆沙,流心的汤圆馅和糯软的红豆,看着就是甜口。 沈敛止觉得挺好喝? 林为言轻咳了下,他朝着服务生摆了摆手。 最后,毫无意外地,只有盛吟在品尝着收尾的这道甜品。 林为言张了张口,又忍下没说。 自己确实不应该在这里的,林为言有这个自觉。 在林为言的目光再一次从桌上的小雏菊投向盛吟时,林为言还没张口,就接收到了来自沈敛止警告的目光。 林为言其实是还想问什么的,沈敛止知道。 沈敛止淡淡地瞥向他,“为言刚才说还有事,要先走,我先送他出到门口。” “我?”林为言瞪着眼睛回看向沈敛止。 “为言要先走了吗?”碗里的汤圆还没吃完,盛吟巴巴停下,也看向沈敛止,“那我们要不就一起回去,可以送为言。” 沈敛止的推却早就想好,“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珠玑古巷’?往这边走过去还有个古镇,现在新年节日很热闹,我们等下一起去看看?” 投其所好不外如是。 沈敛止半哄,“阿吟,你先坐在这等一下。” 说完沈敛止起身,盛吟目光亮亮地朝为言挥手,“改天再见。” “叔叔。” 跟盛吟道过别,绕过屏挡,林为言跟在沈敛止的身后出去。 林为言想问盛吟,为什么当时要离开这么多年,那以后呢,她和沈敛止规划的未来呢。 这是为沈敛止问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敛止一眼就看穿林为言的纠结。 “不用问她,也不准问她。”沈敛止一字一眼地和林为言说着。她有她的难处,沈敛止自觉有很大的责任。他很后悔当时,但是绝对不后悔现在。 爱人总会自觉亏欠,这句话,林为言从沈敛止身上得到验证。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林为言还是最后想问一句,“叔叔,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规划你们的以后。 第55章 第 55 章 你不在的那几年 绵密的陈皮豆沙见底的时候, 盛吟抬头,才发现沈敛止正倚在门口看她。 沈敛止的皮肤在温烛光下有种冷玉的质感, 分明的鼻梁和喉结与光明和阴影交织。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敛止倚在门旁,长腿支地。花鸟林鹿在他的身旁,好看得过分,和当年在图书馆垂着冷睫的沈敛止是截然不同的实感。 原来,当年那个年少的沈敛止,长大了会是现在的样子。 餐桌上小雏菊鹅黄的蕊温温暖暖。 甜食和碳水还有眼前的沈敛止, 让盛吟有些笨地坐在那。 又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心动的女孩子。 沈敛止走上前,他右手指骨微曲,轻轻碰在盛吟的脸颊上,“阿吟, 要不要再吃点?” 不吃,谁再吃谁是猪。 今晚好像自己也只是吃得稍微多几筷子, 盛吟没好气地拍下沈敛止的手背。 沈敛止的手顺便就牵着盛吟起了身。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盛吟披在一旁的外套。 “那我们出去走走。” 沈敛止没有骗她。 从珠玑里面出来, 走过两条长街, 越往人多的地方走, 就能看到这附近是有个古镇。 小古镇的门口是很老的城墙石头砌成的门, 裂痕道道。因为是新年佳节, 四处张灯挂喜, 有种辞旧迎新的良好诠释。 沈敛止把手上盛吟的外套帮她披上。 浓莱茵蓝的大衣外面半披着红澄澄的围巾, 漂亮得像荧幕上走出来的月光天鹅。 长街人来人往, 他们的手牵得牢牢的。 盛吟很喜欢路上经过的这些老东西, 走两步路就得停一会。 沈敛止也不愧是当年陪盛吟修过史学课的好学生, 听着盛吟的点评,他还能认同地再补充上几句。 “沈敛止,和你聊天真是不怕会冷场。”盛吟哇地惊叹。 她还很好奇长街上摆着的那些闻起来很香的小点心, “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你不是说要打包些吃的回去给方糖吗。”半响之后,盛吟站在一个在冬天还能冒出一堆冷烟的小摊前。 摊主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冒着冷烟的冰淇淋,粉色的雪糕顶上面放了几块切成片的草莓。 “沈敛止你要不要吃点。”盛吟咬了片草莓,草莓也是冰过的,在这寒冬的晚上,盛吟那一口好牙都有点被冰得颤了下。 “好吃么。”沈敛止帮盛吟接过冰淇淋。 这个刚才在珠玑私房菜里还想着狗的好主人,现在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着,“方糖它不喜欢吃这个。” 只是这也不好吃,沈敛止看着盛吟都开始抽鼻子,“要不把这冰淇淋带回去给它。” 盛吟就着沈敛止的手,一勺一勺挖完这冰淇淋,末了还往沈敛止嘴里也送了一勺,“我说沈检察官,这离我们那的距离,和现在这天气的温度,等我们回家,你说这冰淇淋还能叫冰淇淋吗。” 你之前冬天这么冷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冷暖吗。 沈敛止慢慢说出口,他牵着盛吟被冰冻凉的手。 虽然不知冷暖,但还是很想你,只是想你的时候就会知道更冷。 吃完冰淇淋,盛吟开着玩笑。 玩笑话说完,她就看到沈敛止本来黑邃的眼睛安静地在一瞬间黯了下去。 这个元月,冬风凛冽却温软款款。 有蒲公英的花絮盈盈绕绕灌满心口,盛吟心脏怦怦跳动,她踮了脚,飞快地在沈敛止好看分明的右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再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月光色的风吹过牵着手的两人。 开了门,沈敛止先进屋去把灯全打开。 盛吟松开沈敛止牵着的手,从他的手上提过个小袋子,朝着屋里轻快地喊了两声,“方糖,给你带了吃的回来,快点过来。” “乖乖呢?——” 安静的屋里没有方糖的任何声音,盛吟转了一圈,不合理地发现,方糖竟然都不在屋里。 出门的时候,门都锁好了的,盛吟转头回去看沈敛止。 看着沈敛止拿出手机,盛吟凑过去。 手指一划,解锁之后,沈敛止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待读消息里,有好几条来自[林为言]的消息。 沈敛止连别人的微信称呼都改得非常规矩板正,就只有一个姓+名,再无其他昵称外号备注。 20:03,[林为言]:刚才没吃饱,怕叔叔你把方糖也饿死,我顺便把方糖带走了 20:26,[林为言]:我只是和方糖一起吃饭。不是帮叔叔你制造什么两人世界两人机会,等下晚点我就马上送回去。 21:13,[林为言]:叔叔你们回来没? 21:50,[林为言]:还没回来吗? 22:09,[林为言]:[动画表情] 连续好几条信息,分开不等地间隔了几十分钟。 看得出发信息的人还挺愤懑不平,并且好像因为生气发完,思考过后又反复在修正自己上一句的语气。 盛吟眨眨眼看着这个被人控诉会饿死方糖的沈敛止。 看来林为言的攻击明显没什么作用,收到信息的沈敛止完全不为所动。 沈敛止很平静地敲了一句信息回他:“那它先在你那养段时间,什么开销都算在我这。” 可恨的地主,连句麻烦也没有! 收到信息的林为言更气了,可恶,他到时一定不会给沈敛止省钱。 林为言抱着一旁一起坐在沙发上方糖那圆滚的狗头哀嚎,“只剩下你陪我了方糖,只有你,我们的好方糖,从来没有骗过我的任何感情——” 回完信息的沈敛止,反手把手机丢到透明玻璃桌上。 时间确实也不早,沈敛止刚一侧过头,就看到还眼巴巴望着他手机屏幕的盛吟。 不知道盛吟刚才看没看清林为言的话,沈敛止还是跟盛吟解释了下,方糖在林为言那,不用担心。 然而盛吟的眼神也没挪开过一下。 “?” 盛吟的目光还是巴巴望着沈敛止的手机,沈敛止失笑,原来,“是想看我手机?” 果然,盛吟当即点点头。 “先去换身舒服的衣服,回来我把手机给你。”这其实没什么,沈敛止示意他的手机就放在那,他不会去动。 沈敛止伸出手摸了摸盛吟今晚被风吹乱的头发。 盛吟“好好好”点头,“不过你那么爱干净,你先去洗漱,我等会再过去。” 盛吟鼻尖应唧了一下,沈敛止做事可好歹都严谨得很,她这个突击不是刚刚好么。 沈敛止失笑,他认真想了下,看着盛吟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怕她失望,“真得没什么好看的。” 话不多说,盛吟把沈敛止推去了盥洗台前,再踩着绵软软的地毯坐回沙发上。 拿起桌上沈敛止的手机,盛吟心满意足地按下熟悉的解锁密码。 就像沈敛止自己说的,他的手机里空空荡荡的,很少留下别的痕迹。 他的讯息列表里还是空空的。 上回在惊蛰小馆质问盛吟的那唯一一条短信——盛吟单方面发给他的分手,现在也没有再留存。 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 盛吟很是有些做贼心虚的心理,她打开了联络人列表。 所有人都是板正的姓名躺在沈敛止的列表里面,这点盛吟没有怀疑过,沈敛止的一贯性原则。 只是她的名字呢。 盛吟拉着列表往下,按着拼音索引。S那列,盛吟思索了下,没有可疑的别人,也没有她。 心想总不可能,盛吟顿了下,怀着忐忑的道不出的心情,盛吟打开了沈敛止手机里的微信聊天框。 看清了沈敛止的置顶,确认了她的大狗头头像,她在沈敛止那的备注标签之后。 盛吟回到联络人列表,输入了[大行星]这几个字。 原来,这才是她在沈敛止手机通讯录里的备注名字。 屋内的灯光是暖暖的通明,抱枕和毯子这一切都在慢慢换成她喜欢的颜色。 在这片让她很安心的空间里,盛吟甚至不敢去想,沈敛止到底把她置顶了多久,就在几年前她删掉他之后。 如果联络人列表和好友通讯录里都能记录这些轨迹,那是不是也就能记录着,当年她删掉沈敛止之后,沈敛止一直留存着的关于她的痕迹。 他是不是发过很多信息给她,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 盛吟想起沈敛止那本厚厚的记录本上,那标识的每一个星星。 他永远是很多人信服的天之骄子,很优秀,又很漠漠然。而这些星星对他意味着什么,盛吟很清楚。 偌大的屋内安安静静,沈敛止再出来时,盛吟手里已经拿着书。 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是不是很无聊?”沈敛止自觉,他不会哄人,也是个很无趣的人,“我的手机只有一些照片而已。” 还都是她的照片。 闻着沈敛止身上已经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盛吟把头扎进沈敛止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昵和主动,让沈敛止整个人都沉滞了一下,他轻声问她,“怎么了?” 盛吟却会错了意,她突然想起,自己晚上在外头人来人往的,衣服也没换,也还没洗漱。 自己是个挺喜欢干净的人,沈敛止就更是了。 “啊。”盛吟短暂地讶咿地叫了一声,然后这声很快就消音。 是沈敛止伸手按住了她的发顶,没让她逃离开他干净的怀里。 盛吟瓮声瓮气地提醒沈敛止,“我没怎么了。只是,小阿止,我可还没洗头洗香香呢。” 那是上回,岑从筠打电话给沈敛止的时候,盛吟很“不小心”地听到了岑从筠叫“阿止”。 从那个时候开始,盛吟时不时就开玩笑也这样叫起沈敛止。 “嗯。”沈敛止失笑地应了她一声。 沈敛止抱着盛吟,盛吟干脆像只裹着衣服的树袋熊窝在他怀里。 盛吟捏着他的手指,不再去想刚才的事,“小阿止,过两天我要和我妈妈去阿池家里做客。我们家和阿池家的长辈是故交,之前每年都会来往拜访。小阿止你呢?” 盛吟抓着把沈敛止的手指没松开,发顶还余留的香味,伴着指间的痒痒麻麻连到神经,沈敛止稍微动了动手指。 “可能在家看书,我们家没什么亲朋需要我这几天拜访的。” 虽然有很多人想来拜访他。 盛吟眨眨眼,“书?什么书?” 盛吟想起之前在书房看到过的,那本书签夹到中后段的书,已经让沈敛止放到了客厅里。 她春拍需要的资料就放在隔壁架子上。自从盛吟的资料越备越多,沈敛止就在客厅里多放了一个书架。 六层高的牙白书架,绝大多数的地方都被盛吟占用。只有一小角,放着沈敛止的三四本书。 沈敛止抱着盛吟没放手,他稍一侧倾身,伸手够到书架,把那本依旧夹着书签的书取下来递给给盛吟。 《亲密关系》。 这是一本很专业的属于心理范畴的书,让盛吟觉得很眼熟。 沈敛止看着盛吟,“你不在这里的那几年,我去修读了心理学。” 第56章 第 56 章 看不见的公爵 夜色沉沉, 盛吟抱着那本书,有些怔怔地。 手上温黄的书封, 有些熟悉的感觉,让盛吟默不作声了一会。 沈敛止的身上,有淡淡的,这些天彼此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心理学上,有个普鲁斯特效应。 这个效应的意思是,感官能带来刺激。像咖啡和香氛馆, 会通过保持特定的熟悉的气味,激活大脑和心里面的记忆,以至于还可能能唤起你当时闻到这种气味时的情感。 此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正在她面前。 盛吟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点点头, “这样,心理学简单吗?好玩吗?” “不简单, 不好玩。” 如果盛吟是白日般的敏锐, 她就能轻易听出沈敛止现在的语气是多么的钝涩。 他试图坦白一个他们从没谈论过的禁区。 那是比任何一座高山一处峻岭都难翻越的困境。 他总是要说的, 沈敛止单膝抵着沙发,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我修读心理学时的老师, 叫裴晚南。” 裴晚南, 那个五十多岁的和蔼地像个长辈的裴晚南, 那个在国内心理学领域算得上顶好的教授。 那个今天盛吟还发了信息过去, 想约一次长谈的裴晚南。 裴晚南确实心理学的造诣很高, 去听过裴晚南讲座的人就知道, 裴晚南的共情和修复治疗能力。 沈敛止的老师是裴晚南,也没什么问题。 优秀的学生搭厉害的老师,本来也无可指摘。 盛吟脑袋里晕晕的, 她本来想跟沈敛止说,裴晚南,她也认识的。 但是话到嘴边,她的思绪突然有一半变得清晰了。 他是裴晚南的学生,而她,却只是裴晚南的病人。这种不平等甚至居高临下的关系,让盛吟怎么说得出口。 世界上有多少再巧合的事情,还能巧合成这样。她的尴尬和不堪,甚至可能通过另一个人的口中被他知道。 盛吟点点头,“那这个老师是不是很厉害?” 沈敛止也点头,“是。” 非常厉害,所以她和他才这么巧都找的她吗,盛吟突然有点想笑,“那你怎么认识裴老师的?” “——打听来的。”这次沈敛止的回答有点慢。 以盛吟对沈敛止的了解,这种迟疑,只能是沈敛止在思考。 这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还能难倒沈敛止了。 盛吟顺着往下问,“那你,是慕名这个裴晚南老师而去?” 她看着沈敛止摇了摇头,“还是因为你觉得其它学科都太简单了,所以你想试试,关于人心和感情这类比较复杂的学科?” 盛吟的疑问没得到解答,她再次看到沈敛止摇了摇头,“不是。” 那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告诉她他老师的名字。 盛吟从混沌的思绪里拨出这条线,想了想,她重复,“不是慕名而去吗?那是你喜欢心理学?又或者,为什么你会有想学心理学的这种念头?” 盛吟细细数了数有可能的原因。 她一连串问了很多的问题,看着沈敛止摇了下头,就好像她好不容易为他堆砌好的理由和借口轻松被他击否。 沈敛止说,阿吟,都不是。 这门学科很复杂,在她身上,他有的是时间,也从来不缺什么耐心,但是他缺一个坦陈的机会。 “因为你,阿吟。”沈敛止从盛吟有些凉的手上帮她接住那本书,“我想,知道你的心情。知道你很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时候,都能陪着你。” “在你每次感知到喜欢的事物和人的时候,像你每一次主槌完满结束的时刻,或者像你在想你爸爸的那瞬间。” 屋里暖黄的灯随着沈敛止的话一点点变成冷白,桌上的鲜花和夜幕嵌着的星星谢了暗了。 盖在夜色下和梦布里的疮伤被揭开。 鸣笛般的刺耳,让盛吟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你提我的爸爸干什么?” 盛吟的话语,盛吟的眼睛,和所有,都是刺人而难以接近的浓烟。 “不准你提起他。” 盛吟的声音有些平静,那是不同于往日,匿藏很久的情绪恶兽。 ——他本来要听她的,他本来就是准备全部听她的。 但却要除了这件事。 黑夜静谧,沈敛止把书丢在沙发上。他按着盛吟的肩,伸手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想把她一整个人融进他怀里。 沈敛止很怕她再跑掉,“好,我不提。那我能问,你想不想他吗?” 怎么会不想,盛吟当然想。 非常想。因为太爱,每天夜里入睡之后,这种想念,就像一把刀,在梦醒之时一刀一刀割着盛吟。 甚至在当时和沈敛止分手时,盛吟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种疼痛占据了主导,抑或是它们的交织让她当时的精神完全就溃败。 她曾经也是多志骄意满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沉湎在这种想念里面的她,是多么的病态。 这种对自己扭曲心理的认知,一直是支撑她去对外寻求帮助的残余动力源。 然而到了夜里,盛吟在情绪深渊里全身就像被携裹着,就那样,在茫茫大雾里分不清,一边陷落,一边想着,这不是也好像挺好的。 这就是她没对裴晚南坦白的其中一部分。 人总是很难自控,盛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着沈敛止点头。 但沈敛止的声音犹如连接深渊和现实的桥梁,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盛吟惘然了片刻,循着声音,看清了眼前沈敛止的脸。 他在说话,说着书上有的一句话,但是盛吟没听清楚。 她只知道她很困了,也很累了。 “我,先去睡了。” 没回答沈敛止的问题,盛吟用力掰开沈敛止的手。 从他温热的怀里退出,匆匆丢下最后这句话后,盛吟就从沈敛止身上跑开了。 然而她明明也还没去洗漱。 时间是晚上的十一点多。 沈敛止翻开手上的那本书,那一页淡黄的书页上有一句,“既然会爱,就会爱她的全部。”- ——最近有没有做之前那样的梦? 她有一小段时间没找裴晚南了,裴晚南没帮她记录。虽然盛吟多次隐瞒,裴晚南的记录情况其实也不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沈敛止知道了什么? ——她是不是应该跟沈敛止说些什么? 连她都不接受这样的自己,谁还会接受她?沈敛止可能真得喜欢她,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承载被抛弃多一次的可怕。 洗漱完,换上软绵绵的睡衣,盛吟躺在床上,她把自己的头埋在枕头里。 在窗外夜幕和屋内通明灯光巨大的明暗对比强烈下,盛吟在心里拷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 在想起最后的这个问题,和最初踌躇的自己时,盛吟就觉得越想越烦。 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点点上来,就连被子的那一角都被盛吟翻来覆去地揉捏。 “是不是该睡觉了。”沈敛止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身后响起。 也不知道他过来了多久,盛吟捏着被子的手一抖,莫名而来的窒郁一下就又莫名其妙卸掉了大半。 沈敛止后来好像管得越来越多。 盛吟小小声“喔”地应了沈敛止一声。 就着沈敛止过来掰正她的手,盛吟翻了个身就把头埋进沈敛止的怀里。 今晚不想和沈敛止再说话。 安心的气息在鼻尖,盛吟睡得快,也睡得沉。 只是安静的夜,在无边无际里,盛吟做了一个不知道多长多短的坏梦。 在情绪波动纷杂的这一天,盛吟在这个梦里没有看到之前的快乐。 在这个梦里,她不再是坚硬的蚌壳。她的软弱和混沌被很多嘈杂尖叫攻击着,她看到她爸爸不再沉睡。 她本来应该开心,但当她爸爸走得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盛吟看见,他的全身和脸上都长着可怖的釉质和色斑。 在无声中暴裂,腐烂,最先开始的快乐到最后只剩下恐惧。 在过去的几年,她的爸爸一直都不是这个模样,这次盛吟却被她爸爸吓得醒了过来。 心跳震得脏腑好像都跟着颤,盛吟吓得睁开了眼睛。 她小口地喘着气,映在她眼里的是一个宽热的胸膛。那干净柔软的睡衣上还绣着绿色的小怪兽,是龇牙咧嘴的可爱。 盛吟慢慢平复自己的气息。 这小怪兽睡衣是盛吟买给沈敛止的,她自己身上这套绣着的是奥特曼。 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盛吟脑袋里还在不可避免地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可怖场景。 她可以想象自己现在一头的冷汗。 也许是被噩梦吓到,盛吟的嘴里有点干。人却好像越来越清醒。 闻着沈敛止身上令她安心的熟悉气息,盛吟精神的沉重才觉得慢慢卸载了一些。 她抬头,看向沈敛止。 沈敛止睡觉的时候,也像他平时那样安静,一直都是这个姿势,很少变动过。他离她离得很近,就好像她有什么需求需要他一样。 试探性地,苍白地,盛吟小声地喊了一句,“沈敛止——” “沈敛止,我做噩梦了。”盛吟看到沈敛止没有睁眼,没有反应,她小小声地告诉他。 他大概是真得睡着了,就这样让他不知道也挺好的。但是她刚才怎么会在那一瞬间,就想告诉他。 有些说不上来的闷闷的窒郁。 盛吟难过地又不受控地想掉眼泪。可能是被掀起藏了许久的伤口,可能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爸爸怎么变成那个样子。 她的爸爸从来不舍得这样吓她,是不是她的态度让爸爸伤心了。 但是盛吟比先前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清醒一点点。她知道不能哭,等下要是沈敛止被自己哭醒,就得问自己为什么了。 盛吟的难过还没来得及正经开始和抑制,她的发顶就被人用下巴蹭了蹭。 像方糖蹭她时候的动作,盛吟微微一怔。 “——怎么了?”沈敛止的声音从她低着的发顶上传来。 他沙哑地问她,“睡不着吗?” 盛吟有些木然,她脑袋有些不清楚,但她看到沈敛止正闭着眼。 他像只大型安抚犬科动物,还在用下巴蹭她发顶,“要不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沈敛止还是闭着眼,只是清冷的棱角和薄唇说出与他不符的话语。 就像他也在做着梦一样。 盛吟的抽搭一下子就停了,也就是这时候,盛吟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已经掉过了很多眼泪。 抬手一抹,她的手上脸上都是凉凉的。 盛吟的动作胡乱抹着,沈敛止完全也没看到。 他闭眼慢慢叙述着,“在一个很久前的国度,有位年轻的公爵,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财富和土地,可是他却一直不开心。” “公爵很喜欢玫瑰,他的领土上种满了各色的玫瑰,但是,公爵都看不见。” 第57章 第 57 章 更好的人 公爵看不见的原因, 盛吟后来也没听到。 她的手紧紧扯着沈敛止的小怪兽睡衣,发呆地听着沈敛止冷清的声音讲着不太相衬的童话故事。 再睁眼时, 已经是金黄鲜亮的阳光替代了灯亮。 盛吟再去问沈敛止公爵后来怎么样了的时候,沈敛止说,这个故事还没有一个结局。 怎么会有没有结局的故事,那就是沈敛止自己诌的,盛吟想。 三月是春天的第一个月,是桃花开的时节。 在这个月里, G市的风已经微暖,沿路有冒出新绿的小芽。 万物复苏的这个时节,除掉厚重的外套和棉帽围巾,人身上终于少了几分慵懒。 “阿吟, 我又要去考试了——”电话那头,毛奕奕一声中气十足的巨吼给自己提前鼓足士气。 胆气从电话那头漏逸出来, 传到通话这端的客厅甚至带起回响。 盛吟把手机拿着离她耳旁半米远, 她轻轻地笑。稍一移开眼, 她还能看到身旁的沈敛止正挑眉对着她有所思的笑。 看来沈敛止也清楚地听到了。 “知道了, 那这几天你可别再熬夜。”在毛奕奕一大堆的话语之中, 夹杂着盛吟一两句的回应。 盛吟想了想, “那天要不要我陪你去考场?” “那可不要, 陪我去考场, 这怎么跟当年看我去补考大英一样。” 毛奕奕连忙拒绝, “陈远帆到时陪我一起去就好了。等你春拍的事完满结束, 我们再一起出来聚聚。” 盛吟点点头说着好。 盛吟说话的兴头不是很大, 但毛奕奕在,她们的对话就一直热络着。 毛奕奕也没让话停下过,“阿吟, 杜老师布置的功课和资料你都学完了没有?沈敛止呢,听说杜老师还挺喜欢你俩的呀。” “还看不出,沈敛止竟然还有这方面的才华。” 毛奕奕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小,说到这还越吼越大声,说话的内容没有一句不是明明白白地传到了沈敛止的耳里。 毛奕奕就是故意的。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敛止老发信息给陈远帆,让陈远帆告诉毛奕奕,让毛奕奕和盛吟多聊天。 沈敛止怎么不直接找毛奕奕呢,这一人传一人的,沈敛止也真是不嫌麻烦。 毛奕奕本来不想理沈敛止,但是这又是盛吟,所以毛奕奕一边积极地和盛吟打电话,一边又不死心地老想阴阳沈敛止。 不过就算毛奕奕再怎么内涵,沈敛止脸上也还是淡淡的笑。 他的手上正若无其事地拿着书在翻,目光却不经意地在盛吟停留。 盛吟一边听着毛奕奕电话,一边看着外面。 她的眼神有些没有聚焦,不知道是在看阳台的花,还是在看着外面的日光。 向阳的落地窗承载了温柔的暖色阳光,他们的阳台现在种了月见草、牡丹还有一大片玫瑰。 再过段时间,落地窗前还能做个花藤秋千。 如果没有方糖,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现在应该已经非常茂盛。 盛吟从一阵阵的金光眩晕中,看到了方糖正在阳台那打滚,地上都是它扒拉下来的花瓣和小叶。 阳台窗台上已经做了加固的密实的银色围栏。不知道是防方糖,还是用来防她的。 盛吟想起上次她站在窗台往外面高空望下去的时候。她想起了她的很多个梦,在天空中,在大海里,那些失重的,不由己的感觉,应该跟从窗台上落下的那种感觉是别无二致的。 让人害怕,又让人着迷。 也就是这个时候,盛吟意识到,原来她自己好像真得有些不太妥当。 “阿吟?”通话那头没得到回应的毛奕奕轻轻嘀咕叫了一声。 这可能是最近沈敛止一直在骚扰陈远帆的原因,毛奕奕想着。 陈远帆最近都被沈敛止的信息量震惊。 尤其是当毛奕奕建议沈敛止可以多给盛吟讲笑话时,陈远帆都担心自己被沈敛止拉黑,结果沈敛止竟然问了他一句,“讲什么笑话。” 这话问得简直惊悚,陈远帆都认真考虑起了这真得是沈敛止吧。 “阿吟,你可不要太辛苦了。”毛奕奕语气都开始带着些担心。 最近盛吟也在刻苦用功。 四月下旬,就是春拍的日子了,盛吟的压力有多大。 盛吟拿下慕家藏品的联合拍卖权,之前又在国外的几场拍卖上主槌。这次在国内春拍里主槌,却算是第一次,相当于是在国内同行里打招呼。 现在离四月春拍也没有多少时间,艺术品拍卖的市场在国内外又不一样。 国际拍卖场上,瓷器可能算是长期占着半边天。但是目前在国内来说,书画才是国内拍卖的主场。 所以就算盛吟对瓷器觉得再过稳妥,她也还是得再选一场书画的主槌。 所以他们这两个月还特意请了国内的杜老师,过来指点和顺便一起参加春拍预展。 毛奕奕说的杜老师,就是在书画鉴藏上的资深老师。 这些天,杜老师就差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了。 盛吟的美感鉴赏没得说,然而毛奕奕和他们一起凑去预展的时候,挺讶异地发现杜老师也挺喜欢沈敛止的。 “沈敛止不是也不想去检察院了,和你同行我看也能行。” 光是沈敛止这模样站上去,可不就是活脱脱矜冷贵公子,一抬手一落锤,肯定有很多人为他买单。 毛奕奕一边想着,一边在和盛吟开着玩笑。 听到毛奕奕这笑话,盛吟回过神摇摇头笑,毛奕奕不知道,最近沈敛止其实也挺忙的。 有时候盛吟都隐约觉得,沈敛止也睡得不是很好。只是他的面上一向风轻云淡,盛吟也就总觉得可能也是自己多想了。 自己最近确实有些想多了,盛吟想着。 上个月她找过裴晚南。她们长聊了一次,很久。 人要剖开自己的心是真得很难。 裴晚南照常帮她记录了最近的一些状况,也像往常之前那样,问了她一个问题,最后盛吟是跟她说了自己害怕被抛弃。 这句是实话,谁都害怕被抛弃。但裴晚南说,她觉得有个更好的人适合陪伴她。裴晚南说的时候,不是用心理医生这个词。 盛吟问她是谁,但裴晚南只温柔地笑着摇摇头,她说,等到时候再说。 裴晚南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再陪伴她了吧,盛吟已经换过了好几个心理医师了。 盛吟出神地想着,她还没回复裴晚南呢。 再和毛奕奕聊多一会,盛吟放在茶几上的水杯由温热放到冷。沈敛止默不作声地,帮她换成温热的,又在那晾到冷。 沈敛止来来回回换了三遍温水之后,盛吟终于和毛奕奕挂断电话。 “喝水。”沈敛止淡淡出声说话提醒盛吟。 盛吟点头说好,不过也没有去喝水。 她一直在望着窗外那已经变得很明媚的阳光。 不知道是最近累的,还是她本来就没有好过,情绪的反复,让盛吟觉得和裴晚南承诺过的那些回应好像又已经坠进了忘川里面。 之前,盛吟曾经对裴晚南承诺过,如果有一点的不舒服,她就立刻告诉裴晚南。她也曾答应裴晚南,对她不隐瞒。 但是她喜欢撒谎的坏习惯一贯难改。 坠进去多好,不用挣扎起来多好,盛吟想着。需要努力的事情总是不被大家所选择,因为困难和辛苦。 盛吟望着外面红灿灿的落日,她有些迷茫地问,“沈敛止,你看外面太阳的颜色,像不像《燃烧的六月》里面那条橙红的长裙?” 盛吟问的时候,这种语气,这种场景,似乎是之前很多次盛吟从曾经这么迷茫地问着别人,或问着自己。 沈敛止移开眼,顺着盛吟的目光看出去。 外面的落日在沈敛止眼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燃烧的六月》是维多利亚时代一副伟大的画作,那画作主要是仿效了古希腊绘画艺术,用沉睡的女神宁芙和那伊阿得斯参照的绘画风格。 油画的大篇幅是一个穿着橙红长裙的女孩子睡在那,画中的右上角摆放了一盆有毒的夹竹桃,一边是睡眠,一边是死亡。 这画挺特别。 在当时这幅画被大众认可为是存世最美画作,但过了维多利亚那个时代,这幅画进入了拍卖行,起拍价低至一百多英镑,也没有人感兴趣,以至于这幅画直接在当时流拍。 流拍,也就是卖不出去,没有人愿意成交拍下这副只是几千人民币的名画。 流拍可以称得上是拍卖主槌最害怕遇上的事。 可是这幅画在七十年代后不断攀升,到现在,已经估值一千四百万英镑往上。 当时的大多数人又怎么会想到这幅画还能有今天的价值。 这是艺术品收藏的价值之一,也是拍卖师的价值之一。 有时候拍卖师的审美就像创造,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坚定的判断,才能完成艺术品和拍卖师之间的相互成就。 盛吟的眼睛里盛满了落日的金红,还有些许迷茫。 她在担心被打败。 她在担心,担心自己没有达到她爸爸妈妈的期许,而这些担心往往会把她往情绪的深渊推去,任何多余的压力和外界的任何一项因素都有可能导致自己世界崩塌。 沈敛止想起这些天晚上的盛吟,每天的凌晨两三点,盛吟就会无意识地想陷在大雾落入大海,整个人汗泪交织,极度不安。 像是被剥离到恐惧深渊,她甚至不太敢沉睡。 然后在每天黎明将起时,盛吟又开始清醒。每天的白日,盛吟又扬起脸地对他笑,像明媚的暖暖的玫瑰。 在关于她爸爸的事情上有回避症状,情感的麻痹,让她拒绝交谈。 如果在心理学上,这应该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在面对的时候,很可能还会伴随着闯入性症状。 但不应该心理学上任何的名词术语去形容盛吟,她不是病人,她只是现在情绪不好而已。 沈敛止在第八所的时候,见到过很多因为各种缘故而被自己情绪彻底压垮的人。 很多医生其实看了太多生命的来来去去,内科外科妇产或者是儿科,他们的死亡都是可以想象的,这些科室在面对生死的时候都可能已经觉得是再疏松平常不过。 这些知道生命已经到尽头的病人家属或者病人本身,面临时的情绪就像溃堤一般的外泄,他们痛苦绝望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通告。 但是心理科的不一样,他们的情绪和精神状况让他们选择了不一样的倾泻和述说,甚至绝大部分可能,他们完全不想对任何人进行述说。 他们处于一种大家无法共情,不被理解,被抛弃的艰难处境。而这也让他们在面对的时候更难坦然。 她已经很勇敢了。 沈敛止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却没在看的书。 他走过去,坐在盛吟同侧,和她望着同一个角度下的同一个金红太阳。 他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柔柔软软,指尖微红,犹如染满桃花的丹樱。 沈敛止点点头,“是有点,但是也不太像。它比<燃烧的六月>更有价值。鲜活的生命力是任何东西都没办法比拟的。” “画作都可以估价,但是真正无价的更有价。” “不过我们盛老师有什么价是估不出来的。”沈敛止伸手拿过那杯温水递到盛吟嘴边给她。 看着盛吟终于喝了两小口,眼光还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沈敛止才缓慢地接着往下说,“当时你转账给我算那个油费,那个停车费,还有房费,不都是算得挺准挺精细的。” 记忆伴随着温水站上心窝肺。 油费是盛吟刚回来的那天,大雪,在机场,盛吟假装不认识沈敛止,坐了他的车后想结给沈敛止的那个油费。 停车费是之前盛吟因为车技不佳车卡在小区楼下的那次,沈敛止帮她把车开了回去。房费是盛吟第一晚借宿的时候,想和他撇清关系所以又转了房费过去。 都几个月前的事了,沈敛止现在突然提起来。 死去的尴尬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想起自己转的那个几百块,再想想人家沈敛止这财力,这什么估价,说起来比较像在嘲讽沈敛止。 盛吟有些讪讪,小声嘀咕,“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那么斤斤计较还记得那么清楚。” 沈敛止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记性就是那样好。 盛吟讪讪地想找回场子,“机场那次,大半夜的,我还提前下车了。” 要不是刚好遇到那个好心的师父,她那天不还得在那被冷风吹傻了。 “都怪你。”盛吟开始强词夺理。 “是是是,那为了怪我,你现在是不是还要和我结下这几个月的房费。”沈敛止点头。 听了这句话,盛吟不由笑了起来。 转过头,她看到沈敛止格外认真的脸,“当时看着你向我伸过来的手,很怕我自己握上了之后,我会抓着死不放开。” 所以在机场那天,盛吟维持面上的神色向沈敛止伸出手,沈敛止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 但凡沈敛止不在意,他依然可以让自己像个陌生人,向她伸出他的手,冷漠,淡然,而不是转身就走。 春季和煦的风终于带着冬日的解释姗姗而来。 所以从来不是她想的她会被抛弃,她永远是他最坚持的选择。 盛吟还在想着,脑门突然感觉有些痒痒的。 有手指落在盛吟的脑袋瓜上,轻轻的,痒痒的,有些呆的盛吟生理上的反应还是忍不住让她慢慢红了耳朵,“小阿止,你干什么呢。” “不要管我。你专心看你的落日,想你的事情。”沈敛止的手指还落在盛吟脑袋瓜上。 他的指腹干燥温热,在她的太阳穴和脑袋瓜上轻轻打圈。 盛吟半靠在沈敛止的怀里,他低低的话在耳旁,相信他,一切交给他。 金红的太阳最后也会沉入远方的楼宇海平线下,最后的光亮也会消失殆尽。城市的钢筋水泥总是冰冷,但是霓虹灯会逐一亮起,万家灯火之下,总有温柔生长的。 盛吟打开手机,回复了裴晚南的消息,“好,什么时候见见新的心理医师?” 第58章 第 58 章 见面,你好 金红的日光消逝之下, 独立的复式老宅。 木色的长椅上,裴晚南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 她温和的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心情比平时纷杂不少。 从业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裴晚南做这样的桥梁。 看着盛吟发来的信息,这段陪伴关系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然而裴晚南还是有些担心的。 裴晚南试图和沈敛止进行最后一次沟通, “陈教授那边对这种情况的疏导和疗愈非常擅长,我和她已经沟通过很多次。她的讲座,你之前也是去听过的,对她应该很有信心。” “现在的状况已经趋于和缓, 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是由陈教授介入也是一种助益, 可以试着再相信一次陈教授。” 这是裴晚南第一次说这么啰里啰嗦的话, 同样内容的话, 重复来重复去地说, 而且这啰嗦的对象还是她那个聪明年轻的学生。 不是怕他看不懂, 而是太怕他不想看。 她这个学生是为了盛吟才来当她学生, 虽然理解, 但是裴晚南一直也不怎么赞成沈敛止的这种行为。 沈敛止这种介入在这个领域来说是被不允许的。 个体很容易对心理咨询师产生依赖, 将过去关系中的情感和情绪投射到咨询疏导师身上。这种投射可能是无意识的, 但情感的产生和转移是真实的, 也就是移情。 只是这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沈敛止本身就是盛吟过去关系情感中主要的一部分,这种参与,更复杂, 谁又能说这一定不好。 裴晚南专业的判断有一丝的动摇,还因为沈敛止的承诺,让裴晚南犹豫。 他没把盛吟当成病人,他把盛吟当成他的医生。 裴晚南低头看着沈敛止的回复,也是如她预想的一样。沈敛止只是道谢,然后说他会持续去拜访和请教陈教授,其它方面的意思没有动摇。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见面?她想和你见见了。”裴晚南问沈敛止。 她想和他见见,不是和沈敛止,是和新的心理咨询医师。 对方似有一世纪那样漫长的沉默。 夜半时分,时隔十数小时,裴晚南才收到沈敛止的回复,“如果可以,请等她春拍后再见,谢谢老师。”- 春季时令的风和煦微微,拂着额前的碎发痒痒。 金黄落在窗帘上,日光让盛吟睁开眼。看着老早就从灰色替换成暖杏的窗布,再清醒了一些,她一个滚身,顺着熟悉的味道翻进沈敛止的怀里。 沈敛止伸手,怀里已经很好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投入。 “现在还早,再睡一会?”沈敛止在这半年也是学会了很好的睁眼说瞎话。 鸽子灰色的墙上挂着的钟摆已经是八点,盛吟本来就赖了一会床了,她斜眼看向沈敛止。 沈敛止手环在她腰间,薄唇不慌乱地继续说,“今天也没什么事,你最近得多休息。” 本来压力就快到临界点,多休息肯定是对的。 但那可不一定,盛吟可还有事。 盛吟拍了拍让沈敛止松开手。她半俯起身,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越过沈敛止,盛吟的手想去够着拿回她的手机。 白绿色干爽的睡裙,乌黑的长发和松松垮垮的睡裙一起半起半落。她的半边身体还倚在他身上借力,露出一片光洁的锁骨。 盛吟的脖颈很好看,白皙细腻,纤细如玉,尤其是现在仰着的时候,沈敛止还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她几近无隙的呼吸。 沈敛止目光下移,定在盛吟腰间。过了几秒的漫长,沈敛止慢慢移开眼,伸手轻松拿到手机递给盛吟。 在大学时,盛吟就老想着玷污沈敛止这表面冷如冰的高岭花。 结果世事的发展总是让人完全想不到。几年的时间里,她和沈敛止分手,决裂,到现在复合,谁能想到现在的他们,在一个被窝里一起睡了这么久,还纯良到什么也没发生。 盛吟没注意看其它,她的全身心此时都在想裴晚南。 从沈敛止的手里接过手机,被沈敛止又塞回被窝后,盛吟没停顿地就解锁手机。 屏幕亮着,看到裴晚南的回复,盛吟的动作滞顿了一下。 这个滞顿很明显,她的眼神,至少在那个页面停留了二十秒。 沈敛止低头,环住她的动作更紧了一些,“怎么了?” 盛吟的手机屏幕换的防窥屏,沈敛止低头一看,只能看到一片不带字的黑,还有盛吟那微拧着的细眉。 她不动不出声,在他怀里就像株细弱的藤枝。 “我在想一件事。”过了四分钟,思绪缥缈的藤枝抬头,仔仔细细地定定看他。 在沈敛止心里都开始有些沉的时候,藤枝好像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 “阿止,你觉得我春拍准备得怎么样。”藤枝开口问他。 在认识盛吟之前,沈敛止从不说假话。在认识盛吟之后,沈敛止说了几回假话。但这回不是,沈敛止认真地评价,“很好,过分地好。” 从沈敛止说出来这几个字,简直是相当好的评价和肯定了。 不说谎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是特别有信服力,闻言盛吟也笑了下。 “不用等到风浪平息才启航,不用在想象中预演失败。”你本来就是生命的战士,成长的骨骼会更加强壮。 爱让荒野能重新开花,爱人的话语像温柔的推力,让人心里跟着安定下来。 这是值得奔赴的征程,盛吟低下头,啪嗒啪嗒地在手机上敲着信息。 点击发送之后,盛吟呼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盛吟空出的手去回抱了沈敛止。藤枝攀在花树上仰头看他,“阿止,我想在春拍前处理一件事。” 她终于觉得她可以以一种更好的心态去迎接接下去的日子。 眼前暂时的安全感和慢慢攀升的幸福指数总让盛吟产生不真实感。 像悬浮在半空,在眼前,却又不落地的不踏实感。 盛吟想要伸手去抓,想要很确切的那种得到,而不是感觉自己总在浓厚的云端。然后,“然后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是她刚才看着他然后当下做出的决定。 突如其来的告白,沈敛止看着盛吟虹膜中自己的倒影。 她的话语犹如狂风呼啸滔滔而来,穿过万里长空千度冷雪,让他滚烫炙热地呼吸着。 ——所以沈敛止才觉得,盛吟是他的医生。 沈敛止想起之前,在图书馆她无掩溢出的善意,在雨天坚持给他递伞时她肆意的欢喜,在山上看到他来时的相信。他想起每次她朝他跑来的毫不犹疑,展开的眉眼和心意。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燃烧,比太阳和月亮都更明亮皎洁。 像盛夏的黄柠檬海盐气泡水,千疮百孔的气泡冒着,炸开后浸着却也还是甜的。 她的灵魂只是暂时漂流在外。 而这世上很多人的心都是枯萎的,只有她,鲜活充沛。在五风十雨里,她比任何人都要勇敢,比任何人都更值得生活的厚爱和馈赠。 现在的数十个早晨,盛吟在他怀里不安,抑或在他怀里撒娇,在他怀里闹和贴,她软糯地喊他“阿止”,不清醒地蹭一蹭他。 他知道盛吟的意思,但他也怀疑,这个决定很可能会影响到这次的春拍。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 离春拍也就剩下两周,沈敛止想起现在盛吟沉甸甸的信任,想到那即将到来的不安。 还有这一刻。 沈敛止动情地吻了盛吟。 盛吟被吻得几乎踹不上气来,原先半环在她腰上的手已经离开。 平日清冷的沈敛止不再,盛吟推了几下沈敛止的胸膛,也没让他停得下来。 他有些没控制住的意味,动作的轻重都不像往日,甚至带着些祈求性。 有些要将她吞下去的意味,盛吟疼得眼睛都开始泛起些水蒙蒙。 松垮的睡裙一点点往下掉,肩上的凉意让盛吟认真思索端详起来。 她好像是太不尊重沈敛止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正常需求。在沈敛止睁开眼的时候,盛吟安慰他,“时间还早。” 这还是他们可以继续的时间。 盛吟伸出手,回环住沈敛止。 沈敛止的全身绷得更紧了 十几分钟后,盛吟在盥洗台。白绿色植物大战僵尸的无风情睡裙被她丢在盥洗台旁,盛吟打量着自己的身上,除了锁骨和脖颈上留下的点点痕迹,沈敛止其它都克制得很好。 “我该起了。”这是沈敛止沙哑十分说的话。 然后他就像恢复冷静似的去了洗手间。 明明她刚才看到沈敛止眼眶都烧起来了,是吧?她没看错对吧? 真是新时代持身端正的另类,这也太难拿下,盛吟小声嘀嘀。 对着盥洗台的镜子打量了十几分钟,脑子里只剩下嘀咕和不解的盛吟才走出卧室。 她觉得自己现在更相信自己可以应对两周后的春拍。她对裴晚南的问询进行了确认,是的,春拍前和新的心理咨询医师进行沟通。 然后盛吟终于收到了裴晚南的消息,时间,地点,都有了,只是还没对这个新的老师介绍一下- 白灰简单的书房里,上灰下白的圆形无棱角烟灰缸放在书桌上。 沈敛止是不抽烟的。在最令他痛苦烦躁的那段日子里,沈敛止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放空着。 这个烟灰缸是之前张程式自己过来,顺便带来放在沈敛止这的。 要是抽烟可以解决烦恼,张程式现在估计都可以把自己抽死了。 张程式嘴里咬着烟就是停不下想骂人的心,看着沈敛止的动作,忍不住又取了一支咬在嘴里。 两支烟并排咬嘴里的这种奇异举动,终于为张程式赢来了沈敛止的一个抬眼。 沈敛止手上正在收拾着资料,有些还有用的资料准备送给张程式,有些拿去毁掉,还有很多盖着红章的金本本,摞摞堆堆都是他优秀的见证。 沈敛止已经正式离开了,他说什么都劝不动沈敛止。张程式一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烦。 那如果是盛吟呢。 说不好,他也搞不懂。 张程式烦躁地拿出打火机,嗤地火苗窜起,一把把他嘴里叼着的两支烟都点上。 吞云吐雾的缭绕里,张程式在感慨还是烟是好东西时,张程式就恍惚看到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了过来。 在担心沈敛止要把他的烟按掉的时候,张程式正想闪躲,只见沈敛止的手伸到了张程式跟前,就再也没动。 那手是一个索取的动作。 这是? ——张程式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错,沈敛止现在是在跟他要烟。 “”张程式看着沈敛止接过了烟,所以,现在的沈敛止是有多烦呢。 屋里阳光温暖灿烂,映得阳台上新栽的花和爬栏藤都变了颜色。 盛吟和裴晚南定好的时间是这个周六,下午三点。 地点也很近,离盛吟她们小区只有几公里远的一个私人独立咨询室。 盛吟换了身衣服,宽松的半高领单衣,蜜色的植绒长裙,是一身舒服的状态。像沾着春日的丹樱,但还带着曙光和微风起时的不安和忐忑。 她相信裴晚南,现在也相信自己。 盛吟手里还拿着裴晚南给她的一个小信封。 信封里头封着东西,还没拆开。 裴晚南说是上次盛吟留宿时,落在裴晚南家里的。裴晚南还给她,现在也就算是物归原主。 上次,留宿在裴晚南家里,那应该是刚回来在机场遇到裴晚南的那天晚上。 把小信封先收好,盛吟循着地址来到了这个咨询室。 第59章 第 59 章 好,你很好 事情的经过发展说起来好像也没有很复杂。 那日阳光微煦, 小花似被晒焦焉了低着头,弥漫着焦躁的不安。 咨询室的墙面米白, 灯光柔和,沙漏和绿植零散错落在暖白的台面上。沙发是安全的半圆形,刚煮沸的水正在咕噜噜冒泡。 整个环境布置得让人觉得很舒服,安全,让来人不容易有被评判的尖锐。即便可能这种粉饰只是试图为接下来的不舒服减少一些。 盛吟是准时到的,但还是晚到的那一方。 门敲了三下, 门里一声低沉的回应,熟悉的感觉让盛吟她伸手推开门的时候,沈敛止就已经站在了里面。 他的脸半背着阳光,阴影也没隐去他脸上棱角的紧绷。他的视线有些沉, 很注意着门口这边的动静。 门推开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相对而视。 室内和缓的香氛有一瞬的滞凝。 盛吟本来就是很聪明的人。这阵子的相处过程, 加上沈敛止已经让她知道和了解到的那些事, 件件样样, 串成线, 逐一浮排在盛吟脑里。 盛吟在想, 裴晚南是沈敛止的老师, 果然, 之前这种被按下的隐隐不安还是被证实。有的时候她也会怨自己的敏感, 或者说是敏锐。 沈敛止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觉得她可怜, 才同情她,他是站在施恩者的位置来看待她的吗。 他看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她挣扎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 “所以,沈敛止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盛吟那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事情其实显而易见。 然后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受了的沈敛止红着脸,纹丝不动,声音低哑,“盛小姐,想求您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心理执业医师沈敛止,只为您执业。” 所以这就是沈敛止脱掉那身检察官制服的原因,所以她长久以来没说出口的不堪和难受,沈敛止全部都知道,只是他不说。 那天阳光温暖,气温却低到让人心里发寒。 他听到盛吟在里面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沈敛止,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还能骗我——” 看着她哭,这感受像肺里灌满了内疚自责,十分难受,话语无法描述的痛苦。 解释的话语在她的面前十分苍白,沈敛止把在脑海里排演了无数遍的话语说出来。 只是好像任他说什么,盛吟都毫无反应。沈敛止更慌了,但盛吟毫无回应的同时,沈敛止坚持不走。 直到毛奕奕过来。 这不是动画里主角终于如愿以偿要在一起时,又出现了更大的boss给他们制造麻烦。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主角好像突然发现他们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被预谋的是件错误的事情。 盛吟大哭了一场之后,搬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搬回去了?什么时候?有人帮忙吗?”沈敛止听到林为言说,当下就抬眼看向林为言。 其实盛吟的行李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也许是因为这几年在外面养成的习惯。沈敛止其实最先开始是有些意外的。 但当他想到这可能还是因为她一直在飘泊,像她无处不敢安放的灵魂,想通了这里面的原由后,就不觉让他眼圈发热。 那日之后,毛奕奕把沈敛止赶了出来。 沈敛止回到了原先一直住的地方。 又回到那个满目冷灰墨灰的住所,放眼纯粹的冷色,只是在这住了好些天的林为言凌乱的东西为这里平白增加了许多烟火气。 林为言看到沈敛止回来的那一刹那,刚迸发的喜悦没两秒就被骇怕推翻。 昔日漆黑的眼瞳里现在愈发沉黑,憋得干涩如刀割,连同被一起赶回来的方糖站在他旁边,都不敢大声吭哧一点。 林为言也很想知道,但是林为言也真得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从阿年那里打听到的。” 林为言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唐乐年最近对林为言的态度也是阴阳怪气的,也许是沈敛止真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盛吟从沈敛止那里搬走了,沈敛止也没在那里住。 那个屋子的房门一直打开着,不知道是在为谁留门。 林为言看着沈敛止脸上已经消退的巴掌印,竟然还有人往沈敛止脸上呼巴掌,毕竟是一个那样孤冷的天之骄子。 甚至沈敛止又跟林为言要了烟。 不喜的烟草味呛进肺里,有种粗粝的痛感。 暗色沉沉压在睫毛上,过了好半宿,沈敛止又想到盛吟是不是跟那天坐在医院里一样,心情是不是也是这样。从最初的恐惧,愤怒,到最后慢慢地平静做出选择。 做出离开和强制割裂的选择。 沈敛止一想起来,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是意料之内的,只是沈敛止现在甚至评估不出,盛吟的心态。 那天盛吟的眼神让沈敛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如刀割,他设想过,但是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根本无法面对。 饶是再敏锐的沈敛止,都看不出那天盛吟的眼底是什么样的颜色。 但眼神交汇的那刹,是心脏被刺穿的发凉。 他可以不以心理咨询医师的身份,但是她要求必须见面,那他就必须告诉她真相了。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症结。 那是害怕被抛弃,在最亲的人离去的时候,那种绝望衍生而出的。在裴晚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终于知道了。 他不可以选择一直不告诉她,他不认为这是件可以隐瞒的事情。这件事上,他不能说谎。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隐瞒,那我们的以后应该怎么办。”岑从筠听到了沈敛止几近绝望地问她。 “那,那就别隐瞒”岑从筠被那份痛苦骇怕。 岑从筠不知道沈敛止做了这么多事,在她眼里,这么不甚理智的事。 沈敛止对岑从筠袒露过情感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沈敛止父母不在时,她都只从这个冷静而又几近脱离世俗的年轻人身上听到一句想他们了。 而现在,沈敛止迷惘又苦痛,甚至,卑微。 说实在话,岑从筠觉得沈敛止不应该和盛吟在一起。 年长的人大多会对岁月投降,对生活的理解也往往会更不一样。 岑从筠也不是愚蠢的人,她看得出,盛吟对沈敛止的影响多大。在人生的大方向上,沈敛止也能为之校正,她不认为沈敛止需要这样去负担。 “那你之后想要怎么做呢?”岑从筠问沈敛止。 “想要她,像之前一样。不管谁,什么时候,看到她,都会觉得‘她一定正在被世界所爱’”。 想要她如火燃烧,灿烂笑着,想要她一直在白昼,不再沼泽。 而在实现这些之前。 “阿止——”岑从筠开口想说点什么,她也确实说了很多劝沈敛止的话。 毕竟劝沈敛止放弃的话很容易就能说出来很多,那种让沈敛止坚持的话岑从筠才说不出口。 沈敛止静静在听着,也可能只是在想其它的事。沈敛止清楚知道,“我的以后,必须要和阿吟在一起。” 快乐或沉重,或在灰烬里,或在黑暗里,但都在向往生命的径路里。 而他,再怎么样都不会让这次的春拍出现任何一点的问题。 和岑从筠挂断电话后,林为言看着沈敛止一直坐在那。 四天过去后,直到沈敛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洗漱整理衣着。 穿鞋的那一瞬,林为言终于确认沈敛止是要出门了。 林为言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敛止,巴巴结结地问他,“叔叔,你这是去哪呢?和谁一起?我和你一起啊。” 林为言的话像是小石子投入了大海,毫无回音。 直到林为言终于忍不住又要开口时,沈敛止才说,“我出去一趟,不用。” 不用他一起啊,林为言巴巴地看着沈敛止出门,但是沈敛止也没说他到底要和谁一起出门啊。 一色到底的杏子灰墙面,吊顶同色。 “知道了,我没事啦,只是阿吟这几天看着太正常不过。”毛奕奕和陈远帆正通话说着悄悄话。 越来越正常,看着是挺好的,只是毛奕奕觉得总有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挂完电话后,毛奕奕拎着袋零食就往客厅走去。 这几天在这和盛吟一起,古物的知识跟着增进不少,食欲和饭量也增长了许多。 这客厅布置得还不错,连软装都看上去是暖暖的。但是几个月没住人,现在再过来再一看,毛奕奕竟然觉得好像没有比沈敛止那边更暖。 盛吟正坐在栗色的地毯上,薄衣光脚。 “这地毯看着好像比隔壁的薄哦?”毛奕奕干笑地问盛吟。 盛吟有时随性了一些,睡在沙发上,或者坐在地毯上。沈敛止早就把隔壁的地毯换成了厚毯,所以这边的地毯肯定比那边要薄上很多。 “不知道,可能吧。”盛吟点点头。 毛奕奕认真思忖打量地盯着盛吟,这几天,盛吟比刚开始的第一天要冷静了很多。 不是毛奕奕说,那天毛奕奕把沈敛止赶出去,也是非常冲动的了。 这几天毛奕奕时不时冷静下来之后,她都佩服起自己。竟然敢对沈敛止做那样的事。现在再看到盛吟这模样,想想也觉得她那天还是便宜了沈敛止。 只是她也不能像盛吟那样,给人家一巴掌不是。 “阿吟,这是什么?”毛奕奕看着盛吟手上拿着个小信封,已经两三天了,时不时就拿起来看上一小会。 白色不透的信封里包了个什么东西,从外面只能看到是个硬物件。 不知道在想什么,盛吟就只拿在手上。 “我帮你拆开?”毛奕奕凑过去挨着盛吟,一块坐在地毯上。 “地上凉。”盛吟不让毛奕奕坐下,她看着这几天毛奕奕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这地上是凉,暖气早就已经关了。听到盛吟的关心,毛奕奕笑眯眯地伸手拉着盛吟坐回软沙发上。 盛吟还是自己拆开了那个小信封,这是裴晚南给她的。 其实看着大小形状,盛吟已经大概猜得到是什么。 那是她熟悉到不行的那个U盘。半指大小,栗色小长方形,多年的痕迹让它磨损得已经露出了里面泛银的金属色。 翻到u盘的背面,刻着的是字母——SLZ。 这是她借宿在裴晚南那时丢掉的那个U盘,结果兜兜转转,裴晚南还是帮她收了起来,甚至在这个时候选择还给了她。 “呃——”毛奕奕又发出了个像嗝不是嗝的声音,这几天不知道是消化不好还是饮食问题,毛奕奕看着不太舒服。 “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盛吟把那个U盘丢在桌上。 “不用,就是消化不好,我让我们家老陈送点消食片过来了。”毛奕奕摆摆手,她记得,“你今天是不是还约了杜老师?” 毛奕奕划出行程表确认了下。 “时间快到了都,赶紧换衣服,我们一起去。”毛奕奕“啧”一声,时间观念她果然比盛吟还要好点。 推着去换了身衣服,今天是预展,经验老道些的拍卖师在预展上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杜老师也跟着一起过去。 还有沈敛止。 沈敛止提前了两小时出门。 一推门,盛吟和毛奕奕就看到沈敛止已经站等在门外。 毛奕奕眼神飘着看向盛吟。 盛吟的目光有一瞬细微的摇动。 三人面面觑着没说话。直到盛吟开口问沈敛止,“那一年,分手之后,你也是这样等我的吗。” 盛吟指的是她说分手之后,沈敛止在盛家老宅那个灯下狼狈等了一晚的当年。 学校论坛上现在都留有的那张狼狈照片。 是的,她可以作证,毛奕奕在一旁简直想拼命点头。 好不容易蚌壳沈敛止的嘴动了一下,他正想开口,毛奕奕万分期待着的时候,盛吟寡着一张脸对着沈敛止说,“你别说话。” ? 毛奕奕的期待在一瞬被破灭,让沈敛止不说话,那盛吟还问呢。 “呃——”毛奕奕又大大地打了个跟yue差不多的嗝。 迎着两人投向她的目光,毛奕奕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既然沈敛止过来,那我就在这等我们家老陈过来给我送消食片。” “你们先过去吧,沈敛止,注意安全,小心开车。”毛奕奕老妈子地多叮嘱了两句,希冀的目光望向沈敛止。 沈敛止的目光看向盛吟,盛吟没理会他,她对着毛奕奕点头说好,“等下记得让远帆带你去医院。” 好好好,毛奕奕满口应承。 关门前,毛奕奕还在对着两人一起离去的背影挥手。 缓和气氛的角色和打圆场的能力是有多么重要。 毛奕奕大咧咧的话语之后,层层雾霭就笼罩在剩下的两人之间。 电梯内,显示屏上的数字从三十慢慢地一直往下掉。 二十八,沉寂的沈敛止先开口,“刚才和杜老师联系过了,听说预展的成色大家都觉得还行,他等下会和我们一样准时到。” 二十三,沈敛止还在说话,“这场书画拍品有三百多件,数量不少,总估价九亿上下。有些新晋画家的画也在里面,他们有的也会参加这场拍卖。” 十六,沈敛止的话还在继续,“那天天气有点转凉,到时出门多披件外套。” 空白音持续了十六层。 在电梯显示屏的数字跳成0,电梯门慢慢打开时,沈敛止问盛吟,“这几天,睡得好吗?” 在沈敛止说了这么多句话之后,他的这句话终于是得到了回应。 “这几天我不想和你谈论别的事情。”盛吟声线几乎是笔直的平,没有多的起伏。 看得出她的态度应该是没有纵容自己在这个节骨眼想下去。 这就好。 虽然沈敛止早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样,这场拍卖都不会让它有一点不完美。 看到盛吟现在这样,意外地,沈敛止是有些为她感到骄傲的。 沈敛止沉寂地点点头。魔/蝎/小/说/m/o/x/i/e/x/s/.c/o/m 【END】 第60章 第 60 章 正文至此 高楼的灯火不眠了好些个夜。 春拍的预展是认真看过的, 图录翻得烂了,资料也都熟了。经验丰富的杜老师看展的时候有指点诀窍, 潜在的买家还有沈敛止代为介绍。 这一连番努力,连唐为年都觉得,底气都夯实了许多。 唐乐年自觉自己是比较一般,能力一般,记忆力也一般,应对力更一般。 但还好, 对于拍品能到的价位,引导的节奏和打动竞拍者的术语,唐为年对主槌的盛吟很有信心。 “真得不要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江予池觑了眼唐乐年,笑了笑。 江予池摆摆手, 大有之前在情场浪荡到无所谓的洒脱。 感情很难评也很难放下,但在职业操守上, 江予池还是分拎得很清, 他不觉得自己会小气到这么没风度。 “不用, 阿年可以的。”盛吟谢过江予池。 本来唐乐年才是盛吟的助手, 如果每次都让江予池顶上, 对他们谁也不好。 事事总要学会担起责任。 盛吟回来之后, 捡回了之前丢掉的, 很重要的东西, 就是信任。盛吟对着唐乐年认真道, “我觉得阿年你可以的。” 被托付和被信任的感觉多好, 唐乐年咧着嘴笑。真要上场的发怵都被这个信任冲减, 唐乐年点头,“当然可以。” 江予池耸肩,“我也可以的。” 无奈的语气引得盛吟和唐为年几人一起笑了下。 过了谷雨节气, 天气就真得不冷了。 春拍那天,清晨的云,拂过的风,都是最舒服的状态。天蓝如洗,一看就是个十分好的天气。 “阿吟,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可别落下了。”毛奕奕紧张地,比她这几年年年去参加考试时还紧张。 春拍的书画场在下午,现在这个点,离春拍开始还有六个多小时。 盛吟拦下了毛奕奕还在忙着翻翻找找的手,“不慌,没什么需要带的。” “真得?”毛奕奕搓搓无处安放的手,那她这不是也没啥好帮到忙的了。 站在沙发旁,毛奕奕还是没闲着,伸手拿过小薄毯就往盛吟膝上披。 那,毛奕奕暗戳戳看向盛吟,看她表情没有什么异常,毛奕奕才小心地问道,“阿吟,昨天那个,张程式,他是来找你的?来找你做什么?” 沈敛止回去住已经有快两周了,张程式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昨天下午,张程式就鼠头鼠脑地在外面溜达。还是毛奕奕想下楼回去一趟,刚好揪着他了。 张程式也没多不好意思,就说进来坐坐。 看张程式那样子,总感觉他是特意来找盛吟的。 想起来,毛奕奕就嘀咕,“张程式他要是跟你说什么,那都是鬼话,阿吟你可别理他。” 眼神有一瞬的失神,盛吟回过神来,跟毛奕奕解释,“不是他找我,其实是我找他。” “我联系了张程式,张程式说他过来就行。” 结果没想到张程式过来之后就只在她们门口打转,一副不敢进来的样子。 毛奕奕有些瞠目结舌,疑问在嘴边打转最后还是自己吞了下去。 “倒是你,奕奕你没事吧?”盛吟觉得毛奕奕看着就不太对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今天起床就觉着毛奕奕的脸色白着,不是平日里血气红润的样子。 “有事。都是为你的事,紧张得我都肚子疼了,结束之后你可得对我多好知道了吧。”毛奕奕大大咧咧。 说完,又怕盛吟当了真,毛奕奕又连忙补着说,“真没事,我随口逗你呢。” 看毛奕奕这么紧张的样子,比盛吟本人都要紧张很多。 盛吟心里感动坏了,按着毛奕奕坐在沙发上。 “你别就想找事情做,忙得跟个陀螺一样。”盛吟帮毛奕奕捏起了肩膀,“再这样,我都要开始和你一起紧张了。” 盛吟半真半假的语气让毛奕奕的心一下子提溜了起来,毛奕奕就有这坏毛病,轻易就紧张起来。 呼,毛奕奕僵笑着示意她已经放轻松了。只是越想放松,肚子反而越紧张得疼了起来,几乎有点想吐。 “不行,我要先去个洗手间。”毛奕奕呲着牙。 “没事吧奕奕。”盛吟半守在洗手间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问毛奕奕。 “大二那会,我们去澳看刚上映的‘鬼影实录’首映,回来之后,连着一个学期我们都是一起上洗手间的。” 盛吟无端担心毛奕奕太紧张了。 等了两分钟,毛奕奕没回应,盛吟在外面等着,莫名有点心慌。 “奕奕——?” —— 叩叩叩—— 敲门声急急响起,在屋里面人听来是救世的铃响。 一串着急的步伐响起,沈敛止跑进来的时候,盛吟正搀着毛奕奕往门口走着。 “沈敛止,奕奕她——”盛吟的声音带着万分害怕的哭腔。 毛奕奕白着一张脸。 “没事的。”黑色短发上满是汗,沈敛止的话也说得短促。 他从盛吟手里扶过毛奕奕,“阿吟,你在这。没事的,我带她去医院就行。” “我一起去。”她的声音在颤抖。 沈敛止抿着唇,他看着盛吟,她瓷白的脸上还兀自维系着镇定。沈敛止问她,“还能自己走吗?” 可以,盛吟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敛止一把将毛奕奕抱起。盛吟小跑几步先跑出去去按电梯,沈敛止大步跟在她后面,“阿吟,你先打个电话给远帆,让他到这边的第一医院来。” 盛吟立马应好。 好在现在不是什么行车高峰期,沈敛止把毛奕奕塞进车内后座,盛吟也坐在后座扶着毛奕奕,车便急速开上了路。 到医院的时长只用了十来分钟,如果盛吟有心留意。 整个出发到停下,沈敛止连医院的就位都让人安排好了。 车停好,急诊的担架就立马过来接人。 行色匆匆,几步并做一步,快迈进急诊楼时,沈敛止的脚步停在急诊楼的槛一瞬,他回头看,“阿吟,一起进去。” 盛吟话都没回沈敛止,她紧张扯在沈敛止衣角的手抖着,推着沈敛止往里走,“一起进去。” 急诊楼的走廊人来人往,有不安,有害怕,有难过,有清醒。 但意外地,明亮。走廊外,绿地栽着的高树新长出的枝叶光影落了一地。 这是新生时节的呼吸,热烈,让生命充满多的希冀。 在走廊外焦急等了半小时的盛吟,终于又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她说了毛奕奕患者的情况。 “了解,明白。”温和的白大褂朝着她耐心安抚,“我们已经给她做了检查。” “对,这位患者是有了宝宝。” “月份还很小,两个月不到。” “得多注意休息。这次是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些劳累和不注意饮食作息了。” 窗外向日葵开着,迎着正好的日光,比月还澄黄的花叶亮堂而宽广,犹如疯狂生长的生命。 盛吟从沈敛止的怀里哭着仰头,从刚才的担心到现在可以说是喜极而泣。 “那,我刚才还捏了奕奕的肩膀,这有关系吗?会有什么问题吗?”盛吟泪眼汪汪地问医生。 沈敛止站在盛吟旁边,他已经空出来的手,完全地牵着盛吟。 他感知着她的无措和如释重负,她踩在枝叶和向日葵的光影下,微暖的风里,生命的草叶随之流动。 而他,牵着她。 得到医生的肯定和反复安慰后,放下心的盛吟终于意识到身旁还有个人。 盛吟再看向沈敛止时,他的手牵她牵得很紧。 沈敛止的神色有些奇怪,盛吟带着不确定地唤他,“沈敛止?” 沈敛止握着她的手。 四年半前的记忆和现在慢慢重叠,影响不断错闪而过。医院上的走廊,人来人往,哭闹得步履匆匆。 那个重症病房在明亮的光影下慢慢褪色,或旁观或冷眼的旁人也褪了色,她不再在暗黑的安全通道里。 相对而视,盛吟知道了沈敛止想说什么。 她没有说话,任着沈敛止伸手抱住她。 在这人声鼎沸的医院,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肩上,她的背脊,还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以及他同样不平静的内心。 冬天掀过页的太阳在枝叶的缝隙落下金黄日光,陈远帆在那守着,沈敛止牵着盛吟离开了医院。 沈敛止侧过身帮盛吟系好安全带时,盛吟突然有些怀疑,“你不会闯红灯了吧,沈敛止?” “没有。”沈敛止回正身,面不改色。 那也是,沈敛止这样的人,难道还能闯红灯。盛吟点头,信了他的话。 车内沈敛止喟叹了一下。 在他刚开始接到盛吟打过来的电话时,盛吟在电话那头哭说得断断续续,沈敛止立刻就过来找她。 沈敛止自己前二十几年都没开过那样的车,后面大概率也不会。 从去医院过程的兵荒马乱,到回来的一路。原本盛吟觉得挺宽裕的时间,在这个过程里面急速缩短。 “你不用过来接我了。”回到小区后,盛吟拨了个电话,对着唐乐年说,“阿年,你直接过去会场先准备。” “沈敛止会送我过去。”盛吟看着站在一旁笔直的沈敛止。 他有着做司机的良好素养,在这等着盛吟换衣服,等着她眼睛消消肿,再化个淡妆。 甚至在盛吟要穿鞋的时候,沈敛止蹲下去。 很自然地,虔诚地,沈敛止把那双丝绸绿单鞋帮盛吟穿好。 凝练的绿,瓷白的人,她是燃烧着的一切。 火光亮眼,一尾航船扬帆。 突如其来的这个插曲让人惊乍之余,专业力还是硬实力。 拍卖场上,春拍上书画场的拍品,几乎每件都是溢价成交的。 到下半场时,盛吟还把叫价速度放缓,总成交额也还是较之前杜老师预估的翻了一倍。 沈敛止坐在拍场下,为盛吟鼓掌。 掌声如雷,这场拍卖称得上是非常完满的结束。 书画场宣告落幕之后,盛吟和醒来的毛奕奕通完电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这世界时时处处都充满苦涩,只是前面还有万千可能。每个人就如同在天幕上的云和星,存在,且都是不可缺失的重要。 离开会场的时候,天边已经有紫红的晚霞光。 早亮的路灯映着青翠的梧桐,路上被车和人堵得密密层层。 沈敛止开着车,还在她身旁。他的目光隐隐暗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 犹如把这场判决的主动权都交给盛吟,都由她决定。 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最后开了近两个小时。 送着盛吟上了楼,看着她不发一言,沈敛止喉咙发紧。 “我把你屋里的东西都砸了。”盛吟看着沈敛止夜色一般的目光。 盛吟声音染着湿意,“我这几天一直想着和你分手。” 屋门打开,盛吟和沈敛止站在门的两侧。沈敛止的手发紧,睫毛微微扇动着。 这是沈敛止也设想过的结果,虽然他并不准备接受,也不会接受。 他没打断盛吟的话。 盛吟看着沈敛止,二十二岁的灵魂住在身体里,心像皱巴巴的信纸被抚平,“校庆那天晚上,你到教学楼找我。在一片光亮前,你一步步朝我走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对你又心动了。” 一步步地,踩在她脆弱敏感的神经线上。 “虽然现在想起来,你那个时候应该就知道了我这几年过得很糟糕。” 沈敛止沉默着。 盛吟鼻尖发堵,“分手后,还有这几天,我都梦到过我们在一起,还有我们分手。” 分手这四年,她从没直面提过她梦到过沈敛止。 有时候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但有的时候又觉得它太准,就是这么矛盾和冲突。 等梦里的光都灭了,从睡梦里醒来,现实的认知冲刷过她身体,现在的盛吟知道这是和之前不一样的。 他们能再相遇,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困难。更遑论他们重新相爱。 她大概知道沈敛止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包括父母,也包括信仰。但当她想明白,沈敛止为什么要放弃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沈敛止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而让他能做出这个决定,盛吟相信不会是因为同情或者其它。 是的,盛吟重新相信。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沈敛止。”盛吟坦白了一通。 爱除了宏大的宣言,更难的是把爱人的悲欢轻轻捧进自己的日常里。这个明白来得姗姗,但不算晚。 安静的眼泪淌了一脸,盛吟撇开眼,“还有,沈敛止,你以为我这次春拍会被你影响吗,我才不会给你看不起一点。” 她看着沈敛止的手骨节攥得发白,心脏跟着缺氧的发疼,她握着沈敛止的手让他松开。 又是她告白,盛吟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刚想指责沈敛止找回点场子。 还没开口,盛吟就听到沈敛止说,“但是,阿吟,我爱你。” 沈敛止从不敢奢望,她能原谅他。 ——他和她不一样,那不是喜欢,那不单单只是喜欢。爱与痛深度联结,爱赋予痛意义和救赎的可能。 而他,确定爱她。 两人之间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一起一伏,犹如日光下摇曳的树影起伏。 他的话像风掠过她,带走那些不安的不好的。翻涌的情绪堵在心口,盛吟喉咙发哽。 她的眼睛冲破迷雾蕴着水,有微烫的触感在靠近。 屋门关上,再也不是门外门外的分隔线。沈敛止沙哑的声音问着盛吟,“我可以——” 盛吟没回答,她扯着他的衬衫衣领,微微踮起脚扬着脸,她闭着的双眼上睫毛还沾着泪。 有手按在她后颈,干燥,温暖。 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吞没她气息的是这几年的爱意和一颗虔诚的心, 世界在生命里永恒,在爱意里倾覆。 一切都在燃烧,安静而热烈。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