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江湖之不良人]假李》
1. 第1章
“你做到了,做得很好。没有你,天子不会出山;没有你,天子不会游说诸国;如果不是你,天子的心中,永远也不会生出王霸之心呐。”
我猛地坐起来,大声地喘着粗气,剧痛慢慢脱离我的身体,我连忙用手探了探腹部。
我明明记得,我与李星云争夺龙泉宝藏,在盐湖之上,大帅用龙泉剑捅穿我的身体……
所以说……我死了?
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警惕地从床上跳下,快速地环顾四周,眼前布置明显是一间客栈,可我怎么会在这里?
门外传来嘈杂的叫卖声,我轻轻将门打开一道小缝,凑过去观察外面的景象。
只见两个小二闲站说着家长里短,还有一个小二殷勤地为一个客人端上一碗面。
那位客人的装扮很奇怪,穿着战甲文武袖,扎高髻,头戴一蓑帽,仅仅是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
我却心下一惊,看他的背影,让我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我最敬畏、却亲手杀了我的人。
“既然起来了,就过来吃面。”男人声音平静低沉,是看遍世事的古老腔调。
“大帅!?”我满是惊恐与疑惑地打开门,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大帅会出现在在这里?
我心下一动,难道大帅并没有打算杀了我,我还有用?
难道他回心转意,杀了李星云,知道只有我才堪当天子?
我怀揣着兴奋的心情朝大帅走去,站在大帅面前,忐忑地看着他冷冰冰的狰狞面具,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可他正襟危坐,看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给我,我抬起头问:“大帅,你……”
“吃完就走,你再不吃,就没得吃。”他冷冰冰地说。
我不明白大帅的意思,想他心思向来不易揣度,只好坐在他旁边,夹起面送入口中。
我嚼着面,心神不宁地盯着搅拌的手,心中一怔,动作也停了,这双手,太小了!
我放下筷子,翻转两只手掌,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是太小。
察觉到异样,我猛地跑出去,将脸凑到店家储水的水缸前,水面映照我的脸,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水缸中的人,面色是病态的白,可眼睛却孩童般张扬神气,掩盖了戾气,鼻梁挺翘,唇若涂脂,戴着一根黄色抹额,神飞顾盼,如果不是我控制牵动的嘴角在颤抖,我一定认不出他。
这是我,或者说,是以前的我。
我情不自禁地用手触摸这张脸,惹得水面荡漾,泛起阵阵波澜,脸也因此扭曲。
店小二跑过来拉住我的手,急忙道:“你这孩子,把手伸进去,这水给谁喝?快走快走!你爹站在那里等你。”
“喂,你听到没有?喂……你哭了?”
我哭了?怎么可能?
我抬手抚上脸,摸到一片潮湿,这么多年,我已经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我拉住小二的手,大声道:“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二看疯子一样看我,急忙挣脱我的手:“日上三竿,你自己不会抬头看吗?”
“不对,我问的是哪一年?”
“天佑元年,朱温作乱都没几天呢。”小二凑近,将声音尽量压低,“快走快走!”
朱温作乱……这不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吗?那时候,我跟着不良帅在战火中流亡,还没有遇到李星云。
难道,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不可能……
我向后退了几步,脚跟止不住地颤抖,太真实了,不可能只是梦!
小刀在身体上来回滑动,细针在皮肉上穿梭,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快跟上。”不良帅已经走了很远,用内力传声呼唤我。
我一边整理心绪,一边迈开步子跟上去,走在不良帅身后。
我抬头看他高大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
周围嘈杂的喧哗都化作那日龙泉地宫外大军的窃窃私语,他用那只大手把我的头狠狠砸在龙泉上,血流如注。
也不知走了多久,喧哗散去,周围都是跪地乞讨的人,一见有人经过就喃喃无力地重复着:“给点吧。”
路边的说书先生有声有色地讲着朱温宫变的事迹,唾沫横飞。
我看着四周,顿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接下来……
咻——
华阳针一瞬间划破空气,正中那人的脑袋,他随之应声而倒。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果然,我记忆里的那些,都是真的。
在这里,我说昭宗无能,大帅给了我一巴掌,对我说:“世人均可言说昭宗帝不是,但你李星云不行。”
我不禁冷笑一声,我当时不懂,只是点头说是,现在看,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流落在外的天子说的。
不知怎么,我心中顿时发苦,李星云……如果我不是李星云,那我是谁呢?到死,我都没有一个名字。
走路干渴,大帅停下脚步,又进了一家客栈。
我跨门进去,脚下一顿,想起在这家客栈中,我和大帅遭人打劫,大帅将那些人杀的血肉横飞。
“兄弟,留下钱财和你的儿子,带着命离开如何?”几个强盗围住我们,亮出明晃晃的刀。
当时的我,却是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叫大帅“父亲”,现在却觉得可笑至极。
刀光剑影之间,那几个人的头颅便落了地,身上被刀划得皮肉翻飞。
走出客栈,我看着似乎无事发生的大帅,问:“大帅,杀那些人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停下,只道:“乱世求财,应取之有道,他们该死。”
我问:“如果大帅几天没吃东西,却没有一分钱,你会如何?”
他冷笑一声,没有搭理我,我也笑了一声,道:“大帅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候,自然无需考虑这种情形下,自己该当如何。”
在这乱世中,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否则只能像沿街乞讨的人一样,在一句句“给点吧”中死去。
我没有伯夷叔齐的清高,也不想像乞丐一样死去,所以那时的我,只能向大帅证明,我是有价值的,我能取代李星云成为天子。
可就算如此,大帅依旧一剑杀了我,因为我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干,我不该存在。
我的血管中流的是李唐皇室的血,可乱世中容不下两个李唐皇室的血脉,大帅选择了李星云。
晚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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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噩梦,梦到在地狱的尸山血海中,我跪在下面,阎王高高在上地列举我的罪名,道:“我现在要把你登记在簿,打发你去无间地狱受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星云。”
阎王哈哈大笑,厉声道:“李星云是天子的名字,你也配?”
“那么,我没有名字。”
“什么?没有名字?”阎王瞪大眼睛,目眦欲裂,“那我怎么收你?快滚!”
他一脚将我踢入火海,岩浆汩汩,灼烧我的皮肤,在痛苦中,我又一次猛地坐起。
窗外传来秋蝉的鸣叫,我从梦中醒来,苦笑一声,原来没有名字的人,连阎王都不收。
我打开门,寒冷的秋风灌入衣服里,让我清醒了很多,也让我真的明白:我还活着。
上天让我重活一世,这一世,我该如何活?是再次用尽手段,同李星云争夺天子之位,还是事不关己,为自己闯出生机?
我摇摇头,天子?我早已没了这个念想。为今之计,只有远离大帅,逃到天涯海角,让他永远都找不到,这样,我才能活。
可什么地方,才能让大帅都找不到呢?
我倚靠在树下,听秋叶的沙沙声,脑中突然出现一句声音:
“十万大山十二垌,十二垌里难寻踪。”
没错,饶疆!当年岐王李茂贞只身一人前往饶疆,女帝派出那么多人寻找,不也是无功而返?
我兴奋地迈开步子,打算趁今晚月黑风高,这就前往饶疆,正走到客栈大门,上空便传来一句声音: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抬头望去,屋顶之上,袁天罡坐在上面,灰色的月光逆光打在他身后,让他看起来像杀人的恶鬼。
我眼神一暗,但也没有出乎意料,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地离开。
我咧开嘴笑着说:“睡不着,出来走走。”
“回去!不要离本帅太远。”一阵怒喝,不容置喙的语气。
从前我只当这是担心我的安全,现在看来,只是天子没找到,所以对我这个“冒牌货”多加照看,像个关押的囚犯。
我回到房间,撑起头仔细琢磨:如今朱温刚刚篡权,离大帅带我去青城山最多半年,在这半年里,至少我还安全。
至少……我还能用我自己的脸,无需顾忌地走在街上,不用日日缠着带血肮脏的绷带,遮遮掩掩。
在这半年里,我一定要离开!
可我如何离开?
袁天罡活了300多年,我的天罡诀和华容针都是他教的,论武力,我必定打不过他。
可若要在他不经意间逃走,属实困难,他就像个怪物一样,无需吃喝,连睡觉都免了。
想得头疼欲裂,我捂住头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这时候能来场乱子就好了。
乱子?!
乱世中,城中动乱很正常,在动乱中走丢一个孩子,更是正常不过。
这些年,大帅带着我四处漂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想,他是在找李星云。
再过一个月,我们会经过成都,而那个时候,我记得,有一场浩荡的起义,何不趁机会逃去饶疆。
想到这些,胸中石头落了些,不知不觉,我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2. 第2章
也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大帅打开门把我叫醒,我也就同他接着赶路。
这一个月,我们去了许多地方,在各地穿梭,马不停蹄,足以见他寻找李星云的急切。
我当然知道他此刻或许在渝州,或许在青城山剑庐,但我怎么可能告诉大帅,我巴不得他们晚些找到他,给我争取逃跑的时间。
在没找到李星云之前,就算我犯下滔天大祸,大帅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我不禁自嘲一声,大帅对我说,我是他捡来的孩子,在这十年的漂泊中,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恩人,甚至是,父亲。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本该属于李星云的东西。
天子下落不明,如果他活着,我活着是他的替身,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天子死了,我就取代他,毕竟,我身上也流着李唐皇室的血。
大帅啊大帅,你打的这一手好算盘,却害得我好苦。
你明知我心高气傲,却决意要将我引向绝路,让我与天子相争,看着我一意孤行,最后你大功告成,亲手除掉我这个对天子
有威胁的祸害。
这么多年,我忍受剥皮拆骨之痛,永远浸泡在不甘、嫉妒的血水里,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大帅,你好狠的心啊。
“你为什么哭?”
我站在成都城门口,看四处荒凉,道:“望满目疮痍,百姓身在水深火热,我为他们而哭;浮萍无根,四处飘零,我为自己而哭。”
大帅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真是小家子做派,要想成大业,就要纵览全局,制衡各方,才能创贞观开元之盛世。”
我看着曾经繁华的街道,至今竟无一人笑颜,问:“若我不想成就大业,只想闲云野鹤,快活一世呢?”
“那可由不得你。”
我突然笑了,心想,如果有机会见到李星云,我会和他说:我有些理解你的感受了。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正如今日的成都。
再过一会儿,这里将会掀起一波盛大的起义。
我看了看背手而走的大帅,棋先一步朝城主府走去,与大帅拉开一段距离。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锣鼓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瞬间,数不清的人向城主府跑去,他们个个拿着砍刀,与城主府的官兵打斗。
喊声震天,我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人群将我与大帅冲散,我身量尚小,从人与人的大腿旁轻松穿过,猛地扎进人群中。
快些,再快些……
我用尽全力逆着人群奔跑,只盼叛乱的人再替我拦些时间,只要到了南门,我就能到饶中。
“南门”大字逐渐显现,我的心脏砰砰跳动,再快些!
就在我要出城门之时,“轰”的一声,南门守城官兵齐现,大门关了!
我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不相信官府有这样的速度,尤其是这么壮大的起义。
渐渐地,我心中浮现一个答案,是大帅!
我躲在高屋之后,看大帅高大的身影站在城楼之上,城主站在他身边,俯首弯腰,冷汗不自觉地流下。
不行,不能让他找到我!
我推开一家客栈的门,却见许多人坐在其中,见我进来,立马带有杀意地抬头看着我。
见只是一孩子,他们齐声呼出一口气,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站起来拉住我,把我拉进人群中,对众人道:“想必是来避难的孩子,就收留他吧。”
客栈中除那个女人,都是拿刀的男人。
我坐在两个大汉中间,正想逃出成都的办法,婴儿的啜泣声吵的我心乱,又一个大汉跑进来,道:
“大嫂,封城了!”
“二弟,你说什么?!”女人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二弟喘着气,说:“千真万确,四个门都封了,就是一只苍蝇都出不去!”
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四处张望,声音急切:“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大哥为了保护我,死了……”男人眼中顿时蓄满泪水,说话断断续续。
女人瘫软在地,婴儿也像是感应到什么,扯开嗓子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在座的人一片喧哗,满眼都是惊恐。
这样的情景时常发生,对我已没有什么触动,我冷冷看着,想他们怎敌得过官府的利器,只叹我眼下就要困死在这座城中。
不良帅挟持城主封城,势必要找到我,眼下待在这里,待官兵一到,就是死路一条。
“莫非闭城是要找同党?”有人问。
男人擦干眼泪,摇头道:“不是。城里张贴告示,说是要找人,找不到人,就不开城门;如果找到,赏黄金千两。”
“找谁?”
男人从袖中掏出一张告示,展示给所有人看,他们伸长脖子,只一眼,灼热的目光立马汇聚到我身上。
“是你!”
我见他们如狼似虎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点头道:“是我。”
我身边两个大汉扯住我的肩膀,大声道:“二哥,竟然起义失败,倒不如把他送给城主,谋个去路!”
我冷哼一声,讽刺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一把扣住两个大汉的胳膊,用天罡诀将其震出几丈,眼下我内力不够,但对付他们,足够了。
我一脚踩住男人的脖子,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我蹲下来抽出他腰间利刃,戳住他胸口,看着二弟道:
“我想,我们要好好谈谈。”
二弟显然被我的武功惊住,急忙道:“别杀他!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见所有人屏息凝神,我开口道:
“我只在这里呆一个月,这一个月,你们要助我躲藏,不能透露我半点行踪!”
“你到底想做什么?”女人缓过神来,质问道。
想这女人被称作“大嫂”,自然有权威,我答道:“你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否则……死!”
我的刀往下深入几寸,脚下男人立马大叫道:“别杀我!别杀我!二哥大嫂,你们就答应他吧!”
二弟眼睛骨碌一转,与大嫂对了对眼神,道:“你定要说到做到。”
日月轮转,我在这家客栈里住了一个月,其中不乏官兵搜查,但凭借藏身的暗门,我还算安全。
在这里,我倒是有意外收获。
一个饶疆的生意人在此避难,我便让他教了我一些蛊术,至少在我以后的饶疆之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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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呈上来的竟是稀粥,越来越多的抱怨声环绕在耳,我想,是时候了。
晚上我坐在床上,谋划明日安排,门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嫂子,要不我们报官吧,实在没活路了!城里每天搜查,可见这小子不是普通人,再不开城,我们就要饿死了!”
大嫂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可你也瞧见了他的武功,万一他知道了,我们都活不成。”
我笑了一声,推门走出来。
他们看见是我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二弟犹豫半刻,最后还是说出来:
“少侠,一个月已经到了,你……”
我满意地点点头,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连优渥的客栈都没有吃食,可想城中百姓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也该走了。”
“真的?!”大嫂终于面露喜色,像是送走一座瘟神。
“但封了城,我该如何走?你们要帮我离开啊。”
大嫂连忙道:“我们如何能帮你离开?”
我轻笑一声,道:“把所有人叫出来。”
他们连忙说“是”,把所有人叫到桌前,我压低声音说:
“你们今晚便出去,动用所有人脉,再号召一场起义。”
“什么?”众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一人反驳道:“我们上次起义可是元气大伤,怎么可以再来一次?”
“蠢货。”我骂了一句,“如今可不一样,这城中所有人都没有吃食,现在起义,岂不是一呼百应?”
我接着说:“明天晚上,我要你们奋力攻打南门。”
大嫂瞪大眼睛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笑了一声:“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趁此机会逃走啊。”
唏嘘声此起彼伏,但眼下唯有此法,他们只好答应。
客栈中的人接连出动,引得全城百姓的躁动,终于,在三天后的晚上,爆发了。
我抬头看着遮住月亮的乌云,满意地戴上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这样的夜色,最适合逃跑。
今日的南门却不似往常守备森严,只有零星几个守卫站在城楼之上,我却比看到成百上千个守卫还要心惊。
不对劲。
我抬头看城楼,没有发现大帅的身影。
随着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带头的男人抬起树干,一阵阵砸门声,南门轰然倒塌,无数百姓涌出成都,我也随着人群跑出去。
不曾想,城门外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官兵!他们列成圆形,如渔网一样圈住出去的所有人。
原来这是陷阱!
我急忙往回跑,身后也来了无数官兵,周围都是瑟瑟发抖的百姓,竟毫无出路!
上空传来声响:
“除了十五岁以下的男孩,所有人都蹲下!”
周围乱哄哄一团糟,城楼之上,大帅站在上面,连空气中都是不快与恼怒。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城主,城主惊恐万分,用尽平生力气喊道:“快点!违者,杀无赦!”
越来越多的人抱头蹲下,我心乱如麻,此刻必须抉择。
刹那间,我站起来大喊道:“大帅,救我!”
3. 第3章
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地看向我,大帅闪身到我面前,没有说话,他在等我一个解释。
我瞬间落下眼泪,抽噎道:
“大帅,你可算来救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绑住我,说要带我走,还好你来了!”
我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大帅问:“那人是谁?”
我伸手想指认,左看右看,惶惑道:“他……他刚才明明就在我身边,怎么不见了?”
城主松了口气,迎上来讨好道:“大人要找的人就是你啊,可算找到了!”
他眼珠向上一转,对大帅道:“大人,人也找到了,是不是就不杀我了……”
大帅扣住我的肩膀,语气有所放缓:“以后不要离开我半步。”
我连忙感激地点头,坚定地回答:“以后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你!”
“走吧。”他转身向城门外走去。
城主听到这句,脸上紧绷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他官兵也随之而跪,“大人慢走。”
可想而知,仅仅一个月,大帅威逼的手段何等令人恐惧。
我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所有人在接触我眼神的那一瞬,立马低下头,避我如洪水猛兽。
我看到了客栈里起义的大嫂,她死死捂住婴儿的嘴,诧异地看着我。
城主站起来扫了扫膝盖上的灰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往周围环视一圈,道:
“那座瘟神终于走了,现在就该来收拾你们了!”
他嘴角往上翘,仿佛要把造反的人抽皮扒筋。
我还没走出去多远,后面传来膝盖齐声砸在地上的声音,百姓恐惧地求饶:“大人饶命……”
我闭上眼睛,装作听不见接着走下去,没错,就这样,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脚好像被灌了铅,我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这件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我掉转头拨开跪地的百姓,大声道:
“城主,都是为了闭城寻我,这才导致灾祸。为政以德,现在正值乱世,更要以人为本。”
我抬手指着大帅,“看在大人的面子上,请不要责罚他们,放了他们吧。”
大帅站在不远处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
城主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嬉笑点头道:“就听大人的。”
他朝各处大声道:“放人!这次我就饶了你们,要是还有下次,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见人群四散,心中松了口气,便拔腿跟上大帅。
大帅在我身前,看不清他的模样,片刻后,他开口道:“你为什么救他们?”
是啊,我为什么救他们?
若是在以前,对利用过的东西,我也不会生出一点歉意。
能为我所用,那是他们的福气;为我而死,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只是,刚才看他们跪地的模样,我的心紧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走上前,不想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如傀儡一般因我的布局而死。
我无奈道:“我想,他们不能因我而死。”
天渐渐亮了,灰蓝色的天空下,朝阳破地而出,发出橙灿灿的光。
“若你真的愧疚,往后就该对本帅寸步不离,这是给你的教训。”
我用手挡住刺眼的光,心想:以后的我,应该再也走不掉了。
或许大帅没有怀疑是我自己偷跑,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唯一的生门被堵死,跟着大帅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到底该如何做?
这一世,我再也不愿做他的傀儡,任由欺骗与摆布。
我没有去死的勇气,但我有求生的意志。
金光照耀在路上,我深吸一口气,跟上大帅的脚步。
就算再艰难,我也要走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我和大帅在南方飘荡,朱温已经当上了皇帝,虽然各处依旧有战乱,但局势比起从前好了许多。
飘落黄叶的树枝渐渐长出新芽,我坐在船头看长江的美景。
黄鹂在岸边叽叽喳喳,又快速地被船抛在脑后。
我侧身看了一眼大帅,感叹物是人非,重游故地,我却找不回从前的心绪。
很快,大帅就会收到李星云的消息,然后带着我直上渝州,这是我怎么也阻止不了的。
之后,便是我的噩梦。
我将手伸进江水中,波浪打在我手上,依旧带着冬天的冷冽。
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我的心情总是一上一下。我期待又害怕,感激又怨恨。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走下去。
大帅无声无息地坐在我身旁,要是以前,我会将头枕在他坚实的腿上,幸福地闭上眼,可现在看他,不知是何滋味。
快些来吧……我想。
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竟然生出了一丝害怕。
那一日雷声轰隆,天上洒下倾盆大雨,无眠的我隔着窗户,看见了我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镜心魔!
他身上已完全湿透,雨水把脸上的脂粉冲散,露出疲惫的神色,想必是日月兼程而来。
我贴在墙壁上,雨声掩盖住他和大帅的对话,但还是听到了镜心魔尖锐急切的声音。
李星云有消息了。
烛光摇曳,暖黄的窗纸上映照着镜心魔和大帅的影子,屋檐太小,雨丝飘落在我的衣服上,我觉得好冷。
回到房间,我已经知道,现在的我一无所靠。
果不其然,两个时辰未到,大帅就打开我的房门,让我立刻上马离开。
连续五天不眠不休,我们终于赶到了渝州城。
此时的渝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城郊绿树成林,在树林中,一座亭子屹然而立。
被掌力破坏的碎石散落一地,地上大大小小的脚印坑坑洼洼,即使长出翠绿的嫩草,也掩盖不住这里曾经打斗过的痕迹。
听消息说,黑白无常在这里打死了陆佑劫,差点拿到龙泉,却被阳叔子救走了。
阳叔子不光夺回了龙泉,还带走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陆佑劫的女儿,另一个,就是李星云。
将范围锁定在渝州城附近,发动不良人寻找,李星云的下落自然水落石出。
大帅以离渝州不远的藏兵谷作潜伏之地,将我安置在那儿。
藏兵谷……藏兵谷……
三面大山环绕,只留一个出口,易守难攻。
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冬天山上的雪水融化汇集在谷底,形成一汪湖水,冬暖夏凉。
我早已视它为自己的家,如今回到家,却不似归乡人一般激动。
我轻轻走进新建好的房子,脑中闪过一连串怎么忘也忘不掉的记忆。
我喜欢太阳,大帅便给了我朝南的房间,早上一打开窗,阳光倾泻而下,照的屋内亮堂温暖。
大帅的房间在北面,阴寒的冷气透过房门,阻隔别人的进入。
我在藏兵谷生活了八年,也痛苦了八年。
坐在椅子上,我仿佛听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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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来的尖叫,那声音穿过时空,又一次让我回忆起那些不堪入目的时刻。
隔壁山中的密室,大帅专门为我所造,是我彻底变成李星云的地方。
在那里,我躺在寒凉的石床上,镜心魔拿着刀对我说:“这张脸,是大帅给你的恩赐!”
每一年,我都要忍受剥皮拆骨的剧痛,任镜心魔手中的刀在身体上裁剪、缝合,最后变得扭曲与恶心。
我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一地。
我攥紧拳暗下决心,这一世,我绝不会活的像上一世一样凄惨,我绝不会让那样的事再次发生!
几天后,我正起床没多久,大帅闯进门道:“现在和我去青城山。”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从藏兵谷去青城山剑庐,首先要穿过谷中的小道,一定要小心大帅设下的机关。走过山间小路,初生的茅草边会划破裤腿……
这一路,没有人比我还要熟悉。
青城山上竹林茂盛,早春的微风吹过,整座山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我和大帅走在小径中,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以前我从不关注这些,现在观赏这里生机勃勃的景色,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花不上多少时辰,我们便到了山顶,几座小山连在一起,往下可以俯瞰渝州的美景。
就在这时,不远处顺着溪水传来男童清澈的声音:
“真没意思,我把支出来采药,他们却舒舒服服地练功,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哎呦……”
大帅立马按住我的头,让我待在原地,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出来。
他言语中的兴奋我从未听过,现在的大帅,竟然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他抛开我,一步步走向躺下的李星云,轻声温柔地说:“你想学武吗?”
我坐躺在石头后,无聊地听大帅对李星云的教导,恍惚抬起头,黄昏的暮霭已经遮住太阳,林轩在山下喊道:“师哥!”
“师妹!糟了,都这么晚了,我得走了,不然师父要骂我了!”
临走前,李星云回过头,单纯的眼睛眨了眨,问:“那个,你还会来教我武功吗?”
我听出大帅言语中的高兴:“你若想学,明日再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我没站起来,只低着头,一双鞋出现在眼前,大帅看着我,也许在等我的提问。
我也不扫了他的兴,问:“他是谁?”
“李星云。”
“为什么我的名字和他一样?”
他道:“他虽名为李星云,但,与你不同。”
我轻笑一声,原来他早已告诉我答案,是啊,我与他本就不同。
他是天子,我不是;他拥有所有人的爱护,我没有;他是平定天下之人,我是帮他登上帝位的棋子。
他会上山巅,我将下地狱。
他接着说:“你可愿帮本帅做一件事?”
我明知故问:“什么事?”
他站起来背手道:“从今日起,你要将他当做镜中的自己。不仅是武功,任何事情,你都要学他所学,仿他所示。”
“为什么?”我还是想听一遍他的回答。
“因为你们都是李星云,但也可以都不是。从现在起,谁能复唐,谁便是李唐后裔,谁,便是本帅眼中的天子,明白吗?”
骗人……
大帅,你才是个真正的骗子,你根本不打算让我成为天子!
我站起来,第一次发自肺腑地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4. 第4章
忽然脖颈传来一阵剧痛,呼吸被阻塞,我竟然被大帅一只手掐住脖子,悬空拎起来:
“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这样冰冷可怕的语气,同与李星云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
“大……”大帅的力道越来越重,我剧烈挣扎,双腿不受控制地蹬开,两只手想把他的手松开,却是徒劳。
意识渐渐离开我的身体,脑中极度缺氧,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心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我艰难开口:“我……愿意……”
大帅一松手,将我摔在石头上,巨石悄无声息地裂了一条缝,我忍痛闷哼一声,肩膀渗出鲜血,无力站起来。
我一字一句道:“大帅让我这样做,无非是看到李星云并无称霸天下的野心,或许在穷途末路之迹,我可以刺激他,对吗?”
大帅沉默片刻,“接着说。”
“我可以成为李星云,学他所学、仿他所示,若以后他拒绝称帝,我便做幕后的推手,为他开局。”
“但我不是李星云!天下容不得两个李星云,大帅您是知道的。只求在事成之后,放我一条生路。”
天空没有黑云,皎洁的月光打在大帅的面具上,像镀了一层白银,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蹲下来,大手盖住我的头,皮革的冰凉滑腻侵入我的脸,“这件事,谁都可以做。”
“不,只有我!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只有我继承您的王霸之术,只有我……我想活着!”
他松开我,站起来朝天哈哈大笑起来,却话音一转,威逼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右肩的血已经凝固成深紫色,头发被血黏在脸上,我用左手强撑着站起来,静静看着大帅。
此时我的心,却是格外放松。
大帅,你还是没有变,幸好你没变。你依旧这么冷漠,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变成这样,也多亏了您的教导啊。
我抽出腰间的小刀,抬手往下,瞬间划破左脸。
夜格外静,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脸跌入地面,“滴答、滴答……”。
我再也坚持不住,失力砸在地上,闭眼前,我听到不良帅居高临下地问我:“你就不恨我?”
我笑了,恨?我当然恨!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你!
但现在的我,恨有什么用?恨不能让我摆脱这身血脉,恨不能让我远离不良帅的操控,恨不能让我活下去。
脸好疼……
我不自觉地抬手触摸,手腕却被大力握住,耳边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诶!别碰!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包扎的!”
一睁开眼,镜心魔苍白的鬼脸就出现在眼前,我嫌弃地转身,被他一把拉住:
“小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坐起来道:“能拿张镜子给我吗?”
“想不到你还挺爱美。”镜心魔嫌弃地撇头,把一张铜镜递给我,嘴巴也不歇息:
“只是可惜了,一张好脸被你一划,皮肉翻飞,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可不知道,昨晚看到你那脸,把我魂都吓飞了……”
镜中的脸被纱布包裹,全然看不出曾经的样貌,但我能感受到伤口的深度,如果不这样,大帅是不会相信的。
镜心魔坐在我身旁,问道:“昨晚大帅把你血淋淋地扛回来,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有些惊讶:“是大帅把我扛回来的?”
“那可不?他一进屋就把你甩我怀里,让我治好你呢,黑着一张脸,可吓人了。你倒是说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大帅欺负你了?”
我把铜镜塞到他手上:“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包扎技术真的很烂。”
和从前一样烂。
镜心魔瞪大眼睛:“什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个白眼狼!”
我身上发疼,不想和他吵,只道:“请你出去,我要休息。”
镜心魔气的脸上发红,连脂粉都挡不住,还从未有人这样轻慢他,他走到门口,回头对我说:“能从大帅手中死里逃生,你很厉害。”
我心知肚明,镜心魔怎么可能不知道昨晚的事情,刚才都是试探。
“穿好衣服,等下和大帅去青城山。”
我和大帅在一起去了青城山,和上次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这次,我身上缠满绷带,穿一件黑袍,帽子盖住半边脸。
大帅毫不间断、风雨无阻,每日在青城山背阴面教李星云天罡诀,我也跟着重拾天罡诀,将天罡诀练得炉火纯青。
待李星云学会天罡诀后,大帅便不再去了,但我还要去。
即使让我一个人去,大帅依旧不放心,总会派一个不良人暗暗跟着我,如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会第一时间赶到。
我日日早出晚归,藏在剑庐旁偷偷观察李星云的一举一动,说我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
李星云刚到剑庐,阳叔子不教他剑法,只让他学医,他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以为阳叔子不喜欢他。
可渐渐地,他把这里当做他的家,举止也放松下来,渐渐地现出孩子气,总和陆林轩吵架拌嘴,但最后还是不要脸地先道歉,一口一个“师妹”。
我躲在阴暗处看着他的生活,突然明白了:如果一个人经历了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他还有心思去争霸天下吗?
日升日落,春去秋来,两年后的秋天,我早早启程到了剑庐,李星云还没醒。
我在李星云房间的窗后坐下,寒风料峭,我坐下缩成一团,闭上眼听他均匀的呼吸声。
半晌,太阳高过地平线,林轩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拎起李星云的耳朵大喊道:“师哥,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李星云顿时坐起来护住耳朵:“知道了林轩!你以后叫我起床,能不能不要揪我耳朵啊?耳朵都要被你揪大了。”
“谁让你老是赖床,活该!”
两人就这么一边拌嘴,一边走出门吃饭。
早起上山耗费了我太多体力,我也有些饿了,伸手从怀中摸出在城里买的两个烧饼,已经冷了。
我啃着饼,悄悄跟上去,见草堂中阳叔子正坐其上,给两个孩子讲课,他正颜厉色,我很少看到他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还未读完,阳叔子叹了口气,“若是人人读诗学诗,哪里轮的到这步田地?”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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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微妙,两个十岁孩子还理解不了,早已跪在蒲团上,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起来。
见这情景,阳叔子皱起眉,将书往桌上一扣,无奈道:“你们啊……”
他轻轻走下去,摇醒了熟睡的李星云和林轩,李星云脸上淌着口水,睡眼惺忪,“怎么了?”
看到师父皱着眉,他立马变了嘴脸,讨巧道:“师父,我只是眯了一小会儿,嘿嘿。”
阳叔子只好道:“星云,上山采药去吧,林轩,你也去。”
林轩水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师父,我不是故意睡觉的,你是不是生气了,不愿意教我剑法了?”
阳叔子摸了摸林轩的头,道:“不是。我今天有事,不能教你了,明天再学吧。”
林轩笑道:“那就好!”
两人背上竹筐,阳叔子往竹筐里放了些干粮,便你追我赶地上路了。
隔了些距离,我正要追出去,肩膀突然被扣住,我下意识挥掌推开,却被那人躲了去。
阳叔子!
我皱起眉,眼前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天罡诀!好强的内力!”
想必大帅还没有将我的事告诉阳叔子,我也不愿增加麻烦,转身想逃,不曾想他闪身到我面前,一副要捉我归案的架势。
既然这样,你也别怪我出手狠辣!
我使出天罡诀与阳叔子过了十几招,可十几岁的内力如何比得上六七旬的功力,一次失误后,阳叔子一掌将我打进草堂中,用剑指着我的脖子。
喉咙中涌出一口血,我死死盯着阳叔子:“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阳叔子收起剑,居高临下地说:
“两年前,我就发现你鬼鬼祟祟在剑庐周围,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你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跟着星云。”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我也不隐瞒,直接摊牌道:“是大帅。”
他拨云见日般吸了口气,“果然是他。他叫你做什么?”
刚才那一掌我撑不住,越来越多的血从喉咙中迸出,我紧紧闭上嘴,将血咽进去:“叫我跟着李星云。”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阳叔子看着门外,仿佛苍老了几岁:“大帅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不是我该问的,也不是你该问的。”我站起来,警告似的说。
只是伤得太严重,我连路都走不稳,摔在门槛上,最终吐出一口黑血。
阳叔子慌张地把我扶起来,我没有力气挣开他,冷笑一声,“不用你管。”
我这伤不就是他打出来的?现在又假惺惺地为我疗伤。
可他依旧把我扶进房间,褪去衣衫后,后背已经渗出鲜血,是砸在石头上撕裂的。
阳叔子居然和我道歉:“你小小年纪,内力竟如此深厚,还习得大帅的天罡诀,我以为你是大帅派来的杀手,故而下手重了,莫怪。”
“假好心。”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他却闪身过来,点了我的穴道。
“你将你打伤,自然要将你治好。”
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翻出药材,配好研磨后敷在我的后背。
5. 第5章
我从未有过如此怪异的感觉,他的指尖由于常年握剑生出厚茧,擦过我的背,让我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你小小年纪,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我从不喜欢将伤口展露给别人看,讽刺道:“你话真多,快给我解穴!”
“穴道自然会给你解开。”
药草刚敷上,带着一阵麻,渐渐地化作雪花般的凉。
阳叔子手上的动作停了,给我穿上衣服,道:“以后你早点来,我给你敷药。”
“我不。”我厌恶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忽而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不知所措,心中不平,便看着阳叔子,恶狠狠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死死盯着他,像只恶猫玩味猎物,想看他诧异的眼神。
可他脸上依旧平静,没有因为我的话掀起一丝波澜,“我知道。”
“你知道?”
“背叛不良人的人,都要死。”
“那你还不跑?”我不解道。
他摇了摇头,仿佛看淡世事沧桑:“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况且现在我有了牵挂,也就不想走了。”
他说的牵挂,应该就是李星云和陆林轩。当初他可以为了李星云而死,想必对他的爱大过生命。
见我的话根本触动不了他,我也没什么兴致接着说下去,只是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抬手伸向我的脸,我心中一惊,急忙想要向后仰,可我被阳叔子点了穴,哪里动得了?
我脸都皱成一团,大声道:“你想干什么?别碰我的脸!”
可他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绕过我的脑后,解开扎好的绷带。
带血的绷带散落一地,我的怒气彻底被点燃:“我要杀了你!”
阳叔子看到我的脸后愣了半晌,随后开口:“脸上的伤太重,就算敷了药,以后也会留疤。”
他把药膏抹在我的脸上,我道:“谁让你给我抹药的?我就是要留着它……”
我眼睛一沉,两年了,脸上被划破的伤口我从未敷药,我自小学医,又怎么不知道如何消去刀疤?
可我就是不去管它,任由伤口发脓、结疤。
说话时,缠上绷带的半张脸总是渗出黑血;天热时,左脸在绷带下发痒:天冷时,刀疤就像结了一层冰。
我要它每时每刻提醒我,我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才对得起阎王让我重来一世的恩赐!
“留着它,又能带给你什么呢?唯有仇恨。”阳叔子抹好药,拿出一卷新的绷带给我缠上。
我反驳道:“我就是要记着这些仇恨,永生永世都不能忘却。”
“冤冤相报何时了?”阳叔子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最后低下眸,解开我的穴道。
我身体一松,立刻飞身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太阳已经偏西,不远处传来李星云和林轩的笑声,如一阵银铃。
风打在我脸上,我冷笑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阳叔子,若是你经历我的人生,还会说出这句话吗?
之后的每一天,不论我藏在哪里,阳叔子都能找到我,点住我的穴道为我治伤,不管我怎么骂,他依旧死性不改。
传闻阳叔子行踪缥缈,医术剑术奇绝,是个不苟言笑的圣人,不曾想却是多管闲事、爱操心的老头。
终于有一天,阳叔子为我上药后,没有再缠上绷带,反而脸上浮现出点点微笑,道: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缠绷带了,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他往我手中递了一枚镜子,我翻了个白眼,我缠绷带不是为了遮伤口,而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
如果为了照顾别人的眼睛而缠上绷带,那就不是我了。
我拿起镜子偏脸看了看,左脸狰狞的疤痕已经淡去很多,只是脸颊处依旧有一道棕色的切口。
两年过去了,我依旧对自己的脸感到陌生,有时看着镜中人,有一种看到其他人的错觉,看到李星云,甚至觉得那才是我的脸。
镜中映照的人脸,除了神态与李星云不同,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我看着阳叔子的眼睛,不相信他没有发现这一点,可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大善人,你的医者仁心已经完成了。”我带着明显的讽刺道,“以后看到我,把我当空气。我还有任务,没有时间浪费在疗伤这种小事上。”
直到我离开,阳叔子都没有说话。
没有了绷带,我索性从衣服上撕下一块黑布,将下半张脸遮住。
自此以后,阳叔子真的没有再找我,只是每日早晨同李星云和林轩授课时,声音会放得大些,好像……好像是故意讲给我听似的。
我很想告诉他,不用讲那么大声,不然过不了多久,他的嗓子就会废掉。
更何况他讲的这些,我上辈子就听过。
但我怎么可能说出口。
光阴似箭,兜兜转转又过了两年,大帅似乎更忙了,忙到我晚上回到藏兵谷,他都不在谷中休息。
镜心魔离开了藏兵谷,被大帅派到了李存勖身边,李存勖,就是晋王李克用的亲儿子,一个喜欢唱戏的纨绔。
我可不愿意见到镜心魔,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到他用刀划破我的皮肤,即使过了很久,我依旧能感受到彻骨的疼痛。
李星云在青城山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活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总是嬉皮笑脸逗林轩开心。
但我常年跟在他身边,看到的,并非他表现在别人面前的。
一个人采药,如果累了,他总会躺在小溪边,嘴里哼着歌。
悲伤的歌。
他在想家吗?想念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和朋友,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只是远远看着他。
粉红的花瓣落在他脸上,他温柔地捻起,然后俯下身将它放进水中,让水流带它自由自在地飘荡。
在剑庐的生活总是无聊得发紧,只可惜有不良人监视我,我也只好按部就班地做个窥视者。
可这一天,我有了平生第一个朋友。
小白。
炎热的下午,太阳高悬空中,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阳叔子正教李星云针灸之术,我熟读医术,针灸更是信手拈来,藏在竹房后百无聊赖,突然想到荒废许久的华阳针,便起身打算练一手。
华阳针为神医扁鹊亲手打造,可医可攻,其最特殊的,就是可以散掉人的内力,从而不战而胜。
这针法必须配合华阳针使用,否则不能发挥作用,当年大帅将华阳针法教给李星云,让他散掉黑白无常的功力,我也学了华阳针法。
“错了!”屋内传来阳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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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斥声,“你的位置偏了。”
“明明差不多。”李星云不服气地嘀咕道。
“你说什么?针灸之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往后你治病医人,怎么能‘差不多’?”
“好好好,我错了师父,我接着来。”
我看着手中的细针,虽然是普通的针,不能发挥华阳针的威力,但用来练习绰绰有余。
余光瞥见不远处直直挺立的松树,就是它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华阳针法,刹那间,三针齐发,两针深深刺入树皮,还有一针竟然偏了。
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四年过去,我的手法早就生疏,更何况如今我疏于练习,指尖少了握稳针的茧,滑溜的针自然不好控制。
我走到树前,拔下深深扎进的两根针,飞出的针本不打算找,却见前面香樟树下什么东西静静躺着,白得耀眼。
我走去一瞧,原来是一只兔子,毛色雪白,像冬天里落下的新雪,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
突兀的一只后腿染上血迹,有细丝闪着点点亮光,居然是我的针!
我本不想管,就是打死一只兔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即使用的是普通针,使用华阳针法也能点人穴道,威力无比,一只兔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力道。
我蹲下身拔出银针,兔子的腿刺激似的蹬了我一下。
它还活着!这倒是稀奇。
正好这四周地上都长着血见愁,我便顺手摘下几片放进口中嚼碎,吐出来敷在它的伤口处,扯下一片韧草给它包扎。
我静静看着它,我想知道,它能不能活。
半刻钟后,我见它还是没有动静,想它必定是死了,兴致全无,抬脚便要走。
走前,我最后望了他一眼,此生难忘。
它的眼睛已经睁开,红得像玛瑙,前腿也开始用力地蹬,全然一副想要离开的急切模样。
我回过身走近它,见有人靠近,它畏惧警惕地支起两条腿,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用手探了探他手上的腿,已经止血了。
“看得出来,你很想活下去。”我不禁感叹道。
想要活着,是每只动物的本能。
这只兔子凑近我的手鼻子上下动了动,竟然低下头,用满是绒毛的脸蹭了蹭我的手。
或许它闻到草药味,还以为是我救了他,把我当成救命恩人了。
我摸了摸它的头,道:“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杀了你?”
它依旧摆着惹人怜爱的姿态,眼中闪着红光,耳朵直立,四处摆动。
“你想让我救你?”
或许它听得懂,或许他知道我才是凶手,但它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依靠我。
我心中一怔,情不自禁地抱起它,就像抱着一个婴儿。
我轻轻地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兔子了。”
要取名字吗?我第一次给宠物起名字,想了许久,最后道:
“就叫你小白。”
听到我给它取得名字,小白竖起两只耳朵,伸出舌头舔了我的手。
我将小白带回藏兵谷,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的药,重新给它上了一次药,只可惜我下手太重,即使治好,小白的伤腿依旧不利索。
我同它说:“不用难过,跟着我,你不会比别的兔子过得差。”
6. 第6章
不养不知道,这只兔子可真娇贵。
按照常识,兔子都爱吃萝卜白菜,可它偏偏不喜欢,只爱吃山上疯长的草,还嫌弃老的草,只吃嫩草。
或许是当野兔子当习惯了,它不爱窝在笼子里,喜欢蹦蹦跳跳,亦或者躲在犄角旮旯里,总让我找好半天。
镜心魔有一次到藏兵谷看到小白,它正上完厕所,舒服地窝成一团小憩,便立刻扯着嘴角问:
“星云,你怎么养起兔子来了?”
我正给小白铲屎,心里本就不爽快,便道:“和你有关系吗?”
“啧啧啧。”镜心魔抱起小白,小白竟然不挣扎,反倒乖乖地倒在他怀中。
镜心魔心下一软,来了兴致,倒不在意我的话,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脸,笑道:“真可爱!”
他看着我,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去青城山?”
我不耐烦地回答:“李星云每天不是背医术就是上山采药,我少去两天根本毫无影响。”
“你就不怕大帅知道了治你的罪?”
我冷哼一声:“大帅让你跟着李存勖,你现在跑回来,要治罪你排在我前面。”
“况且大帅此次前往绕疆,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回不来,哪有心思关心我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镜心魔把小白放下,懒散地摊开手,“被你看穿了。”
他走到窗前,埋怨起在李存勖身边的日子:“你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在李存勖身边也太不自在了,一不小心说错话就要掉脑袋,还是在藏兵谷好。”
我抱起小白,轻轻将小白塞进胸前的衣服里,“你现在可是李存勖身边的大红人,要什么有什么,不比在藏兵谷好?”
他摇摇头,拖长了声音:“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
我不再理会身后镜心魔的哀怨,抬脚踏出房门,小白从衣襟中探出脑袋,我笑道:“走,带你找吃的去!”
青城山是小白的老家,山上的东西自然合它的口味,我蒙上脸,顺手戴上遮阳的斗笠,便带着小白去青城山觅食。
我养了小白几个月,它也日渐肥胖,也不怕我了。
起初我总将它放在近身处,免得它腿不方便,被山上的野鸡野狼叼了去。
后来看小白脚步逐渐利索,我都快追不上了,便也放下地让它到处走走,一个时辰后,它吃饱喝足后会自己回来的。
我放下小白,寻了块树荫处躺下,蝉歇斯底里地叫着,耳畔传来风的轻呼。
听说,蝉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从土里破壳而出,却只有几天可活,它们的鸣叫,是对生命的歌颂。
我喜欢蝉的叫声,它告诉我,即使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也要认真地活着。
四五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摆脱从前的命运,反倒还是沿着既定的结局走去。
从前的我还会反抗、控诉,现在的我,只想好好享受这些来之不易的日子。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细碎的斑驳,我用斗笠盖住脸,听着蝉鸣渐渐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见小白还没过来,太阳穴突突跳,我的心里有些慌,立刻起身去找小白。
我沿着上山的路走到小溪旁,平常小白会在溪边饮水,吃河边的草,可今日我却找不到它的踪迹。
我边走边喊小白的名字,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腿隐隐作痛,太阳只有点点余晖,我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口干舌燥。
它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所以逃跑了?还是被山里的蛇或者黄鼠狼吃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身接着找,忽然头上传来说话声:
“你在做什么呀?”
我抬起头,见石头上趴着一个人,剑眉星目,清风朗月,眼中如含着一汪秋水,带着天然的慈悲,嘴角却放荡不羁地向上扬,完全不搭的组合。
“李……”李星云!
见他疑惑地看着我,我闭了嘴,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拔腿就要走。
“喂!”他叫住我,“我刚才听你叫‘小白’,你找的是它吗?”
我回过同,见他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拎起小白的耳朵,不顾小白双腿乱蹬。
我急忙跑上去要把小白抢过来,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我有些恼:“还给我,它是我的!”
“你怎么证明它是你的兔子啊?”
少年放荡不羁,完全不理会我的说辞,反倒懒散地坐下,掀起眼皮看着我。
我也不打算跟他废话,伸手就要抢,李星云与我过了几招,妥协道:
“我也没说不给你啊!这样吧,你陪我说说话,我就把他还给你,如何?”
他眼角一弯,把小白藏在身后,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示意我坐下。
真是强人所难!
我心中不平,如果能揍他一顿就好了!但我现在不能暴露武功,想打赢学会天罡诀的李星云还有些难度,索性坐在他身边,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就对了嘛!”李星云露出洁白的牙齿,侧过身看着我道,“我这天天不是上山采药就是背药方,可闷死我了,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见我不搭理他,李星云也毫不泄气,“我叫李星云,从小住在青城山,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要是告诉他我也叫李星云,还指不定怎么纠缠我。
索性答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连你的兔子都有名字!”
“没有就是没有。”
李星宇灵光一现,往身旁的竹篓里掏了掏,拿出一株灯笼似的植物,道:“就是它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把这个塞到我手中,道:“这个叫君迁子,清热止渴,是很好的药草!”
我捏住君迁子的根转了转,绿叶拥簇中,拇指大小的黄色君迁子挂在树枝上,闪着淡淡光泽。
我自小学医,论医学储备,此时的李星云一定比不上我,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君迁子,只是,我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见我依旧疑惑,李星云指了指我手中的君迁子,道:
“你不是没有名字吗?我呢,平常听师父上课总是睡觉,自然取不上什么高大上的好名字,唯独医书看得多,就用一味草药给你做名字吧。”
“你的意思是……?”
“没错!”李星云打了个响指,笑嘻嘻地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君迁,怎么样,好听吧?”
我冷笑一声,君迁……
握住君迁子的手不住收紧,最终挤出一地汁水,我恼怒地把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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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的君迁子仍在李星云错愕的脸上,嘲讽道:
“你当你是谁,又当我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起名字?”
我嫌恶地撇开眼不去看他,“我又不是阿猫阿狗!”
忽然间,我的手腕被紧紧抓住,眸中闯入李星云满是歉意的脸,他的嘴唇惨白,上下颤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未说完,银豆子夺眶而出。
我不解地瞪大眼睛,我也没做什么,怎么把他给说哭了?
李星云是个哭包吗?
我“啧”了一声,“别哭了。”
“你原谅我了?”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露出喜色。
我深吸一口气,想我活了两辈子的人,也不该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
我伸出手,“把小白还给我。”
他立马把背后的小白提起来塞到我怀里,满脸期望地看着我。
小白被李星云不知轻重地压着,一到我怀里就立马愤恨地叫了几声,把头缩在我胸口便不出来。
我本来想夺回小白就走,见李星云眼眸如水,心却软了,只好坐下来,细细说道:
“有人见君迁子,一眼就觉得它是柿子,可吃了一口,尝出它的干涩,便立马丢掉。君迁子只是空有柿子的外表,却永远不是柿子。”
李星云反驳道:“为什么非要把君迁子和柿子作比较?柿子固然甜美,但君迁子也不差,可做药用,用处也是很多。”
我见他一脸固执,道:“如果世上只能留下君迁子和柿子其一,你想留谁?”
李星云眉头紧皱,挠了挠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提这么奇怪的问题,君迁子和柿子,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粉紫色的晚霞如山水画上浓淡的墨色,点缀苍凉的天空,霞光照在李星云脸上,好似谪仙。
我站起身,才发觉腿有些麻。
山下传来林轩和阳叔子的呼喊:“星云!星云!你在哪儿啊?”
李星云朝山下喊了一声:“师父、师妹,我在这儿呢!”
他笑着说:“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见我点头,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有家吗?”
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冒昧,恐怕又会激怒我,便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天色这么晚了,你家如果很远,可以在寒舍睡一晚。”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好像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如果可以,以后你也常来找我玩吧。”
我摇头拒绝,以后这样的事,我绝对不会再犯。
“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为什么?”
我答道:“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被我家人知道,肯定要骂我。如果你保密,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李星云笑着点头:“好!”
阳叔子和林轩的脚步声渐近,李星云和我道别后,便撒开腿跑下了山,林轩埋怨道:
“师兄,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山上,害得我和师父好找。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在山上迷路哭鼻子了吧?”
“你才哭鼻子!”
我看着李星云的背影,喃喃道:
“君迁子和柿子,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吗?”
7. 第7章
光阴如梭,转眼又过了四个春秋,剑庐的竹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又是一年夏。
尽管阔日高悬,远处风云滚滚,看样子要来一场暴雨。
我爬上高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树干,静静看着不远处。
李星云背着空竹篓,踮脚弓腰,生怕踩到干草发出声响,让阳叔子发现自己“无功而返”。
四年了,他长高了许多,皮肤由于常年上山采药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葡萄大的黑眼珠不转时单纯,“咕噜”一转,便透出一股机灵劲儿。
竹门吱呀一声,李星云如离弦之箭一般钻进房间。
还没把门关上,房间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带着几分笑意:
“半根草药没采到就敢回来,我现在就大喊一声让师父知道你回来了,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很明显,女孩只是想吓吓他,并未真的声张。
“别啊,女侠!饶命啊!”
李星云知道女孩的心思,却也由着她玩闹,求饶讨好的话都说了出来,把女孩捧得高高的。
八年来,李星云只陆林轩一个朋友,两人相依为命,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就在两人玩笑间,一阵阴影打在门外,阳叔子面容憔悴,手搭在门上,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开门。
倏地,他犀利的目光穿过茂密的绿叶扫在我身上,以往从容、平静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恨意。
不对,不是我。
我转过身向后望去,只见远处高山上,一个戴着金属面具、身形高大之人背手睥睨山底。
烈炎在他身后,照的他满身金光,可他投下的阴影却足以使整座青城山如临黑夜。
是大帅!
我心下一惊,原来如此!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阳叔子面色阴沉,显出愠怒,一掌推开房门,把李星云和林轩吓得心惊肉跳。
“出来!”阳叔子怒喝道。
身后的李星云和陆林轩不明所以,互使眼色地跟在师父后面。
他们跪在蒲团上,阳叔子坐下,语重心长道:“你二人来我剑庐多久了?”
林轩答道:“回师父,徒儿与星云师兄跟随师父学艺,至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李星云低声喃喃,有些不服气,“连个皮毛都没教过我。”
“你说什么?”阳叔子皱起眉头,见李星云不说话,便道,“敢做不敢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李星云果然放大了音量,气道:“有什么不敢当的!我说你啊,八年来,连个皮毛都没教过我!”
我在树上听着他们的争吵,竟没意识到大帅已到了我跟前,我急忙跳下树,单膝跪地:
“参见大帅。”
大帅背对着我,眼睛盯着剑庐里的人,冷声道:
“从今天起,李星云就要离开青城山,你要跟在他身边,护他周全,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低下头,沉声道:“是。”
还未起身,忽觉脖颈一紧,大帅提着我的后衣领,带着我站在树枝上。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屋中的三人已经出来,林轩握着剑,好看的眉头紧皱,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苍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屋前是一片水塘,有微风时波光粼粼,闪着细碎的光,林轩走上前,站在平时练剑的竹台上,与阳叔子面对面。
林轩拔了剑,将剑鞘丢给李星云,提剑抬手,作出白鹤亮翅,她身形本就苗条轻盈,远远看去,竟真的有有几分像高傲的鹤。
“好帅啊!”李星云惊叹道。
还未等他回过味来,阳叔子像风掠过,一脚踹在林轩肚子上。
我来剑庐八年,从未见阳叔子对林轩下如此重的手,可见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林轩摔在地上,眼睛里闪过几分诧异,又重新站了起来,握紧剑柄冲上前去。
若是不懂武功的人看到,势必会指责阳叔子不仁不义,对抚育多年的徒弟下死手,可我却看到阳叔子处处留情,避开致命处。
如果他真的想要林轩死,林轩活不过五秒。
他为的,就是激发出林轩的潜力。
我不禁感叹,一个师父临死前,能为徒儿做的,也莫过如此了。
天空已彻底被乌云遮盖,透不出一丝光亮,忽然间,上空散出青光,耀眼无比,如流星垂直砸向林轩。
“惊鸿!”
倏地,阳叔子一指点在仰天的林轩脑门,林轩还未反应过来,便闭上眼倒地不起。
李星云见师妹被师父所杀,怒火中烧,更是不解,曾经温和的师父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捏紧拳头,目眦欲裂,挥拳砸向阳叔子,阳叔子虽僵着脸,眼神中却闪过惊喜。
李星云每一次出拳,都被阳叔子躲开,脸被砸出一团青紫,情急之下,他使出大帅教授的天罡诀,勉强与阳叔子过了几招。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想必是经常练习,从未荒废,只是内力不深,所以发挥不出天罡诀的真正威力。
即使这样,也能让我身旁的大帅动容。
我真切地听到大帅轻声一笑,树都惊得落下几片叶。
用余光一瞥,大帅已经离开了。
师徒二人打得如火如荼之时,躺在地上的林轩居然睁开了眼,颤声叫了一句:
“师兄……”
阳叔子满意地点头一笑,让两个徒儿坐下,他有任务交代。
他向李星云和林轩解释道,之所以对他们大打出手,一则为开窍,二来,则是试探他们二人的实力。
正当二人松了口气时,阳叔子递来一个盒子,道:“这个盒子,我要你们送去藏兵谷。”
交代好藏兵谷的地点,李星云握住盒子,眼里冒光,他早就想下山玩玩了,这次正好光明正大!
林轩见师兄高兴,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师父再见!”
李星云和林轩扬起灿烂的笑,朝门口的阳叔子挥手告别。
阳叔子不言语,只是转身回了房中。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远离剑庐,阴云已经散开,天象有时也不准,今日竟没下雨。
落日的余晖照在剑庐上,殊不知,今日是他们的最后一别。
“下来吧。”
阳叔子站在树下,抬起头看着我,他的嗓子嘶哑,就像刚哭过一样。
我利落地跳下树,好奇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转身走进房间,道:“过来。”
我跟在他身后,见他坐在蒲团上,为我倒了一杯冷茶。
我索性开门见山:“有事就说。”
他笑了一声,兀自说道:
“你同他们一同来剑庐,如今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你虽然不在我跟前学艺,但我看着你长大,早已把你当成我的第三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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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的话逗笑了:“不害臊,我可没认你做师父。”
他也不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把手一摊:“这你不是知道早就知道了?我是不良帅的人啊。”
他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六年前看到你的脸,我心中便有个答案,只是,我不敢相信……”
我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险些将水撒出去,故作淡定道:
“我早已毁容,只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至于你说的父母,我自小便是孤儿,哪儿有什么父母?”
“不可能,世界上不可能有与他如此相像之人。”
我凑上前,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谁?”
阳叔子一半怀疑,一半笃定,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大唐遗脉。”
我“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伏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眼中笑出了泪花,心底却一阵悲凉:
“阳叔子啊阳叔子,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阳叔子诧异地看着我,怒斥道:“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是大唐遗脉,大帅决不会让你活着!”
我擦掉眼泪,突然感到全身血液倒流,直直冲入脑中,竟热得慌:“为什么?”
“大帅只认星云一个天子,如果你真的有皇室血脉,势必会威胁天子的地位,大帅怎肯容你?”
我垂下眸,故作不在意:“那么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他顿时拉住我的手腕,坚定地看着我:
“走,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我送你走!”
时间在这一刻,如静止一般。
耳朵传来轰鸣声,仿佛要炸开,身体的每个角落都传来酥麻的奇异感。
我送你走,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帮我?
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口:“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必死无疑吗?”
他凄然一笑,却是坦然:“我本就不能活。”
“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又回来,抢了李星云的天子之位?”
“你不会的,这八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我依旧不信,未察觉到声音愈发激烈:“大帅派你来试探我,是不是?”
“我帮你,不是因为大帅,也不是因为你是李家人,而是……你是我徒儿。”
“轰隆!”
墨色夜空划过一束亮丽的闪电,一瞬间,滂沱大雨从上空落下,打在中空的竹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可能……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和上一世明明不一样。
我冲着阳叔子大吼一声:“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
倏地,我踉跄起身冲出剑庐,几乎落荒而逃。
电闪雷鸣,雨落在身上,像拳头。我扯下面罩,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泛起鱼肚白,雨早就停了,可我的脸依旧如在雨中一样湿漉。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眼睛几近失明,瞧见剑庐灯火微然,映照出阳叔子落寞的身影,可他的脸,我却怎么也看不清。
这一夜,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救他。
8. 第8章
天晴无风,渝州城门早早打开迎接各地的客人,城内也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看不出什么异样。
李星云同林轩出了青城山,前往藏兵谷,但我知道,藏兵谷不是最终目的,这一路上李星云惹出的风云才是大帅想要的。
自从朱温登上皇位,坐拥天下,表面上看似一统,实则各方暗自较量,恰好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大梁玄冥教心狠手辣、晋国通文馆满口假仁假义,实则是李克用的后台、岐国幻音坊神出鬼没,在黑暗中,还有不良人的踪影……
而我相信,这一切都在大帅的操控之下。
天下为棋,唯他布局。
现在时机已到,只需一颗最重要的棋子——李星云入局,为此,他通过阳叔子把李星引下山,再传出龙泉剑的消息,让各方势力都聚集在李星云身上。
皇帝朱温自然坐不住,势必让冥帝抢夺龙泉剑,枪打出头鸟,大帅再暗中助李星云灭了玄冥,亮出李星云大唐遗脉的身份,不管晋王还是岐王存着什么心思,都会助李星云灭了大梁,登上帝位。
可惜,李星云到头来还是不肯,大帅希望注定落空。
只是不知,若李星云登上皇位,大帅会怎么处置我?
我不再去想这些,抬脚走进一家写着“茶悦”的茶楼,店小二殷勤地跑上前招呼道:“客官,喝点什么呀?”
我走上二楼,进了间小房坐下,道:“一壶龙井,再上些点心。”
“好嘞!”小二甩头出门,不一会儿便一手提壶,一手端盘五颜六色的糕点走进来,“客官慢慢尝,我先下去了。”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热气升腾,升到半空又立马消失,徒留茶香。
茶盏温热光滑,我端起茶正要饮一口,只听门“吱呀”一声,一个白衣男子气喘吁吁地往下一坐,伸手夺过我手中的茶,一口喝尽。
呼吸渐渐平复,谢九溪瞪了我一眼,埋怨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说你啊,病还没好全就出门,不怕寒气发作,一命呜呼?”
他用发带将如墨青丝扎起,面如冠玉,堪比星辰,看着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说话却吊儿郎当。
我淡淡道:“死不了。”
几日前,我像只落汤鸡闯进他的房间,把他吓了一跳,还未等他询问,我便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眼,已经过了几天,在谢九溪的照料下,我的风寒渐好,却也实在忍不了他叽叽喳喳的唠叨,也想出来去去烦闷,不曾想他竟跟来得这样快。
见我无所谓,谢九溪皱起眉,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认真说道:
“我有许多病患,还未好全时便嚷嚷着‘我没病’‘不吃药’,现在坟头草比我还高呢!”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医术高明,不应该不知道啊。”
我叹了口气,谁看着面前孩童的模样,也猜不到他已经四十岁了。
谢九溪自小学医,可他修的医术,与阳叔子教的《千金方》之类的医术大不相同,简单地说,就是邪术。
虽然可以治病救人,但威力远不止此。
只要掌握方法,合理比配药材,他配的东西,有的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有的却可以在人毫不知情间夺走性命,杀人无形。
学习此术需要以血为引,修习之人必须尝遍百毒,练就毒身。
偶然间的一次争端,竟让我结识了他。
传闻益州刘家收藏医书偏门满库,世人大多未见,我心下留意,在大帅去饶疆后偷偷前去益州,潜入刘家地库,想找出破局之法。
地库昏暗,我点燃火折子,只能一排排地寻找。
这里长久未有人踏入,沉睡的灰尘因为我的移动起身,浑浊地飘荡在半空,在火光处“噼里啪啦”地叫着。
满满一房间的医术,我大多都看过,偶有几本,也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拙劣之作。
我满心失望,正要离开,“啪”的一声,一本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我捡起来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火光微茫,“泣血录”三个大字依稀可见,我顿时觉得血液沸腾,要大声叫出来。
泣血录!学会了泣血录,我可以与人换血,换掉这一身血脉,至少可以为我争得一线生机。
今日之行,果然没白来。
我满心欢喜地翻开它,只见书中写着:
“只需刻上符咒,以草药浸泡,万物皆可引血换血,修习此法,泣血必成。”
上面写着一大段符咒,想必是刻在取血之物上;浸泡的草药,平常山间便可采摘到,只是有一样,名为“一场空”。
“一场空”通体碧蓝,只生长在华山之上,用岩石掩盖锋芒,多少觊觎一场空的人,都摔下华山尸骨无存,此草有市无价。
我合上书,只要找到一场空,做成泣血录,再修炼泣血神功,我就能成功换血。
我在华山上找了两天,精疲力尽,终于在两座峭壁之间寻得了一场空,它深深扎根在岩石中,发出的蓝光甚至可以刺瞎人的双目。
只可惜,它碰上的是我。
我摘下一根藤,运用内力甩进缝隙中,经过几个时辰,终于在一场空松动后将其卷入手中。
一场空出山之时,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有它明亮,我握着它,像是握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小子,你手里的东西,可以卖给我吗?”
身后传来如清泉般的声音,我回过头,看见比我矮了半个头的孩子戏谑地看着我手中的一场空。
他叫我……小子?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我懒得与他废话,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见我对他视若无睹,生气地跑上前拦住我的去路,扯下腰间满当当的袋子:
“这些够不够?这里可都是黄金,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滚。”
“嘿,让我来会会你!”
他摊掌起势,侧过身就要打我的左肩。
我见这男孩唇红齿白,一副单纯的模样,身形却轻盈凌厉,武功姿势也不同寻常,便一手护住一场空,用手中藤蔓作鞭,与他过了几招。
他力道极小,在我身旁四处乱窜,做出各种奇异好笑的姿势,只用手指点我的穴道,却没有一丝痛感。
我瞧他姿势有些熟悉,也无心多想,一挥鞭,内力的气波便将他震远。
“好强的内力!”
男孩轻轻落地,感叹一句,忽而笑道:“你这至刚至阳的内力,只怕只有天罡诀才能做到吧?”
他怎么会知道天罡诀?
心口传来一阵酸痛,我试着运功,内力竟被生生封住!
见我震惊的表情,他接着说:“你手中的一场空,只怕对你无用。不但无用,甚至有害!”
他解释道:“一场空只要接触人,灵气便会进入体内,我封住了你几个穴道,灵气四散,导致你经脉混乱,你若情急用功,只怕爆体而亡。”
他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狐狸笑,慢慢靠近我:“只要你扔掉它,灵气便会从你体内消失,但这株草也会无用。你的命和草,你选哪个?”
我好不容易才在华山中找到这一株草,又怎么可能舍弃它?可眼前怪物一般的人死死盯着我,只怕没有内力的我,会死在他的手下。
就在我纠结万分之时,男孩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为了一株草不顾性命!”
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伸手解了我的穴道,笑得合不拢嘴,他平生总爱折腾人,可那些人不是怕死就是要钱,从未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刻。
他指着一场空道:“那东西,对你没用。”
“为什么?”我感到内力开始恢复,问道。
“你也是为泣血录而来的?”
我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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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惊:“你知道泣血录?”
他得意一笑:“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什么不知道?只是你要是按照那本书上的做,只怕死的凄惨。”
“你什么意思?”
“多年前我看过那本书,上面写的半真半假,就算是我照做,也差点丢了命,何况是你们。”
我把书从胸前衣襟拿出,问:“这本书是谁写的?”
他的脸僵住了,目光深沉,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冰冷:
“还能是谁?天上地下,会泣血录者也不过他一人。”
“你是说……尸祖侯卿?!”
男孩呸了一口:“他为了守住泣血录,竟然伪造了一本假的,让有心觊觎之人自投罗网,真是狠毒。”
找到泣血录后,我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验证泣血录的真假,此刻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冷。
我翻开《泣血录》,验证似的看起符咒,多年前我曾观察过泣血录,仔细查看过,上面刻满让人看不懂的符咒,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却也能记住七七八八,与手中这个果然有出入!
我生气地合上,却发现封面蒙尘,又重重地擦了擦,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泣血录”,而是“泣皿录”!
我居然被侯卿给耍了!
我气的把书掷在地上,连带着一场空一起丢下。
一场空……连名字都应了景!
我转身就要走,男孩赶忙上前牵住我的衣袖,又恢复初见模样:
“你这么想要《泣血录》,为什么?”
我冷冷甩开他:“与你无关。”
“帮你这么多,连句谢谢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我若真的照书上所做,只怕必死无疑,我单膝跪地低下头,发自内心感谢他:“多谢前辈。”
他虽然年纪轻轻,却说多年前早已见过《泣血录》,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笑着摆手,同时蹲下身捡起被我丢掉的两样东西,:
“这还差不多,快起来快起来!我在华山等了好几年,终于把这本邪书给找到了——当年我和你一样,气的把他给扔了,没想到竟然找不回来了,若是有人因它而死,岂不是我的罪过?”
忽然间,他指尖一亮,手中书爬满火光,瞬间燃为灰烬,他拿着那株一场空,道:“这个对我有用,就当你的谢礼。”
我点了点头,道:“事情已了,我要下山了。”
“你要下山?正好我也要下山,你要去哪里,带我一个呗!”
就这样,谢九溪同我下山,陪我到渝州,在渝州做了个大夫。
看着眼前放浪形骸的男人,我也拿他没办法。
他越说越起劲,从怀里拎出一只白胖的兔子,满脸怜悯地看着小白:“可怜小白陪你淋雨,你竟弃他而走!小白,咱们不哭,男人都是负心汉~”
“够了。”恶心。
小白眨着红宝石般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谢九溪,双腿一蹬,跑到我怀里。
我摸了摸它的肚子,心中也满是歉意。
那日我去剑庐,它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我怀中,没发出一点声响,在我淋了一夜的暴雨晕倒后,使劲啃我的手,这才让我恢复一点意识,走到谢九溪家。
我一边抚摸小白,一边问:“你有没有一种、人吃了能瞬间增长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功力的药?”
谢九溪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怎么会有这种药,有我自己怎么不吃?这是违背天理的。”
我凑上前:“真的没有?”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有。吃了能增长五十年内力,无人能敌,只是……一天后便会死。”
“我要的就是这种药。”
“你要这个做什么?”
窗外黑云压城,屋内茶水已冷。
我声音低沉,却有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我有大事要做。”
9. 第9章
这些天,我和谢九溪四处疯玩,去喝酒、听曲儿、看灯……做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谢九溪不禁问我:“你不是说有大事要做?我可真没瞧见。”
我今晚本想好好睡一觉,谢九溪把我拖到青楼来,说这儿是他的好去处,每次不高兴了,他都会来青楼喝酒。
此刻他脸色酡红,握着酒杯的手左拥右抱,惹得身旁的女人发笑。
我有些醉了,趴在桌子上,摆手道:“还不是时候。”
他皱起眉头,生气似的仰起头:“连我都不能说?我看你每日花天酒地,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你快说,我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要自己吃?要是你吃,我现在就把那东西讨回来!”
我低声一笑,摇了摇头,左脸触碰到冰冷的案台,让我清醒了几分。
歌女的吟唱,清脆的古筝乐杂糅男人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我勉强扯开嘴角,笑着说:
“我先走了。”
“你现在就走?还早啊。”
我勉强起身,眼前人影交叠,不想被桌腿绊了一下,摔了个踉跄。
谢九溪身旁的紫衣女子见状立马上前扶住我,道:“公子你喝醉了,今晚便宿在这里吧。”
我扶住门框,与她拉开距离:“太吵了,我不习惯。”
还没走多远,我听到门内传出一阵笑,方才扶我的女子调侃道:“谢郎,你带来的公子竟然怕女人?”
谢九溪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语气:“他不是怕女人,他是怕所有人。”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随着自己的双腿朝前走,也不知走到哪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灼热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我的眼睛上,我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蒙地环视四周。
树林很静,夏蝉的叫声显得愈发尖锐,我才意识到,自己在青城山大睡了一场。
前面是由竹子搭建的剑庐,此刻再没有以往的生息。
小白在我身旁吃草,见我起来,立马跳到我怀里。
“走吧。”我轻轻对它说。
我推门进去,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只是蒙上了一层象征时间的灰。
灰尘是最识时务的东西,只要找到间隙,便会倾巢而入,明明人也没走多久。
我在这里待了八年,细数在这里的时光,竟比在藏兵谷还要多。
此刻李星云和陆林轩正与玄冥教的五大阎君和黑白无常缠斗,阳叔子被大帅囚禁在藏兵谷内,只有我有闲情到这里来。
我仔细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悲凉。
再看一眼,就一眼……
明天晚上,这里将会被烧成灰烬,所有关于我的痕迹会被彻底抹去。
走出青城山,我最后一次回头,阳光打在竹屋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渝州城郊的乱葬岗阴气森森,城中的居民都说,只要踏进这片墓地,便会恶鬼缠身,从此这里再没人踏入,成了停满乌鸦的不毛之地。
大帅不信我,总是派人跟在我身后,我费了半天将整个渝州城绕了个遍,才甩掉他,到了乱葬岗。
这片乱葬岗中暗藏玄机,玄冥教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论谁也不知道,这乱葬岗下,竟然是玄冥教的渝州分舵。
上一世我跟在李星云身旁,见温韬行迹不定,和黑白无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私下便跟着他,没想到发现了这里。
我在脑海中回忆起黑白无常开门的举动,用一只手按在一块墓碑上,用力按下,“轰”的一声,墓地往后移动,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映入眼帘。
我顺着洞内的楼梯往下,眼前出现一丝光亮,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大哥,就这么说好了。我们明早放出找到阳叔子藏身之地的消息,引李星云到剑庐,将他剁了祭奠五弟的在天之灵!”
说话的人咬牙切齿,有带着几分悲戚,如此火急火燎,他应该是元圣阎君——蔣元信。
“四弟别急,五弟的仇当然要报,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
回答的人与蔣元信比起来沉稳老练许多,一听便是五大阎君之首的蒋仁杰。
“大哥,你还犹豫什么?五弟被李星云杀了,我们不去报仇,还躲在这小小的洞里,实在对不起我们的兄弟情义!”三弟蔣玄礼附和道。
蒋仁杰正想说什么,听到我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愣了楞,立马站起来朝门口吼道:
“谁在那里?”
其他三位也纷纷站起来,朝门口做出攻势。
我故作轻松地走上前,边摇头边笑道:“你们就打算这么去找李星云报仇?真是不自量力。”
“你说什么?想死是不是?!”
蔣元信第一个沉不住气,抡起拳头就要揍我,被蔣仁杰拦了下来。
“大哥,你为什么拦我!”
“等等,听他怎们说。”
蒋仁杰走上前,虽然是粗人模样,但礼仪却做的有模有样。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邀我坐下。
我也不推辞,就这么同他坐了下来,其他三个阎君虎视眈眈地站在我身旁,要是我说错一句话,他们马上可以杀了我。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蔣仁杰看着我,开口道。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字面意思,你们一去,必死无疑。”
“你……!”
蒋仁杰伸手一拦,狠狠剜了蔣元信一眼,蔣元信立马闭了嘴。
“为什么?”
我眼里含笑,反问道:“你们若是杀不了李星云,可曾想好退路?”
蔣仁杰哈哈一笑,乐道:“那你就小瞧我们了,我们四人三十多年的功力,不是一个毛小子能撼动的,李星云能杀了我五弟,那是因为我五弟性子急躁,过于轻敌,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这么说,你们并没有想好退路。”我指尖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逼问道:“若你们面的,对三百年的功力呢?”
许久不说话的蔣崇德皱眉道:“你在开玩笑吗?这个世上,哪有人有三百年的功力?”
蒋仁杰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你是说……不良帅?!”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没错,就是不良帅,与不良帅相争,你们有几成把握能赢?我想,怕是逃都逃不掉。”
蒋仁杰想了想,反驳道:“不良人三十年前就销声匿迹,大家都觉得不良帅已死,你又怎么肯定他会出现,而且会帮李星云?”
“不良人只是潜伏,他们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重出江湖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明天晚上。”
蔣玄礼吼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我没理他,接着说道:“龙泉宝藏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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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日,不良人就不会消失。你们要夺龙泉,就势必会引出不良人,况且,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拥有龙泉的阳叔子会收李星云为徒?”
蒋仁杰想都不想,径直开口:“当初李星云跟着陆佑劫,陆佑劫死了,他本就是个滥好人,收留李星云又有什么奇怪?”
很好,这一切都在往我想的方向发展。
我接着引导道:“可他为什么会跟在陆佑劫身边呢?你们就没有查探过他的身世?”
蒋仁杰眉头紧皱,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清楚,我只好给他个提示:
“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想想看。”
蒋仁杰紧闭双眼,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脸,他身着黄袍,死前都是一副不屈的模样,而这张脸,竟然与李星云的脸重合了!
“这怎么可能!”他情绪激动,拍案而起,脸上冷汗直流,震惊地看着我。
我笃定道:“这,就是真相。不良帅怎么可能舍得让天子去死呢?他一定会出手保护他,到时候弑君的你们,结局会怎样呢?”
四大阎君互相对视一眼,当时他们几个杀掉李唐皇帝,却没想到不良帅会找他们复仇。
蒋仁杰声音颤抖,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站起身,与他们平视,抬手扯下脸上的面罩,惹得一阵惊呼:
“李星云?!”
我满意地笑了一声,这张脸,除了有一道狰狞的疤,模样与李星云极为相似,让人误会也不为奇怪。
“不。”我摇头道:“我不是李星云。”
看他们不敢置信的样子,我背过身去,看着摇曳的红色烛火道:
“准确来说,我是李星云的哥哥,只因我是宫女所生,不良帅不认我的血脉,我恨极了他,恨不得立马杀了他!难道我不配成为天子吗?我不甘心!”
我倏地转过头,野心勃勃地与他们谋划道:“不良人早已渗透玄冥教,连孟婆都是不良人,玄冥教已经土崩瓦解,黑白无常首鼠两端,你们待在玄冥教,迟早会死。”
随即抛出甜头:“何不跟随我,杀了李星云和不良帅,我潜伏不良人中,知道很多秘密,你们跟着我,定能平步青云。”
“孟婆是不良人?”蒋仁杰大呼,低下头回顾往事,竟真的能找到蛛丝马迹。
蒋玄礼凑近大哥耳边,小声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蒋仁杰深吸一口气,最后问出一个问题,我知道,只要给他满意的答案,这次招安就能成。
“我们五个怎么打赢不良帅?”
我低低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从怀中拿出四瓶药水放在桌上,正是谢九溪给我的。
“喝了这个,能增长百年功力,我们五人加起来五百年的功力,又何惧区区不良帅?就算通文馆、幻音坊的人一起上,只怕也打不过我们。”
四大阎君满意地点点头,相视一笑,每人从桌上拿走一瓶药水。
突然,他们四人一齐跪下,大喊道:“恭贺天子!”
“起来吧。”
我毕竟做过假天子,说的有模有样,就好像我真的是即将登基的天子一样。
“这瓶药维持时间很短,等你们到了青城山再喝。”
“是!”
我望着漆黑的洞口,只盼明晚,成败在此一举。
10.第10章
太阳散出的光照在坟墓之上,渗进埋着尸体的土里,渝州分舵的房屋内被泥土味和腥臭包裹着。
四大阎君一大早便往外散播消息,只待李星云上钩。
“老大,你怎么确定李星云一定会来?”蒋仁杰站在一架烛台前,高大的身体遮住烛火,室内又暗了几分。
我用面罩盖住脸,戴上兜帽,解释道:“他对他师父可谓忠心耿耿,听说有人要杀他师父,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一定会来。”
蒋昭义三个已经在门口等候,我整理好后,和蒋仁杰一起踏出渝州分舵。
我朝他们四个招呼道:“等你们杀了李星云和不良帅,祝我夺得龙泉,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四大阎君异口同声:“是!”
“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你们先去青城山等着。”
我和四大阎君就此分开,此刻的我,还有一个人要解决。
今日的渝州城依旧如常,各种卖早餐的摊贩都热情地叫卖起来。
“包子——新鲜的包子嘞——”
我走到包子铺前,前面站满了人,卖包子的夫妻头发花白,此时正忙活着,女人朝前抱歉似的笑,转头朝后厨喊道:
“林儿,包子够了,你就别包了,赶紧出来,别让客人久等!”
孙林听到后立马答了声“好嘞”,抬手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长得虎头虎脑,乍看有点憨,眼下手上沾满雪白的面粉,边擦边笑,挤到父亲身旁,抬头询问:
“这位客官,你要什么馅的包子,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还未说完,他与我眼神相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我站在他面前,歪了歪头,想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我总是对这些看似呆愣实际比任何人都要精明的人带着玩味,一旦抓住他们的尾巴,就会恶劣地欣赏他们挣扎时的丑态。
果然,他马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像是以为我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脖子往前伸:
“客官?”
我道:“我不买包子,我来找人。”
孙林瞪大眼睛往四周环视一圈,讪讪笑道:“客官,这里只有我和我爹娘三人,没有其他人了,你恐怕走错地方了。”
说罢他连忙望了望后面排队的人,道:“我们还要做生意,麻烦您挪步。”
太刻意了。
我并没有动,直直看着他:“我要找的人是个跟踪狂,你知道他跟踪了我多久吗?说出来你恐怕会吓一跳,八年。你说,要是我找到了他,会做出什么事呢?”
我转头看向忙碌的年老夫妻,他们头发已然花白,皱纹也不经意爬满全脸,感受到我的视线,他们困惑地望着我,女人问道:
“林儿,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孙林的脸由红润变为惨白,听完我的话转而发黑,他紧抿双唇,将我拉到厨房,还不忘安慰父母:“娘,我和他说些话。”
女人见我们往厨房钻,忙道:“厨房面粉直飘,带朋友去街上吃饭!”
孙林没有理睬,将我甩到房里,用胳膊抵住我的脖颈,怒气冲冲:“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对我爹娘做什么,我杀了你!”
我盯着他的深黑色的眼睛,漫不经心:“你急什么?”
“你装什么?!”显然他真的急了,眼里充满红血丝,只怕我再说出什么激怒他的话,他会立马拧断我的脖子。
我挑眉:“我是来和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低头,视线移到他的手臂:“你先放开我,哪有这样做交易的?”
他眼珠转了转,往后退了几步,依旧像护犊的狼一样盯着我。
脖颈离开他的控制,大量空气灌入肺腑,我不觉撑住桌角,缓缓问:“你怎么不继续跟着我,反而在这儿卖起包子来了?”
孙林的嘴角抽了抽,他父母一直在这里以卖包子为生,他偶尔下山也会来帮忙,但他不屑与我解释,只是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况且,他才不愿意承认,是他技术不行,所以跟丢了。
他转念一想,我既知道他跟踪了我八年,又知道他家的铺子,莫非……
“你故意甩掉我?!”孙林满脸不可置信:“你跟踪我?”
我心领神会地点头,他跟踪我,我又为什么不能跟踪他呢?只是他太蠢,没有意识到罢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藏着怒意,还有惊恐:
“你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深沉!”
他以往也跟丢我几次,但都没有放在心上,一方面,他只觉得我喜欢贪玩乱跑,追不上我,更重要的是,他从不认为一个孩子能想得如此深。
所以在大帅询问之时,他没说自己跟丢的事,只道“一切都好”。
想不到,一切都是我的圈套。
我轻声一笑,我确实算到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算到他不会向大帅说他的粗心。
“我只是太想活着罢了,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我往前一步:“放心,我不会做伤害令尊令堂的事,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带着疑惑仰头看我,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什么事?”
“大帅问起我的事,你还是像从前一样说。”
“这几天,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我放低了声音,“如果你说错,我必死无疑,但我死后,你也不会好过。”
我话已说完,看孙林眉压眼,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就在我打算放弃时,他开了口:
“我答应你。”
“很好。”我眉眼尽是眼藏不住的笑意,掀开门帘,给了他一个眼神。
孙林知道,那是让他跟上的意思。
在去往青城山的路上,孙林一直没说话,灼热的眼神却让我无可忽略。
我停住:“你想说什么?”
他虎躯一怔,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怎么做?”
他知道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我抬头看灰蒙蒙的天,仔细想了想:“离开,也许。”
我也许会就此离开,等着大帅盘问,最后杀了我;也许我会将刀抵在孙林爹娘的脖子上,威胁他必须帮我……
可以后的事,又怎么说得准呢?从前的我,从未想过我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明明只要找个机会逃走就可以无忧无虑,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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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已经深陷宿命之中。
或许,这就是命。
孙林像是听到想要的答案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的。”
“?”我疑惑地皱眉。
“我跟了你八年,看着你长大,就像看着儿子长大一样,你虽然心机深沉,却从不害无辜之人。”
我笑了一声,让孙林挠了挠头,感到有些糗。
这个男人,是不是单纯地有些蠢了?大帅居然派这样的人跟着我,显然没把我当回事,否则我没命站在这里。
我想告诉他,我可不是他说的良善之人,那种人活不过十八岁就死了。
为了活命,为了权利,我可以对张子凡的母亲下毒手,可以杀了年纪尚小的圣童……我可以无恶不作。
可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股奇怪的暖意,我没有开口,和他并肩走着。
刚到青城山脚,抬眸便见山顶火光冲天,漆黑的天空像炭一样被烧的通红。
我和孙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剑庐方向跑去。
我拉住要继续走的孙林,一把将他拽进草丛中,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告诉他:“好戏还没开场。”
竹子搭就的剑庐一碰明火,火光呼啦啦地往上窜,天上下起一阵灰雨。
池塘上的空地,是阳叔子与林轩的练武之地,此刻四大阎君矗立其上,心急的蔣元信喃喃自语,一直嘀咕着:
“大哥,他怎么还没来?”
我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子,用内力弹到蔣元信的脑袋上,痛得他大叫一声,气呼呼地朝四周望。
蒋仁杰看了看周围,沉声道:“想必他就在附近看着我们。”
“他为什么不出来?”蔣崇德不解。
蔣仁杰嗤笑一声:“你们动动脑子,我们要是失败,他出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可就算他不出来,我们还是要和李星云打,他只要躲在山上坐收渔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心中也不由得赞叹蒋仁杰,不愧是阎君之首。
蔣元信“呸”了一声:“真是只老狐狸,李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够了。”蒋仁杰让三人拿出我给他们的药水,看着手心的药水,他在手中握了许久,最后看向蔣元信:“老四,你先喝。”
蔣元信瞳孔一怔,但看三位哥哥都兴奋地盯着自己,也不得不临危受命:
“好,我先来!”
他拔出塞头,仰头将药灌入喉咙,一口气咽下去,用袖子将嘴角一擦,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倏地,他瞪大眼睛,感受到猛烈真气在体内滋长,通过经脉灌遍全身,他高兴地运功,只是小小一掌,竟喷出五尺火焰!
“大哥,我的功力至少涨了五十年!”
其余三人目瞪口呆,见蔣元信无事,便都仰头将药水喝下,运起功来。
孙林见我将石子砸向阎君的脑袋,顿时傻了眼,想拦都拦不住,直道我疯了。
他虽然不知道我这几天做了什么,但听阎君的谈话,便知我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正当他要开口,我用食指抵住嘴唇,轻声道:
“嘘!好戏开场了。”
11.第11章
树底下传出“沙沙”声,向下看去,两个男子轻轻走过,领头的人一头白色短发,手拿一扇,生得极为俊俏,与身旁身着白衣、戴白面罩的高大男子一齐蹲在石头下。
是通文馆的张子凡!
孙林吓得大气不敢喘,凑近我道:“通文馆的人怎么来了?”
我还没开口,更高处的草丛动了动,透过树叶的间隙闪出一点钗子的金光。
草丛挡住那两位女子的半个身子,却依旧露出她漂亮的脸,只扎着丸子头,略施粉黛,便显露出不近人情的高冷。
这个女人,是李星云心尖上的一根刺,是他的逆鳞。
孙林半眯双眼,问:“这不是幻音坊的人吗,她们怎么也来了?”
孙林深吸一口气,看来今天的事并非他想象中这么简单,玄冥教、通文馆、幻音坊的人都来了,必定是件大事。
他看了看我,想问我到底要做什么,心中反省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忽然间,他抬起头,见更高处出现两个人影,一人腰背笔直,背手而立,一人扎着小辫,吊儿郎当。
这一幕彻底击垮了孙林,他抓住我的领子,眼里满是怒气:
“阳叔子和上官云阙怎么也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慌张,这慌张是对死亡的恐惧,踏错一步,万劫不复。他的父母还在渝州的包子铺等他,他不能死。
我连忙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只要安静呆着这里,照我说的做,一切有我。”
他上下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坐下,眼里尽是悲戚。
一声刺耳的马嘶声划破我们尴尬的空气,朝剑庐而来。
李星云和陆林轩跳下马,见剑庐已被大火烧毁,林轩不可控制地往大火里闯,眼泪横流,大喊“师父”,若不是李星云阻拦,恐怕就要葬身火海。
“剑庐”的牌匾砸下,火星飘荡在空中,燃起无数在这里的回忆。
林轩坐在地上抹眼泪,李星云也有些哽咽,却极力忍住,师父不知所踪,如果他也支撑不住,林轩便真的没有靠山了。
四大阎君在他们身后出现,蒋仁杰开口问:“你就是李星云?”
李星云皱眉反问:“你是什么人?”
他葡萄般的眼睛中带着怒火,从山下望去,他高大的背影遮住林轩,就如曾经的师父。
“玄冥教仁圣阎君,蒋仁杰。”
“大哥,跟他费什么话,赶紧杀了他祭奠五弟!”
蒋仁杰拦住要运功的蔣元信,低声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先干正事!”
他往前一步,道:“我问你,阳叔子在什么地方?”
“我还想问你呢!这火是你点的?我师父呢?!”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怒火,直逼蒋仁杰。
“交出阳叔子或者龙泉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李星云拦住要上前的林轩,道:“我不管你们是阎王还是小鬼,你们烧了剑庐,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我看着义正言辞的李星云,才过了不到半月,他成长了许多。
四大阎君仰头哈哈大笑,蔣元信第一个站出来,道:“让我来会会你。”
话音刚落,李星云朝前挥拳,带着刚劲的力度挥向蔣元信胸膛,不曾想被真气反弹回去。
他死死盯着面色自如的蔣元信,心中却一阵翻腾,他的功力,绝不在中天位之下!
他不服输地再次挥拳,拳头却一下被蔣元信攫住,使劲力气也摆脱不掉。
蔣元信嘲笑般收紧手,“啪”的一声,李星云手指骨头断了几根,疼得大叫起来。
殊不知这叫声更引得阎君欢喜,他们要一点点折磨李星云,才好向五弟交差啊。
蔣元信反手一歪,李星云胳膊脱臼,连喊叫声都弱了不少,他抬起手,“轰”地将李星云砸在竹台上,生生砸出一个坑。
他从水中拎起李星云的衣领,把他从水中捞起,腾空举起,正要挥拳,李星云恍然睁开眼睛,双眼通红,抬脚正中蔣元信小腹。
这一脚已经用尽全力,蔣元信疼得大喊一声,松开手退后几步。
李星云眼中闪出红光,拳头咔咔作响,他要使出全力了。
一瞬间,蔣元信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拳头便径直砸在他的左脸。
他捂住脸,反身回击,却不见李星云踪影,肩膀被拍了两下,傲岸不羁的嘲笑在身后响起:
“蠢货,我在这里呢!”
他回过头,右脸又被硬生生砸了一拳,左右脸肿的一样高,就像在两腮塞了两个馒头。
蒋仁杰恨铁不成钢,转头向蒋玄礼道:“三弟,你去帮他,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蒋玄礼应了一声,也加入打斗,一个蔣元信已经让李星云感到力不从心,再加一个蒋玄礼,他更是不敌。
蒋玄礼一脚踢在李星云肚子上,李星云自知不敌,跑到林轩身边,吐了口血,用口舌拖延时间: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为了夺得龙泉剑,也只好胜之不武了。”蔣仁杰说罢,四人相视一眼,一齐向李星云进攻。
几招下来,李星云被踢出几丈远,遍体鳞伤,全身都因擦伤流着鲜血。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还要做困兽之争,就像被关在狼群中的兔子,急红了眼,招式也目无章法。
不知为何,见他流血,我的肌肤也仿佛渗出血来,连带骨髓都疼痛难耐。
我抑制住要冲出去的冲动,死死攥拳,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再等等……
蒋仁杰的耐心已经耗尽,大喊一声“你们闪开”,手中金色电光乍现,朝李星云击来。
倏地,陆林轩蹙起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挡在李星云身前,挡住这致命一击。
“师妹!”剧烈的喊声撕开山谷,闯入每个人的耳中,凄切不绝。
林轩睫毛轻颤,眼底温柔,嘴唇翕动:“为师父……为师父……报……”未说完,终究闭上了眼。
“师妹、师妹!啊——!”
李星云放下林轩,朝天大喊,喊声震动整座青城山,无人不为之震慑。
“敢杀我师妹,我宰了你!”
他双眼通红,疯了一般往前冲,那眼神几近赤裸:他要杀了四大阎君。
他用尽全部力气,使出天罡诀,若是从前的四大阎君,想必也在他之下,只是,如今可不一样。
蒋仁杰四人虽然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庆幸,我说的一点没错,他们没有跟错人。
他运功于掌,直击李星云,李星云砸在竹台之上,不省人事。
“大哥,这小子死了吗?”蔣崇德问。
“没死也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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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蒋仁杰走上前,“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补几掌最好。”
就在这时,倒地的林轩吃痛一声,他有些惊讶:“这丫头怎么还没死?”
他转头看了看林轩,冷哼一声,决定先拿林轩开刀。
咻——
一根花瓣模样的长针划破紧张的空气,直刺蒋仁杰,蒋仁杰往后一退,堪堪躲开。
张子凡从天而降,落在林轩身前,折扇一开,一群白衣人从四周跑来,朝四大阎君挥针,拖住阎君半刻。
张子凡看了一眼李星云,虽说这次的任务是带李星云回通文馆,但眼看四大阎君的实力不容小觑,再缠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
他深情地望着陆林轩,深吸一口气,将林轩拦腰抱起,朝竹林深处跑去。
蔣玄礼正要去追,被蒋仁杰拦住:“别管她了。”
李星云孤零零地平躺,如砧上鱼肉。
倏地,一群女人从竹林里冲出来,将四大阎君团团围住,两个女子将李星云架起来,姬如雪声音清冷有力:
“李星云归幻音坊了。”
“就凭你们?”
蒋仁杰全然不将幻音坊的人放在眼里,冷哼一声,一瞬间,李星云身旁的女人倒地不起,鲜血直流。
姬如雪脸色一变,拔剑迎战,她自知敌不过四大阎君,但能拖一刻算一刻,只要等到幻音坊的援军。
她要完成女帝的任务,将李星云带到幻音坊,还有……
她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她不想李星云死。
只不过阎君实力太强,幻音坊全军覆没,姬如雪被蒋崇德一拳打进湖里,挣扎几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蒋仁杰不愿再多生变故,心中也有些慌,喉咙仿佛堵住一般,艰难开口:“快杀了李星云。”
我的时机到了。
我站起身,低头朝心惊胆战的孙林道:“在这里不要动。”
孙林身体颤抖,却扯住我的裙摆:“你要做什么?危险!”
“我知道,我有我的打算。”
我将面罩系紧,一跃跳下,挡在李星云身前,朝四大阎君道:
“想杀李星云,先越过我。”
他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知我为何反水,现在竟然站在李星云那边!
蔣元信想要开口大骂,却发现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其余三人也是如此,再怎么努力,他们的喉咙仿佛未曾打开一般,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说不出话了!
我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在他们的药水中掺了点哑药,他们当然说不出话,现在看来,药已经生效了。
我不待分说,在体内运气,层层金光包裹住我,天罡诀在我体内已然练得炉火纯青。
蒋仁杰眼中显露杀意,他还从未被这样戏耍过!
我和四大阎君打斗,虽然天罡诀威力异常,但与增加了五十年功力的四人相斗,显然力不从心。
几招过去,我已伤痕累累。
蔣元信将我摔在地上,鞋底用力碾过我胸膛,胸中如火中烧,我不禁喷出一口血。
他蹲下身,一拳一拳砸在我脸上,我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蒋仁杰掐住我的喉咙,将我腾空举起,他用眼神跟我说:去死吧。
我扭头闭上眼睛,等待将死的结局,一把剑拦在我与蒋仁杰之间,往上一扬。
12.第12章
上官云阙提剑挡在我面前,转头看我:“小子,你不要命了?”
阳叔子在上官云阙身旁,默默的,不说话。他眼眸透着慈爱和凄怨,似是不解我为何要这么做。
蒋仁杰见到阳叔子,睁大眼想要张口说什么,可不管怎么用力,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吼。
上官云阙满脸笑意,涂满胭脂的脸滑稽可笑,这是他隐藏内心的方式。
他撇头朝阳叔子,眼珠微斜:“阳叔子,出手!”
他们像是默契得不能再默契的伙伴,将全身心交付给对方,朝四大阎君进攻。
四大阎君无暇它顾,只好迎战,战况激烈,他们挥拳刺剑时,真气划过四周,斩断竹竿,连我都要避让三份。
他们的功力都在大天位,这场战斗绝不是我能插手的,眼下我只能护住李星云。
阳叔子挥剑力度极大,剑气四散,我将李星云压在身下,用身体护住他。
恍惚间,身下的李星云缓缓睁眼,在与我眼睛对视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转而又消失不见,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晕了过去。
心怦怦直跳,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吵醒他。
阳叔子和上官云阙明显落于下风,毕竟两个大天位又怎抵四个默契相当的阎君。
焦灼中,蒋仁杰看到了我,他眼里闪过愤怒,发疯似的盯着我,如果他的眼睛能喷火,这火早已将我炙烤成灰。
四大阎君四目相对,相□□了点头,倏地,他们排成整齐的一对,以蒋仁杰为首,其余三人伸手对准前人的后背,将真气传输到蒋仁杰身上。
金光乍现,蒋仁杰有了至少三百年的功力,在这里,无人能敌。
上官云阙极少显露出不悦,可现在他的脸拧成一团,像皱巴巴的核桃,与阳叔子一齐后退。
直到他们站在我身边,退无可退,两人相视一笑,如遇知己般点了点头,带着赴死的决心。
我缓缓站起来,道:“我要和你们一起。”
阳叔子第一次怒斥我:“带着星云走!”
“我不走。”我低声说,不管他们怎么大声劝说也不改口吻。
蒋仁杰手中电光乍现,朝我们径直走来,忽然间,我感受到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阳叔子将我踹出几丈远,随后又将李星云抛给我。
他们提剑向前,当然不能敌,蒋仁杰几近癫狂,眼睛充血成血红色,朝阳叔子与上官云阙猛然一击,两条瘦长的身体从我眼前飞过,将岩壁砸出一个大坑。
蒋仁杰还要上前,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朝他大喊:
“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
听到我的呼喊,蒋仁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袋一歪,转头望着我。
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三百年的功力,他像个没有灵魂的巨型玩偶,只记得最原始的欲望:杀了我这个始作俑者。
于是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震得地动山摇。
“不要!”我听到阳叔子在那头大喊。
我艰难地站起身,努力调动平生积攒的天罡内力,至少还能拖一刻。
内心喃喃自语:只要他来,只要他来!你怎么还不来,难道你忍心看着李星云就这么死掉吗?
将仁杰蓄力朝我走来,我与他拳拳相对,被他的内力无情震开,“轰”地一声,砸在李星云身上。
他还要朝我走来,我奋力爬,却已经失去力气,倒地不起。
一瞬间,天光大亮,一只大掌包住蒋仁杰挥动的拳头,骨头喀拉喀拉声此起彼伏,让人心惊。
“大帅!”
不良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连山坡上的孙林都惊得说不出话。
还未等四大阎君反应过来,他们的脑袋便已被大帅的拳头打得血肉横飞,鲜血流了一地。
大帅如此恐怖,拥有三百年功力的阎君在他眼中竟死的毫不费力,他就是个怪物!
四大阎君以这样残忍又壮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与他们的五弟在地下团聚。
黑夜将明,太阳透出半个脑袋,洒下一地光辉,照得人睁不开眼。
温热的血流进我的眼睛,刺啦刺啦疼,在闭眼前,我看到大帅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黑金色面具被血染红,面具下的眼睛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我好累……好想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腰腹阵痛唤醒,艰难睁眼,便见大帅坐在床边,试探伸手,轻轻抚摸躺在床上的李星云的脸。
我想要站起来,手臂却怎么也使不出劲,闷哼一声,又重新跌回小床上。
大帅似是没听到,站在身旁的阳叔子听到动静,连忙快步走向我。
“你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嗓音异常沙哑。
上官云阙从门外走进来,见到我眼睛一亮,又是调笑的语气:“你呀,可真不怕死!”
我拉住阳叔子的手,看向李星云的方向,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大帅转过身,冷冰冰地答道:“死不了。”
他给了阳叔子和上官云阙一个眼神,他们立刻低下头,对视几秒,踌躇几步。
上官云阙脸上挂了彩,此刻闷闷不乐,先走了出去,阳叔子深切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他好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有些驼了,他深深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着,想必伤还未好。
屋内只剩下我和大帅,还有昏迷不醒的李星云。
我静静躺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闲适,如同心中石头落地,一身轻松。
大帅一步步走向我,长靴砸地,发出重重的“咚咚”声。
我抬头看他,尽量把眼神装的无辜些。
“为什么要私自行动?我说过,不要再别人面前展露身份。”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星云死掉。”我淡淡回答,仿佛只是回答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
大帅不相信地嘲笑我:“他死了,你应该开心才对,这样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成为天子。”
我摇头,语气坚定:“我从没这样想过,只是那一瞬,我突然生出要救他的想法,再怎么压抑也不能阻拦。”
他身边散出不悦的气息,似乎在思考哪里奇怪,但想不出所以然,所以有些生气。
就好像掌握一切的人突然发觉有些微小的时刻不受控制,如脱缰野马。
如云开见月明般恍然大悟,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哀,我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自嘲:“原来大帅你始终不信我。”
“够了。”他不带一丝怜悯,一声怒喝承认他的怀疑:“我有我的考量。”
久久无言。
“你救驾有功——虽然没什么用,但你若是想要什么奖赏,可以提。”
大帅率先开口,如富人赏赐蚂蚁一颗米粒的高高在上。
我虔诚地看着他,装作心花怒放:“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不要得寸进尺。”
我开心地抿嘴笑起来,这次计划是成功的,虽然折了半条命,但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我坐在角落的小床上,侧转身体,如供奉神明般许愿:
“我想换阳叔子一条命。”
门外偷听的两人激动起来,一人想冲进来,被另一人拦住。
大帅眼神如凌冽的刀,刮过我每一寸肌肤:“这个不行。”
我激动地想要站起身,不曾想一个翻滚,砸在地上,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双膝跪地,央求着:
“大帅,我自知阳叔子背叛不良人、独自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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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但他也从未将龙泉剑交给别人啊!他待李星云如子,履行了不良人的责任,大帅,求您开恩!”
我低着头,知他缄默,接着说:“如果李星云醒来,闻他师父已死,心灰意冷,又怎会称帝!大帅,求您三思!”
门外传来阳叔子呜呜咽咽的低吼,显然被上官云阙捂住嘴。
突然,阳叔子将重伤的上官云阙甩向一边,冲进房中,情绪激动地喊道:“不要!”
我皱眉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一心求死,不要、不要……
大帅依旧背手沉默着,在我和阳叔子的争吵中,他恍然道:“好。”
连上官云阙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大帅竟说出这个字。
“我可以饶阳叔子一命。”他看了一眼阳叔子,转身又看了一眼李星云:“但你要救活李星云。”
李星云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脸色苍白地躺着,他还有一口气,但也仅仅是一口气。
若是让阳叔子一人救活李星云,他必定输送内力,直至死亡。
上官云阙抢先一步,抬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不良帅:“我和阳叔子一起救。”
“随便你们。”大帅就像赌气的孩子,甩下一句话就快步离开了。
待大帅走远后,上官云阙窜到我面前,朝我竖起大拇指:“小子,你可真不要命!”又对面色难堪的阳叔子道:“有这样一个人为你舍生忘死,你就偷着乐吧!”
阳叔子面色阴沉,凝视我:“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本来就不该活的。”
为什么?我想开口问:在那个雨夜,你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带我走?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就是不想要你死,你有选择的机会,连不良帅也不能剥夺!
我嘴角一弯,平生最开心也莫过与此,把胸中之物一吐为快:
“你说我是你徒儿,我答应了,徒弟救师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看见泪水从阳叔子褶皱地眼角流下,他抬手擦了擦,可还是一直流,我也流泪了。
“好了,别肉麻了,救李星云比较重要!”上官云阙有些哽咽,但还是不合时宜地打断气氛。
最后,阳叔子失去了全部内力,上官云阙失了半成,终于把李星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坐在外面,不让李星云看见我,房门内,李星云惊呼,哭天抢地地大喊“师父,你还活着,我还活着”,眼泪流了一屋子。
哭着哭着,李星云往四周看了看,单纯地问:“他呢?”
上官云阙不解:“你说谁?”
李星云喃喃:“我在昏迷中望见一双眼睛,好熟悉……”
“你记忆混乱了。”上官云阙拉开话题。
等上官云阙和阳叔子走出门,大帅不知从哪里走来,进了房门,我知道他和李星云有话要说,无非是让他称帝,但此刻与我又何干系?
我看着阳叔子,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我不是没有用的人,我也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我和上官云阙送阳叔子出渝州城,上官云阙问阳叔子往后要去哪里,阳叔子莞尔:
“年轻的时候,我和佑劫说要去各地游玩,可惜事情太多,总是没有时间,现在我要完成我们的夙愿,去各地闯闯。”
夕阳在他的脸上镀一层微光,他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
上官云阙眼睛里冒星星,手舞足蹈:“阳叔子,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帅~”
阳叔子低头充满怜惜地看我:“徒儿,再见。”
“再见。”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挥一挥马鞭,大喊一声“驾”,过了很久,徒留一阵灰。
“走吧。”上官云阙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
走了的人会一直留在美好的记忆里,留下的人也要好好活着啊。
13.第13章
上官云阙送我回藏兵谷后就被大帅叫走了,想必有事吩咐他去做。
李星云还在藏兵谷与大帅周旋,我不便出现在他身边,索性逃之夭夭,去了谢九溪的医馆。
送走阳叔子,心中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一股莫名的空虚感快要将我淹没,压得我没法呼吸。
谢九溪见我愁眉不展,便拉我去酒馆喝酒,酒酣耳热之时,他弹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严肃得像年过半百的老人:
“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趴在桌上,下巴点在小臂。
他凑近看我:“还说没有?你眼睛里都没有人气了。”
或许是热酒冲昏了头,我将心事一口气倒了出来,若是从前,我绝不与别人说。
“天底下唯一爱我的人已经走了,我突然……”我沉默一会儿,喃喃道,“找不到继续的动力了。”
我一直坚持着,设下一局、以身犯险,正是要还阳叔子的恩情,送走了阳叔子,在脑中仔细搜寻,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我死于十九岁,又重生在十岁,至今已经活了二十八个年头,本以为能逃走,却又深陷死局,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从前我想成为天子,于是一直为这个目标前进,可现在我没有了目标,脑中顿时出现许多想法,可每一条想法都通向死亡。
“谁说的?”头上响起谢九溪的声音,他脸颊通红,一摇一摆地走到我身边坐下,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和小白都爱你,都需要你!”
小白从他的怀中跑出来,四处探头,可爱极了,我轻笑一声,将小白揽入怀中。
“你总把小白丢给我,它都要变成我的兔子了。”谢九溪有些委屈。
我微热的脸贴着小白的脸,毛茸茸的,它似是感受到我的情绪,上下轻蹭我。
谢九溪童稚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对你啊,就像父子之情,一种奇妙的感情。”
我微微抬眼,突然想到孙林对我说的话,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当我爹?”
他被我逗笑了,看向远方,若有所思:“明明还是小孩,什么事却喜欢一个人扛,心眼子也多……”
我也笑了:“哪有!”
“总之,你很好,不要轻言否定自己。”
真的吗?
每个人都在否定我,大帅说我永远成不了天子,李星云说我是怪物,侯卿说他实在不喜欢我……
我……真的很好吗?
转头间,目光触及小白深红色如宝石般的眼,我在它眼中看到了自己:脆弱的、忧郁的、悲哀的。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谢九溪撑在我的肩上:“接着走吧,总能看到希望。”
我恍然想到李星云在剑庐看我的眼神,兴奋的、期待的……他还记得我吗?心中顿时如清泉冲刷,将酒热消遍。
我不禁开口:“我要活着。”
因为我已找到存在的意义。
与谢九溪和小白道别后,我回到藏兵谷,李星云已经离开了,他终究是不愿称帝的。
目前形势危急,不良帅在李星云走后当即放出通缉令,将他李唐皇室的身份公之于众,岐国与晋国对他虎视眈眈,朱温恨他入骨,李星云现已成为众矢之的。
不良帅日夜藏匿其中,为李星云招兵买马,铺好后路。
我一到藏兵谷,大帅便让我去洛阳,潜伏玄冥教总舵暗中助李星云一臂之力,我点头答应。
日夜兼程赶到洛阳,孟婆派一个不良人接应我,将我安置在冥帝身边充当侍卫。
我浑身穿着厚重的盔甲,戴上金属面具,透过两个眼孔观察冥帝。
冥帝身材矮小,通体发紫,声音也像孩子一样,他渴望得到父皇朱温的承认,可惜朱温喜欢的是儿子朱友文,于是冥帝每次从焦兰殿回来,都会气呼呼地大发脾气,有一次气急了,用茶盏扔向守门的我,砸得头破血流。
可这一天,冥帝眼眉舒展,背着手神气地走回来,一到寝殿便哈哈大笑,仔细一看,他身后绑着一女子,此刻蹙眉满含恨意地瞪着他。
女子穿雾蓝色衣裙,五官锋利如刀,正是姬如雪。
她被点了穴,只一双冷眼转动,舍命大吼:“你无耻,星云不会来的!”
“你说的可不算。”冥帝无所谓地捏着姬如雪的下巴,左右相看,嫌弃道:“也不知道你哪里好,李星云竟说你是他的女人。你敢瞪我!等着吧,等我杀了李星云,第一个挖了你的眼睛!”
“喂!”冥帝转头朝我喊:“你把她带到地牢里,给我看守严实,可不准让她死了。”
临危受命,我也只好上前,送姬如雪去地牢,一路上,姬如雪口中脏话频出,诅咒朱温一家十八代,往我的面具上淬了口唾沫,喊着“杀了我”。
直到将她关在地牢,双手双脚都铐上铁链,她终于安分下来。
地牢很黑,由于长期死人弥漫着尸臭,四周安静,连老鼠跑动的轨迹都一清二楚。
见姬如雪不挣扎,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她四肢不动,头垂下来,手腕被铁链拴住向上举,乍看像只没有生命的傀儡。
“滴答。”
一滴血沿着她嘴角下滑,落在潮湿的石地上,我心中一惊,飞快奔向她,掰开她的嘴。
她的舌头糜烂,看得出咬了不止一下,连我也不禁感叹,姬如雪性情竟如此激烈,选择咬舌自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在咬舌时,身体会放出警告,于是要狠下心来,重重咬下,一下不行,就再一下!
我摸出腰间的药粉洒在她舌上,剧烈的刺痛感让她好看的眉头紧皱,她也会疼。
姬如雪本就刚烈,不愿成为李星云的累赘,且她又是幻音坊的女子,不愿让幻音坊蒙羞,唯有一死。
我撕下衣角一块布塞在她嘴里,一来为了止血,二来为了防止她再咬自己。
姬如雪从痛苦中醒来,缓缓睁眼,看见蹲在地上注视她的我,立马想要大叫,只是嘴巴被堵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吟。
我生怕惊扰其他人,便抵住嘴唇,轻声道:“别激动。”
她不理我,我只好凑在她耳边,同她解释:“李星云不会死,会有人保护他的。”
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援的草根,胸腔上下起伏,终于控制住情绪。
我接着劝说:“你不要做傻事,你对李星云很重要,不要轻易去死。”
她疑惑地看着我,眼睛如一汪春水,干净透亮。
我看向她的嘴唇,无奈道:“堵住你的嘴是要止血,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误会。”
刚开始换药的时候,姬如雪一副警惕的模样,如护食的狼,趁我不注意咬我的手,轻蔑地看我,表示她不接受我的“施舍”。
她只是沉默着,看着墙壁思考,也许是想通了,她虽然还是戒备我,有时竟会与我说几句话。
她舌头上的伤还没好全,有些字音说不准,我除了一些不能说的,也会答应她几句。
“你到底是谁?”
“……”
“这里是哪里?”
“玄冥教总舵地牢。”
“你为什么救我?”
我深吸一口气:“你不该就这么死的。”
“为什么?”她怪异地看我,为喜爱的男人死、为幻音坊的荣耀死,在她看来是非常值得的。
我说不清,只是轻轻摇头。
脑海中突然想起上一世,我闯进李星云家,家中只有姬如雪,她因为被点穴呆呆躺着,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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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样。
那时的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是肩膀、小臂。
李星云拥有的,我也要拥有,姬如雪是李星云的女人,所以以后也是我的女人。
十九岁的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一想,觉得自己好幼稚。
她还想说什么,门外靴子的踏步声传遍整座地牢,我连忙立正,一人传命:“带姬如雪去焦兰殿。”
姬如雪如炸毛的猫,充满敌意地怒视他们,我上前解开她身上的锁链,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没事的。”
穿过层层戒备,焦兰殿前围着许多玄冥教人,苍蝇嗡嗡地飞,一股血腥味弥漫。
冥帝站在焦兰殿前,目光如火,死死盯着台下,而台下站着的人,正是姬如雪朝思暮想的人:李星云。
姬如雪被捂住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两只眼默默流泪,我右手扣住她,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动。
李星云、陆林轩、上官云阙、温韬都来了。
李星云感受到姬如雪的目光,急切地叫她:“雪儿!”
冥帝高高在上,如拷问囚犯:“你就是昭宗之子李星云?”
“你就是逆贼朱温之子朱友珪?”他反唇讥讽,总能扭转局势。
我转头向焦兰殿中一望,喷溅的血淋湿焦兰殿,朱温、朱友文已身首异处。冥帝杀了自己的父亲,却不想背负弑父杀君的罪名,转而嫁祸李星云。
“放了姬如雪。”李星云冷声道。
冥帝以姬如雪威胁,让温韬取下李星云身后的龙泉剑,温韬,一个双面间谍,潜伏在玄冥教的不良人。
冥帝孩子般的身体朝李星云走去,李星云一个小天位,自然打不过大天位的高手,被狠狠砸在地上羞辱一番。
冥帝哈哈大笑:“什么李唐皇室后裔,不过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可怜虫罢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久违地生气起来,只好死死握紧拳头,闭上眼不去看。
李星云却不恼,似乎听得麻木,他朝殿下玄冥教人大喊:“我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嫡派子孙、昭宗皇帝李晔之子,李星云!大唐不良人给我站出来!”
“万岁、万岁、万岁……”
一瞬间,殿下喊声震天,无数戴着面具的不良人举起手中大刀,大声回应。
“臣等不良人参见殿下!”
冥帝恼火地朝身边孟婆吼道:“孟婆,将这些人全都杀掉!”
“请恕老身不能从命了。”孟婆声音苍老如细沙,解开姬如雪束手的绳索,彻底击溃冥帝的防线。
“你也是不良人?!”他带着愤怒的不甘问。
大殿上方传出大帅青铜般的低语:
“对,连你身边最亲信的人都是我派去的卧底。”
他如一尊巨佛,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恍惚几下,便出现在冥帝面前,几招下来,轻松散掉冥帝的功力。
“殿下,这个逆贼就交给你处置。”大帅兴奋地看着李星云。
李星云摇头,悲哀地望着冥帝:“朱友珪,你已是废人,杀你只会弄脏我的手,你走吧。”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想不通为什么:昭宗从未抚养过我,我自然不恨冥帝,可昭宗对李星云这么好,冥帝是他的弑父仇人,他应当在梦里都要砍下他的脑袋,可为什么,现在却要放他走?
过了一下,我恍然大悟般,李星云始终是一个看透世事的通透之人,大唐内忧外患,已是必亡的结局,不管是谁杀了昭宗,他都会死,所以他不恨冥帝。
他才是真正内心深处有大悲悯的人。
冥帝仰天大笑:“即使我武功被废也是大梁的皇帝,帝王的尊严你这前朝余孽岂会懂得?”说完,两指插入胸膛,自尽而亡。
大梁,亡了。
14.第14章
大帅跪在李星云面前,慷慨陈词:“殿下,今日朱温父子一死,殿下大仇已报,不如趁此机会就在这焦兰殿上登基称帝,然后扫平天下兴复大唐!”
李星云抬头看焦兰殿的牌匾,不顾不良帅的劝阻,摇头道:“我对称霸天下实在不感兴趣,大唐灭亡是天意,我不能逆天行事。”
“殿下……!”
李星云走到我身边,拉住姬如雪的小臂,姬如雪什么都没说,回揽住他。
姬如雪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她轻轻转头,眯着眼看我,像是要对我说什么,最后却低下头,用唇语道:“谢谢。”
我心猛地一怔,手心吓得出冷汗,不知要用什么态度回应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傻站。
李星云与姬如雪相依拾级而下,张子凡和林轩跟在他们身后,不久,便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大战结束了,大帅吩咐上官云阙和孟婆几句便离开了,同孟婆回到玄冥后,我便向孟婆请辞,离开了洛阳。
回到渝州城,我第一时间便去找谢九溪,医馆门口牌匾已经摘掉,连自卖自夸的横幅也消失了。
我有些疑惑地进门,却见谢九溪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全然不似往日模样,见我走来,只是微微一笑,请我坐下。
小白轻轻躺在他臂弯,闭上眼睛小憩。
我察觉到异常,便开门见山问:“怎么了?”
他低着头,没看我,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所以坐在这等了你许久。”
“门口的牌匾摘了,横幅也没了,连医馆里也冷冷清清……”我低声说着,声音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你这么聪明,我想你应该知道了。”谢九溪终于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要走了。”
我情绪激动,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想要站起来:“为什么?!”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想开口,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努力想把在洛阳的经历说出来,最后只是化作急促的喘息。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笑道:“你没有必要告诉我,就像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一样。我知道你有秘密,所以从不过问,但你却不能在保有秘密的同时窥探别人的秘密,对吗?”
他如沐春风般轻松,却让我觉得如坠冰窟。
恍然发现,这些年我与谢九溪君子之交,却从未与他说过我的身份,说到底,我还是不信他的。
“对不起。”
他听到我的道歉,摇了摇头:“我从前觉得你虽然是个孩子,却像成人一样沉静,现在想想,你确实是个孩子。”
他轻轻摇了摇小白,把它从梦乡中唤醒,自顾自地说着:“你总是拒绝我的靠近,但你的眼神告诉我:我需要你。你心中缺了重要的东西,不是心计、手段……是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情不自禁皱眉,心乱如麻,本能告诉我,他接下来说的话会让我心碎,可我还是想听下去。
他叹了口气,将揉眼睛的小白推到我身边,良久,开玩笑似的说:“小白我就不帮你照顾了,你可要履行主人的职责啊。”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将谢九溪送到城门口,只记得他临走前说的话:
“去做想做的事,我们会再见的。”
做想做的事?我听不懂他的话,我现在做的难道不是我想做的吗?
脑袋昏昏沉沉,我已不愿再想,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医馆,半夜惊醒多次,一股莫名的恐惧萦绕在我心头,心底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终究孤单一人。
太阳透过窗照在我眼睛上,我的右眼角一阵酥麻,转过头看见小白在帮我舔舐眼泪。
“对不起。”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拥它入怀:“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了。”
今日天气很好,我不能停步在这里,只好将不愉快的事暂且忘掉,喂小白吃过后,我将它放在怀中便推门出去。
一开门,孙林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朝阳,他显然在门口坐了许久,站起来都有些摇晃。
“李星云在哪?”我的声音有些哑。
“他隐匿在寺庙中,昨天似乎收到什么东西,匆匆忙忙走了。”
孙林自从帮我瞒过大帅,和我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让他去打探李星云的消息,如今终于有了结果。
“去哪里?”
“像是潞州城的方向。”
潞州?我记了起来,李星云离开焦兰殿后,大梁虽然灭了,在外驻守的朱友贞却当了皇帝,沿用国号“梁”,与晋国一直不对付,在潞州有一场恶战。
张子凡被朱友贞抓住,困在梁军大营,李星云自然要救,只是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的我刚做完手术,身体疼痛难耐,一直待在潞州城的医馆疗伤,只记得朱友贞兵败,用火炮屠了潞州城,那时要不是我跑得快,定会死在战火之下。
“去潞州城。”
我到潞州已是下午,夕阳西下,金光普照,潞州也格外地热闹,今日是灯会,沿街的店家门口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灯笼,各种商贩拉着拖车在路边摆摊,等夜幕降临。
我吃了一碗面饱腹,不觉就到了晚上,行人多了起来,一会儿就围得水泄不通。
我独自在街上走,路太窄,时不时撞到行人的胳膊,欢笑声此起彼伏。
恍然间,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一红一蓝,并肩而行。
是李星云和姬如雪,他们已经到了潞州。
我藏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偷偷看他们,他们羞涩极了,李星云时不时转动眼珠看姬如雪,几次想说话都咽了回去,姬如雪则紧握着手,满脸通红。
他们走到一个卖水晶发簪的小摊前,姬如雪借口走开,李星云流连许久,拿起一支湖蓝色的水晶发簪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雪儿,这个不错!”他鼓起勇气转头,姬如雪却不在他身边,还以为被冲散了,急得大喊:“雪儿,你在哪儿呀?”
姬如雪从巷子里急匆匆地往回走,李星云一见姬如雪,高兴地高举刚买的风车,压抑不住脸上的笑颜。
姬如雪愣住了,只见李星云离她越来越近,最后温柔怜爱地抱住她。
天上升起冉冉烟火,巨大的烟花在天上爆开,点缀凄凉的夜色,李星云和姬如雪对视着,宛如这烟花就是为他们而放。
倏地,一个更大的金色烟花从天而降,带着熊熊燃烧的火花坠在不远处,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不,这不是烟花,是火药!
城楼外,梁军与晋军交战,火药还在放,悬在天上如灼热的太阳,几声砰响,潞州已成火海,大人与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砰、砰、砰——”
潞州城楼被撞开,拿刀的梁军鱼贯而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他就是李星云!抓住他!”一个梁军看到李星云大喊,引来更多人冲上前。
我站在街道上,只隔了两个时辰,热闹的潞州城沦为废城,到处是断壁残垣,尸体发出腐烂的臭味,灯笼蒙尘,落了一地。
这场屠杀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叫停,梁军驻守潞州,朱友贞放话,要跟李星云打个赌。
他们在城南抓了一千人,点了根盘龙香,等到天亮香灭,李星云还不出现,就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我故意被梁军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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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到城南,四处一副闹哄哄的场景,一千人跪在地上求饶,毫无尊严,不少人吓得双腿发颤,另一些人义愤填膺,喋喋不休地咒骂李星云。
朱友贞坐在黄金龙椅上,翘起二郎腿,皱眉冷漠地向下扫了一眼,明显等得不耐烦。
天色渐冷,李星云,你面对的是一千条人命,你会怎么做?
案台上的香雾徐徐上升,消散不见,丝丝火星向下滑落,马上就要到底熄灭。
“小葵,我琢磨着李星云来不了了,那咱就动手吧。”朱友贞用手撑头,一副困倦的模样,乏累地对底下穿红衣的女孩说。
钟小葵正要动手,一阵脚步声不合时宜地靠近,李星云面无表情地朝朱友贞走去,站立在他面前。
“李星云,你可以啊!没想到你还真敢来啊!”朱友贞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李星云露出满意的笑。
一圈士兵将李星云团团围住,抽出大刀对准他,李星云不在乎地冷声道:“我会束手就擒,希望你言而有信,放了这些百姓。”
“朕爱民如子,怎么会屠戮自己的百姓呢?你先给朕跪下。”朱友贞兴奋地伸出食指,往地下使劲指。
……
“跪下。”朱友贞见李星云一动不动,气的大吼:“朕叫你跪下!”
我蹲在靠近李星云的位置,只能望见他清俊的背影,冷风吹散他的黑发,然后,他不低头,微微屈膝……
不行!
我冲上前,逼开围住李星云的士兵,抽出腰间短刀抵在李星云脖子上。
一瞬间,周围寂静无声,朱友贞愣了许久,瞪大眼睛怒吼:“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李星云反应不及,转动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将刀向上抬,逼李星云直起膝。
我比他高些,不费力地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准你跪他。”
李星云,你是天子,天子不能跪乱臣贼子。
我抬头与气炸了的朱友贞对峙:“放了我们,否则我杀了李星云。”
朱友贞深吸了几口气,晃悠悠地坐下,事不关己地指着我,嘲笑道:“你真以为李星云的命这么值钱,我怕你杀他?太可笑了!你杀,你尽管杀啊!”
钟小葵蓄势待发:“你为何蒙着面?莫非你是不良人?!”
“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为了活命罢了。”我稍微用力,锋利的刀锋划过李星云雪白的脖颈,鲜红的血沿着刀尖往下滴。
“你不在乎李星云的命,我当然知道,但你在乎龙泉宝藏,李星云一死,你就再也找不到龙泉宝藏了,用一千条命换龙泉宝藏,很值。”我与朱友贞对峙。
朱友贞的笑凝固在脸上,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泄了气一样:“我答应你。”
他泄愤般朝底下大吼:“放他们走!”
训练有素的士兵顿时开出一条路,百姓听后兴奋难耐,跌跌撞撞跑出梁军军营,直到周围寂静无声,我估摸他们已经悉数逃走,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盯着朱友贞上扬的丹凤眼,他也同样注视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引导李星云退后,退后一步,持刀的士兵便上前追我一步,退到城门口,我朝朱友贞大喊:“给我备马!”
见士兵无人敢动,朱友贞气急败坏:“备马,你们都聋了吗?!”
等待之时,李星云近乎脱力地倒在我怀中,我才发现他流了好多血,他真诚地对我说:“谢谢。”
我将李星云甩到马上,快速骑上马往城外狂奔,听到朱友贞大喊:“钟小葵,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杀了他啊!”
钟小葵反应过来,立马朝我追来,城门上梁军弓弩手准备,朝我放箭。
15.第15章
一声口哨从南门传来,战马立刻抬起两只前蹄停在原地,就算如何勒马也止不住它往梁军的方向奔,我只好拉李星云跳下马。
李星云脖颈有一条鲜明的血痕,是我没有控制好力道划伤的,他随我下马,精神气稍微恢复了些,竟然开起了玩笑:“别管我,你快逃。”
我知道李星云为何不反抗,他想要以死作结,让不良帅收手,换天下太平。
我恼了,朝他右肩打了一拳:“想什么有的没的,顾好自己再说!”
钟小葵一袭红衣,手中生出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冥水丝,朝我和李星云缠绕,一排弓弩手在城口上对准我们蓄势待发,朱友贞一脸狞笑,在城楼上看好戏。
我见李星云并无战意,拉他避开冥水丝,道:“我打不过她,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他终于有了反应,眼眸动了动,马上反驳:“我没有!”
“那就和我一起迎战!”
他不再犹豫,与我背靠背站立,他使天罡诀,我便用华阳针朝钟小葵刺去,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也会华阳针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钟小葵一手冥水丝用的极好,点点银丝融在月光里,只现出淡淡的白,可要是被冥水丝缠住,越挣扎收的越紧,最后身体四分五裂,配合她的冥水掌,更是天衣无缝。
我们一面和钟小葵缠斗,一面躲避飞箭,已是精疲力尽,我左肩中了一剑,刺痛难忍,想必箭中含毒,李星云身上也被冥水丝割出几道伤痕。
“束手就擒吧。”钟小葵扬眉抬手,冥水丝蜘蛛网一样向我们袭来。
我和李星云对视一眼,懂得对方的意思,正要作困兽之争、殊死之战,一声清脆的琴音打在朝前延展的冥水丝上,硬生生将其逼退。
“星云!”“师哥!”
陆林轩和姬如雪站在我们身后,眼里含着泪水,姬如雪立马跑过来抱住李星云,李星云含笑回抱她。
在他们后面,九个妖娆美丽的女子抱着乐器,跟在一个人身后。那人身材高挑,背手而立,顾盼神飞,眉宇间是藏匿不住的帝王之气。
“雪儿!林轩!”李星云紧绷的面庞终于放松下来,压不住嘴角的弧度:“岐王,你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来救你。”女帝朝李星云露出会心的笑,随后敛色,抬头朝朱友贞放话:“李星云,我要带走!”
朱友贞死死咬住后槽牙:“岐王,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李星云是大唐遗脉,我被赐李姓,自然要救他。”
“钟小葵,杀了他们!”朱友贞气得大喊。
女帝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钟小葵,毫不在意地笑道:“朱友贞,且不说她打不打得赢我,难道你不知道李存勖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还有心思和我们耗在这儿呢?”
“你……!”朱友贞当然想抓住李星云,但眼下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若是李存勖与岐王联手,自己不就死翘翘了?
犹豫良久,他叹了口气,道:“小葵,咱们走。”临走前,他指着李星云大喊:“李星云,你等着!”
朱友贞走后,四面孤寂,女帝建议李星云先去岐国避难,虽不知含了什么心思,李星云终究答应了。
我想,我也该走了。
正要悄悄挪步,右肩被一只大手控住,李星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要去哪?我和你的事情还没完呢!”
臭小子,恩将仇报!我不解:“你要做什么?”
女帝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位是?”
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李星云看着我的眼睛,问:“小时候我遇见的、青城山救我的,都是你对不对?你记得你,你到底是谁?”
见姬如雪也要转头看我,我连忙戴上兜帽,将整张脸埋在帽子里:“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那些暂且不说,你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会大帅教我的华阳针法?”
这么多问题涌入我的脑子,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使劲挣开他的手。
忽然,李星云话音一转,问:“是大帅让你来的?”
我点头:“是。”
他总归是要知道的,我又能瞒他多久?
“呵,果然。”李星云冷漠地看着我,发出一声嗤笑:“又是不良帅,他算计我算计得还不够惨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步步往后退,渐渐远离他,没有人拦我,我便朝城南的树林中跑去,行走间,风声将李星云的话带给我: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我一直走,也不知走到哪里,只觉得五脏六腑疼的厉害,呼吸都觉得累赘,才看到左肩被血水浸透,黑色的血凝成一团。
终于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我无力地折了箭矢,正要拔箭,身旁传来劝阻:
“别拔!”
我顿时警惕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蹬腿起身,一只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将她扑倒在地。
一双含水眸子闯入我的眼睛,身下之人害怕地颤抖起来,面庞因憋气白中透红,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她额角,张嘴想要说什么。
我失了力气,松开她的脖子,倒在她身侧。
漫天繁星点缀夜空,虽有几片乌云游荡,但遮不住皎洁的月亮,我已许久没看过星星了。
她干净的面庞慢慢凑近我,月光为她俊俏的侧脸镀了一层柔光,她却皱着眉看向我的肩。
眼皮不自觉地打起架,我坚持着想要撑住,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她是谁?她会杀我吗?
再次睁眼,已是晌午,太阳高悬,昨夜的月亮早已看不见。
我本能地要站起身,抬手间肩膀一阵酸楚,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乱动。”昨夜的女子一袭白衣,手捧盛水的折角大叶片,小心翼翼地朝我走来,她将叶片放在我身旁,道:“喝点水吧。”
昨夜的一切,果然不是梦。
我仔细打量她,不懂她意欲何为,她被我看了许久,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指着我的肩膀轻轻道:“你中毒了,是我救了你。”
我感受到左肩被绷带环绕的紧绷,昨夜她帮我拔箭、上药,几乎一晚没睡,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我有些抱歉:“多谢。”
她脸上带着笑,摇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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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你说谢谢才对。”
我有些不解,她抿了抿唇,坐在我身旁,解释道:“昨天晚上,你挟持李星云救了我们呀。”
“你是那些被抓的百姓?”
“嗯。”她点点头:“我一直想和你说声谢谢,所以逃走后躲在山上看你,却看到你和梁军打了起来,可吓人了!后来来了一群人救了你,我才松了口气,看见你往山上跑,我便跑下山迎你,谁知道你中毒了……”
她有些哽咽,我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多亏了你。”
我中的毒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一般大夫可以医治得好的,可我面前的女子却能在一个晚上解开,属实不凡。
我喝了口水,渐渐恢复了体力,能站得起来,便与她告别。
她低下头,黑棋子般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开口:“我叫玄女,你叫什么?”
望着她纯粹颤动的眼睛,我一时说不出话。
她变得慌张起来,忙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是非要知道的……”
“君迁。”我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索性说出口。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有或者没有,与我而言并不重要,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想告诉她。
“君迁……”她喃喃了好几遍,抬起头绽放笑靥,“真好听。”
我与她分别,看她洁白的背影慢慢变成一颗小米粒,只当这是一场梦。
下山途中,我遇到了火急火燎的孙林,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一望见我立刻朝我跑来:“你没事吧?一晚上找不到你。”
“没事。李星云呢?”
孙林露出难堪的表情:“他啊,眼下可惨了。”
“什么意思?”
他惋惜地摇头:“姬如雪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我还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死了?
“是真的!”孙林与我争辩,他显然也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死的,但就死在昨晚。李星云简直疯了,说他要去找龙泉宝藏救姬如雪。”
怎么可能?我心乱如麻,仔细想了想从前的事。
上一世姬如雪为李星云挡箭而死,李星云便下定决心去寻龙泉宝藏,可这一世她没有为李星云挡箭,为什么还是会死?
命运难道是不可改变的吗?
我踱着步子,继续在脑中搜寻,眼前突然浮现一张脸,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大帅。”
大帅从未放弃让李星云寻龙泉宝藏,姬如雪一死,李星云就一定会倾尽一切寻得不死药救姬如雪。
谁知道龙泉宝藏中到底有没有不死药,但只要给李星云一个念想,他就一定会去!
大帅杀了姬如雪,还会做什么呢?
我的心猛然一跳,一把推开孙林:“离我远点,往山下走,快!”
大帅知道昨夜的事,一定会来找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和孙林在一起。
孙林虽然疑惑,还是顺着我的话往山下狂奔,我朝他的反方向跑,尽力与他拉开距离。
还未走多远,一个高大身影挡在我前面,开口道:“你跑什么?”
16.第16章
我单膝下跪:“大帅。”
大帅背对着我:“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我低下头:“我昨夜为了救李星云,差点暴露身份。”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擅自行动?”
大帅的鞋尖离我越来越近,一瞬间,我的脖颈被他死死掐住,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按在地上,面具快贴上我的脸:
“你还伤了李星云?”
我呼吸不过来,拼命攥住大帅的手要推开他,只是徒劳,只觉得大脑像一根丝线,两端都被用力扯住,马上就要断掉。
倏地,一团雪白从我怀里跳出来,小白陌生地盯着大帅的脸,被吓得一动不动。
“快……走……”我对着小白断断续续说着,只希望它马上逃跑,可小白却瘫在我怀中不肯走。
大帅冷哼一声,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转而向下,拎起小白的两只耳朵,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我,充满嘲讽:“你还真是处处让我惊喜。”
我跪在他面前恳求:“大帅,把它还给我吧,求求你。”
“求人要是有用,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松开小白,嫌弃地移开眼。
小白一落地立马朝我飞奔过来,避难般往我怀里钻,我感受到它浑身都在颤抖,便隔着衣服轻拍它。
“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帅。”我能做的,只有求饶。
“只承认错误当然不够,这次,你要受罚。”
受罚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我受过的惩罚,比这多千百次,我点头道:“是。”
我跟着大帅回到藏兵谷,这里明显冷清了不少,只有零星几个不良人守在门口,静得出奇。
到了房间,大帅递给我一颗蓝色药丸,等我吃下去,他便转身离开了。
刚开始我并未感觉到异常,吞下时只觉得药丸冰凉,过了一个时辰,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缩进被褥里根本没用,因为寒气是从骨髓里散出来的。
我在房间里浑浑噩噩、情不自禁地打着寒颤,度日如年,只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竟渐渐适应了寒冷。
强光刺痛我的眼,房门被大帅打开,他停在门口看我:“很好,出来吧。”
我艰难地站起来,小白跳到我怀中,冷的打了个寒颤。
我随他走出藏兵谷,问过守门的不良人,才知道我只被关了三天。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道。
他不理我,我也不好多问,随他进了墓地,也不知是谁的坟墓,大的出奇,却有点像藏兵谷的布局。
大帅带我往里走,只见冰晶蔓延,踩在地上如踩在冰面上。
我们走进一个房间,整个房间由冰面雕刻而成,正中间有一面巨大的冰床,姬如雪正躺在上面。
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小憩般安静地平躺,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将她吵醒。
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楞在床沿,转头看向大帅:“姬如雪是你杀的吗?”
“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他简单陈述:“我要你守在这里,为姬如雪传半月内力。”
我有些费解:“姬如雪已死,就算传再多内力她也活不了,况且,我修炼的是天罡诀,内力纯阳,与姬如雪的内力相冲。”
大帅看着姬如雪道:“我有说她死了吗?”
“姬如雪没死?!”
“她只是暂时昏迷。”大帅指着我:“她要活着,还要吸收阴寒之气,我给你吃的正是克制天罡内力的药,别让她死了。”
我点头答应,和大帅说先把小白放走,小白适应不了这么冷的地方,大帅没说什么,却也随着我去。
我走出墓门,骑马到青城山,将小白放在地上,轻声道:“你走吧。”
小白呆愣愣地看着我,它不愿走,怯怯地朝前走了两步,又止住了。
“不要跟着我了,我没办法保护你。”我蹲下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或许,我就不该带你走。”
我站起身,最后一次朝小白回望,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回到冰英冢后,我坐在冰床旁的地上,看着姬如雪的侧颜出神。
这里很冷,但因为之前吃了大帅给我的药丸,寒气早就不能伤我。
有时候待得无聊,我就伏在冰床旁,自言自语:
“李星云今天在做什么?”
“我猜他在伽耶寺。”
……
“今天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在为救你而努力。”
半月后,我同姬如雪道别,走出冰英冢。
外面在下雪,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冬,孙林站在门口等我,和我说着这半月来的近况。
李星云的龙泉剑断了,他已经出发和陆林轩张子凡去天山找剑谱铸剑,身边似乎多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
孙林点点头:“长得嚣张可爱,穿紫色裙子,扎着高马尾,活蹦乱跳的。”
“蚩梦?”
孙林似懂非懂:“应该是这个名字。”
我备好行囊,准备去天山,天山之行一路凶险,我让孙林不要跟着我,他也不推辞,让我回来了到渝州城包子铺找他。
我去了一趟青城山,寻了小白很久,最后在一簇草丛里找到它,它还认得我,一看到我就朝我跑来,只是这次,它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只灰兔半眯着眼看我,对我抱有敌意。
小白朝它点头后,她才放松下来缩成一团,只用黑色的眼睛扫视我。
我见小白无事,身边还多了个伴,笑着摸了摸它的脸:“你还想跟我走吗?”
小白愣了愣,灰兔立马跑到我跟前,毛发倒竖,一副要咬我的模样。
小白见状虔诚地舔舐我的手,最后从我怀中跳下来,用脸蹭生气的灰兔,借以平息它的怒火。
看着那一白一灰的远影,我感到欣慰和幸福,朝它们道:“祝好。”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我去天山并非要跟着李星云,而是去找一样东西。
传闻天山某地长满雪莲,雪莲入药,即可让生者不死,死者复生,只是世间从未有人找到,这次我便趁着这个机会去天山碰碰运气。
一路西行,河流逐渐变窄,最后只有一掌宽,清澈的雪水汇成一条条小河往南流。
雪越下越大,连行路都变得困难,我见前方有家客栈,便对店家说要借住。
“中原来的吧?”掌柜朝我笑,将一杯温酒推给我:“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我道了谢,大堂中有一个大炉子,一群人围在一起取暖,这儿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我寻了个角落坐下,闭上眼小憩,身旁的长着胡茬的高大男人拱了拱我的手,问:“你也是来找天山雪莲的吧?”
我有些稀奇:“你怎么知道?”
周围一阵哄笑:“我们都是来找雪莲的!”
有一个男子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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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为了找到雪莲发一笔大财,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我问:“你们找到雪莲了吗?”
“别提了!”男人摆手,喝了一大口酒:“我们这一队人来了半个月,连雪莲的影子都没看到!”
炉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热气向上涌。
一队人半个月都没找到的东西,大概是再难找到,这次天山之行,也许是白费力气。
在柜台打着算盘的掌柜安慰道:“各位客官别气馁,没有空穴来风的事,雪莲珍贵无比、价值连城,自然极难找到,兴许你们待会一出门,就能找到雪莲。”
“我看天山雪莲是找不到了。”男人撇撇嘴:“盘缠都要花光了,我还是回家吧。”
掌柜搓手朝火炉旁走来,坐在我身边,不好意思道:“都怪我扰了客官的兴致,作为赔偿,我给你们讲个天山的新闻吧。”
“什么新闻?”这显然调动了他们的兴致,一个个都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掌柜。
掌柜顺了一把白色的山羊胡,不紧不慢道:
“传闻在天山深处,有一个叫天山族的神秘部落,擅医擅毒,却行踪不定,一个月前,他们却昭告整个天山部落:若是有人打捞到天山玄女的尸体,赏天山雪莲一朵!”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第一次问世,居然和神秘的天山族有关。
我用手敲着膝盖:“天山玄女……”
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掌柜因为炉火的热度开始打盹:“听闻玄女为爱殉情,投河而死,大家为了找玄女的尸体,把大河上面的冰层全部敲碎,潜入河底寻找,一时轰动。半月后,天山长老却让大家停止寻找……”
一人耐不住气道:“这是把人当猴耍啊!”
“原因不明,但有消息称:玄女没死。”
“那天山雪莲呢?”
掌柜笑道:“自然还在天山长老那儿,不过你们若是找到天山长老,雪莲唾手可得。”
我身旁男人疑惑道:“那天山长老在哪儿?”
掌柜无辜地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害,你说了和没说一样嘛!”一队人一齐翻白眼,没过多久,便迎着风雪出门了。
老掌柜见我一人坐在炉火旁,有些稀奇:“客官,你不跟上去吗,要知道一个人在严寒的天山,可是很危险的。”
我不看他,盯着快要熄灭的炉火,冷冷道:“天山族在哪儿?”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
我站起来,将手覆在他肩上,威胁道:“不说?那就只有……”
掌柜毫不畏惧地挺腰抬头:“我一见你便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找天山雪莲做什么?”
“你没有资格知道。”
他笑着指了指炉子,又指了指一旁的柴火:“帮我劈柴,我就告诉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一边拿起斧头劈柴,掌柜满意地看着我,说道:“听闻他们最近在天山剑阁附近出没,不知是真是假。”
剑阁?那不是李星云要去的地方吗?
我抱起一捧柴火扔进炉子里,用蒲扇煽火,炉灰飘荡其中,待火势大燃,便与掌柜道别,出门时,我问:
“为什么告诉我?”
他神秘地瞄了一眼我的手腕,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抬起手腕一看,才发现手腕处系了一根红绳,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系的?
17.第17章
掌柜举起他的右手,显摆似的转动手腕,露出若隐若现的红绳:“我老伴给我的。”
我还没问什么就被他赶了出去,隔着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解:他的分享欲一直这么旺盛吗?我才不关心他老伴给他什么东西。
迎着晨光,我凑近红绳观察,三股光滑的丝线有序交织,是很普通的一根红绳。
这是谁给我的?又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
我心里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还要去剑阁找天山族,要抓紧时间。
大雪纷飞似鹅毛,深度已经积攒到我的膝盖,雪面反射微光,远方像一条白线。
我走到剑阁花了大半天,雪已经停了,其间因为风雪摔了几跤,也不去在意。
天山剑阁坐落在四座大山中间,只留一个南面的狭长山谷通行,易守难攻,站在峡谷上面,可以俯瞰整片天山风光。
四下无人,我却在雪面上发现了几处脚印,虽然被雪掩盖,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脚印到山麓处便消失了,莫非天山族已经离开?
我在天山逗留太久,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到时候夜黑风高,没准会死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寻找天山雪莲,重返藏兵谷。
转头间,一道银光照在我的眼睛上,我寻着亮光望去,只见一个黑色头顶小心翼翼地藏在半高的雪堆下,头上银钗轻晃。
我警惕地退了几步,威胁道:“出来!”
那人愣了一瞬,缓缓起身,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我:“我明明藏得很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玄女?”我几乎脱口而出。
在潞州山里遇到的女子,居然出现在了天山,玄女……天山玄女……莫非她就是天山玄女?
玄女跳着朝我走来,有些激动走到我身边,轻轻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敛容看她,心想或许能从她口中打探出天山雪莲的消息,索性顺着她的话:“当然记得。”
她熟络地牵起我的手,我有些抗拒地握拳,还是忍住任她牵着。
她笑得杏眼弯弯:“给你的红绳,你还戴着。”
她的眼睛很美,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显出淡淡的琥珀色,波澜不惊,仿佛能包容万物。
“这是你给我的?”我问道。
“是呀。”她脑袋微微往左偏,看着远方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什么:“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戴上的。”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好奇地问:“我来这里遇到一个掌柜,他也有这个。”
“你说的是余掌柜吧!”她一点也不惊讶,向我解释道:“余掌柜的妻子是刘婆婆,那条红绳是刘婆婆给他的。只是刘婆婆去年死了……”说到这,她伤心地垂下眼。
跟玄女的谈话,我了解到了更多有趣的信息。
天山族人丁稀少,族人世代居住在天山上,每隔几月便换一次营地,我来得很巧,他们明天就要搬离这里。
至于红绳,玄女却怎么也不肯和我说,只是含糊地说是天山族人的祝福,我不感兴趣,也不多问。
正要摘下红绳还给她,她却拦住我,让我不要摘,我问为什么,她却羞怯地低头说:“等下次见到我再摘下吧。”
“为什么要等到下次?”戴不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奇怪:她怎么肯定我们还有下次?
“下次再告诉你!”
……我还是放弃这个问题吧,最主要的是要从她口中套出天山雪莲的下落。
一阵头脑风暴,我正要开口提起客栈中那队人马的谈话,手却兀自被身旁之人牵起。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天空像一块幕布,点缀萤火虫的绿色光芒,如缺水的毛笔拖出一条长长的线,我知道这种天象,叫极光。
绿光映在玄女洁白的衣裙上,如绿墨山水画。
我毫无防备地被她牵着,跑到山下的空地上,这里有条小河,河畔长满绿色小草和淡粉的野花。
突然,她放开我的手,离我几步远,背对着我蹲下,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看她如狐狸般弓起的背脊。
倏地,一团滚圆的雪球朝我扔来,我下意识抬脚将它踢碎。
“哇!好厉害!”她指尖冻得通红,笑着朝我热情鼓掌,又蹲下来捏雪球扔向我。
我悉数将他们在空中打碎,雪球如炸开的白色烟花。
她……这是在做什么?
要说她看出我的来意攻击我,这样的招式未免太弱,几个回合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干什么?”
她好看的眉头皱起,却看不出生气:“当然是打雪仗啊!”
打雪仗,那是什么?打仗就打仗,中间为什么加个“雪”字。
她见我一副凝重的模样,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不会没打过雪仗吧?中原不下雪的吗?”
她装起小小夫子的神色,摇头晃脑像是背书:“所谓打雪仗,就是拿雪球你扔我我扔你的游戏,冬天冷的时候,这样就可以热身啦!”
她瞥了我一眼,音量越来越小:“而且……还可以增进感情。”
中原当然会下雪,又不是蛮夷之地,只是我从未玩过这种游戏,倒是有些稀奇。
她跳了一下,朝我挥手,大喊道:“你也来扔我呀,这样才有趣!”
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眯着眼睛看她,就她兔子似的身板,我要是砸她一下,怕是几天都起不了床,光是想想就算了。
我朝她摇头,她撇撇嘴跑向我,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在她身边。
她的手冻得发红,脸也因为剧烈跳动红得不正常,坐在雪地里,也许会生病的。
想了想,我脱下外面的衣服盖在她腿上,连带着她放在腿间的手一起盖住。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我,鼻和嘴中呼出暖白色的水汽:“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冷吗?”
“不冷。”自从大帅给我吃了丹药,这样的严寒显然不足以让我觉得寒冷。
我还从未看过这样美的天空,想要多看一会儿,良久,玄女问我:“你怎么会来天山?”
“有些事。”
“跟踪李星云吗?”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她机灵地眨眨眼,指着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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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的方向道:“剑阁长老与我阿翁是老相识了,我经常去剑阁玩呢,昨天看见李星云进了剑阁。”
我装出一副被她看透的模样,无奈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道:“我在客栈的时候,听别人说起你了。”
我本以为她会接话,没想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是看向远方,我只能接着说:
“他们说你为爱殉情,你阿翁为了找你的尸体,许诺找到的人一朵天山雪莲。”
“你是为了天山雪莲来的吧。”她无情地拆穿我。
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我只能咽下,无话可说,她正容敛色,语气变得严肃:
“天山雪莲是我族圣物,你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
她似乎有些生气,说话急促:“就是为了躲避来寻找天山雪莲的人,我们才总是迁居,阿翁对他们说过,天山雪莲不是不死药,他们还是来打扰我们,我讨厌他们!”
天山雪莲不是不死药,看来传言也不可信。
她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生气了,摇了摇我的手臂:“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你。”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能这么想,也好。”
冷风吹得新雪沙沙作响,整座山峰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流星!”玄女抬手指着绿色天空划过的流星,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
“你在做什么?”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许愿呀!”她闭上眼睛,我便正大光明地侧头看她,她的五官柔和,不动时如清水,动时如脱兔。
像我的小白。
“愿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世间再无纷争。”
听到玄女的愿望,我有些惊讶:她总是出其不意,像个机灵鬼,许下的愿望却很宏大,宏大到几乎没有人能做到。
她许完愿望后,盯着我道:“你的愿望呢?”
我从来不许愿,因为对我来说,做梦都很奢侈。
她见我摇头,又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来代君迁许愿:愿他能幸福顺遂,身边有……”
风呼呼地吹着,我没有听清她最后说什么,只是见她说完后,脸蛋白里透红。
玄女试探地问:“你能不能呆着这里?天山很漂亮,天山族人都很热情,你不会感到无聊的。”
她向我介绍天山的风物,和我说了许多族人的趣事,事无巨细,我摇头拒绝。
“那我跟你去中原。”
“不行!”我想都没有,脱口而出。中原群狼环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一个贪玩的小姑娘?简直是胡闹。
天山如今是最安全的地方,玄女是天山族长老之孙,万不能有闪失。况且……带着一个女孩在身边,我实在不能接受。
她脸色一变,扭头道:“你根本就是个傻子嘛!”
任她怎么说,我绝不松口。
我站起身想要离开,她拉住我的手不要我走,像个耍脾气的小孩,我只好同她解释:“你放心,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走了几步,脑后突然被雪球狠狠砸了一下,再回头,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18.第18章
李星云已经在天山剑阁拿到剑谱,重铸龙泉剑后,他们一行人去了朱雀门乾陵找龙泉宝藏。
我赶回藏兵谷,大帅不在谷中,却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哟!你回来了?”镜心魔翘腿坐着,见我进门朝我笑。
我见他不似从前回藏兵谷那样凝重,不禁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还是你最了解我!”他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得意道:“我以后再也不要跟在李存勖身边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冷冷回应:“你杀的?”
“我和一群伶人一起杀的。”他凑近我,“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这任务稍有不慎,便入万丈深渊。”
我耸耸肩,我早就知道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朝我顽劣地笑,挑眉道:“以后我待在藏兵谷的日子会多些,有我陪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呵呵”冷笑两声,表示拒绝与他共事,一看到镜心魔,便勾起从前的记忆,肌肤如临刀割。
镜心魔白了我一眼,又懒懒地坐回去。
几天后传来消息,李星云用龙泉剑开启朱雀门乾陵,找到了龙泉宝盒,但行差走错,龙泉宝盒竟让黑白无常夺了去。
藏兵谷近来也来了一位贵客:巫王。
巫王是苗疆首领,他与蛊王一起统领苗疆,两人政见不合,他便架空蛊王权利,将他关押起来,现在苗疆全权由巫王作主。
由于修炼巫术,他的皮肤呈青紫色,脸上布满黑色咒纹,白发苍苍,高大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威严依旧。
只是那一双没有眼球的白色眼睛,看着实在渗人。
他受大帅邀约远道而来,正是为了复活姬如雪。
姬如雪失去意识被安置在冰英冢中,巫王有一种巫术,可以让死者复生,他一到藏兵谷,便被大帅带走。
半日后,大帅一人回来,巫王不知所踪,想必已经回到苗疆了。
我又去了一趟冰英冢,冢中寒气肆虐,冰床上空空如也,清冷得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李星云和姬如雪回到青城山,重建了剑庐,一切状如从前,又不似从前。
剑庐可以重建,人却不会再回来,心也不似从前了。
他们在青城山生活了半年,这半年里可谓岁月静好,偶尔有江湖人士来叨扰,都被李星云给挡了回去。
我去了青城山一次,看到李星云、姬如雪和蚩梦三人打闹斗嘴,也不禁会想: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天空澄澈明净,万里无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林间传来麻雀和夏蝉的鸣叫,我沿着小径往山上走,边走边喊:
“小白——小白——”
草丛轻动,一团雪白从绿叶中窜出来,我兴意盎然的跑过去抱住它,使劲揉它的脑袋,如多年不见的兄弟:“一年不见,你怎么样?”
见怀中小团拼命蹬腿,我心中奇怪,低下头看它,只见这只白兔的眼睛不是艳红,而是墨黑。
趁我愣住的一瞬,它从我胳膊的间隙中跳下,立马跑得无影无踪,一瞬间,周围草丛异动,“刷”的一声,成千上百的兔子将我团团围住,毛色白灰不定。
不远处有两只肥壮的兔子并排朝我跑来,一白一灰,白的那只眼睛在太阳照射下,闪出红光。
“小白!”我朝它喊道。
小白明显胖了许多,两口子稳重地跳到我怀里蹭我胸口,我也用脸蹭了蹭它们的脸。
我环顾四周,问:“这些都是你们的孩子吗?”
小灰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惊叹道:“你们可真能生!”
看到这样的盛况,我也由衷地为它们高兴,不觉往剑庐的方向望去,心上却蒙了一层阴影:在乱世中,尸山血海、互相残杀,人活得竟然不如兔子。
我轻轻抚摸它们的头,低眸道:“我走了,这次见面,或许是最后一次。”
它们感受到我的心绪,伸出舌头舔我的手,痒痒的。
一日,大帅将我叫出来,盯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想成为天子吗?”
我心下一沉,将早已想好的答案告诉他:“不。”
藏兵谷外秋意萧瑟,绿叶落尽,他看向远方,背影孤凉:“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吗?”
我点头如实回答:“我说过,我会助李星云成为天子。”
“现在,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我知道,在这之前,大帅又去找了李星云一次,将天下形势悉数告知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李星云称帝,复兴大唐,李星云的回答依旧是:我不愿。
既然李星云不愿意,那他只能推着李星云坐上帝位。
我低下头:“是。”
大帅抬起手,将遮脸的狰狞面具摘下,露出一张骷髅似的脸,人不人鬼不鬼,像地狱爬出来索命的阎罗。
我见过他的脸,不至于害怕,面无表情地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凸出的眼球盯着面具背面,包裹不住牙齿的糜烂嘴唇上下蠕动,呢喃地说着咒语。
一股蚂蚁啃咬般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我只觉得身体被冰封,动弹不得,恍然间,我的四肢如解体流沙,一阵耀眼金光刺入我的眼。
金光渐渐消退,大帅似无事发生般站在我面前:“从今天起,你就是李星云。”
我单膝下跪:“希望大帅信守承诺,事成之后,放我自由。”
我回到房间,镜心魔慵懒地躺在我床上,听到动静转过头,目瞪口呆:“你的脸……”
“我知道。”我没好气地回他。
我往桌台前一坐,发暗的铜镜中映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与我的脸相差不大,只是稍显稚气,那道骇人的刀疤也不见了。
我心中郁结,只觉一座山压在心口,连呼吸都累得慌,我在生气,我已经多年没有生过气了。
少了对人的期待,自然不会气愤,只是我实在不解,大帅分明有让我变成李星云的办法,却还是让我上一世的我遭受非人的折磨。
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人对待。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徒留叹息。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一转头,便遇上镜心魔偌大的杏眼注视着我。
我撇开头:“你做什么?”
镜心魔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透过他漾着怜悯的眼眸,我恍然大悟,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身世,我的痛苦,我所遭受的一切折磨,但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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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推开,大帅背光打下一片阴影,低声让我离开。
“臣祝殿下成功取得龙血,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镜心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
杨玉环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宠妃,马嵬坡兵变,杨贵妃被赐死,“红颜祸水”,何其无辜。
李隆基不愿杀死杨玉环,设计让她假死,将她安置在地宫“长生殿”中,只待有朝一日能回来寻她,可惜社稷多变,他们再无可能。
人不在,地宫却永远留存。
大帅带我走进地宫,每走一步,灰尘便扑面而来,尘埃掩盖不住此处的奢华,四处是金银陪葬品,一口红漆雕画木棺摆在正中央。
半刻后,随着“轰隆”一声,一束光顺着宫门打来,两道人影逆光而来,宫门往下,遮住最后一丝光亮。
真正的李星云站在我面前,姬如雪双眼失神,脱力倒在李星云怀中,晕了过去。
“雪儿!”他怔怔叫了一声,随即恶狠狠地盯着大帅,“袁天罡,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良帅参见殿下。”大帅单膝下跪,虔诚参拜。
李星云气愤道:“巫王是你的人,给雪儿下蛊也是你的命令。”
“殿下猜到了。”
李星云厌恶地抬起头:“说吧,你想干什么?”
大帅抛出那个询问的千百遍的问题:“殿下还是不愿称帝,兴复大唐吗?”
李星云眉头紧皱,吼道:“我不愿!”
“呵呵呵……”大帅仰天大笑,闪身到李星云面前:“既然殿下至死不愿称帝,臣怎敢强求?”
他看着李星云怀中昏迷的姬如雪,道:“殿下不是一直想跟这个女人逍遥自在吗?臣可以答应你,不过……殿下得先帮臣办一件事。”
我从门后走出,望见李星云那双错愕的眼。
“是你。”他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他自己的脸。
“从今天起,殿下永远不能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我朝李星云勾唇:“因为,我会代替你,成为天子。”
李星云眼睛发红:“袁天罡,你简直是疯了!”说罢,他朝我冷笑道:“我曾无数次想过你的脸,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我的脸,何其可笑!”
我冷冷道:“李星云,我们每个人都有使命,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若不是他怀里抱着姬如雪,他一定会朝我脸上打一拳。
大帅眼神如刀朝我脸上一刺,没有人能教训天子,包括我:“够了,你走吧。”
我点头回应,最后朝李星云看了一眼,离开长生殿。
一出地宫,湿润新鲜的空气灌进我的鼻唇,让我涨裂的头得到一丝喘息,已是深夜,黑夜将我包围。
我不知方向地走着,没有面罩的束缚竟然让我觉得陌生,顶着李星云的脸更让我觉得难受。
我和李星云说过,每个人都有使命,这就是我的使命。
还未走远,肩膀突然被一只大手攫住,通文馆的李存义朝我笑道:“贤弟,一起走吧。”
我还未反应过来:“去哪儿?”
“当然是去参加你师妹和子凡的婚礼啊!”
19.第19章
玄武山上的天师府热闹非凡,唢呐朝天高声吹奏,铜锣有节奏地敲着,将喜庆传达上苍。
府中红色花球和灯笼铺盖,聘礼摆满堂,黄衣弟子围在大堂门口看明日的婚礼排演。
我和李存义走到天师府,还未进门,便见倾国倾城堵在门口笑声连连。
李存义心血来潮,将酒葫芦一甩,被张子凡稳稳接住。
林轩站在门口,一见师兄来了,立马跑到我跟前,美目弯弯,喊道:“师哥!”
我还没说话,她便拉起我的手往天师府里走,嘴巴也不歇息,说我不在的这几日,她为了明日的婚礼头都大了一圈。
张子凡赶忙安排府中侍卫摆酒设宴,要好好招待我们一番。
几人围坐桌前,说了各自的近况,林轩往我周围看看,问:“师哥,雪儿姑娘和蚩梦姑娘怎么没来呀?”
房内突然寂静无声,几个人都瞪大眼睛盯着我,想必都对此有疑惑。
我喝了口酒,解释道:“蚩梦呆在我身边有危险,我让她走了,雪儿……她还在渝州城养病。”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蚩梦赶走啊,在乾陵她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林轩有些不乐意,想了想,叹了口气:“雪儿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瞬间空气都凝重了许多,李存义赶忙开解:“明天可是大喜的日子,都别这么垂头丧气了,乐呵起来!”
张子凡立马接话:“好啊,最近我可是量如江海,看我不喝倒你们!”
在座之人哄堂大笑,李存义举起酒杯,笑道:“祝子凡和林轩姑娘锦瑟和鸣,恩恩爱爱!”
林轩害羞地低下头,脸微微泛红,张子凡大笑与他碰杯:“五叔的祝福我就收下了!”
我素来不习惯呆在人多的地方,闹得头昏脑涨,但看林轩满面春风,也真心为她高兴。
我在青城山八年,也算看着林轩长大,看她从女孩变为妇人,心中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思来想去,往酒杯倒了慢慢一杯酒,对着林轩道:
“师妹,新婚快乐。”
说罢,一饮而尽。
林轩眼含泪花,哽咽道:“师哥……”
一场酒宴在欢声笑语中收了场,我被灌了许多酒,晕晕乎乎地被张子凡扶回房,他眼眸晦暗,像是要对我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冷风通过窗棂吹拂我的脸,带着一丝寒意,我踉跄起身,靠在床沿。
经历的一切如梦境一般,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涌入心头,真真假假,如梦似幻,如死前的走马灯。
我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
“吉时已到,接亲咯!”
林轩穿着大红喜服,头戴红盖头,端庄地坐着,听到门外的声响,肩膀轻轻颤抖。
我看出她的紧张,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道:“别怕。”
林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脊背又挺直了些。
倏地,房门大开,清晨明亮的光将房间照亮,柔光包裹住林轩,如仙女下凡。
门外,张子凡一袭红衣刺目,白发如雪,清俊的面庞满含笑意,他一步步走向林轩,如膜拜神明般虔诚,弯腰伸出修长的手,温柔道:
“林轩,我来接你了。”
林轩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两人携手而立,我跟在他们身后,一齐走向大堂。
门外人声鼎沸,所见之人无不称道,礼炮齐放,鲜红花瓣从天而降,落在一对新人身上。
我与张子凡的母亲许幻坐在高堂上,她欣慰地看着子凡和林轩,落下热泪。
“一拜天地——”
张子凡和林轩朝门外众人一拜,倾国倾城哭声震天,挥泪相拥,李存义双颊泛红,拿着一樽酒壶嘿嘿笑。
“二拜高堂——”
伴着热烈的掌声,他们转了身,朝我和许幻深深一拜,许幻朝我微笑,我也回应她一抹笑。
本该坐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李星云,我仿佛置身事外,瞧着热闹的场景,更感自己像个阴暗的老鼠,窥探别人的幸福。
“夫妻对拜——”
张子凡和林轩相对而立,捏着红绳的手轻颤,随即弯下腰,向下一拜。
这一刻,所有经历的猜疑、妒忌都不复存在,他们将相伴一生,将心全心全意奉献给对方,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礼成——”
林轩被送入洞房,张子凡笑着与来客喝酒,将祝福统统收下。
我也被来宾叫走,一一碰杯,从前只知婚宴繁琐,未曾想如此让人头大,不仅要喝酒应酬,还要谈笑风生。
喝酒就罢了,与人说话实在不是我擅长的,只是为了给林轩撑场面,我只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回应。
寿宴连摆三天,我便被折磨了三天,待三天后来客都走了,我终于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天师府依旧张灯结彩,只是冷清了许多,林轩穿着粉色衣裙,眼睛清亮,幸福快要溢出来。
看我双眼乌青,她笑道:“师兄,你受苦了!”
我摆摆手,与她商量:“师妹,能不能把张子凡他们叫到我房中,我有话说。”
林轩虽然疑惑,还是照我说的做了。
半刻钟后,林轩、张子凡、倾国倾城、李存义一群人乌压压地围坐在我房中,瞪大眼睛看着我,期待我接下来的话。
我开门见山:“我不是李星云。”
“什么?”林轩第一个坐不住,站起身来:“师兄,你疯了吧!”
李存义和张子凡倒是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猜到了。”
林轩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张子凡拿出龙泉剑,解释道:“昨日有镖局的人将龙泉剑交给我,我试探问了你师哥,他却答非所问,显然不知道龙泉剑的下落。”
林轩看着我皱眉问:“你既然不是我师哥,为什么你的脸和他一模一样?你冒充他做什么?”
我将早就想好的答案一并说出:“是不良帅。”
“不良帅?!”
我点了点头:“是。李星云不愿称帝,不良帅要我代替他。”
林轩有些急:“那我师哥在哪?”
“他被不良帅关在一个地方,我知道他在哪里。”
张子凡站起身,忙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我们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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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紧不慢地抬头扫视一眼,“噗嗤”笑出声:“你们急什么?”
倾国倾城两姐妹本就是个暴脾气,见我满不在意,握紧拳道:“我看他是不想合作,让我俩把他绑起来打一顿,看他招不招!”
张子凡皱眉,显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是不良帅的人,为什么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还算有个聪明人。”我站起身,与张子凡面对面:“我要与你们做一笔交易。”
张子凡挑眉:“什么交易?”
“我要你们帮我找到蚩梦和侯卿,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侯卿帮我换个血。”
他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我不耐烦地皱眉道:“你们到底答不答应?”
张子凡拉住林轩的手,重重地点头:“好。”
我“嗯”了一声,“现在便出发吧。”
临走前,张子凡问我:“既然你的目的是换血,那为什么要在天师府待这么多天,这对你毫无意义。”
我抬起头想了想,蔚蓝的天空映在我眸子,良久,我答道:“因为不想扰乱你们的婚礼。”
我分明可以自己去找蚩梦和侯卿,但我还是来了天师府,亲眼看林轩大婚。
“为什么?”张子凡不明所以。
为什么?上一世我身份暴露,用华阳针刺杀许幻,将林轩的婚礼搅得一团糟,就当是赎罪了。
“没什么。”
张子凡虽然不解,但也不再多问。
**
暖阳当空,清风徐来,玄武山一片祥和。
倾国倾城走得累了,埋怨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指着溪边临河的小镇,道:“廊桥镇。”
上一世我就是在廊桥镇遇到蚩梦和侯卿,想必他们应该还在镇上。
张子凡疑惑道:“你既然知道他们在哪里,又为什么要叫上我们?”
我也不禁惊叹张子凡的玲珑心思,道:“你们也知道蚩梦的性子,万一我劝不住,不是还有你们吗?”
最关键的是,这群人的每一个都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还是把他们聚在一起为妙。
我们走到廊桥镇已值黄昏,粉紫色的夕阳染红半边天,路边的行人渐少,更显静谧。
廊桥镇三面环水,一条小河环绕,驳船众多,又因一座桥匠精心打造的廊桥为名,便取名“廊桥镇”。
倾国倾城走得腿酸,喊着要租船,张子凡便租了两条船,他和林轩、李存义在前,我和倾国倾城一条在后。
虽然我们的关系剑拔弩张,但此刻看到如此温柔美丽的天,也不免心旷神怡。
小河倒映粉色的天,不远处的廊桥边海棠摇曳,忽然,一阵风吹来,白色的海棠花瓣随风轻舞,下起一阵花瓣舞,行人也为之驻足。
如此美景,让大家都失了神,船过廊桥。
恍然间,一抹纯白映入眼帘,还未等我反应,船身微微倾斜,船底水花轻溅,一个女子从廊桥轻轻一跃,随花瓣跳入我的怀中。
她微微抬头,明眸若含春水,肌肤胜雪,银钗摇晃,朱唇微启:“找到你了!”
我错愕出声:“玄女?!”
20.第20章
她笑得两眼弯弯:“是我!”
倾国倾城被吓了一跳:“这位美人,你可吓死我们了,差点以为船要翻了!”
玄女不好意思地转身,歪头道:“两位姐姐真是抱歉,我太激动了。”
她转身时,乌发擦过我的脸,带着一丝痒意,我心头一颤,顿时往后仰,有些奇怪:“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与她见面时戴着面具,她从未看过我的脸。
她指了指我的手,又凑近我的脸,直盯我的眼睛:“我给你的红绳你还戴着,而且,我记得你的眼睛。”
我低头看去,手腕上的红绳露出半截,迎着夕阳熠熠生辉。
我从未想过会再遇到玄女,这红绳也没去注意,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
张子凡和林轩被偌大的动静吸引,见玄女趴在我怀中,互相对视一眼,看了看玄女,又看了看我:“你……你们……”
我叹了口气:“还是下船再说吧。”
玄女站起身,轻轻跳下船,在岸边朝我招手,我也随之而下,一群人聚在桥头,围成一个圈。
林轩怔了一会儿,朝我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状况,扭头看向玄女。
玄女抿了抿唇,怯怯的眼神看着我:“我来中原找你啊,你不欢迎吗?”
一瞬间,“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副八卦的模样。
我不解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玄女脸色一变,生气地皱眉,反驳道:“你自己不知道?”
“喔”的声音更大了。
我面色发青,明明没做什么,大家都像看负心汉一般看我,让我心中发毛。
“我怎么知道?”我声音一冷,故作生气逼她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玄女天真烂漫,终日呆在冰天雪地的天山,心中对中原生活钦羡,想要下山看看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中原危机四伏、战乱连连,此刻下山实在不合适,靠近我更是危险,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玄女面色一沉,还没说什么,林轩一把拉住她,搂住她的肩膀,叱声道:“别听他的,我同意你留下来!”
玄女眨巴眨巴眼睛,简直视林轩为大英雄,一把抱住她的腰:“姐姐,还是你好!”
林轩被这热情吓得不知所措。
我不再看玄女,拨开人群先行一步:“你们的任务是找到蚩梦和侯卿,不要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倾国翻了个大白眼:“哦!要你提醒?”
我与他们隔开几丈远,沿着河边的街道走。
太阳西沉,月隐星稀,夜色如墨,不见一丝光亮,街上挂着彩灯,才显得温馨起来。
一股寒风带着氤氲水汽吹在脸上,消去我身上大半热意。
身后不一会儿传来欢声笑语,玄女这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我深吸一口气,暗自琢磨:林轩留住玄女,想必是看我与玄女关系非常,若是控制玄女,便能以防万一。
玄女什么都不知道,呆在他们身边也无妨,以他们的为人想必不会害她。
不过……还是让玄女早些走为妙,局势实在太危险。
我正想着,身后又传来一阵笑声,数倾国倾城音量最高。
倾国吼了一声:“什么?你大老远从天山跑到渝州找他,他居然翻脸不认人?”
倾国“呸”了一声,帮腔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张子凡莫名躺枪:“说他可别带上我,我对林轩可是一心一……”还未说完,见倾国倾城怒目圆睁,立刻闭了嘴,悄悄挨近林轩。
倾国倾城义气道:“妹妹,实在不行,咱就换一个!你与我们投缘,漠北与天山又近,以后来漠北,我们带你见识见识真男人!”
玄女声音清脆,带着些俏皮:“好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哈哈哈……”
我也数不清今天叹了多少口气,这些人真是……唉……
走到一家饭馆前,我停了下来,转身对他们说:“天色已晚,先吃饭吧,明日再找。”
倾国摸了摸鼓起的肚皮,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妹儿啊,我也饿了,走吧。”
我死死捏住拳,胸中堵着一口气,吃饭能堵着这俩姐妹的嘴吗?
林轩也仰头道:“我也饿了,子凡,先吃饭吧。”
张子凡点头:“好。”
廊桥镇虽然是个小镇,但邻近要塞,又靠河而建,每日人来人往,发展得也颇为富庶。
单在外面看饭馆的门面,倒也平平无奇,一踏进门,竟是别有洞天,明亮的黄灯照耀大堂,装潢得古色古香,颇有情调。
一个端着盘子的店小二笑脸盈盈地小跑向我们:“几位客官,跟我来吧。”
一楼只有几桌客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我们跟在他身后,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对面一桌男女正斗嘴,吸引了我大半注意。
那男子极高,白衣翩翩,一袭浅金长发高高扎起,看背影像个少年郎。
坐在他前面的女子被男子挡住,我看不真切,听声音俏皮可爱,带着些口音。
小二将菜单递给林轩,林轩看了看我们,道:“你们要吃什么,这上面有清蒸鱼、红烧肉……”
忽然,前桌的女子像是感应到什么,像是被定住一样,半晌,她一歪身,试探地瞄了一眼。
这女子紫发亮眼,葡萄似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大,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
我与她眼神相接,倏地,她站起身,张开双臂,如离弦的箭冲向我,又委屈又高兴地大喊一声:“小哥哥!”
“蚩梦!”林轩和张子凡闻声看去,不禁喊出声。
就在她要扑向我的一瞬,另一个人接住她的怀抱。
“咦?”蚩梦往后退了一步,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是谁啊?”
玄女气鼓鼓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示弱地问:“你又是谁?”
蚩梦懵懂地伸手指着我,笑道:“我是他的小。”
“什么?”玄女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死死咬住唇,只觉五雷轰顶,眼里闪着泪光。
我有口难辩,连忙向前一步,摇手解释:“不是这样……”
多亏林轩反应快,安抚住玄女,又将蚩梦按着坐下,好好解释了事情原委,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我朝林轩道谢,林轩虽然介怀师哥的事,还是冷冷地点了一下头。
玄女擦去眼泪,不好意思地朝蚩梦莞尔一笑:“蚩梦姑娘,是我不明事理,对不住了。”
“没事!”蚩梦不介意地摆手。
我坐在玄女身边,见她脸上还有泪痕,一场梨花带雨,她明丽的脸庞显得柔和,这一瞬,我只怨自己嘴笨,没有早些说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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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哭得如此伤心。
倏地,她抬起头看我,语气有些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赶忙抓住机会,道:“没有!”
“没有就好。”玄女扭过头,因为刚刚哭过,声音有些低哑:“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断然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我又怪自己太冲动,早知道就该说“有”,这样玄女不就离开了。
“等等!”玄女愣了一下,又抬头问:“你没有喜欢的人?”
我见她的眼神又些期待我说“有”,又期待我说“没有”,属实被搞得晕头转向,话也说不清了。
身边的倾城叹了口粗气,感慨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啊!”
我此时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杯水送入口中,还未咽下,就听玄女问道:“你什么时候娶我?”
“噗!”一口水喷在倾城脸上,呛得我直咳嗽。
倾城恼怒地握紧拳,大喊着要揍我,被倾国拦了下来。
“什么?”周围呼声四起,连蚩梦也因为玄女的话呆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没有存在感的李存义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瞪大眼睛,还在确认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玄女说的,玄女又启唇道:
“你腕上的红绳是我族信物,我将他戴在你手上,如果遇见三次,说明我们缘分极深,你就要娶我。”
蚩梦捂住嘴,惊讶道:“小姐姐,我们饶疆的规矩是有人连闯姑娘两次房门,便要娶了她,你比我还多一次!”
“你怎么不早说?”我快速取下红绳还给玄女,心有余悸,分明记得她同我说这是祝福之物,才戴在手上,怎么又扯上信物了?
玄女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不愿意?”
“当然。”我收敛神色,语气也严肃了不少:“首先我不知道你们族的规矩,否则我断然不会戴。其次,我同你就见过三次,根本谈不上喜欢,也不会娶你。”
蚩梦:“你说的话和小哥哥说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周围都寂静了不少,四周看客面面相觑,都朝我这边打量,玄女也低下头不说话。
还是蚩梦解了围,她将手轻轻搭在玄女肩上,温声开导:“小姐姐,你别难过,我也被小哥哥拒绝了很多次,照样开开心心的。”
她话音一转,又道:“他不喜欢我们,就追到他喜欢为止!”
玄女抬起头,蹙着的眉头舒展,猛地点头,如遇见知音般:“嗯!”
我心中有苦说不出: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好不容易说出狠话拒绝玄女,她虽然伤心,至少也不用待在这虎狼窝里。
可低头看到玄女笑颜,我心中不知怎么,暗暗升起一股暖意,顺着筋脉暖遍全身,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子凡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既然找到蚩梦了,明日便去找侯卿。”
林轩、倾国倾城和李存义也缓过神来,一齐看向我,林轩道:“你可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我点头道:“自然。”
忽然,前桌传来男子的声音:“你们……是在找我吗?”
只见前桌的男子转过身,用手撑头,慵懒地抬眼看向这边。
他并不是少年,看起来二十七八,右眉尾三颗红痣,嘴唇殷红,苍白的脸带着些阴柔的秀美。
“对了,忘记介绍了!”蚩梦跑到男子身边,笑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叫侯卿。”
21.第21章
我们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蚩梦、侯卿、玄女瞪大眼睛,听林轩讲述事情原委,玄女时不时看向我。
“那还等什么,赶紧换血去救小哥哥!”蚩梦猛地站起身,一脸担忧的神色。
侯卿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你们好像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蚩梦下巴上抬,威胁道:“你要是不给他换血,我就不教你音律。”
这句话显然震慑住了侯卿,他立马正色:“是,师父!”
说罢,他抬眼看我,有些漠然:“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换血?”
我想了想,答道:“不良帅给我吃了寒冰丹,丹毒侵入我的血液,抑制了我的天罡诀,使我的武功无法精进,若要更近一层,必须换血。”
侯卿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武痴,实在看不出来。”
我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并不反驳。
蚩梦有些急:“你快点呀!”
侯卿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是,师父。”
他撑着头,摆了个狂傲的动作,缓缓道:“首先,你们要找一个能让我取血的人。”他充满玩味地打量我,想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倾国倾城眉头紧皱:“谁愿意舍命救他啊?”
我记得上一世侯卿受伤,用的是一只羊的血,问:“不可以用动物的血?”
侯卿摇头:“不行。在下可替换驳杂的牲畜血,是因我有多年修炼泣血录的根基,但你不行,必须找人血。”
倾城一语中的:“你的意思,只能去杀人了?”
我不自觉地皱眉,心乱如麻,上一世姬如雪破除蛊毒,用的也是换血之法,按照他们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去杀人的,既然蛊可除,人却不死,就一定有办法。
用的到底是什么办法?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笑出了声,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
“沙蠾。气腥味苦,属寒,其血与人相近,可治血症。”
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仿佛李星云就在我跟前,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侯卿点了点头,像是认同这个办法:“你修炼的天罡诀是至阳功法,与泣血录相冲,我受过伤,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顾及你,还要找个修炼阴寒功法的人为我护法。”
倏地,一抹纯白从人群中钻出来,玄女站在侯卿跟前,一脸兴奋:“我可以!”
见我不放心地看她,她朝我眨眨眼,嘴角上扬:“我们天山族世代居于极寒之地,若论阴寒,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天色正晚,店外行人寥落,刚巧这里离海近,我们便当着墨云捉了几百只沙蠾,将他们剁碎,化了整整一桶血。
万事俱备,我们找了家旅店,租了几间房,其余人都离开了,我和玄女席地而坐。
她和我挨得很近,我清晰地听见玄女的心跳声,她尴尬地转头看我,眼里满含担忧:
“我要是出差错,你会不会死?”
我见她紧张地直发抖,语气松了松:“不会。”
侯卿抽出背后一把伞,伞面红得渗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缓缓转开伞末的玉轴,抽出四寸长、细长的簪状物,金色符文雕刻其外,神秘莫测。
这就是传说中的泣血录。
他敛了神色:“那就开始吧。”
我和玄女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玄女盘腿坐在我身后,两掌贴在我后背,带着丝丝寒意,如秋末的雨丝。
侯卿站在我面前,手握泣血录,掐手作诀,薄唇轻动,念着不知是什么咒语。
一束红光打在我紧闭的双眼上,我顿时感到体内热血翻腾,似乎马上要破体而出,一股熔岩般的滚烫席卷全身。
好烫!
忽然,后背传来一阵凉气,如夏日的凉风,散去我周身的酷热,我如一个中暑的病人,抓住这一缕清凉,再怎么也不肯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眼,周围已是空空荡荡,我后知后觉,换血已经成功。
刚要运功察看,忽觉右手一重,手心一软,低头才发现我手中握着一只如玉似的手。
玄女并膝躺在我身旁,头搭在我盘踞的腿上,露出柔和的侧脸,红烛为她镀了层光晕,削弱了她原来的清冷,薄汗覆在她饱满的额头,如同蒙上一层轻纱。
我的天罡诀已经修炼至大天位,她本与我相冲,又为我护法,实在费心费力。
我心中一软,想抬手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在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理智回归,指尖忽地顿住,收回手。
我轻揽她的肩,左手插入她膝后的空隙,将她横空抱起,为了不吵醒她步子放缓,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见她睡颜依旧,我松了口气,逃跑似的打开门,三步作一步跳上低矮的房顶。
天将明未明,薄雾蔼蔼,水汽弥漫在上空,带着些许寒意。
建在河边的廊桥镇渐渐苏醒,有些早点铺子中透出亮光,忙碌的影子打在窗纸上,像一出皮影戏。
我突然想到孙林,不知他的包子铺怎么样了。
身后传来瓦片相撞和衣物的窸窣声,我猛地一回头,看见玄女愣在原地,像被抓包的小贼,见我没有生气,又往前两步,坐在我身边。
她白皙的脸透出红晕,浑身散出柔光,像天山高处纯白的新雪。
“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轻轻笑了一声:“没有。”
她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想对我说些什么,忽地想起被我拒绝的事,脸色一变,抿住唇不说话。
良久无言。
我想了许久,又在腹中打了几遍草稿,可面对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换血的事,谢谢你。”
她看向远方:“不用谢。”
……
我终究觉得亏欠她,想让她欢颜,搜肠刮肚在脑中细细寻找,脱口而出:“你喜欢兔子吗?”
说完顿觉尴尬,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喜欢。”她点点头,“冬天和阿翁去天山脚下,雪兔缩成球藏在雪里,只露出黑色的眼睛和耳尖,可爱极了。”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我也放松下来,道:“我以前误伤了一只兔子,把它带回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白。它跟着我颠沛流离,受了很多苦……后来,我把它放走了。”
她一副关切的神情:“那它现在怎么样了?”
“它有了伴,上次见它们,居然生了一山头的兔崽。”
“哈哈哈……”玄女把脸埋在膝盖里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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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我也笑了:“小白的眼睛像红玛瑙,很好看。”
她抬起头,如水的眼波在我身上打圈:“那……我好看吗?”
我心中一颤,避开她的脸,打心里说:“好看。”心怦怦直跳,火苗在脸上烧。
她趴在膝头笑个不停,我尴尬地摸了摸头,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想了想,问了一个好奇了许久的问题:“在天山的时候,他们说你殉情的事,是真的吗?”
她一听到这个问题,怒气直冲眉头:“当然是假的!只不过是我偷跑下山,他们找不到我而已。”
“还有!”她锤了一下房脊:“我只是和阿良一起长大、玩得要好,族里的人总把我和他凑一块儿,阿良成亲,他们就说我心灰意冷去跳河,我根本不喜欢他!”
我顺着他的话,问道:“可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嗫喏了半晌:“你在潞州城救了我呀,那时的你像一位英雄,我本以为潞州之别,我们不会再相见,可你却突然出现在了天山!这之后,我便一直记得你……”
我心一横,反驳道:“可你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不长这样,我的脸有一道很长很可怕的疤,你若是看到,一定会害怕。”
“才不会!”她正色道:“我在乎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脸。”
我的心早就碎成粉末,掉进泥污,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我把事实抛在她面前:“我的心很脏,我杀了很多人,而且都是无辜之人。”
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她争辩道:“可我看到的你不是这样!”
我想到以后要发生的事,无奈地笑:“你会看到的。”
她气的直喘粗气,却还要分辩。
寒风吹过玄女由红转白的脸,吹乱她额前的碎发,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拨到耳后。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动作,瞳孔微怔,却是闭上眼睛,期待我接下来的动作。
她如墨的发丝擦过我的手背,在快要触碰到她的刹那,我将手收回。
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谈喜欢。
“喜欢”这个词,是留给有未来的人的,而我却陷在没有光亮的深渊,死路一条。
如果我死了,她会哭吗?我不想看到她伤心,不想让她流泪。
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心中一沉,将喜悦压下,跳下屋顶。
“啊——”
倾国倾城离我只有半步远,脂粉气萦绕在我身边,一瘦一胖都大叫起来。
我左右一看,林轩、张子凡、蚩梦、李存义都站在屋檐的阴暗处,满脸惊吓和尴尬地看着我。
一抬头,侯卿坐在大树的枝干上,树叶将包裹住,知道我发现他,一本正经地朝我招手。
“你们……”
张子凡忙道:“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出来赏月!”
其他人附和道:“是的是的,赏月!”
“呃……”
抬头一看,天上乌云翻滚,透不出一丝月光,倒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玄女一跃而下,见众人都聚在一起,也吃了一惊。
我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既然都到齐了,就跟我去找李星云吧。”
22.第22章
太阳被乌云层层遮挡,透出丝丝白光,照着我们前行的路。还未走出多远,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带着些冰凉。
见雨势没有要下大的意思,蚩梦吵着要快些见到李星云,我们也遂了她的意,腿脚不歇地往“长生殿”的方向走。
一路上虽然没有欢声笑语,至少和谐自若。
我朝侯卿望了一眼,见他将血伞撑开,遮在头顶,悠闲得像是雨中漫步,我边走边对侯卿说:“能借你的泣血录一看吗?”
侯卿有些疑惑:“你要做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拆下伞柄,将其中的泣血录递给我。
像木簪的泣血录握在手中,让手心染上冰凉,我看了看上面的金色符文,又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与曾经找到的《泣皿录》作对比。
“果然不对!”我叹了一声,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地。
曾经对谢九溪的怀疑烟消云散,又想到还没有对他道一声谢,若我真的修炼假的《泣血录》,不知是什么后果。
倾城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不对?”
我将泣血录还给侯卿,问道:“侯卿尸祖,不知你是否写过一本书,叫做《泣皿录》?”
侯卿眯着狭长的眼睛,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像是想起来什么灵光一现:
“确有此事。三四十年前,有个人找到我,说要修炼泣血录,获得永生。但泣血录是我的绝学,岂可外传,我便拒绝了他。岂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烦了,便将《泣血录》写作一本书给了他,在符咒上稍加改动,修炼此术,可永葆青春,却不可长生。”
我心下一怔,问:“那个人是不是叫谢九溪?”
侯卿摊了摊手:“记不得了,毕竟是往事,你认得他?”
“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想知道谢九溪的近况,不知现在他在何处,但我总希望他过得好。
终于走到渝州城外,森森寒风刮过,几只乌鸦停在长满青苔的墓碑上,见有人过来,不动声色地直直盯着。
“到了。”我轻轻抚摸墓碑上的刻字,划到“杨”字上,重重按下,地下轰然一动,出现一道暗门。
“走吧。”我率先走进去,蚩梦立马跟在我身后,其余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也都跟了进来。
长生殿依旧没变,和我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华丽奢贵,绚丽耀人眼,一个半人高的空棺材定定在中间。
我们走进这空荡荡的宫殿,蚩梦和林轩立马往四周观望,见没有李星云的影子,蚩梦恨恨地朝我一瞪,出口便要质问我,话到口中硬生生咽了下去:“你……”
我早已趁他们不注意,抽出陆林轩腰间的断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朝侯卿冷冷道:“把泣血录给我。”
玄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颤抖:“你在做什么?”
我没理她,倾国搭了话:“你瞎啊,他就是个骗子!李星云根本不在这里!”
我轻笑一声:“你们知道就好。”握剑的手紧了紧,又往林轩的脖子上靠近几分,“泣血录给我!”
对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侯卿,侯卿叹了口气,眼神一变,用泣血录刺向我。
在我稳稳接住泣血录的刹那,我将林轩往里一推,快速按下门边的机关。
大门轰然而下,紧密地堵住唯一的出口,最后一眼,我看见所有人往门口直冲,还有玄女错愕的眼睛。
她颤抖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为什么?”
只是你们太碍事,会打乱我的计划,还是关一会儿比较好,反正你们会找到办法出来。
我飞快地跑出去,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急刹住才以免撞上,抬头一看,不良帅背手而立,面具下的眼神带着寒意。
“大帅。”我叫了一声,随即单膝下跪,将泣血录双手奉上:“泣血录已经找到。”
不良帅沉闷地笑了一声,赞赏道:“很好。”
他将泣血录握紧,不动声色地试探我:“有了它,李星云的大唐血脉就能换到你身上,你……真的不想成为天子吗?”
我坚定地摇头,带着一丝决心:“我不想!我知道泣血录只是个幌子,要的就是李星云直视自己的血脉,知道他对这天下意味着什么。”
“你很聪明。”不良帅直视我抬起的脸:“那么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
我走在大帅身后,用余光看他的背影,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如今我已穷途末路,帮李星云登上天子之位后,只希望我的这份决绝能让大帅履行承诺,放下对我的杀心。
为此,我让侯卿为我换血,开出一条生路。
我知道我对不起李星云,可我更想活着。
碧蓝的海水出现在眼前,带着腥咸的气息,宽大的船帆被海风吹得铮铮作响。
我和不良帅登上夹板,朝海心的孤岛前行。
我伏在夹板边的栏杆上,伸出右手,口中喃喃念着蛊咒,顷刻间,一只黑色的小丑掉落在手心。
在成都逃跑时,我被困在酒楼中,跟着饶疆的蛊师学了些浅显的蛊术,就是为了防这些小计。
在山林行走间,蚩梦故意撞了我一下,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她在我身上下了流踪蛊。
为了不暴露自己,我忍受下来,只是学了蛊术,虫子在我身上乱爬的痕迹太过明显,让我很不舒服。
我将右手翻转,蛊虫迅速掉进海里,再难寻踪。
也不知航行了多久,越往前走,雾气越浓,一个时辰后,大船冲破浓雾,一片开阔映入眼帘,一座大岛赫然矗立。
还未上岛,我便被一抹岛上两道身影吸引,直直往前看去。李星云和姬如雪站在岛缘之上,戒备地看着开来的船。
几天不见,他瘦了许多,但眼里的光芒依旧未淡,黑色的瞳孔在暖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大帅率先跳上岛中,我立在甲板上,淡淡看着三人说话。
大帅拿出泣血录,和李星云说些什么,不久后,三人便打了起来,说是互殴,倒不如说是大帅单方面压制,既点了姬如雪的穴,又将李星云死死压在身下。
待我跳上岛,李星云一双猩红的眸子怒视着我,姬如雪见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瞳孔一震,惊叹一声:“他是谁,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李星云还来不及回答,便被不良帅的话打断。
“殿下还不肯称帝?”大帅带着希冀问道,见李星云摇头大骂,也不生气,抬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那么,得罪了!”
话音刚落,握在大帅手中的泣血录直直往下刺去,在快要接触到李星云脖颈的瞬间骤然停下。
四面回荡姬如雪的喊声:“不要!”,和李星云沉重的呼吸声。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惊魂未定,他也没想到,不良帅真的会想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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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轻蔑地笑了,收回手,嘲讽道:“这么怕死,看来殿下还是没有觉悟啊。”
“你要干什么!”李星云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大帅看着泣血录,缓缓道:“此物名为泣血录,有了它,你一身大唐血脉,便可易主。臣不止一次给了殿下选择,可殿下始终不肯有所作为。如今,臣终倦了,但也明白了。皇帝谁当都一样,只要是你李家血脉,换个人,也未尝不可。”
李星云瞪大眼睛,大帅说出的话太过荒唐,以至于他还不能接受。
倏地,大帅站起身来:“不过,本帅愿意给殿下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两个时辰后,此处便会涨潮,你和这种女人是生是死,就看殿下的选择了。”
李星云猛地站起身来,拉住要拼命的姬如雪,转身进了山洞。
大帅背对着我,看向无垠的大海,我往前一步,问:“李星云现在还不愿称帝,要放他们走吗?”
大帅“嗯”了一声:“但别让他走得太轻松,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点头道“是”,见大帅往前走了几步,上了甲板,也进了山洞。
我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在逼李星云,我又何尝不是。
海岛之内像一只中空的竹筒,底下紧紧连接大海,上方鬼斧神工般凿开一个大洞,让阳光倾泻而下,洞内长满青草,绿意逼人。
我站在洞口,看着李星云和姬如雪两人头挨着头,像是密谋些什么,我猜到他们要抢船,朝他们道:“你们在说我吗?”
姬如雪猛地回头,在眼神相接的刹那,她一如方才模样,冷淡中带着些怀疑和诧异。
李星云看着我的眼神更为复杂:“没错!除非现在换血,否则你一定会帮我。如果我答应称帝,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淡淡地笑道:“你会杀我吗?”
他避开我的问题:“你答不答应?”
我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他递给我一张图纸,封面赫赫写着“乙巳占”三个大字,说的是风云变幻莫测之事,李星云解释道:眼下天气虽晴,但马上就会下雨,他要烧船引不良帅下船,然后登上船逃跑。
而我,要配合他演一出戏。
李星云扮成我的模样去船舱会不良帅,而我和姬如雪举着火把,将船点燃。
姬如雪站在我身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往前走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你记错了,我从没见过你。”
多余的关系,还是消除掉最好。
说话间,李星云已经和大帅走出船舱,我装作李星云的模样,刻意把声音放高,与大帅对峙了几句。
四个人就此打了起来,电光火石间,我拿着泣血录跳船进了山洞,李星云也跟了上来。
他拉住我的手臂,悄声道:“往上!”
一滴雨打在我脸上,动作间,天上已经下起豆大的雨,雨滴扑灭船上的大火。
大帅紧跟其后,我和李星云逃到悬崖处,已经无路可逃,姬如雪将船开至崖底,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先走。
突然,李星云脸色一变,紧紧拉住我的手腕,绽开一抹笑:
“一起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错愕间,他拉着我迈开步子,往前一跳,骤然跳到甲板之上。
悬崖上大帅面具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