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
1. 六月飞雪劫法场
六月的天,天气阴沉沉的。午门外的刑场,却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提及的都是此刻被刽子手压在刑场上面的人。
那是大将军谢城安的家眷,跟老将军谢天广跟,以及他的长媳小崔氏,和长孙谢爻承跟两个弟弟一家。
谢爻承今年五岁,懵懂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小小的人跪在一旁,扬起的小脸,全是天真与迷茫。
监斩台上,郑温书眉头紧皱,他一身的暗红锦缎,飞鸟朝服,在这阴沉沉的天气,显得格外沉重,可偏偏他的脸上又是一副胆小如鼠窝窝囊囊的样子。
“郑国公,时辰快到了吧。”
监斩台右侧,一道高傲的公鸭嗓突然传来,他端坐在郑温书的后方,神态惬意如若家常,仿佛今日不是来这里监斩,而是来游玩的。
郑温书眉头微蹙,脸上有些不悦:“时辰没到,急什么,圣旨说了要午时三刻行刑,现在才不过一刻,再说了,之前不是有传令兵进宫去求见皇上了吗?”
那公鸭嗓闻言,微微眯了下眼,讥笑着:“谢城安战前失阵,致使加州被夺,谢家通敌叛国已是不争的事实,郑国公以为,谢家还能翻得了身?”
“汪公公说笑了,谁翻不翻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奉旨办差就是了,皇上让午时三刻斩首谢家,我总不能午时刚到就把人给咔嚓了吧?这种违抗圣旨的事,汪公公虽然不介意,但我可做不了。”
汪公公乍听此话,脸色更沉。
郑温书突然又说:“听说上过战场的人,死后戾气最重,也不知道这谢家人死了之后,万一化成厉鬼,会去找谁报仇啊。”郑温书嘀咕着:“皇上真龙天子,有天庇佑,鬼怪肯定不敢近身,我奉旨办差只负责监斩,谢家的事必定不会算到我的头上,而汪公公你……”
“嗯?”汪公公脸色微冷,似乎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郑温书像是没看出来,啧啧两声还微微摇头:“汪公公还是要注意身体啊,虽然都说人有三把火,但公公你毕竟灭了一把,确实是太容易招邪了啊。”
汪公公眼神骤冷,手里的茶杯被他一下就给捏成两半。
郑温书似没看见,一张看着老实巴交的脸有些窝囊,又有些不怕死似的。
“听说前阵子万古寺的法缘大师回来了,等今日事了,我就去万古寺找法缘大师,替汪公公求道护身符回来,保证让汪公公百邪不侵!”
汪公公脸色愈发阴沉,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两人在监斩台上这里低声的说着话,刑场外,马蹄哒哒的声响突然传来引得众人侧目。
谢天广跪在刑台上面,枯瘦的身影宛如风中残烛,饱经风霜的脸上,双眼凹陷,可眼神却依旧坚韧不屈。
不过一夜之间,谢天广就已经满头花白,连眉毛跟胡须都找不到半点的青丝。
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曾经是那个威风凛凛的三朝元老,先皇托孤的老臣?
马蹄声越来越近,谢家人也都跟着抬起头来。
策马而来的传旨兵,冲进刑场,唰地一下,打开圣旨,宣读了皇帝对谢家最后的决定。
“圣上有命!谢城安战前失阵!谢家通敌叛国辜负圣恩罪不容恕!即刻斩立决以儆效尤!”
一声斩立决,彻底断了不少人的心思。
郑温书指尖微紧,脸上却依旧窝窝囊囊无所谓的模样。
汪公公讥笑一声,准备提醒郑温书立即行刑,一支冷箭突然射来,将传令兵的身体连着他胸前的圣旨一起射传。
同时间,无数支冷箭一起飞来,直接射穿台上的刽子手。
小崔氏在那瞬间本能地跪行,将身边的儿子护住。
汪公公猛然起身还没来及得说话,郑温书突然大喊起来。
“救命!来人!来人!救命!”郑温书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不少官兵听他喊声,居然真的下意识朝他围拢过去将他护住。
可这郑温书是真的胆小窝囊,他钻到桌子底下不算,一支冷箭射在他的脚边时,吓得他扛起桌子,胡乱的躲,就一桌子给汪公公撞了过去!
贪生怕死被郑温书展现的淋漓尽致。
监斩台上乱成一团,刑台上却忽地飞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功夫高强,动作敏捷,抓住老将军谢天广跟谢爻承转身就走。
周围官兵准备拦截,那余下的一人余凭着一把铁杆樱枪,杀得拦截的官兵片甲不留。
谢家其他见此纷纷反抗起身。
没有兵器就用头撞,手被捆住就用脚踹,一群穿着囚衣的人,吼叫着横冲直撞,只想争取时间让那一老一小逃出生天。
就连小崔氏为了能让儿子离开,也不管不顾用嘴狠狠咬着官兵的脚将人拖住。
她自己?
被官兵一枪捅来时,才不得不松开了口。
如此乱象,让汪公公气得不行,他大力一把推开郑温书,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一掷。
监斩台外瞬间涌出数十个身穿便衣的锦衣卫来!
郑温书扛着桌子摔倒地上,人砸懵了,又看这突然多出来的人各个武艺高强,下意识地就去抱汪公公的大腿,拉得汪公公一个踉跄摔倒。
又是一记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汪公公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挠死这个草包!
气呼呼地转头时,汪公公看到那黑衣人中有人使出的兵器,瞬间激动得顾不上郑温书大喊起来。
“桃花枪!是谢言之!!!将他拿下死活不论!!赏银千两!”
锦衣卫得令,更加卖力,杀出的招式招招致命。
可那黑衣人身法诡异,用枪如神,别说是抓他了,就是想要拦他救人都做不到。
有他断后,这些锦衣卫跟官兵,根本就没办法去拦截劫法场的那些人。
可是汪公公的手里却还捏着一张王牌。
刑台后拉起的白布突然落下,那后方的人,叫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绑着个妇人,口中塞了麻球。
她挣扎不开说不出话,就是摇头发出点声响都做不到,只能哭红了眼地锁着那黑衣人的身影。
别人认他还需要靠他常用的兵器,可她却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黑衣人是她的小儿子谢言之。
这一幕,也让郑温书诧异了。
“不是说这崔氏被山匪抓了不知下落……是你!”郑温书猛地扭头指着那汪公公,暴跳如雷:“是你让人埋伏抓走了崔氏的!我要向皇上参你!你做的这是什么下作犯贱的手段!谢家抄家圣旨还没下来你居然就先让人抓走崔氏!”
“闭嘴!”汪公公朝他怒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看大长公主的份上今日这事也轮不到你当差!”
“汪剑茗你居然敢这么说我!我一定要去皇上跟前告你的状我一定要去!我就说好端端让我来当什么监斩官,这么血腥又晦气的事能是我这种细皮嫩肉的人干的吗?斩的还是大将军府的人,汪剑茗我跟你有仇啊你这么坑我,你还抓女人拿女人要挟,你这败家玩意根没了人性都没了啊!”郑温书努不可以胡搅蛮缠着。
汪剑茗被他闹得心烦,本不想理他,谁知郑温书越闹越是来劲。
尤其是最后一句,瞬间就戳到汪剑茗的痛处。
他原本还有些阴柔的脸瞬间变得颇为难看,拿着帕子的手指尖捏得发白。
监斩台上谢言之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他双眼盯着崔氏,面巾下脸,眼眶泛红。手里的桃花枪也被他握得咔咔发响。
跟他交手的数十个锦衣卫功夫不弱,可这么多人面对他一个人却依旧讨不到好,其中有人握着刀在与他对面而过时,那刀刃却移开两分擦过他的耳边,只挑了他脸上的面巾。
谢言之的身影一晃,闪瞬直到崔氏跟前,他桃花枪发力捅死守着崔氏的两个小兵,左手朝腰间划过时,一把软剑被他抽了出来,将紧逼而来的几个锦衣卫一剑封喉,同时他身体一转,剑锋闪过时唰地一下断了捆绑着崔氏的绳子。
可也是此刻,崔氏整个人骤然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她的双腿都被人敲断,站不起来更走不了。
可崔氏此刻说不了话,她想让儿子快点离开,口中的麻球又让她说不出声来。谢言之伏身去拉崔氏时,两把绣春刀朝着他的后背一起砍来。
那瞬间他衣衫破裂,血口已经深可见骨。
崔氏急得呜呜直叫。
谢言之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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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青筋突起似感觉不到疼痛,他大吼一声,用力将崔氏拉起背到背上。
几个锦衣卫再次挥刀朝着谢言之逼去,谢言之右手提枪,左手拿剑,几人都近不得他的身边,反被他双手互补的兵器打得节节败退。
谢家鲜衣怒马的小将军自是名不虚传。
可他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让他生死都不能舍弃的人。
“汪剑茗!”
郑温书突然大喊。
遮阳棚下,汪剑茗拉着弓箭瞄准监斩台上。
他将箭头对准谢言之身后的崔氏,毫不留情地松开两指。
冷箭快如闪电,一下就埋入崔氏的身体里面。
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眼角后扫,只看到崔氏惨白的侧脸,双眼已经合拢。
崔氏像是被人抽了骨头,双手软软地从他肩头滑落,
“娘……”
谢言之声音哑了,几个锦衣卫相互看着彼此,眼里忽地显得有些迟疑。
冷风突然吹来时,众人都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
午门外百姓早已四散,监斩台上横七八竖的尸体,除了谢家人也有不少官兵的。
日晷上浅浅的光影,
距离午时三刻越来越近,可很突然的,那光影忽地隐匿消失不见。
午门外有哒哒的马蹄声隐约传来,这动静引起了郑温书的注意,引不起谢言之的注意。
他看着背上的崔氏了无生机,又看遍地的尸体多是他的堂爷堂奶跟嫂嫂们,一双眼已经变得猩红异常。
“汪剑茗……!”谢言之咬牙轻喊,他突然发狠,将手里的桃花枪朝着遮阴棚下狠狠掷去。
长枪犹如索命的刀,快得让汪剑茗来不及闪躲,就被一枪穿胸,狠狠射杀钉死在那监斩官的椅子上。
嘭地一声,连着椅子都四分五裂。桃花枪的枪头直接扎进地里,连着汪剑茗都被钉死。
汪剑茗仰面朝天,四肢伸展,仿佛被钉在了无形的十字架上,他头上镂空的帽子早就掉落,散开的头发搭配着身上一身暗红的衣衫,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模样很是吓人。
余下锦衣卫见此头皮发麻,有人心生退意,也有人想斩草除根。
他们大吼着,一起挥刀,朝着谢言之身上砍去。
四把的绣春刀朝着不同的方向,插入谢言之的身体,逼得他脚步猛地后退,连带着背上的崔氏一起砸在墙上。
刀抽出时,他的身上血流如注,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谢言之!谢言之!”郑温书手忙脚乱地朝他的方向跑,自个儿却从那台上狠狠摔下。
谢言之下意识低看向郑温书的方向,他却没有看到郑温书,只看到那前方,一匹黑马狂奔过来,马背上骑着个人。
他身影模糊,衣衫却是让人眼熟的浅灰紫。
谢言之看到他从马背飞身下来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张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双眼睛有些泛红。
谢言之也问不出来,他控制不了地缓缓瞌上了眼,再撑不住的身体往前倾倒时,被一双臂膀紧紧搂住。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等什么?
谢言之已经听不到了。
就算此刻他被人搂进怀里死命抱着,他也不知道了。
风吹得更大了,天色也阴沉得厉害。
鹅毛般的大雪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不一会儿的功夫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将京城的每个角落都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六月飞雪,必有冤屈。
仿佛是连苍天,都看不过谢家的事情特意为他们送葬。
这大雪一下,足足下了三天都还没有停下。
而失去意识的谢言之,却突然感觉有了痛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意识就被一股剧烈的痛楚给唤醒。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谢言之人都傻了。
他看到眼前坐了一个衣衫不整又满脸凶相的人。
关键这个人。
他认识。
是他曾经的死对头。
“……”
2. 霸王硬上攻不成
三年前的谢言之有个死对头叫陆淮商。
对方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听话懂事还十分上进。
而谢言之则是父母口中的兔崽子,顽劣叛逆不服管教。
只要提起他来,他爹谢城安是恨不得给他扒层皮下来似的。
一言不合还会给他扔军营里去训练。
那时候,谢言之反骨正浓,他为了气自己老爹败陆淮商名声拉他下马,曾在陆淮商的及冠礼上送过发簪给他。
后来的发展不言而喻。
两人的名声都被他给败了,他也被他爹给追了三条街打得那叫一个惨。
再之后,没多久他听说陆淮商离开京城去了西郊大营,谢言之也疯闹够了想出去走走闯闯江湖。
可是现在,谁能告诉他,陆淮商为什么会衣衫不整地在这里!
这又是哪?
谢言之缩在床头衣衫不整,不但头疼欲裂,还晕眩得紧,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的陆淮商也满脸阴沉,他突然出手朝谢言之攻去想人给掀翻,结果谢言之反应更快,抓着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他给在床下,并且一个旋身而上,半跪在陆淮商的身上。
他一手掐着陆淮商的脖颈,一手按着陆淮商手腕,仿佛是整个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陆淮商的身体被他束缚,脸上泛着红晕,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双唇紧咬,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的眼中似乎藏着锋利的寒光,仿佛要将谢言之千刀万剐。
可这都不是要命的。
要命的是谢言之发现有个东西抵着自己了。
!!!
谢言之瞬间犹如触电一般猛地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不对我……我怎么也在这?不对,你怎么硬……!!!”
谢言之的话在触及到陆淮商那要杀人的眸光时戛然而止。
他咽咽唾沫脑子混乱得紧,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只有脑袋上传来的疼痛,告诉他,他刚才被东西砸了头,疼得紧,指尖摸上去时,那里除了疼痛,还有粘稠的触感。
这一抬手,谢言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也几乎全都脱了,此刻的他就穿着件亵衣,扯开的领口,还能看到里面大片的肌肤。
不止如此,谢言之还发现这床角下,散落着一些衣服,跟瓷器的碎片。
“……”
他这是……被陆淮商用花瓶爆头了?
猛然抬头时,谢言之才看清楚前面的人除了衣衫不整,面色发红会呼吸粗重,眼神有些混散,又透着倔强的模样明显不对劲。
谢言之咽咽唾沫,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我……不会是在对你用强吧?”谢言之小心翼翼,也有些不敢置信。
陆淮商面颊泛红,呼吸愈发粗重,听到谢言之的声音时,他忽地强撑起起身,一把掐住谢言之的脖颈,将他抵在床边。
谢言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手投降,但脖颈上的那只手,却似乎没有多少力道。
或者说是力道不足,根本就伤不了谢言之。
事实如此。
此刻的陆淮商有点像是待宰的羔羊,使尽力气也捏不断眼前人的咽喉,况且理智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谢言之看出来他情况不对,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垂眼瞥了瞥这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谢言之小心翼翼地想将它给扯开。
“那个……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闭嘴!”
谢言之默默闭嘴。
他感觉到眼前的陆淮商已经在爆发边缘,再说下去这人估计得羞愤自尽了。
但谢言之自己也懵,他完全不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脑子到现在都没转过弯来,还一阵阵的疼得厉害。
闭了闭眼忍着疼痛时,谢言之的脑海突然闪过了他谢氏一门,在监斩台等候问斩的景象。
浑身一僵的谢言之猛然睁眼。
本应该在监斩台上等候处斩的自己,此刻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谁救了他!
倏忽,谢言之的眸光落到了眼前陆淮商的身上。
是陆淮商救的自己?
怎么救的?
谢言之感觉脑子更加混乱了。
然下一瞬,谢言之的脑子更乱了。
陆淮商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一头的长发瞬间倾斜而下,可他却握着玉簪,突然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去,那顷刻间,血流如注染红了陆淮商的衣罢。
鲜红的颜色,像极了寒冬盛开的红梅,却因此景此景而显得有些诡异。
也让谢言之头皮阵阵发麻,险些晕眩。
“我的……竹笛呢?”陆淮商声音暗哑,透着狠劲:“把竹笛还我,不然今日,你别想活着离开!”
“我……啊!”咽喉上的手臂突然发紧,掐了谢言之一个措手不及,险些没说出话来。
但是竹笛?
什么竹笛,陆淮商什么时候喜欢玩竹笛了?
谢言之与他相识已久,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还会玩音律,,难道是他离开的这三年陆淮商学过了?
可此刻若说什么不知道,以陆淮商眼下这阴鸷疯批的状态,陆淮商势必不信,还会跟他同归于尽。
谢言之脑子只是一转,尽量安抚着他:“我今日……没带出来,你放开我……回去后我让人拿给你……”
陆淮商没有松手,反而还又加重了力道。
大腿上的疼痛,刺激起了他的神经掩盖了身体上的不适,那里的血越流越多,可陆淮商却像是丝毫不知一般。
疼痛,让他的身体逐渐的跟着恢复了力气。
此刻的他,眼眸中闪烁着腥红的光芒,阴鸷般锐利。长发因拔下的玉簪而倾斜散开,为他那张狠厉阴鸷的脸平添了几分凄厉柔美。身上带血,尽显狼狈,又有些阴狠。
面对谢言之的说辞,陆淮商眯了眯眼。
“没带?你为了逼我前来赴约,居然没把竹笛带来??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谢言之呼吸不畅,有些没听清楚陆淮商说了什么。
他喉咙被人掐着呼吸不畅,脑子因为受伤的关系更是疼得厉害,虽然他弄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陆淮商话里的一些信息,顺着回答。
“你也说了……竹笛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随身带着。”
陆淮商眼里的杀意更浓。
谢言之几乎差点窒息。
“我不……不骗你……你明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真的把竹笛带着,你先放开,回去后我立即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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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送来……”
陆淮商不做回答,似在思量他这话的真实性。
谢言之也想出手反击,将陆淮商给逼开,但这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后脑受伤的关系,居然有些软绵无力,他抓着陆淮商的手扯不开,相反越是用力,后脑就越是疼得厉害。
“你如果再敢骗我,我不介意让国公府的人来给你收尸。”
陆淮商终于开口。
可什么国公府?哪的国公府?
谢言之困惑不已,陆淮商突然一个用力,将他砸到地上,便踉跄着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衣服摇摇晃晃的穿上。
人看着虚弱得厉害,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谢言之揉着脖子趴在地上咳嗽不止,脸色也略见苍白,扭头时见陆淮商着脚步发软,身体似有些无力的样子,谢言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你这是……被下了软筋散吗?”
陆淮商突然扭头,猩红着眼,眸光阴狠地看他。
谢言之又一次感觉头皮发麻,抬手做了一个封唇的动作便不再说话。
陆淮商淡淡地收回视线,打开房间的门。
“郑浑,下次再偷我东西,我定会叫人帮你收尸!”
这声音冰冷,尽是杀意,人也在门外消失不见。
谢言之长长呼一口气,他有些吃力地爬起身来揉着后脑,指尖摸着那里传来的粘稠时,谢言之忍不住嘶了一声。
下手这么重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还有郑浑在哪……
不对。
谢言之猛然回神。
他不应该在这里的,他应该是在刑场才对的!
思及此,谢言之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可他刚跑出两步,脑袋的晕眩感却越来越重,让他步履踉跄,直接砸在前方的门上。
那摸过后脑的手拍在门上,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痕迹。
谢言之顺着门板滑落地上,微睁的眼视线模糊,眼中已经看不清了的景象,脑海里的画面却变得愈发清晰。
是监斩台上,谢家一门等来的黄旗军传达皇帝的最后口谕。
谢氏一门,杀无赦。
意识沉沦时,谢言之都还在疑惑。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这个疑惑,一直到两天后,他再次睁眼时,才有了答案。
再次醒来的谢言之已经不在竹雅阁亭里了。
而在另一处地方。
这里装点的富丽堂皇,雕栏玉砌宛如仙境,金丝楠木打造的拔步床更显奢靡却也典雅,轻薄的纱幔如流云般悬挂在屋中,若隐若现间更显风情万种。
犹似琵琶半遮面,曲调未闻已有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言之疑惑着下了床,他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期然地却看到了床头铜镜里倒映出来的模样。
那瞬间,谢言之瞳孔骤然一缩。
整个人似晴天霹雳。
铜镜里倒影出来的模样,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目若朗星俊逸出尘。
但这张脸,不是谢言之的脸。
倏忽间,谢言之明了,为何之前陆淮商会对着他叫郑浑了。
这张脸,是……郑国公府,四少爷郑浑的脸。
京城里那个有名的纨绔子弟。
3. 散财童子娇少爷
郑浑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气的存在了,除了他不学无术之外,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人皮相好出身好背景好,靠山更是强大到无人能比。
谢言之刚回京时还曾经把这郑浑给套麻袋揍过。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会顶着郑浑的脸。
盯着铜镜里的人,谢言之人都呆了,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铜镜里的郑浑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那他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是鸠占鹊巢?还是借尸还魂?还是那些和尚道士口中所说的夺舍?
谢言之脑子胡乱的想着,完全弄不出一点头绪。
“少爷,你醒了?”旁边房门突然推开。
谢言之如梦初醒跟着扭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如木头般怔愣。
那进来的人他也认识。
那是郑浑身边的小厮兼护卫陈召,对郑浑忠心耿耿,郑浑指哪他打哪。
现在这人在他身边,还有刚才的铜镜……
谢言之再扭头看向铜镜,里面的郑浑也怔怔回望着他。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陈召满困惑,快步上前:“少爷都睡了两天了,快来喝药吧,不然一会药该凉了。”
陈召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到桌上,一只白净如葱的玉手忽地抓了过来。
“今日是什么日子!几日了!”
陈召懵:“今日?十月十三啊。”
谢言之如遭雷击。
十月十三。
他是五日前在午门被斩首的,今日却如同鬼魅在这里醒了过来。
谢言之脸色苍白如纸,他奋力推开陈召就朝外走,但他头上有伤,身体也没恢复多少,这迈出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陈召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忙拿过披风给他搭上。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
“让开!”
他大力推开陈召,不管不顾地朝外走,可刚推开门,鹅毛的大雪突然就飘落在他的眼前。
谢言之怔了怔,再仔细去看时,赫然发现,明明就是六月的天,外头却早已堆积了厚厚的雪,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下雪了……”谢言之呆了。
陈绍急忙将披风给他披上,又连忙把房门关了。
“是啊,这雪下了整整五日都不见停下,外头都说这是老天在帮大将军府的人叫屈……”陈绍忽地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样子生怕有人躲在暗处似的:“少爷你这两日昏睡着还不知道,这场大雪,京城好多地方都出事了,城外还出了雪崩,连府上的两位少爷都被皇上派出去赈灾,救济灾民了,可外头有不少人说这是老天降下的惩罚。”
惩罚……
惩罚皇帝枉杀忠臣,让他百姓不安,也惩罚无人为大将军府叫屈平反,让他们不宁。
短短几天,六月大雪,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灾祸。
可这些与此刻的谢言之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
陈绍安抚着他,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又端了药小心地递到他的唇边。
“少爷,你先把药喝了吧,你这睡了两日,把老侯爷都给吓得够呛,就算是你想要出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谢言之闭了闭眼,纵然脑中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可眼下他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真的从谢言之,变成了郑浑。
端了药再喝时,谢言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他现在已经变成了郑浑,那真正的郑浑呢?
难道被那日陆淮商的一个花瓶给砸死了,才给了自己借尸还魂的机会?
陆淮商!
对了。
谢言之想起件事。
他将空掉药碗放下,问陈绍:“陆淮商是不是有个竹笛在我这里?”
“是啊。”陈绍道:“表少爷可宝贝他的那些东西了,可少爷你上次为了逼他就范,偷了他的竹笛逼着他去竹雅阁亭,上次我在外头看表少爷好像疯了一样……少爷啊,你就听听劝吧,这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非得紧巴巴地就要表少爷呢?这事要被大老爷知道了那怎么办?”
谢言之被他说得脑瓜子嗡嗡地疼。
“行了,你先把那竹笛拿出来吧,其他话都别说了,我脑瓜子疼得厉害。”
陈绍看他脸色确实难看,也不敢再说。
谢言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扭头又朝窗口看去。
外头大雪纷纷好似没有停下的征兆,以前身强体健,冬练三九也不觉得冷的自己,此刻却只感觉浑身发凉,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这当真是换了个壳子,连身体的状态都跟着变弱了。
怪不得那天在竹雅阁亭能被陆淮商拿捏成了那样。
“少爷,给你。”
陈绍将东西翻了出来。
谢言之转眼看去,第一眼只觉得这竹笛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这竹笛不长,还有些小巧,笛子通身呈现翠绿,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笛尾处挂着一串红色流苏,里面还藏了一个白色的小小玉牌。
谢言之疑惑着,拿过那个玉牌仔细观察,发现上面写了四个小字:百年好合。
“……”谢言之头疼:“怪不得陆淮商对这竹笛这么在意,原来这是他心上人的东西。”
“嗯?表少爷有心上人啊。”
“他没有?”
“……”
两人四目相对着,忽地有些无言以对。
再扭头看向手里拿着的这个竹笛时,谢言之的内心忽地变得复杂起来。
他觉得……如果陆淮商真的有心上人,而郑浑又拿了人家的定情信物不说,还想霸王硬上弓……被打死都是活该!
但现在是他成了郑浑。
扶着头,谢言之头疼欲裂。
“少爷……”
“你把这东西拿去还给他吧。”谢言之说:“你就告诉他,以前是我执拗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纠缠他了。”
陈绍愣愣地接过竹笛,神色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少爷,你真得……放下表少爷了吗?以前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现在轻易就放下了?”
谢言之眼皮一抽:“轻易?你是忘了我刚刚醒来了?”
陈绍哏了一瞬,眸光默默地瞥了一眼他到现在都还缠着布带的头。
好吧,他家少爷两天前差点就被打死了,幡然醒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通了陈绍也不再多说,拿着竹笛就去找陆淮商了。
……
陆淮商是郑国公府的表少爷,在郑国公府居住在侧院的梧桐园。
陈绍过来时,这梧桐园的门口还立着两个侍卫。
陈绍认得,那是陆淮商的两个近身小兵,一个叫苍鹭、一个叫林雕。
这两人见到陈绍突然过来,瞬间如临大敌地堵在门口!
“你来做什么?”苍鹭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上次你跟你家少爷偷跑进去,偷了我家公子的东西害得我们都挨了军棍,现在又想做什么来的?”
“切,看你这话说的,好像谁愿意来似的。”陈绍也看他们不顺眼:“是我家少爷让我过来还竹笛的,你们去把表少爷叫出来。”
“东西给我们就是我们会拿进去。”林雕也寸步不让,满脸戒备防得厉害。
陈绍可不听他们。
“我来还你们家表少爷的命根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亲手交给他了,交给你们?万一你们偷偷使诈,把东西弄坏了怎么办?”
二人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厉害。
陈绍也没什么耐心,催促起来:“哎,我说你们去不去通报?要是不去我就走了,反正这东西我们家少爷是不要了,回头如果又给扔了可怪不到我家少爷。”
“你在这里等着!”苍鹭咬牙,低头就让林雕进去通报。
陈绍也看不惯他们。
明明就是个远房亲戚投奔过来的,可在府里的架子摆得比世子还足。
他家世子还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也没像这位表少爷一样还带着亲兵在身边伺候的!
啧!
陈绍越想越觉得不服气!
然而等陆淮商真的出来后,他还是收敛了态度,规规矩矩地站着。
陆淮商的脸色很冷,眉头轻蹙的时候给足了旁人压迫感。可偏偏他又长得极好,容颜俊逸清风华玉,尊贵骄矜,是京城不少女儿家梦寐以求的最佳人选。
就是可惜,这人年过双十了都还不肯成亲,没人搞得懂他在想什么。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事业上是还年少,婚事上其实已经算半个老男人了。
陈绍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眉宇间很是冰冷,自觉地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上。
“表少爷,这是你的竹笛,少爷一醒来,便让我拿过来还你,少爷还说,经此一事,以后他再也不会来烦表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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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竹雅阁亭的事,也麻烦表少爷能守口如瓶。”
陆淮商全然没听陈绍说了什么,他拿着盒子打开,仔细检查里面的竹笛,确定竹笛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损伤,脸上的阴鸷与冰冷才如遇暖阳融化了几分。
离开时,他眸光清冷地瞥了陈绍一眼。
“滚。”
清清凉凉的一个字,却犹如冰钊扎在陈绍的身上。
要不是实力跟身份不允许,陈绍都想撸起袖子揍他了。
……
突如其来的大雪一直不停,京城里不止谣言四起,连人心也变得惶恐起来。
有些人家甚至已经开始囤积粮食炭火,就怕这场雪不会轻易了之。
郑国公府,谢言之醒来有两日了。
这两日,这国公府上并没有其他人来过,谁都不知道他们家的四少爷出了事。
谢言之问过陈绍才知道,半个月前,皇上就带着一群人去了行宫避暑,老侯爷也在两日前就收到圣旨传召赶了过去,郑浑是自小觉得行宫无趣,历来都不爱去那边。
别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想着如何在皇帝跟前表现,郑浑却对这些事情很无所谓。
谢言之懂他为什么是这样的心态。
上有老国公撑着,中间有他兄长撑着,外头还有她外祖母顶着,他就是一辈子混吃等死也没有问题。
思及这些事情。谢言之的心情一时间又变得复杂起来。
郑国公府跟他谢家一样,都是祖上跟着皇帝打下来的江山。
但谢家的每一个脚印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血印踏出来的,还镇国公府到了大老爷郑温书这一代,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打仗他不行,舞刀弄剑的他不会。诗词歌赋的倒是略知一二,不过还仅仅只是皮毛。
若不是有一张好皮囊叫大长公主的你女儿芳华县主看中了,这国公府这一代恐怕早都落寞了。
但这世事真的难料。
郑国公府还没倒,他大将军府倒是先塌了天。
想到这些谢言之的心情又低落了不少。
“少爷绣房新送了两身冬衣过来。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要不合适待我拿了去让他们再给改一改。”
陈绍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绣房的婆子。
那两个婆子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的衣料颜色鲜艳无比。
这都是郑浑喜爱的颜色,不是大红就是就是宝蓝,再加上一张精致的小脸,穿上时就跟菩萨身边的童子似的。
当然京城里有不少人私底下叫他散财童子。
谢言之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
“这些衣服都太艳丽了,有素一些的吗,白色最好。”
陈绍愣了:“可少爷……你平时……不就喜欢这些颜色吗?”
“换了吧。”谢言之说:“人总是会改变的,不可能永远都是一成不变,以前我是很喜欢这些料子,不过那都是为了引起陆淮商的注意,但是现在我既然决定放下了他,那这些料子定然是不会再要的了。”
陆淮商只是一个借口。
谢言之真正想要的,是希望能为家里人守守孝。
明着没法守孝,暗地里总要静一静自己的心意。
陈绍让婆子把这两套衣服拿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又重新送来了一套月牙白的长衣。
谢言之拿过衣服换上时,陈绍突然在他耳边说:“之前我听绣房的婆子说,表少爷前几日就让他们以后都只给送了白色的衣服,少爷身上的这身衣服,原本是给表少爷做的,但他们听说少爷也要换衣色,就先拿了这个衣服连忙改了尺码给送过来的。”
谢言之有些意外了:“他什么时候喜欢白色了?以前他不是最喜欢紫色系的衣裳么?”
不但喜欢紫色,还喜欢用金色的丝线在上面绣各种复杂的图样。
谢言之还记得,曾经有一次他就因为陆淮商这样打扮,而给他起了一个别号——紫晶大花蟒。
当然这个别号只换来了陆淮商的皱眉还有嫌弃。
“算了,不必理他。”谢言之拿过斗篷披上:“我想出去转转。”
“去哪?”
“随便走走。”
“可外头还下着大雪呢。”
只是下雪而已,又不是下刀子。
即便是下刀子,他也必须得去。
因为今天,是他谢家叔叔婶婶们的头七。
也是……他自己的头七。
4. 重回故地非年少
连日大雪不断,外头的世界一片银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的时节已经是冬季,可实际上现在也才六月而已。
阴沉沉的天空犹如一张巨网,压抑得人连呼吸都有些不畅。遍地银色,虽然净白无瑕,却仿佛透着无尽的哀伤悲凉。
空荡荡的街道不见人影,只有鹅毛的大雪纷纷飘落。
“少爷,这外头……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了,你还出来……做什么啊?”陈绍跟在他的身边,有些担心他这才身体会不会受凉。
谢言之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继续朝前走着。
他像是漫无目的地闲走,可脚下的步子却自动朝着大将军府的方向过去。
眼看着四周的景象变得愈发熟悉起来,谢言之撑着油伞的手,也不自觉的用力。
他是死了,却又似未死。
换了个皮囊,换了个身份又重新来过。
甚至于他现在都不能叫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不是郑浑而是谢言之。
“少爷!你到底是要去哪啊!”身后,陈绍突然伸手拉他。
谢言之脚步一顿,抬头时,看到前面的那间府邸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是大将军府,也曾是他的家。
但是现在大门上贴了封条,犹如猛蛇一般地将这里缠绕再无生机,先皇亲赐的匾额也被摘了。
门外还驻守着几个士兵,禁止外人进入。
曾经辉煌昌盛的大将军府,如今却如老树般枯萎凋零。
他的家……
没了。
父亲战死,兄长失踪,家族被抄,除了被人带走的祖父跟大哥的儿子,其他的人全都没了。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陈召小声喊他,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来,忙轻声提醒他边拉着他往边上离开:“少那里是大将军府,我们还是快走吧。”
谢言之试图挣扎着推开陈召,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连指尖都在颤抖。
“大将军府……”他想问大将军府其他的人在哪里。
陈召却警惕地将他的嘴给捂住,偷偷瞥了一眼那些驻守在大将军府外头的士兵,半拉半搂地将他强行带走。
“大将军府没了,谢家嫡系处斩旁系流放,前几日午门行刑的时候,还有人去劫法场带走了老将军跟孙少爷,皇上大怒,下令全城搜捕。谢家的其他人因为没人敢给他们收尸,尸体都被扔去了乱葬岗。”
听这话,谢言之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一团。
他谢家一门忠烈,辅佐了三代君王,镇守河山,却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连死了都没有人敢去收尸。
只能犹如草芥般地扔去乱葬岗。
这是他们自小守护的君,是他们浴血奋战守护的主?
谢言之胸口仿佛有重锤狠狠敲击,疼到他五脏六腑几乎炸裂时,一阵血腥之气如决堤的洪水猛地涌上咽喉。
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嘴里吐出的血喷洒在地上。
散开的血珠宛如朵朵红梅,晕开了地上的积雪。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
陈召被吓住了,忙伸手去抱他。
谢言之半跪在地上,嘴角见血,抬起的双眼紧盯着大将军府的方向。
仿佛是家还在,母亲未亡兄嫂仍在,父亲骑着骏马英姿飒爽地从大营回来……
可最后一如之前,全都归于尘埃。
谢言之闭紧了眼,用力地深深几个呼吸,拇指用力地拭去了嘴角的血迹,他才撑着陈绍的手,又站起身来。
幸得着外头多日大雪,地面积了不少,他这一跪下去,也只是跪在积雪上面。
披风未脏,衣罢微湿。
陈绍连忙帮他将膝盖上沾染的积雪拍落。
“少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外头的雪太大了。”
“没事,不冷。”谢言之轻轻推他一把,转身又朝另一方向走去:“我……想去午门那边看看。”
“少爷!”陈绍微微惊白了脸色,忙伸手拉他:“少爷,午门那边现在没人敢去了,少爷你也别去了。”
谢言之皱起了眉。
陈绍压低了声音地道:“谢家被处斩那日,突然六月飞雪,晚上还有一些百姓为了祭奠他们,偷偷跑到那边去焚烧纸钱,起先这事还没人知道,但这雪越下越大,去那边祭奠的人也跟着变多了起来,现在那边有人专门守着,若是发现有人靠近午门想要祭奠焚烧纸钱的,全都一律被带走。”
这手段。
谢言之皱紧了眉,忽地又松开了眉宇。
他禁不住讥笑出声,心里却似乎明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行宫里的那位,如今是年纪越大愈发昏聩。
总幻想着有人要夺他的权造他的反,一点小事,就能大动肝火。
谢家不是第一个被他发落的重臣之家,但也绝对不是唯一一个。
握紧了身侧的手,谢言之微微仰头用力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大雪天里,冷风呼呼,他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响铃声响,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驶来。
睁开眼时,映入眸中的却是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
“少爷,是景王府的马车。”
谢言之呼吸微紧,口中不禁下意识地呢喃了两个字。
“玥璃……”
上官月璃,他曾经的未婚妻……也是老皇帝膝下最为疼爱的孙女……
曾经有多少人羡慕他与上官玥璃的婚事,如今就有多少人为之唏嘘。
圣眷再浓,也不过是烈火烹油。
马车越来越近,谢言之却仿佛是被定在原地,车子迎面而来时,那薄纱的窗户里面,映照出了一个清丽婉约的面容,不过里面的人脸上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柳叶细眉,跟那秋水凝瞳般的眼眸。
似是感应到马车外的眸光,她狐疑着让车夫停下,自己推开了窗子。
探了头来,看到的人是郑国公的四少爷时,顿时柳眉轻蹙。
“郑浑?你在这里作何?”
“我……”谢言之紧了紧身侧的手,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忽地咧嘴一笑:“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在这里还需跟你回禀?”
上官玥璃眉头拧得更紧,她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眸光往响前往不远处的大将军府时,眼神瞬间变得清冷不少。
“郑浑,今日是谢家人的头七,你若要胡闹便去远些!”
谢言之呼吸发急,心脏跟着用力一收,似疼得厉害。
“谢家的事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你还来这里?你是要祭奠他们还是来落井下石?就不怕被有心人看见,参景王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上官玥璃忽地嗤笑:“你觉得我会怕吗?”
谢言之微微皱眉,身侧的手指尖捏紧。
上官玥璃道:“谢家虽然是被皇爷爷下旨抄家,但谢家三郎曾经与我定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他虽然已故,但我作为未亡人前来祭奠本就是合情合理,更何况……”上官玥璃说着,忽地抬头看着这漫天飞雪:“若要参我父王,谁输谁赢都不一定。”
这话听来,却犹如利刺扎得谢言之心口疼痛。
谢家人一死,便是六月飞雪。
说没有冤屈谁会相信。
一旦民怨四起,皇帝承受不住下旨重查,到时候这景王府在百姓心中的分量,会得到一个升华的高度。
倏忽的,谢言之很想问上官月璃一句:你我之间究竟剩下多少情谊,又混有多少算计?
可这话在他喉咙里打了几个来回,他都问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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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二来……谢言之也不想自欺欺人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谢家一门,便是连死都能成为权利斗争的筹码,谢言之就只感觉到可笑。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怎么就忘了这句话?
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皇权面前,委实连棵葱都算不上。
扯了扯嘴角,谢言之朝着上官玥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郡主情深义重,实在可贵,我在这里祝郡主早日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
上官玥璃心里一急,莫名地有些发慌,她再抬眼时,外头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你……”
恍惚间,上官玥璃感觉好像看到了她那位未婚夫郎的背影。
肆意从容一身正气。
可前头的那个确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揉揉眉心,上官玥璃不禁嘀咕,难道刚才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郡主,还去吗?”马车外,车夫突然问话。
上官玥璃轻叹:“自然要去,快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不一会就听到了大将军府在外头。
谢言之转身看去,见上官玥璃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出来,那守在大门口的士兵就给她放行让她进去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狠狠闭眼,再扭头时谢言之的眼里已经清明一片。
“走吧,再陪我去一趟万古寺。”
……
万古寺在京城城外天云山,谢言之来到这天云山脚下时已经黄昏。
下了马车后,他自己踩着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去。
陈绍紧跟着他,虽然脸上满是担忧,但一路上倒也没说什么。
反观谢言之,越是往上走,心绪就越是复杂。
犹记得前几年,母亲崔氏来这里上香时,就喜欢叫他陪伴。
他那时好动,最不耐烦来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
可如今呢?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都说佛法无边,神通广大,如今他这般的境况,不知道入了佛寺,是被佛祖降妖除魔还是让他苟延残喘。
爬完台阶时,谢言之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吸气也明显乱了。
陈绍怕他撑不住,连忙伸手扶他,被他轻轻扶开,自己硬撑着往里面走。
现在的这身体,毕竟不是谢言之原本那经过了淬炼的身体,这么点的台阶以前他小跑上来都不带喘气的,现在却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看来想要恢复以前的身体状态,他只有重新练过。
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到最巅峰的时候。
“施主请留步。”
大门里,谢言之心不在焉地进去,屋檐下却有个沙弥忽地小跑过来将他叫住。
谢言之微愣停步看向沙弥:“小师傅,有事吗?”
小沙弥道了声佛号:“施主,法缘长老有请施主入禅院一叙。”
谢言之略微错愕,连陈绍都跟着懵了。
“法缘大师怎么知道我家少爷要来?”
“小僧不知,小僧只是奉命在此等候施主。”
“走吧。”谢言之轻叹:“正好,我也有事想请大师解惑。”
小沙弥略一点头,领着谢言之便朝禅院那边过去。
一路上,谢言之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的。
他曾经不信神佛,却也从来不敢怠慢神佛。
可如今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寺庙,说完全不慌也不可能。
但是他确实太需要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这模样。
而真正的郑浑又去了哪里。
5. 笛声有情不识人
谢言之随着小沙弥来到禅院时,缘法大师已经在屋里沏好了茶茶。
他推开门步入室内,只见一位年轻的和尚端坐其中,身着洁白的僧袍,额头上点着一抹朱砂印记,宛如戒疤,又似红痣,为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妖娆。
像个妖僧似的。
如果说谢言之对自己这借尸还魂的事还觉得离奇,此刻再看着眼前的这和尚时,他突然又觉得这不算什么。
犹记得他儿时陪母亲过来,这和尚就是这副模样,少时再来,他依旧是这个模样,现在这和尚仍旧丝毫未变。
岁月仿佛只见证了旁人的轨迹,却完全未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迹。
“过来坐吧,站在那里发什么呆。”缘法忽地开口,声音清丽,也听不出丁点上了年纪的模样。
谢言之指尖紧了紧,才踱步进去。
直至坐到缘法跟前,他之前的那些惶恐这才彻底消散。
既来之则安之。
“我有一惑,不知大师能不能解。”
“何须解?”缘法轻笑,将茶杯递到他的眼前:“这杯茶,是杯重要,还是茶重要?”
谢言之眼睑微垂下意识地看向茶杯。
茶杯朴素且白净,上面并没有任何花纹图样,是再普通不过的瓷茶。
但茶味清香幽远,飘荡鼻尖时似乎又隐隐发着几分檀香之气。
谢言之微微闭眼,略微细一口气。
“是碧云仙茶。”谢言之忽地睁眼:“皇家贡茶之一,极难培育,茶香可绕身多日不散,茶味能清明养目,调和脾胃。”
缘法点头。
“说此茶重要,若无器皿也不成型。可此茶一两便能抵千金。”谢言之又道:“茶杯朴素不过寻常瓷器,盛茶可,饮水亦可,可若换了寻常人家,茶杯是必不可少之物,这茶却无人敢用,也用不起。”
“是啊,各有缘法,各有价。”缘法笑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执着是谁为谁呢?”
谢言之心里狠狠一震,暗道不愧是大师,连这都看得出来。
可是,谢言之依旧不解。
“虽是缘法,但我还是想弄个清楚,至少不该因我之故,而牵扯了无辜之人。”
“哈哈哈……说得好。”
缘法忽地笑了起来。他那桌桌上的两个空杯捏在手里把玩。
“施主终究是太年轻了,不懂中和之道,你本非你,他亦非他,合二者行,唯有太平。”
什么意思?
谢言之被弄迷糊了,眉宇也跟着皱了起来。
缘法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下:“你回去吧,时辰到了,你自会明白。”
“可我……”
“万事有因,万法有缘,并蒂彼岸,阴阳不复。”
他被缘法给撵了出去。
禅门关上时,谢言之站在门口楞了许久。
他虽然没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但他笃定,这个妖和尚,定是知道什么却不肯说。
“算了。”
谢言之轻叹微微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这妖和尚都说了,万事有因,他猜测,他迟早都有知道的一天。
“施主等等。”
身后小沙弥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长盒,跑得气喘吁吁。
谢言之疑惑转身时,那小沙弥急忙站好,将长盒递上。
“施主,这是大师让我转交给施主,他说与施主有缘,此物,以后便赠与施主了。”
谢言之将东西接过:“代我谢过大师。”
“施主慢走。”
小沙弥转身复命去了。谢言之还站在原地,他疑惑地看着手里的长盒,正奇怪这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时,谁料一打开,却叫他呼吸猛地发紧。
这长盒里,放着的是一只长笛。
长笛有损,半身水墨云玉,半身镶了金片。上点挂着一支黑色流苏,中间配着一小块竹牌雕刻的指尖小剑。
小剑上刻着战无不胜几个字。
是……
他曾经刻的字。
看着这个,谢言之的呼吸愈发急促,眼眶也经不住地泛红。
这长笛……是谢城安的……
“爹……”
薄唇控制不住的轻启,喊出的声音却碎在唇边。
谢言之没控制住,将竹笛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随后他吹了起来。
是他父亲教他长吹的那首乡间小调。
谢城安虽是武将出身,却身得龙姿凤章气度不凡,十多年前原本是要从文的,但因那时战事吃紧,朝中又缺乏武将,这才弃笔从武,先皇当年因为谢城安的举动,还曾赐了一块忠义之家的匾额,后来他出生时,恰逢景王府的小郡主晚他两刻也跟着出生,先皇那时便随口一说,待两人大了就要给他们指婚来着。
圣旨虽然没下,婚事确实众人皆知。
可是而今。
一切全都化成了云烟,只留下父亲这支支离破碎玉笛。
谢言之得父亲遗物,情难制禁,吹到深处不自觉地滚了泪来。
他这笛声悲壮动人情肠,声音传出去时还引得不少人止步聆听。
一时间不少人都想起死在午门外的谢家人,更有这天变异象的六月飞雪……
“谢大将军府是真有冤屈啊……”
寂静中,不知是谁突然出声,小片刻后,引得不少人跟着附和。
人群中,陆淮商的身影也在。
他刚从大雄宝殿出来,耳中就听到了这从不远处传来的笛声,起初时还不曾在意,可越听却越是心惊。
他像是被人施法定在门边,耳朵里只有这曲声回荡,直到听见那声呢喃,他才像是触电一般,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奔过去。
他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却又感觉荒唐无比。
但这曲声却在告诉他,这个想法或许并不荒唐。
陆淮商跑得急切,途中撞了人都不在意。
可他跑得再是急切,这曲声高□□尽,终究还是断了。
禅院外,谢言之捏紧了笛子,人也调整过来,他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时却朝着禅院的方向深深一拜。
“多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起身时,谢言之已经彻底恢复,他转身要走,却冷不丁地被定在了原地。
禅院外的小道上,有人正缓步过来。
那人跟他一样穿着一身的素白,不同的是,谢言之的头上戴了一个白色镶玉的抹额,那人的头上却只戴了个银色羽冠。
这两人的穿着相似,却又迥然不同。
前者清新脱俗,本就冷若冰霜的人,此刻更显高贵又拒人千里之外。
后者文雅如玉,青葱少年粉雕玉琢,一瞥一笑隐约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看着他,谢言之微微挑眉,也下意识地将他这份打扮,跟记忆里的那个紫晶大花蟒的打扮做一个比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谢言之也不得不说,白色明显更合适他。
紫色……终究还是骚气了些。
挺了挺胸,谢言之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陆淮商的眉头随即拧得更紧。
他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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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了看“郑浑”身后露出的半截笛子,又瞥了一眼“郑浑”这不着四六的样子,仿佛是很艰难地从齿逢间挤出话来。
“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
谢言之怔了一下,心里微惊,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你猜猜看?”
陆淮商眉头微微松动,喉间又滚了两下:“刚才吹笛的人在哪?”
谢言之又歪一下:“你找他做什么?”
“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那我要是不想说呢?”
陆淮商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阴沉,像是准备随时一拳砸过去似的。
谢言之完全不怕,也自信这次自己能躲得开,但是想着这个“郑浑”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谢言之还是放弃了逼陆淮商动手的打算。
“刚才的声音不就是缘法大师吹的么?他吹完了就把我给撵出来了。”谢言之说着还煞有其事地耸耸肩。
陆淮商疑惑地朝禅院那边眺望过去。
谢言之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开始也信神佛了?”
他记得,陆淮商以前也是不信这个的。
甚至于谢言之以前还曾经听他说过:如果求神有用,那这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天灾人祸。
谢言之觉得,这厮挺倔的,也挺迂腐的。
这世上如果谁都能求佛主庇佑的话,那人还勤奋上进做什么?
不如天天烧香拜佛钱财自然就来了。
最起码谢言之也会假装相信一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哼!
“哼!”
“?”
陆淮商哼他一声,话都不说转身便走。
谢言之愣了一下,小脾气瞬间上来。
他就说这厮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怪不得以前怎么看他都觉得不爽!
“表哥,不是才来吗?怎么又要走了?”
谢言之一个转身将他拦下。
陆淮商一脸冷漠,跟刚才询问笛声的模样,迥然不同。
可谢言之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还起了心来激他。
两手负在身后,谢言之挺了挺胸,故意朝他逼近。
“之前我让陈绍将竹笛还给你时候不是说了,以后不缠着你了?既然我都决定放手了,那你为何来我眼前转悠?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全身上下最软的就是心吗?”
果然,陆淮商的脸黑了。
谢言之故作轻佻地将指尖在他胸口来回描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表哥穿这身白衣居然这般好看,好看得让人真想一件件地剥下来啊……”
“郑浑!”
陆淮商一把掐住他的咽喉,逼迫谢言之扬起头来,亦是此刻,陆淮商才发现“郑浑”的眼角泛着几许殷红,也略有湿意,仿佛是……哭过一样。
“怎么?又想打我?”谢言之略微挑衅:“真要打那你打吧,等我爹娘回来,我正好跟他说是你将我给打残了,这样就能让你负责,照顾我日后的饮食起居了,倒时就算你不喜欢我,相处久了总会日久生……嗷!”
嘭地一声,他被陆淮商给扔出去了。
谢言之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这紫晶大花蟒!
力气好大。
谢言之疼得龇牙咧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时才想起,不怪陆淮商力气大,是这郑浑的身体太弱了。
“简直秉性难移!”
陆淮商甩袖就走,下一瞬他差点被谢言之给噎死。
“不巧,谁让我以前就看上你了呢?”
陆淮商脚步走得更快。见此,谢言之眼底的笑意愈发地浓
6. 乱葬岗里找故人
万古寺一行,谢言之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仅仅只是这些却还不够。
他还想去一趟乱葬岗,将家人的尸体带走好好安葬。
如此想着,当夜,谢言之就借故在万古寺留宿了。
夜晚时,陈绍已经在隔壁厢房入睡,谢言之怕他会半夜醒来,还特意进去点了他的睡穴,而后才放心大胆地去马厩牵马出来,直奔乱葬岗那边过去。
乱葬岗距离这天云山有些距离,便是快马加鞭也有一个时辰的路途。
那地方偏远又位于深山里面。
谢言之策马过来时,远远的就闻到了不少尸体腐烂的臭味。
远处的夜空,更是盘旋着不少的乌鸦。
夜色寂静,却似有百鬼横行。
待得谢言之勒住缰绳时,眼前所见却是夜幕底下的一个巨大深坑。
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积着很多尸体,还有不少无人收敛的尸骨已经腐化成了白骨。
景象森然,直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可已经死过一次的谢言之对此却无任何惧意,他下了马车,举着火把就走了进去。
他想要找到他谢家人的尸体,婶婶嫂嫂还有堂爷们的尸体。
可是……
他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别说尸体,就是连一个头颅都没有找到。
谢言之错愕,不敢相信,又重新仔细地再找了一遍。
仍旧没有谢家人的尸骨。
“怎么会这样……”
谢言之下意识呢喃,有些不敢相信。可眼前的境况确实是没有他谢家人的尸体。
难道是楼将军他们又折了回来?
但不对。
当初他们的计划就是带走祖父还有大哥的儿子。
作为谢家军的定海神针,还有他大哥唯一的血脉,这两者是不论如何都不可以出事的,楼将军他们既救了人,就断不会再留下,更不可能会折回来再带走其他人的尸体。
那现在尸体去哪了?
谁带走了?
突然的,谢言之想起那日监斩台上郑温书来。
可是又觉得不对。
郑温书这人出名的胆小怕事,窝窝囊囊,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那……”
(谢言之!)
突然,有声音传来。
谢言之浑身一凉,一股寒气只窜脚底。
“谁!出来!”
(出来个屁!老子的身体都被你霸占了我怎么出来!!!)
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骤然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隐约泛着淡淡的荧光。
而他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脑海。
“你……”谢言之咽咽唾沫,只觉得难以置信。
“你是……郑浑?”
(不是你爷爷我还能是谁!)
谢言之呼吸猛地一紧。
(那边那边,往左前方走几步,那里有棵槐树,你去摘个枝丫下来。)郑浑的声音忽地响起:(我需要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器皿让我托身,不然我死活都出不来,烦死了。)
谢言之浑身僵硬着没有动静,他在思量这郑浑的话,如果照做的话……
(你想太多,我要是能反杀你早就动手哪里还会让你用我的身体活蹦乱跳到现在的,快点,别磨磨唧唧的,再不过去给我弄槐树支,我要撑不住了。)
谢言之皱紧了眉,沉吟须臾,还是听话地往前走去。
那里确实有一棵大槐树,槐树粗大枝繁叶茂粗步估计需要合五六人一起才能将之环抱住,也不知道这棵槐树是在这里生长了多久。
谢言之折下一根枝丫时,那浸透心脾的凉意瞬间就从掌心穿透心脉,让谢言之差点松开了手。
他忍了下来,捏着枝丫不放。周身淡淡的荧光,忽地汇聚一处,沿着手臂窜入那枝丫上面,随后整个槐树枝丫跟着隐隐泛光,这不算,谢言之还看见,这枝丫的顶上,随着光芒的山洞居然还显露出了个小小的脑袋。
是郑浑的脑袋。
散着发,小脸苍白,却一脸怨怼,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爱。
“你……”谢言之咽咽唾沫,指尖下意识低朝郑浑头上戳戳。
郑浑被戳歪了脑袋,瞬间大怒:“有病啊!我还没稳定戳我干嘛!”
谢言之抿了抿唇,心里的惊涛骇浪几乎快压制不住。
“总算是可以出来透透气了。”郑浑腮帮子胀鼓鼓的。
谢言之沉吟一秒,小声地问:“你现在……还能呼吸?”
“闭嘴!”郑浑吼他:“我现在还能大口大口的呼吸!”
“……”
你相信就好。
郑浑依旧气鼓鼓的,小脸气得跟个青蛙似的。
谢言之盯着他看了许久,喉头滚了几次,忽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占据你的身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郑浑斜眼看他。
谢言之长长一叹:“今晚我来这里,是想给我谢家人收尸的,但我没找到他们……”
郑浑气鼓鼓的脸色这才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要不是你来了这里,因着这里阴气浓郁,我根本就醒不过来。”郑浑说着,长长一叹:“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也……不怪你。”
谢言之略微意外。
郑浑拉耸着脑袋:“怪我自己,明知道陆淮商看不上我还非想要得到他,被他打死也是活该。”
这个话……谢言之没办法接。
“我现在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想等我爹娘回来再看看他们,还有我外祖母,我也舍不得她……”郑浑说着,眼眶里泛气了丝丝雾气:“我对陆淮商的心思,我爹娘一直都不知道,我外祖母倒是知道,但她都不拘着我还让我凭本事去办,是我自己没用,这么多年了都没得到他的一次正眼,还把自己给弄成了这样。”
谢言之静静听着,他看着郑浑此刻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才是他的,心境很是微妙。
“这个身体,还能还给你吗?”谢言之皱着眉,忽地开口:“如果还能再还给你的话,我愿意出来,只不过……能不能等我报完了仇,再……”
“你还不了了”郑浑有些低落道:“如果你能还得了,当初就不会莫名其妙占据我的身体了。”
谢言之再次语塞。
他并不知道已经身死的自己再次醒来为什么会成了郑浑,就像郑浑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死了的自己会被困在这身体里,而不是像传说中一样被鬼差给领走。
不过他无所了。
这几天的时间,足够让他面对这个事实。
他现在唯一舍不得,就是爹娘还有外祖母了。
“如果 这槐树丫能让你暂时托身,你就在里面且先呆着,等你爹娘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们。”
郑浑怔了一下,瞳孔微微睁大,明明就是一副欢喜激动的样子,可谢言之好像感觉他似在哭。
“谢谢你。”
谢言之能理解郑浑的心态,可他现在也是爱莫能助。
有些事不是他说还就真的能还。
就像缘法大师说的那样。
万事有因,万事有缘。
谢言之暗吸一口气,将槐树丫折成指节大小放入怀里。
转身离开时,他依旧忍不住朝乱葬岗那边看去。
他们这一眼能看到他没有找到的亲人尸体。
可这乱葬岗……看着阴气森森鬼魅浓烈,实际上,却只有郑浑这一只新鬼。
离开乱葬岗时,谢言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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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低落。
他除了从这里带走一支槐树丫,其他的毫无所获。
回到万古寺时正是三更天时,谢言之先将马牵去马厩,确定无人知晓,才转身回了厢房。
一夜安宁,无人知晓他曾经半夜出去,只有那个被他带回来的槐树丫,证实着他曾经厉害的痕迹。
至于郑浑,谢言之刚刚回到这万古寺,就受不住这里的佛法无边而陷入沉睡了。
谢言之策马奔了半宿,虽然疲惫,可心里装着事却没有多少的睡意,索性他干脆不睡,拿了斗篷披上,就坐在床头,拿着小刀开始雕刻他带来的那小节槐树。
一夜寂静,天亮时,外头又堆积起了厚厚的积雪。
陈绍推门进来,见他坐在床头在弄着什么,不由得怔住。
“少爷,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觉吧?”
“嗯,有点睡不着,就随便弄点事情做。”谢言之说着,忽地用力一吹。
他的指尖,那一节小小的槐树,被他雕刻成了个猪脑袋,上面还打了个小孔。
谢言之从流苏里抽了一根红线出来穿过下空,就将这槐木小猪,戴在手腕上。
陈绍看着,眼神有些微妙。
“少爷,你什么时候……喜欢这姑娘家的玩意了?”
“……”谢言之表情裂了一下:“这个……一个朋友给的,我没事拿来刻着玩,总不好把这东西戴脖子上吧?”
“那倒也是。”陈绍点点头,忽地又问:“对了,少爷,外头现在又积雪了,我们是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等?”
谢言之眉宇轻蹙:“现在回去吧,若是晚了,路面更容易打滑。”
陈绍应了一声好,转身就出去开始安排。
谢言之低头看看手腕上槐木小猪,手腕晃了两下。
“郑浑?郑浑?”
郑浑没有反应,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谢言之无声一叹,指尖摸过小猪,拉过袖子,将它遮挡起来。
外头大雪依旧,不见停歇,气候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谢言之身穿冬衣,披着狐裘,推门出去时,也被这外头的冷风大雪给糊了满脸。
确实是太冷了。
他一路往前走去,偶尔跟身边的香客差身而过时,还隐约能听到一些香客提及这场大雪时,都是在为大将军府叫屈,发现谢言之在偷看她们时,她们吓得一个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也走得更快了。
民怨似乎越来越重了。
返回京城的马车在路上幽幽而行,车子里,谢言之怀里抱着汤婆子,一手碰着那装了长笛的盒子,人也有些昏昏欲睡的,他手腕上的槐木小猪忽地垂了下来,那猪头上隐隐约约映照出了一张人脸。
(有病啊!你雕刻就雕刻居然还给我弄了个猪头!谢言之你什么意思啊!)
郑浑炸毛的声音突然传来。
谢言之刷地一下睁开眼,就看到郑浑气呼呼的模样,显现在那小猪脑袋上面。
谢言之轻轻微忍哂,不住朝着小猪脑袋弹了一下。
郑浑瞬间眼冒金星:“谢言之你别太过分!”
谢言之忍了笑意:“这样方便一些,不然那么大一根槐树丫,怎么带回去?”
郑浑张了张嘴,有些气鼓鼓的又不说话了。
马车外陈绍的声音突然传来。
“少爷,前面好像是皇家的仪仗……是皇上他们回来了。”
谢言之推开窗户。
外头的官道上,如若长龙摆开的仪仗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领头的是皇家仪仗,如同龙头般地走在队伍的手段,大臣家眷紧随气候。
长长的队伍锦旗翻飞看起来很是威仪,却让马车里的谢言之微微眯起了双眼。
眼眸里尽是杀意。
7. 内核强大的公主
皇帝的仪仗回京城了。
不止皇帝,行宫所有的人也全都回京了。
皇帝带着众人前往行宫那边,原本是要去避暑的,谁知道,才几天而已却六月飞雪。别说避暑了,就是避寒都避不成了。
原本早该提前回来的,但是这突然而来的大雪致使路滑,众人这才耽误到今日抵达了京城城外。
雪景虽美,却滚烫如火,时时灼烧着帝王之心,而这漫天的银装素裹,仿佛都变成了他罪不可赦的证明。
他错杀忠臣,惹怒苍天而降下惩罚。
御撵里,皇帝的脸色阴沉至极,自从下雪开始他的眉头就没有松过一分。
这几日,即便是身在行宫,皇帝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传闻。
全是对他不好的传闻,可偏偏这场大雪,又让皇帝没法再下诛杀的令。
连日大雪,不少地方都受了宰,一些乡野地方的屋舍更是叫大雪压塌。
无家可归之人一日多过一日,有的地方甚至还冻死了一些老弱妇孺。
怨声逐渐四起。
这场天降的惩罚,皇帝完全想不到对应之策,内阁大臣更是束手无策。
毕竟这时候,谁敢说一句谢家确实冤屈,无疑是给皇帝那被老天抽烂的脸上,又挥一巴掌。
但,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人就是大长公主,皇帝的姐姐。
大长公主的仪仗也在其中,就挨着皇帝的后面。
五十来岁的大长公主保养极好,一身容雍华贵的气质,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即便如今她已是几个孩子的外祖母了,可她的模样看起来,最多也就才三十出头而已。
软塌上,大长公主怀里抱着一个全身雪白的长毛波斯猫,她双眼微瞌,指尖轻轻抚摸着波斯猫的脑袋,对外头的漫天大雪也置若未闻。
伺候在她身边嬷嬷,拿起茶壶正要给她添茶时,不期然地看到了窗外官道外停驻的身影。
“公主,外头的好像是小少爷。”嬷嬷笑着提醒。
大长公主忽地睁开眼睛,抬头朝外看去。
果然,漫天飞雪中,少年一身素白地站在马车边上正望着她们的方向。
“让队伍停下,快去叫他过来。”大长公主忽地起身,同时想起什么,又忙将怀里的那只波斯猫给放到脚边。
外头官道边,谢言之发现前面的仪仗似乎停了下来,他眉头轻蹙有些疑惑,便忽地发现,那边有人朝他行了过来。
顶着寒风大雪,谢言之一时间没看出对方是谁,待得对方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秋容嬷嬷。
“小公子啊,这么大的雪,您怎么在这里?”秋容嬷嬷说着,忙将手里拿着的墨皮大氅给他披上:“公主正在前头等你,快随老奴过来吧。”
“有……劳烦嬷嬷了。”谢言之笑了笑,尽量模仿者郑浑的性子。
车暖上,谢言之进来时,大长公主已经摆好了几个点心,连茶都给满上,等人一进来,她就先拿了茶杯给谢言之递过去,还让谢言之怔了一下。
同样怔住的还有之前被大长公主放在脚边的那只波斯猫。
谢言之刚进来时,那只波斯猫如临大敌,浑身炸毛,就连它的背脊也微微拱了起来,带着几分防御姿态。
谢言之没注意到它,大长公主倒是看见了,轻轻一脚给那只波斯猫踹去,那只猫才老实地缩进角落盘城一团,可那一双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谢言之看。
“怎么?外祖母亲自给你的茶,你还嫌弃上了?”大长公主笑着,故意将猫遮挡起来。
“哪有啊……”谢言之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他笑着接过茶杯先喝了一口,才将身上的墨皮大氅给脱下来:“外祖母的茶味清香及了,我就是再不喜欢,也是要喝一些的,更何况还是外祖母亲自给我的茶,别人可都没有这样的福气。”
“小子嘴甜,就跟吃了蜜糖似的。”大长公主被他哄得笑了:“平日你除了斗鸡遛狗,几乎都不怎么喜欢出门,连行宫你都不想去,今儿怎么还跑这城外来了?”
谢言之怔了一下。
大长公主忽地凑近他的身边,眼神笑得有些揶揄:“怎么?难得给你机会让你与陆淮商独处,你这是……都没把握住吗?”
“……”
所以郑浑是短袖的事,大长公主真的知道并且还挺支持的?
谢言之内心有些复杂。
他突然又想起之前郑浑说的那些话,便轻叹着半真半假地开了口。
“我已决心放弃陆淮商了,才会来这天云山万的古寺转转散散心……”
“嗯?你放弃他了?”
大长公主双眼微微睁大,那模样显然很是不可思议。
谢言之学着郑浑的模样拉耸着脑袋:“我对他已经用尽各种办法,都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就连着这次还是一样,我……醒悟了,强扭的瓜不甜,我放弃了。”
“出什么事了?”大长公主忽地脸色一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谢言之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露馅。
“陆淮商可是欺负你了?对你动手了?”大长公主猜测着,忽地双眼发冷:“秋容,去将陆淮商给本宫……!”
“外祖母!”谢言之惊愕,急忙将她拉住,但想起郑浑跟这大长公主的亲昵,他暗暗咬牙还是硬逼着自己,扒进大长公主的怀里,同时那手在自己大腿狠狠拧了一把!
痛到极致,也微红了眼角。
谢言之找到了感觉。
“外祖母,不怪他,是我……前几日鬼迷心窍,哄了他去竹雅阁亭,还想用强,才让他用花瓶给砸了脑袋。”
“什么?他敢砸你脑袋!?”
大长公主震惊又满脸心疼,捧着谢言之的头就想检查扭头是被砸到了那里。
谢言之忙道:“都这么多天,已经好差不多了,没那么痛了,只是他这一砸反而叫我清醒了,不属于我当真是一点也不会对我心软,我累了,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所以我决定放弃他,才会来这万古寺转转散散心的。”
“你啊……”大长公主长叹,捏了捏他的鼻尖:“你要是早就这样想该多好,那陆淮商除了皮相好武功高,他哪里能比得上你?要不是你爹心软将他收留在家,就他那刑克六亲的命,谁敢留他!”
“以前不懂事,但是现在知道了。”谢言之哄着她:“外祖母,既然我已经决心放弃他了,那我跟他的这个事,外祖母能不能就当都不知道?”
大长公主脸色微沉,心里其实还存了想要狠狠教训陆淮商的意思。
谢言之怕惹出事情,抓着她的手晃了晃。
“外祖母……”
“行了,我知道了。”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但下次他若再敢对你动手我一定卸了他的手!”
“是是是!下次一定卸了他的手!”
谢言之学着她。
大长公主失笑,忍不住戳了戳谢言之的头。
谢言之忽地问道:“对了,外祖母,不是说你们在行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长公主长长一叹:“不过才半月而已,京城就发生这震惊天下的大事,行宫哪里还能呆得住啊。”
伸手推开窗户时,大长公主看着外头纷飞的鹅毛大雪,眉头也拧了起来。
“当初陆淮商拿了我的免死金牌赶往刑场,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嗯?陆淮商也去了刑场?”
还是拿着免死金牌?
谢言之心里震撼住了。
大长公主道:“是啊,为了保住大将军府,他不惜在我行宫外头跪了两天两夜求我,我看他忠义,就将免死金牌给了他,谁知道……”大长公主摇头,脸上很是惋惜:“大将军府的人,还是没救回来了,现在谢家人一死,就是六月飞雪,他这案子,皇帝就算不下旨重审也不行了。”
这些话听得谢言之心脏咚咚咚地跳,脑子里一会闪过的是谢家人跪在刑场上的模样,一会又是帝王冷酷无情的模样,一会又是陆淮商策马,急奔刑场而来的身影。
“陆淮商……居然还帮谢家求过情……”谢言之呢喃着:“可他对我……对谢言之不是向来不合吗?为什么……”
“傻小子。”大长公主轻笑:“不合不等于看不上人家,你不知道有个词叫欣赏吗?谢家满门武将,世代镇守着我大隋山河,陆淮商少年从军,最是明白武将不易,他或许是不喜欢谢家三郎,毕竟那小子确实高调,跟个花孔雀似的,连我都觉得吵,但人家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只是可惜……”
大长公主微微摇头。
“可惜那谢三郎被锦衣卫联手坑杀在邢台上,若他能存世,定是我大随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猛将。”
“猛将?”谢言之笑了:“外祖母莫不是忘了,谢家数年前就已经开始被皇帝舅舅猜忌,谢三郎为保家族平安才退去战甲走与江湖,可即便如此谢家依旧还是倾塌无人能救,若谢家鼎盛之时,谁会放心让他手握兵权?怕是让谢家活着都寝食难安吧。”
“那是你舅舅,可不是我。”大长公主横他一眼,又拍了拍他的手:“你那个舅舅,早几年还算励精图治,这几年就越发昏聩,着实不成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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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但你放心,这谢家的事他若不下旨彻查,不给谢家平冤,就算他现在皇帝,本宫也照打不误!”
这个话着实是让谢言之震震耳欲聋了。
谢言之只知道这位大长公主封号庆年,是皇帝的姐姐,曾经扶持皇帝登基,为皇帝杀绝一切的拦路石,在皇帝羽翼丰满之后,就放权给了皇帝。
大长公主如今虽不掌权,但皇帝允她有五百精兵,与五百先皇传下的云龙卫。在朝中位高权重无人能敌。
曾经谢言之他爹还以为,这位公主如此强势是想自己当女皇,结果这位公主不按理出牌。
她丢出权政之后,自己跑去逍遥了。
就是府上,她都养了三个面首!
她也是郑浑在这京城,无法无天能横着走的最大底牌。
可现在这位公主却说,皇帝如果不给谢家平冤,她连皇帝也敢打……
谢言之呼吸微紧,胸腔控制不住地发颤。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帝,你对他动手,万一……”
“不会有这个万一的。”大长公主轻笑:“其他人的话皇帝可以不听,但我的话,却不行。”
“嗯?为什么?”
大长公主忽地一巴掌给他面上盖来,笑着说:“这就不知道你该知道的了,回去后好好在家里呆着别到处乱跑,六月飞雪,到底是不太吉利。”
之后与谢家的事,大长公主就不肯说了。
她说起另一件事。
“待回了京城,我便让秋容帮你注意一下那些大人家里的公子,你看看是否有喜欢的。”
“!?”
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笑得更浓:“本宫一直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你既然醒悟,自然是要重新相看的,喜欢哪个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给你做主,下懿旨让他们与你成亲,不说要个三妻四妾,至少也是两夫三君,可好?”
谢言之头皮麻烦。
“什么两夫三君?”
“两个丈夫,三个侍君啊。”大长公主笑了:“本宫一向奉行,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那既然都能做了,你个小断袖也做一回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你到底还是嫩了一些,一个人怕你架不住,本宫给你多赐几个。”
谢言之:“!!!”
头皮发麻还想跳车!
感情郑浑会成为断袖都是因为他这个外祖母的功劳?
“不、不用了……”谢言之差点给吓着了:“我现在年纪还小,暂时……就不先考虑这个了吧。”
“嗯?”大长公主歪头睨他:“年纪小就知道对陆淮商用强?我才猜不止是用强,还是用药了吧?”
谢言之差点跪地求饶。
大长公主乐了,笑骂他两句就让他滚了。
跳下大长公主的马车时,谢言之感觉后背都湿润了。
他没忍住,用手戳了戳手腕上带着的槐木猪。
“郑浑,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从小就受大长公主的影响才变成这样的?”
槐木猪晃了晃,隐约显像出了郑浑的小脑袋来。
“外祖母其实也还好吧,她府上养的面首我也看过,个顶个的好看。”
谢言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刚才在那车上你怎么没有动静?”
“什么车?”
“大长公主的车上。”
“你见到我外祖母了?”
“你不知道?”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谢言之也盯着手腕上的槐木猪怔住。
小小的猪头上,郑浑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有些无辜。
“我……不知道,之前睡着了。”
“你……”
“啊……又困了……”郑浑打着哈欠,显现的小脸逐渐隐去:“我现在还很虚弱,能醒的时间太少了,等见到我爹娘,你记得一定要叫我……”
话没说完,郑浑已经彻底不见。
谢言之张了张口,终究也没来得及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谢言之转身,看到陆淮商正在身后骑在马背上垂眼看他。
冷冰冰的一个人,却英俊非凡。他穿着昨日见过的那一身衣裳,剪裁得体,彰显出他挺拔的身姿。身骑大马,他端坐在马背上,气质冷峻而高贵,几乎要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不得不说,这样的陆淮商确实如同一幅动人的画卷。
而不远处,是已经远去的仪仗,以及特意留下等他同行的郑国公府车队。
8. 差点就被识破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郑国公府时,午时过了大半。
管家得了信息,一早就带人等候在这里,国公府的大门口,积雪已经被清扫过了,路面看着湿漉漉的,一点也没有铺满积雪时的美观。
马车里,最先下来的老国公郑洹公。
郑洹公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跟着先皇走南闯北立下了不少功绩,府上还得了先皇亲赐的金鞭,可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可惜郑洹公勇猛一世,膝下的儿郎却个顶个的不行。
大儿子郑温书,也就是郑浑的父亲,虽然生的仪表堂堂俊朗不凡,但却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甚至于这几年年纪越大人越窝囊。如果不是命好,得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芳华县主看上,估计早都被郑洹公给扔那个旮旯角去了。
郑洹公次子叫郑温逸,倒是雄心壮志一心想要接自己老爹的衣钵,奈何实力不行,武功平平,甚至于有时候连自己媳妇儿都打不过,还经常被媳妇儿提着棍子满院子的走。
老三郑温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弃武从文,考了三次年,才终于榜上有名,如今是户部是个郎中,管制不大,但胜在稳妥。
整个郑国公府唯一拿得出手,居然只有两个孙辈。
是郑浑的亲大哥郑曜,跟他二叔家的二哥郑凌。
三叔家的是对双生姐妹花,也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至于郑浑,大家提起他来,除了嫌弃,更多就是他的母亲芳华县主,跟他外祖母大长公主。
郑国公府的这些人,除了那两位妹妹,谢言之以前或多或少其实都有见过,骤然相见,倒也不担心会弄错大家的身份。
只是……现在的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郑浑。
“浑小子怎么了?从进门就低垂着脑袋连人都不会叫了?”
郑洹公的声音突然传来。
谢言之一怔,抬了头,见众人全都看着自己,唯独那个陆淮商将眸光瞥向别处,怕你恨不得跟自己撇清干系似的。
谢言之咧嘴笑了笑:“爷爷,我这不是……有点走神了嘛?”
“哼哼,走神我看你是丢浑了吧!”郑洹公哼笑着,一双眼却下意识地将他上下打量:“伤都好了,真的没事了?”
陆淮商忽地朝他瞥了一眼。
谢言之笑了:“没事早就好了。”
“小弟,你受伤了?哪伤着了?”
郑曜跟郑凌都急忙围拢他的身边,询问着他的情况。
郑温书站在众人后,大冷的天,腰间还别着把扇子,他眼神颇为嫌弃地扫了一眼郑浑,眸光就落在了别处。
几人正说着话,大门外的女眷才讪讪而来,领头的女人穿着一身鹅黄的钿钗礼衣,肩皮披帛,行走时的裙摆层层飘荡,如若花瓣美艳不可方物,头上轻轻晃动的过肩琼花步摇,更是象征了她非同寻常的身份。
她头上斜插着朵浅黄牡丹,额心描绘着花钿,容雍华贵的气度,正是郑浑的母亲芳华县主。
进了门来芳华县主就先盯着谢言之打量,也不知怎的,她柳眉轻蹙,眼睛里的神色,莫名地叫谢言之心里微乱。
“你……”
芳华县主丹唇轻启,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谢言之不敢与她对视,垂眸时却发现手腕上的槐木猪微微泛起了光芒。
“大嫂,你怎么了?”
芳华县主身后跟着女人突然上前,她穿着简单,头上也只绾了一个灵蛇髻,银簪斜插,整个人清爽而又干练,不似芳华县主那般的雍容华贵,倒是显出几分女将的精炼。
这是郑温逸的妻子,也是将门之女徐妍。
两人身后步履缓慢,被郑温昶扶着进来的女人小肚微突,两人身边还跟着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妹。
那是郑浑的三婶柳淇,是个性格温柔,为人和善的。
大家前后进来,见得芳华县主盯着“郑浑”一个个都有些怔愣,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连郑洹公都跟着愣了一瞬,眸光狐疑地在他们“母子”的身上来回打转。
“芳华,你这是……”郑洹公疑惑,眉头都拧了起来。
谢言之心跳也越来越快,可是那一声娘,却怎么样都喊不出口。
他一想张口,脑子里就忍不住回想起他生母崔氏死在自己背上的景象。
他……喊不出来。
谢言之忍到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可亦是此刻,他手腕上的槐木猪微微发亮。
“娘……”
控制不住的,这声音就脱口出来了,可这一声娘,却哑了嗓子。
芳华县主也在这瞬间似猛然回神,她带了几分笑意跟为嗔,戳了戳“儿子”的头。
“我刚才还说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是在外头又受委屈了。”
众人后,陆淮商忽地皱眉,眼角扫了一眼“郑浑”。
“郑浑”喊了那一声后就没有动静,低垂着脑袋的样子,十足十的受了委屈模样。
芳华县主好笑,轻轻将他拉到身边:“行了,行了,我回来了,有什么委屈慢慢跟我说就是了。大不了我拼着这张脸不要也去给你讨个公道好不好?”
“你就宠他吧!早晚给你宠出大祸!”
郑洹公不悦地斥了一声,手一扬,转身就走。
芳华县主对此只是笑着,拍了拍谢言之的头:“此番前往行宫,太后赏赐了不少玩意儿,方才我都让人送到你院子去了。”
“郑浑”低着头,哑着声音嗯了一声。
郑温书突然走近,一扇子敲他头顶。
他这一敲,让谢言之猛地抬头,刚才感觉还有些混沌的他,一下就变得清明起来。
这感觉……
谢言之指尖下意识低扣了口手腕上槐木猪。
“你小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古古怪怪的。”
“我没事……”谢言之轻咳着,不经意的转眼时,发现郑温书身后的人,拿着个被黑布包裹的长杆,顿时有些疑惑。
“那是什么?”他脱口就问。
郑温书歪头看了一眼,忽地轻轻一叹:“那是我跟皇上求来的奖励。”
“?”
郑温书捂着胸口:“前几天午门监斩的时候,我心里受到了创伤,跟皇上求的。”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的是什么话?
郑温书忽地长叹,喊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东西放我院子去啊。”
下人抱着那东西转身就小跑出去,郑温书长叹一声,摇着扇子也走了出去。
客厅的氛围似乎一下就有些微妙了。
连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陆淮商也突然开口。
“外祖父,我先回去了。”
谢言之下意识看他,却发现他的的眉眼忽地变得颇为黯淡。
郑洹公长叹着,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散了”
众人相互散了,两个妹妹也乖巧地行礼,相继跟着离开。
客厅里不一会就只剩下了谢言之与芳华县主。
芳华县主笑叹着,轻轻戳了戳他的头:“这几日,你就在府上好好待着,别再出去惹事了。”
谢言之拉耷着脑袋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芳华县主摇摇头,忽地问他:“这几日我们不在,你在外头被谁欺负了?”
“我……”谢言之忽地想起竹雅阁亭那日醒来的事,这话到了嘴边忽地就说不出口,暗暗吸了口气,他换一种说法:“也没什么,就是几天没见你们有点想你们而已。”
“你觉得我相信?”
“……”
谢言之表情复杂了下,还是决定真假参半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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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就是……就是我以前喜欢个人,但是我前几天才确定他确实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只是刚刚决定放下了而已。”
“嗯?”芳华县主忽地眯眼:“你有喜欢的人?”
“……”
“而且我居然还不知道?”
“……”
是的。
可谢言之莫名地不敢说话。
芳华县主就这样眯着眼,有些高深莫测地睨他,直到好半响后,芳华县主才突然又问。
“此事你外祖母是不是知道?”
谢言之忽地抬头,他这模样仿佛是证实了芳华县主的猜测,肉眼可见地芳华县主的眼神冷了。
“你以后,还是少往你外祖母跟前凑吧。”
谢言之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在芳华县主那张明明婉约温柔的脸上,忽地看到了几分阴鸷。
她警告“儿子”。
“你的婚事我会为你安排好的,但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就是你外祖母来了,也保不了你。”
谢言之眉宇微蹙。
芳华县主跟大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但至少,他以前在外头就不曾听过。此刻见这芳华县主忽然变脸的模样,谢言之不明状况,也不敢乱说。
他乖乖应着。
芳华县主吸一口气,忽地又变回之前那婉约温柔的样子。
她盯着“儿子”看了须臾,突然开口。
“我看你近来也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如让你表哥教你学武吧。”
“?!”
没搞错?
芳华县主忽地皱眉,对他又嫌弃起来。“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往日的战绩,如今谁敢来教你功夫,就算是教了,又有谁会尽心尽力?淮商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表哥,他平日跟你再有不和,也不会在这上头不尽心的。”
谢言之的表情差点裂了。
“你确定他是尽心教我,而不是想趁机弄死我?”
“呸!又胡说!”芳华县主横他:“你也不想想你平日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他就算是想弄你你也得受着!”
“……”
郑浑平日到底是怎么欺负这陆淮商?
芳华县主拍他肩膀:“就这样说定了,若学不好,你也不用出去了,反正以你的战绩,出去也是丢人现眼的。”
“不是、我怎么丢人现眼?”
芳华县主却不理他,转身大步就走。
大厅里,霎时间就只剩下谢言之跟陈绍。
陈绍认命地轻叹一声:“听说表少爷治军极严,在军中有个冷面阎罗的称号,少爷……你完了。”
谢言之狠狠闭眼。
陆淮商啊。
谁完了还不一定的!
屋外,雪下得更大,那个叫谢言之突然咬牙的人,此刻却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漫天大雪。
换上这一身素白长衣的陆淮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比起往昔更显清冷,仿佛冬日里的一抹寒霜,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
他散开了长发,指尖拿着两指宽的抹额仔细戴上。那抹额颜色浅淡,几乎与窗外的雪景融为一片,仿佛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这抹额与雪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上面绣着两朵银色的菊花图纹,每一朵都栩栩如生,仿佛在寒风中摇曳生姿,中间则镶嵌着一颗指头大小暖玉,那暖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宛如冬日里的一缕温暖,为这清冷的气质增添了一丝柔和。
“你平日不是最不喜欢这些规矩礼教的吗?今日怎么还戴上抹额了?”门外忽地有人进来,扭头一看他这通身的装扮,尤其是衣裳上绣着的菊纹,那人微微挑眉:“你这是在为谁戴孝啊?”
9. 帮我教导那混蛋
门外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玄衣,头戴黑冠,眉星目朗,见到陆淮商身上的衣饰时,随即就挑起了眉。
菊有君子之称,可在百年前,菊花也有祭奠之意。
白衣上绣菊,愿做未亡人。
这是守孝。
告诉别人他有丧在身。
只是时移境迁,很多人都忘记了这点。
陆淮商也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这个,但他也没有承认。
指尖拂过肩头微乱的长发,陆淮商淡淡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听说你得了大长公主的懿旨提前回来,就来看看你这里怎样了?”
“我无恙。”
“你人是无恙,但你心呢?”
陆淮商眸色一暗垂下了眼睑。
那人轻叹着,忽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些人都安排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那人见他眼里似乎都没了什么光亮,微微摇头,忽地又道:“我这里有个消息,你想听吗?”
陆淮商忽地抬眼,眼里难得崩出了几分光亮。
那人道:“谢城安或许没死。”
……
谢城安人生的俊朗,虽然最小的儿子已经及冠之年,可其实他看起来也不显老。
相反的,男人的年纪,很多时候反而是越老而有韵味。
在谢言之的印象里,父亲谢城安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他浑身气度却并不比文臣差,相反还更加出色。
以前还有不少人都想着,若是能给谢城安当妾,也算是不枉此生,可谢城安这人是个武将,一根筋,后院里除了妻子崔氏,却是连一个通房都没有的。
干干净净,羡煞了许多的人。
谢言之与兄长几人,自小受到父母的影响,对感情的事也是忠贞不二。
府中但凡是有心思不纯的,想爬床的,最后全都叫父亲给打出了府。
谢家也成了京城里不少人的羡慕之家。
自古以来,女子都何其艰难。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唯独要求女人从一而终。
男人可以斤斤计较,又偏要让女人端庄大度。
可这些不公,在大将军府是全都不存在的。
谢家人,个顶个的忠贞不二,只是如今……似乎只剩下了一个谢言之。
可现在的谢言之又非谢言之。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郑浑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言之一怔,扭头看向手腕,见得郑浑的脸在槐木猪上显像出来。
“你刚才是不是出现过了?”谢言之摸了摸槐木猪。
郑浑长叹:“别提了,我用尽力气,也没办法再回到身体,我爹那扇子一敲,就把我给打了出来,我脑袋在到现在都还晕着。”
“嗯?为什么?”谢言之疑惑了。
郑浑长长一叹:“我也不知道。”
一时间,这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房间里,摆放着一些新的物件,有半人高的红珊瑚,和可放在屋中的小型雪玉排竹,还有桌上托盘里放着的玉佩,吊坠,分带,以及精致华贵的发冠。
谢言之看着这些,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芳华县主是真的很疼爱郑浑啊,这么多东西,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可她全拿来送给郑浑。
不知道,如果来日芳华县主知道她这儿子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外人,会是什么反应?
但凡是个母亲,恐怕都会接受不了。
芳华县主更接受不了。
在她心里小儿子郑浑的分量,比任何一个人都重。
重到她可以溺爱,也可以为了小儿子而忤逆母亲。
谢言之在屋里胡乱想着的时候,芳华县主那边已经亲自到了陆淮商的梧桐园。
这梧桐园面积不小,里面除了花园屋舍,还有一处是郑洹公专门给这个外孙修的一个练武场。这梧桐园也是府上是除了郑温书的海棠苑外,最为华贵的地方。
芳华县主一路进来时,看着这院子的精致大气,除了感叹公公对这个外孙的疼惜,恨不得把好东西全补给他外,旁的倒是没什么不悦。
京城中几乎人人都知。
陆淮商是十四年前来的这国公府,是郑温书带回来的。
当时芳华县主还以为陆淮商是郑温书在外头的外室子,差点跟郑温书闹起架来,后来陆淮商留书离开之后,芳华县主才知道,这陆淮商是小姑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那年的陆淮商才六岁,人小小的又瘦瘦的,眼睛带着警惕,跟只受困的小兽一般,除了郑温书谁都不让靠近。
大概是察觉到芳华县主对他的排斥,他在国公府主留了一天,当天夜里钻狗洞就跑了。
他离开时还留了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只写了一句话——已走勿念,舅舅保重。
那时芳华县主拿着这纸时后悔不已,郑温书也险些动了和离的念头,后来一家人是在破庙里,才找到了在佛像下缩卷成一团的陆淮商。
醒来时,陆淮商还想跑的,是芳华县主拿着披风,将他紧紧抱住,才将他留了下来。
说陆淮商是这府上的表少爷,其实芳华县主也差不多是将他当自己的亲儿般照顾了。
不然就郑浑暗戳戳干的这些事情,陆淮商也不可能容忍他到现在的。
想到往昔之时,芳华县主也是忍不住叹息。
她那个混账儿子,是真的越发离谱了,在不学点自保的手段,早晚得叫人打舍在外头。
轻轻叹着,芳华县主加快脚步进去,远远的就看到梧桐园的练武场,往日里那个喜欢穿着一身紫色的侄儿,如今却换了一袭白衣,甚至还戴上了他历来都不喜欢抹额。
“这孩子,怕是心里又不痛快了。”芳华县主忽地轻叹。
跟着她的周嬷嬷闻言,想到什么也无奈了:“怕是县主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小公子又想了稀奇法子,惹了表少爷不悦吧。”
芳华县主微微摇头,放慢了脚步上前。
陆淮商一早便知道芳华县主来了,但他也没有立即收招,而是练完了整个连招,才将手里的长剑转身一扬,插入兵器架的剑鞘里面。
动作干脆,尽显流畅,让芳华县主见着,都忍不住为他鼓掌,那眼睛里对陆淮商的赞赏更是隐藏不住。
“你这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舅母。”
他看向芳华县主,面容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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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眼神倒是显得柔和不少。
只是这一身的白色,仿佛是要跟天地都融入了一块,白净无双之感,除了衬托出他一身清冷之姿,仿佛也透着诉说不尽的悲凉。
这样的陆淮商,叫芳华县主微微一怔。
再仔细辨认,发现这衣裳上绣着的图案是白菊时,芳华县主心里更是疑惑。
她记得,在旧朝的史记里,曾经记载过菊为祭奠之物,白衣绣银菊,又有守孝之意。
可这一旧俗,在大隋开国后就逐渐废了。
如今朝中不少人家里都有栽种菊花,但人们依旧下意识地避免白菊,更何论是在白衣上绣银菊了。
“你这衣裳……”
芳华县主微微蹙眉。
想说陆淮商这一身衣裳有些不太吉利,不合适作为常服,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大隋与旧朝终究是有些不同,这话最终在喉咙打了一转又咽了下了下去。
“舅母突然过来,可是有何事?”
芳华县主沉吟一瞬,微微轻叹,不再看他的衣裳。
“也无甚大事,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一二。”
陆淮商疑惑什么事,能让这位县主这么和颜悦色,冷不丁地就想起了郑浑……
“我那儿子我知道,自小都被府中众人给宠坏了,不过他虽然任性胡闹,但心却不坏,我找你,也是希望你能帮我教他一些拳脚,不用太会,能让他防身就行。”
陆淮商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冷。
芳华县主叹道:“我知道,浑儿胡闹惯了,以前没少欺你,我也忙着管理府中中馈,打理诸事,忽视了对他的管教约束,你若能帮我约束着他,教他几招足够防身,要打要罚,你做主便是,我绝不过问半句,可好?”
陆淮商垂了眼睑,并没有立即回应芳华县主。
而芳华县主也全然等他思量,并没有任何施压的打算,甚至芳华县主已经想过,如果陆淮商都不答应,那她就只有去将肃国公府的大侄子找来了……
“可。”陆淮商忽地开口。
芳华县主微微一愣,顿时笑了。
“好孩子,舅母便知你心胸宽广,你放心,不管你对他如果管教约束,我也决不过问,当然若你能帮我管教好他,再更好不过了。”
陆淮商忽地眯了一下,像是狐狸,又如同饿狼看见了肉似的。
阴鸷的笑,从他那冰冷的眸中一闪而过。
当天下午,刚把芳华县主送来的东西轻点完毕的谢言之,冷不丁听到下人的传话。
“少爷,表少爷来了。”
“!!!”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谢言之转身就走。
“告诉他我歇下了了,就不招待他了。”
怕陆淮商真是来者不善,谢言之三两下跑到后方,运足内力就准备飞身离开。
可,啪叽一下。
他从墙头掉了下来。
“……”
他忘记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无奈着,谢言之还没起身,一双绣着银菊图纹的鞋子,忽地出现在他眼前。
谢言之下意识地呼吸一紧,抬头时,看到的是陆淮商那张居高临下而又冷漠如霜的脸。
10. 真的是来者不善
谢言之从没这么丢脸过,至少在陆淮商眼前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丢脸过,这种图爬子地上,陆淮商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他感觉十分的低人一等。
唯一能安抚谢言之道,大概就是,他现在顶着的,是郑浑的躯壳。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无声一叹,谢言之地爬起身来。
“你来做什么?突然醒悟,想跟我好了?”谢言之故意说这让陆淮商反感的话,还略微轻佻地睨他。
陆淮商果然微微皱眉,眼眸里的厌恶一闪而逝。
“从今日起,我教你功夫。”
谢言之忽地扭头,瞳孔里有些难以置信。
陆淮商又说:“直到你能自保为止。”
“不是,你有病吗?我之前好不容易说不招惹你了,现在你又跑过来招惹我,你犯贱……喂!”
谢言之话都没有说完,陆淮商就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拧起带往院子。
谢言之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小鸡崽子,被人拧着,连双脚都没法沾地,只能悬着空中胡乱的踢。
“陆淮商放开!放开你爷!谁要你教了?爷想学武多得是人想要教我,用得着你这个冰疙瘩吗?你给放开!陆淮商放开我!你这个紫晶大花蟒听见没有!”
谢言之吼着,不经意脱口而出的称呼,却让陆淮商心里一震,连呼吸都紧了。
这是属于某个人独有的称呼,除了他,也没人敢这么喊自己。
郑浑……
陆淮商混身的气息骤然一沉,仿佛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他阴沉着脸色大力地将谢言之朝院子里扔了出去!。
谢言之错愕,下意识地旋身,两个翩然的轻跃,灵巧敏捷地安然落地!
陆淮商再次一惊,盯着“郑浑”地眼里,有些疑惑也有震惊。
郑浑不会武功,但刚才那落地的姿势……
是蜻蜓点水。
也是谢家的招式!
可这招式不会武功的郑浑怎么会的!
屏住呼吸,陆淮商的眸光锁紧了“郑浑”的身影。
谢言之在安全落地之后才反应过来郑浑不会武功,又极快地顺便做了一个脚滑故意摔倒的样子。
他把自己甩进花圃的积雪里面,就势躺着耍赖。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说什么是来教我什么防身的武功,其实就是想趁机揍我,我不管,我受伤了,我起不来了,要么你抱我起来,要么你亲我一下,要么你让我摸一下,不然今天我不学了!我冻死我自己!”
这模样,十足十的小无赖。
陆淮商心里方才的疑惑,全被他这一闹给搅得粉碎。
阴沉着脸,陆淮商朝他走近时,还顺手折了一根树枝。
谢言之眼皮一抽。
“你不会是想……”
啪!
陆淮商一树枝给他抽去。
谢言之瞬间疼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揉着被抽的手臂,疼得频频倒吸冷气。
“陆淮商,你有病吧!”
陆淮商继续抽他。
谢言之瞬间转身到处躲窜,可陆淮商铁了心假公济私,不管谢言之怎么躲,那枝桠都能精准地抽在谢言之的身上。
谢言之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动手。
“陆淮商你够了!再不住手小心我揍你!”
回应他的,是陆淮商用力的一抽!
谢言之脾气来了,也不再让了,他在那枝桠即将抽到身上的时候,侧身闪开,两指夹住枝桠用力一折!
枝桠短成了两节,接被他反手掷了出去扎进两人身边的树丛里面。
陆淮商眸光跟着一转,瞬间诧异。谢言之又反手一扯,抢过陆淮商手里的枝桠时欺身而上!
他像个无赖一样,团抱住陆淮商嚷嚷着将他往后大力推砸在树干上,不等陆淮商做出回应,他又跟个小狗似的一口咬在陆淮商的腰间!
下嘴特别地狠,也让陆淮商瞬间皱眉,一把将他抓住,提溜着他的肩膀将他举起,翻身砸在树干上面。
嘭地一声,树上积雪落下,洒了两人满身都是。
“郑!浑!”陆淮商脸色冰冷,眸里透着几分阴鸷:“学武的事,由不得你,舅母已经说了,你若是不好好的学,要打要罚全凭我的处置!”
“怎么可能……”谢言之被他掐住,跟个小鸡似的搞搞举着,整个人都难得得紧。
陆淮商眯眼,话音更冷。
“你实在顽劣不服管教,罚你禁足兵器房!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学了再放你出来!”
“喂,陆淮商!”
谢言之没有机会说话,就被陆淮商提溜着,直接飞跃而出。
两个轻功的转折,他将谢言之带到了梧桐园里的兵器房,一甩手,就将谢言之给扔进去。
谢言之翻身趴起,两步跑到门边,被陆淮商一掌打来,又砸飞进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陆淮商无动于衷,两手负在身后,满脸冷漠。
“我没有耐心跟你耗,愿意乖乖学了苍鹭自然会放你出来。”
言罢,陆淮商转身就走。
谢言之这次没有说话,他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地慢慢坐起身来。
门边苍鹭也是微微皱眉,却什么话都没有,直接将门给拉关上。
顷刻间,这冷冰冰的兵器房,就只有谢言之一个人。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紧皱着。
确定门外没有任何人后,谢言之立即盘膝坐起。
他需要将内力重新再练回来,不然一身的功夫,也只是个花架子,遇上练体的高手或许还能搏一搏,但如果遇上内外兼修的高手,就不堪一击。
兵器房外,苍鹭也没有留在门边,他是陪着陆淮商一起朝外离开。
回想着那位小少爷平日里的手段跟秉性,苍鹭也很是不解。
“公子,为何要答应县主教他武功?以前府上请了那么多武师将军都被他给气走,足见他是个没有练武天赋的,再说他对公子一直就心怀不轨,万一他又死性不改偷了公子的东西那怎么办。”
“若再偷窃,剁手便是。”陆淮商说的冷酷无情,下一瞬又轻轻一叹:“舅母待我如同亲子,她既开了口,我便不得回绝,况且……”陆淮商眯起了眼。
苍鹭听得疑惑,便听他忽地冷道:“郑浑的性子,也该磋磨磋磨了。”
一句话,苍鹭瞬间就懂。
既然是要磋磨,那就没有任何优待。
被关进兵器房的第一天,梧桐园里没有一个人去给谢言之送饭菜衣物,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少爷现在的处境。
苍鹭更是直接离开,连个负责值守在这里的下人都没有留。
国公府上,就只有一个陈绍,为了“郑浑”急得团团打转,可他连自己这院子的大门都出不去。
陈绍是会点功夫,但跟陆淮商身边的苍鹭与林雕相比就差了一些。
陆淮商让人限制了陈绍的自由,不允许他为了“郑浑”的事去惊扰府上的其他人。
至于真正的郑浑,之前醒过一次,之后却没了动静。
而谢言之坐在兵器房里也是不闹不吵。
他在专心修炼他谢家的内功心法。
郑浑自己虽然不会武功,但谢言之却功夫不弱,除了身体上的强韧灵敏需要重新去练之外,内力一事对他来说倒是不难。
一个晚上,谢言之的丹田就重新凝聚起了一团热气,他将这些热气散化游走全身的筋脉,一通功夫弄下来时,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微微吸一口气,谢言之睁眼看向窗户。
外头光线不明,灰蒙蒙的一片。
是五更天,天微亮时。
微微摇头,谢言之摸了摸手腕上的槐木猪。
“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折腾陆淮商的,让他看着那么正直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玩公报私仇这一套。”
槐木猪里,郑浑没有任何反应。
谢言之也不奢望他每次都能回应自己,索性自己脱了外套,在这兵器房里,练了套枪法。
外头大雪依旧。
宫里,也有消息下来了。
皇帝下令,让顺天府尹楼书尹彻查大将军府一案。
陆淮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日下午就去了顺天府尹。
顺天府里,接见他的并不是楼书尹本人,而是楼书尹的长子,楼清风。
楼清风二十来岁,身着一袭月牙色的长衫,显得文质彬彬容貌俊朗,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见得陆淮商进来的身影时,他淡淡一笑,将桌上的册子递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听到风声定会过来的。正巧我也有事需要你来帮忙。”
陆淮商接过册子翻开一看,瞬间就知道楼清风说帮忙的是什么事。
他要让陆淮商夜探荣国府,从荣国府拿到玄鱼符。
楼清风道:“这地方,看着不显山露水的,但守卫却很是森严,我的人试了两次都没进去,还险些打草惊蛇,只能让你亲自出马了。”
陆淮商神色微变:“荣国府不难,难得是,你确定你们,能掰得下来?”
荣国府是张贵妃的娘家。
楼清风莞尔:“掰不下来也得掰,更何况,我这里还有一张王牌。”
王牌?
陆淮商疑惑了。
楼清风道:“可惜了谢三少早逝,不然如有景王府助力,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陆淮商脸色瞬间微变,连薄唇都微微抿起。
楼清风见他神色不愉,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楼清风轻轻一叹,忽地又指着册子上的最后一个地方,道:“其他的都好说,只有这位,才是真正的难啃。”
陆淮商跟着侧目看去,楼清风手指的地方是宰相府。
同样也是当朝皇后的外家。
谢家的事,看似是大将军谢城安战前失阵被定罪为通敌叛国,实际上早就被人暗中布局,一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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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跟着瓦解。
只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却是天意。
谢家人一死,便是六月飞雪。
这样的示警,仿佛不只是说谢家无辜,连跟着谢家一起被发落的那些将领也都是无辜的。
下一步的动作没人再敢轻易继续,毕竟一步错步步错的列子也有不少。
谢言之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对于家里的事其实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皇帝因为他们兄弟的出色,而显得有些忌惮他们谢家。
为消除皇帝疑心,他大哥假借妻儿的由头辞去军中职务,留守京城。二哥一人守在奉天,他这些年来也借着胡闹的名头到处惹事,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京城。
可宫里的那位依旧无法安心。
他是在前往丰州的途中,听说家中出事才匆匆往回赶的。
谁知回去时,谢家人已经被推上断头台了。
匆忙之下,他只来得及跟楼将军会面,旁的事却根本就没法详细了解。
狠狠呼一口气,谢言之疲惫地单膝跪地,他身上穿着薄衣,额头却全是汗渍。
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也因为疲惫过渡而泛着不太正常的红。
“这身体……”谢言之气喘呼呼:“实在太弱了。”
一句话完,谢言之也倒在地上,长枪倒下时发出冰冷的声音,依旧没有引起外头的丁点反应。
意识混散着,谢言之都还在想,如果给他机会,他一定要颠了这皇权!
……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并没有因为皇帝下令重查此案而消减分毫。
陆淮商在见了楼清风后,当日便没有回来过。
郑国公府上,芳华县主盘查着他们离开这些日子府上发生的事,当听到下人回禀,说郑浑曾经趁着大家不在,翻墙进过梧桐园时还愣了一下。
周嬷嬷也有些意外。
“小少爷翻墙进了梧桐园?他去做什么?”
下人低垂着脑袋,有些不太敢说。
芳华县主揉揉眉心:“直说便是不会罚你。”
下人叩了个头才道:“小少爷偷了表少爷的东西,气得表少爷大发雷霆,发卖了园里不少下人,连苍鹭林雕都受了杖责。”
“怪不得昨个儿去梧桐园时冷冷清清都不见得几个人。”芳华县主呢喃。
周嬷嬷也是微微摇头:“看来那东西定是十分重要,不然表少爷也不会如此,你可知偷了什么?”
下人摇头了。
周嬷嬷道:“这个,估计得问问少爷了。”
“过些日子吧。”芳华县主道:“我才刚把他交给淮商,此刻他若是见了我,定是要撒泼耍赖不肯学的,暂时不必理他。”
周嬷嬷想了想那位爷的耍赖程度,也点了点头。
芳华县主又道:“自打凌烟被封做常将军后,就一直呆在沧亭那边甚少回来,仔细一算,他都快二十五的人了,却连婚事都还没定下,下个月便是隆圣节,他也该回来了……”正说着,芳华县主的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这几日,你收罗一些画像拿过来吧,孩子们都大了,婚事也该提上来了,尤其凌烟的婚事……”
“这……”
周嬷嬷有些为难。
芳华县主疑惑:“怎么了?”
周嬷嬷道:“前日回来时我曾听老国公对大爷交代过,小少爷的婚事暂时不急。”
芳华县主眼神瞬间就变了。
“为何?”
周嬷嬷摇头:“老奴不知。”
一句不知,就让芳华县主的眼眸冷了。
别人家的儿郎十五之后都已经开始着手相看新妇了,就他们这国公府一点也不急切。
现在眼看着自家小儿子没几年也要及冠,她想趁着现在将新妇定下都不行了?
大儿子的婚事都已经被耽误了,难道还要连小儿子的婚事也耽误了?
就他小儿子的那个脾性,不趁早定好,待得以后及冠,那名声臭得更响,还有那个好女孩会看得上她这个儿子?
芳华县主十分清楚,即便她母亲是大长公主,可如果小儿子太废,那些权贵之女依旧看不上眼。
狠狠闭眼吸了口气,芳华县主在心里暗暗祈祷,此事千万不要是她母亲的手笔才好!
……
梧桐园里,苍鹭两次远远地兵器房外路过,都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发现不对。
这位少爷平日耍赖撒疯时,是能闹多大的动静就闹多大的动静,怎么今天他来了两次都还这么安静?
苍鹭疑惑,又生怕出什么意外,便小心翼翼转身走到兵器房的门外。
里头安静如斯,完全没有一点动静。
苍鹭莫名慌了,急忙打开房门。
进去后,苍鹭惊了。
他看到那位浑少爷,仅着单薄的衣物躺在地上,身旁还放置着一杆长枪。
脸色红得几不正常,连唇都有些干裂。
11. 梧桐树的情花语
谢言之昏厥了,人发着高热,连唇都烧干裂了。
此事苍鹭不敢让外人人知道,更不敢叫芳华县主知晓。
要是芳华县主知道她好好的儿子,才交给他们家公子一天,就成了这样,先不说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会不会被发落,就是他家公子只怕也会跟芳华县主产生嫌隙。
将人带出兵器房苍鹭也不敢把他送回去,而是先将他安排在梧桐园的偏房,让林雕照看他飞奔出去找人。
回来时,苍鹭是带人翻墙进来的,被他带来的是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男人容貌年轻,却双鬓已白,被苍鹭带着翻墙进来时,差点给他颠吐。
一落地,他忙不迭推开苍鹭跑到墙角连连作呕。
苍鹭有点焦急:“行舟先生,还请您再快一点吧。”
“快什么快?没看老夫头都晕了吗?呕……”行舟又吐了。
苍鹭额上的筋脉突突地跳,想再催催可看他吐得厉害,又只能把话咽了下去。
行舟作呕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咬牙切齿,指着苍鹭:“下次再莫名其妙把我掳了飞檐走壁,就是陆淮商那小子来求我也休想我出手!哼!”
猛地一甩广绣,行舟傲傲娇娇地朝里面大步走去。
房间里,谢言之睡得浑沉,脸色红得有些吓人。
林雕守在这里,拿了冷帕子给他敷头,但效果不显。
行舟踱步进来,将林雕撵开边侧身在床边坐下。
他拿过谢言之的手腕准备把脉,却忽地发现谢言之的手腕上居然显露了红痕。
行舟疑惑,掀开衣袖,瞬间就见得谢言之的手臂上布着一条条的痕迹。
全是被人抽打出来的,看起来像是鞭痕,又不太像。
行舟随即皱眉。
“啧,陆淮商这小子玩得太狠了吧,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他居然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林雕跟苍鹭都噎了一嗓子。
行舟啧啧几声,摇着头,脑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颜色废料,他指尖点在谢言之的手腕上开始仔细把脉。
但这脉象……
行舟皱眉。
苍鹭跟林雕心里也跟着悬了起来。
“行舟先生,这小少爷怎么样?”
行舟嘶了一声:“他这是寒气入体,内火郁结……问题不大,就是让你家公子收敛点,别玩这么花,他身体弱受不住。”
林雕与苍鹭互看一眼,眼神都变得有些怪异。
“行舟先生,公子跟这小少爷……不……不是那种关系……”林雕脸都红了。
行舟挑眉:“不是?那这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还带我翻墙进来生怕被人知道一样?”
苍鹭欲哭无泪,实在不知道这行舟怎么会这么想。
林雕也无奈了。
“行舟先生,这是国公府上的小少爷郑浑,芳华县主让我家公子教他武功,但这人才刚刚第一天就成了这样,我们自然是不敢让人知道,也请先生保密。”
“原来是这样,行吧。”行舟拍拍手,吩咐苍鹭:“把我针包拿来我给他施针能好得更快些,你们一会去外头抓点药,煎了后拿回来服下,明天一早就能活蹦乱跳的了。”
两人连忙应是照办。
施完针,行舟低低呼一口气,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银针,一边打量着这床上昏睡的人,那眉头越拧越紧的模样,也不知是想起什么。
苍鹭跟林雕看得狐疑,行舟突然扭头对他们两人说道:“陆淮商那小子要是回来了,你们两好好劝劝他,这小公子可比那个谢家三郎好看多了,让他放弃那谢家三郎吧,考虑一下这小公子也不错啊。”
苍鹭跟林雕瞬间不太想说话了。
这行舟先生不着四六的样子,他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果然,如同行舟说的一样,施了针,吃了药,第二天一早,谢言之的高热就退了,人也醒了。
只是身体还有乏力,人也困倦。
捂着额头,谢言之呆坐在床上缓了许久,才重新盘膝调息。
当内力运转身体的几个周天后,谢言之通体出了一身的汗,人才彻底舒服过来。
就是这身上,黏稠得紧,怪难受的。
“陈绍,去弄点热水过来,我想沐浴。”
谢言之开口吩咐,顺手拿过哦旁边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汗。
外头,苍鹭推门进来:“小少爷,你才刚退热,一醒来就沐浴不太好吧。”
谢言之一怔,扭头看向苍鹭,又重新打量起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有点陌生。
“……”谢言之沉吟着,忽地皱眉:“这里,是梧桐园?”
苍鹭点头。
谢言之揉揉眉心,虽然没有说话,但苍鹭莫名感觉他似乎骂得很脏。
“热水,我要沐浴!”谢言之忽然恶狠狠地瞪着苍鹭:“再废话!家法伺候!”
苍鹭眉头紧皱,转身去给他安排。
房间的门重新关上,谢言之深深吸一口气。
再一想到这里是梧桐园时,他眼底精光一闪,嘴角闪着几分邪恶的笑容。
小半个时辰后,谢言之要的热水准备好了,他站在浴桶边上,指尖伸入水里试着水温。
苍鹭木着脸在一边安排下人倒水,再一想到这位“爷”的娇气还有折腾人的手段,又吩咐下人拿了香油跟花瓣过来,准备放进桶里。
谢言之愣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苍鹭道:“这是松苍香油,小少爷沐浴的时候不是都要放这个吗?”
谢言之皱眉,接过香油闻了闻:“这太难闻了,换沉香油吧,这些花瓣就不要了。”
苍鹭意外。
花瓣不要就算了,毕竟这位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不要花瓣的,心情不好想折腾人的时候才要。
但是这沉香油是怎么回事?
这位爷不是最讨厌沉香油的吗?
苍鹭愣住没动。
“有问题?”谢言之微微歪头,邪恶一笑:“或者是龙涎香也可以。”
苍鹭果然转身:“小的立即去换。”
“嗯~”
谢言之满意点点头,待得屋里众人退下,脱了衣衫就直接钻进浴桶里面。
沉香味辛,但能行气止痛温中止呕,谢言之自小就喜欢这个味道,当然,陆淮商却十分厌恶这个味道。
想到这个,苍鹭拿来沉香油时,谢言还往水里多加了几滴沉香油。
味儿香香的,但陆淮商肯定觉得臭臭的。
满意了!
谢言之连脑袋都浸泡了进去。
此刻,梧桐园的院门外,那个厌恶沉香味的人才疾步而来。
一进院门,陆淮商便问苍鹭“郑浑”的情况如何。
苍鹭神色有些尴尬,还是老实交代,说“郑浑”病了。
得言,陆淮商脚步一顿。
“病了?”
“已经请了行舟先生来看过,施了针,也吃过药,今早便已经醒了。”
陆淮商眉宇轻蹙,似有些不悦:“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
苍鹭不敢接话。
要说这少爷没有玩把戏,病得太巧合了,要说玩什么把戏,他这病又却是实实在在的。
陆淮商也没再说什么,大步朝前迈去。
推开门时,陆淮商神色一凝忽地转身闪开。
嘭!
房梁上突然砸来一包东西,擦过陆淮商的耳边,几乎正中苍鹭的脸上!
苍鹭反射性地拔刀一挥!
嘭!
那包东西砸开,瞬间溅了苍鹭跟陆淮商一脸都是!
是一包水!
水珠还沿着陆淮商的发梢颗颗滴落,晶莹剔透。
陆淮商眉头瞬间紧收,几乎拧成了川字,眼里的戾气几乎快掩藏不住。
苍鹭顶着满脸的水,立在门边也有些生无可恋。
他就是说这位“爷”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这个水……
苍鹭感觉这个水有些不对劲。
陆淮商也捻了捻指尖,递到鼻尖仔细辨认。
结果这水……
“沉香味?”陆淮商心里微紧。
苍鹭脸色骤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瞬间有些咬牙。
“发现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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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商声音几乎能冷到掉渣。
苍鹭摸了把脸,把头埋得极低。
“这好像是……小少爷的……洗澡水!”
……
离开梧桐园的路上,谢言之身上披着陈绍拿来的新斗篷,这斗篷银白,上面绣着几篇银竹,领子处搭配着白色的皮毛,衬托得谢言之的脸犹如巴掌般小巧精致。
他信步闲逛悠然自然,却让这梧桐园的不少人,见了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低头快走。
那模样生怕叫这位爷给抓住一般。
谢言之见这境况,忍不住摇头啧啧两声。
他抬起手腕,指尖弹了弹手腕上的槐木猪。
“郑浑,你说说你以前究竟是有多面目可憎,弄得这梧桐园里的人见了你都躲得远远的。”
郑浑依旧没有反应,安静到他之前的出现像是谢言之的幻觉一般。
如果郑浑能醒来的话估计也得怼他一句: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又做了什么……
谢言之放下手腕,抬步再往前时,神色间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看到这院子里栽种着的梧桐树。
这梧桐树枝繁叶茂,初步估计需要合两人一起才能团抱得完。
指尖微微发紧,谢言之踱步站到了这梧桐树下。
在曾经的大将军府,也栽种这这样的梧桐树,不过那颗梧桐树十分粗壮,枝繁叶茂很是壮丽。
那是他父亲当初成亲时为他母亲种下的梧桐树。
梧桐树的花语,有着情窦初开之意,也象征了忠贞忠诚之感。
儿时他们兄弟就是那梧桐树下练武戏耍,开花的时候他们还会打了花下来,摘掉花根,将□□放入嘴里轻抿。
梧桐花的花味清雅,亦如情窦初开的儿女般微甜,香味缠绕在舌尖能久久不散。
他爹闲事也喜欢用这梧桐花花干泡茶。
如今谢家没了,不知道家里的那颗梧桐树……怎么样了。
微微眯眼,谢言之忽地大步上前,他拿出一把从兵器房里顺手的匕首,三两下就给这梧桐树上刻了几个图案。
是一条大花蟒缠绕着树干的欲要下树的形态!
陆淮商刚刚收拾干净,听到下人禀报这里的境况时,赶来一眼就看到这树干上的大花蟒,他眼神阴鸷到眯了起来,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这小少爷怎么愈发过分,明知道这树是公子亲手种的,怎么还……”旁边有大胆的下人忍不住嘀咕。
苍鹭瞥了下人一眼,给他屁股踹了一脚!
陆淮商闭眼压抑着怒意地吸一口气,他站在树下没忍住一拳砸在树上!
结果。
哗地一声,有东西掉了下来!
陆淮商反手一掌打去!那东西瞬间炸开,里面飞出的碎末,几乎糊了他一脸都是。
围观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陆淮商狠狠闭眼,连紧逼的嘴角,都透露出了杀气!
很好!
他忽地一笑,却让在场众人瞬间头皮发麻。
见势不妙大家瞬间散开,只有下苍鹭独自一人呆在原地。
苍鹭下意识低扭头四看,发现林雕早都躲得远远的去了。
“……”
“苍鹭,你看管郑浑不利,让他在梧桐园里惹是生非自己去领三十军棍!滚院外伺候!”
苍鹭欲哭无泪,又不敢求饶,只能含泪领罚。
陆淮商忽地转身,两个踏步就飞身而去。
他直接去了郑浑的院子。
此刻的谢言之刚回到院里,拿了纸笔正在作画。
他画的也不是什么花花草草或者苗条美人。
他画的是大将军府后院的景致,是家里的那棵梧桐树。
梧桐花开,情窦初开。
阖家团圆,却旧景不复。
指尖抚摸过画中景像时,谢言之不由得眼角微红。
倏忽,嘭地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一掌劈开。
门口,陆淮商浑身阴鸷地立在那里,谢言之见他来势汹汹,怕他损坏了东西,下意识地将桌上的画移向旁边。
他这一动,也让陆淮商跟着垂眸。
12. 大胆疯狂的猜测
陆淮商杀气腾腾而来,破门而入时,惊得里面的人下意识地将桌上的东西连忙藏起。
一想到这人平日的作为,陆淮商大步上前,一把扯过谢言之的手腕,顺手伸手将他刚刚藏在身后的画扯了出来。
“哎哎哎你干嘛!”
谢言之伸手要夺,反被陆淮商一把掐住咽喉给抵在墙上!
这力道大得谢言之后背都砸疼了。
陆淮商全不看他,只拿起那从谢言之手里抢过的画卷甩开铺在桌上。
映入眼中的画却让陆淮商呼吸猛地一紧,脑子也似空白了几分。
“不是,你有毛病吧?一张画而已你至于吗?”
谢言之被掐得难受,连脸都给憋红了。
“这画……”陆淮商呼吸发紧,眼神锐利地扫过画中的每一个角落,更是落在画中人物的那些脸上。
谢言之使劲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还给自己累得难受。
他不耐烦的长长呼一口气,放弃扯开陆淮商的手。
“一幅画而已,随手画的,反正你又看不懂,不如还我,我另外给你画一副?”
陆淮商没有理他,那盯着画卷的眼神却越来越沉。
谢言之又说:“你如果不喜欢这个,我还会画好些图,春阳宫雪,双龙绞珠,十八学士跟七星伴月我都会画,你想要哪种都行,就是现在能不能……先放开?”
“郑浑!”陆淮商忽地用力,瞬间掐的谢言之咽喉疼痛,下意识地扬起头来。
“这幅画!是谁给你的!”
“这是……我自己……画……画的啊……”谢言之难受到几乎说不出清楚,他一手抓着陆淮商的手一手胡乱的打着他:“疼……快不能呼吸了,……你放手……”
陆淮商没有放,眼神死死地紧锁着他,脑子里却是突然将“郑浑”这两日给他的异常回想了遍。
谢家落地式的蜻蜓点水。那个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有洗澡水里的沉香油,以及自己院里梧桐树上的那条大花蟒……
陆淮商眯起了眼,心里尽是疑惑。
“放……放手……”谢言之几乎快不能呼吸:“你这个……紫晶大花蟒……别太过分……”
陆淮商犹如触电猛地撒开了手。
谢言之身体一软,顷刻跪倒在地上握着脖子咳嗽连连。
撑在地上的手下意识低紧了几分,谢言之只感觉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他这样也不知是触及到了陆淮商的哪里,让陆淮商下意识低后退两步,盯着他的眼神也全是复杂而晦暗……
突然的谢言之冲身而起朝陆淮商扑了过去。陆淮商微怔时,一股沉香气味随着谢言之的飞来。而猛地窜入鼻尖,让他的大脑出现短暂的呆愣,人却下意识低圈住谢言之的腰。
嘭地一声,两人都重重砸在地上。
陆淮商垫了底,谢言之压在他身上,不等起身,他扬起拳头就一拳给陆淮商脸上揍去!
这一打反而把陆淮商给打清醒了。
可是,“郑浑”身上的那沉香味,却又像是软筋散,让他一时间竟提不起几分力气。
谢言之似乎早等着这会,拳头犹如雨珠般的砸下,不过还是避开了陆淮商的脸,只打在他的胸口。
运足的力道,砸在陆淮商的胸口,却……跟挠痒痒似的。
陆淮商抿了下唇,那原本愠怒的眼神也忽地变得有些复杂。
“你这紫晶大花蟒!居然敢把我关在兵器房一天一夜!这么不会做人我教教你!混蛋!”
嗷呜!
谢言之一口给他肩膀上咬了下去!
陆淮商终于动了,一把揪住谢言之的后劲,用力将他拽了起来。
映入眼中的,是郑浑那张气鼓鼓的脸。
陆淮商抹了一下脸,心里也跟着自嘲一笑。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魔障了,居然会觉得在“郑浑”身上能看到某人的身影。
这两人,哪里像了……
嘲弄一笑,陆淮商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谢言之痛得嗷了一声,趴在地上,半响都没起来。
太疼了。
“你在我梧桐园胡作非为,还敢在我的梧桐树上胡乱刻画,现在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对我拳脚相向!”陆淮商咬牙:“郑浑,在学武之前,你最应该学的是如何修身养性!”
“我养你大爷!”谢言之怒瞪着他:“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打着芳华呸!打着我娘的名头故意折磨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陆淮商听着他口糊的呸,眉头忍不住抽了抽……
谢言之爬起身盘腿坐在地上,一脸怒容,腮帮子胀得厉害。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算什么男人!还把我关兵器房?我没给你把兵器房拆了都算我仁慈!”
“哦?那我给你机会,你去拆。”陆淮商揉了一下被他咬疼的肩膀,单膝跪地蹲在他的跟前,寒意森森:“你如果拆不了兵器房,我就拆了你这一身的骨头。”
“你!”谢言之怒不可遏:“哼!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别出现我面前,现在你仗着我娘的由头在我跟前晃悠,真觉得我喜欢你非你不可就一定听你的吗?”
陆淮商皱眉,神色已见不悦。
他直接将谢言之拧起,跟拧小鸡崽子似的,两个轻功又将谢言之带往自己的梧桐园。
谢言之懵了一下胡乱挣扎:“喂你又想干什么,放开!”
陆淮商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将谢言之给扔了进去,差点摔得谢言之四仰八叉。
“学武之前,你先修心,把论语抄上几遍!”
“喂!”谢言之头皮发麻。
陆淮商眯眼,冷冷地道:“若抄不完,责罚加倍!”
嘭地一声,陆淮商将门给关上。
谢言之气得不行,忽地又听到外头落锁的声音。
“林雕盯紧他,若让他再逃了,你也去领罚!”
“是!”
陆淮商的脚步声远去,林雕寸步不离地就守在这里。
有了之前苍鹭的事,林雕此刻更不敢大意。
谢言之差点没忍住一脚踹翻桌子!
但想到郑浑现在的这个身板,谢言之又气闷地忍了下去。
他一定要把内力重新练回来,不然怎么干得过这个紫晶大花蟒!
谢言之气鼓鼓地转身,盘膝在角落坐下开始修习内功心法。
陆淮商离开梧桐园后,又折回了郑浑的院子。
郑浑的院子是这府上,唯一装点的有些奢侈的小院。
院子名叫海棠园,是芳华县主当初亲自为郑浑布置的院落。
院子里栽种着不少花卉,就是桃树都栽了两棵。
这里的假山小桥,流水莲池,让人很难不怀疑芳华县主是不是将郑浑当做闺女来养。
陆淮商也最不耐烦从正门进来。正门处的花香太浓,熏得他鼻子难受。
他依旧是用轻功直接飞掠进来的。
正屋里,陈绍正指挥着下人收拾一地的狼藉,还没收拾完,陆淮商去而复返的身影把他给吓了一跳。
“表、表少爷。”陈绍连忙行礼。
陆淮商瞥他一眼,眸光扫向屋里似在寻找什么。
最后他在窗边桌下,看到了之前他跟“郑浑”争抢的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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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蹙了眉,陆淮商上前将画捡了起来。
这副画因着两人的争抢,有了折痕,画看起来不完美了,可画中的景象,却依旧还是让陆淮商心口发闷。
他……认得这画中的景象……
五年前,他曾受谢家大郎邀请,不止一次地去过这里。
垂花门下,他曾经看到那人衣袂翩然,手持长剑偷袭谢家大朗。
兄弟两人在树下相互喂招,有来有回,那翻飞的裙裾层层荡开,如若盛开的花型。
身姿轻灵,动作敏捷如若雀鸟,似跃进了心尖……
这是……大将军府……
“表……表少爷,你……怎么了?”陈绍站他身边小心翼翼喊他。
陆淮商闭了闭眼,将画卷了起来。
“郑浑往日的画作字帖在哪?拿给我。”
“哦,马上拿来。”
陈绍瞥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东西,虽然狐疑,还是转身去将自家少爷往日的字帖画卷找了出来。
陆淮商转眼看去时,眸光骤然清冷了许多。
尤其是打开那些字帖跟画卷之后,他的呼吸更是猛地发紧。
人是同样的人,但字迹不同,画作更是不一样。
陆淮商指尖下意识低发紧,他心里也有个大胆且疯狂的猜测,可他不敢轻易笃定。
他怕这猜测只是自己的臆想。
“表……表少爷……”陈绍狐疑着小心喊他。
陆淮商忽地转身:“从今日起,郑浑留在梧桐园,何时学会,何时回来!”
陈绍一惊,猛地瞪大了眼。
可外头,陆淮商直接飞身离开。
他是真的十分嫌弃着海棠园里的各种花香。
梧桐园书房里。
谢言之坐在角落,又将心法运行了两遍,丹田内的热气被他运转游走周身的血脉几个来回,事毕,谢言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身上也布满了汗渍。
“还是太弱了。”
谢言之活动活动身体。
郑浑的这个身体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现在只能靠勤勉补拙,至于这内力,只有练到越高,身体透出的汗渍才会越少。
等他内力彻底恢复,别说这小小的梧桐园,就是整个国公府都困不住他了!
到时候……
谢言之眯着眼,握紧了拳头。
海阔天高,仍鸟飞翔。
他谢家的仇,也该报了。
“郑浑如何?”外头,陆淮商的声音突然传来。
谢言之瞬间变得烦躁,两手胡乱地朝头上挠了几下。
外头,林雕浑身绷得笔直。
“小少爷一直都在里面,未曾出来。”
“他没闹?”
“没有。”
屋里的谢言之:“……”
他刚才顾着修炼内功去了。
“滚你大爷!不放我出去我砸了你的书房!”谢言之十分配合地开始闹腾,甚至还将书架上的书全都仍向门边。
陆淮商微蹙着眉,根本就不开门。
“论语若抄不完,你也不必出来。”
“陆淮商!!!”
谢言之气到猛踹房门。
陆淮商道:“我是没有时间与你耗,但你多的是时间在这里耗。”
“啊啊啊你这个紫晶大花蟒你变态吗!”谢言之气到恨不得砸门出去削掉他的脑袋。
可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
陆淮商指尖紧了紧。
“修身养性,好好把论语抄了!”
回应他的,是花瓶砸在门上的声音。
“我抄你大爷!”
13. 他到底是哪里好
谢言之又被关了,还是关在陆淮商的书房里面,任凭他把这书房给砸个稀巴烂,外头的林雕也不给他半点回应。
谢言之着实气着了,可气过后又觉得无奈,他瘫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叉着搭在桌上,整个人懒洋洋的,整一个的坐没坐相。
他手里拿着论语,很不耐烦的翻阅,一想到陆淮商非逼着自己抄这么厚的一本书,他人都快抓狂了。
自从几年前他游走江湖之后,可就再没抄过这玩意了!
但是现在,不抄不行。
妈的!
谢言之难得爆粗,他猛然起身,扯过宣纸在桌上铺开,随后双手握笔,奋笔疾书……
抄书而已,真难不住他,难得是抄书的这份“静”
他真的静不下来啊,一静下来浑身就像有蚂蚁爬似的。
(哇,你居然会双手抄书!?)
郑浑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言之一怔,笔锋停下,转眼看向手腕上的槐木猪。
“你舍得醒了?”
(还好还好。)
郑浑在槐木猪上显了相,眼瞅着谢言之左右开弓一起抄书,抄得还是不同的内容,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以前最不耐烦抄书了,一抄书就脑瓜疼,你加油,我先潜了。)
“潜什么潜?”谢言之抬高手腕,朝着槐木猪弹了一下:“既然醒了,就一起抄!”
(不可能!)郑浑立即拒绝。
槐木猪被谢言之弹得来回晃动,他也跟着晕头转向差点没吐。
谢言之瞬间眯眼,抬起手准备再弹一下……
(别弹了!)郑浑差点崩溃:(就我那狗爬字,抄十天十夜也抄不完啊。)
谢言之抿起了唇,脑子里思考着垂爆郑浑的可能性有多大。
突然的,郑浑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缩了缩。
(你……在想什么?)
谢言之眯眼:“你老实交代,陆淮商那个冰疙瘩的,你到底图他什么了?”
郑浑:(……)
谢言之满脸嫌弃:“图他冬暖夏凉,还是图他穿得像个大花蟒能驾驭蛇群?还是你有受虐倾向,喜欢被人动不动掐脖子关禁闭?”
这些话虽然是将陆淮商贬的一文不值,其实……谢言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陆淮商这里完全是一种很信任且又放松的状态。
不然这种能叫陆淮商翻脸的称呼,他也不会脱口就来。
郑浑却被他的嫌弃给弄得差点没了脾气:(……你、嘴下能积点德吗?)
谢言之嘁了一声。
郑浑故意怼他:(我图他长得好,身材好,六块腹肌,力气大,活好!)
谢言之:“……”
这是什么少儿不宜的回答?
谢言之有点无言以对:“你知道的那么清楚,你试过?”
(没试过,但见过啊。)郑浑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前我看他单手就能把个人给扔出来,宋喻说这样的人,活特别好,持久!关键还很专一啊!)
谢言之:“……宋喻?又是谁?”
(我发小,可惜两个月前,为了风月楼的清倌儿跟我闹翻了。”
“呵呵……”谢言之都想抽他了:“你说说你啊,一天天都接触了些什么人啊,还风月楼,你娘没把你给打死都是你万幸的,你还惦记那个紫晶大花蟒!他没宰了你都是你运气好的!”
刚说完,谢言之突然见他耷拉着脑袋,不由得哏了一下。
他忘记了,郑浑已经被“宰”了。
真要说来郑浑还小他好几岁呢,才十五六岁的人,对感情正是执拗的时候……
好吧,谢言之不说话了,他重新拿起毛笔继续抄书。
郑浑眼皮一抬,睨了一眼谢言之笔下的字。他想说这字迹跟自己一点也不像,但张了张口,又觉得这话似乎没什么意义。
但是这字迹是真的好看,字体洒脱,又不失锐利,一如他谢三少这个人一般,虽在京城也是个有些胡闹的主,但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说得就是他这样的人。
郑浑还知道,好些人虽然嘴上对他骂骂咧咧的,但心里其实是很稀罕他做自己的家的女婿。
当一个人的身份足够强大,能力足够强悍,那些胡闹的调笑,在旁人眼中不过就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不像他们这些纨绔,废那是真的废。
闭了闭眼,郑浑又隐去了自己的法相,他把自己整个都藏在槐木猪里面,嗅着槐木猪给他带来的安稳,脑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听说过大将军府谢家的事,也知道谢家人一死,就天变异相。
但是现在这个本应该死的人却占据了自己的身体,顶替着自己的身份活在世上,而他自己呢?一个花瓶爆了头,人死了,却魂还在。
老天是不是也觉得他太过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愧对老天给他的这个身世背景,才想将他抹了给谢言之挪个地方的呢?
不然眼下这样的境况又该怎么解释?
“郑浑,你又睡着了吗?”谢言之突然喊他。
郑浑甩甩头,重新显相:(没睡着,就是没有什么精神。)
“嗯?没精神?”谢言之想问他是不是病了,可话到咽喉才反应过来,郑浑现在的身体被自己霸占着了。
“……”
谢言之突然有点心虚,可这身体现在也不是他说还就能还的。
“哪个……”谢言之扣了扣鼻尖:“要不,我给你上点香吧。”
郑浑愣了一下。
谢言之道:“你出事都这么久了,这郑国公府上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一直这么虚弱会不会是没人给你上香的缘故?要不我给你上根香,试一试?”
郑浑一想,好像也是。
“那我要茉莉香!”
谢言之:“……男子汉大丈夫要什么茉莉香!?”
“……我才十五。”
“……”
忘记了,郑浑都还没及冠,他现在的境况,说是夭折都不为过了。
答应了给郑浑上香,谢言之抄书更快。
郑浑依旧如同之前一样,只是醒来片刻便又没了动静。
日影西移,天色渐暗。
书房里再没有传来“郑浑”的动静,林雕守在外头,也有些担心里面的境况,毕竟里头的那位爷今早才刚刚退热。
思忖片刻,林雕还是让人去请示一下陆淮商,要不要给郑浑送点吃,谁知他才吩咐下去,陆淮商便过来了。
“公子。”林雕行礼,忙道:“刚才我正想让人去跟公子请示一二。”
“怎么了?”
林雕:“小少爷昨日就在兵器房关了一日,今早起来又才刚刚退热,眼下他都还没吃过东西,属下需不需要给他送点吃的?”
“他书抄得如何了?”问这话时,陆淮商身后的指尖不禁发紧。
他显然是在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
人紧张着,面上却不敢显露。
“今日你走之后,里面就没有动静了。”
闻言,陆淮商眉宇轻蹙,他走到门口,伸出的手紧张到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抬步迈入,想看看里面的境况时,一本厚厚的书就朝着他的脑门扔了过来。
陆淮商伸手接住,侧了头,就看到“郑浑”歪斜斜坐在椅子上。
他一只腿踩在椅子上,手懒洋洋的搭膝盖上,一只腿随意地搭拉在桌上。
恣肆洒脱,还有点点欠抽。
但这样的姿态与气势,却叫陆淮商呼吸微紧。
未有故人貌,已见故人姿。
“论语我抄完了,还有什么招吗?”谢言之挑了下眉,似有些挑衅。
陆淮商捏紧了书,状似镇定自若地走到桌边。
他拿起桌上的宣纸,仔细端详上面的字体,越是细看,呼吸越是粗重。
就连心跳,都像是快跳出了一般。
他指尖捏得发白,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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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心里已经是滔天巨浪,可面上却仍旧不敢显露。
毕竟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了。
“怎么样?爷的字写的不错吧。”
林雕跟着往上头瞥了一眼时,瞳孔微睁像是有话,结果陆淮商突然瞥他一眼,林雕瞬间哏住,强硬地逼着自己把嘴闭上。
“字写得不错,有进步。”陆淮商忽地开口,声音暗藏着几人难以擦肩的暗哑。
谢言之瞬间挑眉,略有不悦。
他想将东西抢回来不给陆淮商看了,但转而想到两人现在的悬殊,谢言之放下了这个打算。
咕~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在这只有三人的书房里,声线颇为响亮。
谢言之有些尴尬,很不悦地瞪他。
“看什么看?饿了我快两天了,没给我饿死都是我命硬!”
“你想吃什么?”
“啊?”
不是,紫晶大花蟒转变的突然这么快的吗?
“不想吃便继续抄……”
“水晶肴肉!”谢言之立即开口:“金龙抱玉柱,清真鲈鱼,宫保鸡丁!”
陆淮商直接吩咐林雕:“去让厨房准备。”
转身离开的林雕,却感觉自家公子好像……撞邪了?
怎么突然就对这位爷这么好?
还给安排这么多吃的。
难道不应该再继续饿他几顿,然后个扔回海棠园的吗?
林雕理解不了,只能执行命令。
谢言之也理解不了。
他感觉陆淮商就像是突然转性了似。
但这种事谢言之也没多想。
饭菜送来的时候,他一闻到饭香,瞬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扔爪洼国去了。
他现在饿的厉害。
可虽然饿,谢言之吃东西的时候也还是很有修养,并没有像饿死鬼似的风卷残云,即便……他吃东西的动作很快。
只是这身体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以前的谢言之一顿能吃五碗饭,现在的这个身体,两碗就已经饱了,而且菜还有很多。
看着那些像是几乎没怎么动作的菜,谢言之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
能说他其实是还想吃的吗?
掌心摸摸小肚子,谢言之只能接受他肚子已经装不下的事了。
“撤了吧,我不吃了。”
谢言之放下了碗,起身准备返回海棠园去。
陆淮商一个转身,将他拦在门边。
“做什么?”谢言之挑眉,微微仰头睨他,发现这个视角让自己很低人一等,暗暗地出口成脏了一声,谢言之很不悦地撇开了头。
他很烦这种仰视陆淮商的角度!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梧桐园里直到你学会防身的本事为止。”
陆淮商淡淡地说着,眸光紧紧锁着谢言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有病吗?”谢言之果然怒了:“芳华县……我娘是让你教我武功可没让你限制我的自由!”
“她还让我管教约束于你。”陆淮商的眼底似乎透着几分难以擦肩的不舍:“从现在起,你的一切我说了算。”
谢言之气到差点动手。
他后牙根儿紧紧咬着,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只要学会了,就可以不用受你约束管教了是吧?”
陆淮商嗯了一声:“自然。”
“好!”谢言之厉喝,朝他比了个一:“一个月!我最多只在这里呆一个月!”
言罢,谢言之大力推开陆淮商便朝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让人将陈绍给叫过来……
陆淮商微紧的嘴角,松了几分,他转身看着“郑浑”背影,终于确定,这个背影,已经没了郑浑的痕迹。
反而更多的是像某个人。
豪迈大气,肆意不拘一格。
不自觉的,陆淮商微微噙了嘴角。
这一次,他会将人完完全全的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14. 这大花蟒又开屏
梧桐园里,谢言之迫于如今与陆淮商的实力悬殊,不得不暂时听话地呆在这里。
陆淮商让人把他的房间,就安排在梧桐园里主卧的旁边。
两人的房间就只有一墙之隔。
因他的到来,梧桐园里的下人也忙碌了起来。
房间里的被褥床罩,全都让人换了新的,陈绍过来时,谢言之还恶作剧似的,让陈绍把房间里都给点上沉香!
他要熏死陆淮商!
陈绍眉头不禁眉头轻皱,神色也有些担忧。
“少爷,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表少爷闻到这些沉香,又跟你发难了怎么办?”
“他要是真的发难那才好办,就怕他不发!”
“……”
陈绍搞不明白,也理解不了,只能听话地在屋里点上沉香。
眼下虽然天已经黑,可时辰还早,谢言之往床上一躺,就控制不住地闭起了眼。
陈绍点好了香,也泡上了茶,他转身准备去叫谢言之时,翁然发现谢言之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少爷?你睡着了?”
陈绍疑惑着往床边走近。
谢言之躺在床上,双手张开两腿随意地搭在床变,眼睛闭着呼吸绵长。
他确实是睡着了,今早才退的高热,也没吃过药,就又被陆淮商给关在书房抄了一天的书,晚上好不容易抄完了,人也疲了。
现在往这床上一躺,身体的负荷就爆发出来,让他忍不住睡了过去。
终究还是郑浑的这个身体太弱,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闹腾。
陈绍轻叹,蹲在床边去帮他脱去鞋袜。
谢言之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门突然打开,陆淮商的身影也踱了进来,他看到床边的景象,眉头不禁一拧,连脚步也快了几分。
“他怎么了?”
陈绍被惊了一下,忙抬头看他:“表少爷,少爷大概是太累了,刚一沾床就睡着了。”
陆淮商站在床边,盯着谢言之看。
他想喊陈绍出去,自己来照顾这人,可又知道自己这样的转变太过突然引人生疑。压抑着吸了口气,直到陈绍将谢言之小心地在床上躺好后,陆淮商才突然开口。
他让陈绍出去。
陈绍愣住,有些不愿,陆淮商冷眼瞪过来时,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一关,四周霎时便安静下来。
除了屋外隐约的虫鸣,便只有这房间里谢言之均匀的呼吸声响。
陆淮商屏住呼吸,小片刻了才侧身在床边坐下。
他盯着床上的人,胸腔的起伏逐渐加快,一想到这个皮囊里的芯子究竟是谁时,陆淮商没忍住。
他微微伏身凑了过去,那即将碰触在一起的薄唇却忽地停了咫尺之间。
四周,静得针落可闻,呼吸仿佛都纠缠在了一起。
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却像是阻隔在这两人的中间。
触手可及,却碰不到一起。
“……娘……”
床上的人忽地呓语,连眉头都拧了起来。
陆淮商眼眸一沉,忽地起身退开。
他移开了视线看着屋中的摆设,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控制不住的紧握起来。
他没有想到,两人间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关系与光景。
更没有想到当初死在监斩台上的人,会换了个皮囊重新活在这世上。
犹记得当日他连夜赶奔赴监斩台,却只接到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时,好像他的世界也跟着塌了一般。
他人差点颠了,险些将那日在场的人全都屠了。
但他没有。
楼清风随后而来制止了他。
谢家还有人尚存在世,他不能将那些人都重新一同拽入深渊。
那些人都是谢三郎活出性命要保护的人。
他不能……
狠狠闭眼,陆淮商压抑着深深吸一口气,他眸光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一只手却将身边谢言之的掌心抓住。
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生怕会弄疼了他。
“我会帮你,守着他们。”
谢言之人并未醒,只是睡梦中轻蹙的眉,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再睁眼时,外头天色已亮。
屋中,陈绍不在,桌上的香炉烧了一夜。
沉香独特的气息,飘荡在屋中的角落,也隐约安抚着谢言之才刚刚醒来的困顿。
他下床走动,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忽地发现身体的境况有些不对。
昨日浑身的疲倦已彻底消失,筋脉畅通,连有些笨重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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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变得轻盈了几分。
“这……”
谢言之狐疑着,握着手,在屋中打了两招。
招式轻便,出手灵敏已不见笨拙之感。
“有人给我传送过内力疏导筋脉?”谢言之回味过来诧异不已。
可随之谢言之又疑惑了。
是谁给他传送内力帮他疏导筋脉?
陆淮商?
不可能,那厮看郑浑就像看仇人似的,更别说自己如今为了不让人察觉郑浑的异变,还跟着做了一些欠抽的事,陆淮商不把他揍一顿都不错了。
那是谁?
大哥郑凌?
但他有这么高的内力吗?
二哥不用想了,那人武功还没郑凌厉害。
那究竟是谁?
“少爷,您醒了?”外头,陈绍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盆。
他是来伺候谢言之梳洗的。
谢言之没有用他伺候,自己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昨晚上谁来过我房间?”
“啊?”陈绍楞一下:“哦,昨晚上就表少爷来过。”
难道真是陆淮商?
可他是不是发现什么,想试探一二?
“少爷,表少爷说你若醒了,就到小厅用膳,吃了早饭再开始今日的练武。”
谢言之动作明显一僵:“去小用膳?跟他一起?”
陈绍轻咳一声,只能点头。
“……”
谢言之瞬间失去了对早饭的热衷!
可小一会后,他还是出现在了膳厅。
膳厅里只有陆淮商一人在。
今日的陆淮商换了一身的穿扮。
他白底长衣,外套着一件浅紫薄纱,衣裳上都着精致的菊纹图案。
整个气质高贵清雅,似不可亵渎。
再有他那一头的长发随意披散,只用发根撩了几缕随意地在后脑挽了发髻,上面斜插着一根紫晶灵蛇簪,簪子的中央还镶嵌一颗红得发光的石榴石。冰冷中又隐约透出了三分柔和两分妖娆。当真是应了那句儿郎出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但是谢言之却冷不丁的就想起了一个词。
孔雀开屏。
“……”
这家伙没事发什么神经,又开始做这派的打扮?
15. 人不信天信我信
谢言之脸上的嫌弃于懵怔并无隐藏,即便陆淮商抬眼看他,也依旧没任何收敛。
虽然谢言之挺嫌弃陆淮商这般打扮的,但不得不承认,这样打扮的陆淮商,比起那一身正统的穿着,确实好看了很多,似乎连人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微微蹙眉,谢言之立即抛弃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
走到餐桌前坐下,谢言之心不在焉地拿起碗筷,眸光随意一扫桌面时,不由得微微怔住了。
桌上的这些早饭,居然都是自己往日里喜欢吃的东西。
这……
谢言之疑惑,那看向陆淮商的眸光也极是不解。
“吃了早饭,自己去练武场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谢言之盯着桌上的菜,闻言带了几分试探。
“你……看着我扎?”
“我还有事,一个时辰后回来。”
谢言之挑眉,哼笑两声:“一大早能有什么事?莫不成是去私会家人?”说着,谢言之的眸光,又还陆淮商上下扫了一遍。
越看谢言之觉得越是这么回事。
不然这陆淮商今天好端端的开什么屏?
陆淮商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抬了眼,就看到对面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八卦跟几分戏谑。
陆淮商放下碗筷。
“皇上下旨重查大将军府的案子,我去协助楼大人办案。”
谢言之心脏一紧,脸上的表情都僵了几分。
陆淮商看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心里有些抽疼,也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却又不敢僭越。
外头大雪依旧,冷风吹来时,吹得人浑身发凉。
“哦……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下旨重查谢家的事了。”
谢言之说得随意,拿着筷子的指尖却逐渐用力。
他想掩盖自己对这个事情的紧张和在意,拿了筷子夹菜故作食欲大开的样子开吃。
陆淮商微微蹙眉,拿起汤勺盛了碗清甜素汤,放在他的手边。
“六月飞雪,必有奇冤,谢家的事,可见连老天都无法无动于衷,若不能还谢家一个公道,这场雪,便不知会下到何时。”
“你相信谢家无辜吗?”谢言之垂了眼:“当初皇上连下两道圣旨处斩谢家,可见已经是罪证确凿,翻案重查?谁信?”
“人不信天信,我信。”
谢言之心里狠狠一震,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陆淮商的眉眼依旧很冷很冰,可瞳孔里却似乎透着魔力,似水漪波动,似无尽的深渊,却莫名地又能安抚人心。
动了动唇,谢言之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县主的儿子,是郑国公府里不务正业的少爷,会对大将军府的事上过问两句,已经是难得了,若再说下去……
“此事,也是大长公主授意,让皇上重查的。”
谢言之脑子里的思量,因这句话忽低断裂。
他受不住这样诱惑,忍不住等待着陆淮商的下文。
为了符合郑浑的这个人的性子,谢言之装出随意的模样,像是听趣事般地看着陆淮商。
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些,他顺手端起手边的汤喝了一口。
素汤清甜,带着几分淡淡那酸味,一口喝下能在齿间回味悠久。
谢言之喜欢这个味道,不自觉地又喝了不少。
陆淮商看着,眼里的神色似乎也柔了几分。
他指尖微微一动,拿起汤勺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素汤,便轻轻吹了两下。
“异雪不停,民心不稳,谢家必须翻案。”
一口饮下甜汤,陆淮商放下碗起身就走。
“等我回来。”
谢言之一怔,急忙将筷子放下小跑上去一把抓住陆淮商的手!
陆淮商脚步一顿,扭头看他。
谢言之讨好一笑,嘴角边上两个浅浅的梨涡骤现。
“那个……表……表哥……你去查谢家的案子,能不能也带上我?”
这一声声的表哥,喊得谢言之自己鸡皮疙瘩都快要出来。
但他也只能忍着,毕竟陆淮商现在确实是郑浑的表哥。
就是便宜了这家伙了!
好歹他自己还大陆淮商两岁,现在却因局势所迫喊他表哥!
谢言之暗暗咬牙,陆淮商要是都不带自己,他就彻底闹翻,省得再被陆淮商管东管西的!
陆淮商微微蹙眉,眸光看向那抓着自己的手臂的小手。
那只小手白净玉嫩,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养,没吃过苦受过罪,连着指甲盖都白净似葱,好看得紧。
谢言之一脸乖巧,抓着他的手臂一点也不松开。
“你就带我去呗,我跟着你学习学习长长见识好不好?我保证……嗯,我发誓我一定乖乖的绝不捣蛋,行不行?”为表诚意,谢言之还歪着头,可怜巴巴看他。
陆淮商没有说话,喉头却忽地滚动了两下,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这挂在身上的人想将手臂给抽出来。谢言之一急,两手顿时抱得更加用力。
他死活不撒手,像个狗皮膏药似得。
果然,陆淮商蹙眉了,一把将谢言之地后颈给提了起来!
“你想出去?先扎好马步,等我回来你若还有精神,再带你去。”
言罢,天将谢言之给放到椅子上坐下,人就大步离开。
谢言之怔了一瞬,气得之桌上张牙舞爪,恨不得一碗给他砸去!
但最终也只能忍住!
好歹也算答应了不是?
他现在受管于陆淮商,有些事,实力内恢复之前,确实并不好办。
关键是他就算是想知道谢家的事,至少也得师出有名。
匆匆吃了早饭,又拿过桌上余下的甜汤一口喝了,谢言之便转身去了练武场。
他一个人半蹲场在中,练习扎马步,重新打下盘练体。
林雕守住一边,看着那位爷清瘦的身影,再看看这漫天学雪,忍不住怀疑这位爷脑子是不是坏了,居然这么听话。
连芳华县主听到下人的回禀时,也颇为意外。
她这个儿子,难道真的转性了吗?
周嬷嬷听了这样的回禀,也有些感触,也很是心疼。
她那个自小就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什么时候遭过这些了……
“县主,要不要去看看小少爷?”周嬷嬷还是担心:“毕竟这外头下着大雪,若是病了,那县主不得心疼吗?”
“算了吧。”芳华县主轻叹:“他难得肯立起来就不要去扰他的性了,免得他看到了我,又前功尽弃。”
周嬷嬷不忍,也只能点了点头。
芳华县主突然又问:“对了,之前将浑儿打伤的人,还是没有查到吗?”
“没有。”周嬷嬷探:“那天小少爷去了竹雅阁亭便不许人再跟着,那边的人并不知道那日小少爷是约了谁,也没注意到看到他那里有谁出来过。”
芳华县主不由得叹息里。
她那儿子,估计是惹到了什么铁板。
被芳华县主猜测到这块铁板,此刻在前往风刃酒馆的路上
这风刃酒馆,是江湖上的一处悬赏堂。
江湖上的恩怨厮杀揪斗,都是风刃酒馆这边发布与结算的。
风刃酒馆不止京城里有,外头也有。
由风刃酒馆发布的追杀令,朝廷一般都不会干涉。
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廷,虽然是分开的两个阵营,但在国之大事的跟前却不分彼此,这其中的纷纷扰扰却又互不干涉。
朝廷的人在这里不能随意动手,风刃酒馆的人离开这里,也不得危害无辜。
一大早,陆淮商便来了这里。
马车缓缓停下时,他披着墨狐大氅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一身的气度无双冷而不利,散开了长发随意玩着个发髻的样子,更是优雅清贵。
虽是投身入伍之姿,却一身都是风光霁月,走在哪都是许多人胭脂红的乘龙快婿。
就是可惜他眼高于顶,京城里诸多的大家闺秀他一个也看不上眼。
陆淮商踱步进入风刃酒馆,那一身的气质装扮,瞬间就吸引了酒馆里众人的眸光。
这里的人一眼扫去,全是腰佩兵刃,或是背带斗笠之人。
饮客不多,但看出来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手。
还有人的直接在角落里喝的酩酊大醉像摊烂泥一样,却无人过问他这般姿态丢不丢人。
陆淮商侧头看去时,第一眼就看到他那把放在桌上的佩剑,露出的剑柄处似乎还沾染着几分血迹。
“这位爷是喝酒呢还是来这里挂单啊?”
在风刃酒馆,喝酒是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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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单是悬赏。
小二小跑过来,谄媚的模样微佝着身体,但步履轻盈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陆淮商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找人。”
“这……不知道爷是找谁?”
“他是来找我的。”
二楼处,突然有道声音传来。
小二仰头一看,脸上的小顿时更加热情。
“原来是来找酒仙人的,爷楼上请。”
陆淮商径直上了二楼,到门边时,苍鹭被他留在外头。
房间的窗边处,靠着个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男人腰间挂着个酒葫芦,并两把佩剑,略显凌乱的头发,额头绑着跟黑色的摸额,神色间全是慵懒随性,可房门被推开的那瞬,眼中却透过了锐利。
陆淮商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与他相比一者如同九霄神祇,一个则是凡间草莽。
盯着陆淮商的身影看了须臾,男人忽地嘁了一声,有些不悦。
“一个男人长得这般妖孽做什么?”他说着话,将身边的一个布包扔到桌上:“你要的东西,拿出来了。”
陆淮商不急着开口,他先是走到桌边将布包打开,里面放着衣袂手指般长有三只宽的墨鱼黑石。
石头上正面刻着鱼尾,反面刻着龟壳,中间是两把交错的长剑。
这是男人从荣国府拿出来的玄鱼符,也是私符。
但其实这东西,是大将军府的私符。
更是当年先祖皇帝所赐,给谢家的无上殊荣。
也是前日陆淮商找到这人,让他帮忙去拿的。
男人是江湖中人,因好品酒,剑法又是出神入化,故而得了一个酒仙人的称号,实际本名叫司徒南。
前两日时楼清风找到他说要让他去探一探荣国府顺便在拿这个东西出来,陆淮商就知道此事非司徒南不可了。
谢家倾塌,便天变异象。
京城中有不少人如今都是是惊弓之鸟。
宁杀错也不放过。
陆淮商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给人丁点的机会,他直接来了风刃酒馆找司徒南。
结果很好,司徒南没有让他失望。
司徒南突然说:“东西我拿出来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嗯?何事?”陆淮商将东西直接收入袖中。
司徒南道:“荣国府最近在找边疆老人。”
陆淮商微微蹙眉,不知这边疆老人又是什么人。
司徒南起身伸个懒腰:“边疆老人医术卓绝有赛华佗的称号,但这个人性格古怪,不按常理出牌,来京城前我还听江湖同道说起,这老家伙最近的研制一些旁门左道的用药,有些癫狂。荣国府突然想要找他,你猜猜是,是准备用来对付谁的?”
陆淮商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光的就是宫中那位的脸。
毕竟那位近几年来,也开始追求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后宫中位的皇后,更是在三年前凭着进献的丹药,从贵妃一跃成了皇后,连帮她炼丹的道人都被封做了国师。
而荣国府又是张贵妃的娘家……
陆淮商的指尖微微发紧,眸色阴沉了不少。
司徒南突然走向门边。
“你要我做的事,已经办了,救命之恩已还,不再相欠,以后还是别见了吧。”
陆淮商道了一声多谢,也跟着转身离开了风刃酒馆。
他没立即回去而是转头去了楼家,不过楼家父子不在,下人禀告说是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略一思量,陆淮商干脆打道回府。
他回到梧桐园时,刚好一个时辰。
练武场上“郑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扎完了马步,又练了会招,此刻正在房间盘膝,修炼内功。
跟之前一样,不过须臾,谢言之就弄得自己一身汗渍,不过身上的疲惫与酸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又是将丹田里薄弱的气息游走过全身的筋脉,收手时,谢言之低低呼一口气。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急得忙要下床,谁知才刚动了乱动,一股麻劲突然袭来,让他犹如失去知觉了般,让他两个踉跄猛地往前扑去。
同时房门被人推开,陆淮商的身影也走了进来。
他眼神一凛,跨步一跃,便将床前险些摔倒的人,一把接住。
沉香微入鼻,未饮人自醉。
16. 帮你找借口搞事
谢言之双腿发麻,直觉受损,人摔出去时差点忍不住出口成脏,可在被接住的那瞬间他又懵怔住。
悄悄地掀开眼皮,映入他眼中的,是陆淮商那张冰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上,此刻似乎更多了几分叫谢言之感觉奇怪的神色。
谢言之自己说不上来。
陆淮商将他扶住,小心地带往桌边坐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刚才入定调息一下,谁知道腿麻了。”
“入定?”陆淮商声音微轻,谢言之却突然反应过来。
他轻咳一声,指尖扣扣了鼻尖:“那什么,就之前在你书房看到一本内功心法,说是入定转气可以修炼内功,我这不是闲的没事,就想试试么……”这样的理由谢言之好像也说服了自己,他脸上顿时也笑了起来:“等我练成跟你一样的武功高手,还能飞檐走壁,你这梧桐园可就关不住我了。”
陆淮商微微皱眉,掌心覆在他的膝盖上面。谢言之正要说话突然感觉不对。
陆淮商的掌心发着温热,似乎正在帮他消减双腿的不适。
“你……”谢言之喉咙滚动了下。
“你这身体已经过了最佳练武的时机,求成心切对你没有好处。”
谢言之嗫嚅着,最终又抿起了唇。
他现在却是有些急于求成,但他也静不下来,他想知道祖父跟小侄儿的境况如何,他想知道父亲谢城安于兄长那边的战况何样,他还想知道……
“谢不疑已经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了。”
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屏住了。
陆淮商仿佛是不知道他身体的微僵,只淡淡地道:“金洲沙一战,谢城安战死,谢天涯失踪,谢军被打散编入各部,我如今事多,不得空与你在此纠缠,你若是听话安分守己好好的学,你想要什么样的内功心法,我都能给寻来。”
这个话……初听像是在与谢言之道明他近来的忙碌与不得空,可这些消息却都是谢言之如今最想知道的。
抿了抿唇,谢言之还是没有忍住,他抓住陆淮商的袖子,声音低了几分。
“谢……家军的……”谢言之有些迟疑,却抵不住心里被陆淮商勾引出来的急切:“那些副将呢?”
“都被消去兵权,贬做平民困居祖籍了。”
简单来说,谢家军都被人给打散了。
没有将领的士兵就如同一盘散沙,编入新的部队,被拉拢淡化谢家军的身份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谢言之狠狠闭起了眼,他用力地吸了口气。
膝盖上的大手退下,发麻的双腿也恢复如初。
谢言之站起身试着动了动双腿。
陆淮商站在他身边,双手护着他的姿态微微后退两步。
“我知道你心里敬仰谢大将军,你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我都能告诉你,前提是你不得再乖张叛逆,可能做到?”
“能!”
不对。
谢言之脱口答应之后突然反应过来。
郑浑这小混蛋居然会敬仰自己爹吗?
之前怎么没有听郑浑说起?
想起郑浑,谢言之又猛地想起要给郑浑上香的事来。
“我有个朋友……前几日过世了,我……想给他立个牌位。”
“朋友……?”
陆淮商轻喃着这两字,眸光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谢言之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是、是啊,他算是……嗯,英年早逝吧,人没了家里人都不知道,我给立他牌位为他上几柱清香,也算是尽到朋友之义了。”
“香很简单,牌位却难。”
“啊?”
“明日吧。”陆淮商道:“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听话,明日我带你去万古寺,寻寺中的古树来为他立牌位如何?”
这么好的条件,谢言之哪里回不答应。
他立即乖乖应好,连笑起来时,嘴角上的梨涡都变得格外乖甜。
第二天一早,陆淮商便准备带他前往万古寺。
临出门时,国公府上的众人,看到这位爷居然乖乖地跟在表少爷身边,一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
下人跑去通报芳华县主的时候,芳华县主也有些意外,可随即她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眉头突然又皱了起来。
大门外,出行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连日飞雪,在地上积起了雪。
但官道上还是有衙役,会定期扫雪清理。
谢言之踏出大门时,仰头看着漫天飞雪,他眉头轻蹙,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那毛茸茸的围拢围在他的肩头,衬托得他的脸庞还不及巴掌般大。
狐裘下,谢言之扣了扣手腕上的槐木猪,心里暗暗地问:(郑浑,你居然也敬仰我爹吗?)
郑浑没有回应,大概是因为英年早逝,无人祭奠又没受香火,能显相的时候不止很少时间也短。
不得回应,谢言之轻叹一声,他拉过袖子将手腕上的槐木珠盖住,重新收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陆淮商站他身边,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侧脸。
不得不说,皮囊虽然一样,但透露出来的气质终究还是不同。
“淮商,浑儿,这么大的雪,你们还要去哪?”
大门后,芳华县主匆匆而来,怕隔得远了那两人会听不见,芳华县主还提高了声音喊他。
谢言之猛然回神,转过身看向里面:“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这么大的雪,你们要去哪?”芳华县主皱眉:“之前不是说了,让你关在府上修身养性好好跟着表哥学武防身的吗?这才几天怎么就又关不住了?”
谢言之张了张嘴……
芳华县主突然又轻斥陆淮商:“你也是,浑儿胡闹,你怎么也由着他胡闹?这外头大雪下了多日,不少地方都受了灾,城里如今都还偶有灾民出没,你们这时候出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谢言之干脆闭嘴,将应对芳华县主的事交给陆淮商来处理。
说来也怪,谢言之也不知为什么,他适应郑浑的身体这么多日了,唯独在面对着芳华县主的时候,那一声“娘”怎么样都喊不出口。
陆淮商微微侧身,似不经意地将谢言之挡在身后。
“我们只是去城外的万古寺,过几日便回来。”
谢言之微微一惊,着实没有想到陆淮商居然准备带他在万古寺多呆几天。
如果真是这样,那求之不得。
他偷溜出万古寺,可比溜出国公府容易得多!
芳华县主也意外了。
“你们还想在万古寺多呆几日?这……”
“万古寺合适修身养性。”陆淮商微微皱眉,又道:“他不合适在府上教养。”
“这……”芳华县主有些迟疑。
谢言之似乎反应过来,立即做出有些可怜的样子望着芳华县主。
风华县主一见他这表情,立即狠了狠心。
“行吧,既然要去万古寺,那多呆几日也无妨,吃的穿的,我这整理整理,便让下人再给你们送去。”
谢言之听得心里暗喜一声,成了。
陆淮商对着芳华县主拱了拱手,转身踏步而出。
谢言之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依旧可怜巴巴地望着芳华县主。
芳华县主移开眸光,忽地又轻轻一叹:“好好听话吧,下个月再接你回来。”
最好还是别接了!
谢言之果然转身,负气似的钻上马车。
大门口,芳华县主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尽是无奈。
“周嬷嬷,你让下人再多收几件衣裳,拿上几个汤婆子给他们送去吧,对了,让厨房那边也多准备些浑儿平日里喜欢的糕点也给送去,那孩子嘴刁,一定吃不惯寺里的斋饭。”
周嬷嬷也是满脸的不舍,得言立即笑呵呵的应是。
两人转身欲回大门时,外头有人骑着烈马急奔而来。
芳华县主听到动静,狐疑地转身望去。
“县主,是老董家的。”
芳华县主眸色微冷,转身一拂广袖。
“让他入院说话。”
周嬷嬷应是,神色间也变得小心了些。
那老董家的下了马背,后背背着个包袱,低垂着脑袋便匆匆朝着芳华县主的院子去了。
一入厅,他便跪在地上,重重叩头。
“县主,谢不凝被景王世子救了。”
芳华县主指尖骤然一紧。
……
马车上,谢言之靠在窗边假寐,他双眼闭着,垂下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巧的刷子。
陆淮商坐他对面,眸光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
昏昏沉沉中,谢言之的手腕突然发来一阵滚烫,惊得他猛然睁眼急忙甩手。
那样子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般。
“怎么了?”
陆淮商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将他抓住,就见他猛地掀开袖子。
那白嫩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上头孤零零地挂着一颗珠子。
此刻那颗珠子红得发光,仿佛是要灼烧起来般,硬是在谢言之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粉红的烙印烫伤。
谢言之也发现了这珠子的异常,他疼得立即将珠子摘下。陆淮商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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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扯过他的手腕,对着那烫伤处就吹了起来。
咣当一声,谢言之的脑袋卡了,人傻乎乎的怔怔地盯着谢言之看。
陆淮商给他吹着,脸色却愈发凝肃起来。
那处烫伤来的诡异,根本就不是常理能解,他一着急,也忘记了此刻的举动究竟有多不合时宜。
“好好的怎么被烫伤,你那颗珠子是怎么回事?”陆淮商神色凝肃,忽地抬头。
谢言之一怔,回了神,忙将手腕挣开。
他另一只手拿起那颗槐木珠看了看,心里也跟着困惑不已。
珠子恢复如初,看不出刚才的半点异常。谢言之小心摸过时,上面只有淡淡的余温。
“这……”谢言之也皱起了眉。
陆淮商直接将那珠子拿过,仔细端详。
可他看来看去却发现,这珠子俨然就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木珠。
倏忽,谢言之脸色微微一变。
他想起寄居在这槐木珠里的郑浑,心里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能不能让马车再快一点!我要抓紧赶到万古寺!”
谢言之忽地抓住陆淮商的手腕,神色瞬间凝肃。
陆淮商没问他缘由,只打开窗户朝外头看了看去。
外头行人很少,却有几辆马车在缓缓而行。
偶有几个难民穿着棉袄在街头似漫无目的走,眸光看向马车时,有些异动也有些胆怯。
街道两边的屋檐下,甚至还躺着一身旧衣,缩卷在一起取暖的难民。
“上马,我骑马带你过去。”
骑马确实是比马车要快不少,就是狂风夹杂着飞雪吹来时,冷得像是冰刀一般在脸上挂过。
谢言之骑在马背,低垂着的脑袋几乎掩藏在帽檐里面,可即便这样,冷风灌入时依旧生疼冰冷得厉害。
陆淮商坐他身后,一手从他腰间穿过,一手挥打着马鞭。
两人的身影冒着风雪疾行,不一会就出了城门。
谢言之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心里也越来越急。
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喊着郑浑,却始终不得答应。
郑浑就像凭空消失没了踪迹似的。
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万古寺,谢言之刚下了马背,便迫不及待的要去找法缘。
可小沙弥却将他拦下,说法缘大师前几日救下山游历去了。
一时间,谢言之怔住了。
法缘大师不在,那谁能帮他?
他现在的身份还有郑浑的状态,除了法缘大师他谁都不敢轻信。
陆淮商也微微蹙眉,立在他的身后。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谢言之抬头看他,那话音到了唇边几次都开不了口。
他没法说郑浑的灵魂在这槐木珠里。
小沙弥怔怔地看着两人,眼珠子转了转,忽地提议。
“施主若是有事,又不便对人言明,或许可去后山,后山莲池台里,供奉着弥勒菩萨。”
谢言之瞬间被吸引注意。
“弥勒菩萨?有何说法?”
小沙弥道了一声佛号:“弥勒菩萨是超度亡灵的菩萨,菩萨在超度亡灵的时候,还能让亡灵在被超度的时不受折磨。”
谢言之心脏一紧,凝了神色。
他要去拜这弥勒菩萨。
……
万古寺后山,供奉着弥勒菩萨的地方,是在一处莲池台里。
如今的天气寒冬大雪,池子里盛开的莲花早已凋零。
水面结了冰,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莲杆。
谢言之走入这里,第一眼就看到那中央坐在石墩上的佛像。
那佛像圆头大肚,脸上带笑,和蔼可亲之态只是一眼就能感染人心。
谢言之的心境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一直焦急不安定心态,因着那佛像的笑脸而逐渐平缓下来。
他隔着莲池在佛像前跪下,虔诚跪拜求这弥勒菩萨能救一救郑浑。
少年的人,虽有顽劣,但罪不至死。
可如今他已身死,灵魂不该再受这样的苦难。
谢言之深深一叩。
是歉意也好,自责也罢。
他只想求,能让郑浑至少不要弄得什么凄惨,连死了都不能留下什么。
(三……三哥……)
突然,谢言之听到了郑浑的声音。
他猛地一惊,忙看向手腕上的珠子。
那珠子隐隐约约又开始发着如若火焰红光。
郑浑的声音也虚弱难受地传来。
(水……把我放进水里……我需要水……)
17. 搬石头自己砸脸
郑浑突然醒来却需要水,谢言之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急忙将手腕上的槐木珠解下,放进这池子里面。
池水淹没珠子时,谢言之听到郑浑似松了口气的叹息,同时他虚弱的身影在水里若隐若现。
跟谢言之如今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
谢言之眨了眨眼,低声喊他:“郑浑?郑浑?你怎么样?”
(好……好多了……)
郑浑虚弱地睁开眼,很是乏力地看着岸上的谢言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我突然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难受得紧……)
想着那种烈火焚烧的疼痛,郑浑虚弱的灵体痛到止不住的打颤。
谢言之也不解。
“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
不对。
谢言之突然反应过来。
郑浑的身体如今是被自己占着,这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跟郑浑没有关系了,何况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郑浑却突然感觉到有火烧身。
抿了抿唇,谢言之安抚他:“如果你在这水里感觉能好受些,那就多泡一会,我晚些再回来带你回去?”
郑浑微闭着眼,虚弱的应了身好,便静静地躺在这里面。
谢言之起身时,看看他的身影,又望了望前头坐着满脸笑意的弥勒佛像,他深深吸一口气,虔诚地拜了一拜,才站起身来。
莲池外,柳树下,陆淮商便站在这里,他眸光紧锁着谢言之的身体,神色显得有些复杂,那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
谢言之微微呼一口气,站在他的跟前:“之前你说要带我来这万古寺找古树刻牌位的,现在能带我去吗?”
“你现在没事了吗?”陆淮商问着话,垂下的眸光看向他的手臂。
谢言之的手臂藏在斗篷里面,露出的指尖轻轻拉着斗篷。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晚点再回来拜拜这弥勒菩萨就好。好了,现在快带我去找那古树吧。”
陆淮商喉咙滚动两下,转身领着他朝后山走去。
明明就是心有千言万语,可此刻的陆淮商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着,心里各自都装了事情。
满天的灰白似看不见以后的光明,纷纷扬扬的雪花如若鹅毛一般洒在各处。
不一会就沾满了他们身上的斗篷。
“我以前……”谢言之忽地开口,眸光稍有的平静,扫过周围的一切:“我以前……从不信鬼神,但现在,我信了。”
陆淮商眼角盯着谢言之的侧颜,也跟着轻轻低嗯了一声。
他现在也信了。
之后一路,两人间没再说话,寂静的四周除了风声,就是脚步踩着积雪的声响。
万古寺是上了年份的老寺庙,其历史悠久,几近千年,如果不是当今皇帝偏心皇后进献的方士,还将其封为了国师,这万古寺其实是可以被封为相国寺的。
万古寺占地不大,但后山不小,所谓的古树也不难寻。
但要说最难得的,却是那一棵最大的无忧树。
在佛家,还曾有过一种说法。
传说佛祖的母亲摩耶夫人,曾在回娘家的路上,因身体不便而走到一棵大树下休息,后来佛祖就此降生了,历七情,渡八苦,后历经险阻解除苦难救渡万民,后世就把这棵树称为“无忧树”,以此祭奠摩耶夫人,记录佛祖之源。
无忧树每年只在三到五月的时候才会开花,满树金黄色的花朵,灿烂辉煌,如若火焰,似凤凰涅槃。
只是可惜,谢言之跟着陆淮商过来时花期已过,这粗大的树干只剩下了几片树叶。
“这树……怎么是这样?”
“这树一月发芽,三五月开花,花期过后便会逐渐凋谢,直到来年重新发芽。”陆淮商说,着扭头看他:“我折那边的枝丫给你,可够?”
谢言之抬头看去。那枝丫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但那个粗度,雕刻排位刚刚合适。
只不过……
“能稍微再长一点么?”谢言之轻咳一声:“那个……我想顺便,给谢家,也立几个牌位……”
陆淮商呼吸微微发紧。
谢言之怕他不答应,又急忙解释:“那个,谢家的配位就摆放在这寺庙里,不拿回去,虽然说谢家现在还没有平反,但皇上不是已经下令重查了吗?那谢家……”
“牌位我已经立了。”
谢言之心脏狠狠一震,他猛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盯着陆淮商看。
他无法想象陆淮商是以怎样的心情还有立场,去帮谢家的人立这个牌位,他不怕一旦被人揭发也会跟着遭受无妄之灾吗?
“你……”
谢言之心跳如鼓,几乎说不出话来。
陆淮商凝了眸色,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当初在谢家遭难之后,我便在这庙里给谢家遭难的人,都立了牌位,谢家忠义,无人敢祭,我来祭,无人收尸,我来收,肱股之家不该被埋乱葬岗的下场。这万古寺是千年大寺,我想这里香火鼎盛,人心虔诚,一定能帮助谢家的人早脱苦海,早去轮回。”
所以……
这就是为什么那晚,他连夜赶去乱葬岗在那里几乎翻了一夜,都没有找谢家人尸首的原因吗?
不是他没有找到,也不是那些人没有把自己家的人扔到乱葬岗去,而是有人提前一步早早的帮那些人都收了尸,敛了葬。
谢言之胸腔闷痛,仿佛被塞了块石头狠狠的顶在那里似的。
他喉咙滚了几次微动了唇,却始终都不敢开口说话。
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再也忍不住了。
可是那眼角逐渐显露的湿润,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陆怀商看见了,想抬起手帮他拭去那里的水雾。
可指尖微微一动时,陆淮商却突然转身。
他飞身而上去,将无忧树折了一截下来。
谢言之趁机狠狠的一个呼吸,忍住了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
陆淮商将他劈下树枝递给了他。
“你雕刻牌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亲手来吧。”谢言之接过树枝,心里又默默地补了一句。
这是我欠他的。
……
厢房里,谢言之自从回来后的就专心致志的雕刻着那牌位。
陈绍几次想给他帮忙,叫他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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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没理,最后不耐烦了,谢言之直接将陈绍赶出去了。
正巧,牌位上的字,也不合适让陈绍看见。
天色黑尽,晚膳的时辰早过,谢言之就迫不及待起身去找陆淮商。
他的牌位雕刻好了,他想把郑浑的牌位摆放在家人的身边。
匆匆来到陆淮商这里时,谢言之因为急切,门也没敲就直接推门进去。
结果,他刚要开口,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就这么卡在喉咙里面!
屏风后,陆淮商整个都泡在浴桶里面,他长发散开,袒露的上身隐约泛着水光。
浴桶里,胸口的肌理分明,搭在桶上的臂膀也是全是力量。
四目相对时,陆淮商身体突然发紧,人都变得有些不太自在。
氤氲雾气隐约笼罩在他的身上,平日里那端方雅正,拒人千里的气息,此刻全都荡然无存。
只留着满屋的轻柔朦胧梦回流影。
谢言之尴尬了一瞬,突然回味过来。
他微微勾唇,坦然从容地迈了进去。
“哟,洗澡呢,要不要我帮你搓澡呀?”
陆淮商突然皱紧了眉。
“出去!”
“哎呀别那么见外啊。”谢言之笑出一口的白牙:“大家都是男的,再说你现在不还是我表哥么?帮你搓澡而已小事啦。”
陆淮商似乎更加紧张,浴桶上的手都握了起来。
“我说了,出去!”
“不出去,你也别害羞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有的我也有啊。”谢言之故意凑近浴桶,还伸长脖子想朝浴桶里看。
他记得郑浑之前说过,陆淮商器大活好,八块腹肌……
他很好奇!
“你别害羞,我帮你搓澡,绝不啊……!”
话没说完就谢言之伸出去的手被人抓住,他身体一轻突然就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
哗啦一声,谢言之整个都砸进浴桶里面。
谢言之被水呛着,胡乱扑腾。
“咳咳……咳……陆淮商!!!”
他气到大吼,一拳砸进水里,又溅了自己满脸的水。
至于陆淮商,早在将他拉进桶里的时候,就趁机出了浴桶。
此刻他躲在屏风后面,快速穿着,一张脸冷酷无情,满是杀意。
可耳朵却红得仿佛是能滴出水来。
“陆淮商!你这个紫晶大花蟒不识好歹!以后别想让我给你搓澡!”
陆淮商系好衣带,自屏风后而出去,满脸冷色压抑着怒火。
“谁允许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干嘛!”
谢言之怒,下一瞬他就发现了个东西。
“你……耳朵好红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言之发出无情的嘲笑:“你好纯情,好容易害羞,耳朵好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给你搓个澡,你还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
陆淮商咬紧牙根儿,脸色漆黑。
他突然大步上前,扣着谢言之的下颚迫他抬头,便忽地凑了下去。
谢言之:“!!!”
笑声戛然而止。
18. 跟家里单独呆会
夜色深了,大雪未停。
屋檐下,谢言之穿着斗笠,怀里捧着个牌位,他将牌位的正面面朝自己的怀里,遮挡住了牌位上面刻的字迹。
眼睑微抬时,谢言之瞥见身边跟着的人,忍不住有些想要爆粗,又莫名的怂了。
他微微抿了下唇,齿尖轻微地咬过唇角,那里传来的丝丝疼意,让谢言之眉宇轻蹙,也让他那帽檐里藏着的耳朵有些发烫。
谢言之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颇为愠怒而又嫌弃。
啧!
又不是狗,咬这么狠!
“到了。”
陆淮商突然停步,推开前方的门。
谢言之这才抬头,映入眼中的,是间老旧的小供房,上面匾额写着供堂。
供堂不大,推门进去时,里面的两边都点满蜡烛与油灯,在前方的供桌上则摆放着好几个新做的牌位。
只是一眼,谢言之就看到他母亲的名字。
微微睁大了眼,谢言之像是被定在门边,他眸光颤动着仔细地扫过里面的牌位,胸膛也跟着愈发地堵得难受。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淮商轻轻推了他一把。
谢言之疑惑地扭头看他,想问他怎么不一起进去,陆淮商已经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他知道,谢言之需要跟这些“家人”单独待一会。
那些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感情也需要一个宣泄。
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参与,但他可以帮谢言之在这里静静守着,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发泄。
谢言之也意识到了。
他抱紧了怀里的牌位,指尖下意识地发紧,好一会了才终于抬起的脚步,却犹如千金般重。
供台上的牌位,有他最亲的大嫂,还有他娘……大崔氏。
他娘是玉城崔家嫡长女,在当年也是冠绝一方,多少官家子弟求娶,可最后她只看上了谢城安那个莽夫。
多少人说他娘当初是低嫁了,人人都道他爹那个武夫配不上她娘的蕙质兰心,可那些人当初嘲笑得有欢喜,后面被打脸就有多狠。
自古以来功成名就的男人,哪个不是左右拥抱三妻四妾,唯有他爹,后院干干净净就只守着他娘一人。
而当初那些嘲笑他娘低嫁的人,不是被送家庙受尽磋磨,就是暴毙宅院之中,更甚至有的人连副棺材都没有,就被夫家草席一卷,给扔出乱葬岗去。
如果不是发生这次的事,他娘跟他爹一定会百年好合的……
狠狠闭眼,吸了口气,转眼看向母亲身边的牌位。
那是他大嫂的牌位。
大嫂闺名叫琳琅,是玉城小崔氏,与他大哥自小相识,少年定亲,对他跟二哥都自来关切,大哥有的,大嫂自来也会给他们准备,是个温婉娴熟的才女。
旁边摆放着的,是谢家二老夫人于氏,也是谢言之的二奶奶,于氏早年伤了身体,膝下无子,一直都是将他们兄弟三人当亲孙子般照顾,连小侄儿都被她如珠如宝的疼着。再过去是他二爷爷谢广耀,年轻时也是猛将,后来伤了腿才不得不退了下来。
还有好些人,是他的叔叔伯伯,都是看着他们兄弟长大,将他们视为己出。
可这些人,都在那一天,全死在了邢台上。
他偌大的谢氏一门如今只剩下了被押解进京的二哥,与如今不知被楼将军等人带去何处的祖父与小侄儿。
其他旁支,全都被流放三千里外,最终还能活下多少也未可知。
“娘……大嫂……”
谢言之跪在桌前,膝盖重重的磕在蒲团上面。
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早已哑下,连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拜下身去,重重地叩在地上。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回来的,我应该再早一些回来的……”
再早一点,他就能跟楼将军等人汇合,就有更多的时间,定制救人的计划。
而不是像那日一样,匆匆照面忙于救人,旁的事都来不及问。
再早一点,他是不是就能发现母亲被那姓汪的单独扣下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啊……”
谢言之哑声哭着,他怕被外头的陆淮商听见,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可此刻,陆淮商就站在外头,透过门缝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
少年的人背影单薄,跪在地上时看着小小的一团,仿佛是没长大一般。
可他浑身细微的颤抖,还有那压抑的声响,却让人心里不禁跟着揪疼起来……
皇帝针对谢家的事,并不是一时动怒,或许他早就有了废掉谢家的念头,只是皇帝也没有料到,谢家一倒,会天变异象。
这人力无法更改的异常,致使了不少地方发生了雪灾冬祸。
史书上必定会留下一笔:忠臣枉死,天降雪罚。
所以大长公主让皇帝重查谢家的事时,皇帝才会顺势应下。
毕竟谢家倾塌,除了一个谢不凝,也翻不起什么花来。
只要这大雪停了,皇帝才会感觉到上苍对他批判与责罚结束了。
但是所有的一切,显然还没有开始。
谢言之在里面跪了半个时辰,也压抑着哭了半个时辰。
这些一直藏在心底里的情绪都宣泄过后,他人似才恢复了几分。
擦去眼角遗留的泪痕,谢言之缓缓起身,捧着手里的牌位递了递。
“娘,大嫂,二爷爷,还有叔伯们,这位是郑浑,他是郑国公府的小少爷,我现在借了他身份活在这世,他自己反而被困那槐木猪里面,你们泉下有知,可否帮我护着郑浑一二,我会好好活着,等平反了谢家冤屈,报了仇,便将这身体还给郑浑,来见你们。”
他将牌位小心地摆放到母亲崔氏的后面,松手时没注意到,那牌位突然拉出的阴影,刚好落在崔氏的牌位上。
谢言之突然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跌在桌边。
陆淮商在门外看得心急,想进去,便见他自己撑着桌边,忍到指尖发白,也没有倒下。
霎时间,陆淮商又不敢进去了。
谢言之也感觉怪异。
放下牌位的那瞬间他突然心悸,脑袋混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难道是之前被陆淮商拉进浴桶的时候受了凉,现在寒气上来了,就跟着难受了吗?
想着这个可能,谢言之深深吸一口。
他抬头重新看向那些牌位,对着他们深深一个鞠躬,才转身离开。
开门前,谢言之指尖还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不确定之前那样的哭,眼角是不是还红,会不会让陆淮商看出什么……
“算了。”
谢言之轻叹着,也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大不了就跟陆淮商说自己生病了便是。
这么想着,谢言之也打开了门。
外头陆淮商的身影就站在屋檐下,他仰头看着外头的大雪,听到动静时,扭头朝谢言之望来。
“我……”
“雪又大了,快些回去吧。”陆淮商像是没发现他双眼的异常:“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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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吩咐陈绍准备了姜汤,回去驱驱寒气。”
忽然的,谢言之心里微微一快。
“好。”
……
说是回去喝姜汤驱寒,可实际上第二天,谢言之还是病了。
他一个喷嚏一个喷嚏地往外打,揉得鼻子发红,眼眶泛泪。
陈绍给他送药进来时,人也十分无奈。
他十分怀疑他家少爷到底是来这边修身养性的,还是来这里治病的。
哪有人才刚刚到了寺庙,第二天就跟着生病的?
谢言之也很腻烦那,但他自己总不能告诉陈绍,他昨天嘲笑陆淮商被陆淮商抓进浴桶还被人给……啐!
谢言之躺在床上,想爆粗。
“少爷,这药已经凉了,再不喝一会又得加热了。”
“知道了。”
谢言之颓废地翻了个身,像个大字一样躺在床上。
他眼角瞥了一眼床头的汤碗……
“有鸡么?”谢言之表情有些纠结:“没有鸡,兔子也行。”
陈绍:“……少爷,这里是寺庙,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谢言之长长一叹,认命坐起身来拿起汤碗,一口闷了!
陆淮商突然推门进来,一抬头就跟谢言之四目相对。
谢言之被这突然的境况给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药差点吐了出来。
“你慢一点。”
陆淮商微微皱眉,大步走到他的身边,给他拍着后背。
谢言之咳嗽了好一会,放下碗,不悦地瞪他:‘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陆淮商微微挑眉,眸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
谢言之突然感觉嘴角又疼了,他轻咳一声,略不耐地甩开头。
“突然来找我有事吗?先说我现在病了不合适练武。”
“来带你去见几个人。”
“嗯?谁啊?”
陆淮商先是看向陈绍,陈绍会意,连忙收了药碗,转身退下。
直到确定陈绍的身影走远,陆淮商才拿起谢言之还拿了斗篷给他仔细穿上。
这动作……
谢言之不自然地将他推开。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你不是因为敬仰谢将军想知道他们的事吗?”
“!!!”
谢言之唰地扭头。
陆淮商突然说:“不过看你今日精神不好,又病着,便不去了吧。”
陆淮商转身就走。
谢言之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住。
“别别别,我没病了,心情也好,精神更好!我跟你去完全没有问题的!”
陆淮商隐隐勾了嘴角。可面上还是故作冷漠,掰开谢言之的手。
“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没关系大丈夫不拘小节啊!”他笑吟吟地拉着陆淮商放,带着几分讨好似的:“带我去呗,我也去听听谢家的事,你要是把我一个人扔这屋里,就不怕我脾气上来拆了这里吗?”
陆淮商故意睨他:“领教过了。”
谢言之有点焦急:“那……万一我一个没把门儿的把人家寺里的师父给调戏了怎么办?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陆淮商似乎是被他胡作非为的可能给打住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谢言之对着他笑得乖巧,露出一口白牙。
尤其是嘴角上的那个咬痕,反而愈发显眼。
陆淮商眸色沉了几许,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19. 这该死的熟悉感
万古寺的后山,有一处僻静小院叫静思院。
院子里栽种着棵高大的菩提寺,满树莹莹在这银白的寒冬天气显得格外耀目。
谢言之穿着斗篷,跟着陆淮商来到这里,推门进去时,他还想着陆淮商是准备带他来这里见谁,结果就听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声音……
谢言之微微蹙眉,脑子里想起三个字。
崔子画。
这是他表哥。
是真正的崔家表哥,玉城有名的崔家大公子,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华贵天成,是崔家下任家主人选。
也是玉城诸多闺阁女儿的心目中的梦中情郎。
就是可惜这人冷冷冰冰一心只读圣贤书,半点不解风月情。
想到这个人,谢言之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暗暗捏紧了掌心,尽量不让自己的面上显露异常,然而等他跟着陆淮商走进园中,看到那站在树下颀长的人影后,谢言之还是没忍不住心里的悸动。
他想像儿时一样跑上去,缠住表哥,趴他背上耍赖胡闹,也想看着表哥每次对自己既愠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么想些,谢言之盯着那人的身影,也下意识地想迈过去,身侧,一只大手突然将他抓住。
谢言之下意识地抬头看陆淮商。
“注意脚滑。”
陆淮商提醒他,领着他往前走去。
谢言之终于回神,隐忍着捏紧了掌心。
同时,那站在树下的人影也扭头过来,只是当看到陆淮商带来的“郑浑”时,他剑眉顿时轻拧,眼里似有不悦。
旁边的树根下,楼清风的身影出现,也是疑惑:“你……怎么把他给带过来了?”
一句话,就叫谢言之彻底收敛住了自己刚才微乱的新。
陆淮商道:“他敬仰谢大将军,今日便特意带他过来的。”
“敬仰?”崔子画冷冷地一勾嘴角,略显冰冷的眼神,锁在谢言之身上。
很显然,崔子画不信。
楼清风也略显无奈的挑了挑眉。
院子里,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直到小厅里出来的人,才忽而打破了这份怪异。
“淮商来了?怎么都站在外头,不进屋说……嗯?郑小公子。”
谢言之转眼看向那人不禁微微惊讶,可很快就释怀过来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暗暗呼一口气,谢言之规规矩矩的行礼。
“皇长孙殿下。”
上官家先皇亲封的皇太孙,上官君墨。
也曾经是他父亲的学生。
当然,年幼时谢言之没少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上官君墨微微挑眉,眸光自崔子画身上掠过后,落在陆淮商的身上,他轻咳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你不知道他……”
“知道。”陆淮商道:“他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再不一样了。”
脱胎换骨?
上官君墨困惑不已,不懂陆淮商这葫芦里卖什么药。旁边的楼清风则有些无奈,微摇着头并不搭话。
崔子画眼神更冷,看着谢言之的眸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厌恶,他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身便要离开。
“崔子画。”
陆淮商突然喊他。
崔子画步履不停,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此人无话可说。”
谢言之呼吸一紧,闭了闭眼:“崔大公子如此怕我,难道我以前曾经调戏轻薄过你吗?”
崔子画脚步骤然一顿。
楼清风跟上官君墨都是一怔。
谢言之直接转身,眸光如炬地盯着崔子画的背影。
“都说玉城崔大公子,龙姿凤章,天人之姿,可今日一见,皮相确实绝色连我表哥也不及你三分,但人品却也不过尔尔。”
上官君墨忽地挑眉,他感觉到眼前的“郑浑”有些不太一样。
陆淮商却被这不及三分给说得眉头微抽。
他有点自我怀疑,自己真样貌真那么差……?
崔子画对谢言之也冷了神色。
谢言之拍了拍自己肩头的雪,姿态从容有着几分肆意。
“我与崔大公子初次相见,崔大公子便这般不待见我,实在有为君子之风啊。”
“厌恶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崔子画冷到:“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不对?”
“缘聚缘散吗?但崔大公子不觉得你对我已经不止是这个范畴了吗?”
崔子画眼神更冷。
谢言之忽地耸肩一笑:“不过罢了,大公子向来自视甚高,看不上我这个纨绔子弟也不稀奇,巧了,我现在也有些看不上大公子的道貌岸然,你走了正好,我也能安心的听听大将军府的事,不知道大将军以前曾经救下的那李家如何了。”
崔子画猛地转身,眸光紧紧锁着“郑浑”的身影。
他这反应让楼清风跟上官君墨心里都同时疑惑。
那个李家是怎么回事?
谢言之瞥崔子画一眼,轻哼一声,转身朝上官君墨行礼。
“皇长孙殿下,我以前虽然顽劣,不堪大用,但能明辨是非,知轻重,况且谢大将军一门忠烈,世代守护着大隋山河,没有他们战场的浴血奋战,哪里会有我在京城的太平盛世,我想为谢家做些事情,哪怕只是绵薄之力也好。”
崔子画指尖捏紧,眸光紧锁着他一言不语。
上官君墨不言,眸光却先朝陆淮商看去。
连楼清风也盯着陆淮商想听他会如何说。
“我昨日带他去过供堂。”
三人都是一惊,显然没有想到陆淮商会将谢家人的牌位的事告知“郑浑”。
皇上虽然已经下旨重查谢家的案子,但此案一日不翻,谢家一日就不得安宁,更见不得光。
此刻若谢家牌位的事被皇帝知道,不管谢家冤不冤屈,给谢家立牌位收尸的人肯定是跑不掉的。
面对“郑浑”的郑重,上官君墨未做回应,他盯着“郑浑”再想起这位少爷平日的作为,眉头皱成一团。
陆淮商忽地上前:“外头雪太大了,还是先入屋里说话吧。”
“也可。”
上官君墨率先转身,楼清风转身跟上。
几人都迈入屋里之后,崔子画这才抬步跟上。
房门一关,冷气骤减。
谢言之直接小跑到炭火边上,伸出双手烘了烘,又朝自己的耳朵捏了捏。
“嘶……这天气,真是够冷的。”
谢言之自言自语着。
门边的崔子画骤然见他这个动作,眸色霎时微变。
“时间紧迫,闲话便事后再说吧。”
楼清风率先开口:“谢不凝如今在押送京城的路上,但我收到消息,他在被景王世子找到之前,遭人追杀,对方所用的兵器至今没有查到来源,但所用却是精铁。”
被追杀?
谢言之呼吸一紧,瞳孔都凝了几分。
楼清风从怀里摸了个箭头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夜俞带回来的箭头,上面刻着的印记不知是哪方势力,我已核查过京城,只在京城兵府查到一侧印记与这个有些相似,旁得暂时没有发现。”
至于这兵府。
隶属兵部管辖,统管着京城各家府邸的兵器用量。
上到一杆枪,下到一把小刀都做了标记印刻。
大隋朝对精铁的管控有些严厉,尤其是前些年的时候,更是严峻,任何兵器哪怕只是一把菜刀,都要记录清楚来源与上家以及锻造地是何处。
而兵府则是统管着整个京城的兵器锻造,与精铁用量。
只不过是皇帝求仙问丹的这几年,管控才松散了几分。
总不能为了这个,而让他们每个府邸都去夜探一番吧?
文官府邸好说,但武将家里就不一定。
就如荣国公府,因着是张贵妃娘家,府里还养着不少府兵,府上兵刃更是经由兵府审批之后一同发送。
更别说其他府邸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楼清风若是派人夜探府邸,一旦被抓住,他就是奉旨翻查都得脱一层皮下来。
几人听着他的转述,神色间略显凝肃。
谢言之直接拿起那箭头仔细端详。
这箭头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造功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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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尖锋利,楼清风如果不说,根本就不知道这兵器是出自哪里。
可下一瞬。
谢言之直接将这箭头,掰成两段!
在场惊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似乎不认识郑浑了般。
陆淮商毫无异常,似乎早已知道。
崔子画却在一边再次狐疑,他双眼微眯,将“郑浑”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
“兵府锻造的兵器,上至刀枪,下到匕首弓箭,都做了隐双层藏起标志,但这标志又只是序号,要想知道,箭是被谁买走的,只要查阅头上的序号就能知道。”
上官君墨拧眉,眸色肃然了许多:“你如何知道?”
“嗯?很难吗?”谢言之故作随意地道:“上次花楼喝酒,几个朋友喝不过我,醉醺醺的时候无意间说了,我也就是试试而已,谁知道真能掰开。”
“几个……朋友?”
楼清风感觉这话太过离谱。
他都不敢轻易断定这东西出自兵府,这个小纨绔,就凭着几个朋友醉酒的话,而断定这东西的序号以及归属?
谢言之没管他们怎么想的,掰开箭头之后,抹着那露出的一角,忽地一笑。
“是十三。”谢言之对楼清风道:“将兵府的账册拿来,找到十三,就能知道这支箭,是出自哪个府邸了。”
上官君墨眯起了眼:“何以见得?”
“还用问吗?”谢言之好笑:“前朝时曾发生过一场宫变,事后前朝皇帝严查此事,发现兵府供给的兵器并未超出分列,但所有证据直指兵府以公谋私结党营私,为防止兵府遭人嫁祸,兵府总督曾经下令,暗中做了隐双层,就连账册也一分为二,想要找到记录双层中的具体数字,只要找到那本阳册,就能知道具体年份与月份,而这十三嘛。”
“是日期。”陆淮商突然接话。
谢言之点头一笑。
上官君墨没听说过这事,眉头拧了起来。
他接过箭头仔细端详,除了外层上面那个看着有些眼熟的标记,根本就没有一点其他的信息。
至于谢言之在内层发现的十三,更是小的容易叫人忽略的地步。
“兵府锻造,为何会有两种兵器?”
“还用问吗?”谢言之好笑:“兵府那么多人都等着吃饭,朝廷的俸禄一年发得比一年还少,有些人总得养家糊口吧?赚点私房钱,总不奇怪吧?”
上官君墨眼神骤然发冷。
“拿朝廷的精铁赚私房钱!诛他九族都不为过!”
谢言之无所谓的耸耸肩。
“诛人九族之前,你要不要先想想,朝廷的俸禄有没有抠人家的。”
“放肆!”
“哎,你别在我这摆谱啊。”谢言之提醒他:“我是看你人不错才跟你说这些的,你要是摆谱,那我就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你!”
“你什么你!这几年大家的日子好不好过你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想必你比我更懂的吧。”谢言之摇摇头,那随意的口气,俨然就像是在对着老友一般,弄得上官君墨明显怔愣。
但谢言之的话确实是叫上官君墨的怒火消减了不少。
他想起幼时,曾经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也说过同样的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管他贪官清官,只要能办好事情的就是好官,清官公正廉明却不一定能叫得动底下的小鬼,贪官官官相护,但有钱能让小鬼推磨。】
上官君墨当时听着这话,只觉得荒妙至极。
他曾反问:【若贪官胃口养大了,人也叼了又该如何收场?】
那时回应他的,是对方如同看傻子般的眼神。
对方无语问他;【收拢民心,树立形象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要的吗?】
你是不是傻?
为这个,上官君墨当初哏了许久。
现在相似的话又重现在耳边,让上官君墨的心忽地就拧了起来。
指尖紧了紧,上官君墨压抑着吸了口气:“我会让人去将这账本拿出来的。”
谢言之随之点头:“嗯,孺子可教。”
上官君墨:“……”
20.你是有什么大病
外头大雪纷飞,气候寒冷。
不看黄历,谁能确定如今究竟是何月日?
房屋门口,谢言之站在这里,仰头看着外头的天。
屋里余下的几人则全都盯着他的背影。
尤其是那上官君墨与崔子画,两人的眸光都显得有些微复杂。
楼清风也觉得疑惑,却不得解。
他沉默半响最终也只得出一句:“这位少爷,倒是与平日里我听到的不太一样啊。”
陆淮商看他一眼,忽地道:“人总是会变的。”
“会变吗?”
崔子画呢喃,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
上官君墨对那些都不甚在意,但是今日从郑浑那里听到的话,叫他心绪受了影响。
上官君墨没有心思去想郑浑究竟有何不同,他拿过桌上那被谢言之掰成两半的箭头,转身便走。
“我先回去了,若有情况会再通知你们的。”
三人都朝他点了点头。
上官君墨转身出了门去,站到屋檐下,与谢言之并肩而立,也仰头看着漫天的飞雪。
谢言之微微挑眉,歪头看他。
“这雪……有何好看的。”上官君墨似有不悦。
谢言之轻笑:“好看,六月飞雪当然好看。”
上官君墨眉头顿时紧皱了几分。
六月飞雪,飞得不是雪,是皇帝的脸,是谢家的死,是天下百姓因此而受的难。
抿了抿唇,上官君墨大步而走,那决绝的背影仿佛是带着几分他自己都快藏不住的怒。
陆淮商站到谢言之身边,忽地开口:“天冷,我们便先回去了。”
楼清风有些意外:“这么快?”
“他身体弱。”
谢言之微微挑眉,很想问一句自己身体哪里弱了?
但仔细一想这身体现在是郑浑的,他便不说话了。
对了,郑浑。
谢言之想起来,自己之前将槐木猪放在后山的莲花池里了,现在应该去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
离开静思园,谢言之借口顺便去了莲花池那边,陆淮商跟着他的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就静静地陪着他。到了莲池边上,陆淮商故意停下步子,看向别处。
谢言之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池子边上,去看之前被他放在那里的东西。
池子中,已经看不见郑浑的魂魄了,清澈的水里,只有他之前放下的槐木猪静静地浸泡在里面,
水池不深,大概也就小腿上的位置。
谢言之撸起袖子,准备伸手下去将槐木猪捞起来……
“做什么?”一只大手突然将他的手给拉住。
谢言之扭头,顷刻便对上陆淮商微沉的脸,他咽咽唾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我……东西掉里面了。”
陆淮商皱眉,垂眼看向水里,发现里面的珠子时,他将谢言之拉起,自己挽起袖子便将手探了进去。
谢言之微微挑眉,忍不住轻微地嘶了一声。陆淮商拿起东西甩了甩水,便递到他的眼前。
“拿好,莫在弄掉了。”
“嗯……知道了。”
说不清楚的感觉,谢言之总觉得陆淮商这两天有些怪怪的。
不过仔细一想,两人的约法三章,谢言之就将他的怪异抛到脑后。
他拿着珠子擦了擦,想问问郑浑的情况如何,又顾忌着陆淮商人在这里。
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厢房门口,谢言之借口想要休息,准备将陆淮商给打发了。陆淮商倒是率先开口。
“好好休息,明日带你下山。”
“欸?”
下山?去哪?去干嘛?
谢言之很想问个清楚,可陆淮商已经转身走了。
谢言之怔了一下,放弃追问的打算。
房门关上时,谢言之忍不住对着那槐木猪吹了吹,捧在手里小声地喊了起来。
“郑浑?郑浑,你听得到吗?郑浑?”
珠子上微弱的光芒闪了两下。
【我听得到。】
郑浑的声音突然传来,也没之前那么虚弱跟难受了。
谢言之不禁松了口气:“你之前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虚弱?”
【我不知道。】郑浑轻叹着:【突然感觉就像是被火烧一样,难受得很,幸好你及时将我放进水里。】
谢言之不禁皱紧了眉。
“是不是这槐木猪不合适你寄居了?要不然我再给你换颗珠子?”
【嗯?换成什么?】
“你喜欢什么?”谢言之问着话,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珠子。
须臾时郑浑的脑袋在珠子上显了相出来。
小小的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好奇,歪着头,就跟一只小奶狗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谢言之心里一软,忽地问他:“喜欢无忧树吗?之前我给你做了灵位,这里还剩下不少。”
郑浑懵了一下。
他想说谁会喜欢那些树啊花的。
可谢言之不等他回应,转身就将之前还没用完的树枝找了出来,准备给他重新雕刻能寄居的珠子。
郑浑皱皱眉,突然说:【我不想要猪头!】
“那我给你雕个狗头。”
【你才狗头!你全家都狗头!】
谢言之听他炸毛,脸上笑意更浓,这无忧树他还是没有雕刻成一个猪头的样子,而是在上面雕刻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珠子弄好之后,郑浑斜眼瞅了瞅,这才不情不愿地移了过去。
与在槐木猪里的感觉不同,郑浑一钻入这无忧树雕刻的莲花珠子里时,原本疲软无力的灵体都跟着结实了几分。
【咦?】郑浑疑惑着,睁大了眼睛,在珠子上显露了本相出来。
谢言之低头一看,瞬间感觉这小纨绔还挺可爱的。
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莲花。
【这无忧树……有点神奇啊。】郑浑眼睛亮了不少:【我在这里待着,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连身体哦,是灵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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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感觉温温热热的,挺舒服啊。】
“你也不看看这无忧树是种在什么地方的。”谢言之好笑:“寺庙里的古树,受了香火供奉的,能是乱葬岗那种吸收阴气的槐树能比的?”
【也是哈。】
谢言之戳戳他的头:“要是这个对你有益,就好好待着,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能撑得住去见你父母了,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安排一下。”
郑浑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不禁凝固了几分。
他现在对于父母……可以说是近乡情更怯了吧。
换了个无忧树雕刻的莲花,谢言之折腾一晚才给弄好串成手链戴在腕上。
郑浑换了个新的地方,感觉明显比在哪槐木珠里的时候好了很多,他一晚上在莲花上显相几次都不觉得累,还是快二更了,才撑不住消停下来。
谢言之一直弄到四更才终于忙完。
他将东西收好,在将这新做的莲花图案,串成手链重新戴上,人往床头一倒,当即入睡。
实在是困得不行。
天亮时,陆淮商过来寻他,连敲了几次门都不得回应,便干脆直接推门进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谢言之抱着被褥跟个八爪鱼似的躺在地上。
“这家伙……”
陆淮商有些无奈,上前将人从地上抱起。
谢言之没醒,抱紧被褥还蹭了蹭,被放到床上时他立即下意识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翻过身继续睡觉。
陆淮商有些无奈,只能认命地给他将被褥拉好,转身离开。
这一觉,谢言之睡到快下午了才猛然醒来。
窗外光线清明,呼呼的风声伴随着飞雪自窗外掠过,雪花簇簇,像是仙人洒下的玉珠,铺洒的在这凡间的每个角落。
谢言之听到外头的动静,不禁幽幽一叹。
这场雪再下下去,受灾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难道真的只有谢家翻案,这场大雪才会停下来吗?
谢言之微微皱眉。
陆淮商的身影突然推门进来。
“既然醒了,便随我出去吧。”
谢言之忽地扭头:“去哪?”
……
万古寺山下有条长街,纵然如今天象异变大雪纷飞,这长街里也多是出来谋生的小老百姓。
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烤火取暖,照看着自家铺子的生意。
巷子里旮旯角的避风处,则或多或少地缩卷着些难民。
这些难民还有一些多是街上乞儿无家可归,因暂住的破庙被多日积雪给压垮了,不得已逃了出来另选地方暂时歇脚。
然而,与这些乞儿难民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巷子口斜对面的花楼。
那花楼门前虽然没有龟公揽客,但靡靡之音依旧时不时地从花楼里传来。
而此刻,谢言之与陆淮商就站在这花楼的门口。
谢言之:“……”
实不相瞒,他感觉陆淮商有大病。
21.出门应该翻黄历
谢言之对陆淮商挺嫌弃的。
但嫌弃过后,谢言之也冷静下来。
陆淮商不会无缘无故带自己来这里的。
他想做什么?
陆淮商眼角扫他一眼,忽地抬步朝里面走。
谢言之微微挑眉,也跟着大大方方地往里面走,
花楼里欢声笑语不绝,仿佛是另一番的天地,与外头受灾的难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此情此景,让谢言之想起一句话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啧。”
谢言之嘲弄一笑,转身随着陆淮商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抬眼,就正好对着大堂中央的高台。
大堂中的高抬上,更是有打扮清丽,面带珠帘的女子闻声起舞,中间则坐着个容颜出挑,打扮艳丽的小倌。
那小倌生得好看,特意涂抹了胭脂的眼角,衬得他眼有媚态,勾人心魂,一双纤纤玉手虽然是在弹琴,但这琴音却透着几分露骨之意。
谢言之听了出来,虽是脸上带笑,却眼神渐冷。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啧这世道……”谢言之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陆淮商眼神微凝,提醒他:“花楼的酒,少碰为妙。”
“无碍,我酒量不错。”谢言之又饮一杯:“再说,你带我来这里,不允许我寻欢作乐,还不让我饮酒吗作乐?”
寻欢作乐?
陆淮商微微眯眼,原本是想再说点什么,可扭头看到谢言之那兴致盎然的模样时,这话他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说,酒量好的是谢家三郎,关你这个身体什么事?
陆淮商想起,好几年前,他还在军中,只是个小小的校尉。
大军打了胜仗,谢城安携带幼子在军营与大家共度中秋,摆庆功宴时,那谢家三郎穿着盔甲,豪气干云,对来与他敬酒的小兵全数接下。
有的小兵胆子大,找他掰手腕比试,谢三郎也爽快应了,结果那么多人,居然没几个能掰得过他。
陆淮商那时也在,他看着谢言之明亮的眼神,如若阳光般的笑意对待着每一个士兵,心里也跟着微微悸动轻荡。
他也想找谢言之比试一下掰手腕,想听谢言之夸赞一声自己好力气。
但他没有机会。
终于轮到他可以上前的时候,谢三郎被谢城安给叫走了。
第二天,谢家军拔营回京,他则因为还有事情尚要处理而被留下。
等再见时,已经是一年后了……
胡乱想着过去的事,陆淮商在看身边的人。
脸虽然不一样了,但气质眼神皆是如同过往。
他暗暗敛下心动,忽地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大堂里,人来人往,不一会谢言之就在这里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人。
都是朝廷官员。
这几个官员被小厮恭敬地迎向二楼,其中还有人在进来之后,眸光就紧缩台上,那弹琴的小倌身上,随后与小厮说着什么。
显然是指定了要那台上的小倌儿伺候。
大隋律法并没有严厉禁止官员出入花楼。
而这花楼,其实是徐国公府徐三少爷的产业。
徐三少爷敢开这花楼,主要还是因为自前朝开始,不少有些花楼其实也是风雅之地,多是才艺双全的淸倌儿。
但对内,究竟卖不卖身,还不是花楼说了算的。
徐家敢开这花楼,无非就是因为仗着大隋律法没有那么严厉死板,只不过是为了名声好听,才不敢让外头的人知晓徐家有这档子的生意。
对外这家花楼挂的是风纪月的名号,而风纪月便是这花楼的花魁。
虽然是个男人,但传言他美艳动人,倾国绝色不输女儿。
就是可惜是个男的,不然多的是人想要为他赎身娶他回家。
眸光看着那上楼的几个官员,谢言之拿起一根筷子在指尖转动玩耍起来。
“一把年纪还点小倌,也不知道他那把老骨头吃不吃得消。”
陆淮商对此并不回应。
他与谢言之坐的位置略为偏僻,不仔细看,倒也没人能注意到的。
那几个官员上了二楼不久之后,大堂的侧门处才另外有人疾步而来。
那人二十出头,身着绸缎容貌清俊,入了大堂,便大大方方地朝二楼走去。
陆淮商酒杯一放,伸手拉起谢言之。
谢言之懵了一瞬,下意识地跟上。陆淮商拉着他直径朝二楼走去,趁人不备,闪身钻入那几人隔壁的房间。
但是……
一进去,谢言之就差点炸了。
这房间里,居然在上演着一场香艳的活春宫!
谢言之:“……”
陆淮商:“……”
谢言之感觉今日出门应该翻翻黄历的,这遇到的算什么事儿啊。
陆淮商也有同感,他耳根微烫,眸光扫过眼前的人时又快速移开。
屋子里的酣战似乎停了,动静也小了一些。
陆淮商与谢言之站在门边,听到里头传来的人声,带着事后的慵懒说着一些腻人的床话,他微微皱眉,运转内力,忽地朝着里面打去。
里头床上还黏在一起的两人忽地就没了声音。
谢言之眨眨眼,歪着身体,探出头朝床边看去,身边一只大手忽地遮住他的眼睛。
“脏。”
谢言之挑眉,抓下捂住眼睛的手:“觉得脏你还带我来这里?”
陆淮商不说话了,脸色明显有些微的变化。
很显然,他后悔带谢言之来这里,刚才遇到的事着实闹心。
隔壁有声音隐约传来,不过须臾就打散了陆淮商的这些思绪。
连谢言之也跟着微微挑眉,朝着墙角走近,支着耳朵去听隔壁的动静。
但声音模糊,听得不太真切。
谢言之微微皱眉,忽地转身拿过桌上的水杯,直接给它戳了个孔,就将杯口贴在墙上,他则将耳朵贴在杯底。
陆淮商看到他的动作,并未开口。只朝着墙下更站近了几分。
隔壁的人声也隐约传了过来。
他们都在议论这次翻案的事。
“谢家的案子,如今是府尹楼书尹玉主办,这个人自先皇开始便顽固不化,想从他这里入手,根本就不可能了。”
“既然入不了,那便不入,我们反其道而行,如何?”
“如何反其道?”
“楼清风不是在收集证据吗?我们给他就是。”
“这……”
“皇上的目的是要谢家翻案,能停了这大雪,只要证明谢家冤枉,至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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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究竟是谁,重要吗?”
“可是这样的话……这场大雪能停下来吗?如果这大雪依旧不停,皇上继续让楼书尹怎么办?”
“所以啊,这个人最好还得是个关键人物,这样的话,也算是能给谢家平冤了,谢家枉死,但这个人就是死得其所了,到时候若这大雪依旧不停的话,难道还不能再造点动静,遮盖过去吗?”
“众口铄金最是难辨,说得人多了,自然也会有人相信,但是这件事的关键人是谁?谁又能人能抗得下来还不会反水你我?”
“荣国公肯定是不能动,陈舒就不一样了,除非他忍心女儿跟外孙受到株连……”
陈舒是谁,谢言之一时间没想起来,他刚回来其实对于京城的人络都不清楚。
听着这些,谢言之剑眉逐渐轻拧。
外头突然传来一片叫好的声音,声音有点大,这盖住了隔壁的谈话声,等他再要细听时,隔壁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
楼下大堂之前抚琴的那个小倌儿被送了上来,隔壁的房间,门打开了又重新关上。
听来正常不过,陆淮商却辩出有,几人的脚步离开。
他转身走到门边,推开一缝,看向外头。
隔壁出来的几个官员已经散去了其他房间,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唯有之前他与谢言之在楼下见到的那个男人,径直离开了二楼出了大堂,俨然有事要办。
伸手拉过谢言之的肩膀,陆淮商带着谢言之忙跟了下去。
谢言之没反应过来,跟着脚步有些踉跄,两人穿过大堂,站在后门处时,谢言之忍不住故意怼他。
“你突然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看你老相好吗?”
这张嘴!
陆淮商真想给他堵了!
能不能正经些了?
他朝谢言之逼近两步,呼吸的气息几乎快喷在谢言之的脸上,在谢言之差点准备揍人的时候,陆淮商终于开口。
“这间花楼,明面上挂的是风纪月,实际暗地里是徐家的产业。”
“所以?”
陆淮商眸光掠向花楼靠后的庭院,忽地一把圈住谢言之的腰,将他夹在怀里几飞了起来。
谢言之:“……”
好想一拳砸他咯吱窝里!
大雪纷纷,气候偏冷。
陆淮商与谢言之今日都穿着一身的白,两人的身影飞掠在屋顶上,很容易地就叫满屋顶积雪隐匿了起来。
几个翩然间,陆淮商带着谢言之在一处避风的屋檐角落停下。
谢言之疑惑,压低声音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做……”
“嘘。”陆淮商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松开他的腰,小心地揭开瓦片。
谢言之狐疑着伸头看了过去,瞬间惊红了脸颊,并且一直红到了耳根。
陆淮商看他突然变脸满脸羞窘,顿时也狐疑了。
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下一瞬……
“啊……”
“!!!”
这是个误会!
陆淮商也跟着浑身一僵。
谢言之无语看他,眉头微皱的小脸,带着几分控诉。
大冷天的你就带我来看这个活春宫?
之前的活春宫就算了,这次他娘的居然还是个阳宫!
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22.你是真的有病吗?
谢言之这么想着,也跟着伸手去摸陆淮商的额头,想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病了。
陆淮商也有点尴尬了。
这个活色生香的开场,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要知道里面是这么个战况,他绝对不会带谢言之过来污他眼睛!
不过幸好,里面的战况也结束了。
在谢言之杀气越来越浓的眼里,两人终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刚才林奎来报,说是他们已经决定好,将陈舒推出去以平天怒。”
“陈舒作为大理寺卿,确实是最有机会刑罚,栽赃谢家的人,由他出面顶下这事,倒也顺理成章,但,你突然与我说这个,你们又想要我这次怎么做呢?”问话的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房事后的媚态。
虽然是个男人,但这声音着实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就是听得谢言之浑身都是鸡皮。
另一道男声轻笑一声。
“祸水东引,李代桃僵。”对方说着话,又重新将人压入床榻。
不一会,那眉骨酥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倒是看得起我,我一个花楼的倌儿,也想让我帮你们做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
男人轻喘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你这便是自谦了啊,以你这花魁的身份,多少达官贵人面上不显,私底下不都想做你这的入幕之宾?找消息,传东西,你这可比谁都合适,更何况,我可是听说了,那陈舒每日休沐都会来你这里小坐片刻的。”
“还说呢,上花楼不饮酒不做乐,就只是为了来这里听曲放松,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奇葩。”
“若不是奇葩又怎么会做上这个位置?”
“知道了知道了,你轻点啊……又不是属狗的,咬那么重干嘛。”
“呵,你说呢?”
再之后的声音,谢言之听不下去了,他干脆两手捂住耳朵,直接瞪陆淮商。
陆淮商莫名有些心虚,可一张冷冰冰的脸,也看不出来。
他重新勾住谢言之的腰,把人往怀里带,就飞身掠了下来。
一落地,谢言之立即将他推开,有点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实际上谢言之是在想事情。陆淮商也没吵他,而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眸光就凝视着他的背影。
以谢城安当年的风头,要说得罪的人确实是有不少,但要说恨不得弄死他的却不一定了。
至于大理寺卿陈舒。
谢言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么过节。
而这个人,很明显是要推出来当替死鬼的。
能做到这个份上又要保证这个人不会临阵变卦,除非对方有重要把柄被人抓住。
谢言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堂堂大理寺卿怎么可能就为了女儿跟外孙而甘愿顶嘴赴死呢?
这已经不是奇葩,而是个傻叉怨种了吧
陆淮商踱步上前,与谢言之并肩而行。
“陈舒一生只得了一个女儿。”陆淮商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言之一怔,所有的疑惑与不解,在这一刻全都分明了。
陆淮商又说:“谢家的事,荣国府也有参与,不止荣国府,镇远侯府也有份,我与清风发现这两人的背后还有主谋,但此人藏的很深,我们挖到现在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而这个人只有荣国公知道他是谁?”
“为何?”
“荣国公曾经昧下了大将军府的玄鱼符。”
谢言之呼吸猛地一紧。
大将军府的玄鱼符,那是能调动五万暗兵的兵符。
这兵符只有大将军府的历代家主知道,也是当初太-祖皇帝给与的恩赐。
但这暗兵不是在当初随着谢城安区战场了吗?为什么玄鱼符会出现在荣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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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之想不明白,微微皱起了眉:“大将军府,内,管整个京城兵马调动,外,是边防主主帅,说句一人之下都不为过,若是夺兵权,可选范围有限,而且谢大将军的兵皆被打散,大将军一职至今空缺。”
陆淮商:“皇上准备撤去大将军职位,京城兵权打散,以四门侯府,共分京城兵权。”
谢言之听得蹙眉。
如果大将军的兵力打散,那京城兵力就是四足鼎立相互掣肘。
“或许……”谢言之大胆猜测:“谁是背后的主谋并不重要,大将军府是不是真的临阵战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大将军一职已经不复存在。”
陆淮商心里微微一震,似乎已经猜到什么。
谢言之的神色也冷了几分,清亮的眸里忽地泛起了丝丝杀意。
如果职位才是关键的话,那谁是主谋就真的并不重要了。
忽地,谢言之转身看陆淮商,眼神清冷,透着自信与寒霜。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谢家的案子,我能指定谁是凶手。”
自信张扬的话,却让陆淮商听到几分悲凉与寒意。
可他不能表现,只能捧场。
“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赢了,你做我跟班任我差遣,输了同样。”
陆淮商双唇微动,准备应好。
但他想起个事情。
谢家遇难后不久,这个人的转变。
陆淮商呼吸紧了几分。
他步履微动,身影逼近谢言之的跟前,与谢言之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缝隙。
“若你赢了,我任劳任怨供你差遣,若你输了……”
“嗯?”
“上次竹雅阁亭的事没有做完,我们……继续?”
“!!!”
你是真的有病吗!
23.想把他给锁起来
谢言之觉得陆淮商有病,真的有病。
这厮明明就那么厌恶郑浑,为什么突然就能面色不改的说出这种话来。
而且上次竹雅阁亭的事是什么事?
是郑浑对他下药,准备霸王硬上弓的事!
陆淮商这是什么癖好?有受虐倾向吗?
返回花楼大堂时,舞台上的舞姬已经换了个人。
谢言之与陆淮商并肩而过,准备从大堂离开这里,却似乎听到里面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眼光狡黠转动,无声一笑,循着声音的方向扫去,在左边二楼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左拥右抱,一副纨绔做派的模样看着楼下的舞姬。
那舞姬面容半遮,仅仅只是露出一双眼来也是美艳至极,媚骨天成。
明明就是极冷的天,但那舞姬却穿得及少。
不说腰肢显露,如若柳叶柔软,就是胸前那对似兔儿般的玉峰,也似要呼之欲出一般。
围观看客止不住的起哄轻呼,舞姬子依旧笑意盈盈,柳腰摆得更快。
谢言之见了,不禁上前两步跟着鼓掌。
“好!”
旁边的陆淮商:“……”
“身若柳絮,腰如玉勾,眉眼含笑,朱唇撩人,绝色啊。”
谢言之大方夸奖,完全忽视身边陆淮商逐渐低压的气场。
那舞姬听得他的夸赞,扭头朝他看来时,手里的红绸朝他甩来,似要将他的魂给勾走一般。
陆淮商准备动手将红绸取下,谢言之却快一步抓着红绸,借力跨了上去。
四周众人起哄声更是响亮。
谢言之好似也沉溺了其中,他眼神带着欣赏,嘴角隐约带着笑意,对于舞姬时不时抛来的红绸,他都一一接下。
不止如此,那舞姬围绕着他身边打转跳舞的时候,谢言之居然还跟着出手,随那女子一起跳舞。
女子腰软,如若水蛇一般轻摇,谢言之也不逞多让,细腰如柳,摆臀甩腰,似乎跳得比女子还柔软三分,连着那红绸到了他的手里时,被他几个甩动挥舞,好似变成了绸枪。
少年的人面容青涩,却透着无尽的自信张扬,那双凝视舞姬的眼中虽然含笑,可尽是清明坦然,完全不带半丝邪念情欲。
像是欣赏。
舞姬被他如此清明的眼神看得心尖微乱,捂着红绸的手一个失意,就叫谢言之将红绸彻底取了过去。
四周看客起哄声响更大,比起之前更是喧嚣。
台下的陆淮商已经彻底黑了脸色,如果不是理智还在,他差点忍不住从上去将谢言之抓回来!
抽他屁股!
太耀眼了。
耀眼得让陆淮商恨不得将他锁起来谁都不给看。
谢言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某个危险区域疯狂试探,他与舞姬虽然共舞,手却没越界半分,反到是舞姬被他清明欣赏的眼神,给看得心里发乱,步履险些出现了错误。谢言之察觉过来,彻底取了舞姬手里,旋身转动时,他随手一扬,将舞姬轻轻送往台外,再转身时,谢言之忽地扬手一挥,绸枪甩出,嘭地一声,直接朝二楼看台飞了过去。
二楼的侍卫骤然掀桌,那绸枪扎在桌上,嘭地一声,又散成了绸缎。
这内力……
陆淮商微微眯起了眼。
绸缎拧成了枪,戳裂了那红木的桌椅,满堂宾客与歌基女子全都被震惊住了。
二楼上,差点被吓傻的人,眼看着那原本还带着杀气的枪突然又散做红绸掉在地上,气得一把推开挡住绸枪的侍卫,冲到围栏边上大骂。
“哪个王八羔子乱扔东西!给爷滚出来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这声音太凶,满是戾气。
之前还与谢言之共舞的舞娘被吓得身体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言之微微挑眉,扬声朝二楼喊。
“张玉兮,你把话再说一遍,你给谁充爷呢!”
张玉兮闻声,转眼看到“郑浑”的身影,瞬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原来是三哥啊,早说你要来,我就亲自在门外去迎接你了啊。”张玉兮脸上堆笑,亲切得一点也看不出对郑浑的嫌弃。
谢言之微微挑眉,笑得一脸爽朗:“接我就不必了,总不好叫你抢了人家龟公的活儿,毕竟人家也是要吃饭的啊。”
张玉兮笑容僵了一瞬,心里暗暗咬牙,恨不得把郑浑千刀万剐。
你才是龟公你一家都是龟公!
可张玉兮不敢。
郑浑的背景太强大,别说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就是宫里的几位皇子见了他都得退让三分。
当然,大家退让的不是郑浑这个人,而是郑浑的外祖母。
那个强势的女人,可不是后宫的女人能抗衡的。
更别说皇帝对他外祖母向来礼让。
尽管心里不悦,张玉兮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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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推着笑脸,下楼去迎接郑浑。
“三哥,不是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在家养病吗?怎么你也来了这里?”
“是养病啊,但关太久了也甚是无聊,这不,找机会就溜出来了。”
张玉兮垂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舞女,笑得有些贱兮兮的:“三哥看上了这丫头,那要不领了这丫头回去。”
“嗨,算了吧,要被我娘知道还不得打舍了我的腿吗?”
“哈哈哈,三哥这话就说笑了,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把三哥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有大长公主护着,县主哪敢啊。”
“啧啧啧,这就难说了。”谢言之突然一把勾住张玉兮的肩膀,亲昵的样子格外的哥两好。
这动作也让张玉兮有些诧异。
他记得,以前郑浑虽然跟他们交好,但总有些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来。
毕竟一个是大长公主捧在心尖的外孙,而张玉兮……只是荣国公府的小少爷。
虽然大家都是纨绔,但纨绔也分等级啊。
“小兮啊,哥跟你打听个事啊。”
小兮?
张玉兮跟旁边的陆淮商同时挑眉。
谢言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合不合适,他勾着张玉兮的肩膀,带着人朝着花楼的后院走去。
两人离开,原本氛围紧张的这大堂,才逐渐恢复了正常,连舞台上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舞姬才似活了过来。
陆淮商微微蹙眉,抬步跟上谢言之那边。
谢言之已经跟张玉兮勾肩搭背,整一个哥两好的架势,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谢言之脸上都是笑意。
张玉兮似乎有些不太乐意,临要走了都在叮嘱谢言之。
“说好了啊,我帮你找到人,回头你得把那副春山撩景图给我的啊。”
“嗯嗯嗯骗你是你孙子。”
张玉兮这才乐了,拍着胸保证:“那我一定给你把人找到,你在这里等我,三天后我再过来。”
而后,张玉兮雄赳赳气昂昂,像只小公鸡似地走了。
陆淮商更加狐疑:“你让他帮你找谁?”
“三天后你就知道了。”
这回答,让陆淮商微微蹙眉:“张玉兮只是荣国公府诸事不管的纨绔少爷,他能帮你查什么?”
谢言之笑了笑:“鸡有鸡道,狗有狗道,纨绔有纨绔的桌道,你不懂的。”
陆淮商:“……”
24.酒量认知这个事
谢言之故作神秘不肯多说,陆淮商也拿他无法。
两人出了花楼,便临街而走,大有顺便散步散心的架势。
谢言之期初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在拿着一串糖葫芦吃了两口,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我说,这大冷天的你带我出来,不会就只是为了听墙角又什么都不做的吧?”
陆淮商垂眸,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在谢言之的唇上。
那双唇朱红晶莹,不似女子的樱桃小嘴,也不似男子的薄唇无情。
适中的厚度,看起来似乎有些软乎乎的……
“你那眼神在瞅什么?信不信我给挖下来!”谢言之突然眯眼。
陆淮商立即移开视线。
“白天有白天的事,晚上有晚上的事。”
“所以?”
“到了晚上,你便知道了。”
“……”
那这冒着大雪出来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个表演听个墙脚就逛逛街?
不对,他还见到了张玉兮。
想到张玉兮,谢言之的脸色都跟着冷了几分。
如果说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那别人都可以指鹿为马。
他也一样。
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芦,谢言之大步地往前走,可不过片刻后突然感觉不对,他轻轻侧头,脚步微顿忽地就不走了。
陆淮商微微蹙眉,伸手虚扶在他后腰:“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好像有点晕?”
“晕?”
陆淮商垂眼盯着他的脸庞,眼见着之前都还好好的人,此刻脸颊居然泛起了红,有些宛若苹果似的……
陆淮商心念一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莫不成是酒劲上头了?”
“啊?”
开什么玩笑?
谢言之不信:“怎么可能!我酒量那么好!才那么一小壶而已那里会这么容易就上头了!”
“真的?”陆淮商挑眉睨他。
“……”
欲要张口,却突然反应过来这身体是郑浑的,不是他原来的那个。
大意了。
“那什么……我们还是快些回寺里去吧。”
他不知道郑浑的酒量如何,回头可别洒什么酒疯,那丢人就丢大了。
谢言之急不可耐想回寺里。
车轮的轱辘声响冲外头传来,一声声吵得他不得安宁。
原本只是有些晕的脑袋,眼下似乎更晕了不少。
坐在车厢的角落里面,谢言之烦躁得不行。
他不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酒劲彻底上头,他的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陆淮商坐他对面,对于他这般模样,瞳色是凝了又凝,尤其见他脸颊绯红,上齿因为不适而轻咬下唇的时候,陆淮商的喉咙不自觉地滚了几次,心跳也有些轻微的快。
如果是以前的郑浑,陆淮商断不会是这个样子,但他知道,这个人的内里究竟是谁。
而老话有言,相由心生。
皮囊只是一个躯壳,内里的灵魂是什么模样,皮囊也就是什么气质。
所以啊,即便这一张脸曾经是他不待见的郑浑,而今却已经是他心里那个装了多年的人。
“嗯?你做什么?”谢言之微微蹙眉,掀开眼睑,看到的便是身边的大手突然将他的五指给抓住了。
那只手滚烫的游戏厉害,如同他此刻究竟酒劲上头有些被灼烧的心。
“花楼的酒,我也喝了。”
“所以呢……”谢言之挑眉,人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也有些慵懒。
陆淮商暗暗吸一口气,忽地朝他凑近。
谢言之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却不小心直接仰躺下去,他的后脑落在陆淮商的掌心,眼睁睁地看着陆淮商的身影虚压而来。
“你……”
谢言之似乎怔了一下,抬起手抵在陆淮商的胸口,想把人退开,可上头的酒劲似乎又在教唆着,让他做些什么。
“你不知道花楼的酒,都放了催情宜趣的药吗?”
谢言之微微眯眼,似乎并不惊讶,可很快的,他又似泄气了一般。
“我大意了啊。”
“嗯?”
“我应该把酒量重新再练一练的。”
“……”
这个是重点吗?
陆淮商有些暗暗咬牙,故意往下欺压了几分,然而这一动,却叫谢言之突然浑身一个激灵,连陆淮商都是微微惊讶。
他发现,谢言之……
“看什么看!挖你眼睛!”谢言之突然凶凶的,还说得理直气壮:“喝错了东西正常反应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没喝啊!”
“嗯……我也喝了。”
陆淮商声音忽地变得哑暗,仿佛是带着魔力般地令人感觉有些酥酥麻麻。
“那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啊,给爷起开!”谢言之哼了一声:“信不信我一巴掌你给拍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陆淮商听他叫嚣,又看他眼神软腻,明明酒劲上头还在逞强,却不知道他此刻脸颊绯红,唇若水桃似在等人采摘。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切。
连身体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可即便如此,陆淮商依旧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没有人知道,连谢言之自己也忘记了。。
他曾在陆淮商最黑暗的时候,点亮了他世界的光。
谢言之是他心里的光。
指尖微微紧了几分,陆淮商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松开谢言之起身想要离开,谁知谢言之突然作妖。
他暗暗挑眉,总觉得今天的这紫晶大花蟒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有些糊涂的脑子突然想起两人之前在花楼喝的那些酒时,谢言之一时没管住自己,他脑子坏了,突然顺手抓着陆淮商的衣襟,又将人扯了下来。
陆淮商瞬间眼神发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我又没干什么,不就是想看看你……呵,喝了那个酒后有没有什么反应。”
陆淮商不说话了,微微眯起了眼,屏住呼吸眸光锁紧了身下的人。
他发现谢言之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对劲,但这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谢言之轻笑一声,恶作剧似的突然伸手!
“你——!!!!”
陆淮商呼吸猛地一紧。
谢言之却更加乐了:“咦,原来你跟我一样啊,我还以为你喝了那酒没什么反应,就我有点不对劲……唔……唔!!!”
说话的唇突然被封住的瞬间,谢言之人都傻了。
陆淮商将他压住,脑子里的理智与隐忍,全都叫谢言之刚才在那一爪,给抓成了粉碎。
他将谢言之狠狠压在睡榻上面,缠着他的呼吸攻城略地,恨不得将这人给拆入腹中融为一体。
谢言之也被逼急了,脑袋里的理智清明险些炸裂。
他推着身上的陆淮商,却反被陆淮商抓着手腕按压头顶。
完全敞开了防御的模样,再没有半点的遮挡。
呼吸乱了,心快了。
可偏偏此刻的脑子又浑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屈居人下的姿势有损他男儿的威名,谢言之不甘示弱,猛地一个翻身!
咚!
两人的身影直接从睡榻上滚了下来。
两人姿势瞬间逆转。
陆淮商被他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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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之欺在他的身上。
外头驾车的林鹭听到动静,下意识低扭头想询问什么境况,结果却冷不丁地从,恩门帘的缝隙里看到了他家公子被压住的样子!
林鹭:“……!!!”
突然发现惊天秘密,让林鹭脸都变了。
可他既没有听到自家公子发话发怒,就更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林鹭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连驾车的速度都跟着慢了不少。
车厢里,谢言之欺在陆淮商身上,他此刻不止脸红,连耳朵也红,还一路红到脖子根里。
陆淮商眼神顷刻又暗了两分,眼眸里的攻击性几乎都快压不住了。
一只手突然盖了下来,这盖住他的眼睛。同时谢言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不喜欢你的这个眼神,总感觉太危险了。”
陆淮商压抑着深深吸一口,喉咙不自觉又滚动了两下。
试问当心仪之人以一种危险的姿势挨在身边时,究竟是有几个人能忍得住不心猿意马的?
陆淮商感觉自己快忍不住了,可也是真的不敢僭越。
然而……
他眼睛被遮盖住,唇上却突然传来的熟悉的温热。
那瞬间,陆淮商呼吸猛地发紧,一把抓住谢言之的手臂,才没彻底破防将他翻身压到直入主题。
“你这玩意……挺大?”谢言之忽地一笑:“我的也不小啊。”
“要比比吗?”陆淮商没有忍住。
谢言之微微挑眉,正在想着以什么作为彩头,那只滚热的手就覆了上去。
炙热的温度仿佛是带着火焰,恶意的拨弄,顷刻就叫谢言之腰肢一软,靠在了陆淮商的胸口。
他捂着陆淮商眼睛的手,不自觉地滑落,一双剑眉紧紧拧起。
陆淮商将他搂着,撑起身就势坐起。
“你以前,没有经历过吗?”
“啊……什么……”谢言之呢喃着,神色似有些迷茫,他想推开陆淮商自己伸手去揉。
“放开,我……不舒服……”
“我帮你。”
“你……唔……”
再有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马车外,林鹭驾着车,一直悬着的心,在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后终于死了。
他红透了脸再呆不住,把马车赶到山脚无人的地方,就自己躲得远远的去了。
至于车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完全不敢想象。
日影西移,弯月渐明。
马车里的动静也逐渐小了,只不过是谢言之在短暂平复着呼吸时,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
可就算这样,他依旧脸颊连着耳根彻底红透。
酒劲未散,人已独醉。
陆淮商有些无奈,拿过帕子攃净手,便扔到一旁,在将谢言之安顿好,陆淮商才起身钻出马车。
外头一直等候在石墩上的林鹭看他出来,除了衣衫微皱,就没有其他异常,心里还忍不住有些嘀咕,他家这位公子,还挺……耐草的……
但一想到他家少爷是下面的那个,林鹭就觉得离谱。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陆淮商淡淡吩咐,转身又钻进马车里面。
里面睡榻上,谢言之双眼紧闭,俨然不知事实的样子,陆淮商轻叹一声,在他身边坐下,他的指尖忍不住拂过谢言之的脸颊。
“等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刚才的事吗?”
那么点酒而已,这个身体的酒量再差,应该也不至于吧?
然而事实时,等谢言之醒来之后,彻底忘记了马车上发生的时,他抡起手一巴掌就给陆淮商抽了过去!
“趁我睡觉想偷我的糖葫芦!你要不要脸啊!”
“……”
25.喝酒还能断片啊
突然被人甩一巴掌还指着鼻子骂要不要脸,陆淮商的脸色可想而知滴差,猛然看向谢言之的时候,他眸光冰冷,就跟涂了毒似的,瞬间就把谢言之怔住彻底清醒过来。
“我这是……”
谢言之扶额,满脸迷茫。
陆淮商忽地有个不好的预感,牙根儿也不自觉地咬了起来。
“你忘了?”
谢言之怔住,缓缓抬头看他:“我就记得从花楼出来后我吃了串糖葫芦……”
但糖葫芦好像还没有吃完,然后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眼前的这个情况。
谢言之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待发现自己此刻正被陆淮商抱着站在万古寺的山门前时,他心里咯噔了下,立即跳了下来。
陆淮商怀里一空,指尖也跟着僵了一僵,可是再看谢言之那样子时……他一腔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我这个……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酒劲发作,人断片了吧?”谢言之也不确定,这话也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陆淮商狠狠闭眼,此刻完全不想理他,一甩袖便大步而走,俨然气得厉害。
谢言之心里发虚,此刻竟有些不敢惹他。
两人返回厢房,天已经黄昏了。
谢言之进门之前还不觉得,进门后就感觉身体冷得不行。
陈召早有准备,已经在屋里烧旺了炭盆,谢言之一进屋里,立即脱掉沾满了积雪的斗篷,坐到火盆边上取暖。
一直到将汤婆子抱在怀里,谢言之这才感觉像是活了一样。
陆淮商站在门边,手里拿着谢言之刚才匆匆脱下随意递来的斗篷。
回想着在花楼谢言之使出绸枪的那慕,再看看眼前这冷得不行的人,陆淮商眼底不禁满是无奈,仿佛连之前的愠怒都消散了不少。
到底是失而复得的人,陆淮商也当真舍不得与他怄气。
“少爷,喝点水暖一暖嗓子。”陈召有些心疼地给他倒水,再看他脸都冻红的样子,忍不住嘀咕:“我说少爷,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吗?明明就打小畏寒,这大冷的天还出去玩这么久,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回头要是真病了怎么办?”
“要是真病了,我就把你的嘴给缝上!”谢言之睨这他:“不知道有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吗?能不能说点好话?”
“好好好我说好话。”陈召有点无语,也格外识时务:“少年身强体健力大如牛一夜七次长抢不到越战越勇……”
“什么鬼!”谢言之彻底毛了,拿着茶杯直接给他扔过去。
陈召十分灵敏地转身躲开,全然不怕他动怒的架势。
“是少爷让我说些好的,少爷不喜欢吗?那我再换一个?”
“滚滚滚,少欠揍了。”谢言之嫌弃他。
陈召忍不住乐了,转身去捡茶杯。
陆淮商几不可见地微微地摇头,将斗篷挂在一边的屏风上,便径直朝谢言之走了过去。
“做什……”谢言之只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就卡在喉咙里了。
陆淮商站他身后,掌心贴在他的背上,正在为他输送内力。
“这样你暖得快些。身体也好受一些。”
谢言之有些意外:“你现在……不生气了?”
“你想让我生气?”
“那怎么可能!”谢言之脱口而出,随即眯着眼笑了笑:“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他欣然地接受了陆淮商的内力,感受着这内力的霸道道游走在周身的筋脉,确实不过片刻,就驱散了自己全身的寒冷。
是霸道的内力,他自认他比不上。
其实如果不是担心穿帮叫人发现异常,这点寒冷,谢言之也不放在眼里的。
但是,架不住郑浑是个废材啊。
“今晚上想吃点什么?”
“啊?”
谢言之突然懵了。
这大花蟒什么意思?
今晚上不打算睡觉了?
陆淮商道:“晚上会有人送东西过来。”
“烧烤!”谢言之毫不客气地点餐。
陆淮商听着,眼底似乎带了几分笑意。
不一会,他果然让人将个铁架子弄了出来,摆在屋中。
窗户开着,夜晚虽冷,但到底是比在外头好了不少。
就是墙角的陈召忍不住嫌弃。
谁家好人大冬天的晚上吃烧烤啊。
又不是有病!
可他扭头时,就看见往日里那位高高在上,不屑与他们为伍的表少爷,此刻正往那铁架子上放东西还刷油。
那香味……陈召感觉自己也饿了。
谢言之眼睛亮晶晶的,眼里全都是笑意。
“如此悠然自得美味,不配点酒,岂不可惜?”
陆淮商转眼看他,但见他从床头的柜子里,翻了一坛酒出来,笑盈盈地抛到陆淮商手里:“玉城店的桃花酿,接着!”
陆淮商呼吸骤然一紧。
他眼中的容颜,似乎在刹那间与某段时间的模样完全重叠。
那是四年前,他自战场归来,正逢及冠之日。
郑国公为此大办宴席,请了不少人来前来观礼,他在后院时,曾见到谢言之与一些将门女儿谈天论地,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连眼睛里都戴着煜煜光辉。
可也有人管不住嘴,说些煞风景的话来。
有人编排他并非郑国公的外孙,说他其实是郑国公的外室子,不然郑国公何以对他这般重视,直接远超亲生儿子。
他那时听见了,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人先出手了。
那人将对方一通整治,还倒打一耙说对方不知规矩,气得对方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他站在假山后就看着那人的身影,谁知道那人早已发现他的存在,忽地朝他扭头看来。
旁的话那人都没有说,只将手里提着的一小坛酒,给他抛了过来。
“桃花酿,接着。”
他接住了,却也没来得及跟对方说话,那人便挥挥手转身走了。
之后再见就是他的及冠礼上,那人不按常理出牌,突然当众给他送了根发簪。
还亲手插在了他的发上。
一坛桃花酿,一根玉发簪。
陆淮商第一次感觉到心乱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桃花酿在手,虽有些物是人非。
但回来了,终究才是最好的。
“你在做什么?不会喝酒吗?不应该啊?”谢言之看他盯着酒坛发呆久久不语,不由得满脸狐疑。
陆淮商暗暗吸了口气,他将酒坛解封,倒了两杯酒出来。
谢言之微微皱眉:“这也太少了吧?”
“夜凉,少喝一些。”
陆淮商递了一杯给他,谢言之虽有不悦,但想到郑浑的这个弱鸡身体,还是接了过来。
桃花酿略带清甜,却十分辛辣,与它的这个名字十分不符。
但谢言之历来就喜欢这酒,除了桃花酿,他还喜欢烧刀子。
那个也辣得够劲。
两人就着一坛酒,坐在屋里开始吃起了烧烤。
当然,陆淮商负责烤,谢言之负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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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喝酒会断片这个事。
两人暂时都忘了。
明明就挺和谐的一幕,落在旁边陈召的眼中却只觉得诡异。
他觉得吧,怪不得天变异象,连他家这个表少爷都跟着变不对劲了。
活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居然这么照顾他们家少爷。
邪门儿!
虽然很想提醒这两位爷他家少爷醉酒就会断片,但想到这两本此刻都在兴头上,这个话陈召就不敢说了。
陈召待不下去,回了旁边的耳室休息。
谢言之拿起酒坛准备再倒一杯时,手被人给按住了。
他有些不悦微微皱眉。陆淮商直接将酒坛拿走。
“已经很多了,再喝又醉了。”
“哎你这……”
“公子,林鹭回来了。”
外头林雕的声音传来。
谢言之闻声,也不再执着于酒,他松开手吩咐进来,还把门外的林雕给整懵了一下。
想了想林雕还是听话地推门进去。
“东西拿来了吗?”
“拿到了。”
林雕从怀里摸个信封出来:“属下已经将东西调换过了,记清风那边并未察觉。”
‘嗯,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林雕应是,转身便走。
谢言之微微皱眉,立即将那信封拿过拆开,随即不由得冷笑起来。
“真是好精细的打算,若是不知道他们的安排,连我都想不到还有这招。”
陆淮商扫过信上的内容,也跟着皱起了眉。
这里面的东西俨然是事关与谢城安战败的事,另外还有一点。
有人将这些东西都做成了证据,并且直指武安侯府。
“武安侯与我爹虽然不合,但在政事军事上面却从来都不会跟我爹唱反调,他们现在将这证据直指武安侯,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是想顺便连武安侯也连根拔起啊。”
陆淮商突然想起,这武安侯府也不安生。
纵然武安侯跟谢城安只是脾性不合,但武安侯府里,想要将武安侯给拉下马好继承候位的大有人在。
这些事,谢言之知道,他也懒得再说,不过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
既然谁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谢家翻案。
而这个凶手,他则要亲自指定。
“陈召!拿纸笔来!”
陈召突然被人召唤,差点给吓了一个哆嗦,他连忙从耳室出来,不过片刻就将谢言之要的东西个准备好。
这一次,谢言之没在小口品啄了。
他直接拿起那一整坛,仰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沿着咽喉下滚出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衣襟微湿,脖颈微润。
白净的肤色宛如浸泡在水里的上好白玉。
“少……少爷……”
陈召看他这恣意的模样,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
谢言之狠狠喝了几口,确定酒坛空了,他将酒坛往后一抛,便闪身站到桌边。
提笔、沾墨,抄卷。
将那信封上的证据换了个笔记再抄一会。
下笔如走蛟,尽是张扬肆意。
陆淮商定眼看去,瞬间认出来他仿的,是谁的笔迹。
荣国公,张琛。
抄录完了,谢言之指尖一弹,那毛笔脱手,却精准地落在砚台里面。
“让人把这些东西做旧,送给荣国府就可以通知楼清风结案了。”
26.这离谱的逼婚啊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
这三天,谢言之在这万古寺里也没闲着,除了陆淮商来寻他的时候,更多时间,谢言之都在暗自练功。
他内力恢复了不少,就是这体格的力量还有些不太能跟得上。
毕竟这身体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练武时机,想要恢复到以前的巅峰状态,不多吃些苦头,恐怕是不行的。
铜镜前,谢言之撩起衣服,看着铜镜里倒影出来的腰腹。
这腰腹皮肤细腻白净光滑,一看就是娇养着的,整个肚子都软乎乎的。
谢言之伸手摸了一把,忍不住轻轻叹息。
也不知道他当初的那八块腹肌,还能不能再练回来啊……
“少爷,你这是……在干嘛?”陈召表情微妙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谢言之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揉了一把,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我在看你家少爷的这小蛮腰好像有点不对劲,感觉这几天有点胖,想减肥。”
陈召:“……呵呵。”
明显不想理他了。
谢言之糊弄过他,重新将衣服穿上。
他看看时辰,已经已时不早了。
谢言之转身顺手拉过旁边的斗篷甩开披在身上。
“陈召,去问问表少爷起床了没有,我们去山下……县主?”
才说了一半的话,在谢言之拉开房门的时候突然咔了,他盯着外头不知站了多久的人,整个人都有点呆了。
这县主是他这个身体如今的娘,芳华县主,今天特意过来看他在这万古寺住的怎么样了,习不习惯。
结果……
刚到门边就听到他还想去山下玩耍。
“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要出去?”芳华县主眼角一弯似带了笑,却有些冷。
谢言之愣了一瞬,骤然回神便立即笑了。
“哪啊,这不是知道您要过来,想去山下亲自接您吗?谁知道您已经到啦。”
“哦?我都还没让人告知你我今个儿要来,你倒是先知道了啊。”
芳华县主笑不达眼底,谢言之依旧一派乖巧讨好的模样。
“这说明我跟您母子连心啊,不然我哪能知道您今个儿要来这里是不是?”
一句母子连心,彻底哄笑了芳华县主。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谢言之的额头,这才迈步进了屋里。
谢言之今日不得出去,虽然无奈也只能压着,他趁着芳华县主不注意地时候,朝陈召使了个眼色,让陈召想办法去通知陆淮商一声。
芳华县主没有注意到谢言之跟陈召的动静,她与周嬷嬷踱步进了屋内时,谢言之才看到芳华县主身后还跟着三人。
芳华县主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秋菊他自是认得。
但另外两个小姑娘却是脸生得紧,不过谢言之发现,这两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穿着打扮却比秋菊都还靓丽几分。
芳华县主带她们过来做什么?
谢言之微微蹙眉。
秋菊随着芳华县主入了屋中,将怀里一直抱着的盒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谢言之歪头看去,有些狐疑。
芳华莞尔一笑:“这是这几日,我让官媒府那边整理出来的册子,都是一些待嫁闺中的女儿,你也过来看看。”
谢言之表情一僵,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这郑浑及冠了吗?今年到底多大了?怎么芳华县主突然就要给他相看亲事了?
谢言之有点傻了。
芳华县主打开盒子,拿了张红贴打开。
里面描绘着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画像逼真,生动优美。
“这是左侍郎的嫡女,许锦华今年十四,这许锦华我曾见过,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管家能力也算不错。”
谢言之嘴角抽搐,忍不住戳了戳手腕上戴着的珠串。
【郑浑,郑浑,你娘给你说媒来了,你快醒醒,打发掉她啊!】
郑浑没有动静,可是那颗让他寄生的莲花珠子,却是闪了又闪。
芳华县主看他一脸尴尬又不做回应,轻笑一声,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周嬷嬷拿着,便又重新拿了一本出来。
“你不喜欢许锦华的,那这个呢你也看看,这个是工部尚书的次女,不过年纪小了点,今年十二,你若满意,可先订下婚期等三年后她及笄了,再办婚事,还有这个,周大学士的孙女,年纪与你倒是相仿,长得十分好看,就是听说性格有些偏冷,也不知道你……”
“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谢言之突然开口截断芳华县主的话。
芳华县主脸上的笑意骤然一僵,原本温柔的眸光似乎也变得冷了几分。
谢言之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以为是自己惹他不悦,又忙补充:“你这么忙着给我相亲也太早了吧,再说家里大哥二哥不是还没成亲吗?要成亲也是他们先成亲,我做弟弟的怎好跃过他们前头,这要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该怎么看待他们?”
这个说法似乎安抚住了芳华县主,她略显微凉的眼,忽地又变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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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里的册子重新放下之后,芳华县主忽地笑问:“说起来,我也没有问过你,不知道你心里中意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啊?”
“你与我说说看,若有合适的,我定为你留意着。”
“这……不太好吧?”
“嗯?”
芳华县主微微眯起了眼,有些强势的样子,仿佛是非要谢言之说个一二三出来。
谢言之感觉头皮更加发麻,眼珠转了转,还是强逼着自己说。
“我喜欢比较安静一点的……不怎么闹腾的……”
芳华县主微眯的眼,转而变得优秀疑惑。
不止她,连刚到门外站住的陆淮商也跟着微微一愣。
谢言之胡乱编着,怕芳华县主不信,又急忙补充。
“当然了,不喜欢太闹腾的,主要还是我自己就很喜欢玩了,要是再来个跟我一样爱玩的,到时候玩出了事,那肯定是我背锅我挨打,所以她得能静得下来帮我管理院子里的事,还不能拘着我不让我出府去玩,当然了,那长相肯定得顶好才行,不说倾国倾城至少得沉鱼落雁配得上我这英俊的外表!”
说到最后谢言之故意露出一脸的小傲娇来。
芳华县主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忍不住戳他的头。
“你还英俊呢,一天天的胡闹惯了,就像是没长大似的,也好意思要那么的苛刻的条件。”
“嗯哼~我就是觉得我人中龙凤一代天骄啊。”
芳华县主笑出声来,俨然一副拿他彻底没有办法的样子。
转身看向周嬷嬷与秋菊时,芳华县主让她们将那盒子都盖了起来。
“你之前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大哥二哥的婚事,我会提上日程,至于你,虽然说你现在还算年小,但若要定亲也是可以啊。”
谢言之很是无奈,也很是无语。
“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早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再玩几年不行吗?”
“不行。”芳华县主突然翻脸:“订婚的事没得商量,浑儿,我允许你可以再玩几年,但不允许你在终身大事上面学那些下九流的做派!”
“我……”
“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否则就是无媒苟合丢人现眼!我的儿子绝对不允许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来!”
“……”
所以。
就为什么一定非要让我先定亲在成亲?
谢言之搞不懂,芳华县主这催婚也催得太离谱了。
27.来自县主的镇压
芳华县主态度强硬,谢言之喉头滚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他搞不懂芳华县主在这婚姻大事上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真要让他听从芳华县主的安排,就这样盲婚哑嫁,他真的……办不到。
他想像他亲生爹娘那般,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
而不是被父母包办婚姻,草草一生。
可是现在,他是郑浑,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谢言之不想说话,也不想妥协。
他暗暗估算了一下如果是郑浑本人会做的反应后……干脆学了起来。
带着破罐子破摔地走到椅子边,气呼呼坐下就不看芳华县主了。
为了更逼真一些,谢言之连腮帮子都股了起来。
周嬷嬷与秋菊立在一旁,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皆不敢说话。
好半响还是周嬷嬷硬着头皮上前,小声地劝。
“县主,小少爷本就顽固性子执拗,他如今还没及冠,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县主也莫将他逼得太紧,若适得其反便不太好了。”
这话让芳华县主皱紧了眉,也不知道让她想起了什么。
深深吸一口气后,芳华县主似乎调整过来,再开口话音也柔了不少。
“罢了,既然……既然你如今还定不下性来,那我,便再让你多玩两年吧。”
谢言之忽地歪头,挑眉,眼睛里明显都是怀疑。
果然。
芳华县主招了招手。
“青桐,碧芯你们过来。”
一直充当着背景墙的两个小丫头,低垂着脑袋上前。
谢言之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既然不愿定亲,那这两人你便先留下吧,等将来你定亲之后再重新安排了她们便是。”
谢言之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那青桐与碧芯低垂着脑袋,在芳华县主声落之后,规规矩矩地向谢言之行礼。
这两人身段婀娜,声如黄莺,她们虽然低垂着脑袋,可看气质体态也绝非寻常容颜。
可这些却都勾不起谢言之的半点兴趣。
“我不要,人你带走。”
芳华县主的脸色再次僵硬。这一会,连周嬷嬷都不敢再开口了,只微垂了脑袋退到一旁。
“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成亲尚早我没这个打算,这两人我也没有兴趣留下,你将她们带回去吧,过两年等我自己玩够了,我自会成亲。”
“郑浑,你想忤逆我吗?”芳华县主连声音都冷了不少:“你说不想成亲我退了,你不想订婚我也认了,怎么现在让你将这两个人留下你都不答应了?”
“我没那个癖好!还没成亲就弄些通房出来,这不是面子,这是叫我以后的妻子难堪!”谢言之站起身来,丝毫不退直视着芳华县主的眼:“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既然没有成亲和定亲的打算,那身边就更不会留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丢下话,谢言之抬步就走。
芳华县主脸色一沉,大声喝他。
“你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谢言之当没听见,大力拉开房门便踏步出去!
芳华县主见此,更是气得不行,转身就给了青桐碧芯两巴掌。
“没用的东西!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也不知道表现表现像个木头一样的做什么!”
青桐碧芯被吓得急忙跪下,半边脸都肿了也不敢哭,只跪趴在地上连连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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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县主狠狠闭眼,用力地吸了几口气。
她像压下心里的怒吼,可看着门外儿子远去的身影,芳华县主还是没有压住怒意。
“周嬷嬷,既然她们如此不中用,那也不必留着,带下去做花肥吧。”
……
万古寺后山,谢言之疾步走在这里,他脸色阴沉眉头紧皱,回想起芳华县主之前的强势,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发紧。
他搞不懂芳华县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浑,你娘一直都是这样强势的吗?”谢言之忽地摸向手腕上的莲花珠子。
郑浑的本相若隐若现,但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
“你怎么了?之前我那么叫你你都没有反应,怎么现在一出来就一副快死的样子?”
【不知道……】郑浑摇摇头:【刚才在屋里,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我,我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
郑浑也不明白。
明明换了这无忧树雕刻出来的莲花坠后,他在里面待着一直都很舒服,仿佛是在家里一般。
可就是在刚才,他感觉他受到了压制,他没办法出现显相。
郑浑着实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的,郑浑脸色骤变,突然两手抱住脑袋叫喊起来。
谢言之被吓住了。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好痛……好痛!有人在打我!有人打我我好痛……好痛……】
“郑浑!郑浑!啊……!”
谢言之只顾着郑浑没注意脚下。
他一脚踩空,顺着堆满积雪的雪坡就这么滚了下去。
那瞬间一道人影猛地冲了出来,抓着他的手臂,跟着他一起朝下摔去。
28.倒霉催的小浑儿
谢言之醒来时,人是在一处光线昏暗的树洞底下,那树洞是由简易的藤蔓跟树枝搭建而成,避风效果不是很好,但勉强能用。树洞前篝火炽烈,上面烤着一只野兔。
那野兔肉皮质有些泛黄起油,显然已经烤了很久。
谢言之疑惑了。
他这是被谁给救了?
谢言之爬起身,才惊觉这一身都隐隐作痛,尤其是后背跟手肘,俨然是撞击过度的样子。
暗暗吸一口气,谢言之突然想起郑浑,连忙检查手腕上的连珠子。
珠子还在,就是手上刮破磨伤的地方不少。
谢言之无奈了,伸手戳了戳那珠子:“郑浑?郑浑你醒着了吗?”
郑浑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谢言之心里忽地有些不安,再一想到他之前莫名其妙的难受,又担心郑浑出了什么事,就连忙将珠子摘下来捧在手里,小心地对着珠子不断哈气,然后轻轻搓了搓珠子。
“郑浑?郑浑?小浑?小浑儿?小浑蛋你回应我一下啊,你没事吧。”
谢言之连着喊了几声,郑浑都没有反应,仿佛是他就不存在一样。
谢言之有些慌了,哈的气越来越多,那链子也被他搓得越来越急。
他只专注于郑浑的事上,完全没注意到树洞外,有人拧着竹筒回来的身影,因为他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
“郑浑!小浑!你再不醒来信不信我把这链子扔火堆里给你烧个灰飞烟灭!”
【啊……!】
郑浑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猛然醒来大口大口的喘息,整个魂都慌得不行。
谢言之松了口气,可随即他又发现郑浑情况不对劲。
“你怎么了?”
【我被人活埋了……】郑浑满脸惶恐与惊吓,眼眶猩红俨然受尽惊吓:【好多人……他们打我,好多的棍子好多人打我,还把我活埋了……三哥三哥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谢言之心里凝了起来。
“你做噩梦了吧?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挨打还被活埋的?”
【真的真的……好多人打我,手臂粗的棍子好疼啊……】郑浑疼到极致,又害怕得至极,他几乎话都没有说话,就将自己抱成一团呜呜咽咽的哭。
他真的害怕及了。
明明就已经死了,却又像是或还活着的时候一般,被人殴打,被人活埋。
明明就没了呼吸,可是那窒息与死亡的感觉,依旧真实到让他头皮发麻。
他实在是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谢言之见他哭了,连忙轻轻拂过珠子,又小心地吹了吹。
温温的清风拂过来时,郑浑心里的恐惧才消散了很多,他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盯着这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脸。
明明是一样的脸,可这气质却截然不同。
【三哥……】
郑浑委屈,转身抱住谢言之抚摸着珠子的拇指,委屈地将脸埋在上面。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我保护你好不好?等回去我就带你再去莲花池那边拜拜,或者,或者回去后,我帮你求个弥勒佛的挂坠跟你的珠子系在一起,试试看这样做能不能帮你挡掉那些事情好不好?”
【好……】郑浑声音闷闷的,很是委屈而又难受:【幸好……幸好我遇到的是你,要是别人别说帮我,恐怕恨不得找了什么道士和尚来收了我。】
“没事了,没事的。”
谢言之依旧耐心地哄他:“能照顾到你,哪怕只有一点机会,我也会做到,你别害怕了,安心养着。”
【嗯……】
郑浑闷闷应着,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泪:【三哥,我又不行了……】
“嗯?”
【之前差点被人活埋,我耗尽了力气,我现在又想睡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郑浑闷闷应着,虚弱的灵光相也跟着隐去不见。
谢言之拧紧了眉,确定郑浑再没有什么动静,才将这链子重新戴在手上。
如果一次只是意外,那么两次呢?
郑浑的身体如今是自己在用着,那他就可能不会经历什么被人活埋的事,更不会发生什么被人乱棍打死的事。
但郑浑确实是经历了。
先是火烧,又是乱棍活埋……
谢言之心里有个谎妙,却又沾染着因果的想法……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谢言之一怔,抬了眼,就看到陆淮商的身影正从前面踱步而来,他手里还拧着两个新鲜翠绿多大竹筒,看像是像是刚刚削出来的。
察觉到谢言之的眸光,陆淮商将竹筒放到他的手边:“之前发现那边有片竹林,就去砍了两个竹筒装了点水回来,要喝吗?”
谢言之有些意外,拿过其中一个竹筒小心打开盖子。
里面装着的水很是清亮,隐隐约约还泛着几分竹子清幽的香甜气息。
“没想到你人看着花枝招展的,这手艺居然还不错。”
陆淮商承了他这夸奖,转身在他身边跟着坐下。
两人跟前篝火依旧,谢言之喝着水,陆淮商翻着火架上烤着的兔子。
林中清幽很是寂静,连鸟叫的声音,仿佛都带着回应似的,回荡在这高空之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在这?”谢言之四下张望。
陆淮商道:“这里是万古寺后山山下,你之前摔下去了,忘了?”
“……真忘了。”
谢言之撇了撇嘴。
他想起芳华县主对郑浑的强势与控制,很不明白这郑浑在芳华县主这样的压制下,是怎么还能长得这么清水出芙蓉的,连他这种胡闹惯了的人都感觉有些窒息。
不过谢言之又认真想了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心里根本就还没有接受芳华县主的关系?
“哎……”
谢言之忽地长叹。
他何止是没接受芳华县主。
可以说整个郑国公府,他唯一接受的,也只有郑浑了一人了。
当然,身边的这厮不算。
想到此,谢言之又用眼角怕瞥他:“我自己摔下来就算了,你怎么也摔下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
陆淮商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谢言之看他有要翻脸的征兆,忽地有撇开了头。
“算了,当我没问。”
陆淮商就势也恩了一声。
他面上虽然没说,但这心里却是在想。
武功再高,也不及患难见真情啊。
摔下而已,又不死人,那就一起摔一下好了。
胡乱思忖着,陆淮商的眼角忽地扫到谢言之手腕上戴着的链子。
他想起谢言之之前对着这链子说话的样子,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何时开始喜欢这些玩意的。”
“啊?”谢言之怔一下,顺着他的眸光看向手腕,就下意识低晃了晃:“也还好吧,就最近才开始的,别说还挺好看的。”
这身体皮肤白皙而又细腻,手腕上戴着个红线的莲花形珠子,衬托得他的手更显精细而又好看。
认真来说谢言之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架不住情况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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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戴着。
陆淮商没做回应,继续翻烤着架子上的野兔。
这两人间又沉默下来,谢言之盯着野兔,眼睛睁大一脸馋像,显然是饿得很了。陆淮商则垂了眸,视线一直紧盯着他手腕上的那珠子。
想到某个可能,陆淮商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种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野兔烤好了,陆淮商用匕首卸了肉腿递给谢言之。谢言之眼睛一亮,拿着肉腿用力嗅了一下,更意外了。
“好像还有点蜂蜜的味道?你在哪弄的?”
陆淮商眼里藏着温柔:“树林里摘的。”
“摘?”
谢言之微微惊讶,眼神瞬间将陆淮商从上倒下扫了一遍:“你没被蛰么?”
“没有。”顿了顿,陆淮商道:“抓来了只鸟,引开了蜜蜂。”
“佩服。”
谢言之竖了竖拇指,对着肉腿就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野兔子肉无味,但抹上蜂蜜之后倒是别有滋味。
不一会,整个野兔子谢言之就吃了大半,余下的则被陆淮商给收拾干净了。
谢言之摸摸肚子,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眸光远眺看树洞后的那高山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山看起来感觉还挺高的?”
“还行。”
陆淮商也站起身来:“等休息好了,我带你上去。”
“啊?你怎么带。”
陆淮商眸光沉沉,似泛着涟漪般的柔和,锁进谢言之的眸中。
这种眸光……
谢言之心里莫名一突。
“你不会是想要我给你也烤只兔子还你吧?”
“……”
陆淮商牙根一咬,忽地转身。
“休息好了,我带你回去!”
谢言之微微挑眉,眼神里带着几分困惑。
为什么他感觉……这大花蟒刚才好像……生气了?
感觉摸到真相的谢言之:“……”
心里有点复杂。
一只兔子而已,至于么?
谢言之嘀嘀咕咕,拨散陆地上的灰烬,才提着竹筒,跟着陆淮商大方跟去。
等有机会的时候,他还是也给这厮烤只野兔吧。
不然这厮小肚鸡肠的,也不知道会惦记到什么时候去。
小半个时辰后,谢言之跟着陆淮商的身影回到了这山脚。
谢言之仰头朝上看了看。
不可否认这山确实挺高,如果就这么爬上去的话,难度定是不小。
但若是以轻功乘风而上,则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
谢言之有点头疼。
现在他用着郑浑的壳子,而郑浑又是个不会武功的。谢言之对陆淮商即便再不设防,也不至于心大到了这种程度 。
他有点为难。
陆淮商一眼看穿他的思虑,直接转身他跟前弯下膝盖。
“做什么?”
“背你上去,还是说,你想自己上爬去?”
那怎么可能!
谢言之果然跳到陆淮商的背上,两手圈着他的脖子。
陆淮商将他拖着,往上送了一下调整姿势。
谢言之忽地歪头,说话的气急,险些喷在陆淮商的耳上:“哎,我重不重?”
这距离,这温热……
陆淮商耳尖控制不住的泛红。
“不重。”
“咦,你耳朵怎么又红嗷嗷嗷嗷……!”
他话都没来得及说,陆淮商将他背着,直接飞身往上掠了出去。
29.关于订婚的这事
陆淮商的速度很快,呼呼的风声自谢言之耳边飞过,让谢言之下意识地搂紧了陆淮商的脖子。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感觉这一幕,仿佛似有些熟悉。可要再深想下去,却又想不起详细的来。
谢言之再要深想,陆淮商带着他已经飞掠到山上了。
两人的脚步落下,入眼处,全是之前谢言之掉下去的地方。
两人刚刚站立,就听到几声惊呼紧跟着传来。
“小少爷回来 !表少爷也回来了!”
一时间,四周紧跟着响起的都是同样的声音。
陆淮商微微蹙眉将谢言之放下,不少人就跟着围拢过来。周嬷嬷也在其中,她最先挤到谢言之跟前,检查着谢言之的情况,生怕谢言之摔着哪里受了伤。
芳华县主匆匆过来时,眼看到陆淮商的身影,急忙上前就问他的情况。
陆淮商微微摇头,表示没事,芳华县主这才朝谢言之看去,只是她那张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像是又生气,又忍不住都是担心。
谢言之对上她的视线时,指尖摸了摸鼻尖,没说话,芳华县主也不开口,这两人就像是还在怄气似的。
周嬷嬷在两人中间倒是笑了:“县主你看,小少爷有惊无险,也没摔着哪。”
“真要摔出问题了我倒是省心了!”
芳华县主很凶,可话到底也没说的太狠。
谢言之低垂着脑袋,仿佛是做错了事的样子没肯上前,他这样子让芳华县主看,了瞬间又气又是无奈。
周嬷嬷对这两人的状况也有些无语,只能笑着忙打圆场:“县主,你看小少爷都在这底下呆了一晚,要不还是赶紧回去找大夫看一看吧,万一再寒气入体那可怎么办啊?”
芳华县主吸一口气:“先回去吧,记得让人通知寺里的师傅,就说人已经找到了,免得他们还继续去找。”
“哎~”
周嬷嬷欢喜应着,拉着谢言之就往前走。
芳华县主无奈摇头,正要跟上忽地想起旁边的陆淮商来。
她之前对着谢言之虽满是生气,此刻看着陆淮商时又是满眼欣慰。
“淮商,你也一起来让大夫看看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不必了,我没事。”
陆淮商拱了拱手,转身便朝另一边而去。
那淡漠的模样,半点都看不出之前为了“郑浑”义无反顾跟着跳下去的急切。
芳华县主微微一叹,也有些无奈了。
昨天眼看着自己儿子摔了下去时,芳华县主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什么气愤什么成亲在那一刻似乎都不要紧了,只要儿子平安无事才是要紧。
直到发现这个外甥跟着跳了下去时,她悬着的心才稳了一些。
这些年也总算是没白疼这个侄儿。
就是那个儿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的不让人省心。
……
不让人省心的谢言之回到了自己的禅房院外,他还没进入院子,鼻尖就嗅到到淡淡的血腥气味。
谢言之微微皱眉,眸光不暗暗地扫过四周,却叫远门下台阶旁的一抹腥红为锁住了视线。
那抹红怎么看都不像是花,反而更像……
血。
谢言之皱起了眉。
“之前的那两个女人,我娘送回去了?”
周嬷嬷一怔,眼神有些微闪:“送走了,都送走了,少爷你都已经那么不喜欢了,县主也不可能真的强逼着你接受她们不是,昨个儿就已经送走了。”
谢言之暗暗挑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进了厢房,周嬷嬷便忙碌起来。
不是让人寻了衣服出来个谢言之换上,就是让人倒茶的倒茶,去请大夫的请大夫,俨然把谢言之当做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娇少爷似的。
好一通忙碌之后,直到大夫被请了过来,谢言之才终于得缓了口气。
他干脆就躺在床上,看着那被周嬷嬷找来的大夫,坐在床边小心地给自己手上的擦伤做包扎。
这整个过程,芳华县主就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呷一口茶,却又什么话都不说。
一直到谢言之的两手都被包成了猪蹄,芳华县主才终于开口。
“浑儿伤得到底如何?”
大夫忙到:“小少爷伤得倒是不重,只是这样包扎,能避免他身上留疤。”
谢言之眉头微微一抽,忍不住嘀咕:“我一大老爷们儿,留点疤怕什么?”
周嬷嬷笑了:“小少爷这话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有损啊。
谢言之:呵。
穷讲究。
将门之家,哪里来的这些说法,谁不是白白净净地去了战场,又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那是疤吗?
那是荣耀!也是战绩!
谢言之的擦伤都被处理过,明明就不是很严重的伤势,被大夫这么一弄,看起来也有些严重了。
谢言之有些无语,但也不想在这小事上头在跟芳华县主发生什么分歧。
不管怎么说,芳华县主都是郑浑的娘他如今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不管多少也总是得尽一点心意的。
但是让他接受芳华县主安排的婚事,这不可能。
想到这个,谢言之不自觉地鼓起了腮帮子,整个人低垂着脑袋看着被包扎成粽子的手,闷闷不乐似的。
芳华县主拧眉看了他许久,见他依旧不肯开口于自己说话,也担心自己一会没控制住脾气又跟儿子呛了起来,干脆轻叹一声准备走了。
“你昨晚上在外呆一夜,想来应该是没歇息好,既然你没有什么大碍,那就先歇着吧,我去看看你表哥如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不等“儿子”回应,芳华县主转身便走。
她人离开了,谢言之也跟着松了口气,可面上怕被周嬷嬷发现倒也没有表现出来。
周嬷嬷见不得自家少爷这个样子,她轻轻叹息,犹豫了许久,还是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
“少爷,县主对少爷的婚事如此在意,也是怕少爷跟大爷一样将来踏错了路,县主心里其实一直都挺不安的,少爷可别跟县主往心里去了才好啊。”
“大爷?谁啊?”谢言之有点懵。
然而此刻脑子里郑浑的声音突然跟着想起。
【我舅舅。】
“!!!”
谢言之呼吸一紧,下意识地捏住手腕上的珠子。
郑浑不悦:【你轻点,捏疼我了。】
谢言之立即松手。
周嬷嬷的声音再次传来:“大爷当年的性子跟你其实挺像的,也是个爱玩爱闹的,可惜后来所遇非人,跟长公主大吵一架之后就离开了京城,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其实我也没见过我舅舅,只是偶尔听我外祖母说起过。】郑浑的声音跟着响起;【外祖母说过舅舅眼光太好,非看中那个万里挑一的人了,可惜,人家跟他就只是玩玩没真心对他,舅舅情伤难治,在对方成亲后不久就离开京城了,我娘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当年跟外祖母还怄过好长时间的气。】
这个事,谢言之无法答话,也说不出来,毕竟大长公主府上的事他所知不多,更何况是那么远久的事。
谢言之暗自与郑浑咬着耳朵,周嬷嬷看他低头不语,以为他还在生气,又连忙劝他。
“少爷,县主不会害你的,她从官媒府选出来的那些姑娘,其实都个顶个的好,你若当真不想成亲,那可以先相看相看定下亲事,最关键还是稳了县主的心才是,等过个两三年的,少爷若还是不喜欢那个姑娘,到时候寻个由头退了婚事也可啊。”
这话谢言之就不乐意了。
“嬷嬷这话说的轻巧,女子名声何其重要,若我现在为了安抚县主,而答应她与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定亲,等将来对方及笄我却悔婚退亲,岂不是要将那女子逼死吗?嬷嬷也是女人,又怎会舍得让个无辜女子,为我白白担上性命赔上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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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让那女人赔上名声,那就让那女人退你亲不就好了?】
“……”
我的名声不是名声?
谢言之哏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你的名声不是名声?”
郑浑仿佛在看什么傻子似的看他:“我一个纨绔哪来的名声?就算有,那也只是目中无人游手好闲放浪形骸,寻花问柳无所事事,呼卢喝雉玩物丧志,能有多好?”
谢言之再次:“…………”
哏住了。
该不该说说郑浑对自己的认识,还真的挺精准的。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被自己给翻堵在箱子里揍一顿了。
周嬷嬷也是这个意思。
她失笑:“少爷若觉得愧对那姑娘,且又不在意的话,到时候寻个由头,让那姑娘找机会主动退婚便是,如果既保全了那姑娘的名声,又能稳住县主还可帮少爷争取一些时间岂不是更好?”
却是很好,一举三得怎会不好?
但谢言之也疑惑了。
“嬷嬷是县主的心腹,应该跟她一样最想看到我成亲,怎么反过来帮我出主意了?”
周嬷嬷笑了:“是啊,老奴是县主的心腹,也是县主的乳母,可少爷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我也实在是不忍心见你们母子二人为了这些事情离心,总要想办法中和一下才是。”
郑浑立即解答:【周嬷嬷其实是怕我像舅舅那样一走了之。】
谢言之瞬间明白。
但是订婚这个事情……
“这个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周嬷嬷也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好,那老奴就不打扰少爷了。”
周嬷嬷彻底离开,谢言之也将陈绍给打发出去。
他抬起手腕,看见郑浑那张如同虚影的脸显相出来。
“你是怎么回事?之前你娘说要给你定亲的时候我叫你你怎么不出来?”
【我听见了,但我出不来啊。】
“怎么回事?”
【不知道。】郑浑也郁闷:【之前回家的时候我还能出来回体一下,但是之前你叫我我就怎么都出不来,好像被困住了一样,直到刚才才终于摆脱那感觉,不然我怎么跟你说话?】
谢言之更显疑惑了。
他感觉郑浑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会不会是这寺庙对我有什么影响所以封印住了我?】郑浑突然猜测:【毕竟这里是寺庙,而我,现在说是孤魂野鬼都不为过。】
“不应该。”谢言之否了他猜测:“如果寺庙容不下你你根本就没办法进来,更没办法在这里显相,而且之前你不是还在弥勒佛前的莲花池里浸泡过魂魄吗?”
【那是因为什么?】
郑浑想不明白了。
谢言之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那感觉太过缥缈不说,也还需要求证。
他暗暗吸一口气,摸了摸珠子。
“你现在感觉可好,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现在……没有……】
谢言之吸了口气:“那你先好好待着,别再轻易显相了,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会再叫你了。”
【可我爹娘……】
“你确定你现在能回到这身上去见他们吗?”
郑浑抿起了唇。
他突然没办法确定了。尤其是之前他居然显现不了的情况,更让郑浑惶恐。
他感觉他跟这些人都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就只有一个谢言之。
“听话,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弄明白这是怎回事的。”
郑浑颓废一叹,拉耸着脑袋嗯了一声,就隐去自己的本相。
无忧珠子里,他将将自己抱成一团,小小的脑袋上全都是大大的问号。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个感觉。
如果不是意外地被谢言之放进槐荫树的珠子里,他现在可能应该在所谓的地狱服刑……
30.原来是母债子偿
芳华县主的出现,打破了谢言之跟陆淮商在这寺庙的平静,原本到了约定时间要去见张玉兮,也因为芳华县主的关系被耽搁下来。
谢言之无奈,只能让陈召去跟陆淮商说一声,让陆淮商那边想办法跟张玉兮通个气,改天再见。
花楼里,张玉兮听到林鹭送来消息,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全都没了,他捏着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了声音地问:“耍我玩呢?明明说好了的突然又不来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鹭道:“少爷确实被县主扣在寺里,张小公子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去寺庙一看便知。”
张玉兮哏了一瞬。
他一个毫无建树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最怕的就是见到芳华县主这种人了。
原因无他,芳华县主有个身为女人却又及其厉害的娘。
皱紧了眉,张玉兮有些犹豫:“真的被县主给扣住了?”
林鹭点头。
张玉兮不说话了,齿尖顿时轻轻咬住自己的拇指陷入了思考。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房间外,有小厮惊恐叫喊着一路跑了进来,直接扑倒在张玉兮跟前。
张玉兮诧异也有些不耐。
“什么不好了,本少爷我好得很!”
“少爷,府上……府上出事了。”
张玉兮浑身一震。
那小厮哭道:“府尹大人昨个一早带着锦衣卫去了府上,将国公爷他们都带入天牢了!现在锦衣卫带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好像是要捉拿府上在外的公子……”
张玉兮脸色刷地一白。
……
万古寺里,芳华县主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芳华县主原本笑意盈盈的脸,顷刻就凝结成了霜。
谢言之远远过来,看着芳华县主突然变脸的模样,还怔了一怔。
他正疑惑芳华县主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芳华县主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小心洒了茶水出来沾染道她的袖子。
芳华县主忽地转身,一脚就给那丫头踹了过去!
【唔!】
突然,谢言之听到了郑浑吃痛的闷哼。
前头那丫头摔倒地上,又立即爬起身来求饶。
芳华县主却满脸阴鸷,将茶杯朝着桌上狠狠一放!
“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还毛手毛脚!秋菊拖下去剁了那双手!”
谢言之心尖狠狠一震。
那丫头也被吓得哭喊起来,可秋菊动作干脆,一把捂住那丫头的嘴,就这么将人给拖远了。谢言之心里微乱,紧着屏住呼吸飞掠过去。
越上高墙时,谢言之躲在墙垣上面。
他看见秋菊不管那丫头的求饶哭喊,摸出匕首不过两下,就真的将那丫头的双手给剁了……
【啊!!!我的手!!!】
郑浑突然惨叫起来。
【我的手……三哥……三哥救我……我的手断了……!】
“!!!”
郑浑突然而来的惨叫,惊呆了正盯着下面的谢言之。
他的手掌猛地一把握住手腕上的莲花珠子,却遮盖不掉郑浑传来的声声惨叫。
谢言之听得心尖发疼,握紧了手。
他没再去看下面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而是转身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他人是走了,那丫头也没了动静。
可莲花珠子里,郑浑的惨叫却没停过,甚至于他疼到几乎昏厥过去,呓语着的都是在喊三哥救我。
这声音,让谢言之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也显得之前他安抚郑浑时说的那些话都是那样的苍白。
就跟哄小孩似的,一点也没有实际的效用。
谢言之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落了地,就狂奔而出,直接跑到当初的那个莲花池前。
池子里,坐在石墩上的笑得一脸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谢言之刚刚跑近,便迫不及待解下手腕上的莲花珠子,扔进那池塘里面。
里面郑浑隐隐显露的本相,整个沉溺在水池里面,他双眼闭着,似乎已经疼得昏厥过去。
谢言之有些气喘地走到岸边,低头看着郑浑那透明的身影,心里的跳动犹如大鼓敲击,片刻都不得安宁。
微风吹来时,惊得谢言之遍体生凉。
他眸光虽然是盯着池子里的郑浑,脑子里却忍不住一遍遍回忆刚才的事。
他有个感觉。
人命。
在芳华县主的眼中,似乎宛如蝼蚁。
一个不顺心了,就能随意打杀践踏。
今天是伺候芳华县主的一个小丫头。
那之前呢?
被芳华县主特意带过来,想让他开脸的那两个丫头呢?
真的是被送回去了,还是……已经被芳华县主给打杀了?
如果是乱棍打死的话。
那,郑浑之前的发作就能解释了。
郑浑这是……
母债子偿。
谢言之想得入神,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正缓步而来。
池塘里,郑浑那虚弱的幻影也跟着消失不见,只有刚刚被他解下的莲花珠子安静地浸泡在里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身后人的声音有些低哑,也藏着几分担忧。
谢言之用力闭眼,吸了口气后忽地转身。
“你能不能帮我查两个人。”
“谁?”
“青桐还有碧芯。”
……
芳华县主人现在也在万古寺,以她对郑浑的态度,谢言之反而不好办事,容易被芳华县主发现端倪。
陆淮商那边则方便不少。
不过是两个丫头的事,他要查起来也很快,况且那边弄出的动静不小,稍微派人一探就知道了。
但这结果……
“她们两都被人乱棍打死,埋进了庄子上的牡丹田。”
一句话,瞬间就叫谢言之浑身一凉。
果然……
是被乱棍打死了。
就因为他不要留下那两个姑娘给她们开脸,芳华县主就如此的草芥人命。
两个活生生的人,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这么一个决定,而消香玉损被埋地里成了花肥……
谢言之嚅动了唇,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右手手腕,他突然反应过来,右手手腕上的莲花珠子,到现在都还浸泡的那后山的莲花池里。
垂了眼,谢言之实在无法将这心狠手辣的人,跟芳华县主那张国泰民安,雍容华贵的容貌混在一起。
陆淮商见他垂眸不语,还眉头紧锁,似乎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喉咙滚动过后,才忽地开口。
“舅母她……”
谢言之刷地抬眸,眼神犀利,泛着冷光,瞬间就将陆淮商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大概是觉得这个眼神不对,谢言之忽地又闭了眼,转过身背对着陆淮商。
“她这样的作为,大长公主知道吗?”
“大长公主不知道。”
谢言之听得皱眉。
陆淮商道:“舅母与大长公主恶交多年,从不轻易走动,唯一能同时牵动她们二人,软化她们关系的,只有你了。”
谢言之怔了一瞬间,忽地想起大长公主对他的宠溺……
“舅母已经多年不曾好好与大长公主见过面了,但她并不反对你与大长公主的接触。”
这就奇怪了。
自己与亲生母亲怄气多年几乎不与往来,倒是不反对儿子跟母亲的接触走动。
谢言之搞不懂芳华县主根大长公主之间是怎么回事。
但他却下意识觉得,芳华县主的这个状态……有点不对……
至于是哪里不对,谢言之说不上来,但联想到郑浑的两次异常,都跟芳华县主滥杀无辜有关,谢言之的眉宇顿时拧了起来。
“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说。”
“盯着芳华县主,别让她再随意杀人。”
“好。”
……
陆淮商的答应干脆简洁,全然没有半丝犹豫。
他不过问谢言之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谢言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连多余的借口都全给免了。
至于芳华县主那边,或许是打杀了个粗手粗脚的丫鬟,芳华县主的心情好了几分,晚饭时与谢言之还有陆淮商坐在一起,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
她还亲自拿起汤匙,给谢言之盛了碗汤。
整个人柔和娴淑至极,半点都看不到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置人于死地的样子。
不知怎的,这样的芳华县主让谢言之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可为了避免再有人遭受无妄之灾,也为了避免郑浑再出事情,谢言之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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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隐忍着脾性。
陆淮商坐他身边,看他一眼就猜到他有所顾忌。
虽然不明是为什么,陆淮商也不曾多言。
芳华县主给盛了汤,将碗放到谢言之的手边。
“昨日的事,是我过于急切了,你也莫忘心里头去了,与你们吃了这顿晚饭,明日一早,我便要回京城去了。”芳华县主突然开口。
谢言之意外:“这么快?”
芳华县主好笑地睨他一眼:“那我不回去,与你一起在这里常住着?”
谢言之就果断不说话,端起那碗汤轻轻吹着慢慢喝了起来。
那小模样,似乎还带着几分怄气的娇憨。
他这样子明显取悦了芳华县主。
芳华县主眉眼含笑,掌心亲昵而宠溺地揉着他的后脑。
“这几日京城里有些不太平日,你与淮商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也是一样。”
谢言之心里一突,忽地想起他之前仿写的那些东西。
一时间他也有些待不住,他想回京知道这件事的后续。
“舅母放心,过些日子我们自当回去。”陆淮商突然开口。
谢言之怔了一下,随即默默地闭上了嘴。
芳华县主见他不语,忽地轻叹,又似妥协。
“你既然不喜欢那些通房丫头,那不要便是了,我也不强迫你了。”
“真的?”谢言之眼睛微微发亮,似有些意外。
芳华县主眼底的笑意有些微僵,忽地又忍了下去。
她亲昵地刮了刮谢言之的鼻尖,失笑着:“真的,不骗你,一切都等你及冠之后再说吧。”
得这承诺,谢言之瞬间大大地呼了口气。
他实在是怕了芳华县主突然的心血来潮。
下一瞬就听芳华县主突然提出一个条件。
“我等你及冠之后再说亲事,但在这期间你得答应我,不得再去见你外祖母,可好?”
谢言之实属是被芳华县主的这个条件给弄懵了,但想着被逼着定亲的事,谢言之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见就不见吧,也没什么。”
倘若当真有事需要见大长公主,大不了私底下偷偷地去了便是。
芳华县主得了满意的回应,脸上的笑也柔了几分。
翌日一早,在谢言之还没起床的时候,芳华县主就带着人离开了万古寺的山门。
陆淮商一路将她给送到山脚,待得芳华县主的马车远去,才急忙转身回了山上。
此刻厢房里,谢言之已经醒了,他换上衣衫迫不及待地就想出去。
他刚刚拉开房门,陆淮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边。
眼见着谢言之已经穿戴整齐的样子,陆淮商也不意外。
但是谢言之有些暗暗挑眉,心想这厮别是专门出来堵自己的吧。
“外头还下着雪,要出去也不会穿再穿件斗篷吗?”
谢言之眼睛微亮,似乎有些意外陆淮商会这么说。
“陈召,拿斗篷过来。”
“哦……”
陈召转身去拿斗篷。
谢言之意搓了搓手,眸光落在他积了雪的肩头。
“你不是送县……送我娘回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知道你想出去,特意赶回来的。”
“……”
好家伙。
这么会知道,莫不成已经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陈召拿了斗篷过来,陆淮商就亲自甩开,给谢言之将斗篷穿上,系上带子时,陆淮商动作及其小心,生怕会累着谢言之似的。
谢言之有些微微僵硬,但鬼神使差地居然也没躲开。
他就像是出了神似的,一双眼下意识地扫着眼前的人。
突然,谢言之发现,陆淮商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不说还有些卷翘,衬得他一双桃花眼明显更是精致。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双汉眼睛,长得十分好看?”谢言之忽地呢喃。
陆淮商系着带子的手微顿,眼睑轻抬,视线便直入谢言之的眸里。
桃花多情,缱绻无双。
似藏着钩子,勾人夺魄。
谢言之突然感觉心里跟着漏了一拍,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押送谢不凝的囚车,今日辰时便能抵达山脚市集。”
谢言之心尖狠狠一震。
31.谢家二郎谢不凝
谢不凝是谢城安的第二子,少年将军,在军中威望并不输给他大哥。谢不凝也是谢家目前唯一一个有军职在身的人,只不过谢城安战败,谢不凝也被皇帝罢了奉天的军职,给押送回京。
这一路,谢不凝遭了几次暗杀,都命大地躲了过来,此刻眼看着京城已经近在眼前,谢不凝还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穿着囚服,坐在囚车里面,散乱的长发遮挡住他大半的面容,任凭是谁见了他此刻的样子,都不敢将他与往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奉天总兵联系在一起。
别人不敢信,跟着囚车边上的男人也不敢信。
那是晋王府的世子,上官秋夜。
“队伍暂时停下,今日便在这里休整一番,明日一早再动身进城!”
上官秋夜突然发话。
押送官听这命令,有些迟疑。
“世子,这怕不妥吧,我们已经到了京城城外,再赶一赶,天黑之前便能进京……”
上官秋夜冷眼扫去,一双凤眼极具压迫:“本世子累了,走不动了!”
押送官哏了一下,瞬间不敢说话,只能吩咐人去安排住处,暂时休整。
马车里谢不凝闭着眼,对于外头传来的声音置若未闻。
上官秋夜扭头看他时,嚅动了唇,欲言又止。
队伍持续朝前而行。
街道上行人很少,偶有几个百姓见到他们这押送的队伍,全都神色匆匆的退让开来,生怕冲撞到他们,挨了责罚。
有胆子大的百姓注视着他们的队伍的方向,忍不住低声其他的人。
“嗳,谁知道这囚车里押送的是谁吗?我瞧着年纪不大,怎么还弄成这样,犯什么事了?”
“咦,你不知道吗?这里头押着的,是谢大将军的二公子谢不凝啊,大将军战败,关镇丢失,谢不凝也被皇上罢免官职押送进京受审啊。”
一听到时谢不凝的名字,四周百姓的议论声音更多了。
他们可以不信谢大将军,但不能不相信天。
现在这异象的天象,不就是证明了谢大将军府的无辜吗?
四周议论的声音更大也更多了。
大家都想让朝廷还谢大将军府一个公道,可是又畏惧官威,而不敢说得太大声,怕受了牵累。
这些声音,马背上上官秋夜听见了。
囚车里谢不凝也听见了,可他却只是闭着眼,对这一切置若未闻。
“谢家定会昭雪的。”上官秋夜突然开口。
谢不凝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一直到那悠扬的笛声,突然从前头传来,谢不凝才猛地睁开了眼。
与旁人瞳孔不瞳,谢不凝的眼眸是黑中泛着几分暗紫,不仔细轻易看不出来。
他听着外头传来的笛声,眼神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连着胸前被镣铐拷起的双手,都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最后,他的眸光锁定在前面街头,那摆放着一些竹制品的小摊前。
而笛声,就是那小摊前的少年吹出来的。
谢不凝屏住忽地,眼神不自觉地紧紧锁着那少年的少年,他确定他不认识那个少年,但是这笛声小调。
是他小弟以前时长爱吹的小调。
谢不凝喉咙滚动了几下,弟弟的名字几次差点脱口而出。
可也是此刻,那少年终于转过身来。
是一张精致的脸庞,带着几分娃娃脸的稚气,可眼神明亮,内里暗藏着几分锐利。
谢不凝盯着那少年看了须臾,才想起那少年是谁,可是少年望过来的那双眼……
眼角泛着微红,似藏来了无数的心事与话语。
不知怎的,谢不凝心里跟着发紧,他想冲过去,将那少年抱住,哄圈着那少年说:不怕,二哥在这里。
但……
那少年并不是他的弟弟。
“郑浑?”上官秋夜也看到了少年,顿时有些意外:“你何时也学会玩这些东西了?”
谢言之瞥他一眼,却不回应,只眸光紧锁着囚车里的人,继续吹他的笛子。
陆淮商的身影从一旁的包子铺突然过来,他将油纸包里装着的包子,递给谢言之的手里。
这一幕,又让马背上的上官秋夜疑惑了。
上官秋夜一直都知道,陆淮商对他这个表弟,可是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的。
但现在,这是什么发展?
陆淮商朝他拱了拱手:“世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
“来万古寺小住几日。”陆淮商模棱两可地道:“今早舅母才刚回去。”
“哦……他又与表姨吵架了?”
陆淮商几不可见的地点了下头。
上官秋夜顿觉好笑,也有些无奈。
“都多大了的人,还如此分不了轻重,也就是舅母惯的你了。”
谢言之不想理他,眸光只盯着囚车。
他接过陆淮商递过来的油纸包,拿了个包子随意地咬了一口,就朝囚车走了过去。
“做什么……”
“退下!”
押送官想要阻止谢言之靠近,上官秋夜直接将他呵斥。
“他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岂是你能拦的!”
一听这个名号,押送官顿时怂了。
谢言之状似看戏一般站在囚车边上,他用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破功。
囚车里,谢不凝微扬着头也凝视着“郑浑”。
谢不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是个不甚相熟的人,但……谢不凝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影子。
“你就是谢家二郎?谢不凝?”
谢不凝眯起了眼,眸光紧锁着他。
谢言之喉间滚动了两下,忽地将手里的油纸包扔进囚车里面。
那样子活像是施舍一样。
“谢家好歹也是忠贞之家,就算大将军当真有罪,念你也是曾保卫过我大隋江山,这肉包子,赏你了。”
谢不凝眼神一紧,寒光乍现,似有杀意涌动。
负责守在囚车旁的几个士兵,见他这样的神色,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上官秋夜对谢言之的话微微皱起了眉:“表弟,谢家之事尚未盖棺定论,不可轻言,毕竟皇上已经下旨,重查谢家的案子了,大将军究竟有没有罪,不是你可妄断的。”
“哦,那行吧。”谢言之无所谓的怂怂肩:“对了,你们现在是要立即进京还是先在这镇上稍作休息?”
“作何?”
“想跟他打一架。”
上官秋夜跟押送官都诧异了。
谢言之有些无赖地道:“之前他弟弟把我堵在巷子里给揍了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打回来!”
“胡闹!”上官秋夜直接冷喝。
押送官哏住,那些官兵也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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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爷确实胡闹。
谢不凝是谁?奉天守将总兵大人。
他是谁?大长公主的外孙,靠着大长公主跟芳华县主的庇护,在京城招猫逗狗,居然还好意思说要打一架?
怎么打?
“那我不管,不出这口气我不乐意,你不让我跟他打一架,那今天你们都别走!”
上官秋夜脸色瞬间冷了,眸光嗖地扫向陆淮商:“你不管管?”
“管不了。”
陆淮商直接摆烂。
郑浑他不想管,三郎他不舍得管。
所以怎么管?
自然管不了。
上官秋夜直接被气到冷笑。
谢言之眸光一扫谢不凝身上的狼狈,眼角似乎又有些猩红,他把后牙槽紧紧咬着,突然撒泼。
“我看他这样子估计一会也打不过我,为了避免你们说我持枪凌弱,放他出来上点药,我再跟他打!”
“荒唐!”上官秋夜大喝:“郑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不凝如今虽是戴罪之身,但曾经也是我大隋将士为我大隋鞠躬尽瘁,岂能受你如此侮辱!”
谢言之张了张嘴……
街道上其他的百姓看不下去,胆子大的直接站了出来指着谢言之骂。
可这些话虽然是在骂着谢言之,可却让谢言之听得心里滚烫,也让囚车里的谢不凝有些动容。
他们谢家的热血跟付出,总算还是有人记得。
高位者不配他们抛头颅。
但这些小白老百姓却值得他们的付出。
“我侮辱他?”谢言之讥笑:“你自己也说了,他曾经为大隋竣工尽瘁是大隋的将士,但现在侮辱他的究竟是谁?谢家的事皇上已经下旨重查,既然是重查那一切就都还有可能,但你们自己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囚衣囚车招摇过市,只差在他脸上烙下刺青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恨不得将谢家罪臣的名声宣扬到天下皆知!到底是谁在侮辱他?”
押解发配的犯人,除非是杀人如麻罪大恶极,一般情况下在入了市集未免造成百姓恐慌都会解下枷锁,藏起囚衣。
但像这样囚车囚衣招摇过市,俨然是将谢步凝当做了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
上官秋夜似被戳中的痛楚,脸色顷刻变得有些复杂。连看向谢不凝的眸光都有些晦暗不明。
“说得好!”
一声高喝突然传来。
众人闻声扭头,便见得街道后方,一队人马正疾步而来,领头的人,他全都认识。
是皇太孙上官君墨。
“他怎么来了?”谢言之意外。
囚车里,谢不凝眸色闪了一瞬,忽地垂下了眼睑。
陆淮商微微蹙眉却不意外。
来的人,不止上官君墨,还有宫里大总管的干儿子司徒玉。
司徒玉一身暗红的大监服,腰间缠着玉带,清俊阴柔的面相有些雌雄不辫。
上官君墨与司徒玉带着人急奔过来,远远的眸光瞬间就锁住了囚车里的身影,他眉头微蹙,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押送官见到他的身影,立即抱拳行礼:“下官宋舟参见皇太孙殿下!参见司徒大人!”
上官君墨勒住缰绳,那五指上的青筋隐约凸起,似乎是隐忍着些什么,
司徒玉打马上前两步,清凉阴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本监特来传皇上口谕,宋舟跪下听旨吧。”
32.作何打不得你吗
司徒玉突然出现,声称有圣上口谕,宋舟微微一怔不敢质疑立即俯身跪下听旨。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紧跟着一起跪下。
司徒玉高声宣道:“传皇上旨意,谢家案卷发还三司重审,谢不凝移交皇太孙上官君墨全权看押,暂押太孙府。”
宋舟不敢有异议,立即叩头应旨。
上官秋夜一惊,显然意外。
司徒玉眸光自他身上扫过,直到看到一边的陆淮商与“郑浑”时,那双清冷的眼底似乎才带了几分温度。
却是几分厌恶。
上官君墨抬手一挥,身后自有人上前,与宋舟那边做交接。
司徒玉全然无视在场的其他人,转身只对上官君墨道:“口谕传到,我也回宫复命去了。”
上官君墨点头:“劳烦你陪我跑这一遭。”
“殿下客气。”
司徒玉调转马头,转身边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回去时,只有个小太监跟着司徒玉一起离开。
余下的人,全都是上官君墨的人。
宋舟移交了囚车钥匙,也没什么要说,他带着人朝上官君墨行礼,等着上官君墨将谢不凝带走。
围观的百姓依旧滞留在原地不散,他们都想看看后续会是怎么回事。
上官君墨翻身下了马车,径直朝着囚车走去。
他亲自去囚车里,准备将谢不凝从车上扶下来,可是当上官君墨扶住谢不凝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谢不凝手臂微微颤动似有不适。
他人没有动,指尖下意识的用力,也低垂了头轻轻摇着。
“怎么回事……”上官君墨顷刻皱眉。
谢言之心里也是跟着一紧。
囚车边,上官秋夜拧紧了眉。
“他的腿……断了。”
上官君墨猛地扭头看他,眼神锐利泛着明显的寒光。
谢言之瞳孔一收,便想转身过去,可是一只大手却突然将他拉住,禁锢住了他的动作。
他只能看着那边的两人,将眸光锁在囚车里二哥的身上。
上官秋夜似乎有些受不住这位皇太孙的眸光,他退让似地吸一口气,移开了眼:“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宋舟!”
上官君墨突然转身顺手一挥,拔出宋舟腰上的佩刀,架在宋舟的脖子上。
宋舟被吓到脸色骤变,险些跪下求饶。
“你们居然敢滥用私刑!”上官君墨满脸厉色:“皇爷爷让你们押送谢不凝回京受审,可没允许你们给他用刑!谁动的手!”
宋舟白了脸上,急忙求饶:“殿下饶命!对谢不凝用刑的……是……李革钊李大人!”
上官秋夜补充:“李革钊说是奉了密令要严审谢不凝,我盘问过,他却不肯如实回答,最后还在通州驿站以死明志……”顿了顿,上官秋夜疑惑:“李革钊的事我已经写了折子加急送回京城,你们不知道吗?”
上官君墨冷笑:“我若知道,还会多此一问?”
上官秋夜哏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想起什么,脸色忽地变得十分难看。
上官君墨垂了眼,冷觑着宋舟。在宋舟以为,这位殿下知晓原委,就会消气的时候,没料到,眼前道光闪过,一阵剧痛突然卷席而来!
“啊!”宋舟惨叫出声,身体嘭地倒在地上。
四周百姓也被吓得大叫,纷纷退开,那惊恐的模样仿佛是见着了什么恶鬼似的。
谢言之看着,也是微微一惊。
宋舟倒在地上,痛苦至极,死死捂住自己右边肩膀的手,用尽力气都摸不到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落在不远的地方,先血淋淋,指头甚至还在下意识地轻轻弹动着。
谢言之心里微震,眸光重新落在上官君墨的身上。
他突然有种不认识这小子的错觉了。
“皇上既然让你押送谢不凝回京,那你就应该负责他的一切安全杜绝任何人对他滥用私刑严刑拷打,你既然做不到就是玩忽职守!断你一臂都是轻的!”
上官君墨满目阴鸷,随手扔掉那把大刀。
“滚!”
宋舟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被上官君墨这么呵斥,他还是靠着身后的几个小兵拉扯,才勉强起身。
上官君墨全然无视掉他们,压抑着吸了口气,再转身他忽地伸手,将谢不凝直接抱了起来。
谢不凝呆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上官君墨直接将人抱上马背,冷声厉喝:“先去客栈!”
他带着人直接走了,连一边的谢言之跟陆淮商都没给个眼神。
谢言之注视着他们的离开,心里不自觉地一直往下坠去。
二哥的情况……不对劲。
为什么由始至终,他都不说一句话?
……
客栈二楼,上官君墨直接包了下来,客房外,也被他带来的亲兵守着,那种压迫的氛围就是客栈的小二见了,都忍不住有些哆嗦。
房间里,陆淮商与谢言之也在这里,不过两人是坐在外间,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上官秋夜。
耳室里,上官君墨亲自照顾着谢不凝。旁边坐着的是他特意带过来的府医杨园山。
外间里,谢言之神思微乱,心绪不安,衣袖下他的指尖紧紧拧着,脑子里全都是谢不凝那一身的伤势。
三人静坐这里,都没有什么话说,一直到好一会后,耳室里的杨园山推门出来,三人这才有了动静。
“杨先生,谢不凝的伤如何了?”
杨园山眸光深深地凝了上官秋夜一眼,摇头:“一身武功算是废了,至于那双腿还能不能恢复却不好说。”
上官秋夜心里狠狠一震。
谢言之心里发紧,指甲狠狠地掐紧肉里。
他虽然看似没什么反应,可是心里的杀意却几乎掩饰不住。
他想杀很多的人。
陷害他谢家的人。
对谢不凝滥用私刑的人,还有押送谢不凝回京却仍有他受尽私刑的人。
以及。
宫里的那个狗皇帝!
杨园山后面又说了什么,谢言之没有听见,他几乎是把掌心掐得见血,才忍住满腔极尽暴走的杀意。
陆淮商微微蹙眉,忽地将手放在谢言之的手上轻轻握住,谢言之心里一震,赫然睁眼看他。
眼里来不及敛下的杀意暴露无遗。
陆淮商却似没有看见,平淡而又自然地将手抽了回来。
里面,上官君墨终于出来,他满脸冰冷带着愠怒,可转身关门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上官秋夜嚅动了唇想要问些什么,可这嘴却张不开。
上官君墨转身时,朝着谢言之与陆淮商的跟前走了两步,他眉头紧皱仿佛是有话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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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谢言之心里也带着几分疑惑与小心。
谁料,上官君墨在上官秋夜踱步过来时,他突然转身扬手用力一挥!
啪!
那重重的一记耳光,瞬间打得上官秋夜脸颊显了掌印。
谢言之着实意外住了。
上官秋夜也懵了一下,抬起手下意识地想抚摸上脸颊……
“上官君墨,你!”
“作何?打不得?”上官君墨冷笑:“于私,我是你堂兄,与公,我是皇爷爷亲封的皇太孙,怎么着都压你一头你还想反孤吗?”
“我……”上官秋夜被这话堵住咽喉,明明已经气得不行,却又说不出叫嚣的话来。
说了就证明他是想反。
“孤信任你,才让你去奉天护着谢不凝一二,但你是怎么护的?人废了,腿断了,连一身的武功都没了,现在还成了哑巴有冤都说不出来!上官秋夜你就是这么回报孤对你的信任?”
“你说什么?”谢言之猛地起身,眼底的震惊再也藏不住,连脸色都跟着变了:“谢不凝……成了哑巴?”
上官君墨狠狠闭眼,忍到额边青筋隐隐凸起:“中了毒,嗓子坏了。”
陆淮商皱紧了眉:“这不是要严刑逼供,这是要让他有口难言。”
为什么有口难言?
为将者都是倔骨头,既然不愿意牵累自己家人,那自己受不住酷刑服毒用药不是都很正常吗?
况且上面明显是要谢家倒台,谢家究竟是不是真有冤屈有什么要紧?
总之谢家没了才是关键。
谢言之直到此刻,也才终于懂了。
为什么之前的囚车里,谢不凝一句话都不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
心口,突然就跟针扎似的疼着,谢言之再忍不下去,他转身走向耳室推门进去。
上官君墨想要将他拉下,但另一个人拦住了上官君墨。
“他有话要跟谢不凝说,让他去吧。”
陆淮商难得放柔的声音,像是在求情一般。
上官君墨用力闭眼,默认了谢言之的动静。
耳室里,谢不凝已经换过了衣衫,他躺在床上,白净的亵衣,这盖不住里面的道道伤痕。
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而今却瘦骨嶙峋,明明才二十出头的人,长发见已经见了白霜。
谢言之就盯着他的白发,走到床边不自觉的跪了下来,他两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几缕白发,指尖微颤仿佛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床头,还没睡着谢不凝在谢言之进来时就感觉到了,他不明“郑浑”这是怎么回事,此刻听到他隐忍着哭腔,谢不凝心里跟着发酸,忍不住睁眼看来。
是个不太陌生的脸,却诡异地十分熟悉。
谢不凝疑惑看他。
“以前你总说我功夫差,总爱欺负我,怎么到你自己就成了这样?”
谢言之小声开口,话音里藏不住的全是熟稔与湿意,却让谢不凝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不凝,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双枪在手谁能敌你?即便没了枪你的剑呢?那把弯月勾呢?再不济也还有我给你的玄甲丝打不过你总能跑吧,为什么你 ……你还是成了这个样子……”
谢不凝浑身一震,猛地起身想要看清楚这“郑浑”脸,可他用力过猛又过于急切,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