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修女到女巫》
1. 第 1 章
前两章夹杂少量倒叙,后面的时间线正常。
圣历1591年冬日,位于罗姆王国东北部的莱克郡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雪。
这场暴雪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深冬的大地银装素裹,积雪压垮了无数的村庄,无情地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冷风呼啸,天气恶劣不堪,却阻止不了信徒对神的虔诚。
圣凯瑟琳村的三名妇女做完弥撒,结伴从教堂回来。
狂风夹杂着暴雪扑面而来,吹掉了玛格丽特的羊绒帽子,帽子被吹到橡树下,她不得不多走一段路捡回来。
“仁慈的光明之神啊,您为何要耍弄折磨我,莫非是因为我祈祷时不够虔诚?”
玛格丽特心里嘟囔着,万般不情愿踏进小腿肚深的积雪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橡树下,去弯腰捡起她的羊绒针织帽。
这顶帽子是她挑选最细软的羊羔毛,从纺线开始一步步做的,拿到集市卖掉,换来的钱够他们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销。
今日是做弥撒的日子,展示给神她最精湛手艺的渴望让玛格丽特鬼使神差戴上了这顶帽子,当然,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炫耀与虚荣。
玛格丽特幻想卖掉帽子后能缓解家中捉襟见肘的生活,能给孩子们买几颗渴望已久的糖果,似乎顶着暴风雪走路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当她起身时,余光瞥见橡树后面有一坨奇怪的隆起物,被雪覆盖了大半,要不是贴着橡树的部分风雪吹不进,露出一片黑色的衣物,只怕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好奇心驱使着玛格丽特走到橡树后,她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同伴不解,忍不住呼喊:
“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玛格丽特回头,用力呼喊:“你们快过来!有人晕倒在雪地里了!”
玛格丽特将帽子小心放进随身的挎篮里,用粗糙红肿的双手把积雪扫掉,雪被拂去后,一张小巧精致、双目紧闭的脸露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天啊,还有一个孩子!”
当把姑娘怀中的积雪扫掉时,玛格丽特才发现姑娘怀中还有一个襁褓,她赶紧把襁褓抱出来,因为姑娘的身体僵硬,为此还用了一番功夫。
襁褓掀开,婴儿还在安睡,可怜的母亲敞开衣服,将襁褓贴身放在怀中,才让婴儿安然无恙。
玛格丽特的同伴们来到橡树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在胸口画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光明之神在上,我们不能把这姑娘和孩子留在雪地里,把他们送到修道院去,只有虔诚的修女才能救他们……”
“我回村再叫些人。”
“快去,最好拿上毛毯。”
……
……
……
……
……
圣历1601年冬日,斯黛拉十岁。
早上五点,修道院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沿着寂静空旷的走廊传遍整座修道院,一盏盏黄铜烛台蜡烛亮起,烛光刺破黎明前嗜人的黑暗,沉寂的修道院活过来了。
斯黛拉睁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单薄的被子从上身滑落,顿时冷的浑身哆嗦。
窗外一片黑暗,细眉弯月挂在庭院橡树的枝桠上,疏星寥寥,起码要到七点,天空才会破晓。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老旧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痛苦且低沉的呻吟。
拨开帘子,来到屋内洗漱的水池旁,同屋已经有三个女孩在洗漱了。
洗漱的水是昨晚从外面的水井里接的,睡觉前端到屋内,第二天醒来用。
修道院内有六个尚未发愿终身侍奉神的年轻女孩,她们全部住在一个大房间内。
修道院由一位男爵捐赠的乡间度假城堡改建,有几个原来用作宴会厅或者舞厅的大房间。
女孩们住的大房间在一楼,最初是宴会厅,里面的东西被搬走后,经过一番整修,用粗布帘隔开,留出几个独立空间,所有未发愿的女孩都住在里面。
女孩们住在一起,同时起床,洗漱时经常需要排队。
等待洗漱的间隙,隔壁床新来的见习修女莱雅凑到斯黛拉耳边轻声抱怨:“你的床太响了,就像有魔鬼在我耳边唱歌,总让我睡不着觉。”
“抱歉。”对于这个问题,斯黛拉也没办法。
修道院奉行守贞、安贫、服从,用忍耐战胜欲望。东西只要没坏,缝缝补补就能一直用下去。
如果她因为床板的问题去找伊丽莎白院长或者其他修女嬷嬷,只怕会给她们留下贪图享受、吃不了苦的坏印象。
斯黛拉想在修道院一直待下去,她是个孤儿,只有修道院能庇护她,所以她没法随便要求什么,哪怕她是嬷嬷们亲手带大的,更何况她也不想给嬷嬷们添麻烦。
实际上,床板的响声并不是不能忍受,在莱雅住进来之前,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个问题。
六个未满十五岁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想要完全安静是不可能的。
薇尔莉特喜欢磨牙说梦话;
斯蒂芬妮总是半夜上厕所,把水冲的哗啦啦响;
埃莉诺过于虔诚,常常祷告到很晚;
而菲丽希塔,她的床板比斯黛拉还响亮。
莱雅的质疑是毫无道理的,毫无疑问,斯黛拉被针对了。
莱雅一个月前来到修道院,她的父亲给修道院捐了一大笔钱。
修道院每年只有三个准入名额,每个进来的修女都会捐赠一笔不少于100金磅的巨款——圣凯瑟琳村一户普通农民一年只能赚10金磅,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莱雅是伯爵之女,虔诚信仰光明之神,据说幼年时便有神迹在她身上显现。所以刚满十岁,在家人的支持下,就欢天喜地喜来了这座以虔诚闻名莱克郡的乡间修道院。
只是修道院清贫的生活让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非常不适应,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变着法地找人麻烦。
斯黛拉,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背景,自然而然成为了莱雅针对的目标。
“我觉得你最好找院长说一说,菲丽希塔也睡不着。”
莱拉说完看向同屋的菲丽希塔,向她寻求认同,菲丽希塔撇撇嘴,没有理她。
莱拉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等她再想找斯黛拉抱怨时,斯黛拉已经端着水盆开始洗漱了。
双手浸入水中的瞬间,朦胧的睡意烟消云散。
坦白说,莱克郡的冬天并不算特别冷,水池在庭院里都不会结冰,也几乎不下雪——至少在斯黛拉的记忆中,她从未见过。
修道院的女院长伊丽莎白曾查阅修道院过往的记录,说莱克郡五十年中只下过三场雪,只有一次雪下的特别大,压垮了修道院的旧谷仓。
“那真是一场特别大的雪,特别大,压垮了许多村庄的房屋,光明之神保佑,修道院平安无事。”
伊丽莎白院长半是怀念半是感慨,“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雪景,当真是美极了。虽然修道院因此承受了一些损失,但窥见神的威力亦使我无比欣喜。”
斯黛拉知道,正是在那个雪下的特别大的冬日,她和她可怜的母亲被送到了修道院,她的母亲在雪地中被冻得太久,连名字都未留下便撒手人寰,还在襁褓之中的她被修道院的修女们收养,抚养长大。
今天是她十年前来修道院的日子,同时是她的生日,还有——母亲的祭日。
洗漱好后,斯黛拉回到房间,用断齿的木梳梳头发,换上全黑的见习修女服——只有兜帽和领口是白色的。
她还太小,尚未到发愿终身侍奉光明之神的年龄,只能戴白色兜帽。等发终愿后,方可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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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黑色兜帽——摒弃所有色彩,身处黑暗之中,磨砺内心对光明的向往。
接着,她又在胸前挂上太阳符号的项链,所有修女都是一样的打扮,只有兜帽的颜色和项链的材质不同。
有钱的挂金项链,没钱的挂铁项链甚至于木头项链,修女们会用姜黄把项链染成黄色,黄色是光明之神最喜爱的颜色,所以能染黄色的姜黄也被认为是神圣的植物。
离开大房间,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天使的雕像,每隔几米,墙上嵌有一个烛台,烛光摇曳,照亮一段路。
年长的修女们陆续从房间内出来,为首的玛丽嬷嬷数了数人数,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其余人赶紧跟上。
下三阶台阶,来到一个宽敞的教堂,教堂尽头是雕塑群,最中间是一个戴黄金冠冕,有着一头长发的英俊男子,他身形矫健,身披战袍,高高举起一轮太阳,这是光明之神的雕像。
光明之神背后有一扇镂空的玫瑰花窗,当太阳升起时,阳光从窗户射进来,透过光明之神高举的太阳,照在教堂的圣坛中央,宛如神迹。
光明之神的左右各有一名天使,作展翅高飞状。
左边的天使手捧花篮,花篮中有水果、蔬菜,怀抱麦穗。
右边的天使臂膊上挂着一件轻薄的衣服,双手分别握住纺纱的梭与治病的草药。
传说光明之神座下有七位大天使,掌管四季轮回、丰收狩猎,疾病与健康,战争与和平等。
斯黛拉所在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是一座修女院,修女们通过苦修来实现自给自足,获取内心的平静安宁,从而更好地感受神的旨意。
因此,圣凯瑟琳修道院内供奉掌管丰收和医药的两位天使,除了光明之神,这两位天使在修道院内的雕像是最多的。
不同的修道院供奉的天使有所不同,有的修道院财大气粗会供奉所有的天使,但大多数修道院只会供奉一两位天使。
圣坛的蜡烛常年不熄灭,教堂的墙壁和中间的立柱上亦嵌着金灿灿的黄铜烛台,此时,索菲亚嬷嬷正在一盏接一盏点蜡烛。
伊丽莎白院长站在圣坛前面,慈爱的目光温和注视着每一位进来的修女,修道院的管事嬷嬷玛丽走到她身边,在胸前画了一个太阳。
伊丽莎白院长微微颔首,“谢谢你,玛丽。”
“蒙神的恩典。”
玛丽嬷嬷走到最前面的一排椅子坐下,随后,修女们依次入座。
另一个管事嬷嬷索菲亚点灯后,坐到了玛丽嬷嬷的左手边,两人中间空着一把椅子,那是伊丽莎白院长的位置。
伊丽莎白院长、索菲亚嬷嬷、玛丽嬷嬷三人是修道院的话事人。
伊丽莎白院长站在圣坛前,抚摸着胸前的太阳项链,朗声道:“蒙神的恩典,我们又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魔鬼没有侵蚀我们虔诚的心。孩子们,尽情诵读吧,把我们的感激之情传递给仁慈的神。”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斯黛拉把兜帽往下拽了拽,悄悄打了个哈欠,她在胸前默默画一个祈祷的太阳符号,翻开厚厚的晨祷书,找到昨天阅读的位置继续往下读,双手交叠抵住下巴,念诵祈祷词:
“仁慈的光明之神啊,
感谢您驱散邪恶无垠的黑暗,
送来温暖的晨光将我从迷茫的梦境中唤醒,
我是迷路的羔羊,
因您的指引,方能找到我心之所向,
愿您的光辉永沐大地,
愿您的慈悲永怀吾心
……”
晨祷持续整整两个小时,修女们的诵读声像是耳畔飞舞的蜜蜂,偶尔还要唱出来,简直就是一首催眠曲。
斯黛拉虽然眼睛还在看,嘴唇还在动,心却早已不在晨祷室中。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十年了,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没走出修道院的领地。
2. 第 2 章
圣凯瑟琳修道院前身是梅内朗家族的乡间度假城堡。
一百年前,时任梅内朗男爵被修女凯瑟琳伟大奉献的事迹感动,为了纪念她,决定将家族城堡捐赠给教会,这座城堡也因此变成了一所女修道院。
圣凯瑟琳修道院位于莱克郡西,坐落在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脚下。
春天,积雪消融,枯黄的野草焕发生机,
斗篷草、野百合、苦艾、紫花地丁、野水仙……将荒野装点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夏天,灼热暑气未能蔓延到修道院,凉风习习,橡树张开遮天蔽日的枝桠,投下一片清凉。
秋天,浓郁的绿染上深浅不一的黄,榛子树、苹果树、葡萄树……硕果累累。
冬天,北部高耸的雾霭山岭拦截了从布林约尔境内吹过来的寒流,让修道院的冬天也不寒冷。
梅内朗家族的小姐们都虔诚信仰光明之神,当她们决定为了信仰奉献终身时,圣凯瑟琳修道院就成了她们最好的庇护所。
一百多年间,圣凯瑟琳修道院先后经历了七任院长,其中五任都是梅内朗家族出身,剩下两任也和梅内朗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伊丽莎白.梅内朗十年前成为了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第七任院长,上任的第一个冬天,就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个孩子?”
“天啊,修道院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我们每年只有三个准入名额。”
“还要给修道院捐赠一大笔钱。”一个见习修女愤愤不平。
“可是,我们穷的连黑面包都吃不起,根本没能力抚养这个孩子。”
玛格丽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苦苦哀求,婴儿身上的胎脂和血污还没擦干净,足以说明她刚出生没多久,也许连第一口奶都没喝上。
玛格丽特绝望地想,她马上就会去神的天国陪伴她的母亲。
不,她肯定没接受洗礼,连天国都去不了,这个弱小又可怜的灵魂的归宿只有地狱,和一群魔鬼为伴。
想到这,玛格丽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小儿子,刚出生就夭折了,也许此刻正在地狱的烈火中受煎熬。
母爱的本能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她奉上怀中珍藏的羊绒针织帽,苦苦哀求道:“这顶帽子值一个金币,我愿意把它捐赠给修道院。”
“玛戈—”
跟着一起来的玛德琳拽了拽玛格丽特的衣角,小声说:“你不能把帽子送出去,你还要用它去偿还债务。”
“怎么了?为何都堵在门口不去做功课?难道你们已经失去了对神的敬意吗?”
伊丽莎白院长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么多修女聚在门口有些生气。
她才三十岁,还很年轻,刚刚上任修道院院长一职,仍需冷着脸才能在一群年长或年轻的修女们面前维持自己在修道院内的威严。
她赶走了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修女,看向管事的修女玛丽:“玛丽,我亲爱的姐妹,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丽:“附近的村民送来一对昏迷在雪地中的母女,母亲已经去世,回归了神的天国,他们想让修道院收留这个孩子。”
修女玛丽在胸前画了一个太阳,不忍看玛格丽特怀中的孩子一眼。
与生俱来的慈悲和谦和让她成为伊丽莎白院长最信任的心腹,此刻,这种天赋正在折磨着她善良的心。
看见修道院的主事人出来了,玛格丽特开始向她恳求:“我们甚至没有黑面包吃,根本养不起这个孩子,求您了院长,您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母亲。光明之神知道您的善行一定会派天使为您嘉奖。”
玛格丽特不识字,只能反复说一些她认为最能打动人心的话。
伊丽莎白掀开襁褓一角,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居然睁开了眼睛,还在对她笑。
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可能只是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但是这个笑无疑打动了伊丽莎白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冷硬的心,她想,也许养一个孩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伊丽莎白:“她的母亲临死前说过什么吗?”
玛格丽特:“没有,她一直陷入昏迷,直到生命终结。”
伊丽莎白:“你在哪里发现的她们?”
玛格丽特:“圣凯瑟琳村子外的橡树下,我去捡帽子发现了她们,被雪埋住,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我想孩子的母亲可能是被人抛弃了。”
伊丽莎白:“抛弃?”
玛格丽特:“是的,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多了。年轻姑娘被甜言蜜语迷惑,轻易交出自己的身体,怀孕后就会发现自己陷入了地狱。”
玛格丽特曾在莱克郡城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女仆,负责给富商贵族们浆洗衣服,听过不少隐私,什么富家小姐和仆人私奔,贵妇人与人偷情,男主人在外养了情妇,诸如此类的风流轶事数不胜数。
伊丽莎白院长低头看了看孩子母亲,她年轻娇美的脸已经失去生命的光彩,却依旧能看出活着时的美貌,宛如一朵风干的玫瑰,失去了应有的鲜活,徒留叹息。
伊丽莎白定定看着孩子的母亲,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看向玛格丽特:“夫人,您介意用您的名字为这孩子命名吗?好让这孩子能记住您的恩情。”
玛格丽特揉搓着破烂的衣角:“不,一点也不介意。”
伊丽莎白:“那好,这孩子的中间名就叫玛格丽特。”
暴风雪停了,凛冽寒风从荒野刮过,吹散厚重的黑色云层,浩渺夜空中露出点点星光,一个名字出现在伊丽莎白院长的脑海中。
至于孩子的姓氏——伊丽莎白院长思索片刻,“如果她的亲人过来寻找,就让他们带走她,如果没有,也许她不介意使用我家族的姓氏。”
——斯黛拉.玛格丽特.梅内朗。
一阵风吹过,“咣当”一声将修道院的大门吹到墙上,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橡树纵横交错的枝桠在修道院门前留下黑色的影子。
玛格丽特仿佛从橡树影子中看到了一个人。
她揉揉眼睛,原来只是错觉。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斯黛拉长大了。伊丽莎白院长的后半句话成为了事实,并没有人来修道院寻找她,她只能继续使用伊丽莎白院长的姓氏,恐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慈悲的光明之神啊,
我永远赞美您,
我怀着喜悦和感恩之情,
向您奉献我的一切。
……”
“斯黛拉——”
菲丽希塔在后面压低声音唤她。
斯黛拉悄悄抬头,伊丽莎白院长和嬷嬷们正在聚精会神晨祷,没人注意后面的小动作。
菲丽希塔趁没人注意,迅速往斯黛拉怀中塞了一个东西,斯黛拉看了一眼,是颗黄色的方块麦芽糖。
她把糖握在手中,趁着翻书页的空隙塞进嘴里面,甜甜的糖果很好地抚慰了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坐在她前面的修女已经很久未动了,头几乎要埋进书里面。
左边是薇尔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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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拉听不到她诵读的声音。右边的莱雅双手撑着头,眼睛紧闭。
两个小时的晨祷,一定会有人走神,甚至还会有人睡觉吃东西,并非每个修女都有顽强的毅力,将晨祷全神贯注坚持到最后。
斯黛拉将晨祷书翻到下一页:
“光明战胜了黑暗,却无法消灭黑暗,
黑暗在邪恶中滋生,在噩梦中萌发,在长眠之地苏醒,在幽暗之处生长,神的子民啊,时刻警觉吧!”
两个小时后,晨祷结束。
伊丽莎白院长站起来,走到第二排,搀扶起一名年老的修女嬷嬷,她叫莫妮卡,除了已经老到不能随意下床走动的那些修女,莫妮卡是还能参加晨祷的修女中最年长的。
“我希望能吃到白面包。”菲丽希塔说完打了个哈欠,“好想吃涂满黄油松软可口的白面包,还有香浓可口的南瓜汤。”
斯黛拉说:“厨房昨晚磨了黑小麦。”,当时她正在厨房打下手。
黑小麦做出来的面包又干又硬,是贫穷人家裹腹的主要食物。
菲丽希塔痛苦地拽着兜帽,小声抱怨:“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我们都在吃黑面包,还有该死的豆子汤。我们又不是隐修院,为什么不能吃点好的?”
提到这菲丽希塔一肚子怨气,“我那伪善的叔叔为了能把我送进来,给修道院捐了一百二十金磅,整整一百二十金磅,她们就给我吃难以下咽的黑面包。”
斯黛拉没有说话,而是在胸前画了一个太阳。
“神啊,原谅我们的诳语。每一份食物都是您慷慨的恩赐,我们不应有挑剔之心。”
“菲丽希塔,你最好别抱怨了,再慢下去我们连豆子汤都喝不到。”
“斯黛拉,你真没意思。难道你真打算在修道院待一辈子?”
“当然,这里是我的家。”
“好吧,我和你不同,我有一万金磅的遗产,足够维持我体面的生活,我的叔叔妄想把我送进修道院后独吞我的财产,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修道院,我愿意为你的花销买单。”
菲丽希塔稚嫩的脸上傲娇说着略显成熟的话,烛光在她蓝色的瞳孔里跳跃。
“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在修道院里最好的朋友。”
斯黛拉把感动的话咽下去,“我们落在最后了,菲丽希塔,我听说今天有蜂蜜。”
“光明之神在上!你早该提醒我的!”
菲丽希塔拽住斯黛拉的衣服,大步朝餐厅走。
“看这群孩子,多么有活力啊。”
伊莉莎白院长搀扶着莫妮卡嬷嬷走在最后面,莫妮卡嬷嬷欣慰地说:“我即将回归神的天国,伊丽莎白,你也老了,有她们在,修道院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伊丽莎白院长皱了皱眉,“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女太过活泼可不行。”
“得了吧伊丽莎白,你刚来修道院时可比她们活泼多了。别对孩子们太苛刻。”
伊丽莎白院长不赞同道:“斯黛拉在修道院已经十年了,不应该和菲丽希塔一起胡闹。她应该向埃莉诺学习。”
“埃莉诺很好,可斯黛拉也很不错。不要忘记神的箴言,我们应该学会接纳性格不同的兄弟姐妹,偏见不可取。活泼与否,都不影响斯黛拉对神的虔诚。”
聊到这个话题,伊丽莎白院长终于笑了,“在这群孩子中,斯黛拉和埃莉诺确实对神最虔诚,也许我确实对斯黛拉太苛刻了。”
3. 第 3 章
斯黛拉和菲丽希塔在即将进门的前一刻停下了脚步,整理好因为走的太快有些乱的衣服,以端庄的步态走进餐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餐盘中放着一片切好的黑麦面包,一块巴掌大的烤鱼,杯中倒好了修道院自酿的葡萄酒。
埃莉诺正帮索菲亚嬷嬷分发豆子汤,很快分到了斯黛拉面前。
斯黛拉点头示意道谢,修道院有规定,吃饭时要保持沉默以聆听教诲。需要各种东西皆以相应的手势表示。
等伊丽莎白院长搀扶着莫妮卡嬷嬷进来坐到属于她们的位置后,所有修女停下手中的一切动作,双手交叠抵住下巴,低头闭上双眼,默念祈祷词:“仁慈的光明之神啊,感谢您送来丰收与祥和,让我们能填饱肚子,虔诚地赞美您。”
随后整齐在胸前画了一个太阳手势。
餐前祈祷结束,正式开始吃饭,索菲亚嬷嬷拿着厚厚的圣书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坐下,翻开一页,用赫帕语朗读神的箴言:
“你们切不可骄纵,切记,缄默与顺从是神赋予的最美好的品德。
须敬爱我们的父亲,身与心全然奉献与祂,须友爱我们的兄弟姐妹,将父亲的圣言颂遍。
……”
黑面包有些粗糙,带着一丝面粉发酵留下的酸味。烤鱼选的是鱼腹最鲜嫩的肉,用了盐和酸浆果调味,味道不是特别好,不过吃肉本身就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豆子汤加了奶酪、洋葱和大蒜一起炖,各种食材都炖烂了,适合泡黑面包吃,不适合直接喝。
葡萄酒度数很低,加了蜂蜜,喝起来就是葡萄风味的甜饮料。
这些饭菜中,斯黛拉最喜欢的是烤鱼,没其他原因,因为它是肉。
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怎么能行。
斯黛拉前世是个矮个子,做梦都希望能长到一米七。
这辈子终于有机会从头开始了,不吃肉怎么能长到一米七,必须要吃肉!
当盘子中的食物吃光后,斯黛拉看向长桌中间剩下的烤鱼,左手成掌上下弯曲摆动,作出鱼儿游动的样子。
对面的年长修女会心一笑,把烤鱼推到她的那边。
斯黛拉愉快地又吃了一块烤鱼。
还是待在修道院好啊,像她这样的孤儿,在外面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而在修道院内居然能一次吃两块烤鱼。
吃完饭后,修女们再次向光明之神祈祷,感谢祂带来如此可口的食物。
接着,修女们依次去外面的水池清洗餐具,然后将餐具放回各自的位置上。
吃饭正好用了半个小时,时间来到上午八点,修道院的钟声再次响起,接下来是修女们劳作的时间。
像斯黛拉这样年纪不大的见习修女干不了重活,一般是给年长修女们轮流打下手。
上个月斯黛拉在花园修剪花木扫落叶,这个月被分配到厨房,做一些捡豆子烧火之类的杂活,再下个月,她就要去图书馆,帮助玛丽嬷嬷整理旧书。
修道院三个主事修女,伊丽莎白院长总是不苟言笑,对待所有修女一样严肃。索菲亚嬷嬷最严厉,不过她管的事情多,一般只有吃饭祷告的时候才能见到她。而玛丽嬷嬷常年待在图书馆,笑眯眯的,偶尔做错了事被她发现了,她也不会大张旗鼓惩罚。
所有的见习修女们都喜欢她,包括新来的最难搞的伯爵小姐莱雅。
光明之神座下七位大天使,每位天使都有各自对应的祈祷时辰,如果修道院供奉所有的天使,再加上光明之神的首祭时辰,一天需要祈祷八次。
幸好圣凯瑟琳修道院只供奉掌管丰收与医药的两位大天使,故而一天只需祈祷三次。
分别是光明之神诞生的晨曦祈祷,丰收天使出现的午时祈祷,以及医药天使的晚间祈祷。
不过在就寝前,还有一次长达一小时的夜间祈祷,默想最终的沉眠,即死亡,感恩光明之神驱散邪恶,让人们可以安睡,不被邪恶拉入地狱。
一天内所有的祈祷加起来正好五个小时。
礼拜五被教会认定为光明之神将恶魔逐出人间的日子,在这一天,修女们需要凌晨三点起床祈祷,一直祈祷至凌晨五点,随后带上前一天准备好的面包与葡萄酒,步行两个小时来到附近最大的集市,给穷人们分发物资,共同庆祝光明之神的胜利。
礼拜六,修女们步行半小时会来到附近村子的教堂,在教会学校给孩子上课,同时进行免费的义诊,直到太阳即将落山,再步行回修道院。
礼拜日是一周即将结束的日子,这一天,修女们会在每位大天使对应的祈祷时辰进行祈祷,共祈祷九次。
同时要在祈祷的间隙对修道院大清扫,黄铜烛台和玻璃花窗擦得锃亮,雕像不放过一丝褶皱的灰尘,掉色要修补得和新的一样,地面也不能有一丝尘土。
可能是考虑到祈祷占据的时间过长,教会规定这一天,除光明之神的晨曦祈祷和睡前祈祷外,七大天使的祈祷只有半个小时,不然忙的连用餐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每一天都过得充实且忙碌。
见习修女年纪小,礼拜五和礼拜六不能出门,只能留在修道院内活动,却已经比平时宽松太多,这两天是斯黛拉一周内最期待的日子。
斯黛拉坐在厨房的小矮凳上,仔细挑拣小扁豆,坏掉的小扁豆要扔掉,干瘪的小扁豆会拿到马厩去喂马。
马厩的母棕马梅拉刚生了一匹小马,菲丽希塔和她给小马起名叫小树莓,小树莓额头带了一缕白,睫毛又长又密,眼睛水润润的,特别可爱,她悄悄去看过四五次了。
圣凯瑟琳村砍柴的樵夫送来两捆木柴,伊丽莎白院长让他多送些木柴,提前付了定金,等天气恶劣时他就不必再出门砍柴了。
遇到这样好心的雇主樵夫自然感激不已,右手贴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您的好心,赞美光明之神,愿神保佑您永远康健。”
伊丽莎白院长在胸前画个太阳,“赞美光明之神。”
斯黛拉已经挑好了扁豆,扫好了厨房的地,正提着厨房的垃圾往外走,突然听到伊丽莎白院长喊她,她赶紧放下手中的垃圾走过去。
“斯黛拉,亲爱的,你能把这两捆木柴送到厨房吗?”
“当然,您还有别的事吗?院长。”
“没有了。”
伊丽莎白院长吩咐完走了,斯黛拉看看两捆木柴,又看看被她放在路边的垃圾,决定先搬木柴,毕竟院长才是修道院内最有话语权的人。
樵夫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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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两捆木柴不小,横放在地上到斯黛拉腰部高,斯黛拉去马厩旁的农具房推了一辆车,才把两捆木柴运到厨房。
她去农具房归还推车,顺便给棕马梅拉送小扁豆,遗憾的是,这次的小扁豆没有得到梅拉的青睐,她没摸到小树莓。
送完推车,斯黛拉才提着垃圾往外走,修道院倒垃圾的地方在偏僻的角落,墙外挖了一个坑,垃圾从留出的通道流进外面的坑,垃圾自然腐烂后变成肥料,来年修道院的雇农们就会从里面挖肥料种地。
倒完垃圾回来,正好经过花园。
冬日的花园只有常青树还绿着,菲丽希塔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橡树下打扫掉落的黄叶。
修道院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曾经种了许多药草,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原本种药草的地方改成养蜂房和牛圈,只留下正对着大门口的一片不大的花园。
斯黛拉经过菲丽希塔身边,菲丽希塔从宽大的修女服下掏出一大把金灿灿的漂亮落叶塞给她,“够吗?”
斯黛拉:“够了,谢谢你。”
菲丽希塔笑眯眯:“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叶子有什么用,但管他呢。”
两人很快分开,各自干各自的活,一旦被修女嬷嬷们发现她们在劳动的时间说闲话,是要受惩罚的。
厨房内负责做饭的修女揉好了面包,不知去了哪里,她在面包发酵好之前不会回来。
斯黛拉趁没人在,将落叶折成了小小的玫瑰花,塞到修女服下宽大的口袋里。
感谢光明之神,感谢教会设计修女服时特意留出的大口袋。
上午十一点,黑面包烤好了,放在熄火的烤炉中没拿出来。
钟声敲响,斯黛拉从矮凳上站起来,来到教堂,为丰收天使祈祷。
修道院的修女们排成三排,各自捧着手中的祈祷书。
伊利莎白院长站在修女们的对面,每当她念完一句祈祷词、一句赞美诗或者一段《圣光之书》上的故事时,修女们都要齐声赞美光明之神与丰收天使。
“炙夏,丰收天使携带麦穗将丰收的喜悦传遍所有光明之神庇护的国度……”
“赞美光明之神!赞美丰收天使!”
……
整个祈祷持续一个小时,全程站立,背要挺直,声音要洪亮,不能随意走动上厕所。
对年幼的见习修女来说,无异于一场身体上的酷刑。
一场祈祷结束,往往是声音嘶哑,腿也发抖。
伊丽莎白院长发话让所有人去吃饭。
莱雅踉跄了一下,差点没跌倒在地上。
站在她身边的斯蒂芬妮和埃莉诺及时搀住了她的胳膊。
莱雅吸了下鼻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斯蒂芬妮问她:“莱雅,你还能走吗?”
莱雅倔强点头:“当然,苦修才能感受到神的存在。”
贵族的身份赋予了莱雅与生俱来的骄傲,她绝不会在无关的人面前示弱。
无关人士斯黛拉看了莱雅一眼。
菲丽希塔拽着斯黛拉往前走,悄悄问:“中午吃什么?”
“黑面包、豆子汤和葡萄酒,没有肉。”
菲丽希塔嫌弃地皱了一下眉头,“我真的、真的讨厌黑面包!”
4. 第 4 章
午餐结束,修女们各自散去,有的去换洗修补衣服,有的接着在各自的岗位上劳动。
下午两点,见习修女们要统一上神学、礼仪和音乐课。在那之前,她们可以稍微轻松些,做点自己的事。
斯黛拉从花园少有人走的小路悄悄来到修道院后院的墓地,在墓地偏僻的角落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墓碑。
墓地角落长了一棵野生的火棘,火棘冬季叶子还是绿的,红彤彤的果子缀在其中,几只山雀停在上面,正一点一点啄果子吃,斯黛拉走过去,山雀扑棱棱飞走了。
火棘的枝桠遮住了墓碑的阳光,墓碑上落满了鸟粪。
在这个人人信仰光明之神的国家,对光明的追逐贯穿人的一生,就连墓地也不例外,阳光充足的墓地才是好墓地。没有阳光的墓地白送都没人要。
没有阳光就意味着黑暗,黑暗是地狱的代名词。
人人都想死亡后安息在光明之神的天国,那里鸟语花香,没有忧愁没有痛苦,纯洁的灵魂善良又虔诚。
而地狱在传闻中充满谎言与欺诈,是邪恶滋生的温床,下地狱是对一个人最狠毒的诅咒。
斯黛拉上个月刚清理了火棘多余的枝桠,不让它们遮挡住墓碑的阳光,不知道是谁,把她修建好的枝桠又弄得乱七八糟。
她清理干净墓碑的鸟粪,从口袋里拿出一束橡树叶折成的黄色玫瑰花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的刻字被风霜雪雨侵蚀,锋利的边缘变得有些模糊,再过几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这些字会消失不见,它会重新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即便有人偶然经过,想看看墓碑主人的生平,也不会得到任何信息。
好在与墓碑主人有交际的人也只能活几十年,在他们有生之年,想忘记一个去世的故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圣历1591年11月4日
不知姓名的母亲长眠于此
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斯黛拉”
斯黛拉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始于伊丽莎白院长掀开襁褓的那一刻,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遗忘上一世的记忆。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碰上了传说中的穿越。
穿越哎,斯黛拉一开始有些兴奋,她上一世是个孤儿,去世后,大概只有几个朋友会伤心一场,能带着记忆体验另一种人生,似乎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她是穿书还是普通穿越,有没有系统发布任务?会不会有个金手指?斯黛拉时刻留意着身边的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等到系统和金手指,也没发现修道院内有哪些修女具有主角气质。
她慢慢长大,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虔诚修女,每天祈祷、劳动、学习,过的充实且忙碌。
作为一名没有任何财产的孤儿,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幸运的是她被送到了修道院,能平平安安长大,还能读书识字。
修道院一年有一次探亲的机会,玛格丽特十年间来看过斯黛拉四次。
最初两年她每年都来,后来看斯黛拉在修道院过得很好,她来的就少了。
在看望斯黛拉时,她讲过许多外面的事情。
送走斯黛拉后,玛格丽特又生了一个男孩,辛苦养到两岁,一场伤寒还是夺走了这个孩子的性命。
玛格丽特伤心欲绝,孩子的去世让她想到了同样年幼的斯黛拉,那一年她又来看望斯黛拉,“斯黛拉,你一定要留在修道院,只有留在修道院你才能活下去。”
玛格丽特瘦削粗糙的手抚摸着斯黛拉稚嫩的脸,她捡到斯黛拉那年才二十七岁,那时的她虽然已承受了许多生活的痛苦,眼睛依旧盛满未来希望的光。
短短几年过去,玛格丽特眼里的光灭了,饥饿、疾病、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动消磨了她的青春,她的心早已被痛苦折磨得麻木,却仍希望她亲手捡到的这个孩子能过得好一点。
在这个光明神地位崇高无比的世界,教会的地位甚至凌驾于王权之上。
作为对神最虔诚的一群人苦修的场所,修道院的地位自然无比尊崇。
可以说,斯黛拉只要一辈子不背叛教会,就相当于端上了一份永不失业的铁饭碗。
当然,她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只有满十五岁,她才能发终身誓言,成为修道院的正式修女,自此一生奉献与光明之神。
“喵——”
一只绿眼睛的黑猫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来,一下子跳到墓碑上,居高临下和斯黛拉对视。
它绿色的瞳孔镶了金边,一动不动盯着斯黛拉,格外有灵性。
斯黛拉慢慢起身,黑猫的视线跟着动。
黑猫意味着不详。
斯黛拉想到神学课上接受的知识,轻声哄道:“好猫儿,你不该留在这里,这里的人会抓住你然后烧死你。”
斯黛拉和黑猫开玩笑,她知道这只猫听不懂,不过是想逗逗它,修道院的生活千篇一律,有时需要一些小意外来调剂一下。
一千多年前,黑暗生物被光明之神驱赶至地狱后,这片大陆的统治者就变成了人类,人类聪明、勤劳,建立起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市。
时间流逝,人类祖先在黑暗世纪艰难生存的日子变成了书上的魔幻传说,魔鬼、吸血鬼、狼人……变成了吓唬小孩子的把戏,现如今,除了教会和他们虔诚的信徒,许多人对这些黑暗生物的存在将信将疑。
圣凯瑟琳修道院是莱克郡最有名的一所女修道院,为了培养修女们高尚的品德以及对神的虔诚,修道院内开设有神学课,由学识渊博的玛丽嬷嬷授课。
斯黛拉接受了完整且系统的神学知识,知道在一千多年前,黑猫被认为是游走于黑暗生物间的使者,最常出现在巫师的身边,是被光明镇压驱逐的存在。哪怕是现在,依旧不受教会欢迎。
所以,她说的话不全是开玩笑。修女们可能不会烧死这只猫,却一定会把这只猫赶走。
黑猫歪了歪头,甩甩尾巴,猛地往斯黛拉身上扑。
斯黛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准备承受黑猫的冲撞,然而黑猫在接触她身体的瞬间,竟然诡异地消失了。
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了?
斯黛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冬日凌冽的空气,镇定下来,在墓园四处寻找猫,然而即便她快把墓园翻个底朝天,却怎么都找不到,好像这只猫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神学课即将开始,斯黛拉不得不离开墓地。
今天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她需要缓一缓。
见习修女们的神学课由玛丽嬷嬷授课,斯黛拉进教室时,玛丽嬷嬷戴了副眼睛,坐在方桌后面阅读一本莎草纸装订的厚书。
斯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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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莱雅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走路时有些不自然,她无视玛丽嬷嬷质问的目光,低头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摊开放在面前的课本。
“莱雅,守时是一个合格修女必备的美德。”玛丽嬷嬷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温和的目光带着些许警告。
莱雅没有说话。
玛丽嬷嬷生性宽容,没有继续追究。
“好了,孩子们,打开书翻到我们上次学的地方,我们接下来继续学习。”
“上次讲到,各个国家的光明教会皆受教廷管辖,教廷每年会派神父对各国教会进行督察,而教会同样会派神父对国内的各大教督察。这个时间一般安排在每年的最后一个月。”
斯蒂芬妮举手:“玛丽嬷嬷,今年督察我们修道院的还是约翰神父吗?”
玛丽嬷嬷:“亲爱的,我也不清楚,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伊丽莎白院长。我们接着往下说教会的督察,教会的神父会审查修道院的经济情况,倾听修女们的心声……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打扫好卫生,以最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督查。”
玛丽嬷嬷讲了半小时的课,剩下半小时让见习修女们自行阅读。
斯黛拉将书翻到狼人那一页,犹豫片刻,带着书走到玛丽嬷嬷身边。
“玛丽嬷嬷,狼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玛丽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她因为常年沉浸在书籍中,视力不好,但还是非常认真地看着斯黛拉掀开的书页,仔细看了看,
“当然,亲爱的,神是不会诓骗祂的子民的。邪恶无处不在,看见邪恶的人本身就是邪恶,保持心灵纯洁无瑕,才不会看到邪恶,须知一切都是神的恩赐,你应时刻牢记神的无私。”
“赞美光明之神。”斯黛拉在胸前画了一个祈祷的太阳。
“赞美光明之神,好了,你们该收拾好准备下节课了,伊丽莎白马上过来。”
下节是礼仪课,由伊丽莎白院长亲自上课。
看见邪恶的人本身就是邪恶。
这句话玛丽嬷嬷在神学课上重复过多次。
斯黛拉不敢小瞧一位资深修女对这些话题的敏感,担心被玛丽嬷嬷察觉异常,她甚至没问黑猫的事情,只从侧面打听。
斯黛拉心烦意乱看着狼人的画像,黑色的线条简单勾勒出狼人的凶残,这种以人的血肉为食的黑暗生物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格外凶残。
狼人的下一章是吸血鬼,再下一章是食尸鬼,这一本书中讲黑暗生物的内容不少,然而黑猫只占据极小的篇幅:
黑猫意味着不详,当它出现时,会带来厄运。黑猫是巫师的宠物,是巫师从地狱带来的邪灵,遇见黑猫后,应迅速离开,避免被厄运纠缠。
斯黛拉的目光落在“邪灵”两个字上,
那只黑猫是墓地滋生的邪灵吗?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书上短短两句话根本无法解答斯黛拉心中困惑,她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
伊丽莎白院长匆匆进来,“孩子们,把书都收起来,我们今天来温习礼拜五大弥撒的礼仪,埃莉诺,请站到我的身边来,由你来做示范。”
“又是埃莉诺。”
斯蒂芬妮在后面小声嘀咕,但是当伊丽莎白院长喊她的名字时,她又瞬间挂上得体的笑。
5. 第 5 章
下午五点钟,所有的课程结束,紧接着进行长达一小时的晚间祈祷。
祈祷结束,开始用晚餐,晚餐是最丰盛的,豆子汤换成了浓浓的肉汤,主食还是黑面包,却柔软了许多。
至于晚餐为什么最丰盛,光明之神留下的《圣光之书》中有详细的介绍。
夜晚是黑暗生物最活跃的时间,他们在夜间力量大涨。
魔鬼侵入梦境,勾出人心底的邪恶;吸血鬼假扮成美丽的少男少女,引诱人下地狱;巫师砍下死人的手指,熬制毒药,喂给无辜的人……
晚餐吃的饱,精神才不会萎靡,才不会给黑暗生物们留下可乘之机。
斯黛拉决定今晚多吃点,就算真的遇到黑暗生物,好歹多挣扎一会儿。
她尝了一口浓稠的肉汤,肉类和豆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还加了干酪、洋葱、芹菜,调料有盐、大蒜和月桂叶,味道竟诡异的和谐。
晚餐的丰盛很好地缓解了斯黛拉一天的劳累,吃完饭洗好盘子,她和菲丽希塔结伴回房间。
路过走廊丰收天使的圣像时,斯黛拉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还有人低声安慰。
她对打听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奈何回房间的路就这么一条。
大约听到了有人过来,她和菲丽希塔路过时,圣像后十分安静。
回到房间后,斯黛拉拉上帘子,准备换上柔软轻便的亚麻睡袍。
待钟声敲响,所有修女需要在各自的房间,进行一天中最后一次的睡前祈祷,冥想最终的死亡。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条缝,菲丽希塔披散着头发钻进来,她有一头漂亮柔顺且浓密的金色秀发,可惜这份美丽只能被封印在古板的修女服下。
菲丽希塔自顾自坐到斯黛拉的床上,神秘兮兮低声道:“你知道刚才是谁在哭吗?”
斯黛拉摇摇头,菲丽希塔张嘴不出声念了一个名字,她把斯黛拉拽到自己身边贴着耳朵说:“一天站几个小时不能随意动,吃的住的都差的要死,尊贵的伯爵小姐受不了了。”
“从她来了后,天天看谁都不顺眼,好像我们都是她的仆人。她这么针对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斯黛拉摇摇头:“神告诫我们要友爱自己的兄弟姐妹,宽恕他人的过错。”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不该找你。”菲丽希塔耸耸肩,又说:“你觉得她会要求离开修道院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斯黛拉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她的记忆中,来到修道院的修女们还从未有人离开过。
尽管她们中有许多人并非自愿,在被家人送进来后,最终都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余生只能在这座石头房子里度过,安于贫困,保持贞洁,服从管理。
斯黛拉不知道莱雅是否后悔进入修道院,但可以肯定的是,愿意把女儿送进修道院的贵族家庭,绝对无法接受女儿从修道院离开,这关乎他们在上流社会的声誉。
夜间睡前祈祷的钟声敲响,菲丽希塔戴上兜帽,将漂亮的金色头发塞到里面,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斯黛拉递给菲丽希塔一朵折好的落叶玫瑰,金色的玫瑰和菲丽希塔金色的头发一样漂亮。
“送给你,这朵花和你的头发一样漂亮。”
菲丽希塔愣了一瞬,她吸了下鼻子,眼睛有些红了,她上前给了斯黛拉一个大大的拥抱,珍惜地将玫瑰花装进口袋,“我要把它放在我的床头,和爸爸送的守护项链放在一起。”
……
睡前祈祷持续整整两个小时,修女的房间内都有光明之神的圣像,她们跪在圣像前,虔诚祷告。
祈祷结束,斯黛拉扶着床艰难站起来,她的膝盖和腿已经僵硬麻木了。
她吹灭蜡烛,躺到床上,将薄薄的被子拉到下巴。
一片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照进屋内,落在简陋的桌子上。寂静的深夜,哪怕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薇尔莉特开始磨牙了;埃莉诺的祈祷声结束有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斯蒂芬妮该起床上厕所了。
斯黛拉失眠了。
她想了很多,万一她真的是异端,修道院肯定待不下去了,嬷嬷们对神无比虔诚,她在她们的身边长大,处置她只会更残忍。
不,也许嬷嬷们不忍心,会叫来神父对她进行一场驱魔仪式,赶走霸占她身体的邪灵。
然而根本没有邪灵寄生在她的身体里,她是个异端,天生就是,除了她,没有人的灵魂来自异世。
真相如同甘甜可口的蜂蜜酒静静放置在桌子上,等待口渴难耐的她一口饮尽,她的手却颤抖着,不敢碰这杯酒。
斯黛拉眼睁睁看着月光从桌子上移到木雕天使像上,直到起床的钟声敲响,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她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端起放在床下的木盆去洗漱,巧的是,今天站在她后面的还是莱雅。
莱雅精神抖擞,除了眼角有些泛红,看不出丝毫哭过的痕迹。
“你睡觉没翻身?”
“什么?”一夜未睡,斯黛拉的思绪有些迟钝。
“我没听到你的床板响,哼,我就说,问题肯定有解决办法,不解决都是因为你不放在心上。”
斯黛拉这才听懂莱雅在说什么,她本就心烦意乱,又一夜未睡,起床又要被莱雅毫不客气地教训,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窜。若是往常,莱雅的话对她就是苍蝇在耳边飞,可是这次斯黛拉却不想忍了。
她凑近莱雅压低声音,“是的,任何问题都有解决办法,所以尊贵的伯爵小姐为什么会在祈祷后哭泣?我想,一定不是因为伯爵小姐受不了修道院的清苦吧?”
莱雅的脸瞬间白了,斯黛拉满意地欣赏莱雅的恐惧,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这快感让她浑身从脚趾麻到头皮,比读一百遍神的箴言都更畅快。
斯黛拉想,我果然是个异端,狗屁的爱与宽恕,以牙还牙才是正理。
“希望尊贵的伯爵小姐能明白,我不理你是因为我恪守修女宽容谦让缄默的美德,而非你说的话有道理。”
“你在污蔑我!”
“污蔑?尊贵的伯爵小姐不相信你自己对神的虔诚,还是不相信我对神的虔诚?”
斯黛拉的眼神落在莱雅身上,明明很平静,却让莱雅头皮发麻。
她是蛮横,不是蠢。一旦在修道院内被人冠上对神不虔诚的罪名,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莱雅想都不敢想。
她一定会受到嬷嬷们的惩罚。
无论是关进不见天日的房间,或是站一整天诵读《圣光之书》莱雅都无法接受。
莱雅狠狠瞪了斯黛拉一眼,端起木盆走了。
……
早上发生的事情对斯黛拉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激起她心底丝毫波澜。
她平静地洗漱,平静地祈祷,平静地吃早餐,送走去集市上给穷人们分面包和葡萄酒的年长修女们。
今天是周五,修女们都出去了,只剩下一群见习修女和年迈走不动路的老修女。
斯黛拉剥完一大盆小扁豆,在磨坊磨好黑麦粉,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大半。
在厨房做饭的修女也出去了,午餐由她一个人负责。
实际上,早上烘烤好的面包剩下的还有,足够一人一个,斯黛拉只需煮一锅汤就行。
煮什么汤呢?周五是小斋戒日,不能吃热血动物的肉,唯一能吃的肉就是鱼肉。
可是鱼肉昨天吃完了,今天的鱼肉一般下午才能送到。
没有鱼肉,厨房还剩下十几个圆白菜,斯黛拉泄愤般将圆白菜用力剁碎,加入胡萝卜丁和洋葱丁,煮到所有食材都变得软烂混合到一起,谁也分不出谁,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当斯黛拉的这一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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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到餐桌上时,她一眼就看到菲丽希塔嫌弃的神情。
在分蔬菜汤时,菲丽希塔异常积极地帮忙,给每个人都舀了一大勺,轮到她时,只剩下一点汤底。
秉承着缄默、节俭的守则,见习修女们异常艰难地吃完了这顿饭。
菲丽希塔自愿留下来帮斯黛拉收拾厨房。阴阳怪气道:“亲爱的斯黛拉,你做的这顿饭真是太美味了。感谢光明之神,让我能喝到如此美味的蔬菜汤。”
“是——吗——?”斯黛拉没好气道。
菲丽希塔笑着捂住肚子,“天啊,斯黛拉,你一定是个天才,不然怎么能煮出如此神奇的味道。”
“我承认我在厨艺上有一点点不顺手。”斯黛拉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点点缝隙。
“是一点点吗?是很多好吗?”菲丽希塔张开双臂,快乐道:“起码有这么多。”
“好吧,可惜接下来你还要吃三次我做的饭,这只是十一月的第一个礼拜五。”
“天啊,答应我下次做饭一定要叫上我,我来给你帮忙。”
“你会做饭吗?”斯黛拉表示怀疑,菲丽希塔也是正儿八经的富贵小姐出身,衣食住行皆有仆人负责,下厨的机会只会比她更少。
“不会,不过我会监督你不要把所有食材切碎一起煮。”
“希望吧。”斯黛拉想,下次忽悠菲丽希塔让她切菜。
……
下午,修女们还没回来,斯黛拉去老修女嬷嬷们居住的大房间,给她们读一些书打发时间。
住在大房间内的老修女嬷嬷有三个人,除了莫妮卡嬷嬷外,另外两人老得走不动路,只能扶着床在房间内小幅度挪动。
当斯黛拉进去时,莫妮卡嬷嬷正坐在两个床中间的小板凳上,一只手扶着单片眼睛,费力认着书上的字,用颤巍巍的声调读着一则寓言故事。
“守财奴变卖了他所有的家产,换回了金块,并秘密地埋在一个地方。他每天走去看看他的宝藏。
有个在附近放羊的牧人留心观察,知道了真情,趁他走后,挖出金块拿走了。
守财奴再来时,发现洞中的金块没有了,便捶胸痛哭。
有个人见他如此悲痛,问明原因后,说道:‘喂,朋友,别再难过了,那块金子虽是你买来的,但并不是你真正拥有的。去拿一块石头来,代替金块放在洞里,只要你心里想着那是块金子,你就会很高兴。这样与你拥有真正的金块效果没什么不同。依我之见,你拥有那金块时,也从没用过。’”
读完这则寓言故事,莫妮卡嬷嬷才看到斯黛拉,“光明之神在上。亲爱的,请宽恕我对你的忽视。”
“光明之神在上,是我听故事太入神了,走路悄无声息。”
莫妮卡嬷嬷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斯黛拉将她搀扶起来。
她问:“你有从故事中收获什么吗?”
斯黛拉想了想:“珍贵的东西只有使用才能提现它的珍贵之处,否则和石头差不多。”
莫妮卡嬷嬷点点头,“我们是神恩的眷顾者,神的眷顾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但是我们切不可学习守财奴,理应将这份珍贵的礼物分享给所有人。”
说完这段话莫妮卡嬷嬷喘了一会儿,慢慢在自己的床上坐下,看向窗外。
午后短暂的明媚阳光照进屋内,莫妮卡嬷嬷有些怔忪。
她拍拍斯黛拉的手,“去吧,让我们三个即将回归神国的人好好沐浴一下冬日难得的好阳光,你该去做自己的事,享受神赋予你的青春。”
“嬷嬷,床头的书你都看完了吗?我帮你把它们送回图书馆。”
“钥匙在抽屉里,别弄乱图书馆的书。”
“我知道的。”
斯黛拉抱着书,手心攥着钥匙,往图书馆走,她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感到可耻,可悲的是,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6. 第 6 章
图书馆在二楼,通往二楼的花岗岩楼梯螺旋上升。
楼梯上曾经铺满了华丽精致的布林约尔刺绣地毯,改建成修道院后,一应奢华的装饰都被舍弃。
在这个时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东西,玛丽嬷嬷担心有人趁她不在弄坏里面的书,外出时一定会把图书馆的门给锁上。
伊丽莎白院长和索菲亚嬷嬷各有一把备用的钥匙。莫妮卡嬷嬷喜欢读书,在玛丽嬷嬷之前图书馆由她看管,为了方便她看书,伊丽莎白院长特意又复刻了一把钥匙。
斯黛拉经常帮莫妮卡嬷嬷做事,洗衣服、扫地、缝补衣服,帮她送几本书很正常。玛丽嬷嬷知道这件事。
图书馆的门上挂了一把笨重的铜锁,斯黛拉插入钥匙,往右拧两下打开了门。
图书馆空间不大,以前是梅内朗家族小姐的卧室,为了节省有限的空间,书架做的非常高,触到房顶,这就导致必须要爬梯子才能拿到放在高处的书。
南边有一扇拼接彩色玻璃的落地窗,冬日清冷的阳光经过玻璃窗染上缤纷的色彩,落在地上和书架上,晕染出一片绚丽。
玛丽嬷嬷为人温和,在书籍上却又很严肃,她不允许见习修女进图书馆借书,斯黛拉只有在轮到她打扫图书馆时才能抽空看一会儿书。
和庭院、厨房、马厩、酿酒坊、手工作坊比起来,图书馆的活轻松太多,打扫累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打盹,或是看一会儿书,索菲亚嬷嬷也不会生气,见习修女们都喜欢这里,可惜就是太抢手了,斯黛拉一年才能轮到一个月。
正因如此,斯黛拉能从图书馆看的书不多,很多时候还是借帮莫妮卡嬷嬷送书的机会偷偷看上一眼。
斯黛拉将莫妮卡嬷嬷借的几本书放回原位,来到靠墙最里面的一排书架前,她记得这里摆放了一些与邪恶黑暗生物有关的书籍。
玛丽嬷嬷允许见习修女读一些神的箴言或是圣人事迹,她在神学课上讲授的内容大致也是如此,和邪恶黑暗生物相关的内容往往一笔带过,她认为见习修女没发终誓之前,心性不定,容易被魔鬼蛊惑。
图书馆的书来源广泛,一部分是教会每年发布的祈祷词与重要事件记录,一部分由有钱的贵族富商捐赠,还有一部分是历任院长从各个途径收藏的。
斯黛拉的目光飞快从一本本书名上扫过,《神秘智者与隐喻》、《三百年驱魔史》、《破解招灵术》、《神奇草药》、《女巫瑟西——1500-1600年布林约尔王国最大惨案幕后真凶》……
直到她的目光扫到一本书——《黑暗生物通识》。
她将书抽下来,拿到手里发现这本书很新,还散发着新鲜的油墨香,大约两指厚,硬质黑色封皮,烫金字体。
斯黛拉席地而坐,翻开开始认真的看起来,她希望能从这本书里面找到一些关于黑猫的知识,或者她自身异常情况的一些解释。
关于猫的介绍有两页内容,大致内容是,猫是魔鬼创造的邪恶生物,是巫师的亲随,在曾经轰轰烈烈的女巫审判中,猫被认为是辨别女巫的重要标志,书中还记载了一个故事。
1507年,罗姆王国南部小城伊里斯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中级法官哈德森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温柔美丽,四个年龄从三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孩子活泼可爱。哈德森每天按时上下班,勤勤恳恳工作,有口皆碑。
然而有一天,哈德森的同事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来,同事以为哈德森生病了,在向上级申请后,主动去探望,当他来到哈德森家门外时,怎么敲门都敲不开,鲜血从门缝往外渗出,同事惊慌失措报了警。
当警察暴力破门后,才发现哈德森一家六口全部倒在血泊中。
哈德森先生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神色惊恐悲伤至极,他的胸前有一个洞,心脏被挖了出来。哈德森夫人蜷缩着躺在地板上,眼睛部位鲜血淋漓,而他们的四个孩子分别失去了肝、肾、肺、脾。
餐桌上,一束洁白的鸢尾花随风轻颤。
伊里斯,美丽的鸢尾花之城,因这出惨案瞬间声名大噪,警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几乎排查了城内所有的居民,却一无所获。
教会介入后,再次排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哈德森的邻居玛德琳太太身上。玛德琳太太四十出头,寡居,没有孩子,是一家面包店的老板,和哈德森是十几年的邻居,在邻居们眼中是个再热心温和不过的好人。
警察排查时,玛德琳太太还主动为警方提供各种帮助,谁都没想到她会是幕后凶手。
玛德琳太太养了一只可爱的猫,哈德森的孩子们很喜欢它,在案发当天早上,猫被哈德森家的小女儿抱回家喂饭,正因为这只猫,教会才锁定她。
最终玛德琳太太被判处火刑,在烈火中为哈德森一家赎罪,直到火焰吞噬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在宣称自己无罪。
轰动一时的“鸢尾花惨案”至此落幕。
猫,邪恶巫师的亲随,在巫师们制造的各种惨案中到处可见它们出没的踪迹。
从“鸢尾花惨案”到“布林约尔惨案”,邪恶巫师们兴风作浪,猫在其中扮演了不可获取的重要角色。
一百年过去了,曾经轰轰烈烈席卷整个大陆的女巫审判已经走向末路,但是猫依旧被认为是判断邪恶巫师的重要标志。
斯黛拉翻到下一页,正好是巫师的相关内容。
巫师,是能借助黑暗力量施法的一群人的统称,分为男巫和女巫。
他们施法的手段不一定相同,擅长的手段各异,喜欢对无辜的人下手,与魔鬼为伍,是邪恶的代言人,他们亵渎光明之神,被教会追杀。
绝大多数巫师天生就是邪恶的,通常在出生时就有一些特别的记号,例如胎记、体内有异物或阴阳眼。他们出生就充满了愤怒和妒忌,即便接受了洗礼,学习神的箴言,也无法改变他们的邪恶本性,长大后依旧会选择为非作歹。
斯黛拉继续往后看,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了所有她认为可能记载有她异常的章节,然后把书归还原位。
下午三点的钟声敲响,外出的修女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斯黛拉仔细看了看,从书架角落里抽出一本不起眼的书——《魔法蕴藏在哪里—巫师魔法源泉分析》,她将这本书装进修女袍里面的大口袋中,镇定自若离开了图书馆。
她来到厨房,从厨房的六根蜡烛上各取一点蜡油,融化后,将钥匙摁在蜡油中,留下了钥匙的模型。
随后,斯黛拉热了一小壶葡萄酒,加入蜂蜜,提着茶壶来到了老修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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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房间,给她们三人各倒了一杯甜甜的葡萄酒,并将钥匙归还给莫妮卡嬷嬷。
下午四点左右,外出的修女们回到了修道院。她们离开修道院时带走了一车食物,回来时车上空空荡荡。
做饭的修女叫黛西,她的脸红润润、圆乎乎的,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她问斯黛拉:“送鱼的人来了吗?”
斯黛拉说:“来了,送了二十条梭鲈,每条重量都在15磅以上。”
梭鲈俗称小狗鱼,是莱克郡常见的一种鱼,修道院经常守斋戒,每逢斋戒日便不能吃热血动物的肉,只能吃一些水产,鱼肉是修道院最常食用的肉。
黛西很开心:“不错,我们晚上吃烤梭鲈。”
烤梭鲈的做法很简单,将鱼清洗干净,鱼腹剖开,放入洋葱、大蒜、百里香等各种香料,鱼的表面用油涂抹均匀,撒上盐等调料,烤制一刻钟左右即可。烤好的鱼肉香气扑鼻,外表微微泛着焦黄,内部的鱼肉鲜嫩,用叉子很轻易就能分开。
斯黛拉说:“我去洗鱼。晚上喝什么汤?”
黛西说:“奶油蘑菇汤,看!集市上的村民给了我们一篮子新采摘的蘑菇,冬天可不多见。”
斯黛拉想了想烤梭鲈的美味,以及奶油蘑菇汤的细腻,再对比这段时间一只喝的豆子汤,觉得今天的晚餐简直太棒了!
第二天是礼拜六,修女们需要去附近的教堂给孩子们上课,进行义诊,直到太阳落山前才会回来。
斯黛拉需要洗干净餐具,刷锅,清理壁炉的灰烬,干完活后,她将厨房的门锁上,跑到修道院的顶楼。
顶楼有一个杂物间,堆满了各种杂物,杂物堆的最里面有一扇门,门口有三阶台阶,门外是修道院的房顶,现在这扇门被生锈的粗铁链完全锁住,一点都打不开。
恰好杂物间有扇又高又小的窗户,当阳光透过窗户时,正好落在台阶上。台阶的前面全是灰扑扑的杂物,杂物遮住了里面的台阶,留下了一小块十分隐蔽的空间。移开杂物堆最外面的一块木板,露出一个通道,斯黛拉钻进去再把木板挪回原位。
台阶上铺了一张破旧的,边缘起毛刺的灰扑扑的布。
斯黛拉靠着身后的门,坐在台阶上,腿伸到台阶下,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在图书馆偷偷拿出来的书。她现在很怀疑自己是个女巫,但不管是不是,随着身上异常现象的增多,修道院都不会一个久留之地。
既然迟早会离开这里,那么她必须掌握一些力量,能让她在离开修道院后活下去。
《魔法蕴藏在哪里—巫师魔法源泉分析》由罗姆王国教廷出版,作者尼诺.夏尔姆,是一个在教廷当值的神职人员。
尼诺.夏尔姆认为想彻底消灭黑暗生物,必须对黑暗生物有足够深入的了解。
在序言部分,他对当今教廷相当一部分神职人员墨守成规痛心疾首,认为他们沉溺于神的荣光不思进取,对黑暗生物的威胁视而不见,只要祈祷做的好,摆出一副对神忠诚的样子就能当上副主教、红衣主教乃至大主教,外表光鲜亮丽,实则是个大草包,迟早会带着教廷走向毁灭……
……不管这本书写的怎么样,尼诺.夏尔姆的背景一定很强大。
好在尼诺.夏尔姆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他的书写的足够详实。
7. 第 7 章
斯黛拉躲在杂物间,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了尼诺.夏尔姆的书。
如果对罗姆王国藏书最丰富的图书馆进行排名,罗姆王国光明教会神学院毫无疑问排名第一。依托于神学院浓郁的学术背景,尼诺.夏尔姆娓娓道来,从巫师的起源进行分析。
他将巫师分成两类,第一类巫师本身是普通人,他们与魔鬼做了交易,获得了魔鬼赐予的能力,才能使用魔法。
另一类巫师是人与某些黑暗生物的后代,天生可以感知黑暗魔法,他们无需与魔鬼交易,随着年龄的增长,魔法会在他们身上自然苏醒,这类巫师注定与邪恶生物为伍。
第一类巫师更像是魔鬼的仆人,魔法强弱取决于与之签订契约的魔鬼,极少数有能力的巫师可以借助契约反过来控制魔鬼。
第二类巫师因自身血脉不同,天生擅长的黑暗魔法不同,草药、占卜、占星、死灵术……能与人结合产生后代的黑暗生物有多少种,第二类巫师的血脉就有多杂。
旧世纪时,人类是底层的奴仆,与人结合产生后代的黑暗生物不在少数,光明之神获胜后,率领他的部下对有黑暗生物血脉的巫师进行了彻底的清洗,没被清洗的巫师也只能东躲西藏苟延残喘。
此后一千多年,教会一直在追寻巫师的踪迹,猎巫运动长盛不衰。
到如今,拥有黑暗生物血脉的人类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有,也已经稀薄到完全无法感知黑暗力量,和普通人几乎没区别。
尼诺.夏尔姆说,血脉传承的巫师天然能利用魔法,不过要经过后天的训练才能熟练掌握。他们通过熬制药膏、在器物上雕刻符咒等各种方法实现对魔法的利用,而某些天赋异禀的巫师甚至可以直接利用黑暗魔法。
……
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暂,斯黛拉感觉时间没过去多久,杂物间的光已经暗到无法看清书本上的字了。她只能从杂物间里面钻出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下楼。
楼梯螺旋往下,外侧的高墙上有彩色玻璃窗,斯黛拉踮脚也够不到窗沿,看不到修道院外的风景。
外出的修女们尚未归来,见习修女们躲到修道院的各个角落里偷懒。
斯黛拉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房间的帘子,蹲下,从床上抽出一块活动的床板,把书塞进去,再把床板装回去。
修女们快回来了,她要先去厨房做准备,最好先找到菲丽希塔,让她一起去厨房剥豆子。外面实在太冷了,哪怕在修女服里套上了她最厚的衣服,斯黛拉的手依旧冷得僵硬。
她们可以在厨房烧起壁炉的火,一边剥豆子一边取暖。
庭院里没有落叶,菲丽希塔肯定早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不知道躲到了哪里,斯黛拉想了想,去马厩找她。
菲丽希塔果然在马厩,母棕马梅拉生了孩子后脾气很暴躁,不允许陌生人靠的太近,所以菲丽希塔只能眼巴巴站在马厩外吹冷风。
“梅拉不让我看小树莓,我给它喂了那么多浆果,难道我还不算她的朋友吗?”
菲丽希塔抱怨了两句,她当然知道梅拉正处于一段艰难的时期,她只是嫉妒她的朋友可以轻而易举进入马厩,而她却被梅拉残忍地拒之门外。
虽然嫉妒,她还是塞给了斯黛拉一小把火棘果,让斯黛拉带进去喂给梅拉。
“亲爱的,我会把你对小树莓的爱传递给梅拉的。”斯黛拉眨眨眼。
菲丽希塔捂住胸口,夸张地说:“光明之神保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为了帮助小树莓健康成长,马厩的门关的很紧,比外面暖和很多。
斯黛拉进去后先看了一眼食槽,里面的草料还有很多,梅拉没怎么吃东西,它朝向墙角,用头拱着小树莓的身体。斯黛拉赶紧过去,小树莓躺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嘴角逸出白沫。
梅拉拱拱小树莓的身体,又拱拱斯黛拉,四蹄焦急地跺着地面。
斯黛拉摸摸它的鬃毛安慰它,“好梅拉,你先看着小树莓,我马上就去找人帮小树莓看病。”
嬷嬷们一直说,马匹是修道院非常重要的财产,务必认真对待。一匹马可以卖到10金镑,梅拉今年三岁半,这是它第一次生育。如果小树莓能健康长大,修道院就会有两匹马,这样修女们去附近的集市就不用再走一两个小时了。
不提这些,梅拉是斯黛拉亲自照顾长大的,那是斯黛拉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她照顾梅拉非常用心,细心地给她切碎草料,给她找花园里长出的火棘果吃。对她来说,梅拉不止是一匹马,更是她亲密无间的家人。
斯黛拉跑出马厩,“菲丽希塔,小树莓生病了,我们必须去请兽医,伊丽莎白院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我去圣凯瑟琳村找兽医,你留在这里,先看着小树莓。”
菲丽希塔一听也着急起来,“我去找,梅拉相信你,她不让我进马厩。”
斯黛拉拒绝了她的建议:“不行,你才来修道院一年,跑出修道院会受惩罚。”
“那你去记得厨房提盏灯。”菲丽希塔说。
修道院矗立在远离人烟的山野,若是白天,这里的风景一定很美,但是临近傍晚,无人的荒野就变得阴森恐怖,很需要一盏灯鼓舞士气。
修道院的大门紧闭,钥匙由瘸腿的老修女妮娜掌管,妮娜是修道院内最叛逆的修女,她看上去比伊丽莎白院长年纪还要大,独自住在花园角落的小屋,从不参与祈祷和弥撒,唯一的劳动是打瞌睡看大门,当修女们经过门口时嘟嘟囔囔说着难听的抱怨的话,修女们都很讨厌她,在背后悄悄叫她“老疯子”。
伊丽莎白院长总是板着脸,皱着眉,嫌弃道:“妮娜,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修道院。”
妮娜则会一边哭喊一边拍打大腿,“可怜的老妮娜不中用了,要被伊丽莎白这个狠心的女人扫垃圾一样扫出修道院,敬爱的神啊,您为什么不把我带回您的神国,带走您虔诚的妻子好让她免受世间的蹉跎……”
当老妮娜说到这句话时,伊丽莎白院长就会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句警告道:“闭嘴!我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神啊……神啊……”妮娜像是被吓到一样,沉默许久,随后转身低着头,双手覆在胸前的太阳项链上,一路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花园小屋。
当花园小屋的门关上时,妮娜抬起头,与斯黛拉四目相对,她半点没有与伊丽莎白院长作对时的嚣张,而是凄然一笑,有悲哀,有痛苦,许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攥紧斯黛拉的心,搅得她不安宁,那是斯黛拉第一次看见痛苦的具象化。
从那以后,斯黛拉打扫花园时,总会顺手把妮娜的小屋一起清理,把修剪掉的鲜花插在小屋的窗沿上。
后来,斯黛拉成了修道院内唯一一个经过妮娜身边不会被她嘀咕咒骂的人。
……
当斯黛拉说明来意时,妮娜说:“等等……”
妮娜臃肿地趴在地上,在她床脚下的杂物堆里不知道翻找什么。
“找到了!”
妮娜兴奋地从床底下爬出来,献宝似地递给斯黛拉一盏黄铜灯,灯座凝结着层层油垢,但是玻璃罩却被擦得很明亮。
“带上它!”
“谢谢你妮娜,不过我已经有一盏灯了。”
“不,你要拿着,这是我给你的灯。”妮娜固执地将灯递给斯黛拉,“如果你不接受,我就不给你钥匙。”
斯黛拉只能妥协。
斯黛拉跑出修道院的大门,她三年前曾在神诞日跟随做饭的修女黛西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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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凯瑟琳村,大致知道下山的路线。
离修道院最近的村子是圣凯瑟琳村,从圣凯瑟琳村往东走,是另一个更大的村子,那里有集市。
对于农户来说,牲畜几乎是他们家庭最重要的财产,圣凯瑟琳村虽然不大,但很大可能会有兽医。
斯黛拉在山间奔跑,宽大的黑色修女袍张开,寒风从衣服缝隙灌进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的。
她提着裙袍跃过一条窄窄的小溪,跳在粗糙的砂石上,踩过干枯的杂草,惊动了山间觅食的生灵。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斯黛拉仿佛听见了远处的颂歌声,她停下来细细倾听,声音更大了,她没有听错,伊丽莎白院长她们回来了。
斯黛拉继续往前跑,绕过一颗奇形怪状的带着红色纹路的大石头,正好看见伊丽莎白院长他们。
她刚想上前,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却没看到绊脚的石头,只有平坦的路面,斯黛拉只能将其归结于坏运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
伊丽莎白院长已经看到了斯黛拉,修女们的颂歌声暂停。
伊丽莎白院长不确定的问:“那是斯黛拉?她怎么出来了?”
玛丽嬷嬷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斯黛拉是个好孩子,她从没有违反过修道院的戒律。”
伊丽莎白院长很认同玛丽嬷嬷的说法,斯黛拉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偶尔有些活泼,但是在祈祷、劳动、学习方面从不懈怠。
“院长,梅拉的孩子生病了!”斯黛拉一口气跑到伊丽莎白院长面前,“小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它可能是吃了某些有毒的东西。”
在狂奔时,斯黛拉一直在想小树莓的症状是怎么回事,小树莓出生两周多,此前一直喝奶,也就是最近三四天才开始喂它一些燕麦草,小树莓很喜欢吃燕麦草,前几天也没出现任何问题。但是除了吃某些不该吃的东西,还有哪些原因会导致小树莓口吐白沫?
“别急孩子。”伊丽莎白院长抚摸着胸前的太阳项链,“神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的。”
“玛丽,你带其他人先回去,我和索菲亚去圣凯瑟琳村找能治疗牲畜的医生。”
“赞美光明之神。”,玛丽嬷嬷在胸前画了个太阳“愿神保佑可怜的梅拉和她的孩子。”
斯黛拉提起手中的灯,“院长,我带了一盏油灯,太阳快落山了,山路难走,你带上这盏灯吧。”
“伊丽莎白,我们下山时带了灯。”伊丽莎白院长还没说话,索菲亚嬷嬷从后面走出来,当她的目光落在斯黛拉身上时,微微皱了皱眉。
斯黛拉浑身一紧,她对索菲亚嬷嬷天生有一种畏惧,按理来说,修道院内所有年长的修女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心底天然亲近她,哪怕严肃如伊丽莎白院长也是如此。只有索菲亚嬷嬷不是,她平等严厉地对待每一个见习修女,不会因为斯黛拉在修道院长大有半分优待。
假如斯黛拉不小心犯个微不足道的小错,玛丽嬷嬷会温和地告诫她不要再犯,伊丽莎白院长会严肃批评她,然后让她默写修道院院规,而索菲亚嬷嬷,在严厉批评后,还会对斯黛拉进行诸如不准吃饭、打扫整个修道院之类的身体上的惩罚。
在索菲亚嬷嬷面前,斯黛拉总是谨慎又谨慎,可惜这并没有让索菲亚嬷嬷对她有半分改观。
“多谢你的提醒,索菲亚,那么斯黛拉提着油灯和玛丽一起回修道院吧,圣凯瑟琳村很近,我和索菲亚马上回来。”
伊利莎白院长系紧披风,和索菲亚嬷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荒野上起了风,风吹动她们的修女袍“猎猎”作响。
天边的夕阳从耀眼的金色变成浓郁的橙红色,然后又慢慢染上一层灰色,黑夜已经迫不及待降临了。
8. 第 8 章
伊丽莎白院长带着圣凯瑟琳村的兽医来到修道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斯黛拉从外面回来后,菲丽希塔去吃饭,她则一直守在马厩里面。马厩里没有灯,她点燃了从厨房拿出来的油灯。
梅拉拱着小树莓的腹部,想让它站起来,小树莓浑身抽搐,无力地抬头,却怎么都挣扎着站不起来。梅拉发出一声悲伤的嘶鸣。
斯黛拉抚摸着小树莓,轻声安慰它。
伊丽莎白院长推开马厩的门,风尘仆仆走进来,后面跟着兽医和索菲亚嬷嬷。
“斯黛拉,你先回去,这里留我和索菲亚就够了。”
斯黛拉握住胸前的太阳项链,“愿光明之神保佑梅拉。”
伊丽莎白院长不喜欢手底下的修女不遵守她的命令,斯黛拉想留下来,不能和伊丽莎白院长直接起冲突。
她关上马厩的门,站在门口,听到兽医说:“它可能吃了颠茄才会浑身抽搐,我现在要对它进行催吐,光明之神保佑,祈祷时间还来得及。”
伊丽莎白院长:“我们喂给它的是晒干的燕麦草,怎么会有颠茄?索菲亚,这个月是谁管理马厩?菲丽希塔?”
索菲亚嬷嬷:“菲丽希塔负责花园,这个月轮到斯蒂芬妮干马厩的活。”
伊丽莎白院长很明显生气了:“这个懒姑娘!干活不仔细,一定偷懒了,没有把杂草挑出来。”
过了一会儿,斯黛拉又听到兽医说:“胃里面的东西已经吐出来了,这些黑色的就是颠茄,吃的太多了,希望光明之神保佑它。”
马厩木门后传出干草被踩后细碎的簌簌声,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斯黛拉赶紧离开。
她来到厨房,想悄悄找点东西吃,发现黛西也在。
没有斯黛拉帮忙,黛西只能一个人收拾厨房,修道院有四五十人,她要一个人清洗餐盘,打扫壁炉,收拾桌椅,还要为明天的早餐做准备,晚间祈祷快开始了,她还没忙完。
斯黛拉进去时,黛西正在用力清洗餐具,水花四溅,弄湿了她因为用力过度裸露在外的一缕微卷棕发,她从水池中抽出被冷水冻的通红肿胀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见斯黛拉过来恨不得扑上来,“天啊,亲爱的,快来帮我,我发誓就是长了八只手的巨蛛也做不完这么多活。”
“等等,我先放好灯。”斯黛拉踮起脚,把从厨房拿的油灯放回储物架上,“黛西,还有东西吃吗?我从中午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黛西指了指橱柜,“里面有剩下的黑面包,刚出炉时还很可口,不过现在又冷又硬,你能吃得下吗?”
斯黛拉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我现在饿的能吞下一头牛。”
斯黛拉打开橱柜拿出黑面包,对里面的圆面包和鱼肉视而不见。她将黑面包切成六片,放在尚有余温的壁炉里煨烤,等待面包热好的时间,她系上围裙,拧掉抹布上多余的水擦桌子。
黛西问:“艾拉,梅拉的孩子怎么样了?”
为表亲昵,她叫了斯黛拉的小名。
坦白说,斯黛拉并不习惯黛西突如其来的亲近,修道院内除了黛西,没人会叫她艾拉,修女们一般会称呼彼此的教名。
斯黛拉:“我走的时候小树莓还在抽搐,我是说我和菲丽希塔给它取名叫小树莓,伊丽莎白院长和索菲亚嬷嬷带着兽医来了,然后我就走了。”
黛西叹口气:“可怜的小树莓,那你知道它究竟是怎么了吗?”
斯黛拉不打算告诉黛西她偷听到的话,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黛西仿佛心痛不已:“愿光明之神眷顾它。听说这个月轮到斯蒂芬妮负责马厩,索菲亚嬷嬷一定很生气。”
斯黛拉斟酌着说:“伊丽莎白院长应该也很生气。”
黛西洗好餐具,摘下身上的围裙,凑到斯黛拉身边,神秘兮兮说:“你不懂,她太忙了,这种小事都是由索菲亚嬷嬷做主。”
斯黛拉:“伤亡一匹马是小事吗?我听说一匹马在外面能卖到10金磅。”
黛西眨眨眼,对斯黛拉露出一个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的微笑:“艾拉,你要知道,修道院可不缺钱。可怜的小树莓,可怜的斯蒂芬妮。”
斯黛拉若有所思。
黛西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很快跳过了这个问题,她眨眨眼:“亲爱的,你明天想吃什么?”
斯黛拉不加思索:“香煎鲈鱼、奶酪汤和白面包。要是再来块蛋糕就更好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组合。
黛西伸出一根手指:“太贪心可不行,在职责范围内,我只能满足你一样。”
斯黛拉斩钉截铁:“白面包。”
斯黛拉用力咬了一口黑面包,咀嚼几下感觉口腔里都被划破了,虽然鱼肉和奶酪汤很好吃,但此时此刻她只想吃香甜柔软的白面包。
“黛西,还有饭吗?”
斯黛拉正在努力吞下黑面包,听到索菲亚嬷嬷的声音,赶紧背过身,一口咽下嘴里面没嚼两口的黑面包,然后将剩下的一片面包塞进口袋里,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活。
黛西迅速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殷勤地打开橱柜,展示给索菲亚嬷嬷看:“里有面包和的鱼肉,我现在拿去热一下,很快就好。”
她从橱柜里层拿出来两盘小圆面包和一盘完整的鱼肉,重新往壁炉里添柴,斯黛拉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黛西从斯黛拉口中打听完消息还不够,她给伊丽莎白院长送上一杯温热的红葡萄酒,趁机问:“院长,小树莓怎么样了?”
伊丽莎白院长和索菲亚嬷嬷同时抬头看她,伊丽莎白院长疑惑:“什么小树莓?”
黛西说:“哦,这是斯黛拉给梅拉的孩子起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听。”
伊丽莎白院长的目光落在斯黛拉认真干活的身上片刻,“兽医已经对,呃,小树莓,催吐了,剩下的全靠光明之神保佑。”
伊丽莎白院长显然读不习惯这个名字,但是她努力读下来了。
“斯黛拉,你的身心应当全部献给神,不应沉溺于享乐。”索菲亚嬷嬷皱着眉说。
当索菲亚嬷嬷刚喊到斯黛拉的名字,斯黛拉赶紧转过身老老实实站好。
索菲亚嬷嬷眉心、眼角、嘴角都生了许多皱纹,当她冷着脸生气时,眉心皱纹拧成深深的竖线,嘴角皱纹往下撇,这些皱纹仿佛无声的利剑,刺得人羞愧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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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比伊丽莎白院长还要小两岁,看起来却仿佛比伊丽莎白院长大一辈。
斯黛拉规规矩矩低头认错,“《圣光之书》说,马匹是我们忠诚的伙伴,神穿过迷雾峡谷时便依赖于马儿指路,嬷嬷,我想我给小马起名错了,但是我照顾它并非沉溺享乐,而是出于对神的虔诚。”
索菲亚冷哼一声,“牙尖嘴利者是狡辩的魔鬼。”
伊丽莎白院长听不下去了,她严肃道:“索菲亚,不要辜负黛西为我们准备的美食。记住,如无证据,我们不应怀疑任何一个姐妹对神的虔诚。”
索菲亚嬷嬷很生气,她放下手中的餐具:“伊丽莎白,就因为你对她们过于宽容才会让她们把修道院搞成这幅乌烟瘴气的样子。”
“砰——”
索菲亚嬷嬷气冲冲摔门而去。
伊丽莎白院长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脸色铁青。
黛西看看门口看看院长再看看斯黛拉,捏着袖口不知所措。
斯黛拉咬着下嘴唇又松开,沉默片刻,来到伊丽莎白院长旁边,慢慢跪下,“院长,我犯了口舌之罪,请您惩罚我。”
当她抬起头时,泪珠划过白净细腻的脸,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伊丽莎白院长内心酸胀,头疼索菲亚无端的坏脾气,双手拖住斯黛拉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不是你的错,索菲亚,她……”伊丽莎白院长顿了顿,她不想在年幼的孩子心中留下关于索菲亚的坏印象,到底还是长叹一声,“她确实过于苛刻了。斯黛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未怀疑过你对神的虔诚。”
“索菲亚认为圣凯瑟琳修道院理应是神圣之地,除了祈祷与劳动,不应有任何欢声笑语。我们都想把修道院变得更好,只是彼此的理念背道而驰,虽然有很多分歧,但不可否认的是,索菲亚这么多年为修道院做了许多不可磨灭的贡献。”
“斯黛拉,答应我,不要对索菲亚心生怨怼。”
不管心里怎么想,斯黛拉表面很恭敬:“院长,我将您与索菲亚嬷嬷视为我的母亲,孩子怎会对母亲有不满。”
“铛——铛——铛——”
晚间祈祷的钟声敲响。
伊丽莎白院长站起来,掸掸修女袍上的折痕,吩咐黛西将餐桌上一点没动的食物给斯黛拉带走,她看到斯黛拉吃黑面包了。
“走吧,孩子,我们该去参加晚间祈祷了。”
伊丽莎白院长抚摸着斯黛拉的头,历经岁月描绘的沉稳眼睛难得露出几分感慨和回忆,“你小的时候,还没到我的腰那么高,经常和埃莉诺一起四处捉迷藏,到处捣乱,还喜欢听人讲故事,那时候我们都在祈祷不要被你们俩缠上。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斯黛拉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时修道院内只有她和埃莉诺两个人年龄相仿,就连见习修女们也普遍比她们俩大七八岁。
她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为了不露馅,只好装小孩子和埃莉诺到处玩,她们不止缠着好脾气的玛丽嬷嬷玩,连索菲亚嬷嬷都经常被缠着和她们一起玩。
后来慢慢长大,她和埃莉诺渐行渐远,对索菲亚嬷嬷敬而远之。
回想起从前,竟恍如隔世。
9. 第 9 章
冬日的修道院格外寂静,静到能听见烛泪流淌的声音。
斯黛拉喜欢春天万物复苏时的蓬勃生机,厌恶冬季彻骨阴冷的死寂,这总会让她想起见不得光的墓碑和放置尸骸的地下室,腐臭的味道仿佛如影随形。
每个季节都是光明之神的恩赐,她无法对别人诉说她对冬季的厌恶,只能将这份恶心咽下去,以至于修道院在她心中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越是如此,她越是厌恶索菲亚嬷嬷的苛刻,理解索菲亚嬷嬷的立场是一回事,绝不代表她能接受。
斯黛拉和伊丽莎白院长并排走在走廊上,她斟酌道:“院长,晚间祈祷结束后我可以去看看梅拉的孩子吗?”
伊丽莎白院长强调:“你必须答应我在夜间祈祷开始前回来。”
斯黛拉:“当然,谢谢您院长。”
斯黛拉在伊丽莎白院长的后面进了教堂,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斯黛拉感觉背后有人拿手指戳她,回头一看是菲丽希塔,她和其他人换了位置。
菲丽希塔捂着嘴巴,“小树莓怎么样了?”
斯黛拉:“院长请了兽医,应该没什么大碍。”
菲丽希塔:“那就好。”
菲丽希塔悄悄往斯黛拉手里塞了一块糖,示意她饿的时候吃,斯黛拉不知道她从哪弄的这么多糖果,明明她来修道院已经一年了。
伊丽莎白院长捧着厚厚的《圣光之书》在前面领读:
“神说,你们要一心,彼此体恤,相爱如弟兄,存慈怜谦卑的心。”
修女们在胸前画祈祷的手势,大声应和:“赞美光明之神,谨守您的箴言。”
声音不能小,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既消耗体力又消耗心力,比劳动还要累。
结束后,修女们结伴回寝,洗漱,并准备夜祷。
斯黛拉和菲丽希塔走在一起,左顾右盼,趁没人注意塞给了她两块小圆面包。
斯黛拉食指竖在嘴唇前,“嘘——夜祷时再吃,别被人发现。”
菲丽希塔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压低声音:“你从哪弄的?”
斯黛拉说:“院长给的。我待会儿去马厩看小树莓,今天是玛丽嬷嬷查寝,回来晚了你帮我说一声。”
菲丽希塔捂住口袋里的面包,毫不犹豫应道:“好。”
她们都知道玛丽嬷嬷心软,若非她查寝,斯黛拉也不敢向伊丽莎白院长提要求。
如果撞上索菲亚嬷嬷,在已经惹怒她的情况下,哪怕有伊丽莎白院长的许可,斯黛拉也不想触霉头。
斯黛拉裹紧身上的修女袍,顶着寒风跑到马厩。
马厩门口挂着一盏灯,蜡烛已经燃尽,灯罩被风吹的四处乱撞。
斯黛拉点燃妮娜送她的那盏灯,玻璃罩里里外外被擦的干干净净,温暖柔软的光穿过玻璃向外迸发,驱散了四周的阴霾黑暗。
“咯吱——”
她推开了门。
梅拉警觉地看向门口,发现是斯黛拉时,走过来低头蹭蹭她的脖子。
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无声的痛苦与哀伤,来自于一个绝望的母亲。
“好梅拉,让我看看小树莓怎么样了。”
斯黛拉走过去,发现小树莓依旧躺在地上,它不再抽搐,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视线涣散,嘴巴长开,腹部一鼓一瘪,艰难喘气。
当她的手放在小树莓的身上时,它已经不会作出任何反应了。
很明显,兽医的治疗没有起效,光明之神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小树莓很快会失去生命。
斯黛拉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昨天小树莓还在快乐地吃草料,明年春天万物复苏,她就可以牵着小树莓去修道院外的荒野上撒欢了。
我要救它。
这个念头清晰且坚定。
不仅因为对小树莓的喜爱,梅拉的妈妈哺乳了襁褓中的她,她看着梅拉出生、长大、怀孕、生子,生命一代又一代延续。
她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所以每一份情谊都被牢牢珍藏,如此才不会自怨自艾,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斯黛拉将灯挂在马厩上,在小树莓身边蹲下来,解开胸前的太阳项链,从里面拆出一根细针,咬咬牙,用力在双手手掌中心横着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涌出,嘀嗒——血珠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斯黛拉将流血的双手覆在小树莓的眼睛上。
眼睛是通往灵魂的媒介,凝视可以传递或者吸收灵魂能量。
在小树莓死亡的过程中,灵魂会逐渐溃散,斯黛拉要做的,就是凝固它的灵魂,直到它的身体慢慢恢复。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巫师,借助巫师的血脉中蕴藏的魔法,沟通黑暗力量,帮助小树莓凝实灵魂。
斯黛拉回忆尼诺.夏尔姆书上的内容,感知……感知一切……感知隐藏的黑暗……
小树莓的睫毛轻颤,划过手上的伤口,又疼又痒。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四周,其中还夹杂着干草和粪便的味道,梅拉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她的发丝和脖颈上。
荒野上应该又刮起了大风,吹的马厩门口的灯“哐哐”撞在门上,风中传来了远处鸟儿美妙婉转的歌声,是什么鸟儿?
斯黛拉仔细听了听,还是无法判断。
也许是夜莺?
也许是百灵?
是什么让它在夜间歌唱?
风从马厩的木墙缝隙中钻进来,裹挟着丝丝寒气,在马厩中转个圈,又从缝隙中钻出去,带走了一丝血腥味。
听不到虫鸣,听不到修女们说话。
风卷起一片橡树的落叶,掠过光秃秃的枝桠飘向黑夜的荒野。
黑夜的荒野,阴影高低起伏。
黑暗的力量蕴藏在哪里?
我看到了什么?
还是一切只是想象?
没有任何变化……
斯黛拉睁开眼睛,小树莓的情况一如既往地糟糕。
尼诺.夏尔姆的书只是理论书,实践操作语焉不详,她没有感知到任何东西,无法判断是方法不对还是说她根本不是巫师。
斯黛拉轻轻抱住小树莓的脖子,将头贴在它的头上,一滴眼泪落下,“抱歉,我好像救不了你了。”
“嗬嗬——”
小树莓的头无力下垂,喉咙里发出垂死之音。
斯黛拉抬起头,眼泪再次落下,滴到小树莓的眼睛里,血与泪交融,宛如晕染的花。
天上的星星在发光。
“我该怎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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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无所有,唯有真假存疑的天赋,做着徒劳无功的尝试。
魔法的大门,真的为我打开了吗?
荒野好像又起了大风,斯黛拉突然觉得有点冷。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体内流失。
阴影从黑夜中蔓延,笼罩了整个马厩,将马厩吞噬进黑暗中,只有妮娜送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
她茫然抬头环顾四周,低头发现沾染在小树莓身上的血迹正在慢慢消失。
斯黛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血迹消失,小树莓越来越有精神。
所有的血迹全部消失后,小树莓活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头。
小树莓,活下来了。
墨蓝色的天空高远辽阔,发光的星星似乎暗淡了许多,云朵遮住了月亮的踪迹。
高大的橡树上卧着一只猫头鹰,歪着头,黄澄澄的大眼睛盯着下面神奇的一幕。
厨房,两只胖老鼠正在月光下偷东西,一只黑猫躲在黑暗中,警觉地盯着它们,随时准备扑上去发动致命一击。
突然,它的耳朵抖了抖,歪起头望向月光透过的窗口,仿佛发现了什么,一个跃身跳到窗口上,又从高高的窗口直接落到地上,无声无息,消失在阴影中。
黑猫在马厩外的阴影中现身后再次消失,然后出现在马厩一角的阴影中。
它翘起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往前走了一步,余光却发现了一坨———屎?
“喵!”
黑猫整个猫都要炸了,瞬间弓起腰以风卷残云之势窜到一边。
斯黛拉正沉浸在小树莓活下来的喜悦中,突然听到一声猫叫,扭头看到墓地里见到的那只幽灵黑猫,它的爪子在干草中毫无阻碍地来回穿梭,整个猫都在用力和干草做斗争。
斯黛拉松开小树莓,想站起来,双腿却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不上,头也疼得厉害,仿佛一万根针在扎,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
黑猫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收起爪子,避开地上的脏东西,优雅地走到斯黛拉面前。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该死!我的眼睛竟然没有猫大。
这只黑猫第二次出场过于滑稽,斯黛拉脆弱的意识本就无法集中,思维开始胡乱发散。
她脑子昏昏沉沉,想不起来害怕,只有一股不服输的气,该死!我绝不能输给一只猫。
她不顾刺痛使劲瞪大眼睛,然后,似乎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进眼睛里了。
斯黛拉下意识伸手往眼睛里摸,恍恍惚惚想,哦,原来只是眼睛出血了。
想法一闪而过,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斯黛拉失去了意识。
黑猫绿宝石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有些错愕,很难想象一只猫的眼睛里会有这么拟人化的情绪。
当然,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这是一只幽灵猫。
幽灵黑猫张开嘴,深吸口气,四周的黑暗慢慢消失,月光再次洒在马厩上。
它再缓缓吐出来,这口气扑到斯黛拉身上,神奇地擦拭了她眼角的血迹。
……
无人光顾的地下室,灰尘和蛛网占据了所有地盘,一颗枯萎的头颅睁开了干瘪的眼睛。
“魔法……”
10. 第 10 章
“斯黛拉?醒醒……别在这睡了。”
斯黛拉感觉有人在推她,晃她的肩膀,她忍着头疼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漂亮的金色。
“斯黛拉?”,菲丽希塔将她拽着坐起来,“你怎么能在马厩睡觉,快点,已经熄灯了,再不回去被嬷嬷们抓到就完蛋了。”
斯黛拉的头又晕又疼,浑身无力,她靠在菲丽希塔身上,几乎是被她拖着往回走。
她比菲丽希塔小一岁,菲丽希塔比她高一些,也更强壮有活力,即使这样,承担一个人的重量依旧很吃力。斯黛拉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还是腿软脚软。
穿过花园上台阶,菲丽希塔将斯黛拉扶到台阶上坐下,自己也坐下来。
菲丽希塔喘着气,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不行了,我要歇一歇。你去马厩做什么了?困得这么厉害?”
斯黛拉没力气回答,她的头靠在菲丽希塔身上,眼睛半睁半合,星与月交相辉映,落在她黑色的瞳孔上,她看到一颗星星忽明忽暗,直直从空中下坠,掉进了眼睛里。奇怪的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睡前祈祷你不在我已经告诉了玛丽嬷嬷,但是你不能直接睡在马厩里啊?而且还睡得这么死?熄灯后查寝被查到了怎么办?我不出来找你你准备睡在马厩过夜吗?”
菲丽希塔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斯黛拉一句话都没回,她说累了,抬头看向天空,两人依偎在一起。
星空浩渺,天幕高远,弯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慷慨洒向大地,照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最易拨动思绪万千。
“我想回家。”,菲丽希塔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若不是斯黛拉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恐怕都听不见。
斯黛拉感觉头疼轻了一些,她握住菲丽希塔的手。
“好了,醒了就赶紧走,别被巡夜的人发现了。”
回去的路上没碰上巡夜的修女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回房间时,见习修女们已经入睡了,明天礼拜日,是修道院固定大扫除的日子,从天亮忙到天黑,为了养精蓄锐,见习修女们争分夺秒入睡。
斯蒂芬妮不再起夜上厕所,薇尔莉特的磨牙声咯咯响。
只有埃莉诺还在祈祷。
斯黛拉被搀扶着经过她的房间门口时,里面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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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低声的祈祷。
突然,帘子被掀开,埃莉诺出来了。
她的房间没有窗户,漆黑一片,寂静的夜晚冷不丁有个人出现,斯黛拉和菲丽希塔都吓了一跳。
“斯黛拉,你做什么去了?”埃莉诺的声音又轻又细,明明是询问,却偏偏带着一股执拗。
黑暗中看不清埃莉诺的表情,斯黛拉却知道她一定在看自己。
斯黛拉:“上厕所。”
埃莉诺好像笑了,“晚安,祝你好梦。”
帘子落下,埃莉诺回去了。
菲丽希塔扶着斯黛拉回到房间,毫无礼仪地甩了甩两只胳膊,催促道:“赶紧睡,我可不想替你干活。”
斯黛拉趴在枕头上,笑着说:“晚安,祝你好梦。”
“闭嘴!睡你的觉去。”
斯黛拉困得厉害,马上就要进入梦乡,一个念头冷不丁出现脑海中——埃莉诺也是金色头发。
不过和菲丽希塔漂亮浓密的长发不同,埃莉诺的金发有些暗淡,也不浓密,她的头发是软的,脸色是苍白的,细声细语,和埃莉诺给人的印象一样,低调不引人注意。
11. 第 11 章
昨夜的风不是随便刮的,水盆的水竟破天荒地结冰了。斯黛拉在修女袍里又套了一件衣服,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她捣碎水盆表面的一层冰,颤抖着用手指撩起一点水,胡乱擦了一遍脸,飞快擦干净脸。
黎明五点,光明之神诞生的时辰,晨曦祈祷开始。
教堂的大门关上,烛火照的大厅金碧辉煌。修女们眉眼低垂,虔诚诵读。
斯黛拉含着菲丽希塔给的糖块,撑过了饥肠辘辘的晨祷。
足足两个小时的晨曦祈祷结束后,修女们去吃饭。
餐厅的壁炉熊熊燃烧,炙热的火舌跳跃,温暖了整个房间。
斯黛拉刚一进门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颤,身体很快暖和起来。
今天的早餐果然有香香软软的小圆面包。
小圆面包由精细小麦磨成粉做成,因制作流程复杂且用料昂贵,只有中产以上的家庭才吃得起。
黛西做的是奶油圆面包,里面加了蜂蜜和牛奶,吃起来又甜又软还有奶香味。
她天还没亮就在厨房忙碌,圆乎乎的脸上红润润的,挂着和蔼的笑,但是掩不住眼下的青黑。
每个修女两个面包,还有一碗熬的浓稠的豆子汤,足够吃饱。
今天由玛丽嬷嬷领读神的箴言,索菲亚嬷嬷板着脸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修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斯黛拉才不去看索菲亚嬷嬷的臭脸,低头只管吃自己的饭。美味的面包不可多得,好好享用才对得起自己。
用餐接近尾声,修女们开始收拾餐盘,准备去干活。
索菲亚嬷嬷突然站起来。
修女都看向她,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除了斯黛拉和黛西。伊丽莎白院长已经吃完提前走了。
索菲亚嬷嬷沉着脸:“斯蒂芬妮,过来。”
斯蒂芬妮一脸疑惑,茫然地走到索菲亚嬷嬷身边。
“昨天你负责马厩?”
“是的嬷嬷。”
“梅拉的孩子误食了颠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斯蒂芬妮脸色一点点变白,僵硬地站在索菲亚嬷嬷对面,“我喂的是村民们送来的草料。”
索菲亚嬷嬷居高临下看着她,越发显得高高在上,斯蒂芬妮身材娇小,尚未发育,在索菲亚嬷嬷面前好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山雀。
“你没有认真检查,差点让修道院蒙受巨大的损失。”
“嬷嬷,我检查了……”斯蒂芬妮带着颤抖的哭腔,又重复一遍,“我真的检查了,没有颠茄。”
“你该为此接受惩罚。”
“嬷嬷,求您了,求您了……”
索菲亚嬷嬷不为所动,叫了两名修女,“把她关进禁闭室,三天不准出来。”
“嬷嬷!我真的检查了!求您饶了我吧!”
斯蒂芬妮放声痛哭,挣扎着不愿意去。
“再加三天,为你失去修女应有的缄默。”
斯蒂芬妮啜泣一声,无力瘫软在地上。任由两名修女往后绞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出了餐厅。
餐厅内鸦雀无声,修女们要么低头看餐盘里的残羹剩饭,要么看向索菲亚嬷嬷,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修女们,你们本应用自己的勤劳与顺从取悦神灵,而不是让鲁莽和愚蠢占据你们的大脑,希望你们能让我看到一个井然有序的修道院,不要让我失望。”索菲亚嬷嬷说完这句话,抚摸了一下胸前的太阳项链,转身离开了餐厅。
修女们面面相觑,洗净自己的餐盘,沉默着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斯黛拉和黛西留下来收拾。
黛西往外看了一眼,关上门,双手握住胸前的太阳项链,脸上有些羞愧不安,她踟蹰着走到斯黛拉面前,犹豫片刻,“艾拉,我请求你能原谅我,原谅我昨晚在餐厅说的话。”
斯黛拉目光扫过黛西眼下的青黑,她要么一宿没睡,要么起的很早做小圆面包。
斯黛拉:“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黛西长舒口气,“你知道的,我有时候口无遮拦,我没想到索菲亚嬷嬷会因为给小马驹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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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大发雷霆。”
斯黛拉想,别说你了,她也搞不明白索菲亚嬷嬷为什么这么容易生气,而且,她隐隐感觉索菲亚嬷嬷似乎在针对她,可是斯黛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孤儿,一无所有,依赖修道院才能活下去,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索菲亚嬷嬷针对。
黛西不好意思指了指橱柜:“艾拉,我给你留了几个面包,你记得拿走。”
斯黛拉露出个疲惫的笑:“谢谢你黛西。”
黛西摆摆手:“不用谢,对了,我要去清理伊丽莎白院长的房间,所以厨房就交给你了。”
斯黛拉目瞪口呆:“什么?”
黛西迅速走到门口,撂下一句话,“厨房就交给你了,我会回来做饭的。”
斯黛拉看着她的背影气笑了,于是她毫不客气将橱柜里的所有面包都装进口袋。
斯黛拉咬着半块面包,叉腰站在厨房中间,“很好,现在这里属于我了。”
洗锅、扫壁炉、扫地、洗抹布、擦桌子、擦地……直到九点的钟声敲响,斯黛拉还没干完最后的活。
有一桶甜葡萄酒喝得只剩下一点,斯黛拉倒进杯子里,放在壁炉里,用余烬加热。葡萄酒热好后,她一口气喝完,然后推着酒桶送回酿酒坊。
厨房在修道院东侧,酿酒坊在西侧,运酒桶要穿过整个城堡。
斯黛拉经过花园,塞给菲丽希塔两块面包。经过妮娜的小屋,归还了妮娜的灯,并给了妮娜两块面包。
妮娜不和修女们一起吃饭,用她的话说,她受不了其他修女对神的不忠。但斯黛拉合理怀疑,实际上是修女们受不了妮娜的疯癫,没人能忍受吃饭时被无端辱骂。
“妮娜,你前天晚上有没有见人进过马厩?”
斯蒂芬妮被关进禁闭室,小树莓中毒的事情明面上已经结束了。
如果斯蒂芬妮已经认真检查了,颠茄是被特意掺入的呢?颠茄和燕麦草长得可不太一样。
“前天晚上?马厩?”妮娜摇摇头,“连钻洞的老鼠都不去那地方。”
12. 第 12 章
没有从妮娜口中探听到有用的消息,斯黛拉虽然心有疑惑,也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她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了,迫在眉睫的异端身份,救助小树莓时发生了什么,以及抓住那只神出鬼没的黑猫。
斯黛拉推着酒桶经过修道院的手工作坊,这个月刚好轮到同屋的见习修女薇尔莉特和莱雅打扫手工作坊。
圣凯瑟琳修道院的资金来源不止一项,附近的土地都属于修道院所有,每年收租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除此之外,因为风景秀美、气候适宜,每年都会有贵族在修道院借住,当然也是要付钱的。
修道院有专门的手工作坊,制作精美的泥金彩绘时祷书,只要住进来的贵族一定会买上一本,以示对神的虔诚。
还有酿酒坊生产的葡萄酒和啤酒,修女们养殖的蜂蜜,自制的奶酪,收获的蔬菜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而且很多时候因为是修道院出品,自带神圣气息,来不及拿到集市上就会被贵族富商们抢购一空。
当然,每年见习修女们入院时会自愿捐赠一笔钱,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没见过账本,斯黛拉也能猜出来修道院每年结余不少,起码好几千金镑。黛西说的很对,损失一匹小马驹对修道院来说微不足道。
斯黛拉有时候想,恐怕当年梅内朗男爵被修女圣凯瑟琳的事迹感动是假,借助修道院敛财才是真。修女们不仅要捐钱才能进修道院,进来后还要免费劳动,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上百年间,梅内朗家族在莱克郡始终占据一席之地,圣凯瑟琳修道院在其中起的作用不言而喻。
……
手工作坊除了制作时祷书,还会制作一些太阳项链出售,工作多需要的人就多,这个季节,酿酒坊已经停止酿酒了,蜜蜂们也不酿蜜,所以修道院内在这里劳动的修女最多。
和斯黛拉同屋的见习修女莱雅和薇尔莉特负责打扫手工作坊的卫生,扫净地面的杂物,不耽误修女们干活。
酿酒坊在手工作坊后面,经过手工作坊时,斯黛拉正好碰到莱雅出来倒垃圾。
莱雅看见斯黛拉神色一僵,不自在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她。
斯黛拉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和莱雅打招呼,修道院的修女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家境优渥,其他人顶多淡淡不屑,不与斯黛拉交往,就莱雅一个人骄傲得像开屏的孔雀。斯黛拉巴不得她从此以后都离自己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然而,当她送完酒桶回去的路上,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薇尔莉特有些尴尬地绞着手指,她和斯黛拉关系平淡,也就是住在同一个大房间,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薇尔莉特隐晦地往立柱后瞥了一眼,莱雅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收回视线,鼓足勇气说:“斯黛拉,中午你会去禁闭室给斯蒂芬妮送饭吗?”
斯黛拉:“我不确定,这要听黛西吩咐,你有什么事吗?”
薇尔莉特红着脸:“是这样的,你……能不能让我去给斯蒂芬妮送饭?”
因为平时和斯黛拉几乎不说话,薇尔莉特觉得一说话就提要求有些尴尬。
斯黛拉:“你可以直接来厨房问黛西,我想她会很乐意多一个人分担工作。”
“真的吗?我下一次祈祷结束就去问黛西。”薇尔莉特松口气,和不熟悉的人说话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
斯黛拉还没回到厨房,第二次祈祷的钟声就敲响了,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教堂,打开书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很快,所有的修女都齐聚在教堂,属于战争天使的晨午祈祷开始。
索菲亚嬷嬷在前面领读,她的声音就像她本人一样严肃,比冬天结冰的水池还冰冷,听得人打心底发紧。
经过早晨的事情,整个祈祷过程修女们都乖乖的,严格遵守礼仪,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祈祷结束,修女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舒缓一下绷紧的神经,就听到索菲亚嬷嬷说:“暂且等一下。”
修女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索菲亚嬷嬷古板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她的声音特别平淡,很少有起伏,却听的人心里发麻:“我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修女们的心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埃莉诺,我们亲爱的姐妹,因为她对神的虔诚,经过伊丽莎白和我还有玛丽共同决定,将在下周为她举行终愿仪式。”
索菲亚嬷嬷用难得的温和目光注视着众位修女,最后将赞许的目光落在埃莉诺身上,“虽然她年纪尚小,但是对神的虔诚和始终如一的美德让她获得了这次无上荣耀,这件事情已经由伊丽莎白院长上报给教会复议了。”
碍于院规,修女们不能窃窃私语,惊讶不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刷刷”投向埃莉诺,埃莉诺恭敬地站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悦和惊讶。
“好了,去做属于你们的工作吧,埃莉诺,你跟我来。”
索菲亚嬷嬷带着埃莉诺走了,留下修女们议论纷纷。
“教会制定的法规要求年满十五岁才能发终愿,你们记得埃莉诺多大了吗?”
“十一岁,还差四年。”
“埃莉诺自幼在修道院长大,可能是这个原因。”
“在修道院章长大的可不是只有埃莉诺一个人。”
隐晦的目光打量着斯黛拉,斯黛拉只当没看见。
“斯黛拉……”菲丽希塔担忧地看向她。
“我才十岁。”斯黛拉非常平静,她无视修女们打量的目光,拉着菲丽希塔离开了教堂,来到花园的橡树下。
菲丽希塔用指甲划着橡树皮,“我觉得伊丽莎白院长她们的决定太奇怪了,哪有十一岁就发终愿的,发了终愿可就一辈子都只能做修女了,反正要是我,肯定是越晚越好。”
如果是以前,斯黛拉肯定会伤心,她也是修道院长大的,只比埃莉诺小一岁。
论虔诚,她可是把院规背得滚瓜烂熟,时刻把赞美光明之神挂着嘴边的人;论友善,上到年纪最大的莫妮卡嬷嬷,下到疯修女妮娜,哪个不喜欢她;埃莉诺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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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熄灯后祈祷,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她,凭什么埃莉诺先发终愿?
然而在遇见诡异的黑猫后,斯黛拉已经越来越确定她不对劲了,这个时候,发终愿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甚至越晚越好,修道院不会成为她最终的归宿,牵扯越深越难脱身。
“没关系,早一天晚一天发终愿没区别,都不影响我对神的虔诚。”斯黛拉表面淡然,似乎这件事并没引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
“天啊,”菲丽希塔发出斯黛拉熟悉的咏叹调,恨不得把斯黛拉的脑子撬开看看,“有时候我真受不了你这一点。”
“天啊,”斯黛拉故意拉长嗓子,怪笑道:“有时候我也受不了我这一点。”
“斯黛拉,你学我说话!”菲丽希塔气得跺脚,扬起手要打斯黛拉,斯黛拉笑着避开了,“修女小姐,礼仪,注意礼仪!”
“哼!”菲丽希塔背过身,“以后你在外面睡死我都不会管你了。”
斯黛拉赶紧求饶,说了不少卑微求饶的话才哄好菲丽希塔。
……
厨房的工作完成后,按照分配,斯黛拉接下来要清理酿酒坊,而菲丽希塔要去清理粮仓。
粮仓的活比酿酒坊重,斯黛拉主动要求和菲丽希塔换一下,以感谢菲丽希塔昨天费力气把她拽回来。
菲丽希塔没多想,能少干活谁会不愿意呢,她爽快答应了,提着扫帚就要往酿酒坊跑,生怕斯黛拉后悔,还是斯黛拉拽住她,不让她乱跑,不然被嬷嬷们看见又要挨训。
斯黛拉回到厨房抽出几根柔韧的干草,手指上下翻飞,编成一个灯笼大小的草笼,往里面放了半块面包,当有活物进去吃面包时,笼子的口就会自动关闭。
她提着草笼来到粮仓,这里的老鼠最多,希望那只幽灵黑猫喜欢吃老鼠,别浪费她一番苦心。圆面包做工复杂,黛西一个月都不做一次,要是浪费了圆面包还逮不到老鼠,她真的会伤心的。
斯黛拉蹲下来,沿着墙角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老鼠洞,她把笼子放在门口,静静等待老鼠上钩。
得益于一周一次的固定清洁,粮仓没有积攒太多灰尘,斯黛拉把显眼的地方清理一遍,角落里没有清理。
她的头还是很晕,清理厨房和祈祷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只想休息一下。
斯黛拉低头看向手掌心,昨天,她明明记得在掌心划了两道伤口,然而现在掌心光滑如初,看不出任何受伤的样子。
她确信昨晚一定调动了黑暗的力量,但是治疗小树莓之后,她的身体和精神就已经濒临崩溃,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伤口会愈合。
那只古怪的黑猫神出鬼没,立场不明,斯黛拉凭直觉推测,它应该对自己没坏心,否则昨天有一万次机会对她出手。
第三次祈祷的钟声敲响,草笼内的面包完好无损。
她忘了,粮仓虽然老鼠多,但是粮食也多啊,老鼠可能根本看不上草笼里的面包。
斯黛拉只能提着草笼回去,害怕被人发现,回去的路上她把草笼放在了厨房的柴火堆里面。
13. 第 13 章
第三次祈祷属于掌管四季轮回的天使,依旧长达一个小时,斯黛拉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扎进肉里面,凭借强烈的疼痛支撑着没晕过去。
这一个小时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到后面快结束时,斯黛拉脑子里嗡嗡响,已经听不见玛丽嬷嬷到底在领读什么了。
祈祷结束,玛丽嬷嬷吩咐修女们继续去打扫卫生。修女们陆陆续续走了,斯黛拉还在原地站着。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额头一直冒冷汗,打湿了兜帽,斯黛拉不敢动,她怕自己稍微一动就会晕倒。
菲丽希塔已经走到了教堂门口,不见斯黛拉出来,回头看斯黛拉还在原地站着,喊她:“斯黛拉,你怎么了?”
斯黛拉咬了一下舌尖,突然加剧的疼痛让她的大脑短暂清醒了片刻,她听见了自己梦游般的回答:“我没事,你先走吧……”
教堂的大门关上,只剩下斯黛拉一个人,她试着动了一下,天旋地转,在晕倒之前,终于成功让自己倒在了最前排的椅子上。
斯黛拉的手拽住椅子,头枕在胳膊上,双腿并排向后侧跪在地上。
头顶是金碧辉煌的壁画,画的是光明之神率领众天使打败恶魔阿斯莫德的场景。
阿斯莫德有三个头,人类的头颅象征智慧与诱惑,公牛头象征力量与原始的欲望,公羊头象征着□□与堕落,他还有着鸟类的腿与翅膀,骑乘黑色的巨龙,手持长矛与旗帜,指挥身后的低级恶魔们与天使们厮杀。火焰在他的周身环绕,那是他与地狱的连结。
斯黛拉微微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阿斯莫德红色的眼睛用宝石装饰,红的仿佛滴血。看久了好像恶魔正在从深渊凝视她。
斯黛拉不喜欢这样的错觉,她略微动了动头,看到了光明之神的雕像。
清冷的阳光从镂空的玫瑰花窗照进来,穿过光明之神高举的太阳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图案,宛如明亮的太阳。
如果教会复议通过,不久后,埃莉诺将会站在这个太阳里,发出终身侍奉光明之神的誓言,戴上戒指和面纱,成为光明之神贞洁的新娘。
休息够了,斯黛拉觉得眩晕感轻了一些,她撑着双臂站起来,一路扶着椅子和立柱离开了教堂。
上午还剩下最后一场祈祷,属于丰收天使的午时祈祷,这场祈祷结束后才能去吃饭。
斯黛拉走到厨房,拉过来剥豆子的矮凳坐下,她往壁炉里加了一根柴,舀了半瓢水倒进瓦罐,搁在壁炉里烧开。就着烧开的热水,咽下去一个小圆面包。
食物的饱腹感稍稍缓解了身上的无力和头晕的症状,斯黛拉靠着壁炉,疲惫地闭上双眼。
她没想到第一次使用魔法后遗症如此强烈,但是即便知道这样,她还会选择救小树莓,起码她赌赢了。
大约半小时后,午时祈祷的钟声敲响,私心说,这么多天使中,斯黛拉最喜欢的就是丰收天使,毕竟祂能让人吃饱饭。而且她敢说,修道院外喜欢丰收天使的人数一定比其他天使多,归根结底,还是大家都太穷了,普通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态。
虽然很喜欢丰收天使,斯黛拉还是忍不住烦躁,祈祷祈祷还是祈祷,从五点起床到中午十二点,一共七个小时,四个小时都在祈祷中度过,谁能受的住。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教堂,找菲丽希塔换了一下位置,菲丽希塔的位置后面是立柱,斯黛拉将身体的重量都靠在立柱上,希望能熬过这次祈祷。
修女们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这个时候,她们最羡慕的人是黛西,黛西需要做饭,不用参加祈祷。虽然做饭也很累,但是能四处走动,厨房内还有壁炉,不必站在教堂内冻得浑身僵硬。
这次领读的人换成了伊丽莎白院长,伊丽莎白院长不再领读短短的箴言,而是《圣光之书》中很长的一段故事,这样的的话,修女们应答的次数少了很多。
午时祈祷结束,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午饭又变成了和往常一样的黑面包,汤也是普通的豆子汤,饮料还是葡萄酒,不过多了一道越橘派。
秋天的时候,修道院外漫山遍野的浆果都成熟了,蓝莓、越橘、树莓、黑莓、火棘果……修女们挎着篮子,穿梭在灌木丛中,采摘成熟的浆果。
每年采摘的浆果都吃不完,拿到集市上也卖不了多少钱,所以通常会由黛西制成各种果酱,留着慢慢吃。
梅拉在怀孕的时候格外喜欢吃树莓,斯黛拉和菲丽希塔会偷偷把树莓藏起来一部分,留给梅拉吃。
吃过饭,又是打扫祈祷的循环。
伊丽莎白院长叫住了斯黛拉,“跟我来孩子。”
斯黛拉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乖乖跟在伊丽莎白院长身后,沿着螺旋上升的楼梯来到二楼,穿过走廊,进入了伊丽莎白院长的房间。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在伊丽莎白院长离开时也没有熄灭,房间里暖意融融。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昂贵的玫瑰木书桌,深紫色的纹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书桌后的椅子也是玫瑰木,包上了柔软的布林约尔刺绣垫子。
书桌的左边放着两摞厚厚的书,右边是一沓文件,中间有一盏擦得锃亮的黄铜底座玻璃灯罩的灯,只不过里面烧的不是油灯,而是昂贵的蜂蜡蜡烛。
书桌上还放着一瓶墨水,上面插了几支羽毛笔。
书桌的对面放着一张宽敞的沙发,伊丽莎白院长示意斯黛拉坐在沙发上。
她则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沉默了片刻。多年管理修道院使伊丽莎白惯常戴上严肃的面具,当她试图变得和蔼一点时,总会有些别扭。
终于,她说:“斯黛拉,我想你应该知道埃莉诺即将在神的见证下许下神圣的誓言。”
斯黛拉斟酌道:“是的,索菲亚嬷嬷告诉我们您已经上报教会复议了,我由衷地为埃莉诺高兴。”
伊丽莎白院长看着斯黛拉的眼睛,可能斯黛拉自己都没有留意过,她有一双非常漂亮迷人的眼睛,墨色的瞳孔比黑夜还要神秘疏离,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却又很温柔,仿佛你就是她全部,这两种极度矛盾的气质诡异地在一个人身上和谐存在,而且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注视着这双眼睛,伊丽莎白总会忍不住想起斯黛拉的母亲,想象她生前有多么受人追捧,偶尔又会想起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有一段纸醉金迷的岁月。
然而也是这双迷人的黑色眼睛,成为了索菲亚反对斯黛拉过早发愿的借口,光明之神钟爱浅色眼眸金色头发的信徒,黑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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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索菲亚鄙夷说:“那是邪恶巫师的标志。”
伊丽莎白不暂同索菲亚的说法,却不得不承认,那些古板的主教们很认可索菲亚的观点,哪怕他们的思想比腐朽棺材上生锈的铁钉还要陈旧,但只要他们坐稳屁股下的椅子,他们就拥有否决的权力。
伊丽莎白下意识避开斯黛拉的眼睛,抽出一份文件打开,温和地问:“你会觉得失望吗?毕竟你和埃莉诺一起长大。”
“不,院长,”斯黛拉觉得她应该表现得难过一点,于是她低下头,“埃莉诺是我的姐妹,我应为她的荣耀光荣,而不应有嫉妒之心。”
斯黛拉越懂事,伊丽莎白越愧疚,她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斯黛拉,你的虔诚众人皆知,只是你的年龄还太小,需要再磨砺两年。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学习吗?”
斯黛拉抬起头,万万没想到天降一个大馅饼,“院长,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明年埃莉诺将离开修道院去王国的神学院进修,你留在修道院,我会亲自教导你。”
斯黛拉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补偿。在埃莉诺和她之间,她们选择了埃莉诺。
斯黛拉不再看伊丽莎白院长的眼睛,地板上铺着冰冷的花岗岩,如同这座房间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激动好像是一个笑话,“院长,我能不能向您请求一件事?”
伊丽莎白院长甩甩羽毛笔,刷刷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什么事?”
斯黛拉:“我想自由进入图书馆借阅里面的书。”
“噼啪——”
壁炉里的木柴爆出了火星。
伊丽莎白院长握住羽毛笔的手停在羊皮纸上,墨水汇聚在笔尖,滴落晕染出一朵花。
“就这一件事?”
伊丽莎白院长没想到斯黛拉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教会鼓励修士和修女们学习更多的神学知识,好给穷人们传教,所以几乎每个修道院都设立有图书馆。
修女们除了祈祷与劳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
实际上,图书馆对所有修女敞开大门,只是因为书籍珍贵,担心见习修女们捣乱,才不让她们进图书馆。
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微不足道。也正因为微不足道,伊丽莎白院长愈发愧疚。
甚至开始后悔,她是否选错了人。论虔诚与友善,埃莉诺真的能比得上斯黛拉吗?
她转动着手上的印章戒指,不让自己再去想,也不去看斯黛拉,“当然可以,我会亲自去找玛丽说,你可以回去了。”
斯黛拉却犹觉得不够,她绕过桌子,走到伊丽莎白院长面前,跪下来亲吻她的手背,“感谢您的仁慈,母亲。”
一日的虔诚是假,十年如一日的虔诚那就是真。
伊丽莎白院长手一抖,被斯黛拉亲吻过的皮肤仿佛被火灼烧一样,她不敢想象自己如何伤害了一颗纯洁炙热的心,颤抖着声音,“回去。”
当房间的门被关上后,伊丽莎白院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椅子里,握住胸前的太阳项链,喃喃自语,“神啊,请您告诉我,我是否做错了?”
她将唇紧紧贴在项链上,祈求着神明的回答。
然而神明不语,伊丽莎白院长的心更乱了。
14. 第 14 章
伊丽莎白院长的房间很暖和,和外面的坏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斯黛拉刚一出门,浑身直哆嗦,在房间内被硬生生压下去的不适以更猛烈的方式席卷全身。
除了头晕目眩,她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委屈吧,斯黛拉平静地想,但是没关系,她已经能妥善处理了。
她来到厨房,找到藏在柴火堆里的草笼,里面有一只胖老鼠在挣扎。
这只老鼠长得非常丑陋,毛皮是深浅不一的灰,后腿秃了一块,露出粉色的肉,尾巴断得只剩半截,胡须也全没了。
当斯黛拉发现时,它正用两只前爪捧着面包吃的紧紧有味,草笼被提起来后,胖老鼠被吓了一跳,慢慢抬起头,黑豆一样的眼睛呆呆愣愣,面包都被吓掉了。
干草笼并不结实,如果不是它贪吃,恐怕早就咬破笼子跑出去了。
斯黛拉解开手腕上缠绕的浅黄色丝线,这是菲丽希塔无聊时给她缠的,用姜黄染色,斯黛拉觉得有点丑,不过衬在莹润白皙的皮肤上似乎还可以。
她要把这只老鼠弄死,只有死物才不会不受控制。
斯黛拉折断一根细柴火,从缝隙插进去,一下子摁住胖老鼠的身体,将它钉在笼底,丝线打个结,塞进去套上老鼠的脖子,慢慢收紧。
随着丝线的收紧,老鼠豆大的眼睛惊恐万分,拼命挣扎,怎么都挣脱不了。
“吱吱——”
胖老鼠双手合十,竟开始不停的作揖。
已经见过一只神奇的黑猫,再遇到一只奇怪的老鼠似乎很正常。
对于普普通通的老鼠,她不会手软,但是对于有了智慧的老鼠,杀死它总要跨过心里面坎。
斯黛拉犹豫一下,松开了手,胖老鼠死里逃生,扶着草笼剧烈咳嗽。
她看的眼皮直抽搐,老鼠居然会像人一样咳嗽。
原来不是她不正常,整个修道院连只老鼠都不对劲。
斯黛拉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她从没离开过修道院的属地,把前世的经验不假思索套用在这一世,所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猫啊老鼠啊本身就是智慧生物,是她自己大惊小怪。
丝线还套在老鼠的脖子上,它伸出两只黑乎乎的爪子,颇为人性化地将丝线往外拽了拽。
斯黛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不准动,不然勒死你。”
老鼠的爪子僵硬在半空中,可怜巴巴看着斯黛拉。
它的黑豆眼挤出一滴眼泪,顺着斑驳不均的毛发往下滚。肥胖的身躯一抖一抖,越看越猥琐。
太丑了,丑的惨绝人寰、天崩地裂,斯黛拉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她的审美不允许她留下这只老鼠,可是抓住黑猫的急切又不得不留下它。
最好黑猫能一口吞掉这只老鼠,免得还要自己处理。
在厨房不能待太久,斯黛拉将老鼠的四肢都绑紧,把草笼装进口袋,接着干自己的活。
强撑着熬到最后的夜间祈祷,斯黛拉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间,
她拉上帘子,跪在光明之神的圣像前,从口袋里拿出草笼,被绑成粽子也没影响胖老鼠睡得四仰八叉,烛光下,甚至能看到它尖尖的嘴角有亮晶晶的水渍。
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斯黛拉迅速将笼子塞到床底下,双手合十,胡乱念了一段祈祷词。
帘子被掀开又落下,巡查的人离开了房间。
再看看老鼠,睡的香着很。
斯黛拉抽出床下的一块木板,蜡油印的图书馆钥匙模型、尼诺.夏尔姆的书……她的秘密被藏的很好。
她也许该庆幸,借助埃莉诺发终愿的这次机会,她得到了在图书馆看书的自由。否则恐怕还要想办法拓印钥匙,偷偷摸摸去看书。
……
第二天醒来,斯黛拉的不适症状终于缓解了,昨天一整天她都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游离在死亡的边界线,下一秒灵魂就会被魔鬼收走。
吃过早饭,玛丽嬷嬷把斯黛拉叫走,对她说:“伊丽莎白已经和我说过了,从今天起你可以自由地在图书馆看书,不过不能将书带出这里,知道了吗?”
斯黛拉乖巧回答:“我知道嬷嬷。”
“我相信你会爱护好它们,”玛丽嬷嬷顿了顿,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既然你这么喜欢读书,也许以后它们会交给你看管。”
斯黛拉以最快的速度打扫完厨房的卫生,趁着黛西还没回来叫她剥豆子,离开厨房来到图书馆,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魔法蕴藏在哪里—巫师魔法源泉分析》这本书塞回原处。
她在一排排书架前徘徊,余光瞥向玛丽嬷嬷,玛丽嬷嬷坐在大桌子后面,鼻梁上夹着眼睛,对着阳光,正在专注地阅读一本厚厚的神学书籍。
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将她笼罩在其中,恬淡且温馨。
成为下一个玛丽嬷嬷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辈子安稳无忧,受人尊重,但是斯黛拉想换个活法,想走一条不被人摆弄的路。
本应在图书馆打扫卫生的埃莉诺被索菲亚嬷嬷叫走了,其他见习修女没资格进入图书馆。
而年长些的修女们都被分配了工作,想要看书起码要先做完手里的活。
一时间,图书馆只有玛丽嬷嬷和斯黛拉两个人。
斯黛拉的目光扫过一本本书的名字,从里面抽出一本书——《三百年驱魔史》。
她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墙角,开始看这本书。
到午间祈祷,书只看了一小部分,这本书果然如名字所言,讲的是教会神职人员驱魔的伟大事迹,重点突出神职人员的英勇无畏,黑暗生物的邪恶,驱魔的仪式和器具一笔带过,黑暗生物介绍的也语焉不详。
远远比不上尼诺.夏尔姆写的详实,看来夏尔姆先生在罗姆王国教廷没少学东西,斯黛拉将书放回去,抽出来一本《神奇草药》继续阅读。
钟声敲响,斯黛拉将书放回去,去教堂参加午间祈祷。
祈祷结束后去吃饭,千篇一律的黑面包和豆子汤。
斯黛拉留下来一小块黑面包,塞进口袋里喂老鼠。
吃完饭把厨房清理干净,直到神学课开始前,这段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的。
避开人群,斯黛拉再次来到墓地。
短短几天没来,火棘的果子依旧红彤彤挂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墓碑又被山雀的粪便弄脏了。
斯黛拉掏出草笼,赶走碍眼的山雀,将草笼放在火棘果下面,耐心等待黑猫的出现。
这只黑猫神出鬼没,很难说这种明显的手段能吸引到它。
斯黛拉只能赌一把,希望这只胖老鼠能吸引到它。
下午的课程即将开始,黑猫没有出现,斯黛拉只能先把草笼收回来,准备晚上再尝试一次。
钓鱼愿者上钩,钓猫又何尝不是如此。
……
晚饭后,黛西突然叫住斯黛拉,让她给关禁闭的斯蒂芬妮送饭。
昨天早饭后斯蒂芬妮被索菲亚嬷嬷关了禁闭,斯黛拉作为厨房的帮工,理应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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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饭,但是昨天莱雅和薇尔莉特一起去找了黛西,送饭的事情就交到了她们身上。
住在一个大房间的见习修女共六个人,莱雅、薇尔莉特、斯蒂芬妮三人都是贵族家庭出身,关系最好。
她则和菲丽希塔关系最好,六个见习修女中只有埃莉诺一个人独来独往。
自上次起争执后,莱雅每次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
斯蒂芬妮被关禁闭后,只剩下薇尔莉特和莱雅两个人,昨天也是薇尔莉特找到她商量送饭的事。
因为不想和她们搅和在一起,斯黛拉昨天让薇尔莉特自己找黛西去说。到今天晚饭前,已经送了四次饭,怎么突然要换人?
黛西耸耸肩,一摊手:“谁知道呢,只有光明之神才能明白女孩们的心思。”
黛西边说边往篮子里装食物,黑面包、卷心菜豆子汤还有一大杯葡萄酒,“不喝酒可不行,地下室冷的冻死人,喝杯酒暖暖身体才能舒服点。我觉得索菲亚的惩罚实在有些过分,在大冬天把人关进禁闭室,冻坏了怎么办?”
斯黛拉没接话,她已经充分认识到黛西的嘴有多不牢靠。
圣凯瑟琳修道院的禁闭室在阴森的地下室。
进入地下室,是一条长长的幽深走廊,走廊的两侧有许多房间。这些房间的门紧紧关上,提着灯笼仔细看,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黑色的大铁门,用铁链锁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听莫妮卡嬷嬷提起过,以前地下室是储物室,后来嫌弃拿东西不方便就闲置了,只留下两个房间当做禁闭室。
走进幽深的地下室,唯一的光源是手中的油灯,在昏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欲从黑暗中涌出。
斯黛拉前世看过各种电影和小说,一般情况下,像这种地下室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比如游荡的鬼魂,镇压的魔鬼……好奇心越大死的越惨。
越想越吓人,她搓搓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斯黛拉决定,除了给斯蒂芬妮送饭,别的地方她一概不看不碰。
提着油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她只知道禁闭室在地下,还真没来过,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斯蒂芬妮?”斯黛拉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回响,一遍又一遍。
“斯黛拉?是你吗?”斯蒂芬妮的声音带着哭腔,回响在空旷阴森的地下室,听起来瘆得慌。
斯黛拉跟着声音找到地方,“是我,我来给你送饭。”
斯蒂芬妮一边哭一边说:“这,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有好多虫子,我的腿被虫子咬了,我想出去……”
“索菲亚嬷嬷没有发话让你出去……”
斯黛拉将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禁闭室的门下面留的有一个小口,可以把饭送进去。
“我真的仔细检查草料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吃颠茄,我连颠茄是什么都不知道……”
斯蒂芬妮抽抽嗒嗒,完全没有了素日的骄傲,她伸出胳膊从里面把食物拿进去,手背上被抓挠出一道道鼓起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显眼。
颠茄是什么,斯黛拉回想上午看过的书,颠茄,浆果黑色,花钟形,少量食用可导致视力模糊、瞳孔扩大,大量食用可导致抽搐、幻觉、昏迷,甚至呼吸困难死亡。
上流社会的女性曾将其汁液滴进眼睛,扩瞳,以增加自身的魅力,因此颠茄别称美女药剂。
因其毒性和致幻性,亦被巫师们所钟爱,常用于熬制各种神奇药膏,是一种典型的巫师药草。
15. 第 15 章
虽然叫巫师药草,听起来很神秘,颠茄却并不罕见,只要用心寻找,总能在荒野中寻觅到它的踪迹,所以非常有可能被不小心掺入燕麦草中。
斯蒂芬妮不认识颠茄,即使她认真检查也没有把颠茄挑出来,致使小树莓中毒。
但是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可能吗?斯黛拉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斯蒂芬妮吃东西很慢很慢,慢到睡前祈祷都快开始了。
斯黛拉等的急了,地下室阴冷潮湿,寒意从衣服缝钻进来,冷的彻骨,她不像斯蒂芬妮把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还没完全好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你吃好了吗?我要走了。”
“快了快了,马上好。”
过了一会儿,斯蒂芬妮还没吃完,斯黛拉再迟钝也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我先走了,餐具留给你慢慢吃,我明天再来换餐具。”
“斯黛拉——你别走,我,我害怕。”斯蒂芬妮弱弱地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所以才想出拖延时间这一招。
“这里晚上有老鼠叫,还有虫子咬我,床板都发霉了,我不敢睡……”
她没说的是,薇尔莉特和莱雅送饭都是送完饭就去外面,等她吃完再进地下室拿走餐盘,只有这个她不喜欢的斯黛拉一直等着她吃完饭。
斯黛拉只能安慰她:“兴许明天索菲亚嬷嬷不生气了就会放你出来,我先走了,明天再给你送饭。”
斯黛拉提着篮子离开地下室,突然想到,既然地下室的老鼠这么多,黑猫很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是因为多了一个斯蒂芬妮,她不可能把地下室当作守株待猫的地点,何况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她也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斯黛拉回到房间时,睡前祈祷还没开始,见习修女们正忙着洗漱,为即将到来的祈祷做准备,小小的水池旁围了好几个人。
莱雅蹲在水池旁洗衣服,每搓一次衣服,整个上半身都在用力,动作无比笨拙,不过可喜可贺,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伯爵小姐终于会洗衣服了。
菲丽希塔在水池旁拧着湿漉漉的长头发,她歪着头问:“斯黛拉,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地下室给斯蒂芬妮送饭去了。”
“送饭?我怎么记得前几次都不是你。”
莱雅搓衣服的手停下来,她转过身,端起衣服进了房间。
“黛西让我送的,我先回房间换衣服。”
经过埃莉诺的房间时,斯黛拉随意看了一眼,埃莉诺房间的帘子拉开,桌子上燃着一根蜡烛,她披散着惨淡的金发,坐在静谧的光晕下翻着《圣光之书》。
察觉到什么,埃莉诺抬起头,对斯黛拉微微一笑。
斯黛拉回以礼貌的微笑,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和埃莉诺的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
沉闷的钟声一声声传遍整座修道院,夜风撩起窗帘的一角,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间,温柔笼罩着斯黛拉。
她跪在光明之神的圣像前,双手合十,垂下眼眸,默默祈祷,祈祷黑猫喜欢吃老鼠,祈祷她不会白跑一趟,祈祷光明之神不会为难她。
即使她祈祷了整整十年,即使光明之神从未眷顾过祂虔诚的信徒。
不过万一呢,万一光明之神小心眼,看不惯她在眼皮子底下搞事情,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那可就完蛋了。
伟大的光明之神,我依旧是您虔诚的信徒,绝不会做任何杀人放火的事情,只是小小违背一下修道院的清规,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过不去。
您要是有闲工夫,不如去抓那些教会的蛀虫,他们才是威胁地基的存在。
赞美您的慈悲与宽容。
祈祷完,斯黛拉顿觉信心满满,提前买好赎罪券,妥了。
深夜时分,大房间内的所有修女都睡着了。斯黛拉换下白色的睡衣,穿上黑色的修女服,与浓郁的黑暗融为一体,悄悄离开了房间。
她走在走廊的阴影中,走在墙角的阴影中,走在月光未曾眷顾过的阴影中。
最虔诚之人穿着能完美融入黑暗的衣服,不知道设计修女服的人怎么想的。
夜晚的墓地碑石矗立,沉默不语,每经过一座,都仿佛有目光在注视着她。哪怕知道埋进这里的人灵魂都得到了祝福净化,不可能有鬼魂徘徊,斯黛拉依旧感觉四周阴森森的。
她下意识紧握胸前的太阳项链,来到母亲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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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在这片阳光吝啬眷顾的角落,月光却慷慨无比。银色流光如水银倾泻,流在墓碑上。
斯黛拉把装着胖老鼠的草笼放在火棘树下,自己则倚着墓碑耐心等待。
身后冰冷冷的墓碑为她隔绝了四周的窥视,似乎给予了她无限的勇气。
远方飘来一朵云,挂在橡树梢头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墓地陷入了黑暗。
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火棘丛中,瞳孔发出幽幽的绿光——黑猫来了。
斯黛拉坐直身子,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住黑猫。
黑猫探出一只前爪,拨弄着草笼,然后,它将草笼拨到一边,慢条斯理舔舔爪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斯黛拉面前。
月亮再次从云层中探出头,流光重新眷顾大地。
黑猫已经走到了斯黛拉的面前,它甩甩尾巴,坐了下来,口吐人言,是一道清脆可爱的,娃娃音?
黑猫说:“你在找我?”
斯黛拉再紧张的心情都被这道娃娃音戳破了,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的太阳项链。
黑猫绷着圆圆的脸:“别再摸那个项链了,你可是邪恶的巫师。”
好可爱,好想撸好想抱。
斯黛拉努力严肃起来,“呃,您好,猫先生?还是猫女士?”
黑猫:“女士。”
斯黛拉:“您好猫女士,我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您知道我身上发生的异常吗?”
黑猫甩甩尾巴,“你是说你为了救那匹马差点没命的事?”
“是的。是您救了我吗?”
“跟我来,我会告诉你一切。”
黑猫走进了火棘丛中,火棘从它的身体里穿过。
斯黛拉被火棘拦住了路,不知道该怎么走。
“拨开它们,走进来。”
斯黛拉用手将火棘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枝桠拨开,枝桠上的细刺钩破了她的衣服,划伤了她的手。
当走到最里面时,斯黛拉以为会看到一堵严严实实的墙,结果却看到了一个洞。
这株火棘在这里生长了多年,它的根穿破了墙,留下一个口子。
斯黛拉推掉多余的砖石,从墙内钻了出来。
16. 第 16 章
修道院外面是一片葡萄园,秋季,修女们会摘下成熟的葡萄酿成酸甜可口的葡萄酒。
一条小河从葡萄园中斜穿过,春季时,河两岸会生出许多野水仙,这个季节,所有绿色都褪去了,只剩下了无生气的各种黄色。
斯黛拉跟随黑猫身后,穿过葡萄园,穿过河流,走在一片寂静无人的荒野上。
头顶是亘古不变的星河,星月交辉,映照着荒野上孤独的身影。
脚下是枯黄的野草,寒风吹拂,愈发坚韧。
远处是高耸入云的雾霭山岭,千万年来,屹立于此。
野草穿过黑猫娇小的身影,将其吞没,若非她不时用一双幽绿的眸子回头望,斯黛拉根本找不到她的所在。
斯黛拉走在荒野上,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无法排解的孤独。
她注视着群山、星河与野草,它们回以同样的注视,沉默无言,厚重无声。
当斯黛拉回过神后,黑猫已经跃上了一块高高的山坡,眺望着远方。
斯黛拉跟着走上去。
修道院在山坡下,这是斯黛拉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回望这座她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建筑。
“原来它这么小……”
而她在此生活的十年间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修道院太大了,里面什么都有,她可以一辈子待在里面不出来,从见习修女变成老修女,就像莫妮卡嬷嬷和玛丽嬷嬷那样。
“你看见了什么?”黑猫抬起前腿舔舔毛,揣着手趴下了,悄悄打了个小哈欠。
“星河、群山和无尽的荒野。”斯黛拉说,她的目光越过修道院,追逐着风,追逐着云,追逐着飘渺的梦,一种无名的情绪在她的心中膨胀。
“还有孤独……”斯黛拉裹紧身上的修女袍,却脱掉了裹着头发的兜帽,黑色的发丝在夜间飞舞,黑色的眸子在黑夜熠熠生辉,“永恒的孤独。”
她将注定走上一条没有同行者的路。
这一刻,很多事情似乎都没必要了。
黑猫茫然地瞪大眼睛,听不懂,感觉好深奥的样子。
“猫女士,我可以跟你学习魔法吗?”
黑猫本想再悄悄打个哈欠,闻言伸开揣着的前腿,端庄起来。
“喵——”当然可以。
斯黛拉在黑猫旁边坐下,抱着膝盖,一缕长发散在耳畔,她将头发别在耳后。
万籁俱寂,星河入梦,夜风拂过树梢。
一人一猫在荒野上,沉醉于荒野梦幻的一面。
斯黛拉目光放空,眼神没有焦点,远处的群山和高悬的半圆月全部映入眼帘。
山坡下的草丛中亮起点点柔和的月白色荧光,在草丛中上下飞舞,慢慢地,这些荧光飘到了斯黛拉和黑猫眼前。
黑猫伸出爪子,不耐烦将荧光拍飞。
斯黛拉手心朝上,一颗荧光落在掌心,她小心收回掌心,屏住呼吸,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带着一丝天真的无畏,打量着新奇的玩具。
她看到荧光的边缘毛茸茸的,好像是一颗种子。
“猫女士,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酿蜜妖精们的种子。他们喜欢收集种子,等到冬季将种子播撒于荒野,来年荒野就会开出各种各样的花。他们是一种很温和的生物,处好关系,还能从他们那买到酿的蜜。”猫女士舔了舔唇,语气中带着回味与期待。
“我只吃过一次,”猫女士认真想了想,到底没想出任何形容词,最后只能道:“太好吃了,特别好吃,比老鼠的灵魂还好吃。”
“那我从今天起就开始和他们打好交道,也许不久就能买到蜜了。猫女士,你知道怎么和酿蜜妖精打交道吗?”
猫女士又认真、认真想了想,神采奕奕的两只耳朵一点点耷拉下来,丧气道:“没有——”
喵,她可是个老师,怎么能在学生面前说不会?太丢猫脸了。
“没关系的。”
斯黛拉看到垂头丧气的猫女士,内心直呼可爱,她的手停在猫女士的背上方,试探着摸了一下,假借安慰,实则撸猫——她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和妖精们打交道,一听就很偏门,不懂太正常了。”
猫女士被哄开心了,下意识仰起头想蹭蹭斯黛拉的手,结果半个头从斯黛拉的手掌中穿过,她一下子怔住了。
猫女士转头看向斯黛拉,她的半个头在斯黛拉的手掌上方,半个头在下方,画面本应有些惊悚,然而在斯黛拉的目光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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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幽绿色的瞳孔时,看到了一抹晶莹的水迹。
悲伤的气息弥漫,夜色一时静默,终于,斯黛拉说:“猫女士,你教我重塑肉身的黑暗魔法吧。”
“喵,那需要很多很贵的魔法材料,需要很多钱。”
“没关系,我从现在开始赚钱,幽灵有寿命限制吗?”
“没有,只要我能不断吞噬灵魂,我就能变得很强大。”
然而修道院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吃老鼠的灵魂,老鼠被她吃的只剩两个,剩下两只不舍得吃,抓一次放一次,结果老鼠被养的越来越肥。
“修道院的老嬷嬷们都活到了七八十岁,我们起码还有六十年的时间去做这件事,虽然我的生命有限,但是在有限的生命中能帮助猫女士重塑肉身将会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喵!”黑猫一下子开心了许多,“我们去做药膏,赚大钱!一份药膏掺水卖给二十个人!”
斯黛拉似乎听到了什么缺德的话,不过她不在意就是了,她狠狠点头:“好!做药膏赚大钱!”
一人一猫畅想着赚大钱后的幸福生活,笑弯了眼。
轻柔的微风拂过荒野,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
斯黛拉的目光掠过山坡下的修道院,遥望不知名的远方。
她的前十年,为成为一名优秀的修女,战战兢兢,任劳任怨,唯恐做的不好被赶出修道院,因为她知道自己无依无靠,不像别的修女,即便被赶修道院,还有优越的家庭托底,像她这么大的女孩一旦流浪,不是被卖进妓院就是等死。
在她十岁生日这天,她遇见了一只神奇的黑猫,从此脚下的路多了一个未知的分岔口。
斯黛拉依旧对未来感到恐惧与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学习什么魔法,该如何学习,猫女士似乎也不怎么靠谱,但是她已经有了希望,贫瘠荒凉的土地上长出了第一棵幼嫩的苗。
哪怕穷尽一生只能做成给猫女士重塑肉身这一件事,哪怕连这一件事都无法实现。
幼苗已经破土而出,迎接它的除了和煦的阳光与微风,还会有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也许它会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也许它会长成一无是处的杂草,但是斯黛拉不在乎,命运已经给予她最好的馈赠,她将为此全力以赴。
17. 第 17 章
荒野上的风越吹越大,吹的枯草紧紧贴着地面,吹得酿蜜妖精们的种子飘向远方,吹得斯黛拉不得不再次戴上兜帽。如果不想冻死在荒野上,必须要回修道院了。
她顶着寒风往山坡下面跑,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长长的头发往身后飘,修女服宽大的袖口猎猎作响。
穿过葡萄园和小溪,斯黛拉从墙洞里钻进修道院,重新将火棘的枝桠合笼,避免被人发现异常。
装着胖老鼠的草笼还在原地,胖老鼠在里面呼呼大睡。
猫女士一路隐身,进了修道院才再次出现在黑暗的阴影中。
斯黛拉提起笼子,蹲下身,递到猫女士面前,“猫女士,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猫女士眯起眼,盯着笼子里的胖老鼠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幽绿色的眼睛看向斯黛拉,打量着她,犹豫片刻,“你会养老鼠吗?”
“什么?”
斯黛拉错愕,为什么要养老鼠,老鼠是很多疾病的宿主和传播者,听说外面时不时还会爆发一场和老鼠有关的疫病,每次礼拜日大清扫,伊丽莎白院长都会吩咐修女们遇到老鼠一定要赶走。
“修道院还有附近荒野上的老鼠都被我吃光了,我留下两只养起来,让它们生小老鼠,可到现在都一年了,他们一只小老鼠都没生。”
猫女士非常气愤,又很委屈,“我把它们养在粮仓,他们不生小老鼠,养在厨房也不生。我想吃掉他们,可是吃掉它们以后我就没东西吃了。”
斯黛拉听明白了,她提起草笼,借着月光,想看看老鼠的性别,然而这只老鼠实在太肥了,只能看到肚子上堆积的一层层肥肉,不得不说,猫女士养的真好啊。
不过按照老鼠恐怖的生育能力,猫女士大概,也许,极有可能是养了两只性别一样的老鼠。
她想了想,“猫女士,你吃兔子吗?”
猫女士懵懂不解:“猫不吃兔子,荒野上的兔子比我还大。”
“灵魂,兔子的灵魂。”
斯黛拉的手虚放在猫女士的背上,抚摸着她透明的躯体,看着她圆润可爱的眼睛,温柔地说:“兔子比老鼠干净,比老鼠好养,荒野上有很多野兔,我们悄悄地养,你吃灵魂,我吃肉,吃不完的兔子肉拿到集市上卖,赚一大笔钱,给你买珍贵的材料重塑肉身。你说好不好?”
猫女士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觉得这实在是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于是她高兴的点点头,开始幻想养兔子后吃到饱吃到吐的美好生活。
那么这只胖老鼠,猫女士目光凶残,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黑色的阴影从地面涌向草笼,瞬间将熟睡的老鼠吞没,迅速地好像绞杀的藤蔓。片刻后,阴影散去,猫女士满足地舔了舔嘴。
胖老鼠在草笼中一动不动,斯黛拉拿火棘枝条戳了戳,没任何反应,“这只老鼠死了?”
猫女士矜持地点点头,她的身影慢慢隐入黑色的阴影中,“你该回去了,睡在你隔壁的修女正在翻身,很快就醒了。”
斯黛拉沿着墙角飞奔,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听到了一声咳嗽,然后是下床上厕所的声音,她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天使的国度。
次日是个大晴天,结束晨祷后去吃饭,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喷薄而出,耀眼的光线照亮了修道院的走廊,照进彩色玻璃窗,留下一块块五彩斑斓的光斑。
斯黛拉眯着眼望向天边,一群飞鸟掠过澄澈的天际,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
早饭是卷心菜洋葱汤,配熏鱼和黑面包,还有一杯特殊风味的白葡萄酒。
这大概是酒窖里最后一桶白葡萄酒,黛西几天前就说白葡萄酒快见底了。
所有的修女落座后,在胸前画一个圆,然后五指并拢在中间点一下,这是光明之神的祈祷手势,随后,所有的修女下巴抵住交叠成拳的双手,默念祈祷词。
伊丽莎白院长和索菲亚嬷嬷不在,由玛丽嬷嬷领读箴言。
用餐结束后,斯黛拉帮黛西收拾好厨房,给斯蒂芬妮送饭,没有回厨房,直接去了图书馆。
没有她帮忙剥豆子,豆子汤换成了蔬菜汤,两种汤都一样黏糊糊的,蔬菜汤比豆子汤更爽口些,修女们喝汤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黛西热衷于熬豆子汤,并不是因为豆子汤烹制容易,只是因为今年的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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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丰收,而蔬菜在冬天较为罕见。
斯黛拉来到图书馆,阳光照的图书馆亮堂堂的,书上烫金的字体都在闪闪发光。
和玛丽嬷嬷打个招呼,斯黛拉依旧抽出来昨天看的《神奇草药》,她想对草药有更多的了解,方便制作药膏和药剂。
昨晚她和猫女士在修道院外的山坡上聊了很多,大多数时间是她问,猫女士回答。
猫女士说她以前的主人是一个女巫,后来她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女巫,流浪到修道院。修女们拥有澎拜的信仰力量,只有她是个例外,在信仰力量之外始终笼罩着一丝说不定道不明的黑暗底色,这引起了猫女士的好奇心,于是那天就在墓地里试探了一下,果然发现了她的异常。
猫女士非常诚恳地说,“我从没见过像你一样大胆的女巫,竟然用血与泪的灵魂魔法去救一匹马,我再晚一点过去,你的灵魂就会附身在那匹马身上了。”
“修道院的生活实在太枯燥无聊了,要是有一位女巫作伴,陪我一起抓老鼠,喵,应该会有趣许多,所以我就救下你了。”
猫女士挺挺胸脯,抖抖胡须,带了些骄傲,“严格说,我可不是那些只会撒娇露肚皮求摸的宠物猫,我是女巫的使魔,我会帮我的主人做各种事情。你现在太弱了,还无法与我签订契约。我可以教给你知识,作为交易,你要给我足够多的灵魂。”
斯黛拉不得不提醒她,“猫女士,我们刚才谈好的报酬是你教我魔法我帮你重塑肉身。”
猫女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是交易吗?不是你自愿的吗?难道你要让一只可爱的猫咪饿死吗?我还救了你一命。”
谈及饿肚子的话题,猫女士的思路无比清晰。
斯黛拉认真想了想,重塑肉身和喂饱猫女士两件事并不冲突,于是她答应了,最重要的是,目前能教她魔法的只有猫女士。
斯黛拉翻开下一页,看着书页上的绘制的药草,又想到昨晚她和猫女士的谈话。
“猫女士,你觉得我们应该先熬制什么药膏?”
“迷情药剂!猫粪和鸽心在月光里沸煮,一滴就能软化情人的心,绝对畅销,绝对能赚大钱。”
18. 第 18 章
不管在任何时代,总有人想不劳而获尝一尝爱情的甜蜜,却不愿细想甜蜜背后付出的代价。
猫粪和鸽心在月光下沸煮,再加上一些芳香的植物,就能制成如梦似幻的迷情药剂,不用付出任何金钱或精力,就能轻而易举俘获情人的心。
极低的成本,卖出高昂的价格,获得十倍乃至百倍的利润差,并且极度畅销,如果给巫师们最喜爱的药剂进行排名,迷情药剂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斯黛拉用一上午的时间翻看图书馆的书,寻找书上关于迷情药剂的内容。
归根结底,图书馆的书不是真正实用的魔法书,没有什么实操性,只能让斯黛拉对邪恶的魔法世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上次能救下小树莓纯属误打误撞,后遗症十分猛烈,头到现在都还晕着呢,没有十万个把握,短期内她不敢轻易尝试。
这样的话,身边唯一了解药剂制作的就只有猫女士了。
荒野上的兔子又肥又大,一看就很好吃,可惜修女要守斋戒,一般只吃水中的动物,斯黛拉几乎已经忘记上辈子吃过的肉是什么味道了。
养兔子不能在修道院养,斯黛拉琢磨,最好是建一个兔笼,她不能离开修道院很久,最好找人帮忙看着,给兔子喂食、打扫兔笼,只是上哪去找这样的人?
想法很美好,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
——————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修道院的大门口,索菲亚嬷嬷从车上下来,叫醒打瞌睡的妮娜,大概是让妮娜开门。
两人说了几句话,斯黛拉站的太远听不见,只看到索菲亚嬷嬷脸上的愠怒。
门开后,马车驶进修道院,伊丽莎白院长先下来,随后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神父,名叫约翰。
罗姆王国大大小小有四十多个教区,每个教区由一名主教领导,负责主持本教区的一应事务,组织弥撒和各项礼仪活动,培养神职人员。教区一般以地区人口多少进行划分,莱克郡只有四五十万人,因此只划分一个教区,而像罗姆王国首都维尔弥斯这样的大城市,人口好几百万,划分成了六个教区。
约翰是莱克郡教区的一名堂区神父,在莱克郡大教堂内任职,服从莱克郡主教的管理,频繁地与教区内地民众往来,为他们主持仪式以及提供临终告解等服务。
他大概四五十岁,文质彬彬,中等个子,身形瘦弱,黑发白了小半。
今天约翰神父穿着一身象征着纯洁与谦卑的白色亚麻长袍,腰间系了一条粗麻搓的绳索腰带,象征着节制与虔诚;白袍外穿了一件红色的祭披,象征着对神的服侍;一条深紫色的圣带从颈间两端自然下垂,象征着来自于神所授予的权力。
而修女是没有这份权力的。
修女无神权。
神权仅限于主教、神父以及执事,他们经过相应的祝圣仪式后被授予神权,可以主持弥撒、听告解,参与对教会事务的管理。
修女通过发愿成为教会成员,最重要的任务是通过学习、祈祷,服务奉献民众,传播神的仁慈与宽容。在教会内部承担辅助性的角色。
不过,一些著名的女修道院的院长,拥有的权力比想象中更庞大,她们管理大片的土地,支配巨量的财富,在教会和社会中享有极高的声望,部分女院长还会被教廷授予权杖和戒指,拥有与主教比肩的荣誉。
每个国家都有教会,教会是所有光明之神信徒的共同体,不管是否担任神职,只要虔诚信仰光明之神,就是教会的一员。
教廷则是教会的管理机构,它的管理者是教会的最高领袖——教宗,教宗是光明之神在人间的代行者,是祂在人间的化身。
而修道院是独立于教区的存在,院长和教区主教之间属于合作关系,主教对修道院有监督和建议义务,并向修道院派遣神父主持弥撒、听告解等各项事务。
修道院院长则直接向教廷负责,也就是说,伊丽莎白院长的直接上司是教会的最高领袖——教宗。
正因如此,上流社会的贵族和富商趋之若鹜将女儿送进修道院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结婚需要陪送一大笔嫁妆的社会习俗下,如果不愿意儿女结婚分散家族的财富,牺牲个人的幸福,为家族博一个光明的未来,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就算不能在修道院内掌握权力,也能为家族赢得一份美誉。
就是不知道在这笔光鲜亮丽的买卖下,浸满了多少夜以继日的痛苦血泪,吞没了多少未来的期冀,埋葬了多少鲜活蓬勃的生命。
约翰神父与圣凯瑟琳修道院来往密切,修道院的弥撒和安息日仪式通常都是由他主持,如无意外,若是教会对埃莉诺发终愿一事无异议,埃莉诺的终愿仪式中的弥撒也将由他主持。
当然,教会对修道院只有建议和监督权利,并无决定权,所以埃莉诺发终愿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约翰神父每周固定来修道院一趟,有时会多一两次,为修道院主持弥撒,时间一般在礼拜五的安息日,即光明之神将恶魔驱逐出人间的日子,安息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斯黛拉来到修道院,没缺席过一天安息日。上周他没有来,斯黛拉还觉得很奇怪。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斯黛拉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书。
————
钟声敲响,午时祈祷开始,修女们来到教堂准备进行祈祷仪式。
约翰神父也在,正与伊丽莎白院长和索菲亚嬷嬷说话。
玛丽嬷嬷看见他,马上迎了过去,她在胸前画了个圆,在中心点了一下,做了一个赞美光明之神的手势,“感谢神的眷顾,约翰,我真高兴看到你痊愈。”
原来约翰神父上周生病了,不过他不来,教区完全可以指派另一名神父来主持弥撒,对于虔诚的修女来说,一周不进行弥撒实在匪夷所思。
约翰神父同样做了个赞美的手势,用手帕捂住嘴唇咳嗽了两声,略显虚弱道:“赞美光明之神,我病的起不了床,几乎以为将回归祂的神国,在生病期间我不断向神祈祷,神宽恕了我的罪过,我得以继续留在莱克郡为民众们服务,我发誓将用余生传颂神的宽容与仁慈。”
玛丽嬷嬷关切地说:“赞美光明之神,愿神保佑你一切顺利。我听说尼尔森主教因他对神的虔诚与卓越的贡献被调去了王都维尔弥思,约翰,我们的新主教任职了吗?”
约翰神父说:“这正是我特意来向你们致歉的原因。夏尔姆主教已于昨日抵达莱克郡,他的虔诚与美德丝毫不逊于尼尔森主教,我敢说,玛丽,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由衷地爱戴他。”
“你知道,因为我们的主教晚来了一天,在没有得到批准之前,我没办法为可敬的修女们主持弥撒,在得到夏尔姆主教的批准后,我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这里。”
玛丽嬷嬷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她看了一眼等待进行祈祷的修女们,放下想问的话。
伊丽莎白院长适时插话,“约翰,是时候进行弥撒了,因为我们对神的怠慢,我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神的宽恕,”
约翰神父说:“伊丽莎白,你知道上周形势有多么严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约翰神父压低声音说完了下面的话,谈话的内容斯黛拉就完全听不到了。
原本进行丰收天使午时祈祷的时间,临时变成了光明之神的感恩弥撒,感恩光明之神将恶魔和祂们的附庸们赶出人间,感恩光明重回大地。
修女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约翰神父站在圣坛前,在胸前画了一个赞美手势,捧着一本巨厚的《圣光之书》开始唱咏。
约翰神父念致礼词:“因神之名,愿神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修女们一起站立,同样在胸前画赞美手势,齐齐回答:“愿与神的心灵同在。”
接着,约翰神父念忏悔词,“各位可敬的修女们,现在我们大家请求神的垂怜,赦免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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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使我们得到宽恕。”
修女们答:“神啊,祈求您的垂怜。”
……
约翰神父:“伟大的神,我们的主,我们为你无上的光荣荣耀,赞美你,感恩你,赞美你的勇气与智慧,感恩你不朽的牺牲……”
……
领读完唱咏词后,接下来准备祭品,祭品一般是提前准备好的葡萄酒和面饼。
斯黛拉难得心虚了一下,早饭结束她收拾好就走了,也不知道黛西准备了多久。
约翰神父举起装有面饼的篮子,高声称颂:“伟大而慈悲的光明之神,您带来温暖的阳光、炙热的阳光、寒冷的阳光,滋养万物生长,赐予我们饱腹的食粮,您虔诚的信徒,将大地上辛勤劳动的收获献于您,愿在您的圣光照耀下,使之成为我们的生命之粮。”
他放下面饼,又举起一杯葡萄酒,朗声道:“神啊,您的一切皆是我们虔诚追随的根源,我请求您圣化这杯葡萄酒,这是您卑微的信徒辛苦劳动所酿,虽不足您为我们所牺牲的万分之一,亦是我们对您的感激,请您圣化它,我们将饮下这杯复仇的血酒,吞下生命之粮,发誓永远驱逐黑暗。”
修女们一起做祈祷手势:“愿您眷顾虔诚的信徒,我们将饮下复仇的血酒,吞下生命之粮,发誓永远驱逐黑暗。”
约翰神父:“一切崇敬和荣耀皆归于您。”
修女们:“一切崇敬和荣耀皆归于您。”
约翰神父:“我们祈求您的垂怜。”
修女们:“我们祈求您的垂怜。”
唱咏结束,修女们依次走上圣坛,接受约翰神父分发的食物。
他把面饼撕成小块,塞进修女们的口中,不能咀嚼,直接吞下,修女们再饮下一杯红葡萄酒,
至此,弥撒仪式就算结束了。
约翰神父向伊丽莎白院长微微颔首,走进祭坛附近的小房间,等待聆听修女们的忏悔。不需要忏悔的修女们可以随意离开。
索菲亚嬷嬷第一个进去,斯黛拉想想她做的那些事,觉得她实在很有必要向神父忏悔。
斯蒂芬妮还在禁闭室关着,禁闭室阴冷凄湿,早上去送饭,斯蒂芬妮一直在咳嗽,还有些发热,在寒冷的冬天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关进这样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心狠。
修女们走的差不多了,斯黛拉旁边的位置空了,菲丽希塔坐下来,压低声音说:“斯黛拉,你要去忏悔吗?”
斯黛拉认真想了想,她心中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忏悔有用,黛西干活就不会偷懒,莱雅也不会背后和小团队说人闲话,可见神父的告解只是让人心中好受点,一点用都没有。
但她还是很愿意和神父抱怨几句的,谁让神父说的话好听,总能安慰到人心里,这世上,能免费听人发牢骚的人可不多。
她说:“我觉得我还不够虔诚,希望神父会给予我指引。你呢?”
菲丽希塔沉默片刻,“我有一些困惑……”
一缕额前的金发从菲丽希塔的兜帽里滑出来,她怔怔地看着圣坛前的阳光,无限心事藏于心中。
“斯黛拉,我和你不一样,你生来就在修道院,不会向往外面的世界,我是被我叔叔强硬塞进来的。”
菲丽希塔的脸上无比落寞,“我爸爸去世了,我想去找我妈妈,可是她被我外祖父接回了家,我外祖父的家在赫帕王国境内,离这里很远很远,我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说完,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前面没人了,我去找神父忏悔了。”
教堂内的修女走的差不多了,斯黛拉独自坐着,一抬头,又看到了头顶的彩色壁画,恶魔阿斯莫德的红宝石眼睛红得仿佛滴血,象征智慧与诱惑、力量与原始欲望、淫|欲与堕落的三个头颅栩栩如生。
连恶魔画像都用昂贵的红宝石,修道院果然财大气粗。
菲丽希塔离开了告解室,斯黛拉起身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