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天生反骨》
1. 天生反骨
东海海渊深处,水晶宫。
贝瓦缀着喜庆红绸,随着海水轻摆,珊瑚柱上挂满皎洁珍珠,熠熠生辉。
夜明珠将海水照得柔和又绻缱,有姿态娇媚的水族舞娘在轻歌曼舞。
朝臣众百,屈膝而跪。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敖广抱在怀里,唇红齿白,眉眼弯弯。她的眼睛极亮,像是深渊里的光,波澜潋滟。
这是东海三千水族翘首跂踵盼来的,尊贵的龙九公主,取了一个单名泠字。
此正是她的周岁生辰宴,逢人间仲秋,众兄长正当顽皮年纪,才去人间游历了一番,便非说要学着人间小孩儿周岁抓周,给妹妹庆生。
老龙王疼极了这个唯一的女儿,难得也有兴致,命一众海将去搜集了许多人间玩意儿,让女儿来挑。
敖广那双带着点浑浊的龙眼里,满满笑意,抱着她哄:“敖宝儿,小阿泠,乖女儿,快来挑个你喜欢的玩意儿,将来......”
老龙王话还没说完,小小的敖泠一把抓起了个玺印儿。
众人皆惊了一瞬,那正是近日与截教走得近的水族,从人间商王宫将将拿回来讨龙王开心的帝辛帝玺。
敖广神色不明,捻了她一卷软软的胎发,笑着道:“乖女儿,这是何意?”
几个海将率先反应过来,想拍几句龙王马屁,手还未举起来,就见小公主白玉藕似的小手紧紧攥住玺印,凶狠地往地上一摔——
龙宫极尽奢侈靡丽,铺地的都是从人间搜罗来的上好白玉琳琅砖,温润光洁,触之生温。
经小公主这一摔,白玉和玄玉相撞,溅开花来。玺印碎了一地,地砖也豁出了一个大口子,触目惊心。
甚至有飞溅的碎末刺伤了站得近的侍女,血一滴一滴落在残破玉砖上,侍女跪了满地,无一敢抬头。
几个海将的话也梗在喉头,不经意带上一丝战栗。
小公主看似不谙世事,语气却凶狠狠:“这是什么?”
龙开早智,一岁说话已经很是顺畅。
没人敢吭声,帝玺贵重,由叛了阐教与截教走得很近的申公豹,专门遣了人送来的。
“我不想再看见。”
小公主发话了,她小小一个,卧在父亲怀里,脆生生如玉娇俏。但一干海将知道,老龙王被这样拂了兴致,此事不能善了。
果然,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敖广,僵硬阴冷着一张脸。
他当然不可能怪罪自己的女儿,满是褶皱的嘴唇上下翁动:“谁拿来的,杀了。”
殿内顿时喧哗一片,闹作一团,海将在战栗,侍女在啼泣。
小公主一脸懵懂天真,仍在笑着,牙牙学语:“谁拿来,都杀了。”
老龙王不懂什么避着孩子的忌讳,当着殿中众人的面,便就地格杀了那几个海将。
血流成河,铺满大殿。
阴冷粘腻的血腥味儿飘满殿前,她的三哥敖丙下意识抬眸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正巧与敖泠眼神撞在一起。
敖丙见敖泠冲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
她笑起来明明很是可亲,也很令人不寒而栗。他一怔,又低下了头。
敖泠也没与他对视很久,转了头去向父亲邀功:“父王,不喜欢,敖宝儿替你杀了。”
敖广的眼睛明明浑浊不堪,却似有精光。他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逗她,又不像是高兴。
“你这么聪明,却是个女儿,可惜了。”
敖泠言笑晏晏,只是搂着父亲脖子,想要讨赏。
敖丙不敢抬头,但他的二哥敖乙却知道龙王为何动怒。
龙,上古氏族,湿生精怪。如今三教鼎立,龙族本该与门人弟子多为兽禽异物修炼得道而化形的截教为一派,却先行向天庭俯首称臣,讨了个行云布雨之神的正职。
再与截教走得近,就像是在打天庭的脸。
这帮愚蠢的海将还巴巴地把申公豹送来的东西奉上,简直就是在找死。
只难得,才生龙智的妹妹能看出来这些。
可惜了,只可惜她是个女儿家。
一场浩大声势的喜宴,在东海百里绵延藏宝,一向奢华无度的做派中并不算什么。
东海龙族才归顺天庭,诸事待兴,等龙宫全部都理整好,已经数年过去。
角元殿中,初初张成的龙女卧在软榻间,肤如凝脂,明眸皓齿,莹润的唇瓣微张,似在思考着什么,却显出几分娇弱气来。
她没有说话的时候,模样很恬静。
敖丙把玩着手中从人间新寻来的玩意儿,见着人了,露出笑来,将东西在她面前摇了摇。
他的好妹妹斜眼看来,却少了平常那点娇柔,眼神无波无澜而冰冷。
就像周岁宴上一般。
他微怔住,睁大眼睛再看,却又瞧不见一丝冷意了,敖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喊他:“三哥,你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啦?”
敖丙以为自己看错了,冲她笑道:“小阿泠,你来。”
她闻言,一个翻身下了榻,娇嫩的脚踝露在外头,连鞋也没穿,身上的流仙裙随着动作飞舞。
东海龙族只得了这么一位公主,原来姑娘家走起路来都这样娇弱,与他们这些太子是全然不同的。
敖丙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小公主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在他面前,他才惊觉。
她的术法学得真好,稍息便能纵身而来。
“三哥哥,这是什么?”她澄澈的眼中满是好奇。
敖丙轻笑一声,洋洋得意往她面前一抬:“都说人间铸剑之术兴起,铜器做得极好,这双耳通天盏,你看如何?”
敖泠就着他的手细细看起来,那铜器通体金黄,雕刻着许多精致纹理,曳曳闪光。
她低声笑了,满眼欣喜:“真好看!”
敖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长发倾泻肩上,戴了一只珊瑚簪,簪间垂系着水珠泠泠的银链,微一晃动便似烟雨飘渺。
这是他送给她的。
东海唯一的公主甚是会讨人欢喜,哄得一众人都喜欢她。
也难怪,这小姑娘长相没有一点攻击性,反而是玉容杏目,眼波缱绻,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又弱气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还那么小,却生得这么美。谁能不喜欢,不宠爱着。
“送你吧。”他大方得很。
敖泠得了通天盏,爱不释手,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他手腕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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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真好,阿泠最爱哥哥了。”
才说她会哄人开心呢。
敖丙不由一笑,却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周身总有种不真实感。但被她几句话哄好,陪着她聊了一会,便犹自回去寝宫。
在他走后不久,敖泠却褪去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寒彻如冰。
她似乎看透了什么,角元殿空荡荡又荒廖,敖丙离开的那阵风却又清隽朗朗,让她很是迷茫。
最后,一切化成了一句带着恨意的断言。
“是你们,先骗了我。”
......
与此同时,漫漫山脉间,乾元山巍峨高耸,直入云穹。
一袭道袍凛然的太乙真人覆手而立,看着不远处正凝神打坐的少年,不由一叹。
那是他奉师门之命所收下的弟子,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子李哪吒。同时也是阐教秘宝灵珠子转世,往后将要在封神大战中率作先锋。
“哪吒。”他轻唤了一声,拂尘微掸。
清妍秀丽的小少年睁开那双漆玉般的目,沉默而起,随着动作荡开炽色红袍。
只是约莫十岁的少年人,聪颖早慧,神色冷凝如冰。
“为师昨夜观天象,感应到了伴生灵珠的波动。”太乙真人的话一顿,微抬声音,“你可还记得,为师曾与你说过的话?”
哪吒记得,但他并不在意,语气没什么起伏:“那灵珠如今在何处?”
太乙真人一噎:“此乃天机,为师也算不到太多,只晓得灵珠突然异动......”
若他猜的没错,应是灵珠遭遇了什么生死浩劫,但好歹是转危为安。
如今阐教截教纷争不断,阐教金仙犯红尘之厄,杀罚临身。
昊天玉帝又命仙首十二称臣,各教自然不肯,故此阐、截、人道三教已是共签押封神榜,将来要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效命天庭。
各教风起云涌,谁都想在这场大战中抢占先机。
“既是如此,那便不管。”
张扬的小少年言罢,又要去练功。
“哪吒,事关你自身,怎能如此不放心上。”太乙真人呵斥了一句,“如今伴生灵珠已初显踪迹。唯有寻到灵珠,才能免去死劫。”
哪吒由灵珠子降世,是天地异生,生来便有死劫相伴。
他早在哪吒降生之时便卜过一卦,天地间生出了另一颗伴生之珠,与他同声同气。
相伴相生,缺一不可。
如今灵珠还突然遭劫,还好是虚惊一场,若是没能转安,他就是直上玉虚宫求问师尊,也得现下里就把灵珠找到。
可哪吒不以为意:“一颗珠子罢了。”
“那不是普通的珠子。”太乙真人绷不住高深的脸,眉眼染上些急切,“那是能救你命的灵珠。”
哪吒微一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弟子先回陈塘关去了。”
少年人生来桀骜乖张,如今正是意气风发时。
命他镇守陈塘关,他便将一颗心都放在护陈塘关安危上,哪里还顾得上自身。
但陈塘关外十里处,却是东海。
太乙真人叹了一声。东海海域势大,向来霸道无理,或许将会成为嫉恶如仇的少年惹来祸端的原由。
2. 游历人间
才说哪吒将来的祸端或许会从东海而起,这边东海龙族的小公主长到十岁,便自请去人间游历。
几个哥哥早就发现,她对人间很感兴趣。
许是因为早先几年,王后敖予鼓励龙族大兴礼教,重礼仪,守伦理。在龙宫特意聘了一位教习礼乐的师傅,便是人族。
敖泠很喜欢那位师傅,与师傅说话时总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对人间充满期待。
虽不知她在憧憬什么,但哥哥们向来宠她,见她如此喜欢人间的风土人情,便总会带些时兴物件来给她。
其实,她才十岁,在龙族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年纪。
在她之前,是没有哥哥这么小就出门游历的。但老龙王甚为疼爱她,她自己也聪颖,一手龙族术法学得精巧,叫人无从置喙。
敖广每每夸赞她是龙之骄女,将来有大作为。
龙常生九子,雌龙族中稀少,母系式微,便总被视若珍宝,却向来无权势可言。只因雄性势强,母系只能沦为繁衍所需,但这是几个哥哥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危机感。
敖广替敖泠开了东海海藏,百里深渊之下,是龙族数万年来收集的种种珍宝法器。
仙家法宝,人间至宝,妖族珍宝,铺满了整个海底深渊。
因着龙族虽归顺天庭,却种族强势,拥有极大的自治权,海藏之中尽是无穷无尽的奢靡华贵,应有尽有。
敖广笑得畅快,笑过几声之后,一挥手,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东海深渊,将那些宝物照得辉光四起,璀璨流金。
“敖宝儿,你随意挑。”
敖宝儿是敖泠的乳名,意为东海之宝,愿她此生都如珍宝璀璨。
极矜贵的称呼,要配给东海唯一的小公主,敖广便也总喜欢这样喊她。
但敖泠第一次深入海藏,一眼瞧见的不是满目光华,而是隐在宝堆重重后的一处幽寂深洞。
那幽洞死寂一样的漆黑,深不可见底,似会将所有亮光吸走。她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刺痛,从脊背骨生起一股寒凉之意,面上却没有显现。
敖泠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转头看向别处,一眼相中了一对双刺。
那双刺通身琉璃光华色,灵气涌动在其间,中间还有一道诡谲的血线剔透万分,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看上去脆弱不堪,只是流光四溢,譬如珍宝。
敖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并未多言。
敖泠从小最会讨人欢心,也最懂察言观色,她细心察觉到了,但笑意未减,哄着自己的父王又挑了一柄流火如潮的长剑。
长剑破竹,裹挟着赤色涌动的火浪,势不可挡,锐意无比。
敖丙在她身后看着,那柄长剑落入她手中,剑身发出轻鸣,灵气四溢,火系灵力喷薄而出,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敖广这重展笑颜,才连夸了三声好,唇角的弧度藏着深意。
“不愧是我敖家的女儿。敖宝儿,龙本属水,却没想到火灵长剑也能为你所用。”
敖泠灵识敏锐,听见身后几个哥哥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中一顿,故作乖巧:“水天生克火,操纵火剑并不算难。何况是因我天生体弱,才想选一把火灵之剑温养龙灵。”
敖丙看着他二哥紧皱的眉头才松下。
他明白,在敖泠之前,其实没有龙会特意挑选火系的法器,毕竟龙本性属水,与火相克。
但这个妹妹是敖广唯一的女儿,是天生异象而生。她出生时便落了病根,若无灵力支撑,龙珠内丹总会冰封衰竭,寻一件火系灵宝相护,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敖泠依然笑得温糯,惯常乖巧的神色,叫人发不起脾气。
余下的几个哥哥面上也没显露什么,纷纷围着她送她去海畔,一边一股脑地将身上的天灵地宝赠与她,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她皆笑着收下了。
敖丙犹豫了一会,没管咬牙切齿的二哥,犹自也追着她去,将一串连着他本命精血的手链递给她。
敖泠鲜见地愣了一下:“三哥,你这是......”
这么贵重的礼物。
敖丙迎着神色各异的几个弟弟面前,珍而重之对敖泠道:“阿泠,你若有危险,捏碎它,我便能察觉到。”
“就说三哥疼小九呢,连着本命精血的法宝都愿意给出去。”
“可不是,小九,干脆带着三哥一起去人间吧。”
老五老六在起哄,他的眼中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薄怒总觉得这点起哄没安好心。
“没规矩!”他斥了一声。
敖泠看着他,那点怔愣已然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她轻声说话,声音也如玉碎清泠:“多谢三哥哥。”
她低声哄慰了他们几句,一视同仁,便头也不回走了。
几个弟弟还在忍不住调侃着:“这小九啊,说着贴心话,走得倒绝情。”
敖丙也看向她的背影,明明小小的一个,瞧着娇弱,步伐却跨得决绝又迅速。
印象里,她......好像素来不愿与他们多亲近。
他心里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受,总觉得此刻的她是真的想离开这里。
......
人间三月天,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日,暖阳落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与街铺巷尾氤氲的炊烟融在一起,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陈塘关栽了不少桃杏花树,却因少了春雨,才开便落败开来。
可对于自小生在海域的龙女来说,已是难得的风景。
敖泠初入人间,第一次亲眼得见教习师傅描绘的风土人情,对所有新奇的事物异常好奇,也丝毫未设防。
她自恃天赋高,又是海中龙族,只觉得凡人哪里能伤得到她。
循着热闹逛街市,见人群熙熙攘攘,炊烟袅袅,不时还有夸赞她的话在耳边。
“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
“这是哪家小闺女啊?长得真好看啊。”
她手中也不得停,不时拨弄起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儿,因身量不高,时时要踮起脚去够摊铺上挂的小东西。
今次出来,她身上特意带了人间的贝币,但还没挑着最喜欢的那一个。
正纠结着,一不小心,手扬起打在一个人头上。
那手感硬邦邦的,发丝却轻柔有韧性,沿着她的指尖滑过。敖泠蹙着眉,心中还想着这人是谁,头这么硬。
“抱歉。”她先道了歉。
却不想这人在她头顶嗤笑了一声,她抬头去望。
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凤眸孤傲清亮,略薄的唇似涂朱,此刻正噙着一抹冷笑。
明明清俊的脸庞如玉稠丽,偏偏神色冷冽像个煞星。
这人不是善茬,敖泠天生灵识锐敏,几乎是瞬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附耳在她旁边,音色淡漠清冽:“哪里来的小妖?”
敖泠蹙了蹙眉,觉得这人白瞎了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
她长得哪里像妖了。
再侧目去看他,只见他一袭红衣凛然,极张扬肆意的妍丽颜色,偏偏穿在他身上却冷隽清贵,没有脂粉艳气,只觉得却灼人。
他的袖口裤腿都是束紧的,与如今时兴的深衣宽袍完全不一样,衣料又讲究,熨烫得体,织金绣银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是个有钱的练家子。
敖泠眸色微冷,反手也捉了他的手腕,随心一动,却僵在原地。
怎么动不了?
又使了点力,分毫挪动不了他,不仅如此,还让他趁机套了个法咒。
偏在这时刻,她自小便学得好的读心术忽而被激了出来。她听见这人的心思,正笑话她莫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
敖泠怒目而视,声音有些气急:“登徒子,放开我!”
却听那人又嗤了一声,明明声音极好听,说出来的话却很不讨喜。
他似听了天大的笑话般,一双冷然的眼睛盯着她:“毛都没长齐的小妖怪,知道什么是登徒子么?”
她不知道,是师傅教过她的词。
陌生男子,动手动脚,一律视为登徒子。
敖泠脸上怒意更甚,想运转体内的灵力,却发现果然被法咒锁得一丝都溢不出来。
她对人间法咒懂得并不多,只大概晓得这样的法术叫做锁灵咒,却无法摆脱他的禁锢。情急之下只能换了个法子,软下声音,一如她寻常在龙宫中那副乖巧模样。
“哥哥,我没坏心,我只是想来人间瞧瞧,你看这时兴玩意儿多有意思啊......”
那人才不在意街市里新出了什么花样,又多有意思。
他只在意面前头一次捉见的龙族,哦了一声,声音冷淡,唇角勾起一个有些凉薄的笑来:“来之前,你没了解下么?”
敖泠觉着他的笑意味不明,但她知道,能在一瞬息如此轻巧地对她布阵,此人必定极其危险。
有力且灼热的手掌正细细摩挲着她纤细无比的手腕,他手上的薄茧让她的手有些痒。
他似乎在思考怎么下手能让她死得更惨些。
“我向来,是逢妖必杀的。”
他凉凉开口,语气似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皆是冰冷嗜血。
几乎是一瞬间,敖泠见他眼底狠戾之意愈渐浓烈,掐紧了她的手腕,似要出手。
却也是那一瞬间,哪吒感觉手上娇嫩的触感一空,他下意识一顿,发觉自己正站在演武场中间。
哪里有什么妖。
哪吒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他看见他大哥金吒向他走来,不动神色往后退了一步。
“哪吒,今日怎得才来?”
旭日早已东升偏西,长年干旱的陈塘关日头毒辣晃眼,叫人睁不开眼,但哪吒仍仰着头看去,一看便知已是巳时之后。
是他方才与东海龙女见面的时刻。
哪吒神色莫测。
自奉师命镇守陈塘关以来,他一直在军营修习,向来对己严苛,从未起迟,更未误过时辰,这绝无可能。
但事实摆在面前,虽然鲜少与自己的大哥说话,但规矩当前,他还是应了句“是我来迟”。
然后再不吭一声,犹自转头去领罚。
金吒一错愕,皱起眉头:“站住,我没有叫你......”
敖泠也正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
风轻拂过,卷起她如海浪般潋滟的裙摆,没什么动静,却依旧惹得如惊弓之鸟的她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金吒追上了哪吒,沉默一瞬才开口:“我不过问你一句,并非要罚你。何必对自己这么狠?”
哪吒没吭声,敖泠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只觉这个叫哪吒的,的确是狠。
陈塘关军营的军罚很是吓人,长鞭挥下触目惊心,虽然只是幻境,痛感却是真实的,哪吒却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并不知道哪吒自小师从太乙真人,长者并不会照顾人,虽学得真本事,但也吃过不少苦头。
有一年哪吒被投奔截教的申师叔构害掉下山头,擦得浑身都是伤,肋骨都断了几根,伤口深可见骨,也还忍着回了金光洞。
后来他奉命镇守陈塘关时,也才七岁。但从军修行上阵冲锋,从未有惧,向来是锐不可当的前锋。
因为他清楚他之后的使命。
这都算不得伤,哪吒并不在意,只是心里总觉得异样。他真的在此处吗?
敖泠也蹙着眉,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见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又露出迷茫来,她微抬手腕,又施了一个法诀。
远处一对中年夫妻缓步走来,男人藏着满身肃杀之意,却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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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儒雅,此刻正一言不发,神色冷凝。女人姿态雍容,却也目带疲态。
金吒率先看见了人,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哪吒却没理会他们。
匆忙布下的幻境里,敖泠能得知的不多,只能凭着心意随手施法,皆是试探之意。只见李靖怒从心起,扬手便要掌掴哪吒,可手还没扬起,便被哪吒握住。
哪吒眼底冰冷一片,甚至有杀意在涌动。
他薄唇轻启,还停顿了一下:“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李靖眼中俱是滔天怒火,反问他,“你这逆子竟敢当街杀人,如此目无王法,可曾将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
哪吒丝毫不惧,甚至有些讽刺地望着他,唇角勾起:“我杀了谁?”
“今日你当街强行拦下一个小姑娘,反手就将她杀了,还想抵赖不成!”李靖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一步。
但敖泠看得清清楚楚,是哪吒刻意松开的。
他果然还是怕他爹娘的。
心中犹自松了口气,敖泠心想,既是如此,便由他爹娘在幻境里磋磋他的锐气,他不怕疼那便多受点伤吧。
殷夫人的声音也透着寒意:“哪吒,我辛苦怀你三年六个月,你却肆意妄为恶意杀人,怎会如此不服管教?”
“休与他多说,今日我不将这逆子打死,我不配做这陈塘关的镇关大将军!”
哪吒冷笑一声,唇角的笑意讽刺冰凉。他眼底森森怒意,似乎透过殷夫人在看别人:“你在找死?”
敖泠一愣,此人怎能对母亲如此不敬。还没反应过来,哪吒却猛地看向她的方向。
他的目光如炬,杀意乍现,明明修行的是阳炎之术,周身气场却冷得像数九寒天。
微抬右手,他腕间的金镯子破空而出,势不可挡。
那灿华流光的金镯有蹊跷,大小随心变换,化成正好能套进她脖子的大小,是奔着绞断她脖子的锐意来的。
敖泠神色一凛,这才晓得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法术。危机感油然而生,她几乎使出浑身的灵力,以双刺一挡,竟真把镯子卸了点力,抽出空隙来跑了。
幻境倏然崩塌破碎,哪吒神色晦暗不明。
敖泠一刻也没多留,趁着混乱向东海而去。
海面平静无澜,碧波蔚蓝叫人心中安宁,潮咸海气是敖泠惯常习惯的味道。
才稍停脚步,她心中又在思忖着,一个人族的少年何以能如此轻易将她捉住,还破了她的幻阵,甚至险些被他绞杀。
但不容她多想,哪吒竟然已追了过来。
敖泠眼中露出一丝狠厉,正好三哥给了她法宝,不如叫三哥来教训他。可才有这个想法,心里就蓦地一悸,似乎内心深处并不情愿叫敖丙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犹豫中,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一狠心将心头血祭入阵中,又挑了才从海藏深处拿来的火灵剑作为阵眼,这柄剑她取了名字,唤做流刹,灵力强厚极适合布阵。
东海有两道绝学秘术,一道是读心之术,窥探人心,明辨人心;一道是幻术,幻境布下,扑朔迷离;这两种法术通常都是相辅相成的,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却能混淆视听,让人神智颓溃,能练到出神入化者,甚至能化虚为实,杀人于无形。
她读了他的心,又框他入幻境,此刻他必定是恼羞成怒,火大异常。
但人在心神不宁气息紊乱时,才是最好的下手之际。再布设一道幻阵,他这次定然上当,就算杀不了他,也不会叫他多好受。
不过......
先前窥探了哪吒的记忆不好使,他的精神力似乎很强大,实在难破。
敖泠正想着,忽然听见风声吹鼓着水袖,有一阵叮当作响的细碎声音。
她看向手腕,才发现腕间的手链上缀了个小铃铛,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来晃去。
“三哥,不叫你来,但你总能帮到我。”呼出一口气,敖泠将敖丙赠与她的手链从腕上褪下,一起放入了阵中。
这次她将自己的记忆放入阵里,如此反向让他迷失阵中,叫敖丙入幻境来教训他。
敖丙的灵力自然会比她这个才修行十年的小龙要高深的多,她思考着敖丙平日里最凶的模样,势必要让敖丙的精血发挥最大作用。
“三哥,最好你就能在阵里将他杀了。”敖泠手指翻飞,想着将要如何布局,犹觉不够解气,念念有词,“他不过是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孩儿,还敢教训我。你定要在幻境里化身真龙,将他抽筋扒皮。”
又捏碎了数个敛息符,她不再慌乱,藏得静悄悄的。
这次她不入法阵,就在旁边看他怎么受折磨。
哪吒来得很快,薄唇紧抿,像个煞星,灵压不断向外施展,带过一阵炽热的烈风。
但他确实没想到敖泠有这个胆子故技重施,没有多加防范,很快就陷入阵中。
见哪吒神色又陷入迷茫,敖泠心里才微松了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别怕这个煞星,又往前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些。
只见哪吒时而茫然,时而愤怒,最后竟已是怒意滔天。
敖泠有几分莫名其妙,就算是幻境迷离,她布施的不够好,也不至于气成这副模样吧。
况且为什么是他生气?
她细细观察了一刻,却发现他气息并没乱,幻阵却在渐渐崩塌。
敖泠一顿,这下气到极致,此人心智竟如此顽强,幻阵都能被他消耗。
幻境在消散,她再留便有危险,只能离开,偏生流刹剑与敖丙的手链都留在了原地做阵眼,如今拿不得了。
“敖泠......”正气急着,紧闭双眼的少年竟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再没有什么滔天怒意,“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哪吒那个煞星,并未多想,纵身跃入了东海。
3. 技不如人
龙宫虽是在深海,却有颗颗璀璨如灯笼般的夜明珠,将海水照的透亮清澈,从不分昼夜清明。
朦胧的晖光将海浪缠绵的模样倒映了出来,又拂过敖泠如海浪粼粼的裙摆,她回来得很急,发间的银链都随着急切的步伐晃动着。
几个哥哥瞧见了她,也都很诧异。
敖丙走在最前头,向来淡然的面色透着几分焦急,见了她脱口而出:“你可是遇到危险了?”
心知敖丙肯定会察觉到本命精血的波动,敖泠很有些气闷,不愿意接话,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敖丙抿了抿唇,无奈道:“究竟是怎样?”
她反倒不动声色地问他:“三哥,你的链子碎了吗?”
敖丙扶着额角,微微皱了眉,灵台有些抽疼。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敖泠心下想着,哪吒那个煞星还真是狠。不知道她的剑怎么样了,该不会也被他折了吧。
但她更气的是自己技不如人,竟连一个年纪相差无几的人族都没比过,以龙族上古之兽海域霸主的身份而言,实在丢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幻境出了点差错。
流刹剑与哪吒本命同属火,没有害他,反而在助他逃出幻境。幻境里藏的,也是她灵魂中最深刻的记忆。
他如她所愿,与敖丙动了手。
但幻境随得是她的心意,由她编织。哪吒心神有乱,落入圈套,梦中没能打过敖丙,反被其伤了。
幻境最后被哪吒所破,他睁开双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片刻后又扬起怒意。
他非是一般凡人,修得是阐教阐明大道之理,醒来的那一刻便知道幻境镜中月水中花,孰真孰假,都不必当真。
只是,他还是捏碎了带着敖丙气息的珠子,假装这是她一般,狠狠在手心碾碎。
龙海龙族!恶贯满盈!
猖狂无比,滥用私权,作福作威,假意归顺天庭,博得正职,却仍行恶事。
陈塘关数年天旱地裂,东海龙王却连一滴雨都不肯施舍。明明该行施云布雨之责,却从未做到,甚至容许族人肆意掠夺,残害生灵。
此仇他必然报,不过是如今未到时候。
待他上述天庭,以达天听的陈情状批下来,便立刻去东海杀他片甲不留,让那群披着仙皮的无良精怪,体会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边,敖泠没心思管几个哥哥的絮叨,只推说自己很累,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从小就是在夸奖中长大的,也瞧得出那都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但这次短暂的历练却让她恍然,夸赞都做不得什么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龙外还有龙。
是她从前太过于自傲,第一次出门,就铩羽而归。
她得变得更强些,绝不能再如此被动,还未动手就被人制住。
下一次见面,她要这个莫名其妙张口就要杀她的李哪吒,跪下来求她饶了他才行。
......
东海水晶宫,敖广正在与几位太子闲聊。
他很赏识这个小女儿,知道她又在闭关,吩咐了所有人不准打扰她。
“敖泠天资聪颖,又狠得下心对自己,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她身为女眷都如此优秀,你们也该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比得上这个妹妹。”
一眼扫过底下低头沉默不语的一众龙太子,敖广冷哼一声:“如若你们没能耐,我东海出个女龙王,也不是不可以。”
但敖丙却觉着,他的父王是故意这样说的。
敖丙看见大哥和二哥的拳头握了又握,五弟和六弟面上不在乎,实际上却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知道,父王虽然表面宠敖泠,但龙族究竟雄性势强,哪里真容得下一个女龙王?他不过是在拿敖泠做靶子,逼几个太子上进。
敖泠终究是女子,只有宠爱,得不到权力,还要为权力牺牲。
敖丙的眉头皱了又皱。
才一聊完,他便去了王后敖予的琉璃宫。
敖泠自小便是养在王后敖予身前,平常鲜少与他们在一起,不是在自己的角元殿,便是会在王后这里。
这次见她,她穿着一身海色碧绿的青褶裙,裙摆层层叠叠如海浪,仰起头来,冲他笑得明艳:“三哥哥,你竟在这儿等我。”
这声三哥哥叫得自然,她的声音也极好听,环佩叮当,她踏步而来,端是仙姿卓绝,楚楚生怜。
“阿泠这次闭关,功力又渐长了。”他一顿,赞许道。
自从五年前她去人间游历了一趟,回来是一有领悟就要闭关,每每见着了也是在修习法术,从未懈怠。
那次游历,她究竟是遇到什么了?敖丙想要问她,却发现她正笑而不语看他。
龙族向来不以年龄分大小,而是以实力争上游,敖丙隐隐瞧着她,见她周身金光流转,灵力涌动,竟然境界直逼他之上下。
他沉静的眸色终忍不住泛起涟漪,他已修行一千年,何以连一个孩子都比不过?
下意识放出灵识,敖丙想要探入她体内一查究竟,却被敖泠轻轻一挡。
说是挡,其实她并未动,她面上仍娇娇笑着,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没什么长不长进的,昔日去人间一遭,险些被人欺负了,回来自然要好好修行吧。”
敖泠并没有主动再提过这桩事,就也没有人问她。
后来,又因敖广特意夸过她,几个龙子被那一套激将法逼得各个拼死修炼。说到底,其实是根本没人在关心她是否是受了气,受了伤,才回来得这么早。
敖丙心下泛起一丝愧疚,他怎么能乱揣测妹妹,伸出手在敖泠发间揉了揉,柔软的发丝触感极好。
敖泠顾盼生辉的眼里也满是笑意。
“三哥哥,近日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他沉吟着想了想,“你五哥前几日得了一樽极美的美人樽,带你去瞧瞧吧。”
他带着敖泠去找五弟。
宫殿里蔓延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是人族生机勃勃的,流动的鲜血的味道。
又去杀了谁,敖泠心中没什么太大感触,只是觉得讽刺。
龙族是十万里海域统帅者,统管三万海族,麾下无一不是精锐之将,委身天庭,却不承天意,天庭恨龙族功高盖主,人间恨龙族嚣张跋扈。
烧杀抢夺,蛮横专制,就连身在龙宫中的她,自出生起所面对的也是无休止的权势谋计。
东海五太子敖泯正抱着那樽爱不释手,清泉一股股浇着染血的樽,将其洗涤干净,他甚至以自己的龙灵之息净化起樽上的怨灵之气。
可敖泠看着,却觉得那樽上分明是怎么都涤不尽的猩红杀孽。
敖泯却对这樽视若珍宝,瞥见敖丙抱着敖泠来,他惊喜道:“三哥,小九,你们怎么来了?”
敖泠挣出敖丙的怀抱,依旧笑意绵绵:“怎么,倒还找不得五哥了?”
她神色自然地凑去了樽前细细观察。
一双葱白的小手托起美人樽,还未洗净的鲜血污了她的手,触目惊心的红,与白皙的手腕交错,更将她一双手衬得像白玉一样,还泛着温润的光泽。
五太子敖泯见她喜欢,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漫不经心对她道:“人族好吃,对龙大补,你还没尝过吧?这血脏了,改日五哥给你捕了新鲜的,再送去你殿里给你吃。”
人间,竟成了他的猎场。
敖泠低垂着头,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神色没什么波动,只顺着他应了声好。
“但不好吃的话,五哥哥要如何补偿我?”
“不好吃,五哥给你挑更好的。一个不满意,总有你满意的口味儿,不喜欢生吃,还能烹着吃,煮着吃,炸着吃,血和了下酒.......”敖泯说起来滔滔不绝,若是他不是在说吃人,敖泠还真会给他拍手叫好。
敖泠轻嗅了一口,缓缓流动的海水里裹挟着一股馥郁幽香,是她向来不太在意,此刻却无比深隽的。
龙族与生俱来的异香。
说起来龙族浑身是宝,哪里都能入药下酒,实乃天地灵宝之躯,比起人族毫无灵力可言的躯体,自是更补。
她轻笑了一声,一样漫不经心:“若还是不好吃,不如五哥...你让我吃了吧。”
周边顿时无声,五太子身子僵硬了一下,却见她脸上一派天真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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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五哥哥不会当真了吧?我与你开玩笑的。”见状,敖泠伸出手去挠他的痒处,被他轻易抓住手心,还在她手中轻挠了一下。
敖泠只得笑笑求饶:“五哥,你长得这般好看,又这般疼我,我哪里舍得吃。”
“没大没小。”敖泯斥了她一句,摇摇头,无奈地将她手松开。“就我们宠着你,你若是在外头这样牙尖嘴利,不晓得要吃多少亏。”
龙生九子各有乾坤,同争先位,同类相食,其实是有先例的。
上古时期九龙互斗,天地失色,四海奔腾,山河亦崩陷。大龙吃小龙,雄龙嗜雌龙,斗得不可开交,只为了争一个天地之主的帝位。
谁知却有圣人肉身成圣,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玉帝。
居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太微玉清宫,号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又曰玄穹高上玉皇大帝。
帝宰诸天,永不毁沦。
昊天圣人称帝,也意味着人族始兴,海中龙族虽由上古化生,却只能被迫俯首称臣。
不过从那以后,再争再抢也至少没了易子相食,同类相杀的事端。
今日敖泠提起来,众人便都当作玩笑。闹也闹过了,敖丙喊了一众兄弟来,陪敖泠一起去见龙王。
主位水晶宫里,端是天光乍现。
珊瑚为柱,晶贝为顶,入眼之处皆缀满珍珠帘幕,琉璃玉瓦,九转琉璃在海水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波澜壮阔,七进七出的宫殿,满是奢靡,好不气派。
敖泠比几个哥哥都走得要前,头一个登上三十二阶白玉阶,与敖广说了一会话,直把敖广惹得笑声连连。
“敖宝儿啊......”他握着小女儿的手,看起来是真的疼惜,“今次出关,可有想要的?”
比起几个哥哥,敖泠在父王面前,一向是娇纵的。
“儿臣当年去人间游历,法术学的不够好,险些惹人耻笑了去。如今出关,想向父王讨上定魂珠去重新历练。”她没有忌讳。
此话一出,高台之下几个哥哥却神色各异,俱是一惊。
东海定魂珠,是东海镇海之宝其一,有它在手便能编织出无上幻境,若法力无边,甚至能造出三界如出一辙的梦境,破虚为实。
这种至宝,不会是一位龙族公主有能力,也有权利能用的。
敖丙也下意识皱起眉尖。
在他眼中,敖广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相反,他杀戮果决,睚眦必报,疑心甚重。
定魂珠是什么能儿戏的物件吗?她可知道,若是惹怒了父王,就算她是东海唯一的公主,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果然,老龙王脸上阴晴不定,很有风雨欲来时的模样,恐怖的灵压遍布整座大殿。敖泠却依旧神态自若,她澄澈的眸间只倒映了东海微澜的海水,似乎无知无觉。
这样的模样,乖巧可怜到似乎无论是谁来,都能一只手就将她捏死。
她没有什么攻击性。
良久,众人屏住呼吸,听见敖广沉着声音,说了一个字。
“好。”
几个太子疯了,纷纷双眼猩红,急切高喊:“父王——”
敖广眼神向下一扫,目光冷到极致:“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有何意见?”
东海龙王平日里树立的威严让殿下无一人敢言,但敖丙瞧过诸位兄弟,没有几个人有好脸色。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敖广面对小女儿仍旧柔情万丈,宠溺万般,轻声询问她:“敖宝儿,父王平日里忙,都没得空问你。之前在人间,你被谁欺负了去?”
敖泠轻轻摇了摇头。
“儿臣怎会被人欺负了去?我将那人骗入幻境之中,很让他吃了些苦头。”她轻轻拍着父王的肩,带着些安抚意味,“父王莫忧心,人间蝼蚁,宵小之辈,不值得您动气。”
不值得父王动气,因为她要亲手杀了那个李哪吒才解气。
五年前,她在临跳东海前,在幻境中又套入了一个法阵,免他被龙族发现。
睚眦必报这个德行,她是学了父王十成十。
要那个登徒子,人间煞星,知道冒犯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4. 冤家路窄
天光破晓,晞光照耀,海平面一抹日头将海水映成朦胧煦暖的颜色。
敖泠将定魂珠收入心口,缓步向陈塘关走去。
连接海口与陈塘关有一条九湾河,因连年少雨的缘故,水岸下降,水流平缓,颇有些闲士静安的味道,也不似旁的入海口那般浑浊。
敖泠伸手召来一条河里的小鱼,向其打探哪吒的踪迹。
“你可曾见过,一个这么高,这么大,凶巴巴,目色凶煞像谁欠了他几百条人命似的男子。”
她抬起手来比划着,渺蓝水袖因她的动作滑落,细白的手臂扬在空中。因为哪吒高她不少,甚至踮起脚才能比划出来他的身高。
小鱼:......
这谁能知道。
小鱼莫名其妙,又不敢惹怒海域的公主,畏畏缩缩摇头。
敖泠叹了一声,又想起来一点细节,抿了抿唇道:“也不算大,想来就比我大几岁,还是个少年人。”
经她一提醒,这下小鱼心中还真有了个人选。
目色凶煞,桀骜无边,又是少年。这方圆十里,只有陈塘关总兵将军府的三公子李哪吒最符合。
它咕噜咕噜一大段,大意是李哪吒此人嚣张跋扈,行事乖张,方圆几里的小鱼小虾怕他怕的不得了。
敖泠急道:“那他现下在哪儿?”
水流平缓,只有小鱼吐出的泡泡一连涌出。
它摆了摆尾巴,说着不知道,那人不好惹,鱼虾都躲着他,唯恐被他抽筋扒皮,开膛破肚。
敖泠神色冷了下来。
她拜别小鱼,继续往陈塘关的方向走去。她读过哪吒的心,入过他的梦,自然知道他是总兵府的公子,不说底细摸得全然透彻,也差不了太多。
既如此,便直接去总兵府抓人就是了。
她想得很简单直接,怎知总兵府一家都是修士子弟,哪吒之父李靖自幼修仙访道,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
金吒木吒哪吒三子,更是阐教翘楚,总兵府守卫森严,阵法密布,比东海龙宫有过之而无不及,非是寻常人能得进的。
不过她还未至,便在沿着九湾河的路上,撞见了这个冤家。
哪吒背对着她,腰身精瘦,臂膀紧实有力,骨骼匀称,脊柱形成一道修长的弧线。
他正在洗澡,将头埋下水中又直起身子,扬起一道水花,沿着他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
敖泠抿紧了唇,面上瞧着平静,脑子里却轰地炸开,绯红悄然蔓延上白嫩的脸颊。
她涨红了一张俏脸,屏住呼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刻偷袭,他定然无法设防。
可是......
正内心踌躇着,哪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她的方向定睛一看,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眸子端是目光锐利。
四目相对,她的脸已红透,一双灵动的眼睛水蓊蓊的,又蓦地被他吓住了,刹时惨白起来。
褪去了血色的小脸看上去楚楚可怜。
哪吒微皱着眉,心中蔓延出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出势极快,微一扬手,乾坤圈破空而出,破竹之势,敖泠还未反应过来,喉咙便一紧,窒息感遍布全身,手脚都有些开始发凉。
下一刻她手中捏了个诀,九湾河水暴动,卷起阵阵狂风,水雾撩漫,哪吒的身躯在风雨交错间,再看不太清。
可即便这样也于事无补,哪吒不过心神一动,小姑娘就被乾坤圈扯着脖子,摔在岸边,因为想起身却挣扎不开,几乎跪了下来。
她犹豫了,出师不利,敖泠惊出一身冷汗,又不敢抬起头。
哪吒却早已捏了诀,将衣服穿戴整齐。
一双烫着金的玄靴出现在敖泠眼前,她被捏着下巴,强迫着仰起头与他对视。
乾坤圈紧紧锢着她白皙的脖子,窒息感让生理性的泪水润湿了眼眶。
看不清人,只下意识觉得哪吒那双漆黑的眼似有流火跃动,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是火热的,与龙族生于海底温凉的体温全然不同。
滚烫又肆虐着的火系灵气,他的修为又比她高出许多了。
“小妖女?”他轻笑,语气满是讥讽,凑近了她的脸颊确认着,“是你啊,小妖女。”
一别五年,他还记得她。
九湾河的河水肆意奔腾,河水冲刷河岸,带着狂风暴雨之势,浸湿了哪吒和她的衣袍。
脖子上的窒息感倏尔少了一些,哪吒正掐着她的脸,沉声道:“将咒解了。”
敖泠吃软不吃硬,心口的定魂珠在隐隐发烫,似在提醒她此人灵力强劲,非是能及之人。
但她仍旧冷声笑着:“你想得美。”
哪吒眼神一沉,将她推在岸边,这一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孤傲的少年哪里容得他人挑衅。她的手擦过石砾,娇嫩的肌肤被划出几道血痕。
河水将她浑身浸湿,但她是由海而生的龙女,如何会怕。
哪吒又想对她用锁灵咒,她却死攥住他的衣袖,掰过他的手指不许他动。
“撒开手。”哪吒微一皱眉,这什么无赖的招式。
敖泠冷冷盯着他,剔透的眼眸却似有深渊引人下坠。
定魂珠从她胸口化出,盈润的薄蓝灵光漫布天际,将她与哪吒一起包裹在其中。
......
她有定魂珠,无上至宝,能为她造就无边幻境。
眼前的迷蒙褪去,似有大片海浪袭来,幻境里,她见哪吒踏步往水晶宫,步伐决断如疾风,忙跟了上去。
她暗暗瞧着他一身装扮,白衣广袖,风姿卓越,肤色瓷白唇色薄淡,那双眼睛眸色乌黑,竟是与敖丙一模一样。
她不由猜测着,喊住他:“三哥?”
哪吒脚步一顿,瞬息便至她身前,垂眸打量她。海水朦胧晃荡,他神色莫辨,叫敖泠看不真切。
她等得有些急躁,又喊了一声:“三哥哥?”
哪吒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答应,似藏着什么复杂心绪,垂头将她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挽了上去。
“去哪儿了?”他问她,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身处险境,因此她布下幻境的时候太急,来不及细细梳理。如今混乱不堪,她也不知道怎么作答,只能嗫嚅道:“去找五哥他们玩了。”
哪吒清冽漆玉般的眸子一沉,面上不见一丝高兴。
“谁让你去的,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是了,她当然知道。五哥与其他几位兄长密谋着杀死她,她只是一直装不知道罢了。
她看着哪吒的脸,那张脸长得极为清俊,眉眼如画,却张扬恣意,与敖丙清雅的气质其实相差许多。但这身白衣润润,隽秀清贵,叫他也显得温柔了不少。
敖泠试探着向他撒娇,就像面对敖丙一样:“哥哥,别生我气,虚与委蛇罢了。”
说完她自己又有些愣,不知与他解释个什么劲,他又不是真的敖丙。
哪吒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脸,眸间染上些温情。
“走吧。”
他牵起敖泠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寝宫。
敖泠手却有些发凉,在哪吒身后默默看着他,眼下是一片冰冷。
这不是一个由她主导的幻境。
原是李哪吒的精神力比她更强,将记忆割裂开来,今次入得是他的梦。
环顾四周,她细细思忖着,这个梦应当是回到了她第二次在他身上种下幻境的时刻。
她倘若猜得没错,五年前在东海海畔,哪吒非是入了她的梦,而是也像如今这样成了主宰之人,变成了梦里那个敖丙。
昔日之梦重现,这次她将自己一同拖入幻境中,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她清楚,李哪吒心狠手辣,方才见面又要置她于死地,今天她必须让他死在这里,以求逃脱,也能得报当年之仇。
哪吒轻笑了一声,笑声清朗,漫不经心又傲气,带着少年人的张扬。
“想什么呢,小妖女?”
她一怔,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手。
却不料哪吒眼中的狠厉只是一瞬息,下一刻又被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露出半分迷茫,几息后重新勾起一个带着点宠溺的笑容,唤了她一声:“.....敖宝儿?”
没被他冲破幻境。
她浑身精神又缓缓松懈下来,只是下意识保持了警惕,露出一个惯常的甜笑:“三哥哥打趣阿泠了,这乳名就不必叫了吧。”
敖丙从未这样叫过她。
想来是定魂珠灵力强大,她才经手不算熟稔。幻境被哪吒强大的精神力所扰,夹杂着他与她在两次幻境中的互相试探,将两段显然不同的记忆搅得乱七八糟。
哪吒摸了摸她的头,炽热的指尖顺着她的乌发缓缓而下,笑着应她。
“如何叫不得?”
“......”
他仍攥着她的手腕,力气不算大,却将将是令她挣脱不开的力道。
那双大手炽热烫人,与龙族天生冰凉的体质完全不一样,也亏得他没看出端倪,她却是完全无法将他代入敖丙的角色。
行至寝宫,哪吒环视周身,微微蹙起清俊的眉,似有些困惑。
敖泠见状,唯恐他发现什么异样,主动拉起他另一只手,急得有些不知说什么:“三哥哥......你看阿泠今日新换的裙子,好不好看?”
这是敖丙晓得她喜欢人间,特意在人间为她挑的裙子。
敖泠想着,自己随便说两句就好,只要让他注意力别被其他的转移了,她再思考其他脱身的对策。
哪吒的思路被她打断,拗不过小公主娇娇弱弱的声音,仔细看她。梦境混乱,她穿得还是被他压在九湾河岸边的那身衣裙,而非龙族的宫装。
若是宫装,应是海水不侵才是。但因为是寻常人族的衣物,大片衣襟全湿了,此时还是盛夏,胧胧薄纱,被水湿润,透的一发不可收拾,根本遮不住什么。
哪吒握住她的手指一僵,眼神渐渐晦暗了下来,只好别开了目光。
只是伸手抚过她的面颊,娇娇嫩嫩的触感,又一下撞入她满是笑意的潋滟眸子。
但在他的印象里,她用这双妙眸看他时,却是充满警惕和怨恨的......
“敖宝儿。”他喊了她一声,声色喑哑,藏着些本不属于他的深刻痛楚,“不要怕我,好不好?”
敖泠的笑意一顿,偏头看他,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泠怎会怕哥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哪吒这样阴晴不定桀骜不驯,又法力高强的人族,她心里当然是忌惮的。
但要说幻境里,若他是敖丙,敖泠怎会怕自己哥哥呢。
哪吒的情绪却没有压下来,抚摸着她脸颊的手不肯放,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怪我,好不好。”
碧蓝海水熄灭了他眼底流动的炽热火焰,几乎要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哪吒还是敖丙。
敖泠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只觉得脸笑得有点僵,抬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细细摩挲着。
“好,我不怪你。”她轻声回应他,语气缓缓且轻柔。
什么怪不怪的,她不怪敖丙,怪李哪吒,登徒子。
梦中之事,从来荒唐,没察觉深意,敖泠只觉得李哪吒莫名其妙。
本意只是想将他注意力转了去,莫要发现什么端倪,气氛到此刻却有点诡异的缠绵起来。
敖泠微一使力,想将他炽热的手从她脸上拉下来。
但他的手顿在她的耳际,怎么都不肯动。
“哥哥......”
再抬眼看哪吒,他眼神冷彻,看她的神情就像在看待将死的猎物一般。
“你胆敢,对我布下幻境,读我的心?”
拢在她耳际的手蓦地收紧,顺势往后,哪吒的大手揽过她的后颈,将她往他身前拉,似乎怕她逃脱。
敖泠当即神色一凛,下意识掐诀。
指尖泛起盈蓝光束,化水为冰刃,就要往他那双让她看一眼就极为痛苦胆惧的薄凉眼瞳上划去。
两人的灵气在一方寝殿中激荡。
混乱间,不止是谁撞坏了珊瑚制成的案几,她被一绊,扯住哪吒的袖子,才发现他袖中还有一条灿红的红绫被她一起扯了出来。
混天绫瞬间从他袖中飞出,如游龙在殿内飘荡,满目红色,这下更是乱作一团。
哪吒也错愕了一瞬,竟被她绊倒,两人一起往后栽去。
冰凉的唇瓣覆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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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馥郁幽香窜入他鼻尖,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唇上的柔软,他瞥见敖泠那双淡彻的眼眸满是杀意。
下一刻,冰寒之气就要落在眼睫上,又被他反手挡开。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纤细无比,轻易就能折断,又娇嫩如玉,让人放不下手。
晶壳灯盏本泛着莹润的光泽,又蓦地被混天绫掀倒,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哪吒只觉得头疼欲裂。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可是又有些熟悉,他好像在梦里见过。
“你是......谁?”攥紧了敖泠的手腕,他的意识又开始不清晰,冷冷发问。
敖泠见势不妙,朱唇微张着,忽而缓下神色。
她生得极美,那双潋滟的眼睛如海浪一样清澈,天生带着如水柔情,似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哥哥,你说我是谁......”
明明呼吸逐渐紧张加快,敖泠的指尖不住颤栗,偏偏神色依旧轻松,真如哪吒是她哥哥一般。
两人倒在早已一片狼藉的案几边,她被迫压在哪吒身上,退也不能退。
只得错开视线,不要叫他看出端倪,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三哥,你是敖丙。我是你妹妹,是你的亲人。”
这倒没错,他的确行三。
至于她......好像是他的妹妹敖泠,小时候砸了玺印,气得父王杀了一众海将的妹妹。
血流成河,翻江倒海。
他还记得,她的笑容一向很冷,冷心冷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哪吒又微微眯着眼,有些怀疑。
不,她应该是乖乖巧巧的,笑起来很讨喜娇弱,从不会惹任何人生气,叫所有人都喜欢她的。
她会撒娇叫他三哥哥,会央着他去看她栽的珊元花,那花娇艳无比,是东海最艳灿的珊瑚花,犹如她一般。
可是,三哥哥......
没有人叫他三哥哥,没有人叫他哥哥。
他没有妹妹。
哪吒望向她的眼睛,她那双眼清澈无比,可又似深渊,引人沉沦。他的手悄无声息的攀附上她的腰肢,顿在腰前一寸,只待下一刻就将她禁锢住,让她无法逃脱。
她是龙女。
东海龙族,作恶多端的龙妖。
哪吒定神看着她,清冽的眸间幽深看不出情绪,只是嘴角噙了一分笑:“确定?”
他惯常不爱笑,笑起来不过是增添了一份冷意。
下一句话极淡且凉薄,意味不明,却叫敖泠忽然似被戳了心窝:“你可确定,是亲人?”
她的手肘撑在玉砖之上,想要使力脱开他胸膛前。还未直起身子,忽然感觉腰间有一只手牢牢压制住她,又猝不及防被他拉回了身前。
哪吒微张着唇,凛冽的眸子才乍现杀意,却感觉幽香复又始来,错愕一瞬,原是拉扯间敖泠的唇瓣又不小心覆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次,他顿感烦躁,似乎有一股火窜在了他的嗓子间,落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敖泠也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还未来得及反应,哪吒炽热的唇已撬开她的牙关,他在尝试探索,才一瞬,又似想索取更多。
方才是意外,如今又意外!
敖泠的身子僵住,头往后仰,但又顺势环住哪吒的背,手臂不住往上攀着,想要扣住他的脖子,找到命脉之处。
她察觉到,他的脊背原也在颤抖着。很难读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只像是猎人寻到猎物的激动。
若是真落到他手里,他定不会手下留情。
她真的就成了他的猎物。
这样一想,她的身体却倏尔放松了下来,似已服软,柔软的手臂紧紧攀附着他的背,心一横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哪吒的动作一顿。
她的身体很软,软的像一滩水,又很凉,像是能抚慰他的心。
这下更是无师自通般在她唇舌间侵略城池,不知何时,他已经渐渐直起身子,稳稳托住她的腰际。
敖泠嘶了一声,即便已经曲着腿调整着姿势,被迫往后仰还是腰很疼。
她心里很气,用力咬破了哪吒的舌头,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铁锈的味道却隐隐让她有些挑衅的快乐。
人血的味道,如她五哥所说,真的很香。何况这此人族灵力高强,血液里都激荡着醇厚的灵气,叫她忍不住品尝。
她不由自主真被带动了,贪婪地吮吸着他嘴中不断溢出的鲜血。
哪吒闷哼了一声。
“你找死?”
哪吒蓦地松开她的唇,几个字他说的很轻,敖泠却听得清晰无比。
她才不会死,该死的是他。
手间一发力,她早已顺着方才的缠绵拂上了他的后颈,这个偷袭的位置很好,他后头总归不能长眼睛。
但哪吒凤目微眯,早已察觉她的眉眼并没有唇瓣那样缠绵,那双冰凉的小手覆在他的脖子上......
但她如何伤得了他。
哪吒的反应比她快得多,揽紧了她的腰,不过瞬息站起身,她就被丢在了一旁还算完好的软榻上。
“哥哥。”偏生这小妖女仍在笑,面上不露怯。“你这是怎么了?”
哪吒的眼神冰冷又愤怒,倾身而下扣住了她的右手腕,混天绫倏尔飞窜而来,他盯紧了她剔透澄然的眸子。
她敢拖他进幻境。
两次三番,摄他心神,窥他秘密。
“该结束了。”呼出一口气,他的声音也是浸满冰霜的。
谁晓得敖泠却仰起头,猝不及防又亲了亲他的唇角,趁他一怔的功夫,语气含娇,轻声细语地重复着他的话。
“是该结束了。”
她另一只手正撑在身后,因哪吒攥紧了她的右手腕,反倒可以叫她借力起身,贴近了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动的极快,不过这样有力的心跳,就将要听不见了。
盈润的灵气乍现,敖泠的左手间一根熠熠生辉的琉璃刺倏然幻化成型,是她的本命法宝。
定魂珠与她的灵力融合得并不算好,但她尽力维持着,让那股磅礴的灵力顺着她的手腕流入琉璃刺之中。
她在哪吒的胸膛上猛地一刺——
幻境破碎。
5. 忍气吞声
哪吒一双眼睛里燃满了怒火,几欲将她碎尸万段的神色,他捂着胸膛,不住喘息着。
他捂住胸膛的手,鲜血从指尖争先恐后地流出,染红了九湾河畔。
敖泠也没好到哪里去,乾坤圈依旧套在她的脖子上,几乎要将她脆弱的颈脖绞断,全靠定魂珠在不断闪烁,压制乾坤圈的灵力。
哪吒还想出手,但灵力流逝的速度太快,混天绫就在袖间却使不上劲。
这龙女确然是个狠的,连自己搭进去,都要置他于死地。
敖泠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涨得紫红,她声音如在幻境最后一般喑哑,发声不畅:“李哪吒,松开我。”
哪吒嗤了一声,偏过头去没理她。
“哪...吒......”她的声音因为垂死挣扎,带了点哭腔。
风雨停了,九湾河的河水在渐渐恢复平静。
“我将雷雨风咒解了...你松开我。”其实不是她解的,是濒死之下,早就没法控制了。
哪吒仔细瞧着她的脸色,原已是一片青紫。九湾河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裙,她浑身湿透又瘫倒在地的样子,裙摆绽开,就像东海里一条窒息前垂死摆尾的鱼,根本没什么攻击性。
他心神一动,用了最后的灵力将她脖子上的乾坤圈弄松了些。
只有一点点。
敖泠如释重负,大口喘气,定魂珠围绕在她身侧,护主般给她供了大量的灵气。
一瞬间,她眼睛里的脆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是一张小脸还没缓过神来,眼角还挂着楚楚可怜的泪水。
哪吒闭上眼睛。
那阴毒狠心的小姑娘果然开始嚣张起来,她先前被他推了一把,毫无怜香惜玉可言,腿都崴了,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前,语气倒仍旧凶狠。
“李哪吒,跪下求我,饶你不死。”
还挺得意。
哪吒睁开眼睛,他一向是骄傲不驯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
她真是没打探过一下,他七岁出乾元山,凭一己之力屠尽陈塘关方圆三十里的妖族,令周围的妖怪还未踏进关地,便要闻风丧胆。
就凭她,也能杀他?
他嘴角漫上笑意,笑得极冷。
“你可真够蠢的。”
只是松开了一些乾坤圈,就暴露本性,张牙舞爪。
敖泠没能意识到危机,是因哪吒如今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实在脆弱狼狈。
他的喘息声很重,是真的受了重伤,原本鲜亮的红袍如今爬满血迹,鲜红血液落在这样红灿的衣襟上,也变得黯淡下来,却更显得触目惊心。
仍谁来看,他都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敖泠自然冷笑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垂死挣扎。
“当年,你辱我为妖,要置我于死地,合该想到今日我来报仇。”
“想到今日?”他讽刺着,“今日,你可讨到了什么好处?”
敖泠指尖一僵,想到幻境里发生的荒唐事,气到瞬间联想了他的一百种死法,把他大卸八块丢进东海里,将他挫骨扬灰丢进东海里,将他放干精血丢进东海里......
不再多说,她右手微扬,泛着寒光的双刺直直刺下。
但在最后一刻,她却像被人制住了命脉,惨叫了一声。手甫一脱力,武器掉在砾石间,是她被乾坤圈拖出两米远。
她膝行在地上,膝盖磨出了血痕,疼得她直抽气,却也比不过脖子上尖锐的痛意。
哪吒缓缓站起身,他胸膛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上血色褪去,惨白一片,就像是夺命的恶鬼。
“敖泠。”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却忽然一僵,似乎这个名字早就印在了他心里。
为何这样,其实他也知道。
五年前,她就是在这里框他进了幻境。
再看向龙女,她被他的乾坤圈桎梏,连喘气都是微弱的,一抽一抽,模样可怜。
他突然有点烦躁,又好像有点不忍心。
水翁翁的眼睛望着他,脸上全是泪,全是无助脆弱,虽然他知道多半是装的。
他又再次将乾坤圈松开了些。
见她的衣裙都拖在地上磨破了,膝盖上满是伤,他偏了偏脸,混天绫从袖中飞出,替她将腿上的伤也包了起来。
做完这些,哪吒定了定神,看着敖泠,神色冷淡。
“东海龙族的龙妖。”
敖泠缓过神来,知道一时半会斗不过他,软了声音:“是龙仙,哥哥。”
“......”
真能装。
方才的狠劲呢,他没有眼瞎。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她的服软还是意外让他很受用。
“你几次三番来陈塘关,意欲何为?”
敖泠接的很快,又很自然:“我只是喜欢人间,没有恶意。”
小骗子。
龙族生饮人血,生吃人肉,他在幻境中被她咬破了嘴唇,她还下意识吮吸起来。
就这样的行径,她能没有恶意?
野蛮的猛兽,凶残的异族。
“撒谎。”他厉声呵斥。
“真...真没有。”敖泠声音软到极点,似乎又要哭了出来,“你都晓得我名字,分明入过我的梦了。我自小,就也厌恶龙族如此的野蛮行径了。”
幻境随她心意,由她瞎编,谁知真假。况且......她这样的应答,很似早已得知他心中所想。
哪吒凑近了她。
敖泠眼下那一抹冷意被他轻易地捕捉到了。
果真是个阴毒的龙女,乾坤圈复又掐紧了些。
敖泠心下一僵,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哀求他:“哥哥,你放开我,你松开我吧。”
他却没管她的哀求,只是拍了拍她的脸,的确很柔软很好掐,又觉得她至少还乖觉。
在敖泠按捺不住杀人的眼神前,他又开了口。
“打算去哪儿玩,我带你去。”
“......”
敖泠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见他目如寒光,只得又软了神色:“哥哥,你带我在陈塘关走走就好。”
她那双眼睛极为潋滟清澈,温糯说话时下意识轻眨了眼睛,带上点坏心思的狡黠,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哪吒眼底藏着莫名的情绪,忍不住想起当年她设下的幻境。
他其实记不太清了,总觉得梦里她神色阴冷,眼中根本没有此刻灵动的神采。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梦破之后,极难说清。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什么起伏,只冷着一张脸将她扶了起来。
“哥哥,脖子很疼。”她对这样冰冷的神情不以为意,又撒娇道,“将这个金圈摘下来吧。”
得寸进尺。
他唇角的笑意很淡,有心讽刺她:“敖宝儿,取下,你跑了怎么办?”
敖泠唇角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忍气吞声道:“哥哥,你这么厉害,我哪里跑得掉?”
等她跑了,回去东海,定要三千海将屠他满门才够解气。
这该死的登徒子。
人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说法用来骂他啊......
哪吒不知道才一会儿功夫,她已在心中骂了他几百遍,他斜睨了她一眼:“的确跑不掉。”
手中套了个锁灵咒,布在她身上,想了一想,又似激将她一般再布了一个。
又一个。
敖泠的神色顿时僵住,忍到牙尖发痒。
面上却噙着笑,一派天真,还在夸他:“哥哥的法术真厉害。”
讨巧罢了。
哪吒才不吃这套。
只是他唇边的笑意又忍不住大了一些。
哪吒师从乾元山太乙真人,太乙真人早已得道几千年,怎可能会照顾一个半大的孩子。总兵将军府中他的父亲李靖,从他出生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眼色,又怎可能夸赞他。
他从小便没被人夸过,只是他也不甚在意,不过觉得这样的体验很新异有趣。
乾坤圈又放松了些,他走在前面,敖泠便亦步亦趋跟着他。
倒也不是敖泠想跟着,是脖子上的圈在推使她走。
那金圈在微微发烫,不时闪烁着炽热金光,满是灵气流转,不似人间之物,像是上古灵宝。
是哪吒在警告她,别动逃跑的心思。
她伸手握着禁锢住她的金圈,仔细感受着它的材质,没想到哪吒竟有感应,反将她的手弹开。
哪吒回过头看她,似乎是嫌弃她走得太慢,一把拉住她的手,蹬了风火轮便疾驰而去。
腾云翻涌,薄雾浓云,风卷起她的轻纱。
敖泠被他在幻境中的凶狠吓怕了,有点下意识排斥他的靠近,反被哪吒抱的更近,整个脸贴在他胸膛上。
“掉下去就没命了,小龙妖。”他警告她。
她往下看去,九湾河成了一条蜿蜒的丝带,点缀在山河碧翠间。
若是没被锁灵阵困着,这点高度算什么。就算是失了灵力,摔下去大不了疼上一疼,龙族的恢复能力没有他想得那么脆弱。
敖泠不以为意,但也没再反抗。
“是龙仙,哪吒哥哥。”她复又提了一嘴,再次强调。
这声哪吒哥哥让他很受用,一向不怎么与人说话的他甚至有心情打趣她起来:“怎么不叫三哥哥了?”
幻境里的事,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敖泠眸色渐深,东海龙族,一向以幻术和读心术立命于世,弑仙神之心,探查他们心中最深的秘密,幻境布下,杀人于无形之间。
为防一击不中,龙族幻术通常会在幻境消散的最后一刻混淆视听,将受咒者的记忆搅乱,以免被寻仇。
此人精神力无比强大,她施了三次咒术,都没能扰乱他的心神。
此绝非凡尘之人。
“哥哥,你这么厉害,师从何处呀?”无视他的挑衅,敖泠转移了话题。
哪吒也发了笑,这次倒不是冷笑了:“你没读出来?”
“......哥哥说笑,我只是为了保命,哪能看出那么多。”他的精神力太震撼,她确实没能知道太多。
她柔软的发丝在风中轻荡,哪吒伸手揉了她的头发,指尖沿着她的耳垂往下,捂在她嘴上,细细摩挲了一会她的唇瓣,只是眼神没有什么温度。
“老实点,别套话。”
“......”
哪吒受了伤,胸前的血洞还在不住流血,那血滚烫又新鲜,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呼吸很重,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有血沿着她的脸往下滴,极浓重的血腥味漫布她的鼻尖,香得她几乎发狂。
不止这些,她的心就像被人挠着发痒,他的灵力似乎也很是吸引她。
哪吒则在仔细观察她。
见她抑制住精怪的本能,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前血淋淋的伤口,还咬着唇假装一点动静都没有。
残暴无度的妖兽。
装得倒像那么一回事。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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吒领着她落在陈塘关的一处逆旅,店掌柜迎了上来,讨好地笑道:“是三公子啊,今日怎得了空来?”
又闻到他满身血腥味,定睛一看,血都滴到地上了,店掌柜吓得脸色惨白。
“您...您这是怎么了?”
敖泠正欲开口,掌柜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瞥,忽然错愕。
一是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二是龙族的长相与人族虽相差无几,一双眼睛却又不同,如海浪一般的湛蓝清透,很难不让人察觉异常,不由多看了一会。
哪吒将敖泠拉回自己怀里,挡住掌柜的视线,淡道:“劳烦,安排一间上房。”
哪吒在陈塘关是极有名气的,该说总兵将军府镇守此处,商纣王放权,朝歌城根本管不到此处,是实打实的地方极权者。
况且哪吒从军十年,从无败仗,又降了方圆三十里的妖怪,令陈塘关免受妖害,百姓打心底尊敬他,只是他脾气不算好,没人敢惹怒他,更不敢开口与他多说几句话。
“好,好嘞。”掌柜强迫自己回过神,心中虽有异常,却不敢再多看敖泠,忙活着安排房间去了。
掌柜忍不住心里腹诽,都说总兵将军府的李三公子孤戾乖张,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从没跟着人。如今不就带着一个了,竟还是个姑娘。
还是如此好看的姑娘。
这......就住陈塘关,还要开什么上房。
敖泠听到了掌柜的心声,虽然不太懂这开上房意味着什么,但光听掌柜揶揄的语气,就叫她觉得生气。
又觉得李哪吒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凝出几分笑意,凑在哪吒身边低语:“哥哥,你伤的好重。要我帮你疗伤吗?我可学过治愈之术的。”
哪吒揽着她的手一顿。
真是贼心不死。
“既是你伤的,怎劳烦你再治好。”
哪吒实属不开口冷漠,开口则更冷漠。
敖泠心中冷冷一笑,她也不可能真帮他治。真要她给治,她能让他伤口愈合了又撕裂,叫他流血而亡才最好。
哪吒将她领到房间里,又叫了一桶热水,犹自泡在水里打坐,没有理她。
敖泠自是乖乖坐在床沿,眼神乖巧,还有一丝愧疚,就这样默默看他。她知道哪吒神通广大,就算闭目养神,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故意装的。
只是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是发白的,微微皱着眉,长睫翁动,显得很脆弱,整个人泡在血水里,看着就很怵目惊心。
他一动都没动。
此刻便能杀了他,她心中冲动起来,又立刻按捺住这个想法。她失了法力,此人狡诈薄凉,定是故意试探。
敖泠确然猜得没错。
哪吒是谁,灵珠现世,天纵奇才,少年无双,神通一绝,从来没怕过谁,她就算此刻有灵力傍身,真打起来,也斗不过他。
昔年太乙真人替他算过一卦,料定他命中有一死劫,凶煞险恶,唯有一伴生灵珠,若能为他所用,才可能化解。
太乙真人告诉他时,他眉毛都没动过一下。他向来不羁,桀骜,骄傲。死劫算什么,有生机便是有机会抗过。
敖泠见他一桶热水净了身,鲜红的血迹浸满木桶,他又喊她再去叫一桶,这次打算脱了衣裳泡。
把她当婢女使唤?她可是东海矜贵的公主!
敖泠捂住眼睛,佯装羞涩:“哥哥,我...我非礼勿视!”
哪吒一噎,红袍仍浸在他身上,还什么都没脱下来,她倒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心意一动,乾坤圈就拉着她到他身前来。
凑近她,哪吒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倒映了她羞红的脸,但他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只冷冷讽刺:“小龙妖,你还会害羞?”
梦里她倒挺主动,亲他的时候咬着他的舌尖厮磨,怎么都不肯放。
敖泠听见了他的心声,这下是真气红了脸。但哪吒见她通红了一张脸,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不过,她是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今只不过还没到与东海起争执的地步,暂时不能杀她。等到那一天,她没了存在的价值,就该杀了。
哪吒深呼吸一口气,又冷着脸将她推开:“去喊人送水来。”
他倒不担心人会跑了,乾坤圈还在她身上压制着她,以她这样全是心眼的性子,不会此时与他撕破脸。
如他所想,敖泠再不会拒绝他,只是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圈子,心里气急,面上也不显露一分。
哪吒足足泡了三桶水。
他天生火炎体质,三昧真火,遇神杀神,见妖杀妖,如今血液在不断流失,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暴动,滋味很不好受。
待他睁开眼调息过来,那娇俏的龙女,他眼中的小龙妖,早已经和衣躺下了。
她倒是不客气,一个人占了一张床,被褥都自己捻平整了,呼吸绵长,好似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怕他。
忆及幻境里柔软香甜的吻,哪吒没忍住细细瞧着她。她的确生得极为好看,带着水族久居海底特有的娇媚苍白,闭着眼睛时,又像谪仙似的,不染尘世。
水族一贯出美人,譬如传闻中会魅惑人心的鲛人族、容色娇艳的蚌精、肌肤水滑的鱼精,更遑论龙族本就是海域霸主,其姿色秀绝,更为其中佼佼者,各个生得美。
传言果然不虚。
他看了一会,却冷哼了一声,犹自去桌前打坐了。
6. 民风开放
翌日,哪吒醒的很早,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小龙妖还没醒,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都搭到床下了,随之垂落的还有柔软的青丝,看上去是毫不设防。
她是真不怕他,又真能睡,睡相还这么差。
他起身,将她拎起来,语气并不算好:“起床了,小龙妖。”
敖泠被人吵醒,极为不耐烦。一双美目闪过一丝冷意,又隐藏起来,娇着声:“哪吒哥哥,人家还想睡会......”
日上三竿,想得倒美。
他伸手去摸她的颈脖,被小龙妖一巴掌拍开。
她甚至还翻了个身,柔软的发丝顺着他的指尖淌过,软得很难握住。
哪吒神色一冷,被她的嚣张劲气得不耐烦,强行将人掰了回来。
“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敖泠偏不,她非要试探这李哪吒的底线在哪里。
她声音更软,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看都没看他,只是眼里依旧泪朦朦泛着雾气:“哥哥,我脖子疼,没睡好。”
这破玩意确实硌了她一晚上,她一晚上都在想怎么杀他,更是睡得不算好。
哪吒的唇抿了又抿,最终没发作,只是手指往她纤细的脖子上摩挲了一会,让敖泠忍不住脊背僵硬,又强压下来,装作不知道他在警告她。
许久,哪吒起身,决定再打坐调息一会儿。
敖泠松了口气。
这人吃软不吃硬,又多了解了一些。
待到明晃晃的日光几乎要照到人的头顶,敖泠总算起了身,她摸着自己身上残破的衣服,指尖曲在床沿轻点着,正在思考。
哪吒早已察觉到她的动静,却微阖着凤目没动。
敖泠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
哪吒想,若是这个小龙妖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会当即杀了她。说起来便是龙族先行挑衅,先杀再奏。
但敖泠走了两步又转了回身,她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乖乖巧巧蹲在他面前。
循循茶水声总归要惊动他,哪吒睁开眼,看着面前正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
她清丽的美目含着一丝关切,又显得无辜,捧着茶杯在讨好他。
“哥哥,喝茶。”
他伸手接了过来,没有接话,拇指在茶杯沿摩挲。
“哪吒哥哥,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重伤你。可你想一想,是五年前你先莫名其妙想杀我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她的神色带着委屈,眼尾微红,波光潋滟。
“重伤我?”哪吒在意的是这件事。
敖泠偏头看他,瞧着他神色不虞且执着,果断换了个说法:“......是你,重伤了我。”
她的衣袖划了一道大口子,薄薄的布料像丝绦一样挂在她细弱的腕上,身上还有血迹,大部分其实都是哪吒的血,星星点点的才是她的,但看上去好不狼狈。
人族少年这种阴晴不定非要一较高下的傲气,叫她语塞。
哪吒握在茶杯,嘴角仍噙着笑。他想的是,她倒是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下毒。
他漫不经心,只冷声道:“衣裳都破了,今日带你买新的。”
敖泠一怔。
“我不喝,你自己喝了吧。”微微转动了一圈茶盏,他神情淡漠。
敖泠眉眼柔顺,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一派乖巧天真的样子,就着他的手,将茶一饮而尽。
哪吒皱眉,下意识想将茶盏里的水泼了,没快过她的动作。
怎么可能,她分明往茶里下了毒。
她怎么会喝?
敖泠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作不过为了试探他。她的确下了毒,但寻常的毒怎会奈何得龙族,况且定魂珠也在她身上,她顶多是痛一点,不会有事。
他是真有能耐,什么都能看出来。
但这只是计划里的第一环。
她面上含着笑,脸上还有将落不落的泪水,被她伸出手一把抹了,又好生将衣裙理了理,乖乖等他站起身。
哪吒却没忍住:“你没感觉不舒服?”
敖泠当然摇头,又细细想了一下,故意噎他:“倒是脖子疼,哥哥。”
哪吒一噎,垂着眸想事,没再理会她。
阐教、截教、人道三教已创立多年,弟子信徒遍世。昊天玉帝虽亲主位天庭,却难有根基,无法服众。
十二仙首无一服气俯首称臣,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尚未开立,玉帝便只能将势力扩展下界各路散仙,意图招安。
龙族上古湿生,统管四海,统率水族族众万数,自然是最好的结盟选择。其中又以东海龙族为首,虽归顺天庭,但玉帝忌惮水族势力,放权予其自治,拥海洋管辖之权,主宰风雨之事。
本该是风雨仙家,可龙王狂妄残暴,丝毫不将人族放在眼中,陈塘关虽靠近东海岸,却已数年没受过雨水。
连年干旱,边野草木尚能依靠九湾河岸为生,可陈塘关百姓却只能将血泪染在庄稼上,偏偏无可奈何,饿殍满地,难以维持生计的百姓甚至只能绝望跳下东海,浮尸三千。
更可笑的是,那些尸体没过多久,竟被大浪滔天,一起卷进了东海深处。
甚至东海龙王仍不知足,意图令陈塘关敬献童男童女,供其喰血肉,若不是他拦着......
若不是他拦着。
七岁那年,他在九湾河前,一目十里,亲眼看见一个陈塘关中的百姓,意图跳下高崖。他将那人用混天绫卷了救下,可人救得下,绝望的心怎么救得下。
那时,他便想杀向东海了。混天绫已经深入九湾河下,意欲搅乱浑水,他要让东海天崩地裂,巨浪翻涌,要让恶徒不得安宁!
可他的师父似有感应,从天边传音,飞身而来,大发雷霆。
印象里的太乙真人总是淡薄的,他从未见过他的师父那般生气。
“哪吒!昆仑清修,七年之苦,教你得是天下大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沉不住气!因小失大!”
他愤而辩解,滔天怒意,甚至惊动了在关内的李靖。
李靖怒骂他不是东西,只顾自己任性,置三千陈塘关百姓于何地。
哪吒握紧拳头。
他早已上呈法卷,递去天庭,却迟迟未能得到回音。大哥察觉了他的心思,劝他切勿急躁,师父也劝他未到时机。
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东海龙宫,将那些茹毛饮血,残暴不仁的野兽,抽筋扒皮,令东海染上血红。
哪吒冷冷看着面前乖顺的龙女。
低眉顺眼的模样,几乎要让人忘了去她昨日是如何张牙舞爪,发狠将尖刺戳在他心口上。
到底是凶猛的异族,精怪化身罢了,怎配为仙?
灵兽开智依旧是兽,残暴冷血,作恶多端,他们只配做妖。
敖泠一直没说话,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的眉眼越来越冷,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没了灵力,他有心设防的时候,她根本读不出他的心来,手一伸,只好揉在他皱得拧巴的眉头上,替他轻柔地抚摸。
哪吒:“......”
“哥哥,你不开心吗?”
他仍未说话,好一会儿,抬手拂开她的手:“我不是你哥哥。”
妖兽怎配叫他哥哥,她只配以死偿还东海的罪孽。
“那叫你哪吒弟......哥哥。”她又被哪吒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一句弟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打了个圈绕回来。
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叫哥哥说不愿意,叫弟弟又不爱听,绕来绕去,莫名其妙。
哪吒也觉得与她说不清楚,揉了揉眉心,瞧着她委屈又迷茫的神色。
她确然是好看的,不管是娇娇笑着嘴角浅浅的梨涡,委屈哭着眼角微微的发红,还是像如今这般错愕迷蒙的瞧着他。
这般模样,忽地让哪吒想起了在海底幻境里,他的唇不小心覆上她的唇时。
她瞪大眼睛,一双剔透眼眸清凌凌的,就如此刻。
他心神一动,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一把捏了她的脸。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小龙妖嗔目望他,眼里满是震惊,他又似被烫了一般收回手,但明明她的体温是冰凉的。
“带你去见识见识陈塘关的繁华,走吧。”哪吒咳了一声,从窗边的木榻上起身,步伐匆匆。
敖泠点点头,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依旧跟在他身后,只是脸上褪去了那点娇羞,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讽刺。
该说不说,这登徒子倒是好哄。
......
陈塘关,乃靠北边跟朝歌相连的重要关口之一,连通东西,贯通南北,商人旅客络绎不绝,是关内能得的繁华城镇。
阁楼重重,立于峭壁陡崖之上,盘旋而生,多是错落有致的意味,鳞次栉比,应是白日烟火漫漫,街边孩童嬉闹阵阵。
敖泠被蒸腾的烟火气迷了眼,兴致勃勃往街市走去。
哪吒目光一沉,失了灵力的龙妖也毕竟是精怪猛兽,但见她满眼兴致,不似造假,又由着她去了。
她驻足在一处手工摊前,两只手捧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玩意爱不释手。
长得像香囊,又似人族的暗器“飞砣”,模样倒是做得讨喜又别致,用金色的线织就,缀满了色彩斑斓,光影斑驳的流光珠子,与旁边放的都不一样,也因此她一眼相中了。
“这是什么?”敖泠将它在哪吒面前晃了晃,问他。
哪吒沉默了一瞬。
他垂眸盯紧了她的眼睛,眼底暗含讥诮:“百宝络。”
这人问一句才答一句,敖泠不满意这个答复,又问:“做什么用的。”
谁晓得他冷笑一声,回答得却很和缓,像是要她听得清清楚楚。
“屠龙用的。”
敖泠指尖一顿。
“传闻恶龙残暴,唯爱藏宝。人间便撰了这金光璀璨的百宝络,投入东海,珠子遇水发胀,便化为尖锐恶刺,噎住恶龙脖子,叫它咯血而亡。”
“......”敖泠一双葱白的手攥得发紧,缓缓将百宝络放下了,一脸不舒服。
偏偏哪吒有心逗她,凑到她耳边:“喜欢么?你应当喜欢的吧,替你买了。”
敖泠转过身没理他了。
装得乖巧,其实还是挺有脾气。
哪吒眼神略沉,眼底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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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温度,乾坤圈却在她脖子上隐隐发烫。
这小姑娘仍没理他,走得极快。
“小龙妖。”他压着声警告了一句。
觉得在大街上不合时宜,他又换了个叫法:“......妖女。”
反正不会好好叫她名字,敖泠抿着唇,这下实在是气笑了。
就这样的玩意,怎可能伤得了她东海龙族,不过是人族愚昧的幻想罢了。
凡俗之辈,又有几个能亲眼得见真龙。
呼出一口气,虽是这么想,但敖泠极善察言观色,晓得气撒得差不多了,又软了态度:“...哥哥,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龙啊?”
她故意问的,声音还有点哽咽,小巧的鼻尖也微微泛红。
哪吒却很久都没回答她。
龙族害陈塘关至此,地裂河涸,饿殍浮尸。她说为什么讨厌龙?
他引着乾坤圈,将敖泠拖到他面前,一字一顿。
“天生妖骨,作恶多端,你们龙族不该死,难不成是我陈塘关该死?”
敖泠并不是想真的惹恼他,见好就收,逼自己露出个笑。
“哥哥,我真不知道,你别气了。”
她讨好地抱了抱他,如幻境中一般,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哪吒倏然被她撞了满怀,她的身子很柔软,似东海海水一样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幽香味,窜入他鼻尖。
他原本气得牙痒,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可又莫名的被她冰凉的体温抚慰了,焦躁像被人妥帖熨烫。
他猛地推开她,差点把人差点推倒,见状又拉了她一把,她才将将站稳。
她一脸无辜,乖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些迷茫,像是被他欺负了。
哪吒平复了一会心情,没放开拉着她的手。
“先去买衣服。”他眼里的怒火不知何时熄了,话也说得不算自然,还没缓过来。
敖泠点点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神色没有一点异样。
哪吒却有异样。
他看着敖泠,一身残破的裙裳穿在身上,不显得狼狈,反倒楚楚可怜。
其实他倒是可以直接施个修复咒将她的衣服复原的。
可此刻看来,却忽然发觉她身上这件太轻薄了,纤弱白皙的脖颈很是晃眼,连锁骨都露在外头。
像个什么样子。
即便是精怪妖兽,也不该这样穿。
想到此处,心里莫名一股郁气,他微抬手腕,混天绫从他袖间飘出,将人连脖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敖泠走着走着,莫名被他披头盖脸一撮红布罩下来。
“......”
更觉得此人阴晴不定了。
成衣铺不算远,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进了铺子,敖泠盯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一时拿不准主意。
“哥哥觉得哪身好看?”
身为公主,哪里需要她亲自来挑选。
何况她在龙宫里一贯喜穿蛟丝编制,青贝染就的蛟纱轻裙,那裙子因是贝壳染的,泛着琉璃色,透过海底夜明珠的照耀,光华灿烂。
人间的衣服哪有她平常穿的好看,她一件都没看上。
哪吒也不耐烦,他哪里陪女人挑过衣服,只想速战速决:“随便挑一件。”
见敖泠还是犹豫不决,他随手一指。
“这身衬你。”
“......”
哪吒挑的是一件雾蓝色的裳裙,袖口裙边绣了波浪粼粼的纹样,不知用什么绣的,还泛着点点银光。
好看是好看,就是从头裹到脚了,料子厚实得都快成秋装了。
洪荒时代,民风剽悍又开放,方才过来的路上,她都有瞧见露着臂膀的女子,那水肩光亮,泛着粉晕,也没人多说一句嘴,哪吒让她穿这个?
她不要,微翘起朱唇轻声反驳:“不要,太热了。”
哪吒呼出一口气,不想在人家店里起争执,沉着声:“就这个。”
她偏不要,反正以他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定会听她的。
“不要嘛哥哥。”方才还牵着的手进铺子前被他松来了,她这次又拉起他的袖子,模样可怜动人。
哪吒被她气笑了,唇角的笑意淡淡:“让你挑你不挑,给你挑好又不要。”
敖泠听而不闻,随手一指,指了一件殷红灿灿的裙子。
“我要那个。”
这不是会挑么?哪吒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忽觉一股热气要冲到额间,冷声问她:“这什么勾栏样式的,你也要?!”
她昂着娇小的下巴,笑意绵绵,认认真真与他讲起道理:“刚刚来的街上,我都看见别的姐姐穿着花衣裳了,别人穿得,我为何穿不得。”
哪吒神色变得有些诡异。
“花衣裳?”
“就是,薄纱罩在身上,小肚兜......唔唔唔!”她还没说完,哪吒一把将她的嘴捂了,只余了一双眼睛仍雾气潋滟望着他。
那双眼睛水气胧胧,波光粼粼,他的手正捂在她柔软的唇上,软进了人心里。
哪吒觉得心跳都快了些。
他心想,还好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太丢人了,蠢龙女。
7. 看进心里
哪吒觉得,自己实在是被这个小蠢龙女烦透了,最后选了件折中的。
青褶裙,碧流纱,一头青黛乌发翩垂腰间,手腕上还缀着丝绦儿,随着敖泠腕间翻转,一飘一扬的。
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
他这几日正无事,平常闲时他或看兵书,或是独自去陈塘关附近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妖族出没。其实,这倒是第一次陪着一个小姑娘逛街。
看着敖泠眼中熠熠生着光,他倒有些想不明白了,自诩矜贵的龙族,怎又好似对人世充满了好奇。
精怪之流,心狠歹毒,残暴成行,分明愚昧自负,向来不把人族放在眼里。
如今装得倒似真的。
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笑声薄凉,像是在笑给自己听。
留她在身边也好,她得亲眼看着,看他将东海掀得天翻地覆,将东海龙族一网打尽。届时,他会将她的同族抽筋扒皮,生祭天地,以慰陈塘关绝望而死的无辜亡灵。
她也该是一样的下场。
敖泠不知道他想的这些,耳边充斥着小贩精神奕奕的吆喝声,街边的铺子摊子实在是太多了,琳琅满目的时兴玩意儿已经够她看的了。
上次来人间还是五年前,没逛多久,便遇上了哪吒,母后与她描绘的人间盛景都还未多瞧几眼。
她原本还想去朝歌城的......看看这成汤江山,商纣之朝,究竟是如何。
想到此处,敖泠心中一顿,是想来就气,不由自主看向哪吒。
他正垂着头,鬓边的乌发不知何时落了一缕,微垂的眼睫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于是她伸手拉了他一把,极其自然地替他将那缕发丝别开,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耳后,又收回动作,复而将手放在他的大手里轻轻挠了一下。
“我们去那边看。”
哪吒抬起头来看她,她好像一点都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清丽的脸上满是愉悦,细柳似的眉微挑着,笑意含春。
他由她拉着,倒是她更熟悉这里。
她在不停说话,小姑娘声音本来就软糯,语调拖长,留着一个小尾巴似的,带着些撒娇意味。
“我有一个教习师傅,也是你们人族的。别这样看我,她可是自愿来东海的,时常会告诉我很多人间好玩的故事。”
“她说你们人间有许许多多节日,每每到节日都热热闹闹的,四处张灯结彩。”
“听说过节的时候,你们还会在九湾河放很多很多花灯,做成莲花的形状,一盏一盏映在河里,河水都会变得透亮璀璨的。还会往天上点天灯,那天灯在天上,像星星的样子。你们怎么这么喜欢点灯呀?”
东海不燃灵烛,除却水晶宫前以鲛人泪点燃的长明灯,其他地方都是用夜明珠来照耀海水的。
说完,她忽而反应过来:“对,九湾河,那师傅也应该是你们陈塘关之人吧。”
哪吒没应声。
龙宫的教习师傅,是他大哥金吒派去的细作。金吒师从文殊广法天尊,极善兵法,谋划四方,指使细作探清龙宫的地图密道,龙族的每一个习惯,每一处栖身之地。
将来,不会有一条龙能够活着出去东海。
敖泠挑着了一个模样讨喜的糖人儿,晶莹的糖霜挂在上头,看上去就好吃。
糖人从哪吒眼前一晃而过,又露出她一双清亮的眼眸,原是在眼巴巴等着哪吒付钱。
等他付好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我三哥说,糖人儿可以捏出各式各样的,怎么不见龙呢?”
这不是找骂么?
哪吒已有些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只觉得这样傻兮兮的龙女,难怪被他捉住两次。
“没人喜欢龙。”他冷冷回答了她。
看见敖泠又眼眶微红,潸然欲泣。他揉了揉眉心,忍住没再说。
临走了一步,又折回来问她:“你三哥不该是个好人,你倒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敖泠愣了一瞬,敖丙怎么不是好人了。
哪吒的确入过她的梦,又曾化做过敖丙,可是晓得了什么内情?
她的确没多喜欢敖丙,其实哪个哥哥都算不上喜欢,虽然哥哥们表面上待她都算好,可她心里总像是有根刺,只要靠近了他们,她就浑身不舒服。
敖丙是刺得最深的那根。
她看着哪吒孤傲挺直的背影,想到了另一出事。
哪吒说不会信她的,他言辞凿凿地说幻境里无论虚实,全不作数。
可其实他还是信了。
......
晚间,哪吒带着她在酒楼里吃了饭,其实他早就辟谷了,可扛不住敖泠眼泪巴巴央求。
她还大着胆子,想要去河对岸的花楼里吃。
她说想看穿花裙子的漂亮姐姐。
哪吒几乎是忍着一巴掌把她拍死的冲动,揉着眉心,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所谓的那些漂亮姐姐,是妓子,她们穿成那样是为了招揽客人,你也要去招揽客人?”
他说的有点重了,嘴比心快,其实当时有一点点后悔。
没想到敖泠根本不懂,还天真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是做生意吗?我听教习师傅说过。没做过,倒是想试试。”
“......”这样蠢的龙女,竟还想杀他。
哪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沿,轻轻敲击着。
他没接话,心里想得却是将来要如何杀她。
他要亲手,割开她纤弱的脖子,亲手抽了她的龙筋,要看着她血流而尽,要让东海也看看,唯一的公主死在面前是什么感觉。
如此便由着她再放纵放纵吧。
敖泠手里抓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水族天生体凉,那包子烫手,冒着滚烫的热气,氤氲了她娇柔的面庞。
她一双手搓来搓去,手指尖都泛着红,还不愿意放手。
哪吒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接了过来,只觉得眉心跳了跳。
“怎么这么没用?”
乾元山清修七年,他自小便是自己照顾自己,哪里见过这样娇气的姑娘,吃个包子还手忙脚乱。
敖泠被他一呵斥,皱起鼻尖:“我哪里吃过?”
海族自然食海物为生,她也早已辟谷,哪里见过这样热气腾腾又香软的包子。
他用油纸包了两层,确定摸着不烫手了,才递给她。
敖泠那双幼白的手触到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包子的热度,竟烫得他的指尖也有些发热。
哪吒没说话。
敖泠捧着白嫩嫩的包子咬了一口,她的脸也很小,就和包子一样雪白柔嫩。
咬完包子,唇瓣泛了一点点油亮的光,看起来似水光润泽,很软。
他不由得又想到幻境里,他也曾经将那樱红的唇亲得满是水光,她的脸上绯红潋滟一片,一直蔓延到耳根,又惊又怒的模样,很是有趣。
这样有趣,且很生动。
与他过往单一沉寂的人生有点不一样,哪吒突然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他微一抬眼,乾坤圈引着她细弱的脖子往他面前凑。
她身上垂垂缀缀的丝绦舞在空中,像她的人一样娇柔,丝绦被他抓了一把,免得她栽到桌子上。
“小妖女,花了我的钱,怎么报答我?”
敖泠偏头看他,神情迷惑。
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只能不停得将腰往上伸,才能保持住平衡,把她气得牙发痒。
这人阴晴不定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吃饭吃着好好的。
但面上还是笑得清甜:“哥哥,包子真好吃。”
她笑得很甜,惹得哪吒心里一动,正欲将她腰揽上抱过来,省得这个姿势她难受。却听见她不紧不慢跟了一句:“这么好吃,如若用人肉来做,想必更美味吧。”
他的一双大手在她纤细的腰间一顿,看着她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没控制住力道,不自觉收紧。
这个爱做戏的小骗子。
敖泠疼得闷哼了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向下倒去。又被哪吒一把抱过来,捞在了怀里。
他也没有那么使劲吧?
小姑娘靠在他的胸膛前,他才见她眉心一抽一抽的,光洁的额头上满是冷汗,鬓发散乱,脸色煞白。
哪吒察觉到不对劲,以灵力为引往她脉搏探去。
疏朗的眉旋即皱起,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中毒了?”
早上她是真的下毒了。
他感觉有一股无名的火窜在他身上,果然从始至终都是装样子,没能杀得了他还想下毒。
还真将自己下的毒喝进去,的确是个狠心的龙女。
怎么没直接毒死她。
他冷冷看着敖泠,看她紧紧蹙着蛾眉,呼吸微弱,一双白皙的手揽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娇嫩的掌心贴在他的耳尖上,又不小心滑落,像是垂死的人最后的一分挣扎。
她自己要死,无人能拦。
哪吒无动于衷,只是一双凤目盯着她,紧抿着唇。
最后,敖泠抓住了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快哭了,泪光闪烁,杏目微红,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丝一丝,细细绵绵的。
“哪吒哥哥...救..救我。”
该死的龙妖。
哪吒眼神一沉。
他暗骂了一声,将一袋铜贝币搁在桌子上,翻窗带着她回了客栈。
......
微一展袖,灯火便被点燃,关内的夜十分寂静,只听得见烛火噼啪声。
哪吒看着敖泠。
她躺在床上,一张小脸惨白一片,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她想伸手捂着肚子,又提不起力,只能垂在身侧,虚虚抓在哪吒的衣角上,疼得几乎快昏厥过去。
哪吒被她揪着袖角,指尖一顿,抬手替她揉了肚子。
看她冷汗涔涔的模样,想伸出手替她擦汗,又硬生生止了下来,没被她攥住袖尖的那只手紧握成拳,背到身后。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逼着自己语气冰冷。
她还能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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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要他死。她贵为龙族公主,怎能一再被一个凡人挑衅欺辱。
敖泠眼中全是泪水,模糊了眼,快要看不清他,只能在心中冷笑。
也没多疼,以前有比这个更疼的时候。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愣怔,她从小都是娇生惯养着大的,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疼痛搅乱了她的思绪,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她明明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的,父王疼她,母后宠她,几个哥哥虽然有时候看不顺眼她,可明面上都是好好的。
明明她从来没受过伤。
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绊了一跤,也没摔着什么,只是年纪小怕疼,父王抱着她哄她,要砍了当日当值的宫婢的手脚,她哇哇大哭不肯,才留了人。
父王是极疼她的,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谁伤害她,父王都会替她出气的。
为什么......
她太疼了,下腹尖锐的痛让她喘不过气,没办法再想了。
哪吒冷着脸将手放在她小腹上,为她带去熨帖的灵力,还将混天绫也一并裹着她的肚子。
和暖充沛的真气包围着她,叫她好受了许多。
原来这人的灵力也不是那样霸道肆意,她终于有了点力气开口,顿了一瞬:“......哪吒哥哥,你不如杀了我吧。”
“......”
“我晓得你讨厌龙族,也讨厌我。既然落在你手里,我都能想到自己的下场了,定然会被你割开喉咙,抽筋扒皮,放干精血......”
哪吒越听越不对劲,这不就是他心中曾想过的吗?
她定然读过他的心了。
他的眼神甫一冷下来,又听敖泠继续道。
“况且,我们还...还行了那般事,我不能活了。”
“......”
空气一瞬间安静,哪吒才升起的怒火被这么一打岔,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下去。
“哪般事?”他没忍住问,想听听她对幻境里发生的事作何感想。
敖泠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睛,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整个人显得破碎不堪,楚楚生怜。
“你亲了我,咬破了我的唇,还在我身上乱——”
她真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往外说。
哪吒打断了她,忽而反驳着:“明明是你咬我。”
“我没有。”眼见哪吒眼里的那份冷意尽数褪去,成功被她牵引着话题,敖泠哭得更凶了,“我不管,我又打不过你,总归是你先亲的,呜呜呜呜呜......”
她满脸脆弱,梨花带雨,边哭边一哽一咽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嘴上都没了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反复被提及的话题,在温暖绵长的烛光里暧昧又清晰,被点破的当事人心里总归泛起涟漪。
哪吒的手还捂在她的肚子上,忍不住为她输送了更多的灵力。
他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别哭了,死不了。”
暂时死不了。
她渐渐止了哭声,得寸进尺:“哪吒哥哥,可以喝你血么?你修为高强血又好喝,若能哺血给我,我好得快些......”
“......”
哪吒觉得,要不现在就一巴掌拍死她算了。
房里没点灯,只有窗外的万家灯火,映在哪吒轮廓分明的脸上,影影绰绰。
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目,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照映着,也似窜动着火焰,明亮又温暖。
敖泠偏着头看他,她还没哭完,眼尾潋滟泛红,鼻尖也是潮红的,但总算有了点生气,没有刚才那么苍白无力了。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他,烛火闪烁,眉目含情。
还有泪。
看上去的确很可怜。
哪吒叹了一声,将手划破了递在她唇边。
“只许一口。”
他警告她,这次声音却没了森冷。
敖泠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轻轻凑近他的手腕,还悄悄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才小心吮吸起来。
一口接一口。
因吃得魇足,敖泠紧绷的身子完全舒展开,感觉自己的龙角都快出来了,用了十二分的精神才将它压了下去。
等她终于吃饱了,满足地眯起眼,已经有力气自己捂起肚子揉抚,不过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液。
她正好碰着了哪吒放在她腰腹间的那只手,却也没在意,反倒用小手轻轻包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抹唇上的血,红得触目惊心,哪吒自己都没想到鲜血的颜色原来有这么好看,平白给她添了点妖冶,和柔柔弱弱的眉眼,白皙细嫩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点殷红,反复提醒着他,曾经亲吻过她柔软的唇瓣。
哪吒又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和平时一样,眼尾微微发红,眼尾下垂,澄澈又明媚。
从未有人可以亲近的孤戾少年,在这一刻油然生出一股冲动。
不止要看进她眼里,还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8. 你且看着
月影长长,摄人心魄。
哪吒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将她柔嫩的小手反攥住。
她的手很软,也很冰凉,与他带着薄茧的手完全不一样,肌肤滑嫩,触之柔腻,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将她拉了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一手揽住她惊慌失措的小脑袋,指尖如愿淌进她细柔的青丝里。
犹如华贵绸缎一般的触感,柔腻细软。
矜贵的小公主,果然连发丝都是金贵的,从未吃过半点苦。他低头,瞧着她惊讶微张的小嘴,上面仍沾着他的血液,一点一点带他重新回忆起当日的幻境。
是她先招惹他的。
到手的猎物没有放开的道理,何况一切水到渠成,如此轻而易举。
他只犹豫了一瞬,俯身吻上敖泠的唇,克制又疯狂,手指扣在她的发间收紧,让她没有一丝可以逃窜的机会。
敖泠身子一僵,鼓足了劲想要推开他,又奈何不了他半分。
明明相处两日,却似认识了许久,他谈不上了解她,又觉得就是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他轻声哄了她一句:“敖宝儿,别乱动。”
清冽的声音忽而低沉喑哑。
敖泠果真乖了些,没再乱动了,只是带了点想哭的鼻音,温温糯糯:“哥哥,你做什么?”
他伸手抚上她的唇瓣,指尖的薄茧叫她难受,她红了眼眶,他又软下声音。
“是不是你先招惹我的?”
“不是。”她哭了,哭起来梨花带雨,很是好看,“明明是你。五年前,是你先——”
是他先不长眼招惹她,莫名其妙要杀她。
如今还将她放在身边养虎为患,今日就叫这个登徒子知道什么是作茧自缚。
哪吒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微微使力,叫她止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不想听这些,孤傲的少年不允许挑衅与扫兴。
“不是。”他反驳她,且重复了一遍,“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没有克制不住,与人亲近原也不是件难事,是她先招惹他的。
敖泠没说话了。
她自己伸手将脸上的泪抹去,可怜得紧,模样又娇俏。叫他都快忘了,昨日她是多恶毒地将一双琉璃刺刺向了他胸口。
如果不是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杀意的话。
果然。
是在做戏。
敖泠又开始装模做样啜泣了,轻声绵绵,那声音一点点挠在他心上,叫人心尖发痒。
哪吒将她鬓边的碎发挽起,又哄了一声:“有什么好哭的。”
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她跑不掉的。
他用手包裹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心太炽热了,烫得敖泠心里一颤。
敖泠想躲开,挣开他的胸膛,惊慌失措到忘了自己正在床沿边,借力的手扑了个空,不由往后栽去。
突然的失重感来袭,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谁知道一动歪了方向,脖子上的乾坤圈磕在了床沿上。
哪吒本来都能捞住她的,不知怎么就失了手,她脆弱的颈脖被床沿的木架和乾坤圈两重力道磕了,痛呼一声。
“哥哥......好疼。”这下的确摔得狠,她又哭了。
哪吒呼吸一滞,去看她的伤口。
娇嫩的脖子上青了一大块,触目惊心,刺眼无比。
“解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怜惜,“哥哥,这个金圈箍着实在太疼了。”
他捂着她脖子的手倏尔一顿,抬眸看她的神色。
她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在看她,杏目都哭得快睁不开,嘤嘤咛咛地,若是从前他听见谁在他身前,哭得这么让人心烦,早将人轰出去了。
不过,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哭,又偏偏不那么烦她哭。
装的,还是真的。
他在考虑。
敖泠又扯住他的衣服,重新缩进了他怀里。
馥郁暖香再一次窜入鼻尖,哪吒终于还是心神一动,将乾坤圈收回了自己腕间。
......
深夜里凛冽的风,将窗台窓纸刮得飒飒作响。哪吒回客栈的时候忘了关窗,风声呼啸,一下将原本温融的烛光吹熄了。
房里瞬间黯淡了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带来一丝微弱浮光。
敖泠手腕一翻,乾坤圈在她手中碎成金亮的粉末,消逝在空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在无上幻境之中。
再看她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起伏,甚至浸着冰冷。
她抬眼看着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哪吒,双手捏诀,定魂珠在空中若隐若现漂浮着,珠身泛着幽蓝灵光,丝丝缕缕的灵气萦绕着哪吒,为她加固了这个幻境。
充沛的灵力与精血足以叫她冲破锁灵咒,但李哪吒此人修为精深,她不敢此时贸然离去。
得等他彻底松懈下来.....
只是,通过发散的灵识窥探幻境,瞧见哪吒搂着她又亲又抱,她还一脸娇羞......终叫置身幻境外原本一脸冷漠的敖泠,神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是没碰过女人,也无人可亲近了是吧?
看这眷恋模样,好似两天就能叫他认定了一个人,料想是个从没人知心解意的。
真是可怜。
她冷笑了一声,右手微抬,盈蓝的灵力飘落空中,直逼他心口那道还未好全的伤口。
她想取他心头血。
此人灵力强大,精血于修为十足有益,若是心头新鲜跳动的血液,自是最补灵气更甚。
只不过这个过程算不得容易,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次,她的法术依旧被他强大的护身灵壁所挡。
恰是此时,哪吒忽然皱紧了眉,喊了她一声。
“敖泠......”
敖泠指尖一僵,立即向幻境里探去,但幻境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皱眉做什么?敖泠瞧着他的神情,自己也不自觉蹙起眉尖。
她不由得凑到他身前,屏住呼吸。
借着月光瞧着他清俊的脸庞倒是没什么异常,不过高挺英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眉斜飞鬓角,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昨日含着笑望向她时,其实有一瞬间她都被晃了神。
如今闭紧双目,睫毛轻轻颤动着,平白添了温情。
“这个梦,你倒是满意吧?”晓得他醒不来,她冷着声生闷气,“烦死了。”
心头血取不到,又亏了。
竟然连定魂珠都奈何不得他。
无奈又郁闷,敖泠只得坐在他身边守了一夜。
幻境里的她还得将哪吒的注意力转移,叫他不要发觉端倪。这人的精力是真的旺盛,就这样哄了她整晚,直到天色破晓,他的呼吸声才渐渐绵长。
终于松了口气,她缓缓撤下幻阵。
不敢再惊扰他,一切结束后她拎起裙摆溜得飞快,青褶裙在浮光里扬起如海浪一样的弧度。
哪吒却在半刻之后睁开了眼睛。
他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晓得她是翻窗走的,微微侧目瞧着大开的窗沿,只是一双丹凤眼里含着冰冷。
复而回到他手腕上的乾坤圈冰冰凉凉,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馥郁幽香。
果然是小骗子。
他倏然冷笑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冰冷至极,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好似是在笑她。
他让她几步。
落在他手中,还有胆子逃跑的猎物说明心气傲,不服软,总要挫挫她的锐气才行。
这几日他正好有时间陪她玩,叫她跑这一回,真正晓得如今的处境。
......
东海海畔,咸风湿凉,泛着淡淡潮意。
敖泠并不知道哪吒根本没中计,她昨日为了骗取灵力给自己下了毒,将自己折腾了一番,又劳心劳力布了一晚上幻阵,此刻只觉心口有些泛凉,灵力虚空。
连着手脚都顿生凉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种冷意了,深海不见日光,龙族也因此天生体凉,又多修习寒冰之术,要让龙族切身体会到冰冷并不是件容易事。
但她要倒霉一些。
龙生九子,唯一生了这么个女儿,连出生那天都天有异象,天边浮蓝落入海中,父王说是祥瑞之兆。
但她却先天不足,需要足够的灵力支撑,否则龙珠将会凝结成霜,危及性命。
好在龙宫不缺灵气,她向来被娇养着,倒也没什么事。
如今父王又将定魂珠给了她,她倒觉得这珠子与她有缘,没入她体内的那一刻,她便感觉那颗原本冰凉的龙珠都有了些微热度。
一如此时,定魂珠在她体内缓缓流转,给她不停地供养灵力,冰凉的手渐渐回暖。
她向体内探去一抹灵识,却见那珠子极为靠近她的龙珠,几乎要融为一体。
这珠子确实是个难得的宝物。
近看东海浪潮迭起,浪声鼓鼓,敖泠心里忽而升起几分不忿。
现在暂时杀不了李哪吒。
他不是那么好惹的,若发现她跑了,定然会四处追杀她,如今还不算安全。
她得尽快回龙宫了,昔年往事,竟又与此刻如出一辙。
此人灵力如此强悍,精神力亦强大无比,非是人间之辈,何以入人间。
她虽知道哪吒是阐教这一辈最年少有为的弟子,却不知他将是封神之役的最先锋,何人能挡呢?
封神榜已立,姜子牙奉元始天尊之命,在岐山建了封神台,台上已张挂了榜单,便等商汤气数将尽,西岐周室兴,将一干为商周之争战死的将士仙人魂魄,用百灵幡招入封神台。
此看似是阐教、截教、人道三教之事,但无人能置身事外,就连东海也早早被昊天玉帝招安,将来祸端也终将向东海。
祸之起源,便是如今她忿忿不平的对象哪吒。
敖泠将手放在心口,静静感受了一会定魂珠的流转,便要施法跳下东海。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一截鲜红华亮的绸子破空而来,卷上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拖。
她被拉得一踉跄,狼狈摔在地上。
敖泠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乾坤圈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紧紧地套住了她的脖子。
“哪吒!”她这下是真惊住了,叫得很惨。
哪吒没有怜香惜玉,混天绫将她整个身子裹住,手腕脚腕都被牢牢束缚着,卧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还是那双熟悉的金缕玄靴,他还是一样掐住她的下巴,叫她被迫缓缓抬起头来。
“跑?”
他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
可敖泠知道他此刻有多生气,紊乱的气息叫她趁了间隙,读到了他心中压抑不下的愤怒。
“你跑得了么?”他冷着眸子,眼底尽是轻蔑讽刺。
她的乖巧装不下去了,满眼杀意,恨毒了他的模样:“我要杀了你!”
他这样对她,三番两次。
哪吒却要被她逗笑了,与她在一起的几天里他笑得比往常多了不知多少,虽然都是冷笑。
“嘴真硬,凭你?”
哪吒松了桎梏她下巴的手,转而挑起她一缕发丝,轻轻捻了捻。
“九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一会的只有装哭,是想哭着给我来两拳,以此杀我?”
他这是在羞辱她。
她恨恨抬眼,讥笑着:“李哪吒,嘴硬的是你,昨晚被骗的难道不是你?”
他冷冷笑了一声,她的手原本被绑在前面,他的手穿过她身后,扯着混天绫拉高她的手腕,逼她直视着他。
“猎物想逃跑,给她一个机会,可惜没跑掉。”那双眸子里怒火凝结成实质,偏偏滔天怒意过后又显得冷寂,“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恨到快发疯,胳膊上的痛意让她脑子一快,顾不得那些装乖讨巧:“李哪吒,你有种杀了我!”
下一秒乾坤圈在她脖子上倏然收紧,她的脖子被勒得很疼。
他在警告她,偏偏她不肯低头认输,眼泪不停从颊边落下来。
她对上哪吒的视线,那双眼睛里俱是怒意和彻骨冰寒。
从始至终,他都是冷冷盯着她。
敖泠读出了他的心,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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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像她所想一样,割开她的喉咙,将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便是此时,她的胸口突然化出了一道明亮的蓝光。
定魂珠飘到她身边,与乾坤圈的灵力对抗着,莹润的蓝色光泽看似温柔,实际灵力强大,竟真与哪吒的灵力分庭抗礼。
哪吒看她,她仰着脖子,眼泪直流的模样,又像是幻境里那个柔软又可怜的小姑娘,让他的心有点莫名的不舒服,乾坤圈也不没再收紧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叫自己耐着性子,毕竟他暂时不想杀她。
昨日装乖的模样去哪儿了,若是一直那样乖多好。今天这狠厉的样子,倒真像他已经杀了她全家。
他微抬起手,想把那颗烦人的珠子捏碎了,偏偏捏不住,那珠子似乎没有形体,怎么也摸不到,想用灵力击碎了,灵力也被吸了进去。
这下,他沉着声冷笑:“你倒是有个护着命的东西。”
似乎是在说她没种,说要他让杀,又拿了保命的东西出来护着自己。
敖泠也不知道定魂珠怎么会突然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控制珠子,便冷着脸没理他。
“你几时恢复灵力的?”他又问。
她还是不回答。
原来她本性就是这样的,狠辣又冰冷,丝毫没有乖觉可言。
但哪吒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松了混天绫,却扯着乾坤圈将她拉了起来,在她耳畔轻声威胁:“再不说话,我便拔了你的逆鳞,叫你活活痛死。”
敖泠身子一僵,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她记忆深处一件很可怕的事,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神色。
哪吒倒很满意。
“还敢跑吗?”他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倒不算重,就是很像在羞辱她。
敖泠咬牙切齿,愤怒之下甚至不小心将唇角都咬破了。
“还敢。”
哪吒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只是唇角若有若无噙着的那分笑叫人胆寒。他的手缓缓抚过她腰间,停在了某一处。
那里是她的逆鳞所在。
她吓得抖了一下,脸瞬间就白了。
他怎么知道的!
她到底是小瞧了哪吒,哪吒天生一双慧眼,早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将她的软肋摸得一清二楚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敖泠最终软了声音:“......不敢了。”
昨日才买的衣服又划破了,她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还蹭了沙砾,很是狼狈。哪吒看了看她,施了个咒替她将衣服收拾整齐了,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下次还敢跑,我定将你的逆鳞生生拔下来。”
哪吒冷着声警告她。
她在这句话里有些恍惚,总觉得很是熟悉,又倏然想到了一回事。
“你说的是带我在陈塘关玩。如今我玩过了,回去东海又怎么了?”
明明九湾河边,他只是说带她去玩的。
哪吒步履一顿,没回头,仍往前缓步走着:“陈塘关还有很多有趣的,不急。”
他没发火,她的胆子便大了些。
“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
“你伤了我,又骗我,还想回哪儿去?”
敖泠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早有猜测,当年叫嚣着逢妖必杀的少年,直到如今还暗讽她是妖,却没有真的杀她。
他厌恶东海龙族,又按兵不动......
敖泠只走慢了一步,颈上的乾坤圈便开始发烫。
哪吒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盯紧了她那双映着海浪涛涛的眼,没有开口。
敖泠又想读他的心,却被他强大的精神力弹了回来,那灵气太强,甚至把定魂珠又激了出来。
“你昨日在陈塘关都看见了什么?”他问她,语气平静。
她沉默着,不知道怎么作答,哪吒替她答了。
“我见你也不是一心都放在吃喝玩乐上。你在酒楼吃饭的时候眼睛便一直往外瞥,那对面的街巷后,干涸的地面裂得就如你龙族的鳞片一般,沟壑丛生,一道又一道,早已成了不发之地。”
“不是很能言善道?”他讽刺她沉默不语的模样,“此刻为何不说话了。”
敖泠的确想反驳她身上的鳞片才不是那样一道一道的,朱唇微张半晌,又闭上了。
“拜谁所赐?”他不管她怎么想,只冷道,“陈塘关临海而生,本该是鱼米之乡,沃野十里,可如今呢?”
“九湾河水几近干涸,陈塘关的土地也早已干裂,种不出一粒庄稼。你东海好大的本事,能叫陈塘关寸草不生,颗粒无收,饿殍满地。”
敖泠紧攥着拳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自然都看见了,无法反驳。
她不喜欢东海轻视旁族,将人间当作猎场的行径。此回东海,也是要去向父王讨个赏求,向陈塘关布雨的。
哪吒见她仍沉默着,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与一个娇生惯养,不知疾苦的龙女有什么气好置。
她懂什么,蠢到他眼皮子底下都敢跑的蠢龙女,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谁都该听从她的话。
与她讲道理,算了吧。
敖泠却拉住他的袖子,不住攥紧着。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我回去东海,向父王去讨赏......给陈塘关布雨。”
哪吒却没有任何感激之色,只是冷笑一声:“原来为我陈塘关布雨,竟还是赏赐?”
龙王早已向天庭讨了个风雨仙家的正职,专负责人间风雨施布之事。这是天庭天规所定的,是那群恶徒的职责所在。
如今在龙女口里,却成了赏赐。
他冷冷地盯着被敖泠抓住的衣角,灵力微扬,把她的手弹开了。
“不必,我自会讨回来。”
海浪涛声,在敖泠的耳畔呜咽。
她看着哪吒,海风卷起他炽红的衣摆,与周围湛蓝色的海水格格不入,像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这样艳煞的颜色又十分吸引人目光。
常年在军营修习的少年脊背挺直,走起路来带着风又决绝。
他的背影很冷漠,与他炽热的胸膛一点也不一样。
9. 雕虫小技
虽然不想如此,但敖泠的心的确也随着哪吒的话沉重了几分。
本是异族,她早已有了怜悯之意,也决定了要去向父王讨赏,但哪吒依旧不领情,原本生起的那点沉重慢慢又消散了。
哪吒带她回了客栈。
只是一会儿没回来,榉木雕花桌上的一支萱草都落了叶子,颓败在桌案上,像是在诉说这座百年重关的沉沉宿命。
敖泠不动声色往那处看了看,瞥见了桌沿的裂纹,和红釉陶罐里瞧不见的水迹。
他定然是很生气吧,晓得她跑了的时候。
她隐隐猜到了他还有一样绝技,昨日她见他指尖窜动了一隙火焰,跳动着替她将手中的小花灯点了。
当时她还被吓了一跳,那火焰灵力极强,悬若日月,带着燃烬世间万物之势,偏乖乖在他手心里,半点没扬去别处。
她没说话,不知道该与哪吒说什么。
哪吒在来的路上,就给她施了锁灵咒,这次更凶残,繁复的咒术一个套着一个。
她感觉周身灵力丝毫运转不开,哪吒还设了一个搜神诀在她体内,就在她的逆鳞边上,这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半点翻不出花样。
乾坤圈也重新套在了她脖子上。
他这是真将她当囚徒看了。
敖泠想不明白,又隐隐能猜到一些蛛丝马迹。
哪吒如此恨东海龙族,陈塘关又受龙宫百般欺虐,他神通广大,非她所能敌,甚至于功力都能赶超她大哥二哥。
依着他如此桀骜乖张的性子,没有即刻杀去龙宫,定是在等什么时机。
而她,就是他手下的质子。
哪吒拖着乾坤圈把她拉到床边,让她好生守着,他要休息。
他被她刺的伤其实还没好全,那双刺看着脆弱,实际上是件灵物,里头流转了一丝似有生命力的血线,伤人的时候甚至会钩住敌人的伤处,不断汲取着鲜血。
双刺有多凶残,敖泠是知道的。
敖泠还是一声不吭仍由他拖了,但一下没站稳,差点栽在地上,膝盖都曲跪在床榻上了。
哪吒下意识想扶住她,最后还是忍了忍没伸出手。
他很清楚,这样乖戾狡诈的龙女,不给点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
但他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哪吒闭上眼睛,假装没看到。
其实他根本没睡意,胸膛处的血洞早已止了血,要说好也好了,只是心里梗着一股气,上不上下不下。
对东海的气也好,对头一个敢在且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龙女生气也好。
此刻他很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
龙族凭何有此等自傲?他们拆人骨吞人肉,残暴无德,暴虐成性。
他也要挫下她的锐气,将她那些不该有的傲气都磨平,做他的阶下囚。
乖乖待在他身边,等到杀入东海的那日,他来亲手了结她。
他自然是有这个本事的,即便此刻一人杀去东海也做得到,不需要任何人帮扶。
六岁那年,太乙真人随手指了一只西昆仑的鬼车,让他收服了。
鬼车又名夜游行九头之鸟,嗜血凶猛,是令人听之闻风丧胆的人间十大凶兽之一,一尾能扇离人魂,一展翅能破开人精血,喜食人头。
哪吒天生反骨,太乙真人要鬼车为他所用,倾囊相授驯服灵兽的方法,他却不为所动。
骨子里就透着暴戾的天性的人,他有一千种办法,让面前凶残不知好歹的鸟儿,即刻降服。
鬼车性烈,欲展翅勃飞,哪吒混天绫一卷,折了它的翅膀,它又大怒要吞了哪吒的头,被他一杆火尖枪,戳瞎了三对眼。
他立于昆仑山巅,浑身燃着三昧真火,风卷红衣,肆意张扬,衣角被飒飒劲风吹得鼓动,血溅上他清俊的脸,那脸上冷漠得如寒冰,一双眼睛里闪着烈焰莹莹,嗜血近妖。
九头鸟喙间咯血,满目血泪,一声清啼如婴儿凄泣,跪在他脚边。
太乙真人看着他,满心皆是一个念头。
灵珠现世,犯千七百杀戒,无人可挡。运数分径,红尘杀厄,焉知不是此性之灾?
孤戾,乖张,天煞孤星之命。
但鬼车本就作恶多端,既然不合哪吒心意,最后得了太乙的应允,叫他杀了。
杀前臣服,已是因果。
再看哪吒,他只觉得无需任何人为他所用,天煞孤星也好,孑然一身也罢,他有能力与资本孤军奋战,一马当先,他不靠任何人。
哪吒暂时没杀她,说是觉得留着还有用处,其实不过是要留到大闹东海那日,亲手在众龙族眼前杀她才算解气。
躺在床上久了,觉得有些乏味,哪吒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小龙女。
她还是没说话,似乎被他今日的凶残狠狠地吓到了,也可能是在琢磨什么旁的主意。
她细嫩的脖子上挂着他的乾坤圈,微微闪着熠熠金光,将她白洁的颈脖都照得辉光透亮,如玉温婉。
潸然欲泣的模样,让他很满意。
这样才乖觉,凭什么是他陈塘关惧怕东海。
“饿了么?”他问了一句。
敖泠一愣,下意识回了一声不饿。
她早已辟谷,龙族本身也是靠吸取海底灵气而活,少吃几顿并没有什么,昨日只是给他做了场戏而已。
但哪吒并不喜欢这个回答。他抬手抚过她的鬓发,常年握枪的手指有一层茧,有些粗粝,磨得她脸疼。
这是个重兵器武力的人,不说灵力在她之上,连招式也难比过。
他又问了一遍:“不饿?”
“...饿了。”什么毛病,她腹诽着。
哪吒这才叫了人摆上了一桌菜,不算是什么珍馐,但四方翘角碟模样讨喜,菜也摆得精巧,看着倒很有食欲。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木筷,微扬下巴。
乾坤圈发着烫,督促她赶紧入座。
他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前:“人肉包子,吃吧。”
“......”啥都要记着。
她硬是逼自己露出点笑,佯装不知他在故意讽刺,握着筷子夹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果然比昨天好吃。”她舔了一口嘴唇,“要是有人血喝就更好了,哥哥。”
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不让他舒服。
“你若是不会说话,我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你说不出话。”
敖泠见哪吒露出个冷漠的笑容来,她下意识觉得不好,腾地站起身,又被脖子上乾坤圈的灵力压制了下来。
她站不稳,被迫坐了回去,死死撑着桌子,指骨都揪得发白。
哪吒的声音在她头顶阴恻恻响起,卡着她的衣领,牢牢按着她。
“在幻境里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都是假的,算不得数。
哪吒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近了她,讽刺道:“不然,假戏真做吧。”
她浑身一僵,一时没想到哪吒能说出这么无赖又绝情的话,紧咬着唇不说话。
哪吒摩挲着她的唇瓣,一张清俊的脸凑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他手指上的茧也磨得她很不舒服。
她快哭了。
哪吒本是骗她的,天性就不是什么温柔的少年,见她哭了,反而嘲意十足地笑了。
“你不是很会主动么?”他冷哼了一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牙关挤开,逼她张开嘴。
“我改变主意了。喜欢下毒,不然毒哑了吧。”
她喉咙里都忍不住溢出哭腔,做小伏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哥,不要......”她拼命摇头,双手死死扒着哪吒的衣服,柔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落在哪吒的眼里,她看上去又惊又惧,泪眼婆娑,整个人都哭得快抽过气去了。
真的很可怜的模样。
哪吒沉默一瞬,忽然觉得不大舒服,深呼吸一口气,抓着她的力道松了。
她抬起头,看着哪吒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想躲开,又怕激怒他,最后还是畏畏缩缩地没敢动。
只侧目看去,哪吒仍旧直直盯着她,似乎正在认真分辨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敖泠哭得更凶了。
哪吒只得揉了揉眉心,手有点不知道往哪放,干脆顺势揽在她身上,替她顺了顺气。
顺完又觉得自己太轻易放过她了,冷着嗓子最后吓了最后一声。
“再敢跑,真给你下毒。”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和她有什么交集,质子罢了,他不必多说什么,也没必要与她怄气。
但他眼见敖泠总算松了口气时,自己心里也莫名舒坦了些。
这小龙女不太经吓,真吓死了,也就没意义了。
该留到东海之下杀。
这样想着,哪吒又拎着她脖子,虚扶了她一把,将她抱回了凳子上。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回事。
她又重新叫他哥哥了。
心里的郁气忽然消散了些,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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吒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你是龙女,你也会布施风雨?”他犹自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敖泠早就一点胃口也没了,愤怒与恨叫她牙尖发痒,没搭理他。
布施云雨?
他这样的陈塘关人士,对她恐吓威胁,她没叫东海找陈塘关算账就算好了,还想让东海来降雨?
但想是这样想,她的神色又忍不住复杂。
东海龙族势力盘根错乱,各方暗潮汹涌,几乎龙族嫡子都会一手呼风唤雨的法力,但也唯有这一点是不容更改的。
龙王才有布施云雨的权利。
她可以施咒调动水灵之力,可以唤云落雨,但她必须得到父王首肯,否则便是罔顾龙宫宫律。
如今龙族归顺天庭,昊天玉帝早已定下天纲天则,不按律者,皆受天谴反噬,龙女亦不可肆意妄为。
更何况父王也是个说一不二的,自小就抑制了她与其他哥哥的一块龙骨,谁敢私自布雨,让谁痛不欲生。
所以她才说去讨父王的赏赐。
你说天道是无情圣人所定,还是天道本无情呢?
陈塘关还不至于让她做到如此。
更何况,李哪吒此人的行径,早已叫她心里那半点怜悯烟消云散了。
哪吒瞧她脸上纠结万分,只料想她是没这个本事,他本也是随口一提,没多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本不指望只靠一个妖女,就能解了陈塘关之急。
他早晚会自己杀向东海,逼那群蛇虫就范的。
哪吒不过是想起了在九湾河见到她的样子。
九湾河前,她被他的乾坤圈锁住了喉咙,一张小脸惊惧万分,咬着唇才没泣出声来,却迎着他的面捏诀以对。
云髻峨峨,妍颈秀项,明明柔弱地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偏偏目光又狠又厉,冷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剑,九湾河有多少年没有那样的怒浪滔滔,翻腾云海。
风声呼啸,涛声阵阵,他只看清了她那双灼灼的眼,里面水雾漫漫,映着他的脸。
......
如今她垂着头看也不看他,也不吃菜。
他心里又莫名生出一股郁气,手指轻轻曲起,敲了敲桌案,乾坤圈随着他的心意收紧了。
敖泠已经气到麻木,她随意挑了一筷子,看也没看就往嘴里塞。
但香甜的味道甫一入口,她便发觉了,其实桌上原都是她昨日在酒楼爱吃的那几样。
哪吒给她夹的,也是她昨日吃得最多的。
“东海有东海的规定,但你若想,放了我,我去求我父王。”她不想解释太多,只想借着这个话题让他松口放人。
“别做梦。”他冷笑着,“你惯会做张做势,放你回去,岂非纵虎归山。”
还有一个词叫放龙入海呢,敖泠冷冷想着。
她也给哪吒夹了一块肉,笑语嫣然放进他的陶碟里。
哪吒张口吃了。
“这次不担心我下毒了?”她瞧着他如此自然的动作,手撑着脸颊佯装惊讶道。
哪吒冷哼一声,待细嚼慢咽下这块肉,才回答了她。
“你那些雕虫小技,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她面上反而笑了,明媚的脸上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反而让哪吒有点愣神。
“哥哥,你可别嘴硬,看出来了还不是被骗了。”
她真的嘴挺毒,心也狠。
“话说好听些。”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敖泠想躲,快不过他。“不然,我不保证你不吃苦头。”
袖下的手攥紧,面上仍笑意盈盈,她甚至应了他一声:“好,哥哥,我一定乖乖的。”
她没下毒,但她可不止有毒。
定魂珠在她体内生生不息,她的灵力流转不止,虽被抑制,但做点小动作也不是不可以。
她特意跟哪吒说话转移注意力,便是要他不察觉。
她种了一颗海族特有的鲛人泪给他。
传闻鲛人一双眼摄人心魄,只要望上一眼,便能被它勾去心魂,沦为傀儡。
鲛人泪无色无味,一滴就似迷魂汤药,能将人三魂七魄都沉沦,又几乎没有灵力,正因如此,哪吒没有发现。
它还有个的用途,便是作为水晶宫前长明灯的灯芯,燃点极低,只需一点便能焚上七天。
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也看似没什么攻击性,还是她那爱研究时兴玩意儿的七哥给她的。
若是哪吒敢用三昧真火。
她垂着眸,神色平静。哪吒又给她夹了菜,她笑得乖巧,张口吃了。
10. 海祀祭神
哪吒许是吞了鲛人泪的原因,有些倦意。酒足饭饱后,顺手控制着乾坤圈将她拉下桌,要去再歇息会儿。
屋里只有一张床,她布了一夜的幻境,又失了灵力,本也累极,见哪吒躺去了床上,她僵在床角不肯挪动半分。
哪吒挑眉笑了:“什么事没做过,怎么现在害羞了?”
这是她在昨夜幻境里说的话,哪吒还给了她。
敖泠冷冷瞪着他不肯动,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偏偏死掐着床沿,掐到指尖发白。
哪吒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竟软下目光放过了她。
不过他还是攥了她的手,那双手极用力又炽热,抓着她逃脱不了半分,不容拒绝地在她腕间种了一个搜神诀。
她心间一颤,唯恐是哪吒发现了她的小把戏。
却见哪吒神色如常,只是用混天绫将她的腕绑了,一头系在他自己手上。
他还摸了摸她的头发,清俊的脸上神情有一丝眷恋,一双熠熠生光的眸子里映着她方才哭红的脸。
是鲛人泪生效了。
敖泠不动神色看着,没有避开,只是微微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
没想到哪吒也很爽快松开了。
“敖宝儿。”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些在意和轻柔。“困了与我说。”
又叫得是她的乳名儿。
敖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要是他清醒过来,会不会羞愤欲死。
他也有今天。
趁着哪吒睡着,敖泠稍稍挪了挪,想挪到窗边去。
她手里还有一枚龙族通信的飞灵笺,若在人间遇险,便可用此联讯龙宫。
她本是不想用的,此人虽性格乖戾,嚣张放肆。但至少短期看来对她没什么威胁。
嘴上不饶人,下手也很绝,可也没真对她下过死手。
他还在等机会,并不是此时。
正巧这时哪吒翻了个身,混天绫扯动了她的手,她一时不察差点摔在了床榻上,一只手差点就按在他腰上了。
她又惊又疑,可惜哪吒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李哪吒灵力高强,神通广大。其实,她也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中了她的计。
思来想去,她还是按捺下了心中即刻就施布信号的冲动,温温顺顺地坐在床沿看他。
哪吒安静睡着的时候,睫羽轻颤,清俊的面容褪去了凶戾冰冷。她也在想,此人睡觉的时候这么老实乖觉,怎么醒着的时候就那么惹人讨厌呢。
实在是很乏,想着想着,敖泠靠着床沿不知不觉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却躺在了哪吒怀里。
哪吒正低着头看她,眸间蓄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缠绵里带着些凶狠,吓得她瞬间挣扎起来,又被他一把拉回来。
她的腰被他死死扣住,她僵硬地仿佛整个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别怕,敖宝儿。”
哪吒的声音如幻境里一般喑哑,低沉地可怕。
那个幻境于敖泠而言实在算不上美好,并且丢人,她更怕了。
又想起睡着前哪吒按住她的头,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她呼吸都带着战栗。
哪吒温热的手摩挲上她的脖颈,指腹的枪茧让她整个人从脊椎都泛起酥麻,又紧绷着腰不敢松懈。
天暗下来了,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微光星星点点,她看不太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
哪吒似乎轻笑了一声:“放松些,吃人的又不是我。”
即便被鲛人泪控制,哪吒下意识说的话入她耳畔仍像讥讽挑衅。
他低下头想亲她,直接且不容拒绝一般。
原来他被鲛人泪控制后,想做的还是这件事,这个登徒子。敖泠只觉得此刻他的轻笑声和幻境里笑得肆意又乖张的声音重合。
她看着他,神色委屈。她要挣开他的怀抱,拳脚并用,用了十二分气力。
“你松开我,哪吒......”
但她在他身上到处乱蹭,捶在他身上就像挠痒一样,那双手明明冰凉,却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火热。
这是被鲛人泪放大的,藏在人心中的冲动。
但他一点都见不得她哭的模样,心里倏尔慌张起来,握着她作乱的小手,他亲了亲她的眼角:“别哭,我放开你。”
“......”
敖泠属实没想到,鲛人泪会这样生猛。
她只是想放大哪吒对她的那零星好感,没想到会直接击破一个孤单至极的人心里最后的防线。
这哪里是任她操控。
这是任他为所欲为吧。
实力的差距让敖泠明白了要操控哪吒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但好歹哪吒总算是顺了她的意,轻手轻脚将她放开了。
她脸上有一分不自觉的红晕,肯定是气出来的。
“你不许动手动脚!”
幻境里那样她忍了,说来说去怪她胡乱编梦,现实里他休想占她半分便宜。
哪吒却也不知怎么,只觉得她气呼呼的模样也可爱的紧,眼尾潋滟微红,眼睛像月光一样透彻。
之前怎么没发觉?
又或许是发觉了,下意识不愿承认。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什么都依她。
“好,我不动。”
但旋即又接了一句:“可你也动手了,怎么补偿我?”
敖泠瞪大了眼睛,气得一双泛着水波微凉的眸子都要蹿起火苗来:“不是你先动手,我怎么会动手!”
哪吒笑了,笑得意味不明,气得敖泠又想动手打他,被他一把抓了。
他摩挲着她纤弱的手腕,淡道:“你是想假戏真做?”
他说的很半真半假,与从前冰冷的模样全然不同。敖泠反倒清醒了,只是一张小脸红意还没褪去。
她知道如若哪吒清醒着,哪里会说什么假戏真做的玩笑话,恐怕会直接将她脖子拧了来解气。
她可是听到过他的心声的。
他要抽她筋,扒她皮,取她的龙珠做成长明灯的灯芯。
她的内丹又不会发光!要杀龙族也先打探一下敌情好不好,蠢煞星,这样桀骜不可一世的人难怪没一个人喜欢他,自负又轻敌。
如今反被长明灯灯芯控制的人,是他自己。
敖泠忍不住想笑,又按捺住,沉着脸不让他碰。
她自己注意点就是了。
与这样可怜的人计较什么,他要杀她,她的目的就是也杀他,逃开这个煞星身边。
哪吒见她不说话,也淡了笑意,揉了揉她的脸:“敖宝儿,起来,陪你去看天灯。”
敖泠不想他嘴上无赖,极其在意他的称呼:“不要叫我敖宝儿。”
姑娘家的乳名儿,连几个哥哥都不能这样喊她,怎么容他三番五次挂在嘴边轻薄。
哪吒顿了一下,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一听就是个被宝贝着的小公主。
“我叫敖泠。”你直接叫名字不行?
哪吒见她一本正经,挑了眉道:“难不成还要叫你敖姑娘?”
敖泠满意点头:“自然该如此。”
哪吒不置可否,起身下了榻。
......
今日是海祀节,陈塘关临海而生,祖祖辈辈都有朝拜海神的习俗,以求出海渔民能得海上之神庇佑,平安而归。
每当此时,会有扮成海神的司祭,接受渔民朝拜,千盏天灯飞向苍穹,佑亲友,护家室。
也正是因着这等重要节日,哪吒才得了闲时。
他揽着敖泠的腰,踏着风火轮,带她登上了陈塘关最高的阁顶上。
夏日的夜带着燥热的余温,萤火虫的微光缀满庑殿顶,人们的欢声笑语在不远处,惊得萤火虫闪烁不停,莹莹暖意。
敖泠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这处正是祭祀台的高阁,在这里能清清楚楚看见底下雀跃高呼的人们。
他们高声围成一个圈,圈中间有一个穿着大长袍,戴着陆离斑驳的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衣服上也是缀满了各种色彩,有雉色的羽毛图案,有烟云纹,还有海水江崖纹,流光溢彩的,手里拿着一个团金的长柄铃铛,一声一声,敲得她心里愉悦,悦耳动听。
哪吒将她放在屋顶的垂脊边,将她抱稳了。
她顾不上哪吒还放在她腰间的手,饶有兴致地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祭祀,朝拜海神。”
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番。
说到扮作海神的司祭会跳祝神舞的时候,她清亮的眸子里神采奕奕,期待万分。
哪吒的目光一顿。
无论是恨她,还是此刻不住亲近她时,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一个龙族的公主会对人间如此眷恋执着。
倏尔回想起五年前的初见,她的那双眸子很干净纯粹,看起来的确是单纯喜欢人间罢了。
哪吒甚至想,若是那年敖泠没遇见他......
她一定会喜欢且乐意,与众人一起点天灯,一起拜海神,去期冀那些编织出来的美好神话。
为何?
敖泠没注意他,她的心思都被底下的司祭吸引了,看他大袖挥展,双腿不停地走着舞步,底下的人们在欢呼,她也跟着雀跃。
“快看快看!他开始跳了!”
她抓着哪吒的袖子,声音温糯,像在给他分享她的喜悦。
他只觉得周围的动静声越来越小,她在笑,笑得那么真情实意,眉眼弯弯,像是一双月牙儿,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脆生生的。
他受了鲛人泪的影响,只觉得一双眼睛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李哪吒,你看见没!”她又摇了摇他。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像被人扯住了喉咙,喉间发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要亲一亲她。
哪吒也确实做了,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敖泠。”
不是什么小妖女,也不是故意噎她的敖宝儿,就淡淡地唤了一声。
敖泠转过头看他。
被他猝不及防地吻上了。
这是一个绵长又虔诚的吻,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愫,吻在了他的心间上。
“为何喜欢这里?”唇齿相依,他的声音薄冷又带着些茫然。
敖泠也一怔,她猛地推开他,没推动,气得耳尖绯红一片。
“登徒子!流氓!”后一个是她新学的词。
她气疯了,要是知道鲛人泪能把事情弄到这么荒唐,她怎么都不会用。
哪吒见她反抗,下意识就将手松开了,谁知道松得敖泠没反应过来,往后一栽,滚了下去。
“敖泠!”
他迅速去接她,两人一起落在祭祀台上,小姑娘被他揽了腿弯,打横抱着。
四周有人注意到了,惊了一声,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四起。
“这不是总兵府的小公子吗?”
“他这是......还有个同伴?啧,竟还是个小姑娘。”
“李三公子啊,他不是向来孤身一人?别说女子了,他身边连个男人我都没见过,这、今日是......这......”
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敖泠气得要掐他脖子,眼泪也没忍住落了下来。她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快在今日丢尽了。
五年前被这个煞星逮住,本以为修行五载可以一雪前耻,却没想到却被他占尽了便宜。
哪怕幻境里不算,这次可是真的!
她还被人当成了质子,回不了家。被他扯过下巴,被他用乾坤圈押着跪在地上,被他威胁,被他恐吓。
她一定要杀他,也抽他筋扒他皮,割开他的喉咙放干他的血,叫他流血而亡!
在此之前,还要叫他跪在地上求她!
哪吒哪里晓得面前的小姑娘正在心里寻思他的一百种死法,他只知道小姑娘在他怀里哭了,他的手心抵在她的颈脖上,都有冰凉的泪水落在他手上了。
他看着她娇怯的面色,用混天绫将她的头蒙住了,目光冰冷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众人都噤了声。
哪吒带着敖泠飞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低声哄她:“......敖宝儿,别哭。”
还不如不哄呢,说废话。
他要是此刻就让她杀,她就不哭了。
“不许喊!”
他眼中星星点点笑意,唇角的弧度也忍不住扬起:“好,我不喊。”
“谁让你亲我了。”她骂他,挣脱开他的怀抱。“你这个疯子!你没人喜欢,还要叫我来强行喜欢你!”
哪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就算不若之前那般冰冷肃杀,却也瘆人。敖泠想扬起打他的手止住了,缩回身后。
她是太气太得意忘形了,鲛人泪就算在他体内,他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哪吒没追究,这里是九湾河畔,不远处有个灯笼铺子,他瞧了一瞧,想到了一个哄人的主意。
“我去给你买天灯。”
她昨日与他周旋时絮絮叨叨的说了,想看许许多多天灯在天上,像星星的模样。
敖泠深呼吸一口,点了点头,她摸着脖子上的乾坤圈,神色莫辨。
哪吒转身走了,她瞧着他的背影。自从她用双刺捅了他以后,那身红衣浸了鲜红且触目惊心的血,他的伤口也没好全,不时会渗出一点血迹来,他就换过了一身瞧不出痕迹的玄衣。
是半点都认不得输的性子。
他生得高大,如今一身玄色犹如鬼魅,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有些快了。
敖泠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任何伪装的娇弱,她手腕一挑,一只小巧的飞灵笺从袖间飞出,扑闪着翅膀往东飞去。
她一边盯着飞灵笺,一边又怕哪吒转过身来,冷汗从鬓间流下。
自己没了灵力,不能助它一臂之力,只能看它飘飘摇摇地前行,像是随时都能掉下来。
好在这东西寻常人看不见,她只是怕以哪吒的神通会察觉。
哪吒没发现。
他垂着头似乎在想事情,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又勾起笑来,摸了摸她的脸:“你来点。”
敖泠又换上笑脸,向他撒娇道:“我害怕,你来吧哥哥。”
用三昧真火来点,顷刻叫他灰飞烟灭。
哪吒面上的笑意一直没淡,只觉得这小龙女傻兮兮的模样很是有趣生动。他执起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火折子。
“我教你,不怕。”
他的手很大,带着炽热的温度,将她一双手都包裹住了,暖暖地贴在她心里。
但她的手僵着,从牙尖溢出一句话:“你不是可以用三昧真火......”
哪吒莫名其妙,凑近了她的脸,平添一丝暧昧:“有火折子不用?”
“三昧真火灵气礴然,你不是害怕么?”他淡淡解释着。
敖泠还欲再说,哪吒已经抓着她的手将天灯燃了。
“......”
灯芯在细绵纸里影影绰绰,微光盈亮,灯火映衬在她和哪吒的脸上,斑驳陆离。
哪吒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拇指尖,怕她烫着:“撒手。”
敖泠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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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松开了天灯,那盏暖白的灯盏虚虚浮浮,飞入天穹。
她顺着天灯飞去的方向看着,廖天苍宇,燃着星星点点,漫漫燎火,美得不似人间之景。
真的像星星一样。
海底是深渊幽蓝,辽阔无迹。但此刻她却像在从未去过的天庭,也有机会一览烂漫星河的璀璨。
她不自觉也软了神色,眼中带了点笑意,去问哪吒:“哪吒,他们拜海神,我便算是海神吧?”
龙族是海域之主,四海归一,皆是她敖家的领土。她是海中之族,是天庭昊天玉帝亲证的风雨仙道之家。
她是知道,人族会向海族求雨的。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此处还有一个祭祀台,灿华耀眼的珠宝缀满高大石柱,浸着月色的珠子璀璨如星,与天灯的辉光一起点亮了沉寂的夜。
敖泠想着,不气哪吒了,反正她总有手段将这个登徒子处置了。
待她回东海后,她还是会向父王求一场雨的。无辜人族,总不该有此劫难,纵然兄长无情,但她的父王母后总归最疼爱她。
哪吒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眼里满满对人间的憧憬,但他不懂她究竟为何对人间百态这么执着。
东海龙族作恶,陈塘关旱数年,不顾人族的性命,只知道贪婪地索取人间珍宝。人们只心心念念盼着海神降临,除去恶龙,涤除祸害。
龙族哪里是海神,他们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恶鬼。
哪吒没说话,却有人以行动替他答了。
两个孩子鬼鬼祟祟上了祭台,他们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个子高的那个动作迅速地抓过一枚宝石,个子矮的没争到,气得声音都大了不少,争到面红耳赤。
敖泠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细细碎碎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
“替我拿一个!”
“不行,待会儿被祭司发现了。”大点的孩子拒绝了另一个孩子的请求,“乖一点,我们拿一个就好,我带你去河边就行了。”
河边?
敖泠这次仔细看了,唇角原本清浅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月光之下,石柱上的光芒愈发璀璨,但那耀眼的光原不是珍宝,而是她之前看过,哪吒与她解释过的——百宝络。
“那你将络子给我!我来!”
“不给你,你还小,哪里晓得怎么用。”
“给我!”
“不给!我来丢......丢到恶龙嘴里,刺破它们的喉咙,再不会有天灾旱苦,不会有你的好伙伴离开,好不好?”
小的那个孩子被哄慰到了,终于点点头:“好,那哥哥去。”
两个孩子来得快,走得也想快,他们冲过来差些撞了她,哪吒下意识一把护住她,揽进自己怀里,面色却沉了下来。
敖泠也没动。
“你们在做什么?”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有一个妇人急急走了过来,“合儿,你......”
叫合儿的大孩子见到妇人,眼眶倏尔红了,将百宝络往自己身后塞。
“你这是要做什么?”妇人声音凄厉,哭声响亮,“为何你要去拿,你要逼死我吗......”
大孩子跪了下去,身旁的弟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娘亲,不能让弟弟去生祭,我只大了一岁。”大孩子也哭了起来,哭声哽咽,“我只大了一岁,不会有人发现的,就让我去吧。”
与这边相呼应的,是另一边也有几个妇人跪在河畔,虔诚地伏着头:“请求上苍,佑我稚子,龙王残暴,再也不要有进献童男童女的事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敖泠读到了很多人的心声,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祭祀台,或许不该叫祭祀台,而是祭台。
......用以生祭童男童女,献给她东海龙族的。
哪吒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她眼见他目色沉如冰霜,她拦不住他,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合儿的娘亲。
“谁说要生祭了?”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妇人一愣,满脸是泪。
她认识哪吒,这位陈塘关以孤僻乖张闻名的少年,却最是正义,他还是阐教派来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
“是祭司,他又重提此事了......”妇人苦苦哀求,她不敢去拽哪吒的衣角,只得死死抓着河畔突起的石头,就像是坠入深渊的溺水者攥紧浮木,“李三公子,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
哪吒自然会救,只是眼里的戾气浓重得化不开。
敖泠在他身后看着,她没有动。
周遭苦苦哀求的人的心声太过凄厉,充斥着她的耳畔。失了灵力的她难以控制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学,一时受情绪反噬,也忍不住指尖发颤。
她还怕,他会在此刻冲破鲛人泪的封印。
“您先起来。”哪吒开口了,语气倒没有多冰冷。“此事早已作罢,只要我在陈塘关,无人可提。”
妇人却摇头,仍在殷殷哀求:“当年生祭之事历历在目......可陈塘关从未换来一场大雨,李三公子,您也去和总兵将军求求情吧。不然永远都是压在我们心口的大石,就如今日......”
敖泠不由得看向祭祀台,石柱风化,久经风霜,也不知在这里屹立多少年了......
哪吒沉默了一瞬,眼底的戾气翻腾,伸手拉住了妇人:“我知道了,会解决的。”
他会解决,所有酿成这一恶果的人。
敖泠忽然也读到了他的心,她的脸色渐渐白了起来,双手握紧成拳,握得太紧,掌心都被指甲抓疼了。
哪吒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对妇人做了保证,复又回到敖泠身边。
敖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紧盯着他的眼睛,却没发现他已经牵起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有没褪去的冷意,就像是对她的。
敖泠更怕了,刚要开口,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覆盖了她的手心。
她掐紧手心的动作太用力,有几道血痕在手上,又被哪吒的灵力抚平了。
她也忍不住问了相同的话,声音有一丝轻颤:“你做什么......”
“掐自己手心做什么?”哪吒侧目看她,微皱起眉,似乎很是不解,“你放心,我会解决此事的。”
“......”
敖泠沉默了很久,一句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此刻,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哪吒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心疼,掰开了她仍不自觉握紧的手,他将十指与她相扣,生怕她再伤着自己:“别担心了。”
“我不是担心——”反驳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又硬生生止住。她是谁,该是什么样的立场,敖泠心里清楚明白的很。
敖泠看着他,他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看着她满是怜惜。
她不是担心,她也没有立场为陈塘关担心。
并且她知道,若是没有鲛人泪,他此刻脸上一定是满腔的怒意,恨不得当场把她杀了,杀去东海,要她龙族万劫不复。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这样恨东海的,原来,陈塘关是这样恨东海的。
她呼了一口气,没什么力气去挣脱哪吒的手,他的手一贯炙热,像火炉一般,烫得她的心在发疼。
“回去吧。”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沉重到无法呼吸,甚至不单是为了陈塘关的。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叫她感同身受,喘不过气。
11. 李总兵府
哪吒抱着她,她听见了他擂鼓有力的心跳,一路上沉默不语。
直到回了客栈也没讲话。
哪吒察觉她情绪有点低落,下意识想揉揉她的头发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拂开,手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
她拍得很重,带着厌恶和一丝惶然。
“别碰我!”
衣料和她的手心摩擦,哪吒的手臂结实有力,反而拍疼了她的手。
反手被人捉了手腕,哪吒与她对视,凤眸阴沉不定,裹狭着冷意,似狂风暴雨前蛰伏的宁静。
她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开口。
哪吒却只是轻哼一声:“脾性挺大的,小龙女。”
他捉了她两只手,略带迟疑地按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将她一双被夜风冻着的小手都捂热了。
她原本没注意到,原来她的十指已经冰凉。
本被他吓了一跳,以为鲛人泪失效了,此时被他围在怀中,反而一股气都松懈了。
他如此倨傲的一个人,要是意识清醒,知道自己被甩了脸色还上赶着抱她。
应该会直接把她闷死在他怀里吧。
两个人都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难得的静谧与安宁里,敖泠靠在他怀里没有动也不敢动,似乎听到了他并不如面上平静的心声。
此刻他仍在挂心九湾河畔的事,压抑不下的愤怒却为了她偃旗息鼓,一声不响。
“是什么时候的事......”生祭童男童女,是何时开始的?她想问这件事。
哪吒也正好同时开口:“只有一张床。”
“......”
敖泠一顿,她反应极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龙崽儿,仓皇着一鼓作气要挣脱。
她当然知道只有一张床,所以今晚怎么睡。
这算不上问句,她心里隐隐有答案,被鲛人泪控制的哪吒也不好惹。他还故意亲她,已经被占过便宜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快不过哪吒,哪吒把她压在怀里,顺势倒在床榻间,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肢,扣着没有动,贴着她的脸像说悄悄话。
“敖宝儿,一起睡好不好?”
她憋红了一张脸,却见哪吒一脸无辜,一双眸子里满是浅浅笑意。
今日,她看到这个煞星一直在笑,与前几天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差太多,惹得她不由愣住。
哪吒凑到她耳廓边,呼了一口气,那气息火热灼烫,惊得她整个耳尖都染上了绯红。
“好不好?”
敖泠咬着牙,迫着自己冷着神色:“不好。”
她要起身,哪吒按在她腰间的手却将她牢牢扣住,半分动弹不得。
敖泠才惊觉推搡间,她的衣服都被扯开了,香肩半露,缠银团纹的小衣若隐若现,很是香艳。
这下是真的气疯了,她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去推哪吒,拳打脚踢,一口咬在他手上。
哪吒闷哼了一声,稍微站起些身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但敖泠已经僵直了脊背,不敢动弹。
她咬得很重。
果然哪吒抬起手来,发现手掌都快被她咬穿了,伤口淤着青紫,斑斑血迹,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滴在了敖泠的颈间,融进了衣服里。
他眼中的晦暗神色愈重,暗潮涌动,似生气又似隐忍。
她怎么敢的?哪吒眼前的迷雾似乎渐渐清明,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冰冷下来。
龙女。
龙族,应当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哪吒沉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叫嚣,灵识在震颤,一只手握紧拳头,另一只手还捏着她的腕骨。
敖泠被捏到感觉骨头都快裂了,眼里雾蒙蒙,抿着唇道:“哥哥,痛痛痛......”
哪吒松了手,心里溢出几分茫然,凝视着她眼角滑落的泪珠,直直发愣。
“哥哥......”她哭得厉害,哭声又细又软。
哪吒原本不想动,又下意识抚起她柔软丝滑的头发,试图借此来抚慰他浮躁的情绪。
“哥哥,你笑笑,你这样我害怕。”小姑娘挪了挪身子,脑袋还在他手心下,身子已经快移出床外了。
他是真有点被她逗笑了,心里的郁气散了些,紧抿的唇松下,眼神也不再冷寒。
伤口在灵力的包裹下渐渐愈合,哪吒原本也是逗她的,他一会儿就要出去了。
九湾河畔之事,若不尽快处理了,他心中怎么都无法真正平静。
“睡吧,敖泠。”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希望能让她安心些。
敖泠却缩着脖子,用被子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背过身不看他,也没有与他再多说一句话。
这个人正经喊她名字的时候,反倒叫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因为晓得他心里的恨,也明白了原本东海与陈塘关就是对立的。
身后再没了声音,敖泠却忽然想问他一句“打算何时去解决这件事”,她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他,又觉得与她没关系,一时也缄默起来。
几番纠结之下,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
这一觉她睡得特别不踏实,她梦见父王站在云间,神情冷漠,又像在瞧着战利品的得意样子。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陈塘关的百姓哭得肝肠寸断,将自己的儿女送上祭祀台。
她看见今日在九湾河畔的两个小娃娃,被绑在一起,身上都被麻绳勒出了血痕,他们哭得嗓子都哑了,嘴巴里咳着血。
传闻百宝络遇水发胀,尖锐利刺可刺破喉咙,叫龙咯血而亡。
但到头来,其实只有弱者被欺凌,咯血的从来是毫无灵力的凡人。
她愣在原地,半分话说不出来。
她又看见放走的那枚飞灵笺飞了过来,忽高忽低,飘飘乎乎,就快要落在祭台上,她心里急得不得了,想将它送得更高些。
接着,她就眼睁睁看见一段血红如火的绸子飞来,将飞灵笺搅得粉碎。
连渣子都没剩。
哪吒翩翩玉立,混天绫收回他袖中,他眼里满是翻腾的暴戾凶残,勾着唇冲她冷冷一笑。
那一笑只让她浑身血液都冰凉了,她感觉头皮被人剥开了一样发麻,想要尖叫,喉咙又想被人抑住了一般。
她颤抖着手摸上脖颈,发现脖子上是他的乾坤圈。
那乾坤圈在不住收紧,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绞断,她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疼得抽搐。
哪吒缓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长发,语气阴冷残暴:“你敢控制我?”
“敖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忤逆我。”
“待我将你的逆鳞生生拔下来,看你还敢么。”
她失声尖叫,悲鸣泣血,睁开了眼睛。
哪吒正护在她身边,神色竟染上几分焦急,他炽热的手掌抬起她的脸,想要帮她擦擦额头的汗,她一哆嗦,哪吒又松了手。
“敖宝儿,莫怕。”他的声音太温柔,和梦里那个煞星的冷冽语气大相径庭。
她在发抖,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不自然咳了一声:“几时了?”
天色将亮,东海的水雾在远处的山头弥漫,一缕微光穿过浓云,正打在窗棂上。
“快要卯正了,我需回军营了。”
哪吒这几日休沐,正是因为海祀节,如今节日过去了,他也要继续去操练点兵了。
但敖泠住哪儿去成了个问题。
军营断然没有让女子进出的道理,可总兵府人多势众,鱼龙混杂,难免没有有心之人将此事秉了李靖去。
李靖贯是与东海做和的做派,打着为陈塘关百姓安宁的名号,这么些年来,眼巴巴也没等来一场雨,若他知道自己将东海龙九公主放在身边了,定要数短轮长。
哪吒不自觉冷呵了一声,他奉师命镇守陈塘关,护一方百姓,而李靖身为地方官不作为,凭何来教训他?
昨日待敖泠睡着后他又回了一趟九湾河,将司祭叫来问话,又将生祭台上的百宝络全都拆了下来。
此事要叫李靖管,他会管么?
说起来,那些百宝络平日里也会挂着,但若是要人生祭,就会由被选中的孩子去摘下正中的那个交给司祭,将它烧毁,以慰龙族。
要不是这祭祀台原本是先辈传下来的,陈塘关的百姓们都不肯拆,早在他七岁那年回来陈塘关,阻止生祭之事后就尽数摧毁了。
敖泠见他冷笑,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床边案几上点的安魂香上。
难怪她昨夜入睡的那么快,原是他动了手脚。
“你昨夜出去了?”敖泠问他。
哪吒的思绪被打断,见敖泠眼中疑虑,坦然大方地与她解释了:“嗯,事情解决了。我将那些百宝络都拆了,全部投进九湾河了。”
“......”她怎么记得,那百宝络就是要投入水中,用来诅咒龙族的。
不过解决了也好。
“安魂香,见你烦闷,特意给你点的。”哪吒见她的目光仍落在案几上,将那香递到她的面前,“没做手脚。”
难得他这样平和的态度,敖泠却没接话。
哪吒仍在想着怎么安置敖泠比较妥当。他自幼师从乾元山,回到陈塘关已有七岁,早已与父母不亲厚,也无意亲近。
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军营从军也只是自己的意气所在,他本也是阐教奉命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与李靖没什么话说,也不需要受李靖照拂。
又怎能容李靖对他捉来的龙指手画脚。
思来想去,想不妥帖,敖泠从床边的矮几上摸了个桃子递给他,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哥哥,放我回东海去。”
她读了他的心,哪吒一瞬间猜到了,他下意识想冷笑,想讽刺她痴人说梦。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手正好搭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捏:“陪着我,回东海去作甚?”
敖泠躲闪不及,桃子不想给他吃了,又被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去。
哪吒挑着眉笑,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桃子,唇瓣上还泛着水光,犹自洋洋得意:“都放在我眼前了,还想拿回去?”
不愿搭理他了,煞星。
敖泠偏头不看他,却被他揽着肩膀贴在他肩上,并肩相依。
她还是被梦里惊着了,想躲开他的桎梏,又怕惹怒他,最终也没动。只不过,想不到看似孤僻冷漠的少年原也会倚赖着别人。
“回总兵府吧。”哪吒最后打定了主意。
这样狡诈的龙女放在哪里都不妥当,稍不留神就可能叫她跑了。
而总兵府遍地阐教法阵,专克精怪之流,她便怎么也逃不出去了。
其实,也大可施咒将她困在客栈里,可真要这样做,他心里又说不上舒服,不愿意叫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过得憋屈不舒坦了。
他二哥木吒拜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为师,近日正逢普贤师伯远游,相助姜子牙师叔收降玉石琵琶精,他得了闲隙回陈塘关小住。
木吒正直善良,让他稍微照看些敖泠,敖泠在总兵府定安然无恙。
敖泠仍想说服他:“不然乾坤圈拿了吧,你从军打仗总要用的。”
哪吒只是摸了摸她的发,总觉得她的额发柔软好摸,替她挽了一缕碎发至耳后。
“如今只是操练,我惯常用火尖枪。”
反正就是不可能放过她,敖泠腹诽着,不愿与他说了,又心急另一件事。
一时半会跑不脱,可哪吒若是不一直与她待在一起,鲛人泪失效了如何是好。
以他的脾气,他真的会手刃活剥了她的皮。
她手上还有三滴鲛人泪,按照七哥说的,一滴可保七日昏沉,她最多只能在他身边待二十一日,待鲛人泪用完,重新激起他体内那暴戾的性子,她就绝不可能跑得掉了。
况且哪吒不是普通人,有没有二十一日还要另说。
以飞灵笺那蜗牛一样的速度,她必须还要寻别的方式自保。
哪吒看了看天色破晓,不该再耗下去了,便揽着她的肩膀,又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敖泠想挣脱开。
“我送你去总兵府。”
“我不要。”
“听话。”
敖泠脑子里那股气性又涌了上来,用了十分的心力暗示自己不要暴露本性,一时服软没有关系,她有把握逃开他身边。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踹他一脚。
哪吒将她抱得稳稳的,她没有机会。
......
总兵将军府坐落在陈塘关中心繁华处,越是接近府邸,越是能感受到人声熙熙攘攘,高顶阁台座座,给这座重镇之地带上了一抹肃穆之色。
天色还早,哪吒没带她走正门,而是绕到西面的角门,木吒正在门口等着,眼神颇有些疲惫,一个哈欠要打不打。
“大清早将我吵醒了,我这可是在休假呢。”他伸了个懒腰,瞧着敖泠,“哪吒,头一次见你有玩伴,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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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个小姑娘。”
木吒笑得没什么恶意,倒像是打趣,看向敖泠的目光也很友好。
不过他咦了一声,忽然凑近了瞧敖泠。
哪吒瞬间将敖泠拉到了自己身后,面上不自觉露出些警惕,很是护短。
龙族那双眼睛透蓝如海浪清凌,极好分辨。
他早已用了障眼法掩住敖泠的眸子,虽然对自己的术法很有自信,但毕竟他一家都师出阐教,小心点总没坏处。
木吒一愣,他不过是觉得敖泠长得娇俏明艳,似谪仙一般,不似凡尘之人,想要感慨一句自家弟弟竟找了个这样的美人。
眼见哪吒替敖泠将衣裙理好,他触到她脖子上的乾坤圈,若有所思:“木吒会照顾你,好生待着。”
敖泠乖乖点头。
他又敲了敲乾坤圈,手指蹭在她颈脖上,有些痒意。
“莫去招惹李靖,乾坤圈会护着你。“
敖泠读过他的心,知道李靖与他父子关系紧张,她无意去惹。陈塘关与东海的恩怨亲眼得见,多惹怒一个人,多一分危险,再次点头应了他。
点卯将近,哪吒便不再多说,与木吒对视了一眼便要离开。
但敖泠又拉起他的手,语气含娇,柔顺乖巧:“哥哥,你几时回来?”
哪吒若许久不归,鲛人泪失效了怎么办。
哪吒看着她握住他的那只手,柔弱无骨,冰冰凉凉很是舒服。他回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挠了挠:“晚上会回。”
这下两人身侧的木吒不止是愣了一瞬,简直要瞪大眼睛,挠了挠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这个弟弟自小像是个天煞孤星,与他们亲人之间都算不上亲厚,几时有这么温柔的模样,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是吧...哪吒,你这是终于开窍了?”冷面煞星成了温柔郎君,可怕。
哪吒淡淡扫了他一眼,只一句话:“多谢二哥。”
“......”
木吒摸了摸脖子,这个弟弟惯常沉默少言,从没求过他什么事,还知道感谢人。
他和敖泠目送哪吒走了,将敖泠领进总兵府。
“小妹妹,你是哪里人啊?怎么从前从没见哪吒提起过你,是近来才认识的他?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没过姑娘在身边。这可真是头一遭了,看他那个模样,是生怕了你受一点委屈。你放心,既住来了总兵府,也别拘束,当自己家便是了。”
木吒很热心,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得不停。
“说起来这小子也真是不懂事,哪有这样照顾姑娘的,既然喜欢就该早早去备下聘书,八抬大轿三书六聘地将你从——”他已经想到要替哪吒谈婚论嫁的事了。
敖泠连忙打断了他:“二哥哥,我要住去哪儿?”
这声二哥哥叫的极乖巧自然,木吒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也没发觉他问的问题,其实敖泠是一个都没回答。
其实也不用她回答。木吒打量着这小姑娘,唇红齿白,皮肤娇嫩得像羊脂玉一样,娇贵的很,寻常百姓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儿家。
“你从朝歌来的?”
敖泠只温温笑着,点了点头,说得和真的似的:“对,家在朝歌城边,也是才舟车劳顿来的。”
她声音故意装作有气无力,似乎真的累着了。木吒见状,哪还好意思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只礼貌地将她引去了哪吒的住处。
哪吒平日里极少回总兵府,更乐于在军营待着,他的住所在僻静的西面,周围静悄悄地连几个仆从都没有。
敖泠微微垂着眸子,不动神色地打量着这里。
一棵巨大的桧柏树立于庭院之间,枝条斜上伸展,生长出苍青茂盛的模样。飒飒夏风拂面,深绿叶脉摇晃身姿,投下一片荫翠。
纵横幽深的院落,窗明几净的桌台,有一个很大的梨花木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
另一侧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还有几把长剑。
敖泠心意一动,想去拿,又迫于木吒还在场,手端在袖子里心痒难耐。
“哪吒的居所一向安静,没什么人来,不过他早上托我安排了两个婢女来,你且在此等等。”
她不需要婢女,但她知道这是总兵府,是李家是哪吒的地盘,木吒虽看着和善,也不可能真会听她的。
她乖顺应着,木吒又问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敖泠一顿,她不想让木吒知道她的身份,也由此猜到哪吒没有多说,稍微思索了一瞬:“我叫阿绫,混天绫那个绫。”
东海唯一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单名一个泠字。当年她周岁生辰宴天生异象,四海皆知,天庭亦来道贺,她不确定陈塘关知不知道这回事。
木吒点了点头,笑了笑,有几分腼腆:“啊,好名字......有缘,有缘啊。”
和哪吒有缘啊这是,他是这样想的。
敖泠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添上几分木吒对她的好感。只是皮笑肉不笑,心里腹诽着谁跟煞星有缘谁倒霉。
木吒又嘱咐了她几句,可能为着避嫌,便没有再多留。
她终于有机会奔着那武器堆去了。
总兵府上是有专门的兵器库的,这里只是哪吒的私人藏品,不算多,比起她东海海藏来说更是不够看,但胜在精巧别致,每件都能看出收藏的人用心,品味又极好。
她率先去看了剑,却没见到她自己的那把流刹剑,心里有些失落。
他就有那么恨龙族?或许真被他折了,明明是一把上好的火系灵剑,跟他正好配着,不自己留了却暴殄天物。
这个该死的人间煞星。
但是许久未使剑,此处的剑又没见过。她的确手痒,另外挑了一把剑正准备上手,突然乾坤圈开始发烫,圈圈金光在她的脖子上,格外惹人注目。
这是哪吒在警告她。
不是,他都不在还能发现得了?
敖泠心里那股气被激起,偏不信邪,手一横便要去拿,剑光大盛,将她弹开几米远,一下撞在了身后的书柜上。
钝重的竹简从书柜上滑落,砸在她身上,她闷哼了几声,喉头一甜呕出口血来。
身上钝痛,硬生生遭了这么一下,眼前开始发黑,她差点爬不起来。
她哪里知道,哪吒一向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兵器都是开了刃的凶器,因此都下了禁制,不许任何人触碰。
总兵府里谁人都知,只有她初来乍到似个愣头青。
12. 明明是你
东海海底,海藏深处。
一条伤痕累累的碧青小龙,奄奄一息地盘旋在阴暗洞穴里。
血沿着坑坑洼洼的沟壑,往更深处流动,赤色漫布,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
“还不服软?”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年岁也不算大。
洞里没有人回应他,那条青龙就像死了一般寂静。
“这是你的命。”
洞内响起了悲泣的哀鸣,尖锐得几乎要刺痛他的耳膜。
“别惹怒我。”他又再次低声警告了一句,语气无波无澜,“再不听话,就拔了你的逆鳞。”
那条青龙的叫声越来越高昂,它的龙骨被牢牢钉在地上,叫它抬不起头来,血液随着它挣扎的动作,飞溅到他身上,弄脏了他的鞋袜。
他很生气,怒火中烧,往身边一瞥。
这里是龙宫最隐蔽的深处,不仅是囚禁犯人的最佳地点,也是隐藏珍宝的绝佳位置。
遍地稀世珍宝,珠宝,法器,武器应有尽有。
他随手抄了一根锐利的琉璃刺,狠狠地飞掷出去。
青龙发出凄厉的龙吟,它微微颤抖着躯体,那琉璃刺戳在它的逆鳞处,鲜血顺着刺尖的倒钩,爬上晶莹剔透的内芯。
但它仍不肯服软。
“你算什么东西?”他只得又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含着几分被欺骗后的愤怒。
......
谁欺骗谁?
敖泠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遍布额间。
嘶——
浑身都很疼,呼吸都是疼的。
她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一只炽热的手却摸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带着循循淳厚的灵力,安抚着她的灵识,熨烫着她的躯体,将那些疼痛全部卷进他的指尖。
她偏了偏头看过去,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哪吒。
哪吒也正在看她,那双眼睛带着点隐忍不下的怒意,还有很多焦灼。
见到她醒了,满腔怒气消失了,只余下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温柔。
“感觉好些了么?”他问她。
敖泠只觉得胸腔呛着血,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头。
哪吒看她这个样子,眼里的阴郁又加深了一些,带着薄茧的掌心传递了更多的灵力过来,抚慰过她的肩背。
他斜眼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人,语气冰寒:“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才看见地下跪着两个吓得直哆嗦的姑娘。想来便是木吒说的,哪吒早早安排好的两个侍女。
原来他的怒意不是对着她,是因为侍女没照顾好她。敖泠用了点力气拉住哪吒的手,对他摇头。
是她自己非要去碰那武器,不必追人家的责。
她清醒着的时候,这两个小姑娘都没来。
哪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反握住她的手,骨子里不懂体谅和温柔的少年还是觉得来气。
“我让她们卯时便要过来,谁知你都到了,她们还没到。”
但她到的时候,还没有到卯时。敖泠想提醒他一句,却瞥见他神色懊恼后怕。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与此同时还有隐隐生起的被取悦的感觉。曾经两次没能斗过他,如今这个人间煞星还不是乖乖由她驱使。
“不要计较了。”她对哪吒说。
那两个姑娘早已被吓得掉了眼泪,两人穿着颜色相近的婢女服,长得也很像,就像一对孪生姐妹花。
为何不想计较,其实也是因为敖泠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了自己宫里的两个侍女。
那是一对红目鲢姐妹,平日里都爱穿一身红纱裙子,性格活泼伶俐,小时候总会哄着她为她讲有趣的故事。
后来妹妹不知去哪了,没在她身边伺候了,姐姐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任她怎么追问妹妹的行踪也不愿意说。
敖泠因哪吒妥贴蕴厚的灵力缓下来不少,有力气多说几句话了:“和她们没关系,哪吒。”
两个姑娘头低得都快磕着地了。
哪吒见她求了两次,总算压着怒火放过了。
“去外头候着。”
敖泠观察着他,他穿了一身劲装,是军营里惯常会穿的样式,身上的软甲都未卸下来,更显得他这个人冷冽无情,偏偏那双如漆玉的眸子看向她时又灼灼含情。
她瞬间转开目光,看着天色还是亮堂的,但他说是晚上才会回的。
“你......”哪吒不会察觉到了,就立马回来了吧。
哪吒看着她讪讪的表情,冷哼了一声:“才离开你一会儿,就寻死觅活?”
他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敖泠又读到了他的心声,跟着军营里的人新学来打趣人的话,无聊。
敖泠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反被哪吒擒住一双手,往他怀里带。
他身上的灵力磅礴,尽数涌入她的体内,抚慰了她生疼的身体。
他的灵力与她极为投缘,分明一个修的是火灵之术,一个是水灵之法,竟能两相融合,让她忍不住想多汲取一点。
好为之后逃跑做准备。
“你去拿剑做什么?”哪吒枕在她的发顶,呼出的热气顺着她的头顶而下,又酥又麻,淡淡问她。
“我看那剑制作精巧,想拿起来试试。”她说得很诚恳。
哪吒发了笑,笑声清朗:“你还会使剑呢。”
这语气,就像在笑她会什么都打不过他一样。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会什么,因为在绝对的力量与修为压制下,她所学于他看来都是花拳绣腿。
敖泠佯装不高兴,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被哪吒搂着脊背扣稳了。
他看向她柔软的唇瓣,甚至凑近了她:“要不要假戏真做?”
“......”
登徒子,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真的合适。
“我倒忘了,你我初见之时,你确实送了我一把剑。”
哪吒倒没真做什么,他眸色淡淡,见她就料想不乐意,他虽然想亲她,心底又总觉得不对劲,按捺住想法转移了话题。
提起那把剑敖泠就来气,忍住撕烂他嘴的冲动,轻哼了一声:“那哥哥,我的剑呢?”
“自然是折了,留着做什么?”
敖泠腾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她心心念念记挂那把剑好久了,她可是一个长情且念旧的人,那可是父王送的礼物。
这次哪吒倒没拦着她。
“你真给我折了?!”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白嫩的脸颊上一点绯色,可爱得紧。
哪吒惯常不爱笑,面对她时却总被她逗笑,他不由得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日听军营里的人说其实亲一下效果会更好,但敖泠总归不乐意。
“真的啊......嘶。”
小姑娘一双葱白的手掐上了他的腰,但没掐动,反倒将哪吒心里生出些异样来。
他伸手推了她一把,手垫在她脑后,顺着力度靠在她身上,反将她压在了身下。
愈渐急促的呼吸声喘在敖泠耳畔,他的语气浸着柔情,说出来的话却是敖泠晓得他清醒时绝不会作玩笑的话。
“听闻龙族野蛮生猛。”他的手顺势往下,捏了捏敖泠掐着他腰的手。“今日倒真见识了。”
敖泠身子一僵,眼角又洇上点泪花,不敢再有动作,只软着嗓子:“哥哥,我好痛。”
哪吒眼里露出一丝焦急慌张,又忙直起身子为她渡去灵力。
“怎么会痛,明明都给你渡了那么多灵力了,伤口应该.....”
得到了想要的灵力,敖泠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又顺势起身迅速往床榻下溜。
最后一刻,还是被他拉住了手腕。
“骗我呢。”哪吒才反应过来。
敖泠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哥哥,你饿了吗?我有点饿了。”
她根本不会饿,哪吒自然知道。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避开他。
但是为何要避开他呢?
哪吒不愿她避开,又想不到更好的主意来哄她,他孤单惯了,不会说那些讨人喜欢的话,一时沉默了下来。
“哥哥?”敖泠见状,又唤了他一声,那嗓音酥酥软软的,将他的心间一并软了。
因她嗔忧,又会因她被抚慰。哪吒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去唤了侍女,让厨房去备吃食。
回来的时候,他看着敖泠乖乖顺顺在床上等他,手腕一抬,一柄窜动着烈焰淙淙的细巧长剑出现在手中。
敖泠眼中绽开惊喜,她赤着脚便往下跑,哪吒瞳孔一深,伸手将她抱回床上。
剑交到她手中,她眼中的喜悦更甚。
“我的剑!”她缓缓摸着,喜不自胜。
哪吒看着她终于展露的笑颜,不由也笑了笑:“会使剑,下次使给我看。”
话还没说完,敖泠已经将长剑从剑柄中抽了出来。
剑上寒光乍现,倒影了她一双冰冷的眼。隐隐萦绕的火灵之力贴着他的脸,横在他的喉间。
她只要再微微一送,便能用这把剑割破他的喉咙。
哪吒没动。
敖泠垂下眸,掩住瞳孔里不住翻腾的杀意,将剑又插回了剑鞘里。
她沉默了一瞬,言笑晏晏:“哥哥,就知道你舍不得折了这么好的剑。”
哪吒眼中闪过一丝晦色,莫名的郁气却在触及她的笑容时消散了,他看着她:“当年我还在想,这么好的剑,怎就配了个这么弱的丫头。”
“我不弱。”敖泠也看着他,眼里明明有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好好好,你不弱。”
“......”
这分明是消遣她。
话语间,侍女已经端了点心到门外了。
厨房要做饭食还没这么快,哪吒怕敖泠嘴馋,晓得她喜欢吃甜的,便先让人拿些点心过来垫垫。
“这是什么?”敖泠夹了一块花瓣样式的糕点送入嘴中,软糯清甜的,带着些花香气,又不像平常的甜品那么腻,很是喜欢。
哪吒心里默默记下了,但他平日里也不吃东西,更不会吃甜食,一时沉默着不知怎么回答。
好在旁边的侍女伶俐,接了话:“姑娘,这是杏酥酪,是取了春杏酿成的酒,和了夏日的甜杏仁和牛乳蒸制的。”
敖泠最擅长的就是说好听话,不吝啬赞美:“好吃,我在龙...家里还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点心。”
龙宫的点心大都是用海馅做得,很少会用花果去制作。她是头一次吃到这么清甜的食物,赞不绝口。
小侍女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先前因为哪吒发火的惧意也褪去不少,笑着接道:“这杏酥酪是陈塘关的特产呢,孩子们最是喜欢的。”
哪吒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敖泠闻声瞪他:“笑什么?”
哪吒托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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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如星河的眸中满是笑意:“没什么,你确实是个孩子。你今年才十五吧?”
敖泠知道他已经十七了,还知道他母亲怀他怀了三载六月,是按着出生的日子才算的生辰。
龙族寿命千载万载,她母后怀她便怀了五年,还是早产,不然能怀上六七年,才产下龙崽来。若是按怀上的时间来算,她也该是和哪吒一样大。
“十五怎么了,十五也及笄了。”
“你确定?”
及笄是人间的说法,龙族向来是以实力争上游,原本像她这种十五岁大的小龙,在龙族连辈都排不上,可能真的还是被当作孩童。
但她修为直比同辈的几位兄长,怎么算不上及笄了。
敖泠又嗔了他一句:“我当然确定!”
哪吒被她忿忿不平的眼神逗笑,伸手又给她夹了其他吃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点心的确好吃,她便不再说了,晚些时候厨房呈了饭食来,她还用了一些。
吃完有些积食,哪吒又笑她。
“小馋鬼。”
她抿着唇不理他,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里也只有一张床!”
“我的院子,就我一个人住,不是一张床还能几张?”哪吒见她忽然僵直了背,蜷起了身子的意思极有意思,笑意就没淡过。
她不同意,一双漂亮得像琉璃的眼睛里闪着丝丝冷意,又压了下来:“不行,我不和你睡。”
哪吒坐在她身边,凑近用手指去绕她的发丝,又用她说过的话来呛她:“我们都行过那般事了,一起睡怎么了?”
谁跟他那般事了!
这人可真记仇,什么话一说出来他都记得。
敖泠站起身来,却又挨得哪吒太近,急忙往床里边躲去,如果此刻她是龙身,定是片片麟片都逆起的模样。
“哪吒,男未娶女未嫁,你我清白的很。”她真的急了,眉眼也忍不住冷了下来,疏冷又警惕,“你要么就放我回东海,要么就守些规矩。我与你可不熟。”
她知道鲛人泪在,哪吒不会真的强迫她什么,性子愈发大胆了。
却不知最后一句“不熟”触了哪吒的霉头,他本也是个不容别人忤逆的桀骜性子,几次三番由着她的脾性,心里也不爽快。
“不熟?”他反问她,面上浮现一丝讥笑。
她的裙角还被他压在身下,哪吒便顺着裙摆抚上她纤细的脚踝。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脚腕,他都不用使劲就能将她拖到他身边来。
但他至少压抑着没动。
“幻境里,难道不是你先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她没有。
敖泠的眼中也扬起愤怒,触及哪吒冰冷如冰的视线时,又强忍着没出声。
“况且,你龙族不过精怪之流,有什么规矩可言?我倒听闻龙族正大兴人族礼教......”即便受了蛊惑,哪吒对龙族的认知也不会有半分改变,他眉眼冷淡,“你们野蛮残暴,上古时代亲子相食乱/伦之事都有,虎毒尚且不食子,此等残暴妄徒,又何必学人什么规矩。”
兴礼教是母后的意思,他怎么会晓得龙宫的事。
敖泠眸间闪过一丝暗色,她想开口问,但他此刻情绪很差,多提此事怕引得鲛人泪的效用更加不稳定。
“你滚!”
最终,她抓起身旁的一个枕头,狠狠掷向他,眼眶气得通红一片。
绵软的枕头哪有什么攻击性,就和她这个人一样,撒气也不过是花架子,惹不得人生气,反而叫人可怜。
哪吒也的确没说话。
一双如墨幽深的眸子盯紧了她,其实他心里是有点后悔的,这番话说得太重了些,惹得她又要哭了。
“哥哥,你太过分了。”她真的哭了出来,眼泪顺着颊边滑落,颗颗晶莹。
哪吒欲言又止,心里的气也没褪去,只得冷哼了一声,想将这个话题转移开。
“我下午要有事要处理,你莫在总兵府惹事。”
下一句她该要说什么?敖泠盯着他看,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其实她大可以说些撒娇的话,什么“再也不要理你了”,让他软下心肠自觉自愿来哄她,但她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止不住心里来气。
敖泠最后冷哼了一声,声音轻绵,重复了方才的话:“你滚。”
哪吒刚消下去的怒火又上来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刚抚过她柔顺发丝的手,此刻却恨不得将她掐死。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和他说话?他想不明白。
她只是一个龙女罢了。
但他偏偏对她硬不下心肠,掐青了手心,僵着身子转身走了。
敖泠见着他的背影,冷着脸一句话没说。
她就这样瞧着他眼中的怒火快要抑制不住,又生生被鲛人泪压制了下去,看得畅快又说不出来的压抑。
总兵府全全然是李家的地盘,今日送她来西院的木吒,虽看着老实憨厚,但同样是阐教的得力弟子,轻易不可能糊弄的。
房里的两个小丫头更是由哪吒调配,往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此二人眼皮之下。
比起在外头更是举步维艰。
正出神想着,果然见一个小侍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见敖泠的视线看过来,侍女心里慌了神,急忙避开她的目光。
敖泠目光更是沉了下来。
13. 时机将至
这天晚上,哪吒回来得很晚。
他手里拎了个纸包,杵在门口不愿进去,抿着唇,侧脸有些冷冽。
敖泠也还没睡,她在灯光摇晃下瞥见窗外长身玉立的影子,冷着脸将灯熄了,背过门躺下了。
哪吒见灯光骤熄,皎洁的月光顿时落满地,映出屋里的人影。他晓得是敖泠发现他了,犹豫了一瞬,大跨步走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地,只听得到她绵长的呼吸声。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
“敖泠。”他唤了一声,小姑娘没理他。
他很别扭,在掐死她还是哄好她的边缘反复徘徊,最终难得有些挫败,将纸包往桌上一放,又转身走了。
敖泠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哪吒并非没有真的离开,他是去旁边的耳室歇息了。
心中有事的人很难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出神,见月光与树影交融,投在白墙上,影影绰绰。
飞灵笺已递出,但因她失了灵力,仅能将陈塘关欲反的消息带回去。
但这个消息就足以救她了。
陈塘关恨龙族没有关系,但哪吒是个危险人物,东海需尽早做准备才能化险为夷。她希望父兄能尽快收到,于她自己而言,在总兵府待的时间越长也越危险。
她不知不觉想了很多,有近日在陈塘关的所见所闻,有昔日在龙宫的娇纵日子,还有如何才能更稳妥地杀了李哪吒,不让他有先机杀去龙宫。
有一股清香飘入她鼻尖,满是杏花灼灼的芳香,沁人心脾,她皱着鼻尖用力一吸,有些馋,又不肯起身惹人笑话。
那杏花就像入了她的梦里,让她心安神定,将她哄睡了。
.......
她第二天一早醒来,哪吒已经走了,他要去点卯练兵,但她一般辰时末才起,时间正好与他错开。虽然怕鲛人泪失效,但不用看见他,还是叫她很舒心。
昨日的两个小侍女,一个叫珠云,一个叫卷碧,端着陶盆来伺候她梳洗。
敖泠天生长了一副不带攻击性的柔弱美貌,昨日又替她们求了情,两个侍女便也大了胆子,与她攀谈,但她心知多说多错,几乎没怎么开口。
“三公子惯常不回总兵府的,昨日都那么晚了还要赶回来瞧姑娘,想必是极喜欢姑娘的。”珠云晓得昨日他们俩吵架了,哄劝她。
敖泠心中冷笑了一声,谁要天煞孤星喜欢,她自小可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喜欢她的人多得去了。
她没怎么搭理侍女的话。
卷碧却瞧见她脸色尚好,接着珠云的话道:“姑娘,您或许是不知道。三公子从不与人亲近,连兄弟之间相处也不见他多说几句,昨日却与您有说有笑,是真将您放在心上了。”
卷碧引着敖泠去看一旁搁在桌上的点心。
“您看桌上,那是三公子昨夜带回来的,他记着姑娘爱吃糕点呢,特地来讨姑娘欢心的。”
龙族五识敏锐,敖泠嗅了一晚上的杏花香味,闻言也偏了头往桌上看去。
卷碧很会看人脸色,见敖泠顺利瞥过去了,立刻端着纸包递到她面前,拆开给她看。
杏花酒,杏花酥,杏花糖饼,蒸杏糕,各式各样,甚至旁边还用布袋子另外包了一瓶精巧的杏花头油。
这是把他能买到的,和杏花有关的玩意儿都拿回来了吧。
敖泠眼中没什么其他的神色,见人一直解释着,最后只得无奈淡淡道:“挺好的。”
卷碧笑了笑,觉得自己将敖泠哄好了,又道:“姑娘,我去让厨房将东西热了,做朝食吧。”
她不想吃煞星的东西。
可哪吒回来若是过问起侍女,她今日有没有用过他备下的东西,指不定又会生气得口不择言,惹她生气。
周旋累了,为了东海,如今她就一个心愿,她想杀他。
最后她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卷碧得了敖泠点头,端着纸包走了。珠云则是来替她挽发,执起昨夜敖泠放在梳妆台上的玉簪,却诧异地“咦”了一声。
原本昏昏欲睡的敖泠,此刻睁开了眼。
铜镜前映着的美人弱柳扶风,眉眼缱绻,原本那双清如海浪透彻的眸子蒙上尘世漆黑,与凡人无异。
但珠云手上的却是一只缠龙玉簪,缀了流光斑驳的珊瑚,垂下长长的银链作为装饰。
那是三哥送她的簪子。
而陈塘关是不会有人用龙纹的。
敖泠伸手夺了过来,只得先发制人:“你要为我梳什么样的发髻?”
珠云一愣,老老实实回答:“姑娘的发又长又水亮飘逸,顶发挽作流云髻,身后垂下青丝来就很好看。”
敖泠笑得眉眼弯弯,柔了声音:“你的想法好,如今朝歌也正流行这样的式样。”
敖泠意指自己从朝歌来,珠云虽看上去大大咧咧人却聪慧,一下就明白了。
“姑娘从朝歌来的?”珠云眼睛亮了亮,颇有兴趣与她攀谈起来,“朝歌应当很是繁华吧,我听人说王宫新有一位苏美人,天生丽质,美艳动人,朝歌城中也掀起了一阵效仿她妆发的风。”
敖泠没忙着认,只是笑笑,要将话题移到她想说的地方。
“这缠龙簪倒是近日朝歌流行的。”
珠云原先升起的一点疑虑便消了下去,只是仍旧不忿:“那王都之内,是真不晓得陈塘关受了东海多少苦,关内可没有任何人喜欢龙族。”
敖泠仍旧笑着,含糊过去。
“我也晓得这事儿了,但各地风俗不一样,你替我换一只簪子吧。”
珠云应了声,替她挽好了流云髻。
敖泠看着镜中的自己换上了人间的发髻样式,想得是哪吒并没有向这二人交代她的底细。
后头用过朝食了,木吒来看她,与她说了一堆哪吒的陈年往事,听得她心烦,面上又不能显露出来,很是心累。
只有一句她很在意。
“哪吒平日里鲜少用三昧真火?”
木吒一顿,抿了口茶:“哪吒刚生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体内的三昧真火,失手将父亲伤了,太乙真人将他接去了乾元山,直到他回来,都很少会用。”
他不是不用,是那三昧真火非是人间之火,威力巨大,哪吒很少愿在人前显露。他这个弟弟,貌似冷心冷情,但也算是个顾念感情的人。
敖泠若有所思,想起他也只在她面前使过一次,看着是给她点花灯,其实是在故意吓她。
那日他捧着莲花灯,清俊的脸庞前烛火跳动,三昧真火都快燃到她鼻尖了,吓得她连连往后缩,他还非要凑上前来。
这个恶劣的人间煞星。
木吒没留多久,敖泠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会,便有些乏了。
她被封了灵力之后,总觉得身体冰凉,虽然定魂珠在体内流转,却感觉越来越疲惫,更是心力交瘁。
又一觉睡到天快暗下来,哪吒才回来。
他还是冷着脸,坐在床边瞧她,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捂住,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手掌上渡了过来。
“怎么回事?”哪吒问她。
他抚着敖泠娇嫩的手,那双手冰凉刺骨,凉得吓人。
刚回来的时候,他瞧见她躺在床上,睡得恬静,忍不住想靠近她。却见到她一张小脸冻得煞白,嘴唇乌紫,像是在寒天腊月里走了一遭。
敖泠缓了一缓,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神,避了开来:“不舒服。”
哪吒不满意这个答案,手上使劲,将她拉入怀中。
“哪里不舒服,不说明白。”
见她沉默,他的语气难得有点踟蹰,好似不知要怎么哄她:“还生着气呢?”
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哪吒从袖中掏出了一串手链。
那手链玲珑剔透,像是上好的琉璃制成的,最中间串了一颗血珠。因身体如今虚弱着,她只是轻嗅了一下,就知道里头是哪吒的血,香得诱人,于她大补,引得她牙尖发痒。
他将手链轻轻抵在她唇边,唤她的小名:“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敖泠一愣,她之前想取他的心头精血,千方百计也没能成功,如今他竟自己双手奉上了......
“是心头上的血吗?”她舔了舔唇角,有些馋了。
哪吒摇摇头:“不是。”
“......”
“被你刺伤的伤口还未好全,灵力有损,心血不纯。”哪吒神色坦然语气平静,是真的一本正经在解释而不是哄人,“这是我另外炼化的。”
敖泠下意识想转头去看他的伤,还未好全么?
却发觉哪吒又靠近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呼出的热气叫她头顶发痒,忍不住想避开。
“剑赔给你了,你三哥的手链是真被我捏碎了,如今赔你新的。”
哪吒没有多拘束她,顺着她的力道就松开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看似对她满心在乎,可敖泠不敢多看,她知道如果她再往深处看,哪吒应是一脸愤恨,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的模样。
都是假的。
但她还是将手链收下了,不收白不收。
哪吒陪她用了晚膳,还是同前日一样,替她夹了满满当当的菜。
席间侍女一直在看她,她没什么表情,才吃了两口,哪吒便问她了:“你今日学做女工了?”
她的手一顿,平淡地回他:“看着有趣,随便学了一会,又觉得没兴致了。”
哪吒托着下巴看她,他在沉思。
......
晌午,廊前日头炽热。
闺阁里的女儿家都娴静,没什么特别需活动的,敖泠不想侍女伺候在身边,犹自在软榻上握着团扇轻摇风。
珠云卷碧得了空隙,自己拿着绣绷在院角绣东西。
敖泠又走了过来,状似好奇,语气和善:“你们在做什么?”
她身为龙族公主,向来是金尊玉贵娇宠着的,平日惯常是看些书和修行,她自己的婢女也是自小被放在她宫中的小鱼精,从未做过绣活。
卷碧声音温柔,笑道:“在做女工呢,姑娘要试试吗?”
她对女工没兴趣,对那根针有兴趣。
敖泠面上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根绣花针,又问她们要了绣绷,与她们其乐融融打闹了一会,便觉着无聊又走了。
卷碧与珠云对视一眼,见她为人和善,笑着打趣她:“姑娘想来一贯是娇养的,一双手如玉笋一样,做不来也是正常。”
没人发现那绣盒里少了一根绣花针。
没人发现,就算哪吒过问了两个丫鬟,也不会知道。
如此想着,敖泠声音更有底气了一些:“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指望给你绣香囊吗?”
她这些天看到人族几乎腰间都佩了香囊,听说是奉天辟邪用的。她在海祀节上,还瞧见了人族女子将自己绣的香囊送给心意的小郎君。
哪吒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摇摇头:“我不用香囊,送我个荷包倒是不错,装些零碎。”
敖泠冷哼一声,他倒想得美。
“我可不会绣,你找个会给你绣的姑娘吧。”她心里只是想着,最好哪吒能顺着她心意现在就放她走,没想到这话在外人看来,很像是她吃了什么飞醋。
珠云卷碧都在笑,敖泠还没反应过来,哪吒也被她逗笑了。
他心里的怀疑消散了不少:“你连双刺都使不好,的确难指望。”
敖泠的指尖一僵,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闷头吃起饭来。
但哪吒觉得她至少与他打趣了,心里有些愉悦,又忍不住逗她:“吃过饭后,我带你去看兵器库走走。”
这下敖泠也被逗乐了,旁的人哄女孩子开心都是去看星星看月亮,他倒好,带她去看兵器。
她没拒绝,也想看看总兵府藏了哪些神兵,将来真与龙宫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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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她也算有了先机。
一顿饭吃得很快,哪吒迫不及待拉了她的手,架着她的胳膊就将她带进怀里,往屋外走去。
敖泠皱着眉,额头被迫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他鼓鼓跳动的心声,不由愣了一会,才咬牙切齿道:“搂这么紧做什么。”
哪吒仍是笑着,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这下门都不愿意走了,就着窗子就翻了出去,往兵器库飞。
孤傲的少年一副将她视若珍宝的模样。
敖泠惊呼一声,骤然失重让她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瞥见他眼底一丝得逞的笑意,更是气急败坏。
哪吒指尖抵住她的唇,他的手指都是充满热意的,触碰到她冰凉的唇,惹得她心里颤了一下。
“抱紧些,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敖泠垂着头看身下,总兵府的布局清清楚楚在她眼里,可这里满是禁制,皆是阐教密阵,专克截教之人,也克她龙族。
她今日想出哪吒的院子都出不去。
稍息片刻,哪吒带她摸上了兵器库的二层。
二层空荡荡的,没放什么武器,寂静的廊道只听得见陈塘关的夜风阵阵,她有点无语凝噎:“这就是你说的带我看兵器?”
逗她有意思么?
哪吒眼睛里有宛若星辰的笑意,牵着她的手绕过一个转角,一座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帘。
那座木门上封了不少灵符,灰尘斑驳,被风吹得四处抖动,一看便是很久都未曾有人打开过。
“看好了。”
他指尖一翻,灵力都没用上几分,门上的古锁便开了,灵符却完好无损。
她不由得有些惊奇,此人当真是什么都会。
推门而入,一座高台之上放了一把古朴的弓箭,青铜斑斑,颜色暗淡,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另有三支弓箭,码在一旁。
“此为我陈塘关镇关之宝,名曰‘轩辕乾坤弓’,与三支‘震天箭’并用。”
敖泠细细观察着,没看出什么特别。
她不由想伸手去触碰,被哪吒拦了下来:“忘了昨日伤得多惨?”
她讽刺一笑,是了,难怪这么大方带她来看,哪吒便是料定了以她的这几分能耐,能拿走他总兵府什么东西呢?
“远古时期,轩辕黄帝便用此弓大破了蚩尤的军队。”哪吒拉着她的手,笑得很得意,“比起你龙宫的珍宝,我陈塘关这把弓如何?”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她不想看了,想睡觉。
哪吒却揽住她,幽深的杏花香窜入她鼻尖,他的声音虽轻却沉重。
“敖宝儿,你莫怪我。”
商纣王朝命数将尽,封神榜已张挂于封神台,时机已至,东海该破了。
哪吒抱得很用力,她挣脱不开,气得呼吸不畅:“睡觉去,说这些做什么?”
她当然怪他,说到底他们立场不同,她是东海的公主,龙族的公主,再怜悯同情陈塘关,也不可能与哪吒一路。
他想杀她,还想杀入东海,他们就永远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的手段残忍任性,这几天她也少没吃苦头,娇生的公主怎能受这样的气,她可心心念念着要将自己受的屈辱都还给他。
哪吒静静看着她生动的神情,心里又忽地生起了那熟悉的异样感。
他总会在某一刻,觉得这样的敖泠不似他印象中的她。
可他该是对她什么印象呢?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冷不丁开口:“敖宝儿,不若一起睡吧?”
“做梦。”她回答他很快,脱口而出,不容拒绝的态度。
“......”
小姑娘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鼻尖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着,他心意一动,又将人扛着上了兵器库的屋顶。
虽是盛夏,但夜风还是带了凉意,敖泠怕冷,不免有些冷颤,但哪吒方才才说了流氓话,她不愿依着哪吒,自己一个人往旁边缩了缩。
这里是总兵府的最高处,因是深夜里,陈塘关的灯火熄得差不多了,只有浮沉几盏,在茫茫夜色中明明灭灭,几乎看不清。
如此一来,倒更是衬得夜空下,繁星璀璨,缀得漫天朦胧流光。
这是不同于海祀节的星光。
那天敖泠的注意力都被人间蒸腾的烟火气吸引了,如今只望天穹,才知道原来天际是这样的浩瀚辽阔。
东海之下,她从未见到过。
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
哪吒趁她不注意,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要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用下巴一点点去摩挲她的发顶。
她今日吃过他买的杏花糕了,浑身都是杏花香气,若隐若现萦绕在他的鼻尖,就好像是他厮磨过她的唇齿,印上过自己的烙印。
缠绵又眷恋,似他对她的心意一般。虽然有时迷茫,却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确是中意她,心悦她。
可想到将要起兵东海的事,哪吒又破天荒的生出几分慌乱起来。
他长到十七岁,向来是踌躇满志,无往不利的,何时慌张过什么事?
但是,她会怪他吗?
哪吒皱着眉,敖泠在他怀里挣扎,从未看他一眼,好像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会怪的。
可能还会恨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哪吒将她抱得更紧了,直到敖泠的声音变得极不耐:“再不放开,我就......”
哪吒打断了她,音色低沉略显冰冷:“就什么,嗯?”
这声拖长的尾音,像极了他在幻境里时的低声警告,漫不经心又暗含怒意。
敖泠没再说话了。
但哪吒的胳膊松了力气,他的声音极淡又温柔,是她从未在这个煞星嘴里感受过的温顺,好像要把心掰碎了给她看,还很踌躇小心的模样。
他又重复了方才在兵器库二楼的那句话,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在安慰他自己。
“敖宝儿,你莫怪我。”
14. 拭目以待
水晶宫内,才平息了一场叛乱。
王后敖予意携亲兵刺杀龙王,三千海将尚未赶到,二太子与五太子杀入大殿,携轻骑联合将王后一党叛兵全部诛杀,活捉王后,钉其龙骨,囚禁琉璃殿。
这一战风波来得迅速,灭得也迅速。
海水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敖广正坐高座,浑浊的龙眼耸拉着,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一声一声似催命的缶器击鸣。
座下立着五太子敖泯,向他垂首行礼。
“父王,敖泠携飞灵笺来报,陈塘关欲反。”
上座的敖广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毫不在意:“凭李靖那个懦夫,也能反我东海?”
李靖虽师从西昆仑度厄真人,却仙道难成,才会被遣下山辅佐纣王,得了一个总兵将军的人间官职。
但他仍不死心求道,龙族生来为散仙,他对东海便一直都是求和的做派,妄图争讨个散仙之位,甚至默许生祭童男童女之事。
“陈塘关不过一帮蝼蚁之众,但李靖有一子哪吒,是阐教有名的出世弟子......”敖泯一顿,他自然不是忌惮李靖。
还欲再说,却被敖广打断。
“李靖哪个儿子不是拜入阐教门下,偏一个李哪吒将你吓住。”
敖泯仍旧劝说着:“父王,哪吒与其他二子不同,此人才识胆量皆有惊世之能,不得不防。”
敖广似笑非笑看着下首的儿子,哼了一声:“敖泯,欲做东海龙王,首先便是放下你这畏缩之性,蜉蝣岂能撼树。”
敖泯握紧拳头,垂着头应了。
“敖泠还说什么了?”
“她的飞灵笺上没有灵力,只带了这一句话。儿臣派人去查过了,现下她在陈塘关总兵将军府。”
敖广沉默了一会,敲了敲扶手:“她是与你说的哪吒在一处?”
敖泯点了点头。
敖广的眼神这次有些冷,王后谋逆案尚未结案,结发妻子是晓得他将要做的事,为了护住女儿一时心急顾不上韬光养晦,哪知他早看破她那点谋反的心,正趁此次将她拿下。
龙族统治之下,从无妇人掌权,她倒是胆子大,敖广冷笑一声。
他起身要去琉璃宫审查王后,敖泯忙起身去迎他。
父子俩目光相对,都是没有半点温情可言的神色。
敖广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度:“既然你说那哪吒有些本事,便去给李靖传个话,我要她身上的定魂珠。”
意思便是不管敖泠生死,只取定魂珠了。
敖泯垂眸应是,一双如海浪粼粼的眼睛里满是冷漠。
......
盛夏的日头极为毒辣,桧柏叶子蔫垂在枝干上,泛着翠亮的光,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灼气烘炙着地面,知了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尖锐焦灼。
但敖泠觉得很冷,手脚冰凉,眼睫上似乎结了一层寒气,只有在太阳下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晒久了,她又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小鱼干,嘴唇都干得开裂,浑身都很疼。
卷碧看她直直躺在太阳下,急得放下手上领回来的小冰鉴,凑到她身边要将她移回房间去:“姑娘,这日头这么毒辣,怎么能对着晒呢?”
敖泠只感觉自己在冰与火双重煎熬里挣扎,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我没事,哪吒什么时候回来?”
哪吒身上很暖和,他虽然没有用三昧真火,可浑身的火灵之息还是会让她很舒服。
她像搁浅在岸边的海鱼,迫切地寻找她的水源。
卷碧看了看天色,忧心忡忡:“这才午时末,三公子还有约莫两个时辰才回。”
卷碧将她扶进屋子里,珠云也将先前丢在院里的冰鉴捡了回来,要给她捧上。
敖泠很怕那股寒意,摇头拒绝:“我不用,你们拿去用吧。”
珠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不怕热吗?”
三伏天,她的确该怕热。
但敖泠的手在冻得发颤,觉得浑身都快僵了。她在总兵府已经待了十天,越来越畏寒,但好在面上没表现出,侍女们都没察觉。
等哪吒回来,靠着他,她会感觉好一些,也不会在哪吒面前露过马脚。
她知道是为什么。
没了灵力,体内的龙珠在不断冻结,内丹冰封的感觉很不好受。好在定魂珠在以极快的速度与她的龙灵融合,不断地冲破那层冰霜。
加上哪吒还给她的流刹剑,她还能撑着。
“......哪有那么热。”她意图敷衍过去,只是开口时声音都忍不住打颤。
她曾经想过诓骗哪吒给她解开锁灵咒,却没想到哪吒的精神力太强大,虽然有鲛人泪控制住他,却仍不能去触碰他的禁区半分。
七天需一滴鲛人泪维持,那天她急了,逼着哪吒给她解开锁灵阵,却不想刺激到哪吒差些冲破了控制,乾坤圈就差一点儿就将她当场绞死。
温情之下藏了多少恩怨,她心知肚明。好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成功地种下了第二滴鲛人泪。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要杀死他。
她正听两个侍女说话,闭目养神着,院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哪吒的大哥金吒,幼时拜入阐教仙人文殊广法天尊门下,奉阐教之命下山辅助其父,镇守陈塘关。
他与木吒不同,木吒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但金吒虽也拜入菩萨法门,却是一副冷厉肃杀的模样。
她近日瞧多了哪吒那副被鲛人泪控制后傻兮兮的模样,只觉得他的大哥金吒,十分不好惹。
如果说哪吒是李家出鞘的一柄利刃,金吒一定是在背后磨砺锋锐的鞘。
“阿绫姑娘,西院住得可还习惯?”
哪吒从前很少回总兵府,他的居所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取。
她强打起精神,抬起眼盈出点笑意:“大公子挂心,一切都好。”
金吒没有与她直入主题,反而是迂回着聊起别的话。
“如有招待不周的,尽管与我说便是。哪吒向来不爱被凡俗的规矩拘束着,但如今也过分了些,你住进府上我们竟都不知道。”他的话说得很妥帖,但敖泠在他的眼神里却只看见了森森冰寒。
木吒明明就知道。敖泠看着他,这话当然不适合此时开口,哪吒托木吒照顾她,却不告诉自己的大哥,也一定是因为这位长兄不好周旋。
卷碧的动作也小心翼翼了许多,替金吒斟了茶,他轻抿了一口。
“还是母亲今日审查了一干用度,秉过父亲,父亲这才命我来给姑娘接风洗尘。”
敖泠见他将茶都饮尽了才开口:“也是做小辈的没规矩了,初入总兵府时,我本也该先去见过李将军的。”
金吒转了转手间的杯子,脆弱的玉杯此刻像是被他拿捏在手上的棋子,任他操控。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语调很慢,是刻意要叫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像你这般的金枝玉叶,自然是守规矩的,是哪吒任性了。”
敖泠拢在袖下的手指有些僵。
金吒说她是金枝玉叶,是哪里的金枝玉叶。如今她已晓得陈塘关无一不痛恨东海,而五年前,她读了哪吒的心,晓得金吒一向在李靖手下做事的。
他肯定知道了什么,李靖也知道。
说起来,几个哥哥也曾经当玩笑说过给她听,说陈塘关不是个定棋,总兵将军举棋不定,妄求仙道,又舍弃不得人间富贵,一会要归顺东海,一会又传出不与东海为伍的消息。
人间是朝歌城统治,多一个少一个陈塘关投靠,对东海都可有可无。
没有谁在意,她也不在意,所以她也没有打算去招惹李靖,因为她并不能确定李靖是会向着东海,还是向着哪吒。
但李靖和金吒如今知道了,会怎么对她?
她不动声色,只是为自己斟了杯茶,被冻僵的手指连倒茶都不算稳当。
金吒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灼灼,只盯着她脖子上的乾坤圈,她面上不敢有任何的反常情绪。
许久,金吒才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我这个弟弟,倒是对你用情至深。”
哪吒的乾坤圈向来是用来杀妖的。
七岁出山,逢妖必杀,哪吒凭一己之力剿灭陈塘关外三十里的妖洞。乾坤圈辟邪除恶,将猎物绞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用来杀妖的灵器,如此温顺地挂在一个女子的颈间。
还是哪吒最憎恶的龙族女子。
“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是对你用情至深呢?”金吒反问着敖泠。
他观察着敖泠的神色,见敖泠仍没有表露什么,也没再多说,便要告辞。
起身时,却又用灵力传了一句话给她:“公主,你对哪吒做了什么,他定会加倍奉还的。”
茶水终究洒了,敖泠面上仍没有动,只是一双藏在袖子下的手有些抖,也不知金吒有没有发觉。
“你我拭目以待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敖泠。
珠云没看出什么来,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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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缩在一边。
倒是卷碧察觉了一些端倪,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姑娘,去床上歇息吧,您身子娇贵。”
卷碧是个聪明人,比珠云心细得多,那支缠龙珊瑚簪虽被敖泠收了起来,但事情并不是没发生。卷碧珠云本就是一对姐妹花,必定诸事都通气知晓。
卷碧只要稍加思索,就能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像如今的意有所指。
敖泠也清楚,陈塘关恨龙族入骨,连年旱灾下的枯骨饿殍,并非虚构。
她拒绝了卷碧的搀扶,一个人去院子里散步。
三伏天的太阳很毒,照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体内的寒气也涌了上来。
她用那枚小巧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血珠从葱白的手指尖冒出来,好似都浸了寒霜,滴在了树荫下,又瞬间被日照蒸腾。
......
哪吒甫一回来便寻她,她正软软地靠在榻上,神色倦倦,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模样。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将步伐放缓了,唯恐吵到了她。
但她还是察觉到了,揉了揉眼睛,意识有些模糊:“哥哥,今日回来得好早啊。”
哪吒很喜欢她用这样的语调与他说话,软绵绵的,怎样都不会显得疏冷。
脸上不自觉溢出笑意,他摸着她的头发,那发丝如碧浪柔顺光滑,也是又软又细,让他爱不释手。
小姑娘顿了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蹭在他腰间。
他唇角的笑容越发大了,笑得有点像个洋洋得意的孩子。
军营之下军令如山,纪律严明,但私下里,也总有些日常琐事会聊起来。这几日,他就正巧听见几个兵卒在聊着怎么讨姑娘开心的法子。
他从前从不在意的,如今也是听来讨个乐趣。
没想到很管用。
他每日会换着花样给敖泠带新奇的玩意儿,瞧着小姑娘的神色越来越软,现在抱着她都不排斥了。
一如此刻,哪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糖人,递到敖泠面前。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璀璨,微微上挑的眼尾是锋芒毕露,又会在垂目时尽敛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又有点点星光繁茂。
敖泠错开他的目光,却就着他的手接过了糖人。
那是一条龙的模样,泛着焦脆嫩黄的光泽,还有阵阵麦芽糖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她捻着木棍儿,一时竟有些愣住。
“敖宝儿,喜欢吗?”他每日都会这样问她,像个在邀功的小孩,“我亲手做的。”
他今日收了兵早,特意去摊子上偷师的。
一双惯常使枪生冷肃杀的手,竟也有这么灵巧,做出来的龙栩栩如生。
敖泠看着哪吒,忽然想起她才来陈塘关的第二天,他带她去逛街。
街上有小贩在兜售糖人儿,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呛他:“哥哥,怎么不见龙呢?”
那天哪吒神色很冷,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寒霜,似乎透过她看见整个东海龙族。
杀气森森,玉面罗刹。
他说,没人喜欢龙。
恩怨深似海,不止是隔在他与她之间,更是隔在陈塘关与东海之间。她是东海的公主,不会再有怜悯对人世,因为她也有疼爱她的亲人。
“喜欢。”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垂下眸子,掩下眼底波涛翻滚的情绪。
迎着哪吒的目光,她将一整个糖人都吃了,甜得发腻,让她有点恶心。
她很累,和哪吒用完膳便开始乏了。
在哪吒身边时她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修行火灵之术的修士与她的体质是极为契合,待在他身边还能骗取灵力,前两天她便让他与她躺在一处了。
哪吒出乎意料的克己复礼,每次只是用肩膀微微揽住她,半分逾矩都没有。
如今,他是真将她当作珍而重之的人呵护的。
但今天她已经和衣躺下了,哪吒却出去了。
他去了很久,她又冷又难受,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听见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眼睛看,窗外有两个人影,是他和卷碧。
她没听见太多,只知道最后哪吒沉默了很久,说了声“知道了。”
半梦半醒间,哪吒贴着她的脊背环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她闻见了他身上有一股硝火气味儿,是军营里常见的味道,又混合了一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的竹木香,但今日金吒来的时候她也闻见了。
是去见金吒了啊,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