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耳吻》
1. 点焰火
《焰火耳吻》
糖心兔子/文
桑枝&沈竹沥(B.Wind)
——你的茉莉花环为我而编,它就如同无上的荣耀令我心跳剧烈
泰戈尔
7月底的沧北,天降雷霆,天幕乌云盖顶,一时大雨滂沱,空气中弥漫的黏腻却分毫未减。
周水子机场来往人流不断,桑枝顺着人潮慢悠悠地跟着走,被棒球帽檐遮住的一双漂亮眼睛里毫无情绪,偶尔向边上的品牌店扫上两眼。
“枝枝,要不要去洗手间换一身衣服?”实在受不住这种冷场,桑启航开口打破沉默。
男人四十左右,在科技和狠活的双重打压之下,岁月收敛爪牙,并未在他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雕刻太多痕迹。
他一身休闲西装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佣人阿姨。女孩全身行李只有一个中型橘色旅行箱,此刻在阿姨手上不费力地推着。
三个人从机场接机口汇合以后,一路上走连半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像互不相识,碰巧顺道。
桑枝对这种相处氛围习以为常。
周姨不动声色,对这一家子的微妙关系早就心里有数。常年周旋在有钱人家里帮佣,嗅觉都会比较灵敏。半个月前肖筱涵雇佣她到家里试用几天的时候,她已经觉察到几分非比寻常。
桑启航此刻脸色沉得可怕,拔高音量,“我在跟你说话!”
戴着棒球棒的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步子微顿,摘下降噪耳机“嗯?”了一声,眼底依旧不见情绪。
女孩上身修身黑T背心,下身搭了条莫兰迪色系浅咖热裤,把小量感曲线型身材的优势放大到恰到好处。裤长只到大腿根,两条又白又细又长的少女腿像开了长腿特效似的好看。
又酷。
又潮。
尤其是她右耳上的一只耳挂,漂亮的滴血蝴蝶,暗黑破坏系萝莉美。
桑启航阴着脸,视线落在女孩右耳上‘暗夜迷蝶’耳挂再次皱眉,“把这玩意摘了。”
典型“高反应,高要求”权威式家长口吻。
桑枝偏头摘下耳挂,漂亮的眼睛瞥准角度,一个抛物线投射,动作干脆利落——三千块rmb身价的午夜蝴蝶此刻稳稳当当地搬进新家:垃圾桶。
诞生于折密机场某水晶奢品店,卒于沧北市周水子机场,享年3.5小时机程。
她动作快到桑启航都没反应过来,贴着他的脸皮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没等他再次发作,桑枝冲着机场口HERMES店扬了扬下巴,“爸,等我一下,我想去那逛逛。”
桑启航压下心中不耐,沉着脸色,“沧北气候不像折密,你穿得太少一会儿会感冒。”转头吩咐,“周姨,给枝枝挑两件衣裤,带她去换一下。”特别在''裤''字上加了重音。
“我没那么娇弱,吹个风淋个雨就感冒。”桑枝拒绝毫不含糊。要‘乖’到不能穿短裙的程度,那个女人才会喜欢吗?
她盯着男人那张温柔的脸,很想看到那张脸上稍微出现点正常人该有的怒气。
但是桑枝知道桑启航肯定不会,毕竟在外人面前的他从来都是儒雅绅士的精英男形象。尤其是未来继母肖筱涵面前——他就是一个能源源不断给她提供情绪价值的老帅哥。桑枝真心觉得她说话已经很婉转了,毕竟她又没说“不像肖筱涵,沾风见雨就是一场病的”。
如她所料,桑启航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成标准的慈父笑。
“真被我宠坏了,都要上高三的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这男人如果不搞实体企业,纵横娱乐圈的话能拿奥斯卡影帝奖。
从安琪女士手里接管了旭日集团以后,桑启航在公司也是说一不二的董事长,这些年日子过得风调雨顺,要不然怎么48岁还能回第二春,被肖筱涵这种骨子里精明能干的女人看上。
他不就是怕桑枝今天闹性子不乐意跟他来沧北,才这样哄着她。
到时候他在肖筱涵面前的“白手起家打拼事业”,“最辉煌的时候遭遇了妻子背叛”,“为了女儿的幸福才这么多年感情空白”的大丈夫,好爸爸人设轰然崩塌。
其实桑枝真想劝劝他,只要他还在旭日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干一天,甭管他什么人设崩塌不崩塌,肖筱涵“只图他的人不图他的财”,“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一个懂我的人”,“只要能在一起,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设是肯定能稳住的。
桑枝耐心也不多,脚下方向一调就往HEMERS那边走,满不在乎的尾音全撂在后头,“我去逛逛,买个包。”
几步以后桑枝又折了回来,冲桑启航手心一扬,“附卡限额了,再给我一张。”末了又加了一句,“我给阿姨也挑一个。”
说完以后,她饶有兴致地盯着桑启航脸上一系列表情变化。
直到桑启航沉着脸掏出卡,桑枝心里胸口憋的这股恶气才算捋顺了。
凭什么肖筱涵一个电话说病了,她就得连暑假都没过完,就得陪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自己呆了十八年的折密莫名其妙搬到这么陌生的城市。
凭什么!!
肖筱涵跟桑启航不还没结婚呢!!!
桑枝在HEMERS来回逛了两圈,选了一款链条包,一款宴会包。她选东西基本上都是一眼认定,看着喜欢就会拿下,不会多做考虑。两款不算很贵,刷了桑启航四万八。链条的三万六,宴会一万二——给肖筱涵。
输密码的时候桑枝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瞬间,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凭什么’三个字的答案。
凭她现在手心朝上。
凭她两个月后开学才上高三。
凭她现在全家,NO,全旭日集团都得靠肖筱涵这个业界女精英撑着。
凭她有个喜欢吃软饭的精英爹。
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桑枝盯着手上限额一百万的的卡,沉默两秒蓦地笑了起来。精致的五官在张扬的笑意之下翩跹动人,只是少女眼底凉意却直抵心底。
她觉得自己特别像垃圾桶里躺的那只折翼‘暗夜迷蝶’。
——不管曾经有多耀眼,搬家换了地方,价值就一落千丈。
*
熙来攘往的出站口,路人行色匆匆。
机场、车站这些日日挨三顶四客流量川流不息的地方,链接着两个陌生城市的节点,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桥梁,又或者是惶恐未知的十字路口。总之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故事,在这个十字路口汇聚又交错。
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陈立忻也刚刚接到从南方出差回来的沈竹沥,凑巧随着人流跟在桑枝一行后面。
“看到没。”陈立忻手肘顶沈竹沥,目光锁向前方,“前面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挺酷。”
沈竹沥眼皮都没掀一下,单手握着手机草草地回复着短信,人显得不太精神,与旁边这位满眼放光芒的哥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这两天处于严重缺觉,心情不稳,情绪动荡阶段,此刻眼皮子耷拉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陈立忻依旧兴致勃勃,“那耳挂我前女友也有一个,好几千呢。她爸说她一下,好家伙直接当面就给扔了。”
感慨完以后不忘唏嘘,“当年我要是敢当着我爸的面,把UCL录取通知书撕了专心搞音乐,说不定下个月上的电影男主角就是我,哪轮得到什么戚若出风头。”
沈竹沥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哪个前女友。”
“……”乍然被揶揄到,陈立忻赶忙转移话题,“你弟在折密的事情都办妥了?”
沈竹沥随意地应了一声“嗯”,低头继续应付着短信。
此刻他手机里的信息正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聒噪程度不亚于边上的陈立忻。
沈竹沥弄不懂,65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大心火气,发过来的信息骂势高涨,大有拍桌掀凳一蹦三跳的气焰。
连他这三年都被金融界那堆商咖们磨得没火气了,一个老头却这么不懂得修身养性。
陈立忻仍然愤愤不平,“那个什么戚孙子,别让老子逮住他。下个月他电影上了,我就蹲电影院门口举横幅,揭露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戚若出道早,这几年名头一年盖过一年,成为了人气最高、档期最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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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rap新秀。他原本答应要跟沈竹沥他们搞组合,结果硬生生耗了他们三个月时间,蒙声不吭背地里靠了资方大树,还接了一部热门电影。谣传是吃了当红女明星简若云的软饭,打开了人脉。
闻言,沈竹沥挑了下眉,“行,那举横幅的时候帮你联系《盛通理记》的记者,送你上头条。”
陈立忻背脊一绷,“你要不要这么没人性,上这么丢人的头条,你让我在田唯面前怎么混。”
沈竹沥嚼着那个名字,拖着腔调笑,“田……唯?不是你前前前任吗?”
“靠,”陈立忻沮丧地骂了句脏话,“我俩又复合了。”
沈竹沥嗤笑一声,对边上这个一年换女友比去游泳的次数还多的人,见怪不怪。
陈立忻看向沈竹沥,突然手搭他后肩骚气地问,“你打算为Hip-hop事业断情绝爱、戒断红尘吗?这么多年了,围着你转的姑娘能排一个连,没一个对眼的?”
沈竹沥为了晚上去参加沈老头的生日宴,他前脚刚处理完折密那边的烂摊子,后脚就风尘仆仆就赶飞机,腰肩乏累眼皮沉重。
懒得搭理他。
“沥哥你是喜欢带点儿仙气的?还是御姐范儿?”
“古灵精怪小妖精呢?你喜欢吗?”
说完还不忘了例举,“就黄蓉那种!”
此刻沈竹沥手机里的信息又一条条砸了过来。
【你25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成熟?】
【沈禾舀是什么人?跟你是一个妈生的吗?】
【你当他是弟弟,他真当你是哥吗?居然背着我把‘Decho’掌权交给他?还跑去折密给他收拾烂摊子,他有本事桶这么大篓子出来,没本事自己擦屁股啊!!!】
【你他妈的当我是死了吗?】
【你二爷他妈的今年才65!】
沈竹沥在一句接一句的‘他妈的’攻击下倦意倍增,刚抬手想回两句,又收回了动作。
抬手阖眼皮的功夫,屏幕上已经快速闪过八条信息。
沈竹沥漠然瞥向最后一条,微挑了下眉。
【你这种胡来的就得早点成家才能收拾你】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二爷爷给你介绍介绍】
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的?
沈竹沥顿了一下,那头又‘咔咔’飞过来四条短信。
在惊叹老年人学习智能手机天赋之强间隙,他赶紧打了几个字回过去:【黄蓉那种】
再不说话,手机得被沈天肃吵炸。
陈立忻在边上继续提供答案,“现在女孩穿搭都挺前卫。”
沈竹沥:【前卫点的】
陈立忻:“其实我觉得那种小萝莉跟沥哥也挺搭。”
困得面无表情的沈竹沥机械回复:【小萝莉也可】
手机屏幕终于肃静了。
沈天肃对沈竹沥的态度挺满意,毕竟这个侄子从小就是个谁都降不住的野性子,现在不仅能认真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还能一一给出这么多不同的选项!
说明什么?
说明他沈天肃在沈竹沥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老爷子感觉特别神清气爽,抬手吩咐下去,“按大少爷要求的类型去找。”
睿智的周荣茂熟练地接下任务,“是。”
就在周荣茂转身而出的当口,沈天肃又加了一句嘱咐:“在圈子内找。”
在沈家做事十几年的周荣茂当即会意。
高台坐上的沈天肃满意点头,手上名贵的‘象白牙’佛串转到下一下珠子。
盯着屏幕一会儿终于没再有动静,沈竹沥长吁一口气,骨节分明的长指按下电源键锁屏,胳膊肘又被人戳了戳。
陈立忻递过去一个眼色,“你看那个棒球帽小姑娘又回来了。”
机场边口的HEMERS店,桑枝正提着两个精致的包袋朝他们这边的方向走。光线从她侧后方打在她身上,发丝被照得金灿灿的。她脱了帽子,露出一双漂亮的柳叶眼。
沈竹沥单手插兜收起手机,顺着陈立忻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桑枝随步伐摆动扬起的马尾辫梢。
2. 马尾辫
落地沧北之后,日子慢如牵着蜗牛散步,毫无盼头。
这几日肖筱涵不在,桑启航也偶尔才回来,父女两各自呆在自己的书房和卧室,不至抬头不见低头见。
尽管物质条件照旧优渥,与在折密持平,可心情就像阴天里的尘霾一直灰蒙蒙的。桑枝还没想好,等见到面到底应该拿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肖筱涵。冷言犀语,还是乖巧顺从?
好在叶橘终于从海南旅游回来,中午刚落地,她就迫不及待把人约了出来。
“枝枝,下巴再抬高一点。”快门声紧接而至。
叶橘又换了个角度,桑枝扶栏后靠,“随便拍两张行了,安琪女士又不给你发工资。”
镜头里的女孩微眯着双眼,自然下垂的原生睫毛在阳光像小蝴蝶的翅膀盖在眼睑,皮肤白皙细腻仿佛吹可弹破。
可再抬眸一看,叶橘才明白什么叫照片比不及真人十分之一的美。
阳光微斜,桑枝正好迎光刺目,她抬手挡了一下太阳。叶橘趁机又是“咔嚓”一下。
微风吹过城墙,夕阳投下掠影,是最适合情侣拥吻的地方。盛夏蝉鸣随着日头西下半分不减,石拱桥四周的温度亦犹如炸锅一般。
沧北有着古老的历史,这里随处可见的吊脚楼还有承载各种典故的古城墙。就比如桑枝现在站着的地方,后方四百里长河道围着的古城墙巍峨壮观。
桑枝长发绾了个小髻别在耳边,头顶只插一根最简单的木钗,一件简单的杏色阔袖衬衫,下身是竹青色墨染马面裙,极随意地姿势往石拱桥边一站,清澈的眼神如一汪夏日凉泉。弯月细眉,红唇小巧,乌发盖头,漂亮极了。
叶橘兴匆匆地给桑枝传照片,图都还没全发完,就看到她已经随便点了一张图就发了过去。
“喂,我的大小姐啊!至少加个滤镜吧,你这发的全是生图啊!”
桑枝却满不在乎,发完她直接退出对话框,对上面闪出小红点消息提醒视而不见。
“发了就行。”
“不看阿姨发的信息吗?”
桑枝把手机往包里随意一丢,“任务都完成了,没什么可聊的。走吧,这里太晒了。”
她提步就走,叶橘跟在她后面咔咔又是几张氛围大片,边拍边啧嘴,但凡她也能像桑枝这么漂亮,光今天她就得拍一千张照片。
桑枝却打心眼里提不起来兴致。本来就是心烦才出门玩,结果前脚刚到地,安琪女士就发信息问她在干嘛。一堆嘘寒问暖的废话以后让她拍两张照片给她看看。
她发了张自拍过去,安琪女士还不满意,让拍个全身照。
“好宝贝么么哒,妈妈真的想死你了嘛。给妈妈拍一张让妈妈看看。”
桑枝瞥了一眼想直接删除对话框的时候,弹出来一个转账20999,备注“宝贝新学期买衣服”。
桑枝皱眉:怎么安琪去了国外像转了性子似的,说话嗲声嗲气,还玩谐音梗。
不过,一张照片两万块。
谁不拍?
管它拍了以后安琪女士拿来做什么用,拍了又不会少块肉。何况安琪女士无非是要拿给她那个外国富豪老公去看,好让他知道这个女儿是“自愿”跟着她爸爸过的,并且过得很幸福,很开心,很美好。
那边新婚燕尔,需要这种和谐共生的气氛。
桑枝挺乐意成人之美。毕竟安琪女士十八年来除了亲自做饭,接她放学,辅导作业,带去游乐场,开家长会等等芝麻绿豆这些破事没干以外,是真心实意舍得给她花钱。从小到大桑枝吃穿用度都极好,严格遵守“别人有的她一定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的女孩富养守则。
安琪女士为人处世都挺豪迈,说什么干什么都直来直去,比如在理解“富养”上,她就也很豪迈得按字面意思做了个到位。
叶橘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摄影杰作,“枝枝你知道自己穿汉服多漂亮吗?今天出来玩但凡有个男伴跟着,小魂都得被你勾没了。”
“是吗?”桑枝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肖筱涵买的。”
叶橘当场收嘴。
桑枝非常不喜这种面料很闷,裙长到脚脖子的繁琐款式。她喜欢那种简单的,棉质的,贴身偏运动感的着装,会让她感受到呼吸间的自由。可是一下飞机刚被桑启航领回家,她就被那一柜子蹩脚的衣服击溃了。
桑启航还说都是肖筱涵“特意”去给她挑选的,叫她懂得感恩。
桑枝原本心想那就见了面跟她道声谢,没想到第二天早饭时候穿的是自己从折密带回来的连体裤,桑启航突然就摔了筷子说她太不省心了。
穿肖筱涵买的衣服,就是省心。
桑枝无力在这事上跟他吵,穿就穿呗,又不能少块肉。
下了石拱桥,桑枝找了一块空石椅坐了上去问,“你哥什么时候到啊?”
远去的回忆像是被石子激起涟漪的池水,飘荡的思绪又像是长了翅膀的蜻蜓,把人猛地拖进很远的时光里。
那时候安琪女士和桑启航新婚头几年,她还一心一意为桑氏打着江山。那时候的桑家还没住上独栋小洋房,折密市区一室三厅的大平层,叶青一家正好是桑枝楼上的邻居。那时候桑枝无忧无虑,整天跟楼上的小兄妹一起从日出玩到日落。
再后来跟叶橘还同班上完了小学,再再后来叶青一家成了暴发户,举家迁徙到沧北这座掘金的城市继续发展……
初中以后她们就只有网上联系。
对于小时候的桑枝而言,“沧北”两个字陌生又遥远,犀利又无情。因为就是这两个字分开了她从小玩到大的最要好的姐妹。
所以桑枝从小就是不喜欢沧北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千里迢迢,孤身北上,只身赴沧都。
来的时候折密一屋子的东西都没带走,背了一个仅带了两天贴身换洗衣物,几乎空的包做样子,她就独自踏上了飞机。
只因为桑启航的一句:东西来了再买。
就可以舍弃她过去十八年的所有。
行呗,买呗。
所以她一赌气在登机前十分钟买了一个“暗夜迷蝶”的耳挂。
好像只有花钱才能泄愤。
可是当广播播报到MU5158的时候,桑枝发现她却仍旧只能乖乖去登机。
那一刻桑枝觉得当个小孩真烦,拒绝不了命运,甚至拒绝不了桑启航“你的起居用品你阿姨都给你买好了”的‘关怀’。落地以后桑枝翻肖筱涵给她打造的衣柜时差点吐血:拖脚长裙,齐胸襦裙,居然还有新中式旗袍。
桑枝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果然令人头疼的人和事,想多了真的会让人头疼。
叶橘在旁边打了电话给叶青,这会儿刚挂,“别等他,他讲要去接一个贝斯手,晚上才到,叫我们八点钟先自己去Livehouse,卡座他给我们定好了,报他手机号就行。”
桑枝点头,“那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
话音未落,脚底的鞋跟尾绊住了裙角,她整个身子踉跄一下,幸亏扶住了石椅才稳住平衡。
叶橘连忙上前看她情况,桑枝一边摇头说没事,一边弯腰低头捋着裙角,视线里突然闯入两双鞋边沾着黑灰的男士运动鞋。
桑枝抬头看清了面前一对个高魁梧的男人,拉着叶橘就走。
可是她俩向左走一步,两个男人也向左挡着,她俩再向右走,他们也跟着向右挡,明目张胆地不怀好意。
堵住桑枝她们的是两个年纪二十上下的男人,个头都非常高,看起来得有一米八朝上,站在她们两个女孩子面前压迫感极强。
“刚听到你们说要去吃饭,巧了,哥哥认识一个饭馆,带你们一起去?”
另一个也吹着口哨色眯眯地问:“小妹妹你们是本地人吗?长得好标志啊,加个微信交给朋友行不行呀?”
初来沧北桑枝不想惹事,拽着叶橘想走,谁知道这两个愣头青居然两边堵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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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桑枝心里一股躁意骤增。
不让走,就只能停。
桑枝扫了一眼面前两个膀大腰圈的男的,长得都挺结实,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大脑的营养都供给给四肢的那种憨批。
天干物燥,继母作妖,人生烦躁得想开爆。
桑枝掂量,打还是不打。
是就地撂倒,还是换人少点的地方?
毕竟今天穿的憋脚长裙影响发挥不说,做大幅度动作她担心走光。
按常理来说,她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怼上健美教练似的大壮男,数量上还doubl翻倍打一赠一,心里没点怵是假的。
但是巧就巧在今天的桑枝本来就不正常,胸口闷着一股气出不来难受得她肝郁气滞。
于是在其中一个健美教练抬脚微动,桑枝的眼神跟着他脚踝转动的方向一致,缓敛的眼神里积了一层冰冷的薄霜。
头顶天,脚踏地,人生全在一口气。
来吧,皮卡丘!
干啊!
*
石拱桥西角尽头。
沈竹沥靠墙抽着烟,眼角微微眯着,目光落在石拱桥东角——隔着一座桥的距离,两男两女,面对面站出点相抗的味道。
其中一个——
机场的马尾辫~
晚上他们在东街口酒吧街一家Livehouse有场歌友会。主办方是接连承办了三年的Hip-hop青年乐展团,在业界知名度比较高。
今晚的比赛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他们组队出道的首秀。下午赛场举办了歌手交流会,刚刚结束不久。
陈立忻背对着方向,看不到桥对过发生的情况。
他现在有些担心,“没想到晚上Desk也来了。他们不是已经发过单曲,出道很长时间了吗?怎么还参加今晚的新人rap赛,劲敌啊。”
陈立忻没有来之前那么信心蓬勃。Desk的风格跟他们很相近,打出名气的时间也比他们早很多,并且他们的乐队到现在为止还缺了一个贝斯手,演出前一个小时才能到场。
沈竹沥下午补了一个大觉,精神好了许多,眉宇间的阴鸷之气也跟着消散,懒洋洋地抽着烟,听着陈立忻的念叨也不搭理。
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短袖白衬衫,下身一条浅咖色主要短裤,身材清瘦颀长,皮肤在阳光下透着冷白,双腿笔挺修长。白衬衫都汗湿了一半黏腻地贴在身上,连额顶的碎发也被微汗打湿,却让他整个人多了三分性感邪肆。
陈立忻仍在喋喋不休。
沈竹沥煾灭了烟头,无聊地玩着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拨着,头都不抬一下。
“沥哥?要不咱退赛?”七个字被他说出视死如归的苍凉。
退了下次选个全场新人的时机再比,而且那时候叶青联络来的贝斯手也跟他们磨合熟了,胜算更大一点。这种新人出道赛,拿不下第一等于作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退赛总比错过名次要好。
闻言,沈竹沥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煞凉。
陈立忻打了一个激灵,恨不得能一个字一个字原封不动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他现在的境地是与其去想怎么不死,不如认真想想怎么死比较现实。比起怎么死,等死的时间才叫难熬。
陈立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晚上八点才开赛,这叫人怎么等。
沈竹沥仍旧慢悠悠地拨着打火机,掌心中一簇淡若的火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伴随着最后一下动作起落,沈竹沥的目光停在右腕手表的黑长指针上。
秒针划过12。
五分钟了,那两个人还挡在“机场马尾辫”前面呢。
沈竹沥把打火机抛了一个弧度后稳当当落回手心,视线落向抓头发挠腮帮的陈立忻,慢悠悠地问他,“心里烦想打人吗?”
陈立忻烦得想遁天入地。
沈竹沥手搭住陈立忻的肩,动作很肆意,轻飘飘的笑里透着股蔫坏,“帮你找个人打一打?”
3. 算了吧
“个子太高的人下盘不稳。”这是中考后那个暑假,桑枝跆拳道老师说过的话。
虽然时隔已久动作疏于练习,可要领她仍然熟稔于心。
当年因为狂追暑假热播剧《旋风少女》,桑枝对剧里的“元武道”热衷痴迷,就跟安琪女士提了一嘴。结果没想到隔两天她就真能去训练场正式上课了。
这就是桑枝对安琪女士印象一直都还不错的原因。
她从来不会觉得女孩学拳打脚踢的事儿不文雅,更不会像肖筱涵一样给她买一堆比裹脚布还长的裙子。
就连穿衣风格,安琪女士从来都是酷酷的。四十岁的女人了,夏天一到照样小香风热裤装,绝不会让那两条夺目的大长腿委屈在长裤之下。
虽然最后她没有带着她一起走。
尽管她不带着她一起的信念那么坚决,以至于跟桑启航协议离婚的开场白就是:孩子跟你,财产可以多给你点……
可是桑枝觉得她一点也不恨她,带走不带走又怎么样?
桑启航倒是把她带走了,带到沧北来了。
“漂亮妹妹?来吧,哥哥带你玩点刺激的。”
思绪被一瞬拉回,桑枝手指暗暗捏拳,看来有必要给这俩健美兄弟上场元武道复建课。正当她脚步微移,瞅准时机的当口,被一道陌生的男音打断。
“嗨,兄弟。”陈立忻拍了拍健美哥的肩背。
当某人转头的一瞬间,陈立忻内心其实飘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念想——
现在假装拍错人还能来得及吗?
或者能用意念放出大招吗?
有些人远处看挺小的,离近了就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该说不说,陈立忻“官方”身高176cm,体重偏瘦,无明显肌肉,肩背单薄,缺乏锻炼,某些部位偶有赘肉。。。
现在去定制一把玄铁吉他练练臂力还能来得及吗?
两个卷帘门将似的男人闻言同时转身看他。
四周环境安静得诡异。
大丈夫当不盲蛮,应想智取,陈子三十八计,怀柔为上。
陈立忻冲两人挥了挥手,语气轻松惬意,“兄弟你们是本地人吗?长得好魁梧啊,加个微信交给朋友行不行呀?”
桑枝凝眉,这话怎么听着耳熟?
左卷帘满脸不耐,“小屁孩滚开!”
右卷帘粗着嗓子,“矮地萝卜别多管闲事啊!”
两声警告如雷轰顶,齐齐劈向陈立忻。
这辈子他最不能受的就是“娃娃脸”和“身高”的双重刺激、共同摩擦!
“你他妈放什么屁!”被摩擦得不轻的陈立忻,口里骂着脏话,气势汹汹,大喝一声,一拳砸下!
胆小的叶橘当场吓得“啊”了一声闭上眼。
两秒之后却没有所料之中拳头锤击的闷声……
桑枝掀了下眼皮,无语得面无表情。
叶橘从指缝中偷偷看。
只见陈立忻的拳头如今被左卷帘轻飘飘地握在手里,并且因为身高悬殊,此刻他有种被人家提腕吊起的感觉。
左卷帘一甩手,陈立忻立马“嘶”了一声。
两个卷帘显然也被这场突兀搅合了兴致,耐心骤减,冲着桑枝两人也不绕弯弯了,“东头有个饭店,哥哥请你俩吃饭,走吧。”
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装都不装了,直接命令性语气。
桑枝提了提眉梢,一脸“你大爷的跟谁说话呢”的表情看着卷帘门。
少女的眼神很不耐,身上敛着的刺张了起来。
然而就当她刚刚准备发挥一下的时候,面前突然冲出一道黑影,看起来已经完全沸腾了。
陈立忻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挡在桑枝前面,换着架势摆pose,两只腿前后左右按节奏跳着。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这事要是我没见着就算了,在老子眼前装骚包没门!”
此刻桑枝的情绪非常茫然,“?”
但是她并不知道,现在茫然的不止她一个人。
陈立忻心里旋风咆哮——啊啊啊!
沈竹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你他妈到底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你兄弟马上被人扁了!!!
拳头擦着脸蛋,侧耳带起的拳风呼啸,左卷帘发起了强攻。
生死之间,唯有了然。
陈立忻闭上了双眼。
能不能不打脸。
都看不出来老子血帅吗?
桑枝也闭了闭眼。
这哥们有点惨啊。
电光火石之间,陈立忻惶惶然感觉领口蓦地一紧,紧跟着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气向后拖拽。
左卷帘一拳扑空,紧跟着再挥拳,只是还没等这一拳划破半空,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已让他的动作被迫暂停。
陈立忻死死捂住胸口,把将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按回肚中,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背后的男人慢悠悠地拖着腔调,这才懒声开口,“东头哪家饭店,加我一个?”
他慢条斯理的调子跟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个懒洋洋的世纪哈欠。
他这状态就好像某天午后刚刚睡醒,撑着懒腰肚子咕咕,闲来无事出来散步,马路边听到人家说哪个地方菜不错,兴头一起就凑过来问问。
“哪家饭店啊,带我一起去?”
沈竹沥靠墙站着,从兜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咬在嘴里,修长的指骨擦燃火焰,躬身拢了拢火,唇边一点猩红随即燃起。他闭目深吸一口,直到烟丝沉沉入肺,才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表情极度享受。
不知道为什么,几个人像是中了摄魂术似的,就这么原地不动地看着他点烟、抽烟、吐烟——
最后还蔑然冲他们一笑。
傲睨的眼神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
沈竹沥拿掉烟夹在指中,唇线蓦地一掀,话里拖腔含着笑,补充问道,“贵不贵啊?”
他们的场景好像一下子从打架切到了酒吧,兴许下一秒还能一起再碰个杯。然后商量下喝完这顿后去哪家饭店吃个宵夜,饭店位置近不近,味道怎么样,最后饭店价格听起来还得寻个经济实惠的。
五秒之后,左卷帘手腕上阵阵痛感让他率先清醒,迅速给右卷帘递了一个眼神。
沈竹沥嘴里叼着烟,冷着眼看了下右边,随着右卷帘身形移动,他夹着烟的那只手向同一方向一抬一落,一记手刀毫不留情切中右卷帘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
快到包括右卷帘自己都没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撂倒的。
桑枝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捂着手腕嗷嗷乱叫的右卷帘,面上情绪淡淡,嘴角却牵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她抬眸又看向沈竹沥,男人眸底笑意晕染,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被赏赐“腕骨凌迟”大刑的左卷帘,愣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张口失语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又被沈竹沥眼底倏然凉下来的笑意吓退回去。
前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现在像两只垂目等死的大鸵鸟。
沈竹沥薄唇咧了一下,黑眸狭长的眼底这一秒看起来居然有点无辜,“很贵吗?”
贵!
当然贵啊!
这不都“跪”了吗?
一番动静不小,惹眼周围有人向这边看过来,指着地上躺着的人议论纷纷。
沈竹沥抬脚踢了一下地上嗷叫的鸵鸟,“起来。”
他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视线挪回哀嚎的人身上,懒声轻责起来,“你看你,叫这么大声音干什么呢?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打你了,都会过来看热闹。”
“我这个不喜欢热闹,人一多我就紧张。”
“我从小就有多动症,一紧张就想打人,才能舒缓心理压力……”说着他手腕配合地活动了一下,骨节咔哒作响。
嗷叫鸵鸟迅速噤声一声都不敢再嚷嚷,站起来的动作还不利索,态度已经乖得不太像话。
沈竹沥没看他,煞凉的目光又转向左卷帘,歪头冲他勾了勾手指,“我们还去吃饭吗?”
*
成年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桑枝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听雨的时候经常会想这些,是安琪女士那种独立清醒,还是肖筱涵的笑里藏刀,又或者是桑启航的八面玲珑?
成年人总说他们有烦恼,可是那又怎么样?桑枝从未有一刻不盼望着长大,成年人有烦恼但是也有自由,小孩子连一样都没有。
小时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在课本上始终是个不好的词,可是伴着LiveHouse又炸又摇的Bounce背景音,桑枝觉得那是燃烧的青春,那是沸腾的生活,那是不安的灵魂。
东街口没有经济实惠的餐厅,却是出名的酒吧文艺街。延街开满了各种类型的酒吧,其中规模最大最豪的一家就是桑枝她们现在坐的FIND酒吧。
这家是LiveHouse酒吧,有专业的Hip-hop派对场,超强重低音的节奏直接把氛围感拉满。
桑枝以前从来没有去过这种高节奏快感的地方,她所接触过的所有音乐餐厅顶多放放爵士乐,舒缓得能让人吃着饭打瞌睡。除此之外她去过的能与Livehouse音响量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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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搏一搏的是游戏机厅和婚礼现场。
本来她对这种过于热闹的地方没太大兴趣,以前刷过视频看到类似的舞池,乐台,留下的印象无非是乌泱泱一群人,对着一个方向摇头晃脑,尖叫呐喊——是个挺精神病的地方。
但是今天桑枝觉得心里非常烦躁,被堵在胸口的燥意折磨得像快被撕碎了一般。
不发泄一场能死。
所以当叶橘问过来叶青晚上约酒吧狂嗨的场子,她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桑枝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桑枝捕捉到两个关键词——狂&嗨
听着就很释放。
果然当桑枝一踏进FIND,这里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吧内的繁华自成一体,她不仅没觉得吵,还感觉挺爽。
待了半小时适应了这里的音量以后,桑枝简直就快爱上了这个魔幻天堂。
FIND有低消控制,不同区域的位置最低消费由几百到几千不等。叶青认识这家酒吧老板,所以给她们开的是吧内VIP,据说晚上看现场演出的位置好。
桌上有不同的码,一个可以点酒水餐食,一个给演出歌手打赏,最后一个是上大屏用。桑枝眼位余光扫到第三个码,脑中出现了情侣表白大公屏上跳闪的:XXX我爱你!
桑枝和叶橘不敢喝酒,点了小餐和饮料,只帮叶青点了一些果酒。本来套餐里最划算的是1889的香槟餐,但是他们几个只有两女一男没必要。而且叶青今晚看样子的重心也不是喝酒,而是夜场的Hip-hop秀。他现在人还没到,说是去外面接朋友。
桑枝中午在家跟桑启航一起吃的,两人一桌无话。准确地说是桑枝因为不想跟桑启航说话,所以把关注点全部放在吃上。中间好几次桑启航跟她说话都被桑枝嘴里含着鸡肉块‘嗯嗯嗯’点头糊弄过去。
最后桑启航沉着脸问她,“你就这么饿吗?”
桑枝埋头苦吃头也没抬,“周姨的手艺好。”边夸边夹起“青椒炒肉丝”里绿葱葱的大青椒补充一句,“比张姨做的菜好吃。”
一句话把一旁的周姨说得眉眼展笑,“小姐过奖了,小姐喜欢吃就好。”
桑启航也没法再借题发挥,筷子一放就走了。
桑枝擅长夸人,动动嘴巴就能少去很多麻烦的事情她很乐意为之。
等桑启航走开,桑枝没一会儿也就放下筷子。
做的菜的确味道不错,都把她吃撑了。
可没有从小到大天天给她做菜的张姨手艺好。
可惜她从折密搬来沧北以后,老宅子没人住,只留了几个人定期打扫,日常起居做饭的佣人肯定用不到了,张姨也就回了老家,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虽然临别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但是桑枝不知道该怎么再去联系她。难道是喊张姨我想吃你做的饭,你能来沧北给我做饭吗?
不过中午的确吃多了,桑枝现在也不饿,餐盘小食里的翅尖和水晶虾肉她都没动,剥了两个水煮毛豆,味道不咸不淡吃起来还不错。
叶橘的嘴也没闲着,全用在骂桑枝身上,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一直在说傍晚左右卷帘被人撂倒那事。
桑枝只对最后两个一米八几大彪汉,相互搀扶跌跌撞撞离开的画面印象深刻。当时她站在旁边都能感觉到他俩的紧张程度,就像刚见过恶鬼龇牙或是不小心碰了阎王的腰一样。
桑枝甚至听到后来的两个没看见前头发生状况的女生,指着俩大卷帘背影一脸惊诧说悄悄话,“这两男的都长这么壮实,居然还是Gay!”
叶橘捶胸,“他已经掏手机了你没看见吗?”
“所以你干嘛要拉我走啊?!”
“就差30秒我们就加上微信了,我跟帅哥的距离就——”
没等到后文,桑枝咬着饮料吸管,好奇地侧目去看她。
叶橘却忽然泄气,耸了耸肩,“算了吧,加上了也是列表里躺尸。只不过是跟帅哥同时换了个地方,”
“他真的好帅啊。你没发现他全程脚步都没移动,两下就把那俩彪悍制得服服帖帖的吗?”
“天啊,这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男啊!”
“人拽还帅,屌炸天了!”
“……”桑枝悲悯地看着趴着桌子上忽然一句话都没有的叶橘,一个念头在脑中迅速闪过,然后迅速警铃大作。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大概酒吧又狂又嗨的气氛感染到她了,居然会在想“再见到那个男的,我帮你把微信要回来”这样奇幻的事。
她还没忘,一个多小时之前那句——
“算了吧。”
是她亲口说的。
4. 小孔雀
一个小时之前,她差点当街跟两个彪形猛汉打了一架……
事发当时,夏风卷着热浪,虽没正午时候那么火伞高照,被烤得发烫的大地依旧吞吐出蒸笼一样的热气。
男人仿佛被周遭黏腻闷热的空气隔绝,他懒洋洋地靠在石拱桥栏上,一身简洁清爽的黑白搭,凭空让桥底的风景淡了色彩。
从桑枝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线条极其流畅,鼻梁很高,额发自然下垂,西斜的余晖洒在他的眉角,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平静。
沈竹沥两指夹着烟,慢悠悠地抽着,骨节分明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根根均匀,冷白皮的手背上却布满青筋,好看之余又添了几分性感。
桑枝记得她不知道从哪看过一个说法,长这样一双手的男人,人也是摄人心魄的多情人。
“谢谢你们。”彼时叶橘惊惶未定地拍着胸口道谢。
桑枝也跟着一起道谢,语气真挚嗓音清甜。
闻言,沈竹沥垂着眼向她,嘴里还叼着半根烟,不冷不淡的神情,如鹰潭般漆黑的瞳眸却闪出一丝晦暗不明的深意。
那道眼神如芒,刺得桑枝浑身不自在。道谢以后,她就拉起叶橘的手想尽快离开。
哪想到一拉之下根本拽不动她,就看叶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手机,捧在手里,笑颜如花地看向沈竹沥,“帅哥刚才谢谢你,能加个微信吗?改天我们请你吃个饭。”
谢谢“你”,不是谢谢“你们”。
“我们”请你吃个饭,不是“我”请你吃个饭。
这主,宾——
弄得桑枝有点晕,刚救人的不是还有那个“娃娃脸”,“矮冬瓜”吗?
且怎么听都觉得,叶橘这句请人吃饭的主语里……也算了她一个?
但是她并、不、想、“改天再请这两个人吃饭”啊!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叶橘的目光跟陈立忻短暂碰撞了下又迅速挪开。
尴尬且心虚。
却不料陈立忻不仅丝毫不介意,看起来还颇有处理类似场面的经验,他动作熟练地翻到了二维码界面,扬了扬眉,“你扫我吧。”
本来这个事情可以就此画上完美的句号的。
可素!
当陈立忻端着二维码被莫名其妙晾在那里整整三秒之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在风中凌乱。
而在这三秒之间,“仿佛已经历经一百回合的思想斗争”,“终于干翻心里那个跟她唱反调小人”的叶橘再次语出惊人。
她目光坚定得掠过陈立忻,岿然落向旁边“看会儿热闹也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沈竹沥身上,语气虽有点吞吐,可感恩激动的心情已经表现得非常到位,“大帅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看,已经不是称呼“帅哥”了。
人家是“大”!帅哥。
陈立忻:“?”
桑枝:“……”
大帅哥本人,唇角微勾,眼角微微眯起。
空气再度陷入诡异的窒息。
倏地,沈竹沥勾唇一笑,眼底伏着了然的捉狭之意,“我吗?”
桑枝抖了下眉,心里对这句明知故问微微一哂。
叶橘啊叶橘,人家摆明了只是“随便看看路过一下”,“顺手捞一把自己兄弟”,你要不要这么动情投入?
不过两秒的表情变化却没能逃过那双锐利的眼睛。
桑枝很快就感觉到有一道冰凉的目光如霜降一般打在她身上,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沈竹沥侧眸看了过来,瞳眸里笑意隐含,唇角抬起的弧度却意味深长。
他再次懒声开口,眼底笑意明显,“那你要吗?”尾音甚至能听出来他强压住的笑意。
“……”
桑枝抬眸,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男人说话拖着拨雨撩云的腔调,眼神里却是明目张胆的狂嚣。
桑枝稳稳地接住他的目光,视线不避不让。漂亮的睫毛弯长,像鸦羽似的在眼睑上铺开,洁白的肌肤下微拓出一层浅浅的阴影。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不同于刚才跟卷帘门将说话时的凶戾薄凉,这会儿他嗓音低沉,甚至带点撩人的磁性。
沈竹沥向来觉得他不是什么动不动就“侠肝义胆,拔刀相助”的好心肠,但他觉得,好歹实际行动上不也救了?
主动救跟顺便救,忽略过程只看结果,都是“救”。
虽然被救者当事人(其一),好像感觉并没有必要,甚至还有种“姑娘我明明可以自己打”,“你非得多管闲事,闲的蛋痒”,“显得你会打?”的意思。
沈竹沥轻眯了眼,把烟凑在嘴边吸了两口,弹了弹烟灰,另一只手揣进兜里,即将触碰到那块矩形科技产物的时候……
对面的少女却长睫低垂,表情极为淡定,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出来,“算了吧。”
说完以后她脚下方向一调,拉起旁边还在发蒙的叶橘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对落在身后的两道目光视若无睹。
烫黑金边的裙长几乎坠地,白皙的脚踝在一荡一荡的裙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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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隐若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挺漂亮的小姑娘。”陈立忻注视着背影感慨,“啧”嘴摇头,“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闻言,沈竹沥脚步一滞,有点好笑地重复,“害羞?”
陈立忻叹气惋惜,“人家微信都没好意思加,人就走了。”
“八成这会儿脸都通红。”
“……”
沈竹沥目光追着桑枝背影消失的方向,狭长眼角微微一收,回忆起刚才短暂的视线交汇,眸底压住隐晦的光色。
不管是那微微上扬的下颚,还是波光潋滟眼底下隐匿的孤傲,都跟“害羞”扯不上半分关系。
沈竹沥唇边噙着一抹淡笑,眼神不波。
倒像只维多利亚孔雀,外貌羽冠华丽高贵美丽,不高兴的时候却能随时啄你一下。
有意思。
*
桑启航八点那会儿,发来过一条信息。
【你阿姨今晚亲自下厨给你做了晚饭,你晚上早点回家】
这条信息上面挨着的那条还是两个月前桑启航亲自发来的保证书——【枝枝你放心,我和你妈感情好着呢】
因为那段时间安琪女士没把股权完全放给他,听说又跟肖筱涵闹得不愉快,他怕最后落个人财两空,权衡利弊之下选择了继续躲在安琪女士羽翼之下,走一步看一步。
明明就是个吃软饭的,还偏偏把软饭吃得那么硬,这点桑枝是佩服桑启航的。
信息没发来之前,桑枝心里还有点犹豫“夜不归宿&酒吧买欢”二重奏的打击桑启航能不能扛得住。收到信息以后桑枝反而感觉今晚来FIND来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让她回去配合肖筱涵加强“对前女老板的女儿视若己出”的慈爱继母人设,Why?
与其回家讨好肖筱涵,倒不如先花心思哄哄自己的小姐妹。
叶橘蔫吧了。
那股朝气蓬勃,天真烂漫,光芒闪耀的少女活力,在桑枝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衰竭萎靡。如果把叶橘比喻成迎光绽放的太阳花,那桑枝就是那个在她即将怒放的紧要关头,连盆带花把她搬到小黑屋的贱人。
她、桑大枝枝、是那种坐视姐妹暴风哭泣也视若无睹的冷血吗?
No、可、能!
桑枝沉默了两秒,把心一横,言辞决绝,“我帮你要他微信。”
叶橘,“!?!???”
是我耳朵幻听了,还是她脑子抽筋了?
桑枝看着叶橘,眼神无辜地眨了眨,“你要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5. 桃花眼
两秒沉默之后,叶橘声量突然拔高,“我愿意!!!”
“……”桑枝吓得手都一抖,果饮差点洒了一桌。
即便酒吧的Bounce开得够大,周边的人仍旧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不难看出其中充斥着对这声告白式“我愿意”背后浪漫动人故事的曲折揣摩。
再结合现在大屏轮放的落日夕阳牵手图……
呃,就很妙。
叶橘往吧台一趴,凑过去冲桑枝勾了勾手指,终于恢复到正常音量,“你是怎么想明白做错了的?”
“我……”桑枝一噎,“我……错了?”没加一个陌生男人的微信,是一种错??
干脆说她犯罪得了。
叶橘头点得很干脆,“绝世滔天大错,你简直灭绝人性啊桑枝。”
“他已经掏手机了你没看见吗?”
“所以你干嘛要拉我走啊?!”
“就差30秒我们就加上微信了,我跟帅哥的距离从茫茫人海变成一线相牵了!”
又来。
夺命死亡三连问。
“好吧,我绝世滔天大错,简直灭绝人性。”桑枝举双手认输,“我反省自我,知错就改。”
叶橘,“诚意不高。”
“……”桑枝顿了顿,灵光乍现,“那我改邪归正。”
叶橘显然不好糊弄,“怎么个改法?”
桑枝没辙了,“再见到他,我帮你要到微信。”
叶橘考虑了一下,点头,“行,一言为定。”
桑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丑话说前面,要是碰不到的话给没辙。”
闻言,叶橘忽然“啪”地一声双手合十,仰头望天花板,“信女在上,请求菩萨保佑我们千里姻缘一线牵。”
真、绝了。
桑枝戳了戳她胳膊肘,“菩萨好像不管姻缘的事。”
叶橘一愣,“那谁管?”
桑枝眨了眨眼,“玉皇大帝吧。”
“玉皇大帝管这个?”
桑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玉皇大帝天上最大什么都管,你求他准没错的。”
从小一头扎进西幻世界,对中华神话了无概念的叶橘再次双手合十,“玉皇大帝您老人家牛牪犇逼,保佑信女……”
拜完之后叶橘满意地松了口气,被放出小黑屋的太阳花蔫吧的头,也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帧一帧还原了角度。
“玉皇大帝听见了啊,你可不许反悔。”
桑枝咬着吸管眯着眼睛摇头,“我哪敢反悔,不敢不敢。”茫茫人海,还能这么邪性,说碰到就能碰到?
玉皇大帝都不信。
叶橘看起来却挺信的,兴高采烈捯饬了一会儿手机,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末了,她扬了扬手机,“我哥到了。”
桑枝抬眸,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叶橘眨巴眨巴眼睛,笑容灿烂得就差原地绽放,“他——
“让你去接他一下。”
“我?”
“他不是你哥?”
“是的,一个娘胎出来的。”
“所以你不去接他?”
“他让你去。”
“?”
“是的,他让你去。”
“???”
书上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对人生会看淡很多。
桑枝咬牙,“那好,我去接你哥。”“你”字上咬了重音。
叶橘吸了吸鼻子,“枝枝你对我真好。”
“……”
好怕她再跟上一句,“我会以身相许报答你的!”
桑枝摆了摆手,脚下方向一调,人很快就出了FIND。
叶橘目送完桑枝,转头立刻用穷极毕生所学的国骂之词砸向叶青。
【我是橘子我超甜:她已经出去了。下次再想追人,你男子汉大丈夫自己上!别拉你妹下水!】
【青青:妹妹办事果然妥帖】
【我是橘子我超甜:滚,说人话】
【青青:转账1000(备注,新学期材料费)】
这还差不多。
*
出了FIND酒吧,桑枝径直往约定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她很快发现了目标。
叶青不难认。
他整个人比小时候长大了两圈,可几乎是等比例扩大,虽然一眼看去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但是桑枝仍可以一眼轻松认出这个人,就是那个小时候带她和叶橘一起打过呲水枪的“青青哥哥”叶青。
桑枝抬手刚准备打招呼,才发现叶青身边还有两个同伴,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相貌。
可是随着他们三人脚步一步步靠近,桑枝的心也随之一点点下沉。
好死不死。
她恨不得掐一把大腿现场验证一下,现在身处的空间还不是原先那个真实的世界。
三人其一就是那个桑枝三分钟前刚刚承诺过——
再遇见就要:
“改邪归正”的邪性。
*
这里沿街是各种各样的酒吧,清吧更是数不胜出。每每靠近一家酒吧门槛,不同曲风的音乐便灌耳入膜。路灯的色调比寻常道路昏暗几分。这个时间街上行人掎裳连袂,熙熙攘攘多是情侣,三两成影。
一整条的酒吧风情街,有一听就能上头的Bigroom,还有舒缓休闲的jazz,甚至还有两两家清吧在放《城里的月光》和张国荣的《风继续吹》。
瞬间把人拽回90年代那个香港文化产业最辉煌的港风时代,拉满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股港风吹醒了桑枝当年看《旺角卡门》时沸腾的情绪,让她想起了镜头里刘德华一枪下去让人断子绝孙的狠绝。
一行人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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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沥视线不带起伏地瞥向桑枝,唇角狭着一抹意味深长地淡笑。
桑枝强压住心跳如雷的失措感,面上没什么表情,长睫微抬。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对方眼尾微挑,薄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桑枝挪开视线,不去看他,心里微恼,今天出门之前没看黄历。
叶青远远就看见了桑枝。
五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片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皮肤像雪似的细腻白皙,一双杏核眼更是漂亮极了。要不是傍晚时候叶橘给他发过一组照片,叶青现在还真认不出来她。
可现在他才发现,照片比不上真人一星半点儿。
小时候的桑枝虽然脸盘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但是不算是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特别惊艳的小女孩。现在的桑枝脸型变得流畅大气,身上的气质也变得落落大方,明媚俏丽。
叶青迫不及待招呼,“枝枝,几年不见,你长大了。”
桑枝抬眸带笑,眉毛扬起,声音甜脆,“叶青哥哥。”现在都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喊“青青哥哥”。
叶青听到这声陌生的称呼,错愕了一下,脸上淡淡忧伤轻扯了下嘴角,不过很快平复,给她介绍起人来。
“枝枝,这位是B.Wind,Hip-hoprapper,这位是阿楠,贝斯大神。他们两位今晚都要在Hip-hop成团夜演出。”
他介绍这两人的时候,表情极其崇拜。
桑枝颔首示礼,教科书般打招呼问好,“B.Wind好,阿楠好。”
B.Wind桃花眼微微上挑,薄唇轻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好听的谑弄笑意,“你好。”
贝斯手阿楠也非常官方地跟桑枝问好。
阿楠是界内颇有名气的贝斯手,是叶青今晚作为中间人介绍给B.Wind认识的。
“枝枝,你什么时候到沧北的?”阔别数年第一次见到桑枝,叶青显得十分兴奋。
“前天。”
“那就在沧北读高三了吗?”
“嗯。”
“哪个高中啊?”
“沧北三中。”
“啊!”叶青激动得一拍手,“那你跟Wind是校友呢,快喊B.Wind大师兄!”
桑枝眼皮子一跳,“……”下次出门前一定要看看黄历。
夜风卷着盛夏的余火,酒吧音乐之声靡靡。
空气中却闪着一丝微妙的感觉。
连阿楠都眼角一弯,淡淡地看着两人,脸上深意也明显几分。
叶青却大大咧咧的丝毫未觉察到什么,垂下手肘,朝沈竹沥碰了碰,“B.Wind哥,没想到在这都能碰到小师妹吧,是不是很有缘分。”
闻言,沈竹沥懒挑着眉,看了过来,声音带着磁性的沉,轻飘飘地一句拖着腔调,“倒真挺有缘分。”
6. 危险瞳
夏天的晚风吹过耳朵,凉丝丝舒服。
夜色柔美,皎白的月光洒在树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草香。
桑枝目光不着痕迹地向沈竹沥的方向瞥去,他站在一旁,嘴里咬着没点的烟,正掏火机擦火。
头顶的路灯昏黄,灯晕把他颀长笔挺的身形拉出一个长长的斜影。
他站在那慢条斯理抽着烟,神情疏懒,漫不经心,修长的手指偶尔弹两下烟灰,指尖一抹猩红随着动作闪动。
蓦地,一道隐晦暗沉的目光兜头而下,桑枝赶紧挪开眼,呼吸和心跳同时加快,思绪有些空白。
沈竹沥发现了她的视线,弯了弯唇,没说话。
“沧北跟你们折密用的教材不太一样,你有没有提前买套沧北的教材对比一下知识点?”
飞走的思绪被陡然抓回。
桑枝摇头,“还没呢?”
“怎么不买来先预习一下呢?”叶青似乎对她的学习很热心。
桑枝有点无奈,低笑回答,“我觉得知识点就是那个知识点,不论它怎么变化,知识的核心都是一样的。”
叶青点点头,下一个问题又蹦了出来,“那三中的老师你见过了吗?”
桑枝扯了扯唇角,“这个……也还没。”
“怎么不提前拜访老师熟悉一下呢?”
“……”桑枝揉了揉眉心。
叶青仍在补充,“你毕竟是转学来了,要先跟老师熟悉一下。”
桑枝只好点点头,“等到时候,我爸会安排的。”
叶青摇摇手,“别等到时候了,你现在跟B.Wind哥加个微信。B.Wind跟沧北三中的校长熟,他帮你打声招呼,介绍介绍比什么都管用。”
“……”她只是来三中上个学而已。
桑枝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那边叶青早就提脚过去,碰了一碰沈竹沥的胳膊,很熟络的样子,“B.Wind哥不会介意帮下我妹妹吧。”
桑枝彻底服了。
你妹妹不是还坐在FIND酒吧等你大驾光临呢吗?
桑枝抬了抬眼,慢吞吞地提醒,“你妹妹现在还一个人孤零零得在FIND等你,我们要不要先跟她汇合?”
叶青哽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什么?”
桑枝眼尾微微一扬,眨了下眼,“叶橘不是也上沧北三中吗?”
过了两秒,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叶青忽然话少得可怜,现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
“是吗?”
“你记不清了?”
“啊……。”
“可是你妹今年开学上高三了。”
“哦,她……”
“她中间没转学吧。”
“没有没有。”
所以你妹在沧北三中上了两年学,你记不清了?
叶青咽了下口水,沉默了一下,目光向沈竹沥看去,“B.Wind哥,我们先去FIND,坐下聊吧。”
阿楠目光同时看向沈竹沥,大家都在等他发话。
说话的功夫,沈竹沥一根烟已经抽完,他慢条斯理地灭了烟蒂,看了眼几个人,视线掠过众人,轻飘飘地在桑枝脸上停下。
漆黑的瞳眸微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地戏谑,拖着尾音问她,“要加大师兄的微信吗?”
就好像上课走了神,越缩着脖子越被点到名的学生,桑枝僵在原地,不吭声。
“加加加,一定要加。”叶青热络地起哄。
桑枝搞不懂,为什么五年不见,某人仍然如此中二之魂。
她吐了口气,抬眸看了看“已经做手势让她掏手机”的叶青,目光又回到沈竹沥身上。
东街口的一排路灯开得很亮,衬得他皮肤很白,眼角稍稍吊起,瞳仁在光下黑亮,下颌线流畅硬朗,看上去耀眼痞坏。
沈竹沥抬眸,桃花眼稍稍一敛,眯了下眼。
对面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女孩子穿着下午那身温文尔雅的马面裙,气质却一点不与之相称。
她扎着干干净净的马尾辫,身材高挑淑窈,长相很乖,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总闪出不同寻常的神色。眼波微动的时候,若波光潋滟美得勾人,长睫低垂的时候却遮掩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现在那双眼眸微微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秒之后,像是落了主意,桑枝头一歪,声音温柔,嗓音细细甜甜地好听,“太麻烦了。”
麻烦。
烦。
夜风温凉,空气却似一瞬降到零下。
阿楠立刻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
叶青满脸惊恐的表情,看了看桑枝,又看了看沈竹沥,面如死灰。
桑枝表情平静,轻描淡写地,“我就是觉得只是上个学而已,不需要走后门。”
走后门。
叶青现在也去接电话了。
跟阿楠并排站着接。
桑枝深吸了口气,她没说错什么吧。
“走后门?”沈竹沥有点好笑地重复,嗓音低哑带着笑音。
“嗯。”桑枝老实地点了下头,眼神却按捺不住往一个地方偏。
微风轻拂人面,也吹开了他未扣领扣的衣领,那里面露出一截性感的锁骨,跟他倦懒的气质很搭。
今夜的状况真是层出不穷。
“只是换个学校上个高中而已,在学校就好好学习,认真听课就行。老师也不会因为我前两年没在沧北上学就区别对待我。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托关系走后门。”说完以后还不忘了补充一点,“而且我成绩还行,老师会喜欢我的。”
桑枝认真地解释,说的义正言辞。
说完以后,自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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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想笑,咬着唇下劲地憋着。
闻言,沈竹沥垂眼,薄薄的唇勾着好看的弧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行,那就不加。”
沈竹沥不是话多的人,事情了结就不磨蹭,“那我们去Find吧。”
两名电话“应接不暇”的同志,同时收起手机,“好好好,去FIND,去FIND。”
“……”桑枝侧了侧头,忍不住笑出一声很小很小的音。
然后深吸两口气,自我调节了一下情绪。
叶青和阿楠趁机岔开话题,几个人在前面讨论起别的事。
沈竹沥偶尔“嗯”两声,又点了根烟,夹在手里,时不时抽上一口。神色总是懒懒散散地,脚步也慢,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跟桑枝并排。
光线微弱之下,他利落分明的五官轮廓被勾勒清晰,模样十分俊俏。
桑枝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眼神却忍不住总往身边飘。
这个人身上带着散漫不羁的气质,说起话来的时候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沙哑磁性的声音以及那道噙着恣意张狂的目光,无一不让桑枝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
她不是不想加他的微信,确切地说——
是不敢。
每一次他开口,尽管次次向她释放出的都是友好信号。可每每如是,她浑身免疫细胞却会齐齐警钟长鸣,脑中一个声音拼命嘶喊。
“别去靠近他,这个男人对你很危险。”
舒尔,沈竹沥侧眸,目光刚巧与她碰撞。
像是被人当场抓了包,说不清心里的情绪,桑枝的心脏怦怦直跳,所有一切让她有本能远离危险之源的念头。
她脚步向着FIND的方向急急迈步,胸腔几近斥满逃跑的欲望。
BGM此刻玄妙地响起张国荣的《暴风一族》,歌词里的字句随着夜风一起卷到桑枝的耳畔,夹杂着浅浅的烟草味,好像要把她暗底里的心思翻过来戳个到底。
——“知不知我是噩梦,从无受控”
——“要踢穿玻璃樽与规则的空洞
Icanbreakaway(世界要控制我偏偏放纵)”
——“你你你别来惹怒我
我两眼冷冷似剃刀的刀锋”
仅剩的冷静被铿锵的旋律击穿,桑枝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心脏蓦地一空,她闭眼等待即将袭至全身的痛感。
下一秒,小臂却被人拽住,温凉的触感袭至心头,恰如其分的拉力帮她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一道危险的声音几乎擦着她的颈侧撂下,“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抬眸。男人璀璨如星的黑瞳充斥进视线。
桑枝心头重重一跳,明只该躲却终于没能逃开那个眼神——
那个卷着缱绻馥郁的眼神。
——危险
——且勾人
7. 多情痣
FIND酒吧灯火辉煌,吉他手正在舞池中央沉醉得拨奏激昂的旋律。
光线光怪陆离,桑枝还有些不习惯。
桑枝坐回叶橘身边时,呼吸还有点急,抬手端起吧台上的饮料一饮而尽,意乱的情绪才总算消退些。
一杯入肚,喉咙间暖意十足,隐隐有些不对。
桑枝一愣,盯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心中闪过异样,“我喝的是什么?”
叶橘的视线在她指尾处凝住,也傻眼了,“香槟。”
叶青点的香槟,如今已被她喝空了一整杯。
叶橘有点担心,“你感觉怎么样?”
除了喉中辣烈之外,其余还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桑枝摆了个“OK”的手势。
叶橘竖起拇指,看她一个人回来,好奇,“我哥呢?”
“他跟他朋友去后台。一会儿Hip-hop演出的那些人。”
作为嘻哈之城,沧北近年来举办过不少大型Hip-hop现场演出,其中专做Hip-hop演出的Find酒吧在圈内知名度最高,来此的年轻人多是慕名而来。比如叶青这种摇滚音乐中心爱好者,以及叶橘这种“虽然对摇滚音乐屁都不懂”,“但是不妨碍人家疯狂痴迷rapper歌手”的小迷妹。
她俩兄妹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尤其是叶青。他爸给的零花钱从来不打游戏也飙车炫酷,就爱好用来结交hiphop的业界大佬,动不动大几万地给人家买乐器送过去。
据说今夜的Hip-hop新秀赛,Wind就是其中一名参赛选手。
不过桑枝跟叶橘兄妹不一样,对于Hip-hop完全不感兴趣。
“你看那个吉他手是不是挺帅的。”叶橘顶她胳膊。
桑枝没什么兴趣,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了杯果汁,插管吸了两口。
浓郁的西瓜味,糖分正好,入口清甜。
桑枝细眉微蹙,一阵困意毫无征兆袭来,她闭了闭眼睛,有点晕。
看来是酒精上头了。
“看那边,那个就是我妹妹。”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叶青热情地向沈竹沥介绍叶橘。
“就是跟桑枝坐一起的那个女孩。”
“桑枝,你刚才见过的。”
闻言,刚走了几步的沈竹沥停下脚步,目标朝他指的方向掠去。
兴许是刚才一杯香槟下肚的原因,此刻她的双颊抹着红晕,单手拖着下巴,目光迷离缱绻。
同方才狡黠机敏的气质大不相同。
女孩抬了抬手,柔嫩的指尖揉了揉眉心,视线茫然地看向舞台一侧。
沈竹沥目光一凛,眼神微闪。
倏地,她又垂下头去,眼神里明显虚着焦距。
她明明跟他对视,却压根没有看见他。
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力地吸了几口手边的果汁,腮帮子鼓鼓的。喝完之后满意地抿了抿唇,眼角都散开笑意。
见桑枝半天没吱声,叶橘拍拍她肩膀,“那个吉他手,有没有觉得他手长得好漂亮?”
桑枝现在脑子有点晕沉,耳朵听到的声音都不太真切。
“手?”重复的嗓音里浓浓的醉意,声音却听起来更软。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台上的男人鼻骨挺直,脸颊瘦削,手指在琴弦上熟练地波动,头微微低着,三七开的复古发型。
是挺帅的。
不过不是桑枝的口味。
再看向手,板正规矩,手指也挺长,手背干干净净看着也舒服。
不过,没有那个人的手好看。
桑枝淡点下头,给出评价,“弹吉他够用了。”
弹琴拨弦对手都有要求,一般要求手指够长,这样才会比较灵活。桑枝从小也学过几样乐器,大提琴、琵琶,钢琴和古筝,她自己的手也很漂亮,葱白指尖细长,常常受到授课老师的夸赞,说她生了一双天生驾驭乐器的手。
叶橘哑然,“不是吧,这么好的手你居然给打及格分。”边说边摇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手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什么样的手?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闯入桑枝的脑海,像被上帝开小灶精雕过,连指骨手掌都是二次元才能有的配比。
而且——那双手的手背有青筋,多情且性感。
那个人的眼神危险,手却长得温柔。
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枝枝?”叶橘戳了戳她,“想什么呢?”
“嗯?”桑枝晃一回神,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蹙眉,“好像刚才真是喝多了,有点晕。”
叶橘看着她,拧起眉,“那你今晚还要一夜不回家吗?”
桑枝一顿,默然。
察觉到她的情绪,叶橘不再多问,望着台上帅帅的吉他手,眯了眯眼岔开话题,“枝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
这个年纪的女孩,到了容易心悸的时候。
叶橘托腮看着旁边的女孩。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将来不知道得是多么恣意放纵、耀眼夺目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
“枝枝,你以后要有喜欢的人了,要告诉我啊。”
桑枝忍不住笑,“你都在胡想什么呢?”
叶橘语气一本正经,“这怎么能叫乱想呢?再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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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我们就上大学了。”
桑枝哑然失笑,“那我上了大学也不谈恋爱。”
叶橘吃惊,“为什么?”
桑枝轻轻叹了口气,“男人都是骗子。”
身边就有个大骗子桑启航啊。
“啊!?”叶橘却被她这个回答怔住。
她从小家庭氛围十分和谐,自然同桑枝不一样。
桑枝也不想再继续谈这些,好脾气地答应她,“我有喜欢的人第一个告诉你。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想过这些事情。”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一波掀一波,翻得比六月的天还快。两个人很快从恋爱的话题侃到穿搭,又从穿搭过度到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发展,最后再次从宏观谈回了微观——一个月零花钱有多少。
谁都没有觉察到来自远处的一道目光。
沈竹沥眼角微微耷着,五官很冷,斜靠在舞池后台一侧,远远看上去有些冷淡。
酒吧里的姑娘们早就注意到他,可是他单站在那里,周身气场很冷。他不说话,来来往往的人谁也不敢跟他搭上话。就是彼此好奇,这么英俊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Wind,该你化妆了。”后台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声。
沈竹沥朝那个方向比了个手势,视线很快回移。
小姑娘不知道谈到什么话题,正笑得开心,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发梢轻轻地扫过她的侧脸。头顶绚烂的灯光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皮肤光滑细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沈竹沥眼尾坠了坠,眼角一颗多情痣现了出来,薄唇笑意明显。倏尔,低眉垂目压在笑意一转身,身形消散在灯影深处。
女孩间的玩笑还在继续着。
叶橘看了眼手机,扯了扯唇,“我妈居然都不关心下我几点回去?直接说不有你哥带着呢吗?说她放心!!!”
她父母在花销上从不苛刻他们两兄妹,日常生活管得也松。
桑枝笑笑,“那还不好?”
话题再次拐回叶橘方才的问题,真一夜都不回去了吗?
桑枝细眉微蹙,叹了口气,视线视线上扬,定在大屏上闪耀的大字上——Hip-hop成团不眠夜
霓虹灯光大气磅礴地打在几个挥墨体大字上。
她对Hip-hop所有的认知是,他们打扮的就很Hip-hop,仿佛走路都打着节拍,随时能就地来一套solo.
吵,闹。
但是能宣泄。
很适合今夜的桑枝。
“不回去了。”
少女声音软糯,低吟如诗。
与整个热烈的酒吧分毫不入。
8. 炸场子
然而一个小时之后,桑枝发觉她对Hip-hop并不感冒。
热闹的音乐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宣泄,甚至于连续几个登场的rapper嘴里蹦出的歌词,她得盯着大屏幕上的字幕才勉强跟得上。
完全不懂身边摇摆的妹子们在尖叫什么。
少女揉了揉眼睛,支着下巴,跟周围的气氛不搭。软软地塌在椅子上,肩背很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台上现在演唱的歌风,还不如在酒吧风情街外听的那首港风老歌能纾解她此刻的情绪。
——拳头无聊怒撞晚空
——如象灰色铁链撞裂街中的风言行言谈旁人没法懂
——唯在漆黑正中另觅我天空
“Icanbreakaway(世界要控制我偏偏放纵)”
桑枝嗫喏着,思绪一下子飘出很远。
她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人和事,想起来折密家里的后花园,想起了后花园桂花树下埋着的“小豆豆”。
想起了攥着她的小手的外公,他一边揉着她的头顶一边跟她说:“小豆豆睡醒了还会来找你,到时候还是我们枝枝的小猫咪。”
桑枝揉了揉太阳穴,脸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神志却清醒。
她只是感觉有点倦,有点懒,想不受任何人干扰的睡上一觉。
人的脆弱是一瞬而来的,就像此时,明明周围环境热闹盎然,可是偏偏这种快乐的氛围像一把利剑将人劈开又刺了个对穿,让你清晰地听到身体到跌落深渊重重的闷摔声音,回响沉寂孤独。
放在吧台角落里的手机像被打入冷宫的怨妃,终于在声嘶力竭嚷嚷半天无人问津之后,再次息屏沉默。
桑枝撑着下巴,摇摇欲坠,毫未察觉。
*
蓝紫灯箱撞色灯条耀眼夺目,大家都在音律中完全放飞自我,阶梯DJ舞台上的舞者也释放出源源不断的能量。
“Desk!Desk!Desk!”
呼喊浪潮一浪盖过一浪。
Desk乐队,近年来是业内佼佼者,小有名气。他们即兴rap的实力非同小觑。这个组合的队长Ken特别擅长即兴battle,他们乐团也是上一届Hip-hop成团不眠夜的冠军乐队。
想在Hip-hop圈既迅速又响当地崭露头角,就得借一把东风。今晚沈竹沥他们一行的目标正是Desk。
擒贼先擒王,打响第一枪就得先比赢界内最热的乐队。
在后场通道观看的陈立忻看着台上Ken气势磅礴的韵律唱跳,脏话一句连着一句,Desk的舞台现场让他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劲敌”。
去年开始他才被沈竹沥拉过来一起搞音乐。中间断断续续他还有硕士学业没完成,再加上在家里人那放的烟雾弹一直是:Hip-hop就是他纨绔小公子的一点业余爱好,总比他消遣吃喝强。
总之满打满算他们在一起磨合曲风、编舞等等也就大半年时间,陆续参加的演出、竞技也有几个,但是场面统统没有今天正式,来的竞技选手也没有今天的界内量级高。
今天这场演出算是他们“幻野”乐队的初舞台。
可Desk的说唱气势压迫感太强。
陈立忻看着台上,吐了口气,对手实力雄厚,着实不太好对付。
他收回目光,视线偶尔扫到台下,精神一紧,瞳孔跟缩了缩。
手肘戳上沈竹沥的时候,他表情都有了裂痕,“你看那小丫头什么来头,Desk的演出啊!她在干什么——睡觉吗?”
闻言,沈竹沥顺势看过去,眉头微微一挑,瞳眸在灯下晦暗如深。
少女单手托腮,此刻正顶着激昂的旋律睡得恣意。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额发微长盖在脸上,皮肤白出了透明感。在一群喧闹的人群中睡得安安静静,格外惹眼。
似是察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意味,少女揉了下眼睛,猝然抬眸,正撞上一道绕有深意的目光。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却看清楚了沈竹沥。
倚门的动作让他只能露出大半张脸,可那个锐利寒凉的眼神,她一眼就认出来。
两个人的视线遥遥相对后,桑枝下意识地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一样,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她悠悠地吸了几口果汁,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喝起来甘甜的西瓜汁现在却入口淡若白水。她皱了皱眉,放下杯子,又随手抽了张纸巾在额角擦了两下,才发现酒吧冷气开得大,她压根半点汗都没有。
桑枝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再一次悄悄地,又往沈竹沥刚才的方向一瞥。
视线再次跟他撞上。
这次桑枝没有避让,稳稳地接住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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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她眨了眨眼睛,还扬了扬眉毛。
对方眉目疏散,唇角却扯着又痞又坏的笑。
跟他对视了几秒之后,桑枝才把目光挪回台上,看着台上Desk热烈的唱跳,大脑有点宕机,思绪同时空得发飘。
没多会儿,Desk谢幕,舞台灯暗了暗,音乐也跟着切了一种风格。
桑枝再次偷偷瞥向后场通道处,目光只捕捉到一个背影,颀长的身形渐渐隐没在暗色的灯晕下。
盯着那个早就没人的通道口足足两秒钟,桑枝才恍然回神,收回视线。
她抬手扶了扶额,嗫喏自语,“这香槟后劲还挺大……”
心跳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速。
一时三刻的功夫,台上的灯带、大屏已经全部更换成跟Desk台风完全不同的调调。
当“悬河泻火”四个字伴着呐喊声缤纷冲屏,桑枝的注意力再次凝汇至舞台中央。
穿透声声喧嚣,刚才还散漫疏懒的男人,此刻完全换了一种气势。
沈竹沥站在台中,颀长的身形伟岸。他穿着一身皮夹舞台服,绚烂的灯柱兜头射下,右眼尾上的多情痣更加分明。
他一步跨得很大,站在立式麦架前,调整了一下角度,轻扯薄唇,声音很淡,微哑。
“大家好,我是‘幻野’主唱——”
他顿了顿,台下随之安静得针落可闻。
每个人都在屏息敛声,等着他说完。
随着一声鼓声重重落下,沈竹沥眉眼低垂,黑眸若坠进了摧残星河。
再抬眸,他似笑非笑,凑近麦克风,磁沉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Rapper歌手BlackWind.”
他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尖叫声随之掀翻天!
沸腾程度直接比刚才的Desk翻了几倍。
桑枝黑睫一颤,情绪也禁不住被周围点燃。
那一刻,他枉若王者,张扬耀眼,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以至过后的许多许多年,桑枝再回忆起第一次听沈竹沥Hip-hop的画面,那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炸场子的台风久久回响,荡气回肠的画面也仍历历在目。
那天,她第一次感受到Hip-hop居然有如此调动人心的力量。
唱Hip-hop的男人居然嚣张得有些顺眼。
9. 尖叫夜
FIND酒吧舞王狂炫夜。
贝斯阿楠先是一个凶猛的音色亮相,根音选的是Eb,出场就拉足压迫感,吉他手陈立忻左手slide紧跟其上。两个伴奏手排位前后交错,一个冷酷淡然,一个蛊惑性感。
贝斯如灵魂,吉他是色彩。弦乐之声一响,全场刹那间安静。一首开头就帅炸的曲子。
极具中国风的trapbeat穿透喧沸激昂的舞台,把人的心情一跃带至顶峰。
沈竹沥伴着劲歌,brooklyn带得人直上头。
台下Hip-hop迷没多久就激动得互相拥抱,尖叫如浪,气氛炸燃。
“Wind,Wind,Wind!”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沈竹沥rap的时候随意洒脱,气质又痞又帅,绝对C位炸场吸引力。
桑枝坐的卡位离舞台最近,节奏一响,视线便很难从台上移开。
台上的男人唱跳联合,定格在灯下的瞳色耀眼发光,轮廓也更加分明。他自带混响的嗓音唱出了rap潇洒张狂。
说唱有劲,台风更燃。
不仅如此,沈竹沥每一个Hip-hop舞蹈动作精准卡点,力量感拉满,台下嗷嗷声不断,掌声如鼓雷鸣。
舞台昏暗,台上的男人帅像撕漫少年,他是歌者之神,舞者之魂,每一句歌词都唱得热血淋漓,每一个燃爆的动作熠熠生辉。
桑枝从没有感受过如此热烈激昂的气氛,喊声和尖叫声如雷贯耳,连绵不断。情绪一瞬被调至巅峰,比想象中强烈太多。所有人眼神里都透着无比的兴奋,心跳加速到仿佛不属于自己。
“这……也是Hip-hop吗?”少女侧眸,不可置信地问出心中的震撼。
“对,这是Hip-hop古风rap。很少有人敢首演上这种风格,因为一般人来唱跳很难拿捏那种磅礴巍峨的气势。”叶橘边给桑枝解释边跟着一众姐妹尖叫。
“古风rap给出的感觉不够激情,煽动性没有那么强,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
视线移回台上,心情跟着狂野的律动几乎要炸了,又被强行压制住。
心脏像被鼓乐抓在手里,随着韵律起伏,忽上忽下。
“年轻的力量,在城市里展翅飞翔,
梦想在召唤,光明照亮在前方。
未来的路,风雨荆棘夜长,
心中有火,每一步都在书写自己的手章……”
炫目的灯光下,Wind薄唇轻启,流畅地吐出新一首rap歌词。
如果说刚刚的现场是抛砖引玉,那么此刻便是今夜“幻野”乐队真正的初舞台。
荧光大屏上同时展现曲目名称——《浪灼青春》作词/曲Wind!
居然是原创歌。
舞台上的Wind仿佛舞者之王,平日里懒散轻慢的模样褪去,此时灵魂深处澎湃的力量源源不断迸发。
他带着顶级的星光感,在台上耀眼炫目。
蓦地,叶橘戳了一下桑枝,压低音量凑在她耳边,“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桑枝一愣,她不懂Hip-hop,没办法像叶橘一样看出什么门道。
她咬了咬唇,略微紧张地望向台中,仍然没发现问题。周围call声也照旧不断,看起来同样非常正常。
“怎么了?”
叶橘蹙眉,“吉他手走位了慢了半拍。”
桑枝呼吸一滞,情绪随之收紧。
“可别出什么问题。”暗暗攥紧裙角,一个暗念头在心里升起,吓了桑枝一跳。
这念头起得莫名其妙,让她不知所措,却像埋在心中的不听掌控的小种子,正奋力破土发芽
——她想让Wind赢。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强烈的情绪在桑枝的胸口撞击徘徊,她捂住胸口心跳声怦怦重响的地方,紧张地看向台上。
谁也不知道,台上的陈立忻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
当时拍点正跟得紧,等他反应过来,虽然吉他指弹跟上了节奏,不熟练的舞步还是打乱了大脑的节拍控制,走位慢了半拍。
今晚场面比想象中更燃,更炸,即使提前做了心里建设,还是完全超乎预期,那种错位感让他迟钝半秒,却犯下个世纪错误。
本来该向右滑步退到阿楠右后方位置,把舞台让出来给沈竹沥单口rap,现在他反而向左直接把台中占满了。
队友也及时觉察到了突发情况,阿楠的贝斯临时提了一个调压过吉他的滑音。但是即便如此,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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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人士还是能也一下子就听出来他们的失误。
阿楠身经百战心理素质过关,稳的一批。
可第一次上台没有舞台经验的陈立忻走位彻底开始乱,站在台中不知道该不该退回去。
一个吉他手占了C位……
座席里已经有对手开始吹口哨。
按原本走位计划,本应打着顶光站在台中的沈竹沥现在身上连一星点光束都没,只剩下颀长高大的身影与那片暗沉融为一体。
蓦地,降调混响声中一个声线流畅度极高男腔穿透耳膜,声音腔调都很绝,独特的声色和押韵的词谱让整个座席的人为之一振。
沈竹沥压根没有想挽回刚才的失误,他直接把原本准备的rap词,去了词头改成即兴,节奏刚好搭上了现在错位后的鼓点。
即兴rapsolo!
改后的歌词将说唱再次完美融入他独特专长的中国风,加上他辨识度极高的音色演绎,这段rap相当气势磅礴,让人越听越上瘾。
就在整场人开始有耳朵发麻的感觉时候,随着台上灯光忽地一灭,灯光师重新调灯具闪到舞台右边。
伴着灯光归位,沈竹沥单手直接甩开耳返,阿楠和陈立忻的伴奏也倏地骤停。
歌曲唱到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像骏马飞跃高崖时候奋起的一瞬画面定格,每个人心里都被吊上一口长气。
321——
贝斯从和弦音起开场白,接着一个长句引入,最后滑音收尾。
阿楠一个小时之前刚跟沈竹沥他们碰面,演出前几个人只是简单过了一遍,并没有限定现场贝斯的具体发挥。本来陈立忻还对他有点不放心,现在看来这段贝斯solo令人难忘,每一个音都有意义,反倒是自己差点搞砸全部。
与此同时,沈竹沥再次Hip-hop单场solo,他动作衔接特别自然连贯,尤其是Bounce的时候rap不断,居然也能保持超稳气息。
他力量控制得有收有放,让人看着十分带感。
随着律动感逐渐加强,rap也进入高潮段,他却收放自如,对身体的控制力达到极佳,完全在用身体表现音乐。
一个超松弛、高享受、酷毙了的舞台。
燃爆全场。
10. 幻野魂
场面太炸,太燃,呐喊声震耳。
桑枝也在心中尖叫,她从未有这种疯狂的,热血的,沸腾的感受。视觉和听觉的顶级双重刺激,让她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烧。
原来——Hip-hop不仅仅是她原先认知里的说唱、嘻哈、娱乐,Hip-hop可以是一种态度,可以是一种韧在骨子里的劲。
演出以沈竹沥一个完美滞空感的后空翻高调收尾,灯光全部打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衬衫在空中倒挂掀起,露出的一小截腰部,肌肉纹理分明。场下的妹子喊到声嘶力竭,手指尖激动得颤抖。
随之,“幻野战队”四个大字在大屏上缓缓用机械音打出。
这也是“幻野战队”第一次公开在大众视野中亮相!
尖叫声拍子声直到表演结束后五分钟仍然响个不停,大家的情绪统统还在沈竹沥狂炫的舞台气氛里。
陈立忻差点就在台上哭出来。
“太不容易了!”他咬紧牙关,在心里嚎啕。
从格林威治游船上的玄妙契机,从泰晤士河吊桥上的扬眉抵掌,从伦敦大学外石板路上的决断如流……
大本钟声似乎听见了当年几个少年的梦想,时隔多年钟声敲响,誓言依旧。
几个少年当年对着泰晤士河赤忱的呐喊声,并入时光长河中淌入故国乡土。
这一炮号角算是,终于打响了。
不出意料的话,今夜星光闪闪的视频明天将会在各大界内网站流传,Hip-hop的世界从此多了几个沸腾的灵魂。
“幻野战队”的名字将从此被人知晓。
演出结束后,所有人拿出手机扫码投票。
赛制的设定是每人手中有三票,可以分别投给今夜参加演出的乐队,也可以全部都投给一个心仪乐队。投票机制还有一个重点:夜场终止之前,所有已投票可以撤回。
换句话来说,只有当全部是乐队表演完毕之后,最终的投票结果才能敲定。
“幻野战队”的出场顺序排在中后,后面还有几个乐队即将上场。
桑枝也扫码进入到投票界面,之前几组已经参演过的乐队票数被官方隐藏不展示。桑枝选中“幻野战队”,点了一颗小星星。黄灿灿的小星星随即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星痕,稳稳地落进写着“幻野战队”Q版小人图样的口袋里面,屏幕同时瞬间弹出提示:您已成功为支持者投送一票!
那个Q版小人穿着黑T,条纹裤,柳丁靴,脸上是酷酷的表情。
桑枝盯着那个小人酷酷的脸看了看,指尖在屏幕上微微一顿,最终一股脑把剩下的两颗星星都点了发送。
反正反悔了还可以改,桑枝这样想。
三颗小星星稳稳当当进了酷小人的口袋,他脸眉角都没动一下。桑枝失望居然没做成动态机制。以前她参加有这种现场投票环节的活动时,程序设定都是投送完票数以后获奖小人会向你发送飞吻或者鞠躬之类的,高级点的还会很苏的嗓音跟你说谢谢。
人好像血液里多点酒精,就会无意识放大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不知道是Hip-hop的节奏韵律感太强,还是刚才误喝的鸡尾酒挥发出了效用,桑枝觉得她有点兴奋。
准确点来说,是亢奋。
埋存细胞里的星星火力好像被无限点燃,这场乐队的狂欢里似乎也融进了桑枝的一部分。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理解了周边跟着鼓声摇头晃脑的那些人。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想发疯,但是我不能。但是身边恰恰好好有一群人不仅可以替我发疯,还可以疯得肆无忌惮,酣畅淋漓?
吧台上的手机忽然振动,看清来电提醒上的名字,桑枝起身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才接起。
吧内气氛太高,她找了几处都还是能听到喧闹的背景音。拐了好几处才终于找了个楼梯,一口气上到顶层,电话接起的时候微喘着薄气。
电话那头的人却已经是耐心耗尽,桑启航语气冰凉冷漠,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边的低气压,“你是故意跟你阿姨作对吗?”
本来这通电话接通之前,桑枝心里预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对话内容。比如怒骂她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不回家为什么也不知道回个电话发个信息,翅膀硬了之类的。
总之,至少会问一句,她现在在哪?
一个刚满18岁零2天的女孩子,独自到一个陌生城市里不到一周,深夜12点不在家,家长打来电话联系上了难道不是应该先问她人在哪个地方吗?
桑枝有时候真的觉得桑启航这么多年都干不起事业,只能靠哄女人吃饭的致命因素就是因为没脑子。
不过桑枝决定不能像他一样没脑子,她吸了吸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佯装愣了一下又想起,“我阿姨是谁?哦,你说的是我妈吗?”
“妈”喊完以后,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末了,桑启航再开口,语气却比刚才好转很多,“你愿意这么叫她吗?”
愿意?
呵。
下午发照片给安琪女士的时候,她转账之后顺带点拨了她几句话。
【枝枝,以后你跟肖筱涵日常接触的多,该嘴甜的就嘴甜】
【该喊人就喊人,直接叫妈】
【我不会介意的】
【咱们做女人的要学会聪明】
【不做无畏的抗争,只拿即得的利益】
按安琪的意思是桑枝上大学前虽然只跟肖筱涵共同生活一年,只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必要跟她硬抗。一年以后她就上大学了,肖筱涵顶着继母头衔该给的都得给。称呼上改改桑枝也不吃亏,肖筱涵碍于外界面子付出的却是真金白银。
【到时候妈妈给你的钱,就可以拿来做你更想做的事。基本生活让她去承担去。】
这笔账按安琪女士的算法来看的确是不吃亏。
来自亲妈的言传身教,桑枝当然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让她叫‘妈妈’,她肯定要叫‘妈妈’,毕竟妈妈都不介意她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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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至于桑枝自己愿不愿意,她觉得这是最没有思考意义的一件事,安琪女士最后一句金句说得特别好——不做无畏的抗争,只拿即得的利益。
不过这种费劲的事,桑枝压根不想跟桑启航多费口舌,她眨了眨眼睛,也换了种语气,“愿意。”
少女嗓音清甜,尾音软糯。
这种突如其来的乖巧让桑启航惊诧,愣了一下。
电话里再次开启一阵沉默。
从电话通知桑枝高三转学来沧北念书开始,到机场接到她人,这丫头的态度都是一脸叛逆。桑启航不想让肖筱涵不高兴,虽然跟安琪离婚了,但他跟安琪的资源又没离,不想闹得太僵,所以对桑枝也不能硬来。得罪了桑枝,安琪女士饶不了他。一直在头疼没有合适方法撮合桑枝和肖筱涵,突然发现挡在面前的大山凭空消失。
桑启航形容不好心里的感觉,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枝枝真懂事。”
桑枝咬着唇,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继续完成接下来的目标任务。
“爸,我今天来玩的地方突然给我一种顿悟的感觉。”
顿悟!
桑启航实在没忍住,“你说什么?顿什么?”
桑枝没搭理他,垂着眼继续沉浸到她的“顿悟”里面,“真的,一瞬间我就感觉自己长大了。我不应该故意跟你和妈妈做对。但是因为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太专注了,所以忘记回信息。你会怪我吗?”
“……”
“会吗?会怪我因顿悟而带来的一时疏忽吗?”
“?”
“您一定不会的。”菩提树下,佛陀静坐七天七夜,最终顿悟成佛。我才悟了这么一会儿。这还哪跟哪啊。
桑启航眉心跳了跳,“你能想通就好,爸怎么会怪你。”
桑枝弯唇甜甜一笑,人甜声音更甜,继续道:“爸,你心胸真宽广,对我真包容,我真的感觉你很爱我!”说着音量转小,“那妈妈会怪我吗?她给我做的菜我都没回去吃。”
桑启航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然而上一句“心胸宽广”刚架在那,他沉默了几秒沉声道:“她当然不会这点小事就生你的气。”
“那爸爸替我跟妈妈说点好话,不然我回去了,看见她凶凶的我会好害怕,”桑枝边说边抽泣两声,“一害怕,就……就不敢喊她妈妈了。”
意思是,哄肖筱涵的事情还得你来。
哄女人开心,你拿手,你发挥。
“……”桑启航眉心一皱,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解决了,桑枝觉得也没什么事感觉可以挂的时候,桑启航才终于想起来问,“你说的突然之间让你顿悟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你现在在哪?寺庙吗?”
问完以后桑启航已经在脑中搜索沧北市寺庙的位置。
就是背景音听着不怎么对劲。
桑枝神情平静,细眉一弯,红润的小唇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酒吧。”
11. 老男人
赶在桑启航咆哮声顺着电磁波传来之前,桑枝摁断电话。
黑色待机界面,提示桑启航之前发来的8条未读消息。
自动跳过前面桑启航一连串的跳脚动怒,桑枝的视线落在最后一条信息上面。
【我的乖女儿,爸爸知道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接来沧北你不高兴。但是你一直不回家,你阿姨不高兴了爸爸我也很为难。你也长大了,懂事了,你阿姨还要忙公司很多事情呢,家里面要做到和和美美不是吗?】
桑枝没忍住笑。
真的要把软饭硬吃到这种程度吗?简单点说人话,不就是你爸无能,没留住你妈继续抗起赚钱大业,不过你爸够帅,又成功套住了你后妈。
日后公司的事情还得靠你阿姨,咱们爷俩以后喝东北风还是西北风全都指望你阿姨了,毕竟你爸除了哄女人以外公司的事情屁都不懂。
桑枝葱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起,鬼扯回起信息。
【爸爸,这家是静吧,叶橘带我来的,叶青也在。今天恰好有场演出,叶青非要我留下来一起看,结果演出太好看了,我们都忘了时间。】
【爸爸你不会怪叶青留我看演出吧?】
叶青家跟桑启航现在有产业链上下游的关系,而且叶家从小就宠孩子也是人尽皆知。
发了两条,她刻意停了下,等桑启航反应。
果然没过两分钟,有回信。
【你叶青哥哥在,爸爸就放心了。爸爸主要担心你的安全,你年纪轻轻的小女孩深夜在酒吧让人怎么放心。】
桑枝一连串乖巧认错。
桑启航满脸阴郁刚准备消散,突然界面又闪过一条信息,差点儿让他背过气去。
【这家酒吧档次不错,有许多洋酒,我们带几瓶给妈妈吧,给她一个惊喜怎么样?】
【就买我亲妈以前喝的那种怎么样?路易十三和轩诗尼?】
【我亲妈有的妈妈也得有,不然妈妈知道“我们”舍不得给她买我亲妈喝过的酒,真的会不开心的。】
连串成篇的“妈”闪得桑启航头晕。
【爸,给不给我妈买。叶青认识老板,能打0.9折!】
0.9折!
桑启航头皮发麻,不能落下一个舍得给安琪花钱,不舍得给肖筱涵花钱的把柄。他回了一个买字,发完又追加了一条。
【不必打折了】
一瓶路易十三2万8,轩尼诗百乐廷1万1,0.9折打完减的价钱连零头都不到。
【爸,我没带信用卡。叶青说酒吧他来请客的,所以没带。】
桑启航又转了4万过去。
桑枝满意点了收款,终于痛快了点,钱能解决99%的不痛快。
盯着安静的黑屏看了看,她长长吐了口气。
也好,这下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一夜不归了。
对于一个刚刚18岁的姑娘来说,“一夜不归”四个字代表了刺激和兴奋,这种好奇感足以打破心底隐约的一丝落寞。
桑枝提脚刚准备离开,有人突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安静的回廊,昏暗的灯光,忽然吆喝出一声喇叭筒外放的音量,吓得她指尖一颤。
只见叶青红着脖子,晃晃悠悠地朝她这边走来,声音比平时高了两个调,明显一副喝大了的面孔。
从演出开始他人就不见了,楼下给他点的香槟还误打误撞进了一杯到桑枝的肚子里。刚才眯了一会儿,精神稍微缓了缓,再加上沈竹沥刚才那段精彩舞台的刺激让她觉得酒劲早就过去了。可是这会儿跟桑启航一通电话信息发完,桑枝觉得她的太阳穴跳着疼,眼皮也有点发沉。
桑枝默默在人生酒单里面把香槟一项划掉。
桑枝兴致不高,打了声招呼就想下楼,胳膊肘却被叶青抓住了。
借着酒精的力量,他胆子好像大了不少,表达欲也层层上涌。
“你猜不到我在哪喝的酒吧?”
鬼才想猜。
“我知道楼下你也帮我点了香槟套餐,别担心,我一会儿下去全喝了。”
那不是你自己点的套餐吗?
“我都听到了,感谢你信任我。”叶青一拍胸脯,舌头都有点发直,“今晚你的安全我来护航,一定平安护你回家!”
“……”桑枝揉了揉眉心,想了下桑启航的人脉资源里好像缺了影视一行的,要不然真帮他物色一下唐僧之类的角色。
他有本色出演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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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抽回胳膊,刚想要说想下楼继续看其他乐队演出了,迎面又有人叫她名字。
陈立忻笑嘻嘻地走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虽然不像叶青那么上脸,一看也是喝了不少。
桑枝眉心一跳,第六感有点不妙。
果然,陈立忻一见面就特别热情地跟她握了握手,还来了一句,“缘分啊!”
桑枝:“……”
很显然已经知晓她跟陈立忻石拱桥上‘前缘’的叶青,此刻也无比认同地用力点头,“防不胜防的缘分啊!”
“……”桑枝觉得刚才低估他了,除了影视界,其实他小品界也可以去试试看。
在一句句缘分加缘分的夹攻之下,桑枝很快被顺利带到了叶青刚才问的“你猜我在哪里喝的酒”的地方。
*
FIND酒吧二楼是蹦迪摩登气氛区,也是今天晚上hiphop主场赛区,三楼商务,四楼清吧。
小门一开,甫一迎面是复古的90年代港风装修风格。台角慢转着一个大号的留声机,墙上贴满80/90年代红极一时的巨星。相比楼下livehorse的热闹,四楼清吧拉足氛围感,背景乐放的还是张国荣的《暴风一族》。
徐徐入耳,港味十足。
旧港街好像能轻易洗去现代城市的浮躁。桑枝虽然是00后,但是从初中起开始听张国荣,跟着是之后的郑伊健,还把四大天王挨个考古追了个遍。在折密上学时候的朋友唐雨雨也说她这么吃年龄差,以后长大了小心只爱老男人。
当时桑枝疏淡一笑,一抹凌厉掩映在温柔的眸子下。
唐雨雨提老男人的时候,她不知何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桑启航那张脸,心里猛然一抖。
——斯文、雅痞、骚话张口就来
老男人纵横情场的标配。
桑枝不知道以后长大了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人,但她确信一定不会是桑启航那样的男人。
当时唐雨雨非逼着她说一个答案,桑枝没办法用了一句歌词来搪塞她。
“我喜欢凶悍的男人,闪烁眼光像野狼……”
但此刻,桑枝有点后悔当时给出那样的答案——老男人,没个好东西。
12. 老狐狸
举杯的残影映着昏暗的灯光,折射在贴满旧画报的纸墙上,港风的音乐徐徐入耳,时间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画中人一瞬齐齐凝滞不动。
陈立忻眼珠子咕噜一转,首先嗅出几分不寻常的气味。沈竹沥这个人从没看过他怜香惜玉过,以前引起好奇心跟过他参加过几次商务饭局。他自己喝酒喝起来野,就好像觉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厉害似的,从来没替过人挡酒,男女在他心里没什么分别。
准确点说,他眼里估计都看不到女的。
有一次一个暗恋他许久的妹子,不知道拖了什么关系也到了同一场饭局上。因为长得漂亮,酒桌上总被人有意无意搭讪。后来生意谈到最后,谁都看出来对方有意为难沈竹沥这边。那妹子当时可豪气了,站起来替沈竹沥挡酒!结果吧,几杯下去之后人就起不来了。
如花的娇妹妹最后吐得昏天暗地,谁看了都啧嘴心疼。可偏偏沈竹沥只是确定好她回途安全以后,再没问过一句话。最后陈立忻忍不住问他,“人家妹子给了挡了三杯白酒,这份真心你一点没感动?”
彼时沈竹沥眼皮子都没抬,打了个哈欠,说出来的话足够妹妹们哭到十八个城墙的。
“老子自己能喝。”
意思是,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
就问,这个人欠不欠!
这么没良心的人有一天居然,竟然,甚至亲自去帮人家把酒换成果汁?
陈立忻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沈爷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陈立忻坏坏一笑,“沥哥,人家小妹妹说她能喝,一杯可以。”
沈竹沥没反驳,淡淡朝他随意一瞥,目色薄凉凛冽。
陈立忻当即背脊岑岑冒冷气,乖巧噤声不敢造次了。
叶青骨髓里的唐僧基因似是被某种玄妙的力量摁了下来,此时出奇得一句话都没有。
阿楠瞅出了点不对劲,却没那么八卦,缄口不言。
沈竹沥眼神一移,视线挪向桑枝,扬了扬眉,“要换个口味吗?”
他声音慵懒,嘴角也明明挂着抹淡笑,明明是问她的选择,可桑枝怎么听都觉得,他说的是“要喝喝,不喝死。”
桑枝抿了抿唇,“不用。”麻溜点,该干干,干完滚。
小姑娘杯子先一步高举了起来。
一众人互相耳观鼻、鼻观心,也都熟络地举杯相碰。
陈立忻咧嘴哈哈一笑,打心眼里高兴,“干杯,庆祝我们的‘幻野’乐队正式成型!”
"Cheers!"众人举杯。
高脚杯发出清脆的碰音,像夏夜蟋蟀声声,蝉鸣阵阵,阳台风铃骤响,带来的好运。
少年人的热血,一切都在这声Cheers中吹响号声。
喧闹中,沈竹沥目色转向阿楠,缓缓抬杯,“欢迎加入“幻野”,我们的灵魂贝斯手。”
他香槟倾斜跟阿楠的高脚杯发出清脆的碰音,小口入唇礼仪感十足。这个动作让桑枝情绪倏尔抽离,眼前的男人摇身一变又如家世显赫的富家子弟一般举止不凡。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竹沥侧眸晃动了下杯盏,要笑不笑地垂眸看她,“也感谢这位姑娘赏光为我们庆祝。”
桑枝僵硬一笑,突然觉得方才看差了眼。
这哪里是头凶狼,分明是一只狡黠老狐狸。
谎话连篇,张口就来,就地行骗的那种。
*
“Hip-hop成团不眠夜”倒计时揭幕还有10分钟。
如桑枝料想的一样,几个人干了一杯就前拥后让地一起下楼。只有沈竹沥落在后面没走,不知道是去干什么。桑枝回来的时候叶橘还在那疯狂摇着荧光棒,反过来问她去哪里了,轻而易举戳爆叶唐僧的谎言。桑枝随手捏了一个谎,说先头误喝的那杯鸡尾酒上头,去厕所吐了。叶橘连忙问她要不要紧,桑枝才发觉谎扯得有点过头。
好在零点的钟声敲响,大冠军花落谁家结局即将揭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大屏上的倒计时和主持人铿锵的倒计时声音吸引。
5
4
3
2
1!
“幻野战队”领先69票压倒性优势夺冠!
蝉联两届冠军的Desk本次屈居第二。第三是一个叫Free的乐队,Free演出场次排在“幻野”的后面,所以桑枝没看到他们的表演,也不太熟悉这个名字。
叶橘摇着桑枝的胳膊不断疯狂呐喊,仿佛得了冠军的是她自己。
桑枝余光扫视,周围的人状态都跟叶橘差不多,倒显得她这么淡定得有点格格不入。
正愁眉该做点什么融入大集体的疯魔状态,叶橘抓着她一只胳膊高高举起,跟着打call的节奏左右摆荡,一边荡一边凑在她耳边说几句话,眉宇尽数是兴奋。
桑枝忽然发现,叶橘在某些节点上受了兴奋刺激之后,隐形唐僧基因也会显现。兄妹俩的基因一脉相承,只不过叶青更重些,是显性。
“你知道吗?”叶橘咬着桑枝耳朵,仿佛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今晚居然是“幻野战队”首秀你信吗?”
“他们这是第一场乐队表演。”
“连那个贝斯手都是今晚刚碰头的。”
接叶青时候刚好碰到他们跟阿楠也刚汇面不久,所以桑枝多少知道一点,只不过她没觉得这些事情值得口口相传,所以没跟叶橘提。
现在她再提到,桑枝也就配合得佯装惊讶状,“看起来不像啊。”
“可不就是啊!”叶橘仿佛找了知音,“你认为,刚才他们那场Hip-hop表演,可以用什么词来形容?”
桑枝摇头想不出。
“叫震撼!”
“哦哦,震撼。”桑枝点头重复。
“那当你知道这是他们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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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刚成型以后第一场演出,你又用什么词来形容?”
被莫名起来考起语文形容词的桑枝只好又摇头。
“叫极度震撼!”
“……”桑枝又点点头。
搜肠刮肚寻找比“极度震撼”还震撼的是什么词的桑枝,好像语文课被老师提问小组接龙成语比赛的小学生,此刻在诚惶诚恐酝酿着即将被提问到自己的答案。在胸弦即将崩出颤音的关键时刻,语文老师庄严宣告接龙比赛取消,坐下学生如获赦免,大谢隆恩。
叶橘捂唇凑近桑枝耳边,可受周边喧闹环境所控,她音量并没有因这个动作低下来多少。
就这么直冲着桑枝的耳朵,如雷打鼓般的高音灌耳,“据说这场演出如果“幻野”不夺冠,他们的主唱B.Wind就得滚、蛋、回、家!继承百万家业!”
桑枝被叶橘咬牙切齿的高音振得耳鼓嗡嗡同时,伴着那四字重音砸地而下,余光刚好瞥见一个身影从后场通道出来。
他好像特别喜欢从那个位置出没。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走了一半蓦地侧目朝桑枝这边的方向,视线隔空交会的刹那伴着叶橘高亢的嗓音在耳边余绕,“你怎么对B.Wind的身份一点都不关心啊?桑枝你修仙了吗?你居然都不八卦?!你知道吗?好多人传言他其实是沧北贵圈公子,家财万贯不说,还挺有势力的,在沧北能呼风唤雨,不满家族联姻才叛逆出来玩Hip-hop的。”
说着叶橘呼了一口气出来,满眼崇拜,“好酷啊。”
“……”仙没修成,她现在想挖洞钻进去,通地狱的都行。
承蒙叶唐僧财大气粗的仗义,桑枝的位置是观看演出的黄金位置,离后场通道也不算太远。尽管常识告诉她,周围被妹子们喊出天震地骇之势的环境,沈竹沥除非是千里耳,否则肯定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可是视线碰撞的刹那,她眼前向被安置了放大镜,捕捉进瞳孔里动作又像是按了慢放键,沈竹沥勾唇的那个动作几乎是一帧一帧在她眼前0.5倍速放大播放。
桑枝清楚得看见那个男人换了身衣服,不似方才舞台上炫酷的装扮,他去了耳钉,一身简单的白T,浅咖色休闲裤,干净清爽得像是误入霓虹灯场的青涩少年。唯有那满是笑意却掺着煞凉的眼神把人一瞬拉回现实,他还是那匹孤凶野狼,尽管此刻并未当着她的面撕舔猎物胸膛。
他用锋利的爪子拉裂一只羚羊的肋骨,长长的獠牙凶猛地咬了下去,跟着他含着一块肉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瘆人的笑。脑补着他茹毛饮血的画面,桑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几秒间出神的功夫,那个男人已经越过她面前,直奔领奖台而去。
擦身而过的节点,画面再次被一只无形手摁了慢放。
她看见那个男人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侧眸,分明看着她,薄唇微动比了一个口型,“小桑雀。”
13. 沈大佬
后面的时间她好像经历了一场短暂的穿越,身体被骤然拉拽扔在混沌的漩涡里。
灵魂好像被某只过路的学医不精的小精灵误施了魔法,她的身体倏然变小,整个人从现在的世界中抽离。她被定格在某张不知名的画里,远远地隔离世外,却又能清晰地看着这世间车流穿梭,听着雨打芭蕉淅淅沥沥,最终守着苍穹日出日落。
记忆滚涨如潮,难以控制。
过去清淡时光的秾丽快乐已经被岁月的时光隔成长河,可细微入渗的细节却在某一个节点带着摇心动魄的情绪,激荡而来。
比如她曾经有个乳名叫“小桑雀”,比如她曾经养过一只叫“雀雀”的猫,又比如她曾经有一个心里只有“小桑雀”的外公。
后来“雀雀”死了,他曾陪着她一同埋藏在折密院子里的虞美人花丛旁边。
往事波光碎影,当时以为跟外公埋掉的只是一只猫,现在想来当年埋掉的是她一整个童年所有的最美的记忆。
舞台正中立了一道身影。
女主持人把冠军的绶带绕过他脖子挂上,因为身高的缘故,他弯腰屈腿绅士地缓解了主持人的尴尬。
目测一个160+,一个185+。
他又恢复了在舞台上恣意耀眼的摸样,即使一身少年感的打扮,依旧光芒夺目,张狂恣意。
如同场下所有其他女孩子一样,桑枝的目光也没忍住跟了过去。
平心而论,这种长相,是她的口味。
除了单纯的帅气俊朗,眉眼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充满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颁奖环节时长设置很短,桑枝本以为差不多该到此结束,没想到后面还有环节。
FIND酒吧很够意思,颁奖结束以后还安排了不少跟歌手的互动环节,看得出活动策划很懂游戏规则:现场签名、主唱合影,赠送手办环节一样没少。每个乐队展台前面都簇拥了一群人。
“幻野战队”前的长龙队伍毋庸置疑最壮观,叶橘也如愿以偿地排在长龙后面。
桑枝穿着不如她方便,被隔在了外面,攒动的人头山一般地挡住视线,她也看不清“幻野”展台那是不是三个乐队成员都在,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前三展台前的人流量都不少。
桑枝选了一个相对冷清点是展区,抬脚走了过去,靠近点才看清乐队的名字叫“璃色”。投票的时候有看见他们的出场顺序是最后一个,那会儿桑枝正好也没看见他们的演出。不过排队的时候听说他们的节目不错,但是好像因为排序压轴,被前面几场演出弄得心理压力大,发挥得不怎么样,所以最后票数也比较惨淡。
桑枝排在队中,侧侧身就能看见展区那两个成员都在,个子都挺高,长相属于粗狂型的野性帅哥。“璃色”“幻野”展台位置正好呈一个对角线,桑枝又回头朝“幻野”的方向望了望,仍旧看不清展台前有几个人,隐约看到黑色燕尾服衣角露了一下,按服装对号入座猜是阿楠,没看到有白色衣角露出来。等回过神来,桑枝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目光像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了视线。
余下的时间她规矩地站在队伍里,没再东张西望,心尖却像被什么东西一直抓着,但是心底一道理性的声音,正言厉色地呐喊叫她不许回头看。
可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特别奇怪,越是想拼命转移某种不该有的注意力时候,越会发现旁的声音会变得格外清晰。
万般无赖地等待中,身后两个女孩子的交谈声,扩了几倍音似的一字一句落在桑枝的耳朵里。
“你怎么不去排“幻野”的?那边主唱可是B.Wind!”
“B.Wind又怎么样,我才不会捧万恶资本家的臭脚。”
桑枝认识她身上穿的牌子,再结合鞋包的搭配,约莫应该家境不错。这个牌子她上初中时候常穿,后来上高中以后安琪女士给她的牌子又提了一档。安琪常说精致的女人命好,言传身教的作用,桑枝对服设外形虽然不追逐但是讲究,稍微有点知名度的牌子她也都了解。
“什么资本家?”
“这你都不知道,那个B.Wind就是个浪荡贵公子,来Hip-hop纯粹玩票试水的。等玩够了拍拍屁股就回去,却平白无故挤掉了我穆璃哥出头的好机会。天知道我穆璃哥为了这场演出准备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我怎么都不会信穆璃哥的实力能排这么低,鬼知道那个B.Wind在赛制上动了什么手脚。”
桑枝心下一陡,侧眸瞥了她俩一眼。
“你确定吗?”
“废话,要是确定的话我就当场揭发了。做这种暗手的哪这么容易留下把柄,但是我就是不信穆璃哥能得这个分数,这个投票没有鬼才怪。”
其中一个女孩似乎感觉到什么,手肘顶顶她,“那你也是猜的了,别说了。”说着压低声音,“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两个人边说边用一种奸细的眼神看着桑枝,慢慢都噤了声。
桑枝被队伍推着走,很快到了排位前,拿了一套签名照,还有一套手办。她特意抬头看了一下左边坐着的那个应该是穆璃的主唱,粗眉大眼的浓颜长相,有一点异域风范,身上的演出服狂蟒豪迈挺衬他的风格,就是看起来裁剪普通质量一般。
好像是个草根歌手。
虽然他们排位很低,支持的人也惨淡无几,但是对每个支持者都很感激,全程一直面上带笑,没有丝毫颓丧之气。把桑枝的东西备齐以后还说了一句“感谢你的喜欢,祝你今晚开心”的祝福。
总之让桑枝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差,心下又对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嚼了几下。
刚打算走,背后就有人叫她名字,桑枝转头就看见叶唐僧带着他那“我佛慈悲”的唐氏微笑朝她跑过来。
叶青兴匆匆地朝她手里送了一个大礼袋,桑枝拎过来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来自竹马的爱——满当当的“幻野”纪念品。
一大袋子里有今天的演出纪念票根,有刚才演出的现场照,还有Q版手办,桑枝看到有她投票时候那个酷酷的冷脸小人。不是,怎么居然还有一个保温杯周边?
桑枝收了袋口,“你排队领的?”
她抬眼向后一望,队儿依旧很长,几乎没动过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顶流歌星在现场签名。
叶青嘴唇一咧,“我找忻哥拿的,走后门儿~”
到嘴边的“谢谢”还没来得及滑出口,就被这个响亮的“走后门儿~”生生堵了回去。刚才议论过B.Wind的两个女孩刚巧路过,看到桑枝手里面拿的大袋“幻野”纪念品,再加上叶青高亢的宣传,彻底做实奸细的名头。
桑枝盯着“幻野”那漫漫长龙,“你没给你妹带一份?她还在那排队呢。”
排了这么半天,叶橘才到四分之三的位置。
叶青一愣,脑筋该转的时候也挺争气的,“自己排的才有劲!就跟抓娃娃一样,自己抓的才有感觉。”
还知道用上类比了。
桑枝抿了抿唇,提袋往他那边送了送,“那你干嘛要给我走后门,我自己排不也有劲?”
叶青嘿嘿笑,“她是喜欢B.Wind,所以自己排。你不是喜欢穆璃么,不也自己排了?”
“……”有道理。
不过,知道她喜欢穆璃,那干嘛还送她B.Wind?
似乎料到桑枝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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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想,叶青的眼睛在酒吧昏暗的灯下热得灼人,“想送你。”
送你最好的,别人要排队才能搞到的好东西。你不喜欢B.Wind,可我喜欢你啊。
桑枝眉心一弹,想他也许知道得多一点,顺带着问:“今天晚上的比赛结果完全根据观众投票来吗?”
叶青没听出她岔开话题的意思,“那肯定,今天就是livehouse酒吧活动,又不是专业音乐竞技。”
也是。
也许刚才那两个女孩喜欢穆璃,看自己的偶像成绩不好心有不甘瞎猜的,桑枝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太多想。
她手里提着“幻野”的纪念品不好现在去找叶橘,准备等她那边领好了,收拾收拾就一起回家。舞池那边开了蹦迪,桑枝没试过不知道怎么跳,虽然有点好奇但是边上陪的是叶青,就彻底打消了她那点好新鲜的劲儿。
有叶青在也不怕无聊,他自带话题,子丑寅卯都能聊一些。
“你知道B.Wind什么来头吗?”
桑枝摇头,心道这兄妹俩聊天开场白的句式怎么一模一样的。
叶青带着一种心驰神往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唐僧味一秒上身,“说来话长,我跟他相识于五年前的网吧……”
桑枝没忍住扑哧一笑,又很快收了嘴。
叶唐僧:“怎么了?”
桑枝摆手让他继续说,“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们认识的地点,很……很浪漫!”
叶唐僧不受干扰,兴致勃勃讲述起跟B.Wind的前缘,“那天我开黑五连败!都是一旁猪队友!!!”谈到这里顿了一下,桑枝连忙点头赞叹他猪队友的说法,他才接着继续,“我一怒之下就登上了MGD,这个你恐怕不懂,反正你知道就是我们玩Hip-hop的最大最专业最权威的一个网站就行了。”
“那个时候B.Wind还在伦敦上学,我在一个最热的帖子里看了他一段蒙面rapper,一下子就觉得遇到了知音。”
“再然后我就私信了他,慢慢地我们就成了忘年交。”
“啊?!”桑枝一惊,“忘年交?他多大岁数了?”
叶青今年大四刚毕业,22,比叶橘和桑枝大4岁。
忘年?
那个Wind42了?!
叶唐僧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这个反应太夸张了,“B.Wind上的国外大学学制短,今年才25。他伦敦大学毕业的,回国3年了。”
“……”桑枝心下咽了口气,“那你说忘年交。忘年交百度百科标准名词解释:指年龄相差20岁以上的交往。”
叶唐僧不置可否,“这不是指的是心理年龄上的感受吗?你不懂,B.Wind虽然年轻,可是浑身散发出成熟成功男人的迷人气质。他沉稳大气、惊才风逸、天之骄子……”
二十字形容词下去以后,桑枝差点以为他是弯的。
“总是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以为这是结束语,没想到这是开场白。
叶唐僧另起一段经文,“他家可是五代地产大豪,基业延绵数百年。搞Hip-hop是下了军令状的,三年之类创出名头,否则就回家继承祖业。不过据说他现在把家族业务都大部分委托给他弟弟了,只是偶尔有棘手的业务才会紧急指点一下……”
叶唐僧絮絮叨叨一大堆,到叶橘顺利排到了纪念品还没讲完。
总结起来就三个关键字:有钱、有势、真名沈竹沥。
“竹沥清泉映素弦”,名字居然这样清雅。
桑枝心里吐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连名字都这么像只披着狼皮的老狐狸。
14. 动凡心
叶橘队排得脚软,回头发现她亲哥居然没给她也走个后门,当着桑枝的面给他一顿爆锤,最后在叶唐僧“后门缝儿不能留太大”的求饶声中收手。
T台上传来话筒清嗓的声音,接下来那个女主持就宣布了一个如雷惊喜。
撇去冗余官方词句,就是让今天所有VIP观众到T台这里有序集合,跟歌手团们大合影!
桑枝是真没想到纪念品领完,居然还有大合影,心里对这个活动策划一赞,挺会来事的。
就是有点费妹子的嗓子。
承蒙叶唐僧的财大气粗,帮她们定的位置就是为数不多的VIP贵宾座,全场一共20位。现在抛却桑枝之外其余19全在振臂高呼,大谢主办方的馈赠。
桑枝就纳闷,难道花了更多钱买这种除了位置有点区别,金属座椅还没有后面真皮椅做的舒服的VIP不是他们自己吗?
商家就会搞这种心理剩余价值,让你心甘情愿多掏钱多消费,完了以后还感恩戴德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奢侈品营销用的就是这个套路,让你甘心花四位数买个透明胶带当手镯。
这些商业战术安琪女士很早就教过桑枝,“你也可以去买奢侈品,但你要知道你为什么去买。如果你仅仅是买奢侈品带给你的优越感,那你就中了商家的套路。”
桑枝就问那买奢侈品的什么,当时安琪女士红唇轻咧,笑得恣意,“买你乐意。”
桑枝嚼着那句话很久,心里一直都记得。
所以她现在甚至觉得这家酒吧如果经常办这样的活动,要不要考虑把金嗓子喉宝、胖大海等引进一下,拉个投资搞个赞助之类。
耳膜都快被振穿,桑枝半个身子被叶橘连拉带拽往T台方向跑。
“我发誓,你爸过年给你压岁钱的时候都没见你跑这么快过。”桑枝被叶橘拽得脚底生烟,觉得她俩好像现在正在拍武侠片,仿佛下一秒就要临空一跃腾身而起。心下真的佩服这群追星女孩那股韧劲。
刚爬上高高的T台,脚跟还没站稳当,姑娘们自动组成人形波浪,桑枝被迫在浪潮中被挤得起起伏伏。
好在,人挨着人,想摔倒却很难。。。20个人听着不觉得多,站在一起却排了整整三排。
叶橘脚跟立稳,看桑枝的眼睛都亮了,满眼“幸亏拉你跑吧”,“不然怎么能站在第一排”的骄傲感。
桑枝回了她一个“你真棒”的褒奖眼神。
今晚的场子比预想要火爆,吧场主办也想趁着势头再掀一波浪潮,毕竟热度谁都不会嫌更高。陈立忻他们几个一听还要弄终场大合影,本来觉得有点中二,但是一想到明天各大视频网站的热度,谁都不嫌多此一举。
乐队的歌手也陆陆续续到场,加起来也二十来号的人。
歌手大部分是男的,观众一半朝上都是女的,所以主办方略一商量稍微重组了一下队形:歌手插着观众站,走万花丛中一点绿的路线。
等到大伙儿七七八八基本都就绪了,沈竹沥才慢悠悠地朝T台方向走,还是刚才领奖时候那一身白T黑裤的冷色调。看他现在出现的位置,很显然刚才的展台环节他没参加。
明明是最简单的搭配,不起眼的棉质T恤,最普通的黑色休闲裤,裤身还不是修身的,此时却是被他那双堪比塞纳尔河的长腿衬出走T台的时尚度。也难怪台上的妹子嗓子都快喊哑了。
只不过现在男人神情倦漠淡然,完全不似刚才在台上领奖时候的神采飞扬。他慢吞吞地抬头看了眼台上的‘听取蛙声一片’,眉头微皱,随即眼皮重新耷拉下来,双手插兜向上走,全身散发着“抓紧拍,拍完散”的不耐。
吧内冷气吹得有些凉,头顶的霓虹交错闪得耀眼,周遭的呐喊声,声声贯耳,却好像又顺着头顶飘悬了出来。
桑枝再一次感觉有点头晕,不知道是不是体内残存酒液被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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猕猴桃果汁催生了效果,还是现在时间以及接近凌晨2点半,对于从来没有熬过夜的人来说不适应。总之,酒劲上头的感觉再次袭来。桑枝垂眸按了按太阳穴,想着早拍早回家,抬头时目光倏然一滞,再想不露声色收回已然来不及。
灯色明暗交错之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猝然交汇。
她脸色有点红晕,在酒精的推波助澜之下,眼神此刻也透着三分迷离。
对峙僵持了三秒,桑枝再次被“人浪”卷向一边,与此同时T台正中央空出了个位置。
一个卷发媚眼的漂亮小姐姐趁机伸手想拉住沈竹沥的胳膊,“B.Wind,你站这。”
媚眼小姐姐指尖即将碰触到他的瞬间,沈竹沥没吱声,长腿却顺势后退了一步,身体也同时侧身避开。他脚步方向一调,并入人群,同桑枝中间刚好隔了三个女生。
看着队形已经大差不差,桑枝抬眸正准备看准摄像头,人浪中却不知道是谁推搡了一下,边上几个妹子高跟鞋互踩,又是一阵躁动。
摄影师蹲在前方找角度,末了皱了皱眉,向台上招手示意。
工作人员立刻会意上前帮忙微调了几个人的位置,把几个个子过于高,身边恰恰又站着一个过于矮的这种波浪棱角磨平。
桑枝也恰好在被磨平的列队里,她被一个女工作人员抓着胳膊往右边调了三个位,跟原本站在她右边的俩女孩子调了个。这样沈竹沥旁边“过于矮”的那两个女生就被调走,波浪线的浪角再次平稳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队形就位,光线恰好,却没有人注意到这猝然拉进的距离,让一个姑娘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同时加快。
那夜醇酒香冽、光线斑驳,灯若黄昏。
那夜仙人下界、玉钗金箔,缱绻时分。
好像从天海神河上,
碎落直下,
被勾起的红尘凡心。
不止一颗。
15. 烟雾腾
不眠的夏夜,廊角吹着带着暖意的风,池塘里有露头的水蛙,花园下兴许还逗留着刚互许终身的情人,追着蟋蟀、扑着流萤。荷塘里莲花被藕丝缠绕,鱼儿躲在莲叶下亲吻,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撩绕。
“这位美女,你再往这边站一些。对,往B.Wind这边靠一点。”
女工作人员拉着桑枝又往右边挪了半步。
余光里光影绰绰落在沈竹沥的侧脸上,把他五官线条勾勒得行云流水。也许是头顶的霓虹灯太过晃眼,也许是血液里的酒精麻痹了听力,骤然收拢的距离冲击着她的灵魂。仿佛整个空间陷入了寂静,工作人员的指挥声,身旁稀稀疏疏交谈声都成了画外音,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衣服上淡淡的清香气打乱了她的呼吸,他身上靠拢而来的温度,搅动着她感官上刹那的迷失。
伴随着321倒计时的手势,摄影师技术专业得对准光焦,快门声应声而下。
时光里多了一瞬定格。
依旧是听着工作人员的指挥跟随离场,距离T台阶梯还有一段距离,总有人似有似无地想制造跟沈竹沥的肢体偶遇,免不了要殃及桑枝。高大的侧影把她罩在身下,抬手扶额几下又放下,不经意之间就帮她屏蔽掉逼仄空间的前后碰撞,转头迎面却又是一张散漫不羁的脸,心不在焉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
那一点善意,倒变得像是她一个人的遐想。
到出了最后一个旮旯角,大路畅通,他双手插兜,懒洋洋地下了舞台,空留身后哭嚎一片,尖叫一团的乱摊子。
沈竹沥手插口袋,摸了跟烟,两下才燃。
烟雾未腾,人已大步流星走远。
远到那个背影渐渐缩成模糊的一点,隐入灯晕,融于夜色。
远到桑枝以为他跟她所有的交集将要止于这场叛逆作祟的烈火烹油。
但是命运却告诉她,不是。
*
当第一片树叶以未尽枯黄的面容扑向黄土,掌管季节的时钟如序转动,指针瞄准凉意陡觉的秋天。
沧北的夏天似乎格外短暂,暑假别无可去,桑枝就买了沧北市高一高二的教材,闷在家里把知识点不一样的地方过了一遍。没想到全部过完暑假还剩漫长的半个月,于是她又去买了高三的课本,闲来无事翻上一翻,日子总算被打发掉大半。
除此之外的时间她带上桑启航的那张卡,去附近的商场逛街,几趟之后满载而归,终于把肖筱涵给她捯饬的衣柜翻新了一遍,安置进一批正常衣物。
忙完一切,这个百无聊赖的暑假总算正式熬到了头。
安琪女士暑假里又转了她一笔学习材料费,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两个月的时间里桑枝跟肖筱涵一个桌吃过两次饭,其余时间她跟桑启航忙起来也顾不上她。不禁让桑枝感慨拥有一个事业型家长的好处,大部分时间忙着搞钱不在家,省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碍眼。
在这个“家”呆得也算安静,比较来之前的预期,桑枝挺知足。
到了正式开学的日子,桑枝起了个大早,趁着桑启航他们两人刚起床还在洗漱的空隙就先出了门。听见周姨喊着她吃早饭,才匆忙拿上两块吐司夹煎蛋。再想带杯鲜奶的时候,就听见洗手间带门的声音,她赶紧匆匆下了楼。
桑启航的家离桑枝的新学校隔了一个区,平时不堵的话车程也得四十分钟,这倒恰好给她一个能早点出门的好理由,可以错过三个人坐一起吃早饭的尴尬。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李,名字很好记,就叫李好,乍听很像你好。见到桑枝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桑枝不让他这么称呼,让他按她家里的习惯来。李好却没明白什么意思。她才反应过来她嘴里指的“家”和李好认为的“家”不是一个地方。
“就叫我桑枝。”
李好张口就应了。
“那我叫你李叔。”
“行。”
一路无话,李好不是碎嘴的人,只知道老实做好本职工作。桑枝兴致也不高,加上又起得太早,上车没一会儿困意频袭,却又不想去睡。她手肘抵着车门,侧眸望着窗外快速闪退的风景,脑袋里面空空的。
直到“沧北市第三中学”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入目,桑枝才回神刚才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脑子里似乎回闪过很多往事,现在再认真去回想却一样都想不起来。
她晃了晃头,拽着书包带从车里钻了出来,带门要走时李好不知道从哪拿了一瓶牛奶递过来。
“我看你车上只吃面包,要不要喝一点牛奶。”
桑枝一愣,在接与不接之间踌躇。
李好以为她担心牛奶的来源,特意解释了一下,“给我闺女的早饭,没想到带重了,年纪大了不记得包里装过一瓶了。”
李好的女儿今年高一,他每天先去定点的位置取牛奶,再买两个包子带回去,路上给她之后再开车正好来接桑枝。今天取牛奶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人问路,打了个岔以后他就想不起来事了,回头又去买了一杯,带上包子给刚好下楼拐到路口的女儿带上。等上了车才发现先头买的那一瓶被他说话间放进包里忘掉了。
他除了负责上下学专车接送桑枝以外,白天还被安排接送桑启航单位的一些人,每天早出晚归,家里面照顾到的很少。所以每天早晨这顿早饭,他雷打不动坚持要给闺女买好,这样小丫头就可以多睡十分钟。
两个女孩年纪差不多大。在车上几次看桑枝干巴巴啃面包,他就想给了,可是到了手边觉得又有点不合适。他干司机十几年,从来不插手开车以外的任何事情。不管他人闲事,不论他人是非,不参与他人的因果是他几十年来做人的原则。
可就在刚刚桑枝捞起书包往车门外钻的一瞬,他有种很想把这瓶牛奶送出去的冲动。也许是因为从上小学之后,他再也没有一次亲自送过自己的女儿到学校门口。
桑枝可以轻易拒绝虚假的伪笑,但是却很难对真诚的人冷脸。她接过那瓶牛奶,居然还是温乎乎的。
耳边的秋风卷着清凉拂过路边的梧桐树,散下来三两片的叶子,滚入前夜刚下过雨还泛着腥土味的泥里,扑鼻的青草气息好像还夹了点奶香。
李好脸上挂着笑,“那我到点来接你,你放学就在南门路口等。”
桑枝点点头,“行。”
在折密时候她的上下学也是有专车接送,到地方她就钻车带门走人,从来没有再见你好这些招呼。这些冗余的寒暄之词在桑枝看来毫无用处,所以从小打大她都被灌上“没礼貌”的标签。
可是她始终都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那么懂礼貌?
面上挂着笑说你好的时候,心里就真的希望那个人好吗?
而跟一个人说了再见之后,结局往往是再也不见。
安琪女士小时候也教过她,“讲礼貌的小孩,大家才会喜欢你。”
可是桑枝不信,因为她不讲礼貌,外公也很喜欢她。她甚至很少喊他外公,而是叫他王太公,因为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姜太公和外公一样非常厉害。而外公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喊她枝枝,他叫她小桑雀。
那是他们爷孙俩儿埋在仲夏夜的秘密。
*
沧北三中校园挺大,桑枝转了二十分钟还有一半校园没逛,准确说大得有些夸张。其中体育馆和艺术馆占据了不小的规模,来之前就听说沧北三中比较重视艺术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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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来培养出不少名校艺术生。而体育馆是三年前新盖的,标新立异的建筑旨在吸引初中新生报考。毕竟现在卷的不仅仅是学生,高中之间拉生源比升学率评优秀竞争也不乏激烈。
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她准备剩下的一半校园等下次有时间了再接着逛,先去高三班主任办公室去报个名。
桑枝方向感不强,但是顺着路标一点点地找过去,虽然费了点时间,还是能顺利到达目的地。三中两个区,高一、高二在南区,高三的被集中在北区,然后又按选科分成了4个大班,3个小班。
桑枝从高一下在折密就选好了科,物化生,继承老理科生的班子。虽然她并不是太喜欢一个小球从不同位置抛来抛去的物理,但是相比较让她弄懂上下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以及世界版图来说要好很多。再加上她,思想觉悟一般,排除三科,只能选物化生。
桑枝知道她在大班2,也就是高三2班,对应班主任黄浩。可是当她再上到4楼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办公室标识并未区分哪些是大班班主任办公区,哪些是小班班主任办公区,一时之间她站在廊口有些茫然,不晓得要不要推门一个个问。
正当口,办公室(一)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桑枝赶忙上去询问,“老师您好,请问黄浩黄老师办公室是哪个?”
被叫住的老头扶了下镜框,对着桑枝上下一打量,慈祥一笑,“你是桑枝吗?”
桑枝意外,“您是黄老师吗?”
老头指着里面,“黄老师在里面,你去找他。”说着替她开了个门冲里面喊了一句,“老黄,你学生来了,接待一下。”
桑枝被这个“接待”一词弄得惶恐,顺着朝里面看去,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起身过来“接待”她。
她赶紧抬脚忙迎了上去,老头已经掩门离开。
黄浩笑眯眯地看着桑枝,满意点头,“你过来的挺早。”
早得知班里面要来一个转校生,听说是折密一中重点班的一个小姑娘,今天一看人长得白白净净,因为还没领校服,开学第一天穿的是自己的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一看就是成绩好的,让黄浩十分心悦。
黄浩边引着桑枝往里面进边介绍,“这个办公室是我们高三所有班级班主任的办公室,你以后有事情就到这来找我。”
桑枝在后面点头应着好,脚步已经跟随黄浩来到了他办公桌边,这才发现他桌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黄浩边笑边坐下给桑枝介绍,“你来得正好,她叫韩妍,是你们班的班长。一会儿你就跟着她去班级。”
桑枝刚想说好,抬头看清那个女生面貌,目光顿时一滞。
与此同时韩妍也煞有深意地看着她,嘴角翘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黄浩低着头在整理书,没注意到两个人微妙的表情,“这是你这学期的教材,我给你提前领过来了。校服你一会儿跟着韩妍去生活室那报尺码领一套。你要是不住校的话别的就没什么事情了,档案学籍这些事情你父母都弄好了,我们校方也都检查了一下没问题……”
看得出黄浩是个非常负责的好班主任,方方面面都叮嘱了不少,桑枝一句句都听着,却没一句过耳以后进了脑子。
她不动声色地别开头,避开了对面叫韩妍的女生有些咄人的目光。
不知怎地想起叶唐僧那晚在酒吧外的那句“有缘”。
韩妍,不就是那晚在FIND酒吧,替穆璃抱不平的女生之一吗?
不过看韩妍看她的眼神,真不像黄浩嘴里说的“你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班长帮忙”的样子。
16. 风云哥
几排老香樟树阴郁地立在校园两道,褐色的树纹排成一个落寞的表情,老远地就朝桑枝叹气,有那么点秋天的意思。
“你从折密转来的?”
走出办公楼,韩妍脚步一顿,拿眼瞅她,似也不打算再装了。刚刚对黄浩保证“放心,现在就她去熟悉校园”时候乖软甜美的声色此刻已经转凉。
桑枝“嗯”了一声,垂眸看她,等着她的后话。
韩妍扯了下唇角,话里有话,“刚来就去酒吧玩啊。”
桑枝抬眸对上的她的视线,有点好笑,“你不也去了?”
韩妍盯着桑枝的脸看了几秒,声音悠悠地,“我又没说去酒吧不好。”
摸样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开口却气势不输,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像是什么坏事情都没有发生,像是并没有对她坏有敌意,韩妍双手插兜以一个极其傲慢的姿势站在那里,落在桑枝身上的目光透着显易察觉的嘲讽。
折密?小地方来的喽。
凉得像拂在脸上的风。
刚从肖筱涵那个战场出来,桑枝并不想紧跟着就迈进另一个战场,好没劲欸。
怎么这些人那么喜欢东征西讨的打个不停,世界和平难道不应该是每个人的愿望吗?
桑枝觉得她没什么耐心再继续下去,开口的声音也直白冷淡,“我们现在是先去教室,还是先去生活室领校服?”
韩妍视线从上到下对着桑枝扫了扫,淡笑了声,“我听说你原来在折密一中成绩不错,那边高考分数线也比沧北低。那你为什么转过来?”
桑枝没什么表情,“父母工作需要搬来了这个城市。”
韩妍眼皮动了动,“两个省教资不一样,高考分数线差不止一点,你父母都不考虑你吗?”
桑枝不明白这些跟先去教室还是先去生活室有什么关系,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教室在哪个教学楼?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我可以自己过去。”
韩妍眉头一挑,“我干嘛要告诉你。”
空气凝滞了两秒。
桑枝心里叹了口气,感觉仅有的一点耐心快被她耗尽,“你喜欢穆璃,觉得他受到不公待遇,那你可以去查去找证据。”
不明白这无名火跟她有什么关系。
骤然被刺激到的韩妍,音量陡然拔高,“我看见你那天领了B.Wind的周边,还是走后门儿领的!你们分明就是一伙儿人。用灰色手段赢了,又假惺惺地去排穆璃哥的队,看他的下场为乐。你对得起穆璃哥对你的那句祝福吗?你们这是在践踏别人的真心。”
“……”脑子坏掉了吧,领了B.Wind的周边,就成了B.Wind的人?
桑枝依旧神色平静,最后一次提醒她,“你要告诉我教学楼在哪的原因好像是,如果我第一天就因为找不到班级而迟到的话,似乎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毕竟刚刚在黄浩跟前点头保证,一定照顾好新学生的班长是你。
“呵,”韩妍气笑,脸色沉得厉害,随意地抬了下手,“那边那个,二楼东。”
桑枝什么都没看清。
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她还可以看路牌自己找,时间还早足够按时到班级。
也没再管韩妍,拽着书包带往那个方向走。
韩妍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气得狠狠一跺脚,好像满腔的怒气全打在一团软棉花上,对方压根不接招。
目光追着跟桑枝的背影,韩妍深吸一口气,故意绕了一个路走,撇开她。
“走着瞧吧,跟B.Wind一伙的做作女,装什么清冷小仙女。”
*
清晨的阳光透过绿荫斜斜地往教学楼镀了层金,伴着布谷布谷的鸟鸣声一起,赶走了秋日些许萧条。道路两旁大块大块的草坪绿意未减,三色堇蓬勃得开出鲜艳的颜色。
沧北三中的校园环境很不错。
桑枝的心情也并没有被影响,韩妍指的那个方向果然不是教室,不过根本就是故意要为难她。只不过到底也没白跑一趟,误打误撞让她找到了生活室,顺便领了套校服。比预期耽误了点时间,所以下楼以后她提了些步速。她觉得现在活得真是越来越佛系了,如果换做一年前,韩妍现在应该坐在地上嗷嗷大哭吧。
就好像一年前安琪女士彻底跟桑启航撕破脸开始,她的火气也并着一块发了出去,弄得她现在一点心火都没。桑枝唇角扯出一抹细小的弧度,自嘲地笑笑。
往前又走了二十来米才看到韩妍刚才指的“那边那个”,明明跟她们刚才的位置中间隔了两栋楼。
楼下有路牌,确定上面有高三(2)的教室,桑枝没再耽误,提步开始爬楼梯。
哪料到一层楼梯台阶刚爬完,抬脚正准备拐上一层的时候,甫一迎面是一股风风火火的气息。
桑枝来不及躲避,被楼上冲下来的小子撞栽在地上,手里的校服也摔飞了出去,她吃痛得哼了一声。
“同学对不起!”
一个又粗又憨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仰头可见一张很符合这嗓音的一张脸。
“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桑枝觉得中国话里面最好笑的就是这句“你没事吧”。但凡让这句话问出口的对方情况,都不会是肉眼可见的“没事”,但是偏偏没法让人开口直说自己“有事”、“很有事”、“极其有事”。
在忍痛点头,被粗憨猛男猛拉一下之后,她的胳膊又快断掉了,很后悔居然答应了这个“扶你一下”。
愣小子显然没有注意这些,见桑枝能站站起来看起来真“没事”了,慌忙捂着肚子就跑没了。
“我要上厕所,二楼的厕所坏掉了!”
人已经滑到了楼底,尾声全扔在后面。
赶着去当厕所连长似的“所哥”一阵风似的没了身影。
桑枝一瘸一拐爬最后半层楼梯,在东口终于找到了高三(2)的班牌,但是这个小插曲最终导致她踏进教室那一刻的同时上课铃打响。
黄浩早就站在讲台上,看见桑枝这会儿才来,脸色一沉看向韩妍。
看那个眼神,显然之前已经问过韩妍怎么她还没来了。
不晓得韩妍给出的是什么理由,桑枝眼皮动了动,“我肚子疼,二楼的厕所坏掉了。然后我看时间来得及,又想去拿校服,没想到却迟了一些。”
黄浩听到解释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又看了看桑枝手里捧的校服,没再说什么。他来班级发现韩妍居然自己在教室,说桑枝去上厕所了。结果二十多分钟过去人还没回来,正担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处在青春期的孩子们心眼子多,什么霸凌啊,帮派啊,电视剧情节他也看过不少,是个能跟得上时代的班主任!现在看情况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也松了口气。
向全班简单介绍了一下,接下来就是例行热烈鼓掌欢迎新同学入座。
桑枝个子比较高,被安排在倒数第三的位置,正好跟韩妍一个小组。
背着书包朝座位方向路过她的时候,韩妍嘴唇动了动向她比了个口型:“你故意的。”
桑枝看都没看她一眼,拉开木椅坐好,划拉一声猛地拉开书包拉链,拿出第一节的英语课本。动作幅度有点大,她同桌都看了她一眼。
你不喜欢我,桑奶奶我还嫌你烦呢。
*
按部就班地上完一天课,刚开学没安排自习,六点钟准时放学。高三各科老师大换血,基本都换成了有经验的毕业班专业看护。第一天的课也没讲到什么重点,基本在老师自我介绍以及激情动员,斗志昂扬,鼓励学生尽早进入高三状态,备战高考共创美好未来的鸡汤中熬了一天。
作业倒布置了一堆,一张英语卷子,一张数学卷子。
临放学最后一节课老师们开集体大会,放他们自己自习,桑枝抓紧时间写那张数学卷子。卷子整体难度很低,看样子是让他们温习一下知识,进入状态用的,桑枝做的很轻松。一边解题,一边听旁边的小邮箱给她输送三中的新鲜事。
2班的班长不行,同桌还不错。
从第一节课下课,旁边的短发女孩就主动自我介绍,“我叫王安安。”然后压低嗓子问,“你刚上课时候火气挺大?”
“……”桑枝抿了抿唇,“放假睡得晚,今天起猛了,起床气没消。”
“啊?你几点起床的啊?”
“六点。”
七点半上课。
气了一个半小时。
“……”王安安胳膊肘往桑枝反方向挪了一点,“那你起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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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挺大。”
桑枝低调地笑笑,“就一般般。”
王安安像是脑袋里装了一个小邮箱,不仅知道隔壁哪个班暗恋他们班的谁谁谁,甚至她还知道黄浩今天手里握着的那个粉红色保温杯,是他老婆送给他的四十六岁生日礼物!她脑子里居然满当当揣着沧北三中上下二十年的历史,老至这个学校什么时候建校的都知道。据说一开始还是意大利传教士开办的私立教会学校,后来被沧北市政府接管,才由私立改为公办。
桑枝刚写完一个函数范围,设h(x)=4-x-1/x(x>0),抬头看王安安,“意大利传教士???”
王安安点头,“真的,你不信?”
“不是不是,”桑枝心想这不是信不信的重点,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委婉一些,“那你说的这些事都是什么时候的发生的了?”
“距离现在有……大概快八十年了吧。”
“……”桑枝笔一顿,眨了眨眼,“有近期的吗?”
王安安连着点头,眼睛亮了亮“有啊,当然有,你要听吗?”
埋头写试卷也无聊,桑枝点了下头,一边继续写下一道三角函数,题目刚扫完一遍她就提笔开写大题解题步骤。
王安安看她在卷子上刷刷两下不带打顿的,很快写了个长串公式出来,眨巴眨巴眼,“你都不用思考一会儿的吗?”
桑枝蒙头写,顺口回她,“这道题不需要思考的。”
“……”王安安愣了几秒,觉得比起找虐,话题还是转回自己擅长的点上比较好,“那我跟你讲一个十年前的事吧。”
“啊?”桑枝笔尖再次一颤,差点把卷子纸勾破,“你刚才不是说讲个‘近期’的吗?”
“额,”王安安用一个无辜的眼神望着她,“所以找了个近十年的啊。”
“十年前的风云人物,掀起江湖一片腥风血雨的江湖一哥、扛把子的故事,你确定不要听一听吗?”
桑枝抿了抿唇,有点意外,“我们学校的?”
沧北三中不是出名的省级示范重点高中吗?全校师生的热血和激情都用来磨升学率上的一个地方,是“江湖把子哥”能适应的生存环境吗?
见桑枝用一种“你确定吗?”的眼神看着她,王安安举起一根手指对桌发誓,“我保证,这是早我们十年毕业一个学长的真人真事。”
可是桑枝怎么都觉得她刚才那几个形容词扔下去,没一个像是能用来形容一个在校学生的。
王安安那双期盼、激动、可怜兮兮的眼神仿佛在召唤“听吧,听吧!十分钟你听不了吃亏,听不了上当,十分钟处理,十分钟甩听,真正的清仓,真正的甩货。”
“那你说吧,把哥的故事。”桑枝点点头。
“啥?”
桑枝活动了下写字时间过长,发麻的手腕,“就你说的那个江湖一哥。”
“嗯嗯嗯!”王安安已经迫不及待,“想当年,咱们学校可不像现在死气沉沉,青春三年除了笔记没有故事。那时候在江湖一哥的带领之下,学校里面是百花齐放,万家争鸣……”
话锋陡然一转,王安安戳了戳桑枝胳膊,“香港早期古惑仔电影你看过吗?”
桑枝:“一点点。”
王安安:“那《旺角卡门》知道吗?”
桑枝点头,“这个看过。”
王安安继续,“‘江湖一哥’长得有点像那上面刘德华演的,华哥。”
“?”桑枝眼睫动了动,有这么夸张吗。
讲到这里王安安好像想起个事,煞有介事地又用胳膊肘顶桑枝。她好像一兴奋起来,就容易顶别人胳膊。
王安安带着一种玄幻的语气,双手合十,眼神虔诚,“而且他不叫''把哥'',他有一个非常大气的名字。”
桑枝有点好奇,“他叫什么名字?”
王安安清了清嗓子,“临池玩清寒,倚竹聆浙沥。”
“你万万想不到吧,这样一位风云大佬一般的人物,名字却儒雅斯文。”
“他叫沈竹沥。”
——他叫沈、竹、沥……
五个字像平地一声雷,穿过数个山头,最后轻飘飘地落在桑枝的耳朵里。
猝然炸开。
响声贯耳。
17. 沈大佬 抓紧时间一起上
灿黄色的夕阳穿过树叶间的空隙,一条粗粗的光束穿过玻璃窗折进教室,最后在课桌上落下点点金斑。
王安安见桑枝停笔,以为她来了兴趣,讲得更起劲了。
“我们学校马路对过的轻工职高你看到了吧?你别看现在的轻工学生还有点学生模样。十年前那边的学生啊,连书包都不背的,还经常隔三差五找我们学校同学的麻烦。”
“能想象得出来,学霸和校霸称兄道弟吗?”
“可是就是这么玄幻,当年高三2班的学习委员曹施理,个头矮矮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却是学校里面唯一能跟沈竹沥说上话的。”
王安安边说边感慨,不知道是遗憾自己不是学霸,还是遗憾十年后现在的高三2班没有当年沈竹沥那样的校霸。
“总之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就是突然之间的某一天,沈竹沥和曹施理的关系突飞猛进成称兄道弟的情谊。学校里面人人都知道曹施理是沈爷罩的人……”
那段光阴里的故事,拂去埋在岁月里的烟尘,一点点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
头顶的水晶灯光炫目耀眼,天花板上绘着金碧辉煌的图案,绝美的圆弧吊顶富丽堂皇,处处都给餐厅渡了一层上档次的滤镜。
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的热巧克力,长睫低垂,漂亮的瞳仁里了无生趣。
刚出校门就看到桑启航和肖筱涵联体出现接她放学,果然准没好事。于是连半句废话都没多说,人就被带到了这家五颗星饭店来当陪衬。
这是桑枝来沧北以后第一次跟过来在外面吃饭。
桑启航跟她说都是一些生意上的朋友,除了嘴甜点叫叫人,其余不用她说什么,吃吃饭就行。
这种饭局安琪女士从小到大也带着她参加过不少,都是打着家庭聚餐的名义说着商务上的事情,带着小孩来纯属是为了制造一种子虚乌有的松弛感。桑枝第一次感知到大人世界的虚伪,就是从商务聚餐的酒桌开始的。这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彼此人前笑脸相迎,背地心里却都想当对方祖宗。
肖筱涵今天需要桑枝出场。
只有她乖巧懂事地出现在一众叔伯面前,她如今在桑氏业内“秘书靠色上位”的恶风评才能有由头逆转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真爱。毕竟她在外呕心沥血帮的是桑启航打桑氏江山,在内帮桑启航养桑家的闺女,充满中国式传统好女人的献身精神,索要无多,唯有桑启航的“一颗真心”。
还真不如安琪女士一句话来的爽快,“钱和公司都给你,骂名我担着,怎么都无所谓,尽快走完手续,离掉。”安琪女士对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遮掩,名声更是她从未高看过一眼的东西。
宴请的人还没到,桑启航在外面接电话。单独坐在一起,肖筱涵也懒得浪费精力,垂眸玩着手机,毕竟正式表演还没开始。
桑枝倒也落得自在。
只不过她看着面前热腾腾的巧克力还是直皱眉头,她明明要的是冰咖啡。
那个女人没听见似的直接把她点的饮品换掉,“小孩子喝什么咖啡,还要冰的,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给她一杯热可可。”
年少的人绝不要想着叛逆,因为根本没有向死而生的机会。只有顶着必输的头衔,带着咬紧牙关的耐力,等到一场漫长无边的长大。长大到可以给自己点一杯喜欢的咖啡就很好。
棕褐色的液体在银色的调羹勺下卷起小小的漩涡,连同人的飘荡的思绪也一同搅了进去。
桑枝耳朵里回荡着放学前王安安对那场画面的精彩描绘:
“——轻工的有四五个人围着他,个个身材都魁梧得比他大一个号。咱们沈爷当时还背着个书包,挂个耳机听着歌,从头到尾就撂下两句话。”
“抓紧时间一起上,赶着回去写物理试卷。”
“医药费自理啊,家里老头子最近管得严,我手头也紧。”
第一句是开头,第二句是结尾。
意思是手头如果不紧的话,本意还可以贴补一下医药费?怎么听都还觉得校霸还那么超级热爱学习,毕竟打架的时间都是从写试卷里硬挤出来的。
并且校霸很善良,很接地气,不像别的校霸打架只管耍帅,撂倒一地之后摆个pose走人。这个校霸不仅知道别人受伤了以后要去医治,还愿意资助医药费——奈何校霸的经济实力不允许。
后来中途太混乱,不知道是谁扯掉了沈爷的耳机,手机外放的Hip-hop热血上涌,刚好台词卡在一句“劳资打死你们这帮王八头”。
混混们被这句rap彻底璀璨掉心智,手脚并用爬着逃离现场。
除了这段事迹,王安安从最后一节课一路讲到两人肩并肩走出校园,校霸的精彩远不止刚才。
他不仅正大光明气晕过当年的班主任,还在全校高考动员大会上当场翻脸撂摔过话筒。但是就是这个天王老子面子都不给的魔王人物,在当年的高考成绩中却夺下了全省理科状元,给沧北三中的教育历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步入社会后还返校资助过校园建设,据说现在的艺术馆和图书馆都有他的资金注入。讲完这段以后王安安怕桑枝不信,还补充了一下,我们校图书馆有沈爷的照片,我要不要现在带你去看。
然后,她抬头,就看见了校门口马路对过稳稳当当停的桑启航的车。
再然后就出现在这里。
就好像过山车冲上云顶突然断电让你坐在顶空干等机器修理,又好像是夹心奶油面包咬完以后满嘴绵软满足到时候,却发现另外一半全掉在地上,就像是电视剧正放在要紧关头唱起了片尾曲,勾得人牙关咬得直痒痒。
桑枝把热可可推到了一边,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从包间门口传来。桑启航一脸笑容领着人进来,肖筱涵官方微笑招她去喊人。
开始了。
他们需要的表演正式开始了。
叔叔阿姨打了一圈招呼,收下一箩筐漂亮懂事个头高的夸奖,再例行来了一遍在哪个学校上学、成绩如何的关心,一行人才终于热热闹闹围桌落座。又是一阵寒暄天气冷暖之类的应酬话,直等到菜品陆续盛上,桌前灼灼烈烈,热气腾腾,才总算是正式进入到大人之间的话题。
桑枝觉得自己表现得好不错,捯了一块芥末虾球放在面前精致的小餐碟里,清闲地吃了起来。
总算没人在搭理她了。
窗外寥寥几棵孤树兀立,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树上三两鸟叫。偶尔可见枝叶微摇,树影婆娑,枯叶在月光的掩映之下宛若蝴蝶扑簌而落。
一高一矮两只八哥,背着月色,枝头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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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上菜的服务员一扯红帘遮住视线。富丽华贵绸缎布料一隔两重天,再也没了看头。
偶尔开合的厅门,服务人员扬着笑脸,报着菜名,桌上推杯换盏,大家喜笑颜开。
门将关未关时恍然听到了两声外放的Hip-hop,不待视线挪过来,大门已然关合。
桑枝揉了揉眉心,料想定是王安安的故事,听得太让人上头。
*
厅内盎然笑语其乐融融,殊不知一门之隔,餐厅经理正脸色惶恐地道着歉。
大堂经理的腰已经弯得快要对折,“真的是万分抱歉,我们还有一间更大的包厢,您看能不能高抬贵脚移步楼上?”
一边小心翼翼看贵客的脸色,一边狠狠咒骂那个跟他竞争总监职位的孙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肯定是他为了跟他抢职位出的下三滥手段。明明三楼的包厢早一周就被陈先生预定了,可现在坐进去的署名却是肖小姐。三层以下他负责,三层以上归那个人管。现在这一招,不仅让他得罪两边贵客,还让他硬着头皮主动帮对手迎财神,真得气得人肺疼。
堂堂星级酒店出这样的岔子,就算是一般酒店闹出这种低级错误,别说还想着分公司总监职务,他现在这个经理都别想干下去。更何况这次两桌都是大人物,人都得罪不起。把已经在吃席的一桌赶出去再换成现在这桌主,那就是两头都得得罪。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看面前这位能不能高抬贵手,愿意放他一马了。
大堂经理有苦说不出,只能头上瘪了一脑门官司,等候发落。
陈立忻也气不打一处来,被沈禾舀赖了一周,才硬着头皮把沈竹沥骗来吃这顿饭。没想到好不容易组了一场商务,人都领到门口了,包厢被人占掉了。他打娘胎出来就没遇到过这种糟心的事,打定主意要理论一番消消火气。
翻预定记录的时候气得手都点岔了,外放了一段Hip-hop出来。重点是这段Hip-hop只有8秒钟,8秒之后还会自动播放下一段“未成年人不得擅自领略”的风景!吓得陈立忻忙着关掉的时候,又误点成了音量加大。等到半天才找到那个黑字白纸的订单,一通操作下来之后,他心里的气早就闷得老大。
陈立忻指着白纸黑字老大的火气直窜,“恩贵苑,和墨梅阁,你好好跟我解释解释,这六个字你们是怎么搞错的?哪两个字长得像,让你们能不小心看错了?”
彼时“恩贵苑”的酒菜已经上齐,送菜的服务员刚开门就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弯腰哈背地被训,愣了一个神才想起来把门带上。
门缝开合间,沈竹沥夹着根烟,白雾缓缓腾起间余光不经意一瞥——
少女乖乖巧巧地坐在靠墙的位置,明晃的水晶灯光衬得她白净的皮肤少了些血色,富丽堂皇的墙纸上勾勒出的剪影让她显得肩背单薄。
脸上挂着客套的笑,神情却淡漠疏离,空洞的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远处,不晓得外面的什么样的景色勾起了她的漫天胡想。
直到服务员不识趣地挂上了厚重的窗帘,彻底隔绝一幕恬淡夜色。
她脸上原本就零星的疏冷笑意也猝然消散,眼神倏然冷厉,满脸不耐,像只长满刺的小刺猬。
锐刺倒钩起来的模样倒像是,
一贯地,
肆行无忌。
18. 掌权人
筒灯打在金箔装饰的廊口,金黄色的光线同环境相得益彰。
空气中一股淡淡地香烟气息,沈竹沥唇边挂着烟头,眼尾噙着一抹淡淡的薄笑。
大堂经理除了提出调换包间以及酒水折扣等等补偿措施,其余支吾之间也道不出别的话出来。
吸顶香氛机内茉莉精油的香气在走廊里四溢,本应静谧舒适的环境里如此相持不下总归面子上不大好看。
一直没说过话的沈禾舀忽然开口询问,“楼上''墨梅阁''更大一些吗?”
熟谙世故的经理一下子就听出话中缓和的意思,立刻展颜陪笑像沈禾舀介绍,顺便又提出了可以赠送红酒的致歉心意。
沈禾舀闻言点头,目光看向沈竹沥,“哥,''墨梅阁''跟我们的''Muffyinvestments''谐音,更吉利,要不我们就去楼上吧。”
经理眼睛一亮,看向沈竹沥。
他本来就是被陈立忻“骗”过来替沈禾舀挡煞的,善书者不择笔,善攻者不择器,倒也不在乎这顿饭局在哪吃。
沈竹沥没意见,沈禾舀的重点是要这顿饭搞定那个头疼的''Muffyinvestments'',也不想在细枝末节上计较。见两位沈爷都没意见,陈立忻悬在嗓眼儿的心也放回肚子里一大半。这段意外的小插曲终于以移步“墨梅阁”收尾。
四楼“墨梅阁”以古韵为主题建设,禁烟。
经理望着沈竹沥夹着手指间的烟蒂,指着禁烟牌冒着一头冷汗,解释了一通设计原理,又是支吾为难半天。
沈竹沥望着那块“Nosmoking!”的标识无奈地皱了皱眉,在灭烟器里摁断了剩下大半未抽的烟。
经理和陈立忻前后错脚领路先上,沈竹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沈禾舀跟他并肩。
沈禾舀看了看时间,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几个老奸巨猾,就感觉呼吸不畅。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却蔫吧吧地,“哥,''Muffyinvestments''要是砸在我手里,叔叔肯定觉得我难当重任。”
尽管接手‘Decho’已经快半年的时间,但是名义上虽然沈禾舀是‘Decho’的掌权人,实际上诸多要紧决策他都暗地先请教过沈竹沥。不过碍于沈天肃以及外界对沈禾舀的看法,这些都是兄弟俩私下沟通解决,明面里决断如流的还是沈禾舀一个。
所以这次这么明显的邀他出席商业饭局,沈竹沥一开始是拒绝的。
沈禾舀在伦敦打了四个电话,他挂了三个,最后一个还是那天睡迷糊了才接起来的,声音像含了冰一样凉。
“不去。”
“你自己搞定。”
“搞不定赔钱。”
沈禾舀实在没别的办法,他偷偷回了国,死皮赖脸地先撬动了耳根子软的陈立忻,这才请的动沈竹沥来陪他吃这顿鸿门宴。
沈竹沥手臂绕过沈禾舀的肩头,懒洋洋又戏谑的腔调,“你难当重任,那谁来担?他自己拔掉酚妥拉明(高血压药)回来担,还是把我裹棉麻袋里拖回来担?”
当年沈竹沥撂挑子坚决要去搞Hip-hop的时用的手段是直接人间蒸发,气得沈天肃拐杖差点把木地板捅裂缝,扬言要用棉麻袋套头把沈竹沥拖回来扔到‘Decho’会议室里谢罪。
轻松自嘲的语气化解了沈禾舀的忐忑,绷紧的神经稍稍缓和。
顺着“墨梅阁”落地窗外能看见餐厅外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扑面而来弄弄的江南风情,园林设计别具一格。不像是来某个餐厅吃个饭,更像是入了哪家书香门第的府邸别院,高端大气还不落俗套。包厢内茶盏区、棋牌区布置俱全,皮制沙发的坐感一看就舒适度极佳。
见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沈竹沥长腿微屈松松垮垮地靠沙发坐下,手肘抵着大腿挂上了单耳降噪耳机。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窝在沙发上的男人垂着头低眼看着手机,神情散漫倦懒。一道屏风相隔,沈禾舀单手搭在沙发侧站着看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跟沈竹沥之间的差距。这种风雨压城,泰然自若的气势让他轻而易举地找回了安全感。
好像如论任何时候,只要有这个大哥在,天塌地陷他都不用担心。
就好像十五年前他还在哭鼻子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沈竹沥挡着沈家的家棍,霸气地拉着他手闯进沈家大门时候的场景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的夜黑漆沉沉,簌簌寒风直灌衣领,一直被寄养在县城八岁的沈禾舀吸着鼻子,感觉透心的凉。初来这个陌生的大都市,站在那么个富丽堂皇的大家族面前,心底满满的迷茫和无措。那时候他甚至想回去,回到县城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面去,一辈子就待在里面算了。
那天的夜极其幽深,风极其冷冽。
唯有大哥掌心传来温度——极其极其温暖。
*
“恩贵苑”里杯酒言欢正值兴头,桑枝几样爱吃的菜品下肚已经有了饱意,无事可做只好枯坐。
桑启航方才一杯二两小酒干掉之后有点上脸,桑枝坐在旁边零碎之间也听懂七七八八。之所以让桑启航这么下足功夫喝酒,是因为今天宴请的人对“旭日集团”来说都是金主爸爸。怪不得向来冷傲艳气的肖筱涵今天也一改做派从头到尾陪着笑脸恭维尽欢。
看着面前炊金馔玉,大人们八面张罗的模样,桑枝忽然觉得非常烦。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她在想如果现在掀了桌子走人会怎么样,如果就跟桑启航撕破脸又怎么样,他难道会不养她吗?就算桑启航不养,那她跑去M国去找安琪女士不行吗?
可是想了一通之后,更加烦躁地发现,她好像只敢蒙声不吭地这样坐着想。
因为桑枝不确定,倘若她真的风尘仆仆奔赴M国。那她出现在安琪女士面前的时候,她到底会用什么表情迎接她。
不知道是这点被迎面击穿的事实,还是饭局里的气氛让她感觉窒息,这点躁意起了火头之后就在心头越撩越旺。
桑启航借着接电话的由头,开门出去醒酒。
大门一开透了点室外的凉意进屋,卷着走廊上茉莉的熏香,倒稍稍拂下些她心头火躁躁的感觉。
然而不消一会儿,借着喝满的酒劲,两个老板一前一后相继点了根烟。两个人带来的太太们拧着眉骂着说,不见还有小孩在抽什么抽,嘴上客套到位手上却各自给各自男人拢手点着火儿。肖筱涵也赶忙陪衬着说桑枝都18了不是小孩子了。桑枝真觉得这群人喝酒喝多了脑子怕不是坏掉了,她有没有18岁跟他们可不可以室内吸烟有什么联系。
满了18岁就可以当着人家的面放火炮吗?
两个男人畅谈欢笑,烟也继续理所当然地吸着。几乎密闭的室内很快充斥着浓浓的烟味呛鼻,一屋子人却都像嗅觉失灵似的。桑枝胸口那股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气,又腾地窜到了嗓子眼儿。
正当口,刚刚闭合的包厢门再次被打开,服务员端上了精致的甜点、果饮果盘,又说了几句助兴的话正要退出去的时候被桑枝叫住了。
她目光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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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众人,滑向门边,语气淡淡地,“门不用关了。”
服务员动作一滞,无措又尴尬地站在门口没敢动,视线落向桌上几个大人。
包厢本来就是为了有私人空间才存在的,包厢吃饭不关门跟卡座有什么区别了?
桑枝用余光能感觉到肖筱涵的脸色陡然下沉,向她这边递了好几个警示的眼神。
她低垂着眼睑装作没看见,一字一语地说得认真,“我感觉有点缺氧。应该是一氧化碳能够与血红蛋白相结合造成的。这个过程会阻碍血红蛋白和氧气结合。而且今天上课时候生物老师说,一氧化碳本身也会导致身体缺氧,严重还能诱发心肌梗死。”
说到这里之后,桑枝眼里讥诮乍现,微垂的眼帘下掠过薄薄的笑意,“班主任说我的成绩还不错,以后考上清北大学很有希望,有望报效祖国回馈社会。我不想就这样,我不想就这样心肌梗死!我还想参加高考!”
二手烟影响了一位18岁少女报效祖国的衷心。
……
屋内的气氛微微凝滞。
两个吞云吐雾男人的手指夹着烟头滞在半空中,动作好像被人按了定格键。只剩一星火光继续燃着烟身,烧出的小一截烟灰在无声提醒时间的存在。
肖筱涵调整了一下表情,轻咳一声打破沉闷,“你这孩子学习都学傻掉了,说得什么胡言乱语。”
另两位太太也反应过来,打着岔子说笑,“现在孩子学习压力都很大,高考这根独木桥哦,不好走……”
一来二往,画风继续回转到他们的生意上。
可是总之就着这场小风波,门最终虚掩开着大缝。而那半掩的门似乎也给了他们报复的理由,两个人一人一根接着一根,不到片刻功夫,屋内依旧乌烟瘴气,只有偶尔飘进来的茉莉香在夹缝间给鼻息送来片刻缓冲。
“你学文学理啊?”
男人叫周凯,开席之前,桑枝喊过他一声周叔。酒桌初开时他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没想到老桑这么会生闺女。小女孩坐在那里美得堪比玉手芙蓉,不落俗城,不是他今天边上带来的俗媚女人能比的。
带着一股呛鼻酒和烟混合味,他朝桑枝的位置凑过来,坐在了原本桑启航在的座位上,又问了一句话。
“怎么不理叔叔了?”
这骤然缩短又非常不合适的距离让桑枝很不舒服。
内心挣扎片刻,桑枝硬着头皮回了一句,“现在高中早就不分文理了,3+1+2。”说完以后她夹了一块巧克力泡芙埋头苦吃,冷淡的态度不溢言表。
余光波及到的视野里,肖筱涵的脸色比她盘子里的巧克力色泽还纯。
桑枝知道周凯是今天这顿饭的大佬,说白了今天吃这顿饭就是为了拉拢他的注资,其他人都是陪衬。但是她没觉得拉拢周凯是她肩上的责任,她一个18岁小孩,吸着二手烟,让身体里的一氧化碳能够与血红蛋白被迫结合,还得独闯高考独木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周凯显然没有那么轻易就想搁置话题,他把桌上的薯滑西米露往她边上推了推,手上烟头顶端的烟灰,随着手腕动作沿途抖落一路。顺着光线折射,桑枝甚至看到有几处灰屑掉进了那碗西米露里。甚至他刚刚推那碗西米露时,留着长指甲的大拇指还抠着碗沿。
周凯换了一边跷二郎腿,身体顺势往她这边一靠,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故意,他那只翘起来的穿着锃光瓦亮黑皮鞋的脚,在长桌布下稍稍一遮,脚尖碰了一下桑枝的腿。
19. 老坏蛋
那一下若有若无的肢体碰撞,让桑枝整个人倒足了胃口,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烧。
她忿然给了周凯一记怒瞥,可是却没料到她坚硬的回击不但没有当头浇灭周凯那点龌龊的心思,反倒把他心头的邪火撩烧得更旺。
桑枝的愤怒在他眼里变成了嗔怒,桑枝眼睛里迸发出的锐利反倒令他觉得杏眼圆睁更有味道。
傍身的权势给了周凯肆无忌惮的底气,当桌下让人屏息的触感再次传来的瞬间,桑枝直感大脑缺氧,猛然站直身体。
木质座椅因为她起身的动作幅度之大,在地板上摩擦出难听的“咯吱”声,视线向她身上齐齐投射。
桑枝风似的夺步飞蹿到门边,顶着一众愕目抓住门栓猛地拉开包厢大门,呼吸重重一滞。
门外早就打完电话不知道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的桑启航,也被弄得始料不及。
画面如同被一帧一帧切成慢放,桑枝清清楚楚看到桑启航红白青绿的颜色在他脸上迅速切换完一遍,唇角一点点地勾起,最终化成的一个瘆人的寒笑。
“枝枝,你怎么了?”话从口出居然带着慈祥关切。
几秒的功夫已经足以让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冷静下来。
微凉的风儿捎着茉莉清香争抢着拍打着她迟钝的嗅觉,桑枝五感似乎倏然麻木,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旁的缘故,她背后冷汗岑岑。走廊里的筒灯光太亮,打在她脸上的光色过于惨白。窗外的八哥尖声鸣叫,池子里的露头水蛙受了惊吓猛地扎进水中,空留下一串汩汩的气泡。
无数的场景在桑枝脑中闪回,最终凝成了一句话: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年少的时候读不懂鲁迅,是一种幸福。
“明白”必须向“生活”索要一笔昂贵的学费,才甘心让你换来所谓的成长和清醒。
话好像自动排在嘴边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桑枝语气凉得可怕,“西米露里掉进一只老鼠,恶心得想出去吐一会儿。”
像是五感麻木之毒直抵心脏,桑枝觉得这会儿她心里出奇平静。
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的喉咙明明发紧。
她漂亮的眼睛分明睁得很大,却仍然看清了这个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过程。
*
十八岁,明艳无忌的年纪。
有些人朝着光仰头露着笑窝,有些人向着地背身讨着生活。不是所有人在明艳的年岁都有肆无忌惮享受明艳的资格。
桑枝从来都知道,相较于很多人来说,她过的是璀璨大小姐的日子,安稳上学,不愁吃喝,还很有钱——所以她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心头升起的那抹情绪像月光下缭绕的烟雾,蜿蜒不散遮云挡月,堵得人鼻尖阵阵发酸。
餐厅的走廊很深,洗手间一直设在尽头,并排两个大水池,拐角开窗通风处是吸烟区。
直到拧开水龙头俯身用手撩水拍脸,桑枝都全然未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目光,从她从包厢那头一路垂着头跑出来就一直跟随。
沈竹沥指尖夹着根烟,正靠在吸烟区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视线落在洗手池前那面大镜子上,刚好能映出站在池前人的大半张脸。
女孩额间碎发被水全部浸湿,抬身起落之间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
这是哭了?
他皱了一下眉,灭烟想走的当口,一声压抑的呜咽声倍速扩大敲打耳膜。
沈竹沥脚步微顿,余光瞥向镜像。
女孩捂着嘴的手很快松开,接着又撩了几下水,闭着眼睛拍打在脸上,润湿的睫毛抖动两下,像沾水的蝴蝶扇动翅膀。
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太清脸上表情,枯站在那面大镜子前一动不动。
街上的车马已然稀疏,这个时间点的小姑娘早该洗漱干净,卷着一本英语单词睡前用功,绝不应该出现在灯红酒绿的场所。即使这个地方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可是雅俗之隔天冠地屦。
沈竹沥沉默了一会儿,含着烟缓缓地抽了一口,提步向洗手池走了过去。
他在桑枝旁边的水池停住,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在池台上,目光向桑枝侧颜上淡淡一扫,“眼睛里进沙子了?”
尾音里捎抬了些笑意。
微湿的睫毛重重眨了两下才让她看清楚旁边的人是沈竹沥。
尴尬的时候冷不丁被一个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桑枝愣在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没哭。”
“我知道你没哭。”
两句话几乎同时发的音。一个口气发蒙,一个似笑非笑。
沈竹沥勾唇,没再管她怵在原地那傻子似的表情,垂着眼拧开他位置上的水龙头,水流开得很小刚好浇灭剩下的烟头。
他丢了烟,又从边上的抽纸盒里扯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静谧的空间回旋着纸巾摩擦纸盒的嘶嘶声。
桑枝小心翼翼地扯着纸角幅度很小地往手里拽,好像他递过去的不是一张纸而且一张千亿银票。
小姑娘人看着还是蒙蒙的,像是刚经历过什么自己难以化解的惊吓,眼睛一层水雾蒙着,眼尾还有点泛红,眼睑蔫巴巴地耷拉着。
沈竹沥蓦地来了兴致,指腹微微用了点力,匀速抽离的纸巾倏然停住。
桑枝愣了愣,彼端却骤然撤了力,她却没来得及收力,整张纸被她大把捞在怀里。
抢似的。
沈竹沥眯了下眼,抬手拍了拍纸巾盒,好笑地看着她。
别抢,还多。
意识到被他逗,桑枝没应沈竹沥的笑,低头用纸巾擦干净脸,余光里是一双修长的腿,西裤裁剪精良,上等的面料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今天穿了身藏青色的西装,看起来十分笔挺,身材也更加颀长。桑枝前几次跟他遇见时都是休闲或者是舞台打扮,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正装,先前没发现的矜贵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沈竹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喝过些酒,空气中漫着点淡淡的酒气。可同样都是酒精的味道,偏偏他身上的味道不仅不呛鼻,反而夹着点男性特殊荷尔蒙的气味,有点勾人。
五感好似在加速复原。
其实沈竹沥喝了不少,这些年虽然从商局上逐渐淡下来了,饭局参加的少,但是他酒量一直都不错,可也不能代表他能苟同名利场上的喧嚣,甚至于他根本不能理解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的酒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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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借口抽根烟,短暂远离一些出生时候就已经命定的东西。
譬如,他本该一辈子都逃不出楼上那般觥筹交错的桎梏。
很多次沈禾舀都说多亏有他,但是沈竹沥倒觉得相反。
其实是多亏,有他。
桑枝把脸手的水渍擦干,本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的语言更像是穿透谎言的透镜,索性岔开话题。
“我跟爸爸妈妈来这里吃饭。”
沈竹沥“嗯”了一声,捕捉到她发颤的尾音。
像是小学英文课本上的场景对话,桑枝程序化地跟问出下一句,“你呢?”
沈竹沥入门英语教学对话学得也不烂,“我也是。”
谁知道女孩语调突然上扬,仿佛不敢相信,“你也跟你爸爸妈妈来的?”
你都这么大了!
还得跟她一样被爸妈拉着来吃饭局!?
那长大还有什么意思啊?!
“……”沈竹沥哑然失笑,发出浅浅的气息声,“我跟我弟。”
女孩这才松了口气,仿佛什么惴心的事情终于落实,慢吞吞“哦”了一声。
沈竹沥盯了她两秒,注意到她眼尾的妃红变淡许多,唇角弯了弯,“我叔说要不陪我弟来吃这顿饭,就把我腿打断。”
“啊!你……”桑枝一噎,差点以为耳朵出了什么毛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家教……这、这么严格?”
对比之下桑枝感受到眼前这个才算真正命运悲苦的人。
她虽然也是被强迫来吃饭的,但是还绝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
见桑枝的目光往他腿上扫,沈竹沥继续面不改色地撒谎,“腿还是好的。不过,小时候打断过胳膊,”说着他左手拍了拍右肩背,比划出一段距离,“从这到这,假肢。”
“……”桑枝惊奇得如五雷击顶,大脑已经丧失指挥语言功能。
安静了几秒,就在桑枝搜肠刮肚酝酿出几句安慰的话,差点就滑出唇边的时候,沈竹沥敛了敛眉眼,蓦地唇角一扬,暗哑的嗓音卷起些戏谑,“骗你的。”
“……”
桑枝竖着耳朵确定刚才三个字没听错,像被炭火炙烤一夜,此刻心脏被上窜的火气熏得砰砰重跳,胸口微微起伏。
她身材虽然高挑,但是两个人仍然差了好些距离。
沈竹沥索性屈腿半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黑眸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把气撒出来,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桑枝的脸上的表情还在恼火中,听见他的话兀地一愣,紧接着喉头再次发紧。
她完全没想到,沈竹沥在用这种方式帮着她发泄堵在心底的那口窒闷之气。
他在用他的方式,让她把心里那点不痛快像口浊痰一样吐出,畅快地排出身体。
再抬眸看向他的时候,沈竹沥已经站直了身体,眼底噙着惯有疏懒的笑。
可是桑枝突然觉得他放浪形骸之下其实有另一幅温和的面孔,就比如在她挣扎于荒寒之中踽踽独行,周围行人匆匆无人驻步,可他却撑一把青伞遮住泠泠雨落恍然闯入她的视线。
又暗中递来足够她烧好久的一把柴,能够抵挡即将到来整一冬的霜寒。
20. 温热掌
洗手台上的水石榕像一串串倒挂的小铃铛,在静音风机下轻轻摆动,流苏状的花朵好像少女重新上扬的裙角,洗水台的龙头没有关紧,‘嗒嗒嗒’地落了三滴水,像是警报砸在人发麻的神经上。
沈竹沥自己都有点意外,他并不认为他是沈禾舀或者陈立忻那种热血心肠,出生就注定的庞大家族给他尊贵身份同时,也过早地让他看清许多社会底层的事实。
老天爷这个老头子表面上看起来对人是偏爱,实际上算计的狠,明面上给与的太多,背地里拿回去的一定更多。
他跟她不过萍水相逢有过几次交集,还动摇不了他万年寒冰般冷漠的心。可是他又觉得这不妨碍他乐意看到小姑娘身上,该有的专属那个年纪的肆恣的模样。
就好像初见那天,青石桥边,夏风徐徐,女孩翠簪碧裙,眼角无邪也无忌。
即使没有他出手帮忙,她也能独自搞定那两个搅事毛贼。
不像今天这样,从余光瞥见她从包厢里匆匆逃出,就攥着一肚子憋闷委屈。
最关键那点憋闷劲好像传染,看过之后戳得沈竹沥心头也闷闷的不舒服。
他摸了下口袋,眼底混着点无奈,扬了扬下巴问她:“顶楼的露天花园风景不错,陪我上去抽根烟?”
桑枝拿眼看他,没吭声。
沈竹沥薄唇一掀,还逗她,“像你这样的人,平时要少做脑筋急转弯。”
虽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但是桑枝吃一堑长一智,不落他的套,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反问,“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信了吗?”
沈竹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脑筋急转弯做多了?”
桑枝晃了晃头,抬手在唇边比着"NoNoNo"的口型,说着学着他右手夹烟的姿势,软糯的嗓子故意压粗学他。
“你看着不像装的。”
说他抽烟的动作难看得像装了假肢。
看着面前摇头晃脑笑眯眯学他的小女孩,这副跟刚才红着眼眶耷拉着脑袋鸵鸟哭完全不同的模样,让沈竹沥有些失笑。
他垂着眼看她……然后又蓦地收住笑,眼底同时倏然朦上一层雾色,“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话尾音低沉,声音透着点闷哑。
桑枝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拿视线往他右臂上扫。
不会吧。
沈竹沥一动没动,任由她盯住。
一秒、两秒、三秒……桑枝仿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卑、哀伤还有一丝不甘和倔强。
对峙中沉默许久,两人同时叹气。
桑枝的是惋惜感慨的无奈,沈竹沥的是望洋兴叹的无奈。
他手肘撑着膝盖,再次弯腰看着她,补上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骗你的。”
“小孩,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桑枝已经无语了。
沈竹沥脚下方向一调,转身又朝她招了招手,放饵引诱她,“顶楼的视线很好,能看到大半边沧北的城市夜景,全城只有这里能看到。”
桑枝不想这么快就回包厢,但是又不好一直站在洗手池这边无所事事,太奇怪了。
楼顶花园这么好看,去就去吧,最好能耗到桑启航他们吃结束。
她往前挪了两步,正对上沈竹沥看着她半笑不笑的视线,想起两次被他戏弄,桑枝脸上表情有点不自在。
沈竹沥没再逗她,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连上了电梯都是对角线方向站立。
只不过尽管他全程冷着脸,没什么情绪,桑枝仍旧从空气中读出他憋笑的信息。
她暗暗握紧拳头,真怕他憋得假肢当场掉落。
正脑补那个真假难辨的右胳膊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画面时,天梯门打开了,直抵空中花园,纷如虹霓的色彩映入眼帘。
360度高空俯瞰沧北夜景,138米高空看星星,沈竹沥没有吹牛逼,逼入视线的云端浪漫让桑枝眼睛猛然一亮。
果然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到天旷地空的地方走一走,浩瀚无比的恢弘自然景观真的会治愈你渺小的耿耿于怀。
桑枝找了处栏杆倚靠着,微凉的风儿卷着馥郁芳香扑进鼻尖,细分吹扬了发丝,扬发带走了烦恼。
沉闷在心头的一块大石仿佛被一路不知名乐善好施的神仙施法,变了个无影无踪。
沈竹沥也斜靠在栏杆,摸了摸口袋问她:“我能点根烟吗?”
桑枝点点头,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反感他抽烟。
一点猩红很快撩绕指尖,他长长地抽了一口才放开,目光越过树梢落入远方,一缕白烟缓缓吐出很快被风儿敲散。
他背后是星星零零的夜幕,斑斓地成了他的点缀。他垂目疏懒地站在那里,与天地相接仿佛一副画,让人挪不开眼。
让人无端想起《旺角卡门》里穿着白T,黑裤的刘德华双手撑着栏杆潇洒落寞的笑。
桑枝开始有点相信王安安说的话。
他像旺仔卡门里的华哥。
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看起来矜贵淡漠的青年男人,桑枝仍然很难把他跟王安安嘴里那个沈爷联系在一起。
“沈爷打完人以后还帮人正骨。”
“就是当场接胳膊。”
“咔嚓一声,那错位的关节就给对回去了。”
“沈爷说大家都是学生,去一趟医院好几百不划算。”
大佬自己不缺钱花,却还挺替别人的财力考虑,打完以后能自己医的都自己医了。
桑枝有点好奇,那点好奇的感觉一上来,就像猫爪抓心似的挠得人直痒痒。
“你小时候……”桑枝弯着唇角,用一点仰慕的眼光看着他,“我是说……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沈竹沥缓缓地吐了口烟,懒洋洋地看着她,像是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才回答,“打架。”
“……”桑枝惊讶地看着他,毕竟这个答案十分不像他刚才特别“认真回忆”给出的答案。
但是想了一下王安安说的,他好像并没有对她撒谎。
桑枝试探着再问:“每天?都……打架吗?”
沈竹沥有点错愕,“那怎么可能?”
“哦。”
“看我心情的。”
桑枝看了他一眼。
“我心情又不是每天都这么好。”
“……”
桑枝品味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跟我打架得排队拿号,碰到我心情不错的时候才能打,不是想打就能打的。用语文水平字面翻译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样,但是怎么掰碎了放在脑子里面越琢磨越不对劲。
她想了下,认真地问了最后一个重点问题:“那你打完架以后帮别人……”桑枝顿了顿,搜肠刮肚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疗伤吗?”
“嗯,”沈竹沥答应得毫不含糊,眯了下眼压住笑声,“我打完都给人正好骨。”
桑枝一噎,心想还真是,舔了舔嘴唇,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大脑却在告诉运转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关键词:打架心情好正骨
每一个词都很正常,连在一起就比较玄幻。
沈竹沥夹着烟,手臂搭在栏杆上,侧眸看着桑枝一副“明明大吃一惊,却死都要装没吃”的样子,有点好笑。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桑枝靠近点,也压低了声音,“想知道为什么吗?”
桑枝眨了眨眼,不晓得怎么就被他磁性的嗓音点着了五迷三道。
她头往沈竹沥那边靠了靠,听到了一个被雷劈了一样的原因。
沈竹沥弯腰压着头,几乎是气音笑着胡扯八道,“因为我自己的胳膊断掉之后没接回去心里气。所以我觉得既然接不了自己的,那就接别人的。”
桑枝倏地一下收回斜倾的身子,侧眸瞪他。
这人是不是小的时候摔过脑子?
桑枝被他三次用一个原因逗得发恼,动作又急又快,收回身子站直的时候,带出点风儿,风里夹着些香甜奶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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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只属于少女的含苞欲放的体香,在骤然收拢又疏远的距离间在若有若无回绕在空气中。
沈竹沥突然有点后悔这么逗她,尤其脑中不断闪回她软软的脑袋靠过来的场景。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鼻息间微弱的气流,能看清她霓虹灯下白皙的脸颊,能听见风拨开她软颈间碎发的声音。
月光睡在万里天空,树影荡着夜幕冷风。
秋叶卷起一个回旋再次翻飞,夜里的温度也跟着降了几分,一阵瑟风吹过,桑枝忍不住抖了一个激灵。
出来时候匆忙,外套落在包厢里,她现在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质秋裙打底裤,不抗风。
鼻头有点痒意,哈欠将打未打的时候,一件黑衣带着体温兜头而下。
沈竹沥没什么表情似的侧头看着天,语气也变得凉冰冰的,像指挥官似的下命令,“穿上。”
桑枝努了努嘴,动作却没跟自己身体较劲,拢了拢外套穿在身上。但是那件西装在沈竹沥身上看起来裁剪精致,到她这里穿上以后可以直接登台去演甩袖舞。她又把袖子褪下来,改成披肩外套罩在身上。
一件西装被她穿成了大斗篷,不过寒风夜凝却统统一隔在外,温度很快驱赶凉意环绕全身。
这时候应该道谢的,可是心头的气性还没消,桑枝琢磨着该不该开口,却见沈竹沥又点了一根烟。
脑子没怎么想,她张口就问,“截肢的人能抽这么多烟吗?”
沈竹沥咬着烟,停下看她。
桑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干嘛没事找事惹大佬,说不定他下一秒就能上来单手给她截个肢。
“……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沈竹沥划了两下打火机,“你猜?”
那就是不好。
所以她现在暂时安全,因为大佬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打架,也不打人。
沈竹沥垂眸,看清楚少女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特别无奈。
感觉像是蓄势待发准备酣畅淋漓释放一场的时候,裁判却告诉他停战不许动手不许动口啥啥都不许动。
因为对手偏偏是个女的。
并且还是个能散发甜香味道的女的。
沈竹沥叹了口气,干脆扔了烟,“下去吧。”
这地方不能再呆下去。
桑枝没明白他怎么情绪上下转变这么快,说黑脸就黑脸的。
这么小气。
见她没跟上来,沈竹沥更无奈了,转身顿住看着她,像警察蜀黍教小孩按时回家一样劝,“姑奶奶,快一个小时了,你爸妈等下报警说我人口拐卖。回去吧,他们差不多也快吃完了,你跟你父母收拾收拾这个点该回家了。”
原来他早看出来,她一心想把时间拖到饭局结束。
这么一想桑枝有点愧疚,平白让他陪着这么久,那他那么的饭局又怎么办呢?
他不好好吃饭,回去他叔叔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沈竹沥真的快没脾气了,抬手想拉她衣服下楼,没想到那衣服一直被她披着穿,现在他被他拽着袖子一拉就从身上划下来。
桑枝赶紧弯腰要去接衣服,微凉的指尖却蓦地触到沈竹沥温软的掌心,一愣之下衣服哗啦滑落坠地,凉风灌体瞬间涌满全身。
沈竹沥捡起外套替她重新披上,桑枝抓紧衣角想要衣服收紧一点,刚才那股风吹得她着实有点发抖,一抓下去却又不对劲,烫手似的甩开。
指尖触碰到的分明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
清风袭来,那股淡香又再次出现。
沈竹沥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这奶油味弄得他有点烦躁。
见他又凶神恶煞地眼神看着她,桑枝耷拉着眼皮嗫喏:“我就是想试试,你那是不是,是不是真胳膊。”
她刚才触的是右手,温的,热的,大的。
不是假肢。
确定。
因为他手上的温热好像能隔绝恶寒,轻轻一触就赶走了桑枝浑身的凉意。
假肢可不像这么高级。
21. 又中秋
接连几日雨疏风骤,春意彻底阑珊。
桑枝刚把周末新买的一些呢子大衣,加绒裤之类的收拾进衣柜,沧北市就迎来了大降温,一夜之间变得林寒涧肃。接连一个星期的秋雨让整个沧北看起来烟雾蒙蒙,颇有长安秋雨十日泥的味道。
桑枝摸着干洗好的男士西装衣料,才想起现在衣服洗好了却没他的联系方式。
当时她披着沈竹沥的外套一直快到包厢门口,本来想脱下来还给他,但是又觉得这种做法不太识趣。穿过别人的衣服至少也得洗干净了送回去,而且还不小心弄到地下了,所以当时她坚持要把衣服留下来替他清理干净,沈竹沥无可无不可全随她的意。
只是当时沈竹沥刚离开,她就想起一个棘手的事情,总不能就穿着一身男衣进去吧。于是又找服务员要了一个黑色袋子装着,先一步扔到车子后座里面才回的包厢。她还提前想好了说辞,若是桑启航注意到了,就说是新发的校服。他不至于再专门打开袋子去检查是不是校服。
不过确切地说当时她还没到“恩贵苑”门口,桑启航一行就已经出来了,看到她也没再多问什么。原本回去路上她觉得肖筱涵至少会跟她黑脸,比较她离席快一个小时。谁料到两个人一路上连提都没提一嘴,说的都是刚签下来的单。桑枝最后听出来周凯跟他们签了合同,还注入了一大笔不菲的启动资金。她只当这两口子忙着刚成交的合约高兴没空找她麻烦,也没有多想。
从“恩贵苑”的饭局回来,桑启航飞墨尔本,肖筱涵飞加拿大,硕大的房间里只留桑枝和周姨两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那件黑西也就被叠在角落里,她最终也没想好该怎么还,又不想告诉叶橘找叶青去联系沈竹沥。总觉得这样一来二去会把事情搞得很麻烦。毕竟那天的饭局是个不好的回忆,就让它像一口浊痰似的被彻底吐掉,让那残留不快的记忆逐渐被淡忘吧。
接下来桑枝按部就班地上下学,李好到点准时在别墅外和校门口的马路对面接送,循规蹈矩的日子快如风火,一晃之下已经开学一个月有余。黄浩抱着他的小粉保温杯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讲演40分钟之后,终于在黄金星期五的最后一声铃声敲响之前,暗黑地宣布高三第一次摸底月考定在下周一。
座下哭嚎一片,黄金周末毁了。
王安安连戳桑枝胳膊哭丧脸,“要不要这么没人性,这周我还想去看电影呢,难道要再等七天,下周末再去看吗?”
桑枝平静地帮她分析,“你这周仍然可以去看电影,考完出成绩最迟一周,下周末可能就真不去不成了。”
王安安低头一想明白过来,给了桑枝一个“姐妹你行呀”的表情。
这周照样去看电影,假装不知道下周要考试。但是下周考完,拖到周五肯定得出成绩,紧接着家长签字家长会一条龙,就她这个成绩离电影院还有一个长江的距离,怎么可能还能看的成。
王安安小声笑,“没想到学霸还能这么狡诈。”
桑枝配合地狡诈一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从上学就是学霸,准确的说她是从初三开始才临时摘取学霸头衔。在此之前桑枝的成绩一直是中等——偏下,很偏……,安琪女士对她文化课方面管的也不严,兴趣班却给她报了不少。当时桑枝年纪小觉得钢琴舞蹈随便哪个都比物理化要好玩,所以几年学上下来艺术科学了不少,文化科一直马马虎虎。
也就去年,安琪女士跟桑启航分居准备事实离婚开始,没空顾忌桑枝,也没再给她续那些艺术课。也不知道她是在家里实在闲着无聊只想学学习,还是上帝给离异家庭孤女打开了智慧天窗。
桑枝是突然一天觉得自己开窍的,初一初二学不懂的那什么力学电学,搞不明白的质子分子离子,一觉醒来好像脑子里面某根弦被文曲星拨对了线——全通了。从此之后她就莫名其妙走上了学霸的不归路,一霸不可收拾。
台上黄浩显然没被座下的哭嚎哀恸声影响到情绪,兴致勃勃地举起手里的小粉杯,摇杯呐喊,“加油,同学们!广阔的未来在你们手中!”
仿佛下周一就是高考。
桑枝目光随着半空中飘动的小粉杯来回晃了一圈,小声叫王安安,“你看我们老黄,像不像大彩虹。”
墨绿色呢大衣,深咖泽西装裤,大白运动鞋!手举小粉保温杯,连姓都是颜色。全身到下加上鞋带正好五个色,很彩很虹。
王安安点头如捣蒜。
“大彩虹”满意地宣布下课,教室里大家怨声载道地收拾东西,阵阵骚动,唉声叹气。坐在第三排的韩妍从座位上拿书包的时候向后看了一眼,视线在桑枝身上扫了扫又拿开。前后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就不像是无意中拿书包看你一下那么巧合。
桑枝正朝包里塞文具盒没看见,王安安却注意到了,“韩妍在向你宣战。”
桑枝抬眸,韩妍已经提着书包出了教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往里面瞧了一下,两人视线正好撞上。
自从开学第一天,接下来这么长时间她跟韩妍都没说过话。高三(2)一个班42个人,桑枝个子高坐最后一排,韩妍坐第三排,两个人从物理空间上都打不到任何交集。虽然韩妍是班长,但是高三这一年老师和学生都把重点移向学习上,各项行政事务本来就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跟班长去交流的地方。
桑枝不懂韩妍要跟她“战”什么。
王安安从高一起也不喜欢韩妍,据说她俩因为追星偶像的事情曾经在教室大吵过一架。这会儿韩妍又跟桑枝不对付,桑枝偏偏又跟自己要好,她就更看韩妍不顺眼。
“枝枝,你下周一定要把韩妍考扁!”
桑枝书包拉链拉到一半没忍住笑,“考,扁?”
王安安认真点头,举小臂给她加油,“把她的分数按在地板上摩擦。”
韩妍头两年在学校一直稳定年纪前5,偶尔还能拿下年纪第1。
桑枝咬了咬唇,她初来乍到,还没霸到那个程度,没什么把握。
“欸,明天下午有空吗?一起看电影呗。”
桑枝失笑,前一秒让她身但重任碾压年纪第1,后1秒就拉她看电影,难道不应该鞭策她周末两天在家埋头苦学吗?
想了一下周六周日与其在家里跟周姨大眼瞪小眼,桑枝问了下,“什么电影?”
王安安手机上打开淘票软件点给她看,像是挺小众的文艺影片,主演一看姓名都不认识。桑枝扫了一眼简介,大致是讲几个青年搞音乐的题材。
王安安瞧她兴致不高,连忙介绍,“你别小看这个电影,戚若演的,我赌它一定得火。”
桑枝没什么反应。
王安安咂舌,“戚若,你不会不知道吧?!”
桑枝摇头,真不知道。她不怎么追星,只知道一些顶流偶像。
王安安抓紧给她科普,“戚若啊,Hip-hop男神,我从五年级开始就粉他了,他现在在业内是江湖说唱一哥。”
桑枝突然听到“Hip-hop”这个词,心弦像被轻拨了一下,脑中快闪过许多片段。
不过戚若她当真没听过,她对Hip-hop现在所有的了解都仅限于那一晚,那一个人。
她的同桌推荐欲非常强,五分钟功夫,滔滔不绝安利了她一千字小作文。
“总之你去不去。”
沉默两秒。
桑枝点头,“去。”
王安安大声欢呼!好像听到了始料未及的惊喜。
桑枝对她的振臂高呼表示无语,毕竟她一开始就打算去的。
虽然电影不感兴趣,但不去周末两天在家干什么,难道学习吗?
王安安背起书包看桑枝没动,“你不走吗?”
桑枝点头,“我等一会儿。”
知道她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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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车接送,王安安跟她约好明天下午的时间就走了。
今天李好家里出了点事,下午的时候打过电话跟桑枝说放学稍微等他一下。这是若在平时桑启航他们在家肯定行不通,李好也不敢提。但是相处了个把月功夫,他也看出来小姑娘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孩,加上家里实在有事得迟二十分钟才能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桑枝提了一嘴试试看,没想到她一口就答应了。
班级里一会儿功夫走得都没人了,就剩桑枝一个人等在座位上,偌大的教室此刻变得针落震耳。
她仰头睇了一眼窗外,周五的月亮特别圆。
再一低头看日期,发现今晚居然是中秋。
手机屏闪传送来一条信息,桑枝触屏点开。
我是橘子我超甜(叶橘):【我爸妈也出差了,今晚中秋一起过?你出来了吗?我在校门口等你一起?】
叶橘3+1+2选的是历地政组合,分的是小班教学,因为没有交差学科所以教学楼跟桑枝离的比较远,两个人放学也都有专车来接送,就没有互相等过放学,偶尔大课间的时候会来一起玩,相聚时间也不是很多。
算起来上次见面都是大半月前上体育课碰见,桑枝也挺想叶橘。但是今晚是中秋,桑枝想了一下还是回了信息。
挂树女丧尸:【我今天有点困,就不去了。】
停顿一下,她又补了一条发过去。
挂树女丧尸:【我已经上车了,你就别等我了。】
*
沧北三中校门口,一辆暴发户标配红色路虎招眼地停在那。
叶橘朝驾驶座上翘首以盼的叶青扬了扬手机,“没戏,枝枝不来。”
按照她对桑枝的了解,像今天这种特殊节日很难约她出来。桑枝属于那种表面上无所谓,但是叶橘知道她其实挺在乎一家和谐的。还是在折密的时候,桑枝就很爱来叶橘家里玩,那时候就是因为觉得叶橘家庭氛围特别好。父母虽然也很忙,但是从来都会念着小孩,每次出差或者别的事情错过了叶青俩兄妹重要的节日,都会特意打视频电话,回来了也分别给两个孩子带礼物。
即使是大富大贵,成年人也都有各自的羁绊,没有办法在所有场合都做到时刻陪伴。贵在挂念我——不能陪伴你的时候,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念着你。
叶橘知道这些都是桑枝家里看不到的,所以中秋这个当口,她的直觉认为桑枝不会愿意出来。
但是叶青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父母都不在家”、“同为留守大儿童”的合适借口,当然不肯放过机会。为了让这个机会显得更加合理一些,他还特意约了陈立忻和沈竹沥,想做成“凑巧”组的一个局。陈立忻跟沈竹沥一样,不乐意回家里一板一眼走形式过节。阿楠不是本地人,老家都在北方。叶青兄妹留守大儿童。
今晚中秋,几个年轻人本来也没地方聚,正好就约在了一起热闹热闹的同时顺便敲定一下“幻野”首发单曲的主调。
小时候虽然他们三个几乎每天都会一起玩,但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想见一面都缺少正大光明约桑枝的理由。
得到这个消息的叶青满脸写着失望,“她为什么不来?”
叶橘给他看信息,“她说困了。”
心情随着映入眼帘的几个字陡然下降,叶青不太死心,用叶橘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桑枝没想到说话的人是叶青,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委婉拒绝,“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是的确太困了。”
叶青追问,“你为什么会太困了呢?”
“……”桑枝绞尽脑汁想理由,“因为……因为下周一要摸底考试。”
“下周,才、摸底考试吗?”
意识到话里的破绽,桑枝干脆一条道走到黑,用力点头给自己增强信念感,“对对对,所以我提前就感觉很困。”
“非常非常非常困!”
22. 煮咖啡
市中心高楼林立,商场商铺隔街相望,繁华热闹。
位于市中心别墅区的一幢幢漂亮精致的小独栋,看起来没有郊区的绿郊别墅连绵起眼,可是在这个寸金寸土的豪华地带,那可是能付的起二三十万一平方豪华大富人家才能踏足的领域。但这一切对当年23岁仅仅海归一年的沈竹沥来说,买下一栋“御景湾”的产业倒也不是天大的难事。
在林林总总共令人心驰神往的小花园别墅中的其中一间会客大厅里,陈立忻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看向窝在沙发里补觉的沈竹沥。
他半张毯子盖着脸,两条大长腿委屈地交差搭在沙发边上,小腿伸出来一大截,睡得正沉。
“什么?桑枝不来啊。”陈立忻音量大得像扩音同声复读机,“桑枝”两个字上还咬了重音。
“就你们俩来?”
“为什么不来。”
“她说她困了!?”
挂完电话,陈立忻抬脚走过去戳了一下沈竹沥,机器似的冰冷汇报,“就叶家两兄妹来。”
为了“幻野”首发单曲的事情,沈竹沥接连熬了两个大通宵,这会儿正处于困倦高峰,俗称狂躁临界点。
被陈立忻这么一戳,沈竹沥挪了个姿势,摘下降噪耳机,陷在沙发里静默三秒,皱眉,半晌才半睁开眼,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还混着点不耐。
“你说什么?”
陈立忻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掐鬼似的吹气,“你家家家家桑、枝、不、不、不、来来来来来来……”
音还没回完,他就连人带腚被踹个八脚朝天,屁股蛋子生疼。
当场哭嚎:“沈竹沥你这个人简直丧尽天良!对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下手这么狠!啊啊啊!嗷嗷啊!老子要断子绝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竹沥彻底被他嗷唠醒。
成功超越狂躁临界点。
情绪暴躁到丧心病狂。
他从沙发上翻了个身坐起来,对准地上的陈立忻踹了一脚,“想怎么死直接说。”
还挺良善,避开了断子绝孙要害。
兴许是被这泼天的善意感动到,匍匐在地上的陈立忻猛地一下不嚎了。他紧盯着沈竹沥狠绝凶戾瞳眸,一股沸腾的情绪腾腾地向上涌。
以至于当阿楠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是这样的场景。
半躺在地上的陈立忻,顶着如同跳了几万遍楼还健在的精神状态,带着拯救宇宙的气场呐喊,“快来人啊!快看啊!沈爷回归了!”
“沧北三中的沈一霸!!”
“十年了!他又回、来、啦!!!”
*
九皋鹤鸣、深山裂石,天空鸣出阵阵响雷,好像在回应陈立忻发喊连天的高呼。
阿楠被这阵仗干懵了,像是被人点了定穴,一只脚还踏在门槛上将进未进。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语言组织到一块就连不成一句正常的话,“在排练吗?”
“话、话剧《闪闪的红星》?”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我胡汉三又又回来了??
他沈一霸又又又回来了???
阿楠年纪比他们都大,搞不懂年轻人玩的潮流,琢磨这是不是他们为了首发单曲想出来的——创意。
连陈立忻自己都想不到,就因为他对沈竹沥一时的盲目崇拜,会让他24年积攒为数不多的英明毁于一旦。
阿楠因此笑了他半个多小时。
划重点,此人平时并不喜欢笑。
关键词,这个时长可能抵得上他这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笑场时长。
全用在他身上,陈立忻这样想想觉得他也不亏。
陈立忻一不做二不休又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给阿楠普及沈一霸的辉煌历史。
“你看不出来吧,这家伙4岁就练武术,那身手快得我只能看到残影。”
“当时吧,他一个人跟一中16个对上,那些人到现在都没想通是怎么被撂倒的。”
陈立忻目色崇拜沉浸在半空,“我们沈爷当年简直是沧北三中的历史风云人物。”
阿楠边听边看向沙发上窝成一团睡得没骨头似的,平时说话懒懒散散,玩世不恭浪荡人间,怎么看怎么都不“风云”的故事主角,连连咂嘴。
岁月不饶人。
英雄迟暮。
陈立忻凑过去低声对着阿楠说:“所以你看不出来他以前那样吧。”
边说边叹气,“他现在啊……就是一性冷淡,荷尔蒙衰竭。”
沈竹沥的觉睡得地暗天昏,屋里面的天聊得昏天暗地,外头的天气也跟着电闪雷鸣,暴雨沥沥。
叶青兄妹俩发信息说还有二十分钟,堵路上了。
陈立忻跟阿楠闲着无事一路闲聊,从天南到地北,最后才回到首发曲风的正事上来。
若论摇滚谈嘻哈,吉他贝斯是一家。
但是即便是闷骚中带着性感和诱惑的小贝斯,遇到了大响屁电吉他,闷屁也能吵出高音来。阿楠在专业问题上毫不含糊,陈立忻也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立忻:“定调高一个度?”
阿楠:“首发单曲不同平时,高调容易引发情绪共鸣,更容易被传播。”
陈立忻:“你贝斯本来就是低音,定调那么高最后合音的时候能听到个鬼?”
阿楠:“再说Wind你的嗓子不飚高音多可惜。”
陈立忻:“现在年轻人早腻了飙高音炫技。”
他俩音量压得都很低,特意不吵着沈竹沥睡觉。但是那个气流音就稀稀疏疏在耳边没停过,沙沙沙,发发发,听得人耳朵根发痒。
沈竹沥试着把毯子盖头上,可是人一旦视觉被高度屏蔽,听觉就变得高倍敏感。
对话落在耳边字字清晰,彻底搅兴睡意,倦意顿消,干脆扯了毯子坐起来。
陈立忻看向他,“醒了啊?”
“没。”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陈立忻:“……”
沈竹沥撩了把额前被压乱的头发,又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是真没睡醒。
两个聒噪的小鸟此刻鸟雀无声,生怕一个不对劲惹恼了十年前的沈一霸——尽管一霸现在性冷淡。
沈竹沥半眯着眼慢悠悠地晃到柜子前捞出两件衣服,又扯了一块浴巾兜头盖在身上,抬脚径直向浴室走。
十分钟后,他换了一身棉质的浅蓝色长袖T出来。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只用毛巾擦了一下,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比平时日添了几分性感。
看他神色饱满,精神了许多,陈立忻才敢重新开口。
“外面下雨加上过节,车堵得很,叶青他们还有十分钟路程。”
人都是陈立忻约过来要“热闹热闹”的,沈竹沥无置可否“嗯”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长腿自然交叠,后背往软垫上一靠,随手捡起茶几上散落的几张谱子翻看。
“你家桑枝不来。”
沈竹沥扯了个抱枕砸过去,骂了句脏话。
陈立忻侧肩躲了过,贱兮兮地笑,“那就是我家的。”
沈竹沥抬头,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平静地喊他名字,“陈立忻。”
陈立忻却莫名被喊得脊背绷直。
这音调特像那种风雨欲来前异常的平静。
可是这明明不就是平时常开的玩笑吗?他们几个男的在一起,隔三差五爱说些有的没的打趣。沈竹沥虽然从来都不主动说这些,但是他们几个开玩笑的时候,他也听着玩。
上次不就这么说他堂堂陈大少爷,白单相思林蔷十八年,结果一见沈竹沥十八分钟成了他半个沈家人。虽然沈竹沥白白辜负别人心意,但是林蔷当年可是深得沈天肃喜欢。
当时里里外外叫嫂子的人也不少,都没见沈竹沥挑一下眉头动过气。
合着他起床气到现在还没过去?
沈竹沥手肘抵着沙发,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谱子,慢悠悠纠正他,“那是桑家的人。”
“……”
陈立忻不知道沈竹沥今天抽什么风,觉得他还是记恨吵到他睡觉。
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沈一霸,如今堕落到这般小肚鸡肠,陈立忻决定大人大量原谅他。
沈竹沥安安静静翻着乐谱,阿楠又是个闷脾气,唯一趣味相投的叶青又没来,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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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以后陈立忻开启话痨的自我救赎模式。
“你说外面雨下这么大,桑枝到家了吗?”
“你说到家不也没意思吗?中秋节,小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应该挺孤单的吧。”
“你说她为什么不来呢?是不是单纯的不好意思。”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她找一个天衣无缝必须来的理由?”
四个“你说”排比开来,阿楠不太确定这个“你说”里面的“你”指的是谁。但是瞥了一眼旁边研究乐谱投入到已经隔绝红尘的沈竹沥,他思考一下推断八成指的是自己。
别人这么热情地用排比句征求你的意见,一句话都不搭理不好吧。
阿楠清了清嗓子,“没到。孤单。是。要。”
“……”
沈竹沥和陈立忻同时抬头看他。
阿楠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咕咚干了一口,心想他回答得没问题啊。
并且他是按顺序回答的。
怎么这两年轻人听、不、懂吗?
代沟这么明显吗?
陈立忻真觉得这贝斯天才还真够有意思的,合着这两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在挨个回答他问题呢。这一瞬间他感觉上天足够公正,某些人一直没谈过恋爱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沈竹沥抬了抬眼,“她为什么不来?”
陈立忻说:“跟你一样,说特别困。”
沈竹沥好笑,“我他妈熬了两个大通宵,现在高中生流行学习学通宵?”
陈立忻摇头,“那倒不是,但她说她下周一有个摸底考试。”
听到这句,阿楠都忍不住提醒,“下周一考试,可是现在,是周五晚上。”
“……”陈立忻顶着被人举报智障的风险,原封不动复述桑枝的话,“所以她说她提前困了。”
“……”
陈立忻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瘫在椅子上叹了口长气,“那怎么办?”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or装困的人。
沈竹沥目光在阿楠手里的咖啡杯上扫了扫,惯有的慵懒语气答非所问,“困了喝咖啡。”
*
“御景湾”宽敞的停车库,水墨大理石地板在灯下反着明晃晃的光。
刚刚泊好车的叶青手机就收到一条信息,但是他抓着头发挠了半天,实在没看懂沈竹沥说的意思。
最后被叶橘一句话点醒:大佬的下令,照做就行,弄懂干嘛?
叶青瞬间醍醐灌顶,当即给桑枝打电话。
桑枝接到电话的时候,人还在沧北三中校门口。
李好来电话说赶不及来接她的时候还没下这么大的雨,当时她心想自己打个车回去也没什么。
何况今晚中秋,自己不过,也不能因为一个接送耽误别人团圆。但是她真没想到刚走到校门口还没得及过马路,就被瓢泼大雨挡住了去路。
间隙几次她趁着雨势稍小拦了几趟车,却没想到暴雨加周末加过节,沧北的交通几乎瘫痪,根本截不到车。
地上的水洼迅速积汇成河,几步路的距离鞋子已经湿了个半透。
接到叶青电话的时候,她正缩在校门口马路对面的超市门口躲雨。
叶青那边显然听出了她嘈杂的背景音,拧眉问她,“你还在外面吗?”
桑枝只好撒谎,“到家了,出来想买点零食,但是没带伞。”
怕横生枝节,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紧,离家不远,等稍微小一点点,我两步就跑回去了。”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叶青也不好意思做多余的关心,话题回归重点,他轻咳一声按照沈竹沥消息里面的意思复述。
“就是那个Wind说了,他今晚正好不小心煮了太多咖啡喝不完,愁没人喝,你这么困的话刚好可以去帮忙喝一喝。”
桑枝一愣,翻看了一下手机,确定屏显上写的人是叶青,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问道:“他煮得……很多吗?”
“多。”
“具体有多少呢?”
“煮……”叶青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按短信上的接着说,“说是煮了一锅。”
“……”
23. 暴雨夜
煮了一锅……
一锅。
一锅咖啡。
小学语文考试考用锅组词,这么写都会被当成白痴抓起来吧。
心里的无语在表情上体现出来,桑枝觉得她没有隔着听筒直接说出“神经病”三个字已经很够意思了。
清了清嗓子,她准备客套几句就假装雨势转小要走了直接挂。
“不跟你说了,我这边雨突然……”
话说到一半被一个更高的嗓门截住,“小姑娘你进来坐会儿躲躲雨吧,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下不停。”
搪塞的理由宣告夭折,桑枝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侧目看见是超市的老板娘在隔着塑料雨帘热情地向她招手。
这句画外音叶青在电话里听得很清楚,他扬了扬声调,有点狐疑,“你在哪啊?真的在家附近吗?”
桑枝赶紧肯定,“真的真的,我不是说我出来买点零食吗,就在这家店买的。”
话音刚落,老板娘看桑枝还不进来,怕她不好意思索性掀开雨帘招呼她进去,“快进来把书包放下来吧,看你背这么重的书包都站好久了。”
桑枝:“……”
叶青无语了,“你还背着书包去买的零食?”
桑枝扯了扯唇,继续死撑,“对,我还没来得及放出包呢就嘴馋,想买好了再回去没想到就下大了。”
老板娘人已经到她身边了,拉着她的胳膊热情得不得了,桑枝脑门上的黑线直下。
“你家大人怎么还没来接你?路上堵车了吧。”
“来来来,进去吧,你鞋都湿透了。”
得嘞,信息三联炸,桑枝彻底放弃挣扎。
叶青语气沉着,“你是不是还在学校。”
桑枝蔫蔫地“嗯”了一下,人已经跟着老板娘进了超市。
叶青听到听筒里嘈杂的雨声顿减,她那边的背景音乐换成了超市的广播声,“好消息,好消息,好家人超市潼湖店打折了。香飘飘奶茶9.9三盒,德芙巧克力29.9一盒,伊利牛奶……”
叶青听清楚了“潼湖店”。
沧北三中就在潼湖路上,马路斜对面有一家小型的便利超市。
没问她怎么会耗到现在还在学校门口,叶青撂下一句“你等着,我去接你。”就挂了电话。
桑枝再打回去,那边一直不接。
没办法,雨这么大,车一直打不到,她一时半会还真的哪也去不了。桑枝只好先谢过了老板娘,接过她拿来的红色塑料椅子,找了个拐角先坐下来。
叶橘在旁边也听了一个七七八八,“怎么回事?咱俩还在校门的时候枝枝不是说已经上车了吗?”
叶青铁着脸拿着车钥匙重新解锁,人就要往车里钻,“我去接她。”
叶橘拉住他,“刚才来路上这么堵,你现在开回去一个小时都到不了。”
叶青一愣,“那怎么办?”
叶橘想了下,“我们先上去,问问竹沥哥和立忻哥他们有什么好办法吧。”
*
雨水拍打着透明色的雨帘,三三两两的顾客掀开塑料门帘光顾,带进外面湿潮的水汽。
不晓得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弱下势头,为了减少枯坐的尴尬,桑枝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读物翻看。人处在陌生环境很难自然放松,加之心里焦灼惴惴的感觉,她看得心不在焉,随意地翻着卷页。熟悉的单词和字母争相闯入眼帘,钻进脑子里却又变成一片空白。
桑枝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读进去点东西时间会打发得更快一些。
“Miraclessometimesoccur,butonehastoworkterriblyforthem.”
她微微动着嘴唇跟着默读,看到喜欢的句子,会在上面划上线,有时候圈圈点点。
“Timeisabirdforeveronthewing.”
桑枝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一个五角星。
就这么写写画画看了一会儿,她再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左右。
桑枝侧目向外面望去,天空中已然涂满墨色,沥沥的雨声刷洗垂下的夜幕。
外面雨势未减,但是她想出去看看这会儿能不能打到车,但是刚刚挪动坐姿,胃里一阵淡淡的搅痛传来。桑枝动了一下凉得发麻的脚,换了一个坐姿,左手不动声色抵到肋骨下侧,痛感稍稍钝了些。
她猜大概是因为鞋子是湿透的,脚底着了凉,兴许回去用不了多久得感冒一场。
心里叹了口气,桑枝决定把注意力转移一下,干脆等到再晚点回去得了。再迟一点交通高峰期总能过去,正巧这会儿也不舒服。
她安稳心神又往书上瞅了两句话,笔尖压着纸卷。
Eastorwest,homeisbest.(管他东方或西方,家是最好的地方。)
滑动的笔随着一句话读到末尾,重重一滞,因为用了点力气,笔尖在尾处勾出了一条难看的墨色痕迹。
桑枝拧了拧眉,下意识跳过这句继续朝下看。
Allaloneinaforeighland,iamtwiceashomesickonthisday.(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啪”地一声弱响,桑枝合上腿上的书册。写得前后不通,严重影响她的英语水平。
毕竟现在当着别人的面,就把书扔进垃圾桶不太好,她默默把书装进包里,决定回去就烧柱香把这本书超生。
书包拉链刚刚拉合,先头压下去的胃部不适感却再次传来,伴着胸口也隐隐闷胀难受。
桑枝瞧了瞧外头黑漆的暮色,准备去公交车站试试。沧北三中的公交车站设得离校门比较远,步行得五分钟距离。不然的话,她早就会过去了。
反正现在鞋子已经是湿的了,这个时候下班高峰期也差不多过了,就算一班车挤不上,就在车站再继续等,总能等到车上。
打定主意以后,桑枝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家里来人接了在前面公交车站等她,跟老板娘再次道了个谢。
老板娘的小超市是开给学生用的,大部分商品都是零食和文具,没有卖雨伞。
见桑枝要去公交车,知道她要冒雨,拦了几下可她坚持要走。连说了好几句她以后也得像别人家一样,置办一个应急雨伞租用处之类的。
“你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家里人过来接你,就说你在我这。你现在过去还有一段路。”
桑枝一边背书包一边胡编,“不用了,他腿脚不好走路太慢了,等他过来得十几分钟,我一分钟就能跑过去。”
老板娘看了一眼桑枝,心想讲的也对,他们这些老胳膊老腿走个来回是得十几分钟,正值青春的小姑娘跑起来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小姑娘在这里前后呆了那么久这会儿早该归心似箭,何况今晚还是中秋。这么一想,也没再拦。
桑枝临走觉得不好意思,买了一包火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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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热咖啡,两根葡萄味的棒棒糖。老板娘又送了她一袋肉松,给她装了一个大塑料袋,叮嘱她一会儿可以用袋子顶在头上跑。
桑枝没拒绝,默默地站在边上看她收拾一切,鼻根有点酸溜溜的。老板娘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胖胖的一双手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干了一辈子活的劳动的手,面相上就很和善。
桑枝接过大塑料袋没敢再逗留就冲进雨幕,她怕她再迟一秒钟就忍不住闯进喉头的哽咽。
也许是老板娘拿着一包肉松往她怀里塞的表情,也许是她系塑料袋时候温和的动作,都给这个冰冷的下雨天传递了温度。
脚下的泥水飞溅,雨滴不断穿透发丝。
滂沱暴雨依旧声大,砸在身上已然没有想象中猖狂。
桑枝不知道,她前脚刚刚冲进悬天而挂的雨帘里,后脚她刚刚停歇的小超市就闯入了一个同样顶着银带大雨,一身水汽的人。
黑色的雨衣因为雨痕在白炽灯下泛着光泽,雨水顺着衣角汩汩滑落,一会儿就在沈竹沥站的位置汇出一滩水泽。
拐马路口的时候雨势猛然加大,下得又凶又急。眼看着拐个弯就能到,他车速未减,一路杀到地方。
雨衣未去,他掀开门帘就大步踏了进来,然而视线在一眼望去就能一目了然的地方梭巡一遍,却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小伙子,我们这不卖胶靴,最后一排有干净袜子。”
老板娘看他风风火火闯进来却站在门口不往里面进,视线又好像在找些什么,看一身雨衣搭搭滴水已经有了遮雨的用具,就以为他鞋子也湿了要买胶靴。
刚才那个小姑娘虽然穿的是皮鞋,但是她坐下的时候她看看出来她中筒的袜子颜色明显有被水打湿的深色。当时她也提醒了一下后排有卖女袜和烘鞋器,不过小姑娘害羞多半是因为不好意思大庭广众拖鞋换袜子,只是嗯了一下也没有去买。
好不容易赶到地方却人影都没见着,沈竹沥心里腾起一股燥气。下这么大雨又乱跑什么,打电话还不接。
他撩了一把额前被风雨打乱的头发,问:“刚才这有个小姑娘躲雨吗?对面三中的学生,背着书包。”
老板娘一听眼前一亮,指着门外,“刚走。”
沈竹沥望了一眼天边如卷刀似的雨阵,简直无语,“走了?去哪说了吗?”
步行回家当雨神吗?
老板娘瞅了瞅沈竹沥,迟疑地问他,“你是来接她的吗?”
沈竹沥点头又问,“她往哪走了?”
老板娘没说话,目光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沈竹沥,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怪异。
沈竹沥仅剩的一点点耐心就快被她看动物园棕熊似的眼神消耗尽,滑到嘴边的粗口往下咽了又咽。
“她没走多久?”
老板娘恍一回神,指了一个方向口舌几乎打结,“去去去那边坐公交车了,没走多少时间。你俩差一个前后脚。”
她“脚”这个字只发出一个“j”音,沈竹沥早已掀帘闯入雨中,软玻璃材质的门帘因为动作幅度大被带到一个很高的角度,然后啪地一声摔下与旁边的帘条缠在一起。
老板娘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末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边叹气边连连摇头。
“小伙长得真好。”
“可惜了,腿脚不好。”
门外,沈竹沥扬手一挥利落得甩开雨衣,长腿一跨稳稳蹬住踏板,伴着被雨声削弱的轰轰机车声,背影很快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24. 退暗潮
雨点吻着大地,又凶又急,在路面上积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四溅的水花像剔透的冰针四散,波光粼粼地泛着光。
桑枝一路奔向公交站下,身子已经湿了半透。她没坐过公交车上学,在站牌上查了半天线路才确定了车次。站牌上零星站了两三人,陆续等来了自己的车次,接连上了车。不到一会儿功夫,只剩下桑枝和另外一个老年人。
不知道为何单她等的那班车姗姗来迟,独自咕噜一声先一步提出抗议。
桑枝翻出袋子里的火腿肠,撕开包装拿出一根,用牙齿咬开,剥开之后肉肠的香味直扑鼻尖,瞬间打散了雨意阑珊。她咬了一大口,满意地在嘴里嚼着,总算打消了先头闷酸的情绪。
就当她正准备再美美咬地第二口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叫声掺着滂沱雨声如缕传来。
桑枝动作一顿,视线四下环视一周那声音又没了,她没多想以为自己听错了,肚子里传来的铺天盖地饥饿感让她两三口就吞下了一根火腿肠。
她从大包装袋中又掏了一根出来,刚刚博凯红色的塑料皮,气弱地声音再次传来,敏锐地钻进桑枝的耳朵。
这一次她确定她没有听错。
多年前养“小豆豆”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是猫叫,而且是很小的猫。
就在附近。
桑枝的视线仔细在公交车站四处梭巡,一个垃圾桶旁边破烂的纸盒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弯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心翼翼拨开虚掩的盒盖,里面露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只小爪在跟她对视之后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并排靠在角落里小小缩成一团。
兴许是她手中火腿肠的香味诱惑太大,两只小家伙时不时抬起脑袋又放下,但都不敢靠近桑枝,最后仿佛攒满了一肚子的委屈,化成一声微弱的喵叫,似在哭诉宣泄它此时的无助与饥寒。
桑枝心跳停了半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稳住情绪,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纸箱,奶猫,公交车。
三个词连接在一起=遗弃。
孱弱的喵喵声刺激得人心里发疼,没再来记得想更多,桑枝把手里的火腿肠掰成几瓣轻轻放在箱子里。
两只小家伙警惕性很高,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食物,小爪子抬起又落下,昂起小头又瞅了瞅头顶的桑枝,顶着这么庞然大物的陌生目光,仍旧不敢从角落里出来。
桑枝只好把火腿肠块朝它们的位置推了推,正好滚落到小脚下面,其中一只终于低头开始咬了。
咬了半天功夫,已经掰成了小块的火腿肠才被啃掉一点点。
猫太小了。
桑枝想把盒子里的小块火腿肠撕成更小的粒粒,手刚要升进去,头顶上就传来一个哑嗓,操着一口当地的土语,“别用手碰,野猫脏死了。”
是那个同等在公交站牌前的一个五十多岁老头。
压下眉宇间的隐隐不悦,桑枝干脆新剥了一条火腿肠,揪下一块用手指碾成碎碎的颗粒状重新洒了下去。
这下小猫能咬得动了,铺在上面狼吞虎咽地吃。不一会儿,另外一只胆小的家伙看着旁边的同伴吃得香,再也忍不住诱惑,也壮着胆子埋头吃起来。
心里稍稍舒口气,没想到旁边的老头见桑枝不听他的开始喋喋不休。
“你这个小丫头真不懂事,这些野猫有多脏知道吗?”
“你被抓一下就知道怕了。”
“打狂犬疫苗好几千,小丫头什么都不懂。”
“我讲你是为你好,你还怄我。”
桑枝觉得今天真的累得很,一点都不想跟他争论,只盼着他等的公交车赶快来。那老头一边说教着,她就一边又掰好了几小块扔进去。小猫看起来饿了很久,吃得又快又急。
老头看桑枝手上动作没停,感觉威信受到了挑战,气得嗓门拉大到快盖住了雨声。
“你们这些小娃娃是没经历过,还用火腿肠这么好的东西喂畜生,造孽。”
畜生。
造孽。
两个尖锐的词好像一把利剑穿透耳膜,桑枝腾地一下站起身,昂脸直视他,“你说够了没,没说够回自己家说去。”
老头一愣,忿不可遏地扬高声调,手点在桑枝的书包带上,“你哪个学校的,附近那个三中的吧?什么学生,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桑枝一把拨开老头的手,“我那个学校都不关你的事。你车来了没,坐你的车去。”
“哪来得这么不尊重老年人的野丫头。”
老头气得跳脚,“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粗鲁的野丫头。”
比起一口一个野猫、野丫头,桑枝倒觉得他自己又哑又粗的噪音像吵闹的野狗。
桑枝放他自己一个人发疯,重新蹲下来看那两个小家伙,脑子里面思考的是下一步怎么处理这两个小毛绒。
喂饱了就放在公交车站?
带回去吗?
怎么带?上公交车肯定不行,那就只能原地继续等着打车。可是打到车,人家司机给她带猫上去吗?
李好今晚也来不了。
比起带回去之后又怎么安置,桑枝现在已经觉得堵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是怎么带回去。
老头见桑枝压根就不理他,气急败坏找了一个发泄口,对准装两只奶猫的纸盒子就是一脚,盒子被踢了半米远,两只小猫吓得放弃嘴边的食物,挨在一起紧紧地缩着。
桑枝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无赖到这种程度,震惊一个人老到这个岁数居然还能尖酸刻薄,这么坏。
老头又想再跟踢一脚的时候,桑枝冲上去抱走纸箱子挪到自己后面护着。
“你要是再踢,我就打110报警。”
老头听到桑枝要报警,像听笑话似的笑,“为了个破猫你要报警?行啊,你报啊,警察来了你要告我什么?”
老头猖狂极了,“虐猫吗?老子虐了吗?”
“就算老子他妈的虐了又怎么样,天王老子来都管不了,天底下就没有一条法律写过,虐猫犯法!”
虐猫的确不犯法。
就算他现在当着她的面把这两只猫活剥了,也不犯法。
一句不犯法如雷劈顶,震得桑枝浑身发麻。
为什么真正的畜生去虐待他们口里面的畜生时候,能这么洪亮地说他们不犯法!
被深深地无力感吞噬,桑枝愣在原地好几秒。
得胜一筹的老头得寸进尺,伸手便要去扯桑枝肩上的书包带,想把她拽开去踢盒子里的猫。
桑枝真的不能明白,是什么样的恶能够催使他对这两个弱小的生命穷追猛打。这么的暴风雨天气,这么小的幼猫仔,在寸草不生的马路边公交站上,本来都也不一定能存活。为什么要痛下死手才罢休?
桑枝不怕他来硬的,要不是顾忌到对方的年纪,她早就半句话不多废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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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说出手。
老头的手拉着桑枝的书包带向前扯,拉扯肩拉链被滑开,书包咧开一个大口子,装在最边上的手机掉在地上。
桑枝挣扎着捡起手机,做最后的震慑,“你手拿开,不然等下你摔哪里好坏都自己承担。”
老头听都不听继续手上加力,人老力气不小,桑枝被他拽得向前被迫移了一步。
蓦地,隔着雨帘重幕,一道突突突地机车上重重传入耳膜。
紧跟着是一个低哑的嗓音喝道,“你他妈干什么呢,手他妈给我拿开!”
接连两句脏话,加之咄人的气势,老头的手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视线循着声源向路边看去。
桑枝顺着视线望过去,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穿着全黑雨披的男人从机车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地朝这边冲过来,毫不客气地掰开老头的手,重重向后一摔。
他手上力道之大,带得那个老头身子向后连栽几步,重重撞到了广告牌上,握着手腕疼的嗷嗷叫。
嘴里面直喊,“打人了,打人了,我骨头碎了。”
沈竹沥长腿一收并到桑枝身边,侧头看了她狼狈的样子,眉头收得很紧,劈头就莫名凶她,“你手机哪个牌子的?”
桑枝愣愣地说了一个牌子,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沈竹沥余光看见她手里正好拿着手机,嘴角扯了扯气笑,“打开看看。”
桑枝狐疑地按亮屏幕,一眼了然,上面提示8个未接电话,都是一串陌生号码打开的。
她刚好出了超市一路狂奔,没法察觉手机在书包里震动。
桑枝猜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是你打我电话啊?”
沈竹沥盯着她的眼睛,唇角扯着一个弧度,笑,“这串号码自己蹦出来打过去的。”
“……”桑枝无语,这是在气她明知故问,说反话逗她。
一直以为是叶青来接她,桑枝打电话打不通,最后就给叶青发了信息,还是撒谎她已经被司机接走了,叫他别来空跑一场。怕叶青不信,她还特意把之前坐李好车回家时候的照片,截了一个角度发过去当证据。再三表示,你来了以后肯定会扑空,我这次是真的已经在回家路上了。
叶青一直没回复,桑枝也没办法。想到他就算想来接她,开车一来一回也得个把小时,怎么都没没想到是沈竹沥来接她。
桑枝默默地收起手机,嘴角动了动,小小的声说,“谢谢你啊。”
说完以后她倏地心跳如鼓,心脏“砰砰砰”地在胸腔里不安分地剧烈起伏。
她偷偷瞥了一眼沈竹沥,他黑色的短发浸了雨,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地散开,透着几分邪肆的味道。
桑枝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脏话,刚才他下机车的时候连爆两句脏话,又背抵风雨向她走来的样子,让她突然有这个男人真帅的感觉。
她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狂肆的沈竹沥。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放浪不羁的,是自由散漫的,是高高在上的。
她与他相遇的年岁交错。
他在最轻狂的年纪里,她没有出现过。
她出现的时候,他年少轻狂的摸样,已经成了故事里的他。
然而今天,在暴雨叠加的雨夜,那段交错的岁月仿佛跨越时光长河猝然交织。
沈竹沥脸上挂着少年时代痞痞地笑,狂放地替她抵退暗潮。
25. 心跳声
湿漉漉的马路上驶过寥若晨星的几辆小轿车,飞驰的车轮溅起水花,在空中卷出一个漂亮的高度后扑坠地面。
偶尔停靠的到站的公交车传出“吱咣”的气垫门开合声。滂沱的大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终于收敛,细腻地吐出沙沙雨丝。
沈竹沥单手搭上桑枝的书包袋,手指微微一勾就把她肩上的书包摘了下来,头向路边那辆酷如闪电的银灰色重机车一歪,“上车。”
说完以后他提步就走,仿佛旁边抵着广告牌哀嚎的老头是空气。
老头见他要走,攻击对象再次发生转移,用他嚎了半天据说已经“骨头都碎掉了”的手死死抓住沈竹沥的手腕。
“打了人就要走啊,你得带我到医院去看。”
“我要验伤,我要全面检查。”
“你得陪我精神损失。”
老头一边说一边还抬着抬着胳膊胡乱虚指,“这里都有摄像头的,是你把我打骨折的,你赖不了。”
桑枝越听越上火气,抓着老头的手往下扯,“你也太会碰瓷了,他刚来你讹他干什么。”
沈竹沥刚准备甩开那老头,视线里冷不丁多出一条细白的小胳膊,跟老头沟壑纵横肥大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只手皮肤白皙,手如柔荑,手指纤长,细细的腕骨纤细柔弱,好像一个不大的力气就能让这只细致滑嫩的手受伤。
他索性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动声色。
只见桑枝抓着那老头的手猛地向下一扯,一个巧妙地借力使力就把他的大肥手从沈竹沥手腕上拉下来。
不出意外老头又是一声破喉嘶叫,但是桑枝知道她刚才那一下用的是巧劲,他疼个屁。
沈竹沥目光全程追着桑枝,直到看到那只白莲藕似的小手,动作敏捷地轻松破局,他眼尾微微一收,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老头还在撒赖放泼,强得硬碰不成他又转头欺负若的,眼瞅着因为刚才的拉扯,装两只小奶猫的纸盒子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目光中露出恶棍的凶残。
电光闪石之间,桑枝读出他眼里作恶的端倪,压嗓低呼。
他们站的位置,她抢不过他,如果被抓到那两个小家伙,只需要微一用力,掐死两个脆弱的生命易如反掌。
沈竹沥虽然不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是对桑枝瞬息闪出的惊惧之色却尽收眼底。
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眼睛睁合的功夫,纸盒就稳稳地被沈竹沥抱在怀里。
同一时间,他侧膝抵着老头的胳膊向上一顶,耐心已经耗到尽头。
老头被他这个动作直接掀翻在地,双手撑着地面,脑袋发蒙,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明明纸盒子离他最近,从里面抓两只小奶猫再掐死的画面就近在眼前,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狼狈摔地的人会是自己。
没再等他想明白,冷冽阴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要么滚,要么我帮你。”
老头抬头,正怼上一双煞寒的眼睛。说话的人明明唇角还带着笑,但是凌厉眉分之下眼底那股冰冷薄凉让人周身发寒。
老头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摔得,双手堪堪撑地,竟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沈竹沥声线低哑,还带这点若有若无的笑音开始倒计时,“3、2、……”
计时数到2的时候,桑枝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上一秒还瘫在地上半死不活,连她都怀疑是不是刚才沈竹沥抵膝盖那一下子下手真的重了。结果下一秒,在沈竹沥1字音抵在舌尖将出未出之前,老头四脚并用动作麻利地爬起来,胡乱拾起一并栽在地上的布袋子,也不等他的公交车了,毫不耽搁地闪电逃亡。人很快向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此刻耳边又响起两声嗲酥的奶叫,桑枝都要怀疑是不是她这一晚上接连遇事,生出了幻觉。
沈竹沥扒开箱盖,往里面一看,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正也伸出来向外瞅,碰上他目光吓坏了似的,立刻瑟瑟回缩。
“哎呦你吓到他了。”桑枝边说边柔声从他手里接过纸箱。
那个箱子抱在沈竹沥怀里微不足道,跑到桑枝那边就像一个大山,她窄薄的肩在宽厚的纸盒映衬之下显得更加纤弱。
桑枝没办法像他一样单手就能支住纸箱,只好把纸箱重新放回地上,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嘴上还温柔地哄着,“不害怕,不害怕了。”
它们两个这会儿吃饱了,睁着圆圆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在被摸过小头之后发出满足愉快的喵叫。
沈竹沥看她像哄小孩似的哄小猫有点好笑,也不打扰她。他现在站着从头顶看桑枝,自己也小小的一团,也像一只小猫咪。
鹅黄色的路灯斜照在她身上,女孩乌黑的发丝在光下发亮,头顶的发旋看起来软软的。偶尔吹过的微风带起发丝根根飘动,她漂亮得像夜空下的小精灵。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悄然升起,像被狗尾巴草蓦地刷过,痒。
沈竹沥脑子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停在半空中桑枝头顶,对准她的发旋的位置,同她手上摸猫头的动作一并,轻轻地转了三下。
桑枝低着头并没发觉头顶的异样,无声地叹口气,发愁到底要拿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办为好。
心下几个设想的结局挨个过了一遍,确定无法做到漠视,她咬了咬唇角再抬头的时候已然打定主意。
桑枝抬头的瞬间,沈竹沥倏然收回手,神色微微一凛很快恢复如常。
他单手踹回兜里,扬眉询问她有什么事。
桑枝缓缓站起来看着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他,“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声音很小,小猫似的。
额头的碎发打湿了大半,零散地黏在侧脸上,半张脸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眼睛里闪着期待的神情,任谁看了心都会软成一塌糊涂。
沈竹沥甚至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行。”
桑枝一愣,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么快,“你都、你都不问我有什么事要求你吗?”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答应得太快了,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沈竹沥垂眸,看着地上的俩小只,避重就轻回她,“想让我帮你把这俩家伙带回去?”
桑枝眼里闪出惊喜,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能吗?”
沈竹沥弯腰捞起地上的箱子,头一偏示意她跟上,轻飘飘撂下两个字,“废话。”
桑枝真没料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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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么好说话,酝酿好的理由安稳地咽回肚子里。
颀长的背影在路灯下拉成一个长长的斜影,树影在风雨中摇曳跳舞,好像也在为两小只拍手庆祝。
沈竹沥单手端着纸盒子,另一只手掏出一个头盔,见她还愣在原地,远远地向她摆了两下,桑枝赶紧跟上去。
此刻暴雨转细,毛毛雨轻轻柔柔地拍在脸上,很舒服。
桑枝快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头盔往头上一卡,熟练地系上带子。
帽子有点大,勉强能带上。
沈竹沥娴熟系头盔的样子,歪头笑,“有两下子。”
桑枝头盔系好扶正,抬头一笑,“小意思。”
扬起的鹅蛋脸巴掌大,她五官比例内敛不张扬,属于一眼看上去非常乖的那种类型。
只不过这种乖巧好像只是一记迷惑人的烟雾弹。
沈竹沥眼皮子一跳,侧开脸,先前那股又痒又挠心的感觉再次升起,这个地方继续这么呆下去要出事。
他长腿翻身一跨,稳稳踩上油门上,侧头喊她,“上车。”
桑枝也不磨蹭,重机车的高度和宽度对于普通女孩子都有点高,上车会有点吃力。但是对于桑枝却没那么艰难,她手抓着车尾,微一借力,小腿肚用力一蹬上了车。
沈竹沥勾唇看着她矫健的动作,笑,“你属什么的?”
桑枝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报出属相,“鼠。”
听到这个答案,沈竹沥垂下眼,眼尾因为笑意眯成狭长的弧度,好像是真觉得好笑,忍到最后他侧过头压着嗓子笑了两下。
桑枝被他笑得迷惑,属鼠有那么好笑吗?
又不是她想属鼠的。
那是老祖宗把鼠列为十二生肖之首。
虽然鼠没有那么可爱,但是——
也没有那么好笑吧。
看沈竹沥肩背笑得一抽一抽地,桑枝都怕他笑出血泪。
“喂,”桑枝慢吞吞地喊他,“你够了。”
沈竹沥又笑了几声,半天才终于收笑。他脸上表情收拢,眼底却仍然笑意残留,黑漆漆的瞳仁在幽深的雨夜里闪着星光。
沈竹沥低头看着脚边纸盒里的两小只,一本正经地跟桑枝解释,“刚才看你动作那么敏捷,我以为你属猫。”
然后你下一句告诉我你属鼠。
能不笑吗?
桑枝品了一下前后的关联,的确挺好笑的,想想就原谅他吧,毕竟人家来接她,还帮她带猫呢。
见她没吱声,沈竹沥刚淡下去的笑意重新染回眼尾。
他把纸盒向腿中间拢了拢,确定两小只骑起来没什么问题,敞大的雨衣向后一甩,“披上。”
兜头一道黑影压下,夹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沈竹沥用的雨披超级大,足够罩住后面的人。
见桑枝把头乖乖塞了进去,他右腿用力一蹬,随着一声“突突”耳鸣,炫酷的重机车一下子就飞出去老远的距离,很快驶入雨夜与车流汇合。
桑枝头耳罩在硕大的雨披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没了风声,没了雨声。
静悄悄的世界。
只有扑通扑通——
重重地心跳。
26. 骑行夜
桑枝骑过机车,不过仅仅是坐上去摆Pose拍照玩。那辆大红色的杜卡迪是安琪女士的座驾,不忙的时候她经常穿着她的紧身黑上衣,瑜伽裤,骑行靴去跑山,偶尔也会带桑枝去见世面。桑枝15那年,安琪女士就想教她骑,看着安琪酷飒帅毙了的样子,桑枝很向往。
可惜那年桑枝个头矮还没发育开,相较而言太高太宽太大的机车,只是上去坐着都稳不住。
最后安琪女士帮她摆好姿势,给她拍了不少酷酷照片,看起来像真的会骑一样。
那些照片桑枝喜欢得不得了,当时她很向往长大了当个机车女孩。照片被她全部洗出来夹在一本相册里,又选了其中最喜欢的两张,做成水晶摆台放在床头柜。那是她15岁那年的生日礼物。
一晃三年,她现在已经个头猛一窜,身材高挑玉立,可是安琪女士远赴大洋彼岸开启了她新的人生。许多时候桑枝会想,她在那个与她隔了一个太平洋的国度里,也一样拥有一辆潇洒的坐骑,在风中驰骋。那时候的安琪是快乐的吧。
这么一想,桑枝觉得也不错。
至少他们一家三个人中有一个是真正快乐的,比全军覆没强。而且她以后的人生还长,她相信以后她也会像安琪女士一样,自由恣意地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为任何事物和人羁绊,即便是爱情和亲情。虽然有些地方一方面桑枝现在仍然想不通,不理解,也不敢去深想,但一方面她又觉得安琪女士也许是对的。
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首先对自己负责,其次才是他人。即使是海誓山盟的恋人,骨血相依的亲人,也始终的个体之外的另一个个体。来这个世上一遭,所见所闻所感,喜怒哀乐的主体始终是自己。
每当想这些的时候,桑枝都会感觉很玄妙。也许这就是大人嘴里说的“长大了就懂了”的一些事。
15岁的桑枝坐在安琪女士的座驾后吹过自由的风,感受过飞驰的速度,机械在轰鸣,景物也在快速倒退,奇怪的是所有的动态链接在一起最后带给人的却是心灵上出奇的平静。
跟现在一点也不一样。
雨衣之下逼仄的空间阻隔视线,听觉触觉都被无线放大,她心跳得快出喉咙,手因为惯性几次碰触到前面俯身骑行的男人劲瘦的腰身。
又忍了几秒钟,桑枝偷偷地钻出雨衣,探出头来。
毛毛细雨被强劲的机车的告诉风驰卷得无影无踪,她带着头盔刚好可以不用雨衣。
几口清凉的空气深吸进肺,总算削弱了一些炙烤感。
轻搭车把熟练骑行的沈竹沥感觉后背软软地东西动来动去,侧眸一瞥,就见一个小头顶着偌大的盔头不安分地从雨披下拱了出来,像只刚出巢的小鸟,两只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他唇角弯了弯,没说话,快到路口的时候才喊了一句,“拐弯,坐稳了。”
向心力带着人重心直向外甩,几乎就在贴地飞行。桑枝下意识地去抓东西,慌乱之下几下没摸着可扶的地方,机车早就甩开身子飞似的急转弯。
他骑车又凶又猛。
忽然,手背被人握住,接着拉着她扶到腰的位置。
疾风钻入耳膜,伴着沈竹沥的嗓音,“扶着。”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是桑枝却感觉他说这句话时一定在笑。
耳边呼啸的风声提醒她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桑枝没挣,两手紧抓他的腰,一手心的汗。
他骑车真疯狂。
桑枝觉得她眼前视线都模糊,搞不清沈竹沥是怎么看清楚路的。
不过车子太快,她现在也不敢问。
怕他一个分心……
她还年轻。
想到这,桑枝双手用力握紧,好像手里抓的不是沈竹沥的腰,是她的救命符。
沈竹沥呼吸一滞,唇角扯了扯,有点后悔刚才这么逗她来着。
看她两只小手空中乱舞了几下抓不到东西,干脆抓住放在他腰上。一开始只敢用手指拽着他两边的衣服,后来发现这个根本抓不住,两只手就毫不犹豫完全楼住他的腰。
浑身肌肉跟着桑枝手上动作一紧,沈竹沥弓了弓背努力转移注意力,心思却一阵阵发飘,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年少轻狂那会儿真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头来今天却还会栽到这茬上。
玩得最疯的时候,坐过他后驾的女人也不少,有搂过他腰的,再大胆点的还有摸过他屁股的。
他降下速度,扭头冲后面喊,“抓油箱。”
桑枝如被雷击,久去的知识如被劈开,从大脑皮层翻涌而现。安琪女士教过的,重机车带人后座的抓油箱,抱腰是不行的。一个是抱不住,二是这样两个人都有危险。
她赶忙换成正常姿势。
腰背上那股酥酸发麻的触觉总算消失,沈竹沥咬了咬后槽牙,发泄似的重踩油门,加速飞驰。
横空升出的躁意,全宣泄在马力上。
“你慢点,开这么快猫咪受不了。”桑枝担心极了。
然而车速太快,她正常音量说话沈竹沥听不见。
桑枝提高音量喊,“你停一下,我想看看小猫!”
前面的人有了动静,一瞬侧头又转回,“说什么?!”
音量盖过她的五倍。
桑枝无奈,这会儿憋足了力气,冲着沈竹沥再喊,“你精神病啊,开这么快投胎吗?停车,我看猫!!!”
仗着他听不见,她用正常音量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才提了调。
又驶过一段距离,重机车稳稳停在路边。
桑枝手微微一撑,动作灵活地下了车。
沈竹沥跟着也下来,头盔随手一摘,硕大的雨披也甩了丢在地上。刚才是怕骑到路中雨突然下大才一直穿着,他自己淋点雨,就是怕桑枝。
他视线顺势下滑,落在桑枝湿漉漉的鞋面上,眉头微蹙。
“下雨天穿帆布鞋,你傻不傻?”
桑枝正在看箱子里的小咪咪,她担心车速太快吓到这两小只,乍然听到沈竹沥发难,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
“我又不是知道下雨故意穿帆布鞋,是穿了帆布鞋突然下的雨。倒是你,知道下雨穿运动鞋,你傻不傻。”
“……”沈竹沥又气又想笑,“你怼人功夫不错。”
桑枝头也没抬,背着他扯了扯唇角,心想安琪女士每次骑机车都穿骑行靴,酷毙了。
沈竹沥单脚踩在路沿上,双腿岔开大大咧咧地站着,看着桑枝摸小猫头,少女的软软的发旋闯入眼帘。他迅速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最后视线又转回箱子上。
雨后的世界彷佛被涤净尘埃,空气中混着一股清香的土腥味。偶尔吹过的微风拍在脸上,带来阵阵爽意。
沈竹沥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熟练地叼在嘴上,快打火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他垂眸看向桑枝,一只脚虚踢了踢她的鞋子。一脚碰上去才发现,那双脚小得像小孩子的。
“我抽根烟。”
不是疑问的语气,但是桑枝听得出他在征求她的意见,点了点头。
她不讨厌烟草味,一点都不讨厌。
相反,她有点港风情节,对90年代上叼着烟叱咤风云古惑仔的形象还有点偷偷地喜欢。桑枝不知道这种心理是不是有点变态,从来不敢对别人说。
沈竹沥点燃了烟,凑在嘴边不紧不慢地抽着,余光里是少女瘦薄的背脊,蹲成小小的一团,却以为自己真的是庞然大物,想保护跟她一样弱小的东西。
桑枝摸着小猫想着心思,头顶上一道淡淡地声音飘下来,“你打算拿他们俩怎么办?”
闻言她手指一顿,沉默了两秒钟,嗡嗡地道了句“先弄回去再说吧”。
总不能就这样丢路边啊,它们两个太小了。
沈竹沥下了台阶,也蹲了下来,两个人距离很近,膝盖几乎撞在一起。
烟草味若有若无,竟然有点好闻。
“养过吗?”
桑枝点头,又摇头。
就养了一个月,那时候年纪还小,也不是她全力照顾,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阿姨,不知道算不算养过。
回答得似是而非,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沈竹沥倒没追问,他抬手一抓,提着后颈从里面拎出来一只三花猫。
“呜呼,还是只小美女人。”
桑枝低声提醒,“你小心点,别被抓到了。”
沈竹沥不在意地笑笑,拎着小家伙慢悠悠地转个圈,把烟叼在嘴上,又腾出一只手出来拖住小猫咪的屁股。
小猫呈躺的姿势落在他的掌心里,仰面对着他们,小脑袋配大眼睛显得更可爱了。
沈竹沥把它放了回去,同样的手法又抓出来一只,放在手里抱了抱,最后都放了回去。
“你运气挺好,龙凤胎。”
“……”桑枝敛眉说他,“瞎说什么呢。”
沈竹沥眯着眼笑,痞痞的语气,“养猫的不都是这样喊么,你以后就是他俩的妈妈,一公一母。大哥狸花,妹妹三花。”
“谁说狸花就是大哥,三花也许是大姐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狸花一看就是大哥。”
桑枝忽然觉得他们说的这个话题有点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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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不跟他争了,大哥就大哥吧。不过要说都是她“生的”双胞胎,有点羞羞的。她才刚刚18岁过几个月,还不习惯突然做别人妈妈,猫妈妈也不行。
桑枝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下结论,“不管狸花是大哥还是小弟,以后我才是他们的大姐。”
沈竹沥挑了挑眉梢,点着头笑,“行,你是大姐。”
话没错,但总觉得就是怪怪的,总感觉他话里有别的意思,可是一时她又猜不透是什么。
沈竹沥弹了下烟灰,猛地吸了两口,一根烟已经被他抽完,顺手被他摁灭丢进了垃圾桶。
人扔了烟,步子却没往回走。
桑枝隔着绿化带的距离喊,“去哪?”
沈竹沥人已经跨上了马路,背着身抬手扬了扬,声音全撂在后面。
“帮大姐买猫粮。”
话刚说完,身影已经出了视线。
桑枝蹙了蹙眉,心想这人怎么干什么都快,骑车快,抽烟快,走路也快。
这边刚感慨他动作快,那边沈竹沥倒配合得好,一转眼功夫人就回来了。
手里面提着一袋大东西,一荡一荡地走过来。
看起来步子慢悠悠的,人却很快就到了她跟前,把塑料袋往她面前一凑,得意洋洋地,“你双胞胎有口粮吃了。”
桑枝无语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还真是猫粮,而且特意买的是幼猫粮。
她收拢袋子,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说完以后又觉得诚意好像不够,补充了一下,“改天请你吃饭。”
沈竹沥舔了舔后槽牙,这句话不少姑娘跟他说过,他本来也有一万句话可以随便回。
比如,“你这是在约我吗?”“这么想请我吃顿饭啊。”“改天是谁啊,有你漂亮吗?”像这样撩逗的话曾经他都快说烂了,不知为何今天一句都没说出口,最后老土地回了一个“嗯”。
万能聊天结束语,简称死亡聊天大法。
桑枝以为他同意了,也松了口气,毕竟加上餐厅碰到他那次,已经好几次麻烦沈竹沥。如果可以请他吃个饭,好好答个谢,正好可以把那件外套还回去,也就不会平白欠别人人情了。
桑枝不知道她一连串微表情全部一个不漏被沈竹沥收入眼底,他没明白为什么她会大松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吃完这顿饭以后,就能跟他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察觉到他的视线,桑枝抬起头,“你怎么了?”
沈竹沥抬了抬下巴,“袋子里还有一双袜子,换上吧。”
桑枝一愣,手伸进去翻了两下,果然发现一双没拆的女袜,刚才被压在猫粮下面她才没看见。
沈竹沥又掏出一根烟,靠在停在路边的机车上,背对着她。
桑枝把东西放在地上,撕开了包装袋,从里面掏出干净的白袜子,靠着一棵树做扶手,单脚站着换了袜子。
虽然鞋子还是湿的,但是湿透了的袜子终于从脚上剥离,才在干爽的棉袜上,浑身都舒服了许多。
她小心翼翼把是袜子连同拆破的包装揉在一起,跨过绿化带一并扔进垃圾桶,侧头悄悄地往沈竹沥的方向看去。
他低头抽着烟,仍背对着她,淡淡的烟圈向上飘起被风吹散。
桑枝又跨回绿化带回来,捡起地上的猫粮,抬脚往机车的方向叫他,“我好了。”
闻言,沈竹沥转身,视线像她脚腕处扫了扫,露出的脚踝已经被干净的白袜包裹。
还剩半截烟没抽完,他直接给掐了,捡起地上瘫着的雨披,胡乱揉了揉扔进车座后盖,又接过桑枝手里的猫粮一并放了进去。
沈竹沥长腿一跨,喊了句“上车”。
桑枝也不磨蹭,很快坐稳,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这次上车的动作比刚才还更熟练了一些。
沈竹沥看她挺上道的,没再多余叮嘱,缓缓踩出油门,车子平稳启动。
车身驶过弯弯绕绕的街区,车轮轧过坑坑洼洼的路边。
桑枝疑惑地问他,“你怎么骑慢了?”
怕他听不到,提高音量的同时,她还伸出一个小指头戳了戳沈竹沥的后背。
沈竹沥的声音顶着风传来,“怕某位大姐骂我精神病,开得快赶投胎。”
她喊他第一遍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降速。
所以她后面那句骂,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他觉得觉得被骂得,挺爽的。
沈竹沥觉得时光真可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带走了恣意的少年。
如果倒回十年——
顶着沸腾的心跳,他一定会在这个雨夜里,嘶声呐喊、喧叫。
27. 高车技
老一辈说,下雨天会带来坏运气。那个年代下雨影响作物生长,连夜赶着搭雨棚,搬粮食的事情常有,吸收了潮气东西还容易发霉,提到下雨天联想到的总是阴郁愁闷没个好词。桑枝以前也不喜欢下雨天,她感受不到文人墨客在雨天如潮水泛滥的灵感,只能感觉到雨天带来的黏腻和生活上的诸多麻烦。
不过今夜虽然淋了雨,湿了鞋,她却意外觉得下雨天还不错。具体是什么原因,又好像说不上来。
沈竹沥在“御景湾”的这处别墅很大,以前他们没正式组乐队之前,三五好友碰头聊音乐,办音乐party,编曲子什么都在这里,时间闹晚了就留下休息,最关键是独栋晚上声音搞得大也不怕影响别人。冷调装修风格,摆放了各式乐器,从架子鼓、键盘到立式架麦兜一应齐全,还有独立的录音棚以及写歌室,可是随时当做音乐创作工作室来用。
所以沈竹沥这里的客房准备非常齐全,从房间到换洗睡衣,一次性洗漱用具全部都有。叶青叶橘来的时候,就是准备在这里留宿,过完周末再回去。看桑枝进门时候样子跟落水小孔雀似的,叶青心疼得催着快点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陈立忻和阿楠也态度一致,嗷嗷叫让她别见外。
陈立忻还热心提示,“你就当这是你自己家,别那么拘束。”
他“非常不见外”、“自信热情的语气”让桑枝觉得,这里更像是他家。
叶橘拉着她手就说要带去2楼冲个热水澡。
桑枝看出来了,大家都很不见外。
当时只有沈竹沥一个人跟她差不多,身上免不了湿哒哒的。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刚进门在门口换鞋,又一个人进屋默默收拾她的猫还有她的猫粮。
桑枝觉得他有点可怜,怎么都没有人让他冲个热水澡。
她不好意思在继续留在一楼当焦点人物,由着叶橘把他往楼上拽,两个人一前一后爬了几层楼梯的时候,桑枝脚步一顿,视线向沈竹沥的方向移动。
沈竹沥从沙发上拿了一个超级大的软垫,把两小只从纸盒里拎出来放在上面。屋里其他人才发现家里来了两个小家伙,都围过去好奇地看。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侧头往她的方向看,乌黑的短发也不擦开,凌乱地透露着不羁。
叶橘这才看见楼下的小猫咪,“哇”了一声,好奇地扒着栏杆往那边看,“枝枝,你带回来的?”
桑枝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冲着沈竹沥无声比了一个口型,“你也去冲个澡。”
说完做贼似的收回目光,头也不回跑上楼,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甩在后面。
叶橘回神追在后面喊,“你慢点,上去右转!”
沈竹沥望着已然无人的楼梯口,脑中闪回刚刚的画面,头一偏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
桑枝一口气冲到二楼,跑得猛了点,心跳和气息都不稳。
热水淋在身上的那一刻,平静才逐渐回归身体,花洒源源不断流出温热的水流,一会儿工夫浴室内水雾氤氲,少女曼妙的身姿隔着白雾烟云在眼前一晃……
她洗好下楼的时候,下面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个超级大的蛋糕,上面写着中秋、福气满满一些字,还画着一个漂亮的Q版嫦娥,看起来很有食欲。
叶青在蛋糕上兴致勃勃插蜡烛,叶橘在边上帮忙布置餐桌背景,时不时让他让一下再让一下。
叶青被她烦得跳脚,“你哪那么多事。”
叶橘比他声音还大,“你挡着我插花了,一会儿拍照没有花不、好、看!”
沈竹沥他们几个窝在沙发上聊天,他手搭在陈立忻肩上,不知道聊到什么了,肩膀笑得一颤一颤地,长腿疏疏懒懒交叠伸直放着。三个人只有阿楠一个是正襟危坐。
桑枝视线落在中间最高的人身上,不知道是自然干的还是吹干,他头发现在丰盈蓬松,跟刚才湿发的时候相比,少了几分邪魅却多了几分少年感。
听到脚步声,E人陈立忻率先摇着胳膊叫她,“小桑枝,今晚有蛋糕吃。”
像是在诱惑小孩,今晚有糖啊,有果冻、夹心饼干,还有蛋糕喲?
桑枝只好努力地配合他惊喜了一下,“哇,好大的蛋糕啊。”
闻声,沈竹沥也侧过头,目光掠过桑枝的时候微微一滞,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她头发没有完全吹干,怕大伙儿等着不敢磨蹭太久,只吹到发尾不滴水就出来了。
一头乌亮浓厚的头发又长又直齐肩披下,刚被水汽熏蒸过的皮肤白嫩光滑,脸上因为清爽舒畅的沐浴泛着红润,气色看起来比在路边躲雨的时候好了很多。
见桑枝下楼,大伙儿边招呼着上菜吃团圆饭。
没有掌厨的,却也饿不死有钱的。
他们点了不少外卖,高档菜肴震桌,外面小吃,甜品,水果围了一圈,正中央居然还开了一个热锅烫鸳鸯火锅。
大家也都饿了,热气腾腾的美食刚摆上桌,没消一会儿功夫就被大快朵颐得消灭掉一半。
几个男的吃的没一半就开始喝酒,酒一到气氛就到,人的话就会变多。
久违的叶唐僧强势回归,“好久不见啊枝枝,在学校学习忙吗?怎么你们家司机今天没来接你?那会儿等的着急吧?”
桑枝嚼着一串羊肉串仰头看着他酒精作用下通红的脸,只捡了最后一个问题淡淡地回:“我们学校门口超市老板娘挺热心的,让我进她超市等,我看了会儿书,也不着急。”
叶橘问,“是潼湖便利店那个老板娘吗?”
桑枝点头,“就是她,临走我不好意思空手,买了几样吃得,谁知道她还倒送了我不少东西。”
“猫也是她送的?”
“那不是。”
桑枝又把怎么从公交车站遇到猫,又捡到猫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中间提到那个无赖老头的时候她一句话带了过去,目光向沈竹沥的方向掠去。
他全程话不怎么多,偶尔有人问他什么会说两句,吃东西的口味很重,一口就要蘸很多辣酱,桑枝看着都觉得疼,他却没什么表情,连口水都不就,很能吃辣的样子。听到桑枝略过没提那老头踢猫那些事,他也没什么反应,下了盘毛肚进了红锅,手上动作都没停。
桑枝暗暗松了口气,本来担心她刻意跳过那岔不提,沈竹沥会不会不高兴,毕竟最后还是靠他解围。不然的话,桑枝不知道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当时看那个架势,但凡真碰那个老头一下,她这会儿都得在警察局里解释不清。不过转念一想,他肯定不至于这么小气会计较这些。
外面的雨势又起,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桌上饭菜香味扑鼻,满足感拉升到顶格,每个人心情都挺不错。
叶唐僧又开了一瓶啤酒,阿楠摆手说不要了,陈立忻杯子里还有不少,他倒也不客气,哗啦一下给沈竹沥倒掉大半瓶,自己留了三分之一,末了摇了摇被倒空的玻璃瓶,失忆似的以为都是自己干掉的,对着酒瓶咯咯笑了两下。
桑枝顶了顶叶橘的胳膊,“你要不要控制一下你哥。”
叶橘眼皮都没抬一下,“晚期,凡人控制不住。”
唐僧念紧箍,孙悟空都怕,何况的喝了酒的唐僧。
这么一想,桑枝淡定了很多,注意力放回羊肉串上。
几大杯啜饮,酒在胃里面翻腾。酒加勇气,胆比铜墙。
叶青突然就觉得那股劲儿终于提上来了,对着胸口哐哐拍了三下,看着桑枝语气特别虔诚,“枝枝,我下半年工作调到总部了,公司就在魏五路上,离你们学校不远。再出现这种事情,你就直接打我电话,哥哥来接你。”
叶橘直翻白眼,“那我呢?”
叶青毫不含糊,“哥哥也顺带接你。”
桑枝是专门接的,亲妹是顺带的。
桑枝能明显感觉到除了叶氏兄妹俩,其他人要不眼神望向别处,要不就是往嘴里塞东西转移注意力,都在憋笑。
就连坐在她对面的沈竹沥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底戏谑的神色却昭然若揭。
叶青那点小心思,现在桌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桑枝本想不做声蒙混过关,哪知道还被点名提问。
叶唐僧盯着她,语重心长地,“枝枝,你听到了吗?”
“……”桑枝无语的“嗯”了一下,全桌的人都听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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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不到吗?
叶橘哼了一声,“您得了吧,摩托车你都不敢骑,等你去接,黄花菜烧熟了都得凉。”
喜气洋洋的叶唐僧咯噔一下愣在当场,表情有点苦。
沉默两秒之后,唐僧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理由,“不是不敢,是我没来得及考驾照。”
叶橘白眼差点没翻到房梁上去。
叶唐僧好像被猛一下浇醒了酒劲,蔫蔫地闭了口,不唐僧了,饭桌上骤然变得有点冷场。
不过只有一个E人在,就永远冷不过三秒。
陈立忻看向桑枝,指着沈竹沥问她,“小桑枝,坐他车后面怕不怕?”
桑枝想了下,老实回答,“还行吧。”
陈立忻眼睛一亮,夸,“小姑娘你胆子挺大的,这家伙骑车那股疯劲你居然能不怕。”
他站起来给桑枝倒了一杯雪碧,“来,哥敬你一杯。”
桑枝举杯跟他碰了碰,余光瞥见沈竹沥正看着她,眼神里兴味甚起,垂眸不再看他,咕咚喝了一大口雪碧。清爽的柠檬碳酸刺激着味蕾,再配上香辣的羊肉串,顶级食欲享受。
叶唐僧还在凝眉想着驾照的事情,“沈哥你D证什么时候考的?”
沈竹沥想了下,“记不清。”
陈立忻笑着接过话,“他啊,老司机了,小本刚过18就拿到手。”
叶唐僧唏嘘,“这么早。”
陈立忻兴致盛起,“要不是不到18不给考,他更早就能拿。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沈哥初中时候骑机车,把学校里小女生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桑枝听到“五迷三道”时偷偷向沈竹沥望了一眼,他吃得差不多了停了筷子,单在喝酒,听着陈立忻在旁边说他以前在学校的事情,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似的,毫不在意。
“后来上了高中,我俩一个学校。当时我们学校的校花和班花,两大绝世美女为了争能坐他摩托车后座争了一个学期。最后两个女孩子以期末成绩论输赢,班花赢了,成功坐了一次沈哥摩托。你们猜怎么着?”
叶橘受不了关子,“后面怎么了,你快说啊,卡在这里急死人了。”
坐过沈竹沥后座的桑枝感觉她好像能猜到后面的事。
果不其然,陈立忻快笑出眼泪,“沈哥如约骑车带她,结果那妹子坐他后面坐了不到三分钟,被吓得鬼哭狼嗷的,当场就跟他分了手。”
果然被她猜中,桑枝喝了一大口汽水接着听八卦。
叶青心驰神往的点总跟别人不太一样,“沈哥那时候有很多女朋友吗?”
“多,一个连。”陈立忻答得毫不含糊,边说还伸手搭在沈竹沥肩上勾他脖子,“对吧,沈爷。”
沈竹沥一把扯开他的手,低声骂了句脏话。
陈立忻嘿嘿直笑。
叶唐僧不知为何,脸上心驰神往的表情更浓了。
陈立忻得意地用公筷从锅里夹了一大堆雪花牛肉堆满面前的餐碗,仿佛有一个连女朋友的人是他自己。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楠,忽然开口问,“沈哥车技真的很好吗?”每个男人都有一个摩托车梦,只不过前几年他买过一辆爱车,到手以后高兴地半夜都下去看看车,结果没想到一到上座,连车都立不起来,摔了几次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车技啊,”陈立忻嘴里嚼着牛肉片,话都含含糊糊地,冲桑枝扬了扬下巴,“这不有一个刚刚亲生体验过的人在吗?小桑枝,沈哥车技牛不牛?”
桑枝凭良心点头,“牛。”
陈立忻目光朝众人一一掠过,满脸写着“你看吧,我说的可是实话。”
叶唐僧此刻对沈竹沥更崇拜了,“想不到沈哥开车技术这么好。”
“那可不是,沈哥开车这么说吧……”陈立忻歪着头嚼嘴里的牛肉,认真发表了总结,“又稳又快。他会掌握节奏,你坐上去以后,不仅能感受到快乐,最重要的是能体验到刺激。而且吧,他车技高超,你不用担心会摔。他一车到底,不会让你疼的。”
话说完,他嘴里的牛肉片也刚好嚼碎咽了下去。
就是觉得哪里有点怪。
又说不太上来。
28. 不能撩
饭菜酒水都吃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陈立忻招呼着收拾桌盘切蛋糕。
一伙人除了沈竹沥很自觉地退出干活行列,跑到阳台上抽烟,其余人都很卖力地加入到劳动队伍。
唯二两名女士被指派了一项最隆重的任务——搬蛋糕,闲着无事两人窝在沙发上聊天。
“你跟叶青晚上要在这里住?”
“我俩换洗衣服都带过来了,周日晚上再回去。”叶橘边说边劝桑枝,“你也留下来吧,反正回去也就你一个。”
桑枝猛摇头,“我都没带换洗衣服。”
“沈竹沥这里还能缺你换衣衣服吗?我看他三楼一排都是客房。你有没有觉得他家像那个……”
“大型大轰趴馆。”
桑枝扑哧一笑,还真像。
“你可真行,沈竹沥沈竹沥地喊。”
叶橘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看他人挺好的不在乎这些,不然怎么叫,那你叫他什么。沈竹沥哥哥?沈哥哥?还是沥哥哥?”
桑枝推了叶橘一把,叶橘一串咯咯笑,最后还是好奇问,“那你平时到底怎么喊他的?”
桑枝还真被问住了,回想起几次接触,她还没正面叫过他一次,有过的都是“喂”、“是你啊”、“欸”这样的语气词。
但是他好像也正经没叫过她的名字,这么一想又公平了。
桑枝老实交代,“我好像都没正式喊过他。”
叶橘顿了三秒,举了一个大拇指。
真是牛年赏牛——牛中牛。
桑枝把话题拉回正道上,“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怎么还去接我,而且、怎么是他去的?”
提到这茬叶橘就来火,“刚才吃饭不是说了吗?我哥蠢笨如猪,不敢骑机车。他要是开车去堵路上,估计接到你得明天早晨。”
“知道你还在校门口没回家的时候,我俩都不知道怎么办,想着沈竹沥他们比我们年纪大,办法多,就上来找他们帮忙。然后呢,事情一说,沈竹沥让我哥骑他的机车去接你。”
叶橘恨恨地龇牙,“你知道吗?这个废物嘴上说行,结果沈竹沥领着他取车,钥匙一递过去要走的时候,这家伙说他这车太!大!了!不、敢、骑!”
桑枝提醒,“你哥说他没来得及考驾照。”
“放他的狗屁”,叶橘骂起哥来真的是连亲的都不认,“当时我们都无语了。后来,沈竹沥就说他去接你,就这样。”
桑枝消化着信息,点点头。
“哦,他到了以后说找不到你人,你也不接电话,还打回来问我们你有没有消息。”
听到这,桑枝讪讪地,“我当时手机正好放书包,没听见。”
叶橘压着嗓子,凑她边上悄悄地说:“你可不知道,那时候沈竹沥电话里的声音差点没把我吓死。”
桑枝一惊,“他发脾气了?”
叶橘猛摇头,“那不至于。”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沈竹沥冰块似的语气,学着沈竹沥的声音低着嗓子模仿,“桑枝有发信息给你们吗?”“打电话她一直都不接。”
桑枝品了下这两句话,没啥问题啊。
“哎呀,你不懂。”叶橘“啧”了一声连连摇头,嘴里念念有词唠叨着,“反正就是可怕。”
“恐怖。”
“吓人。”
桑枝:“……”
“你不信吗?”
桑枝立马小鸡叨米般点头:“信,特别信。”
叶橘:“……”
见杯盘狼藉的桌面已经差不多收拾干净,桑枝过去把蛋糕小心翼翼搬放到中间。叶橘在周围撒上花瓣,还铺了一些气球。
几个男的对天生对仪式感迟钝,蛋糕一摆,叶青举刀过来就要切。
那一瞬间,叶橘几乎是惊呼出声,以身挡刀。
“你们都不要先拍照的吗?!?”
众人一愣,叶青抬手把她波拉开,“就你破事多。”
叶橘无法接受,撒了半天花瓣,吹了半天气球,现在居然不拍照就直接吃蛋糕。
她无、法、接、受。
“你们想一想,我们几个人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行业,甚至来自不同的地方,在今宵如此难忘的时刻能够共度美好中秋佳夜,难道我们不要用相机的快门声定格此时此刻终生难忘的美好吗?难道不应该记录这海角天涯的缘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可以组成一个海角天涯小分队吗?”
“……”所有人目光看向叶青。
你就不能控制一下你妹吗?
众目睽睽之下,叶青干脆撂了刀叉,拉了把椅子往旁边一坐。
“晚期,凡人控制不住。”
桑枝心想这两兄妹还真怪有意思的,记得他俩小的时候也不这样啊,难道是沧北的空气质量不好有毒吗?这么几年的光景荼毒了当年相亲相爱一兄妹。
阳台推拉门开合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屋内的静默。
沈竹沥抽完烟进来,顶着一众注目礼,很自然地拉开木椅选了个正中央的位置坐下,表情看起来很冷酷,又十分理所当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联想了一下此人十年前是校霸,桑枝把这一连串的动作划归为老年校霸的合理日常。
老年校霸慢悠悠地看了眼围着他看的一群人,眉梢微抬,“你们不吃蛋糕吗?”
叶青首当其冲诉冤,指着叶橘仿佛有泼天的大仇,大有古代怨妇跪娇拦青天的阵仗,咆哮,“吃!!!她不给吃!!!!她说先要拍照!!!!!!”
叶橘都惊呆了,张了张嘴,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一拍桌子对着他哥不甘示弱,“这是沈竹沥家,要不要拍照不是你说的算!”
桑枝心想你俩还知道这是沈竹沥家啊。
闻言,沈竹沥若无其实地看着两个癫狂的兄妹,轻飘飘点了下头,“那拍。”
叶娥已冤死。
叶娥他妹如获神助,指挥着“海角天涯”小分队围着蛋糕排起队形。
桑枝在最后关头还想到了什么,飞奔过去抱起了两小只。
随着咔嚓的快门声按下,“海角天涯”定格了。
可是不晓得混乱中出了什么岔子,桑枝最后被推在沈竹沥旁边站着,两小只其中的小三花还不听话。
闪光灯亮的一瞬间,喵呜一声——
它从桑枝的怀里挣脱,跳到了唯一一个坐着拍照、昔年校霸高贵的头顶上。
对着快门,它还萌萌地,举起了一只粉红粉红的肉垫垫……
*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撩。沈竹沥从小有两个地方不能让人碰,一是头顶,二是喉结。
相机设置的是自动连拍倒计时,321快门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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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下数声连拍,要紧关头桑枝抓住了小三花的一只脚。
她抱起小三花,把它跟狸花大哥挨在一起在胳膊肘里夹着,腾出一只手之后在沈竹沥头发上来回拨弹了几下,弯着腰对着发顶又吹了一口气,才舒了口气说。
“还好,猫小不掉毛,爪子也没攻击力,没抓到你吧。”
沈竹沥随手挠了一下头顶,歪了下头,“没。”
桑枝把两小只放回垫子上,又不放心地小跑回来,“真没抓破吗?它们两只是小流浪,如果真抓破了,你还是去打个针比较保险。”
沈竹沥无所谓地撩了把头发,抬头看了一眼桑枝,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桑枝顿了顿,觉得十分不放心,“我帮你再看看吧。”
下一秒,沈竹沥微微低着头向她那边靠过去,桑枝就着光线扒开他的发缝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抓痕。他头发蓬松,发质微微硬,摸上去有点像胡渣。发旋并不在头顶正中央,微微向下一点偏左边。
瞧过以后桑枝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幸亏真没抓到,那我们吃蛋糕吧。”
沈竹沥抬头看着桑枝,漫不经心点了下头,声音仍旧轻飘飘地,“好。”
偌大的蛋糕被均切开来,一刀下去切出夹层里面又白又厚的奶油,桑枝认真地分着蛋糕,争取切得又均匀又好看,没注意到周围相互交流的眼神。
叶青看了陈立忻一眼,陈立忻耸耸肩看着阿楠,阿楠表示他跟少年时代的沈竹沥不熟,都是听你们吹出来的。
说大佬年轻时候如何如何凶暴阴鸷。
说大佬年轻时候如何如何暴躁狠戾。
说大佬年轻时候如何如何不近女色。
结果他们现在眼睁睁看着这个传说中“凶残的古惑哥”,由着一个小姑娘在头顶上扒拉来扒拉去,不但没有发火,还把头也低下来,身子前倾,乖乖地让她摸?
几个人彼此交流了一下,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被雷劈了一下的震惊。
接下来,只见桑枝又端了一小块蛋糕,递给沈竹沥的时候专门问他一下,“你吃甜的吗?”
沈竹沥接蛋糕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三两口就把那块一扫光。
桑枝眼睛一亮,挺惊诧地,“你这么喜欢吃甜的啊,那再来一块吧,还有很多呢。”
陈立忻看着沈竹沥从她手上又接过来一块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嘴里那口奶油噎死。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若干年前的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沈竹沥18岁成人礼的时候,别人都送他什么打火机,雪茄,滑雪板之类的东西。
陈立忻送了一块精致如比的蛋糕,上面写着“祝沈哥一年更比一年大。”蛋糕图案上画了一根烤肠。
沈竹沥当场把整块蛋糕劈头卡在他脸上。
“再他妈送老子这么娘炮的东西,信不信下次塞你□□,叫你一次性撑得够大。”
就是这么个鸡贼的畜生,7年以后活生生当着他的面,接人家小姑娘手里的蛋糕眉头都不皱一下。
还接两块!
陈立忻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又不敢发作。
噎死你个畜生。
最关键陈立忻认为他当年送的东西娘炮吗?
娘吗?
炮吗?
娘炮吗?
那他妈纯爷们的家伙!
29. 哄着她
黑夜是年轻人的天堂,熬夜更是当代年轻人特有的娱乐方式。同样的游戏放在晚上打,同样的剧放在晚上追,同样的话放在晚上说,纵情恣乐的爽感都会翻倍。
桑枝接到安琪女士电话的时候,正窝在沙发里同叶橘一起追综艺,其余几个男人们正好凑一桌在一旁打麻将,每个人面前一杯大号咖啡,都做好通宵的准备。
桑枝按下绿色视频键接通,安琪女士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正在贴面膜。
“枝枝,小宝贝,中秋快乐,么么哒。”
安琪女士隔着屏幕热情飞吻。
彼时他们正好一局打完,连输三圈的陈立忻终于翻身胡了一把,麻将洗牌的呼啦声和陈立忻吹口哨的雀跃声嘈嘈杂杂混在一起,但安琪女士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仍然人皆入耳,听得非常清晰。
桑枝的嗓音跟安琪女士不太一样,她的声线略低声音听起来清朗干脆,而安琪女士说话时候却喜欢拉长尾音,声如细丝裹着浓浓的女人味儿。
一排目光从牌桌上向桑枝这边齐齐看来。
她只好趿上拖鞋去阳台接电话。
白皙柔软的手拨开银灰色落地窗帘,稀疏月色从玻璃推拉门斜透进来,一股微凉的风吸金屋子,正好吹到沈竹沥脖颈的位置。
他停下手中洗牌的动作,侧目视线落在那道身姿纤瘦的背影上。
扒着门框的手很漂亮,十指纤长,白皙的皮肤下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随着拉门关合的动作,漂亮的小手消失在夜色中。没有完全收拢的窗帘缝隙隐约透着她靠墙歪头接电话的侧影,别在耳侧的长发和偶尔随风扬起的几根发丝。
房间每处隔音效果都做到最佳,一门之隔居然半点都听不到那边人在讲什么。
牌桌上的热闹正在继续,陈立忻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说他下牌还等自摸。
沈竹沥忽然觉得这种活动有点无聊。
每次聚完以后,三五男人窝在一起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感到简直无聊透顶。
莫名升起的躁意让他想抽根烟,手往兜里的烟盒摸去,刚拉出一个盒角,陈立忻猛地戳了一下他。
“抓牌啊!”
烟盒整个掉在地上。
“你想死吧。”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比冰块还凉,黑色的瞳仁眸色倏然暗了一下。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错,明明刚才玩得好好的。
常摸老虎屁股的陈立忻久经沙场,见怪不怪,淡定地从地上捡起烟盒,余光一瞥见是万宝路,往里面连抽四根,给每个人都散了一根。
扔到阿楠和叶青面前的烟,两个人谁都不敢动。直到眼睁睁看着陈立忻把最后一根交到沈竹沥手里的时候,他俩心里同时倒吸了口冷气——哥们勇士啊!
沈竹沥整个人一动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陈立忻兀自闷头把烟嘴往他唇上碰了碰,另一只手抽出打火机就要替他点火。
沈竹沥咬着烟,一把打掉他的手,“恶不恶心。”
沈竹沥从来不让别人给他点火,尤其是男人。高二的时候曾经有个自作聪明的哥们想讨好他,擅自给他嘴里叼的烟点了火。当时沈竹沥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骨折了,吊在胸前好几个月,所以才没来得及挡,就被他点了烟。
那哥们儿当时还傻乐乎着,以为总算拍上了老虎屁股,谁知道下一秒就看到沈竹沥起身取下烟,默了两秒,然后毫不顾忌地冲人头顶狠狠摁上去,头皮当场被烧了个洞。
从此以后,谁都不敢近沈竹沥的身。他年少时候性子太躁太狂,狐朋狗友一堆,却突然有一天就腻了,统统掐断了联系,悄无声息去了伦敦留学。
这么多年过去,跟沈竹沥走过心的只剩下陈立忻一个,也只有他还敢在沈竹沥面前开开玩笑。
陈立忻嬉皮笑脸,“下牌让你赢,别气了。”
沈竹沥骂了句,“滚。”
牌桌继续。
几圈下来,臭手陈立忻跌跟头捡金条——邪门似的运气好,不是听牌就是自摸,换着花样胡牌。
输得最多的叶青,瘫在桌上哀嚎,“停一下,我得去洗洗手转个运。”
阿楠跟着也说他要去解个小手。
陈立忻正打在兴头上,眯着眼咬着烟抬头看他俩,“不是,你们什么情况,跑什么,输不起啊。”
阿楠举起手旁空杯的大茶缸扬了扬,“咖啡喝多了,上两圈时候就有点憋。”
闻言,沈竹沥向他手里的大茶缸抬了抬眼,嘴角若有若无地弯了下。
直到看到那点儿转瞬即逝的笑意,阿楠和叶青才算同时松口气。
沈竹沥气场太大,不发怒不怎么说话,可是那股低沉的气压凭空让人觉得呼吸都不畅。陈立忻多年来已经习惯,可是阿楠跟叶青还没锻炼出这么好的心理素质。
鬼都能看出来,陈立忻连胡那么多把是因为沈竹沥后半场打得心不在焉,该碰不碰,该吃不吃。活活弄得他俩该碰也不敢碰,该吃更不敢吃。所以最后只剩陈立忻一个稚子无畏,愣头愣脑地冲锋陷阵,生生便宜了他,赢了个手软。
桌上歇了牌局,沈竹沥两条大长腿松懒地交叠伸着,人向后一靠,心不在焉地抽着烟,眼角的余光落到桑枝那边。
一个电话接那么久。
他淡淡地吐了一口烟圈,默了几秒钟,起身,朝阳台那边去。
沈竹沥刚走,阿楠和叶青也都回来了,几个人眼神一交换,彼此透出疑惑。
什么情况。
陈立忻慢悠悠地摇着头直啧,嘴里哼起“狗日的青春”的调子,“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
没记错的话,上回沈竹沥这样,还是16岁跟林蔷谈的时候。
十几岁的年纪,说不上的情,谈不上是爱,少男少女初初时分的心悸,不羁的少年当年却也的的确确认真过。
*
桑枝被身后玻璃门拉合的声音一惊,后背微微弹了一下,转头看清楚是沈竹沥,更不明情况。
安琪女士闻声在问,“是你朋友吗?”
桑枝下意识侧头看了沈竹沥一眼,他斜靠在窗口,手肘支着,慢悠悠地抽着烟,正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有股不明朗的笑意。
安琪女士的面膜闹钟正好响起,电话那头娇甜的声音嚷着,“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洗面膜了。”
她们本来也快挂了,安琪女士今天得空休假,脸上做的面膜定时半个小时,就说打到她面膜时间到了就停,母女俩东拉西扯才说了这么久。全程也没交代什么大事,无非是叫桑枝长点心眼,别跟肖筱涵硬碰硬。
“你高考完就自由了,不需要管这些。”
桑枝点头说知道,这些道理她早早也心里明白。好死不死地也就这一年难熬,考上大学以后她就搬出去。
安琪女士又交代,“记得回头买月饼。”
桑枝连连“嗯”声想挂,沈竹沥就站在她面前,手里的电话好像都烫手,他却毫不在意在旁边大摇大摆地听着,倒弄得她好像打的是什么“奸情”电话。
“你这孩子年年最喜欢吃的就是月饼,怎么妈妈不在身边头一年,就不知道自己给自己买一份。”
“桑枝你要记住,不管爸爸妈妈爱不爱你,不管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爱不爱你,你长大了要慢慢懂得,你自己才是自己永远不变的爱人……”
安琪女士总算挂断了电话,桑枝收起发烫的手机,抬了抬眸看向沈竹沥,脸微微绷着,“你干嘛偷听。”
沈竹沥向窗外弹了下烟灰,皎白的月光透过树梢缝隙影映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的手很漂亮。
他扯了扯唇角,蓦地一笑,“我没偷听。”
也是,正大光明地站着听,幸亏他来的时候本来电话也要打完了。
桑枝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淡淡地转身想回去,“我先进去了。”
沈竹沥叫住她,“里面都是二手烟,现在进去吸一口会死。”
“……”桑枝无语,朝屋内一望,果然烟雾缭绕,皱了皱眉,“知道了你们还抽。”
沈竹沥一双黑色的瞳仁直直地望过来,抽了口烟,朝窗外自然地吐出一口气,慢悠悠地道:“以前没女孩子来过。”
他们几个男人这么多年都是,互相吸互相的二手烟比谁命长,早也习惯了。
还是叶橘忍到一半受不了上楼去,说她再呼吸一口气就快死了,才提醒了他们。不过那时候烟瘾都彻底抽上来了,哪还管得了这些。
沈竹沥腿长,勾住门槛轻轻一踢把推拉门彻底开开,同时拉大窗户,让新鲜空气散进来。
屋里面酒味没散,混着烟味,的确不怎么好闻。
他猛地又抽了一口,将还剩下大半的一截烟单手掐断,远远地掷进垃圾桶里。
萦绕在空气中的烟草味顿减,扑鼻灌入院子里栀子花和桂花交杂的清香,让人昏沉的头脑豁然畅通。
乌黑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披肩搭落,雪白如玉的脖颈若隐若现,衬得黑发如墨泼如月下,她安静淡雅地站在阴影里,却分明萦绕着撩人的味道。
沈竹沥舌尖抵在牙齿上转了一圈,压下心头骤起的那点邪火,漫不经心地找话,“喜欢吃月饼怎么不说?”
桑枝垂眸,声音闷闷地,“也不是很喜欢吃。”
只不过以前中秋节的时候安琪女士年年买,她理所当然地吃成习惯,天真地以为以后年年岁岁的中秋都是这样吃月饼,却没想到有些东西会在没察觉的时候戛然而止。
女孩站在角落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不妥,声音也平平淡淡地,但是沈竹沥就是能轻而易举察觉到她情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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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说不出原因,但就是知道。
并且这种“轻而易举”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爽。
她好像总是这样样子,在餐厅那次也是一样,在公交站时候也是,现在也是这样。明明不高兴却非要不说,明明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却总是若无其事。但最可气的是,她明明又不是这种憋屈的性子。
沈竹沥亲眼看过她眼中乖戾的情绪,虽然仅仅一瞬,可是那种乖悖违戾的性子跟他如此像,所以她每一次情绪微转,他好像都能恰如其分觉察出。
沈竹沥弯下腰,手撑着膝盖,他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如此才能跟桑枝视线平齐。
他嘴角挂着一抹笑,背抵着墙,口气漫不经心地,“你家没人管你了?”
桑枝抬头,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扯谎,“我爸妈正好今天出差。”
沈竹沥歪头品着她的瞎话,一派闲扯的语气,“那刚才打电话的是谁啊?”
桑枝也不想瞒什么,简单地道:“我妈。”
“哦,”沈竹沥一边点着头,一边吊儿郎当地直起身,黑色的碎发落在额角,他抬手随意一拨。
他在家里就穿着一件毛衣外套,扣子一个都没扣上,打底的T恤领口敞着,隐约可见完美的锁骨线条,样子看起来痞痞的。桑枝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他总是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每一次见到的沈竹沥都不太一样,他不仅仅是帅,或者酷,而是那种好像永远都能带给她眼前一亮的惊喜感。
而且桑枝同时隐隐觉得,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看穿她的情绪,所以她一直有点怕接触他,怕那种被一眼击穿的感觉。
人有时候很需要一点自欺用作自保。
她不太想继续交谈下去了,转身想走,沈竹沥长腿一伸,拦住她。
自从安琪女士搬去M国以后,桑枝渐渐已经很能管得住自己的脾气了,靠山始终是不在了由不得她太胡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面对沈竹沥,明知道这个人对她其实不坏,可他又总能激起她心底最尖锐的刺。
沈竹沥皮肤很白,鼻梁很挺,脸型是那种比较有硬气和英气的类型,本来这种长相和气质会平白无故受女生欢迎,可是偏偏他非要一张嘴说作死的话,打最烂的牌。
“你爸妈不要你,所以你心里难过。”
餐厅那会儿结账的时候,他刚好听到楼下恩贵苑桑先生的饭局,接着桑启航的名字入耳,三两之下沈竹沥就草草了解了桑枝原生家庭的一些事儿。
桑启航早年的时候跟沈天肃有过生意往来,那时候他还在伦敦上学,听过这个人却没见过,后来沈天肃这种白手打拼的实战企业家看不上靠女人吃软饭的,渐渐就断开了跟桑家的生意联系……
桑枝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有人会把这种话放在明面上说。
沈竹沥就这么看着她,挑了挑眉,“不要就不要呗,多大点事,你难过个屁,你现在跳楼都没一个人能赶回来看你。”
“闭嘴,精神病六院电话号码我等下就发给你。”桑枝气得脸发白,怎么会有这么有病的人。
她拉开玻璃门要走,这会儿沈竹沥没再拦他,擦过他身边的时候,无耻的声音却不重不轻地落在她耳廓里。
“欸,我说的是实话啊。”
桑枝忍无可忍,“要你管!”
她垂肩的黑色长发因为转头的幅度太大,发梢用力刷过沈竹沥的脸,刮得人有点痒。
黑眸凝着那纤瘦的背影良久,他才恍然回神,低头“啧”笑一声,“嗬,脾气不小。”
沈竹沥虚虚踢了一下门槛,仿佛达到了某种目的似的,嘴角微扯了一下,“脾气发出来不比闷着舒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桑枝都不明白那天晚上沈竹沥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同样的杏花微雨夜,月影稀疏,夜风薄凉,她靠在他的肩头诉说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抹黑捱过的委屈,他抬手轻伏在她的背脊一下一下拍着安慰,嘴里的口气却似当年一般肆无忌惮,毫不顾忌听者能不能承受。
他带着天狂地傲的语气哄着她说:“你爸妈不要你就不要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年他贴着她的耳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桑枝,心里有不舒服的时候,想发脾气就发。”
“不用憋着。”
“更不用装若无其事。”
有沈爷在,你永远有家。
“你尽管委屈,敢哭的人才没输。”
那年他告诉她,沈竹沥在哪,哪里就是小桑枝的家——
你,永远有家。
你,永远可以任意发泄脾气。
即使世界泞泥成河,有人愿脚踏泽渊,护他臂弯里的公主足不沾尘埃。
不受半分委屈。
30. 小纸条
桑枝脚下方向一调,径直走向屋内,目光往沙发方向一掠,没看到叶橘。
叶青指向楼上,“我妹在上面。”
桑枝抬眸看了一眼二楼,迟疑了一下。
“小桑枝,”陈立忻瞧着二郎腿,嘴里咬了根未点的烟,扬了扬下巴,“上去找小橘子玩吧,我们楼下乌烟瘴气,熏到你们。上面也有电视,Wifi也能用。”
他好像特别喜欢在人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桑枝拿着手机只好点点头,“那我上去了。”
本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留下来,但是现在时间也不早,再开口要回去还得人送,就太矫情了,何况还有叶橘陪着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这么一想,桑枝觉得留一夜也没什么,她明天早上早点起来自己回去就好。
桑枝抱起两小只,夹了一袋猫粮在咯吱窝里面,往楼梯口小心翼翼地走。
“我帮你拿吧?”叶青叫。
“不要不要,你来了吓到它们。”桑枝压着声音摇头,手上东西太多,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怕猫粮洒地上,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法转过来,也就没看到当时叶青人都已经迈开步了。
见桑枝一走,几个男人彻底放开禁忌,坐姿什么样的都有,一人嘴里叼了一根烟。
陈立忻手背叩着桌面催,“还打不打?”
他刚才赢得最多,精神正处于兴奋中,现在心里最想继续打,急得跟麻雀似的。
阿楠转头看向阳台处,“三缺一,你去请?”
麻雀不吱声了。
不过麻雀顶了顶叶青胳膊肘,“你去喊沈哥过来呗。”
叶青被他一撞,才从阁楼楼梯处收回目光,默默地起身,“我看一时半会打不成了,我上去看看。”说完人就往楼上跑。
陈立忻转头喊,“不是,你上去看什么?”
没等他话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陈立忻瞪着眼睛,看向阿楠,“这楼上有他魂魄吗?跑得比鬼还快。”
阿楠瑟缩了一下肩膀,“说不定有比魂魄还重要的东西。”说到这顿了顿,又继续,“或者……人。”
“……”陈立忻“啧”了一声,视线向阳台望了望,又转向空荡荡的楼梯,摇了摇头。
阿楠凑近压着声音,“你觉得叶青这小伙子是不是……”
陈立忻呵呵笑,“这不废话,你的青春也喂狗了?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
阿楠眉心一跳,收回前倾的身体。
他的青春喂了贝斯,差点遁了空门皈依,折腾这些情情爱爱的干嘛。
默了两秒,阿楠又重新身体向陈立忻那边凑,勾了勾手指,视线向阳台那边扫了扫,“那你觉得不觉得沈哥有点……”
陈立忻试探性地,“不是吧,你也觉得……”
“这不废话……”
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收了嘴。
沈竹沥长腿慢悠悠地走过来,手机往桌子上随意一丢,双手垫住后脑勺往后一靠,“聊什么呢?”
陈立忻眼皮一跳,脑子转得比闪电还快,“聊下周发的单曲啊,楠哥说还是升个调比较好,以吉他声为准,贝斯走个过场就行。”
阿楠一巴掌拍过来,“我可没说。”
沈竹沥没理他俩插科打诨,抬手推摸麻将,“别他妈废话,上啊。”视线一扫发现少了个人,“叶青呢?”
“这呢!”
只见叶青在楼梯半空高举着手,三步两跳跨到桌边坐下,脸上表情跟打了胜仗似的,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他坐下后袖口一捋,扬着声调士气高涨,“来来来,这一圈得看我胡!”
“口气不小。”沈竹沥歪头搓着麻将笑,嘴里咬着烟,字咬得含糊。
陈立忻见缝插针贫嘴,“那可不,青弟一直“口气”都很大,家中常备,绿箭口香糖。”
叶青气得脸通红,牌桌上笑倒一片,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阿楠肩膀都笑得一颤一颤的。
沈竹沥抖着肩膀,歪头看一眼脸红成关公的叶青,咬着烟随口问,“刚才干嘛去了,回来这么喜庆。”
叶青瞳仁黑亮,来了兴致,“上去看看我妹,还有枝枝。”
沈竹沥搓麻将的动作一顿,拖着音调嚼着尾音两个字,“枝枝啊,你跟她挺熟是吧。”
叶青更激动了,“青梅竹马!不是跟你们说过的吗?打小从光脚丫踩地板,夏天随便套个裤衩提着呲水枪就能跑的年纪,我们就在一起玩。”
陈立忻和阿楠同时一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时候枝枝喊我大青哥哥,一放假就整天追着我屁股后面,嚷着让我带着她俩玩。”叶青滔滔不绝,“枝枝还特别嘴馋,喜欢吃甜食,什么小蛋糕啊,小月饼啊,只要是又甜又花的东西就爱吃。她妈管得严格,怕她牙齿吃坏了不给她买,都是我偷偷给她买。”
陈立忻偷偷瞥了一眼沈竹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手里攥了两块麻将,跟掷骰子似的转在手里玩,麻将被搓的硁硁作响,像古代砍头刽子手在石头上洒酒磨刀。
“咳咳”,陈立忻重咳了两下。
“你没事吧?”叶青当即问。
“……”陈立忻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
你没事吧?大哥?不看你旁边那位爷的脸?
见陈立忻没说话,叶青思绪重新转回那个“随便套个裤衩提着呲水枪就能跑的年纪”上,“枝枝从小就知道我对他好,我每次给她偷偷带吃的时候,她都用她自己的方式谢我。”
说到这里,叶青话锋一停,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一口之后还砸咂嘴,最后爽得‘啊’了一声,完全陶醉在那个“随便套个裤衩提着呲水枪就能跑的年纪”里。
陈立忻也不咳了,心想,你想死就死吧。
也该。
沈竹沥抬眼,闲闲地看了叶青一眼,漫不经心地又问,“那她都怎么谢你啊。”
叶青回忆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心情很不错地回道,“她把吃的偷偷留一块,然后再偷偷地塞我手里,说是太多了吃不完,其实就是害羞又想说谢谢。”
“那你俩从小感情就挺好。”沈竹沥低头看着手里的牌,嘴角勾出一丝笑,又看向陈立忻跟阿楠,“你们觉得呢?”
他俩耳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在这个时候“觉得”什么。比起他们怎么觉得的,他们更觉得这个时候沈竹沥应该要说“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才对。
陈立忻跟阿楠默契地埋头洗牌,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啥也不知道,啥也觉不得。
叶青看着他们洗菜似的搓这那桌牌,愣了一愣,“这牌不是刚洗好了吗?你们怎么又、又洗一次?”
见没人接话,他话题很快又回到那个谜一般有魔力的“随便套个裤衩提着呲水枪就能跑的年纪”,“其实我跟枝枝啊……”话未落全,下巴底就被陶瓷杯壁抵住了唇。
阿楠端了一杯满满的黑咖,凑在他鼻孔底下。
叶青被他压得嘴都张不全开,唇齿含糊地挣扎,“我我我不能再喝了,都喝过三碗了。”
阿楠就差直接捏鼻子灌了,“喝完了还可以再喝,反正今晚咖啡、煮的多。年轻人,多喝咖啡少说话。”
沈竹沥蓦地把牌一推,“不玩了。”他丢出手里攒着的两张牌,正好打到放在桌角的手机上,手机“啪嗒”一声跌落,砸得一屋子瞬间肃静。
阿楠端咖啡的动作一滞,人还没反应过来,叶青当场抓起大茶缸,咕咚两口,全干了!
阿楠:“……”
沈竹沥掐烟起身,眼角余光瞥见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咬着根烟,眉头蹙起,“都灭了,以后要抽出去抽。”
陈立忻夹着烟抬头:“咋了?”
沈竹沥什么话都没说,眸底闪过一丝恶质的笑意。
被那个煞凉的眼神一激,陈立忻刚吸进去的一口烟还没吐出来,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灭烟器一时受宠若惊,烟头前仆后继往里头摁灭。
“哦,对了,”沈竹沥走了几步长腿一收,看着叶青轻轻扬了扬眉,“锅里还有不少咖啡,你都喝完吧。”很平淡的声音。
叶青摸了摸鼻子,早知道最后要喝光的人是自己,真恨当初那么听话,说煮一锅就真老老实实找了一个锅出来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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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还找的一个最大的锅。
沈竹沥交代完,取了件外套,随意地往身上一搭就出了门,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陈立忻猜测,可能是屋里的某个人让他感觉太糟心了。他看着沈竹沥的背影,脑子里那个想法让自己都心惊,但是面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去往那个地方去想,他不会真……那个啥吧……
不过他一走,屋里的气温陡然回升到零上。
阿楠勾住叶青的脖子,拍他胸口,“兄弟,加油喝!”
叶青黑着脸挣脱,蒙头跑厨房把锅抱了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一锅咖啡更畅舒,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喝!
陈立忻转头一看那个大锅,笑得快死过去。
叶青郁闷地端着锅,喝着咖啡,心里咯噔咯噔地,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凑近了问阿楠,“是我刚才说错哪句话了吗?”
阿楠耸肩摇头,“怎么会呢。”
当然不是说错哪里话。
大哥你是一句话,都、没、说、对。
*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厚厚的霜,清早起来的时候,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冰的,一夜之间降温十几度。枝丫上绿意未减,却满了一层白霜,看着就凉。
桑枝起床的时候,叶橘还在睡。昨晚她们两个睡一张床,两个女孩在一起本来话题就多,加上又一起逗逗两小只,弄到大半夜才睡着,现在叶橘睡得还死,她关门出来都一点都不知道。
桑枝紧了紧领口,弓着腰蹑手蹑脚地从卧房出来,怀里抱着两小只,视线梭巡了一遍,见四下空挡无人,硕大的房间静悄悄地,她才微微舒了口气。
墙上的挂钟刚刚指向六点半,跟她平常上学出门的时间差不多。桑枝准备给他们几个留个字条,出门打个车就先走。字条她昨天晚上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纸,早就写好了。
楼下的麻将和酒瓶都还没收拾,一片狼藉地躺在各个方向,牌桌正中央还立着一口巨大的锅?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昨晚是不是真通宵打了牌,而且半夜还用大锅又熬粥了?
桑枝随手捡起一个空玻璃酒瓶,把纸条压在下面,想着放在别的地方不一定能被发现,等会儿他们总会收拾卫生的,这样就能看到了。原本发信息也行,但是她又怕发信息谁的手机没静音就被她吵醒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天白天要睡到几点,拿捏不好发的时间,想来想去还是留个字条。
然后她就把两小只塞书包里留个缝透气,准备一会儿把书包就抱在怀里,等出门再打给车。现在时候还早,车应该不难打。
一路的行程计划,她昨晚睡前就想好了。
但是没想到在装两小只的时候,出了小插曲。小三花倒还挺听话,一装就进去了,狸花大哥却猫小性子大,扒着书包拉链不愿意进去。等她好不容易把狸花塞进去,小三花因为好奇又从包里出来了,她又去捉小三花。
一连几个回合斗智斗勇她终于把两小只一网打尽,正当桑枝长舒一口气,准备拉合拉链的当口,背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想卷猫跑路啊?”
桑枝手上一抖,转头一看,沈竹沥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麻将桌前,手里还捏着她留的那张纸条。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了。
桑枝懊恼,肯定是她刚才顾着抓猫,又先入为主笃定他们几个肯定没起床,才没听到一点动静。
沈竹沥穿着很休闲,头上的短发有点乱但是精神挺好,也看不出是起得早还是压根没睡。他披了一件浅咖的毛衣,扣子照例一个都扣,里面搭了一件很宽松的卫衣,有种落拓不羁的味道,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长腿疏懒地伸着。
他歪着头,就着窗上透进的晨光,读着纸条上的字:“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招待,中秋快乐,我很开心!——桑枝。”
读完之后,他手腕一压,纸张被他抖出“唰”地一声。
“坐我的车,吃我的饭,住我的地,还拿我的猫”……沈竹沥身体弯腰前倾,手肘顶着膝盖,声音很低,有点想笑,冲桑枝扬了扬那张纸,“这是你打欠条吗?”
“桑……枝……”
31. 沈漂亮
“桑……枝……”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点点刚睡醒的沙哑,尾音悠长透着懒懒地倦意,很好听的嗓音。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窗边射进一道金灿灿的光束,树上小鸟踩着枝丫清脆地叫了两声,不一会儿又扇动翅膀飞了远方。
桑枝拽着书包带,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一时之间没找到话,面前那个人已经不紧不慢站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折叠了手中的字条,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扬了两下。
“欠条先打着,以后慢慢还。”桑枝缓缓抬眼看他,心想他还真会自编自演。
他一说完,小指一勾,硕大的书包轻松滚落到他身上,背在桑枝身上又重又大的书包,现在倒像他拎起来的是一件仿真小玩具。
桑枝仰头看他,清了清嗓子,“我要回家了……”犹豫了一下,她接着说,“谢谢你们。”
客厅的窗户半开,清早的凉风伴着晨露初开牵牛花的味道。
沈竹沥单肩挎着书包,两小只在里面不安的喵喵叫,他垂眼看她,“谢这么多人,你还得过来吗?”
桑枝抬起眼皮,心想这人怎么……
下一秒,手腕被人轻轻抓起往门口带。
沈竹沥嘴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拉着她一起,“走啊,送你回家。”
桑枝挣扎要把手抽出来,努力了半天那只大手看似虚虚挂在她胳膊上,却像是钳子似的岿然不动。
沈竹沥微微低着头,视线里是一双白皙的小手。他皮肤在男人中算白的,但是现在跟这双白皙的小手一比,他的肤色尽显得有些发暗,如玉的手背上因为用力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细长美丽的手指指尖粉嫩。
粉得让他心口都弹了一下,他猛地松开手拉开门,长步跨入风里。
桑枝腕上陡然一轻,本来白嫩的腕处一抹抓力而起的淡红。
她的书包和猫还在他身上。
桑枝咬咬唇,只好跟了出去,心想这个人真奇怪。
清晨的凉意丝毫没被镶金边的朝霞镀上暖意,漫天的梧桐树下唰唰落下,灰白色的水泥路面被点缀得斑驳瑰丽。
凉风直灌进衣领,他敞着怀垂着眼眸,任由寒风钻进去,带走身体灼烧般的温度。这会儿只有冷冽的风才能稍稍拍打下胸口烧起的热烫,帮他找回点儿理智。
桑枝站了过来,视线掠过干净的路边,声音轻轻柔柔地,“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御景湾”跟她家不在一个方向,隔得还比较远,再让沈竹沥开车送她非常不合适,而且看他走的方向也不是去车库取车,桑枝一时摸不清他跟出来到底是要干嘛。
拂面的秋风缀着少女身上淡雅的香气,像雨后的荷花,像沾染霜露的金盏。清早找不到扎头发的皮圈去哪里,桑枝头发软软地披在肩后,余下的碎发别在耳后,风轻轻吹起她额角的头发,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大而明亮。
亮得沈竹沥恍觉像是有火苗在他眼前跳跃,烧得胸口炙疼又不痛,酸甜酸甜地涩。
“你今年多大?”他在风中问她,语气很轻,被风一吹就散。
“18过了两个月。”她仰头乖乖回答,带着少女的明媚,似乎在为自己超过18两个月而骄傲。
她的声音清脆不嗲,清甜干净,却很好听,很搭秋日的味道。
“那么小。”
沈竹沥从兜里抽出一根烟,转过身去,衣角被风微微带起。
声音全碎在骤冷的气温里。
桑枝没听清他说什么。
亦如她也没看到沈竹沥背过身去的同时,眉尾和心头都细微地颤了颤。
她才18岁,像枝丫上嬉闹的喜鹊,像盆栽里初初盛开的蔷薇,却绝不像脚下咯吱作响,撒落一地黄叶。
对他而言,她太小了。
*
沧北的早餐比折密种类丰富很多,沈竹沥选了一家人头攒动,热闹哄哄的店带她坐下,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葱花、馄饨、豆角包,老板有条不紊地上餐,行人匆匆来往,热腾腾的食物白雾缭绕,先一步喂饱了味觉。
桑枝本以为沈竹沥会选旁边几家装修更正式优雅的早餐店,这家店离“御景湾”隔了几条街,也难得他能寻到这处地方。
木质座椅漆成深秋落叶的颜色,南来北往的口音嘈杂在一块,门口老板娘招呼着热火朝天的生意,晨练的老人跑着步侧头向里张望……
“吃什么?”隔着疏淡白雾,沈竹沥浅浅地问。
桑枝要了一碗面,也许是昨夜劳顿辛苦,或者是被香气勾住馋欲,这会儿她觉得饿得狠,胃里翻滚着对事物的贪婪。
沈竹沥摸了下口袋,想起了什么,又收回了手。
店里的小菜和粥是自取,他过去端了两碗白粥,瞅见边上安置的酱黄瓜,把粥端回来的时候问桑枝要不要黄瓜。
桑枝点头,起身要跟着一起去拿。他人高腿长,早就又转了个来回,手里端着两碟酱黄瓜,出众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
碗里的粥烫得还汩汩冒泡,桑枝倒了一杯热水,就着杯口的雾气暖着干涩的唇。
北方的秋,又干又冷又烈,刮的风也猛,把喉中的一点话茬都榨干了。
面对面坐着,总该聊些什么,话却不知道从何处说出口。
明明有很多话题可以去聊,比如他老家就是沧北的吗?为什么要去搞Hip-hop,又为什么会西装革履出现在那日的商宴餐厅。就像跟他的距离,明明坐在对面,一时又会觉得很远。
桑枝不算是特别能热闹的人,但也不内向,基本上跟人一起子丑寅卯都能聊上一聊,倒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冷场冷到她都不知道该干嘛,只能心里默默企盼,老板甩得正劲道的手擀面快快下锅,早点端上来。
沈竹沥声音里裹着笑意,反手敲了敲桌子,“跟我吃个饭至于那么紧张吗?”
被他瞧出了心思,桑枝脸上发烫,嘴上却硬,“我是在紧张下周一的摸底考试。”
怕他不信,她继续虑周藻密地补充上细节,“我这学期刚从折密转学过来,两边的教材并不同步,有不少知识点的教学顺序是不同步的。”
说着说着她兀自摆了摆手,“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沈竹沥咂摸着这句“听不懂”,颇不服气,他堂堂UCL曼彻斯特大学双料海归硕士,听不懂她说的高中教学教材不同步吗?
看出他不服气的韵味,桑枝飞快地一笑,“我们俩快差了两个代沟,现在高考都不分文理科了你知道吗?我们都是小班走读教学。”
正中痛点。
沈竹沥有点笑不出来了。
嫌弃的不是他没文化,嫌弃的是他年纪大。
也是,下个月他就26了,她刚刚18.
没有烟抽,他虚虚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店外树影沉沉,靠后一排的是饱经风霜的老槐树,苍劲斑驳的枝干见证着它跨越过的非比寻常的岁月。外围一圈是前年新种上的三色堇,能在四季都五彩斑斓地开出不同的颜色。
它们不属于同一个年代,也不是同一个种类。
香气四溢的面端上来了,白面绿葱,一点儿油花,味淡却很有食欲。
桑枝迫不及待夹筷连扒几口,胃里总算落实了暖意,心情也跟着舒朗。
抬眼,却对上一道浅淡的目光,似在看她,又非在看他。
略一犹疑,桑枝喊出他的名字,“沈竹沥?”
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一声喊终于把他从绮思的怀抱中拉了出来,沈竹沥恍一回神撞上一道清澈的目光。
她吃面散着头发不方便,头发全部侧在一边颈后,一只手挡着发梢。细软的白手衬得一头乌发墨玉一般黑,一双杏核圆眼干净明澈,像刚被雨水冲刷过尘埃,纯净得不带一丝儿杂质,就像她乖张阴戾的时候也不带儿一丝犹豫。无论哪一面,都是干干脆脆的。市井烟火的小饭馆又给她身上增了一层柔美温婉的恬淡气质,她美得惊心动魄却不张扬。
“嗯?叫我什么?”沈竹沥回过神似的,眸色漆黑,一眨不眨地望着桑枝,上扬的鼻音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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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捉狭的意味。
少女晶莹的眼眸中闪过困惑,“叶橘说这样喊你,你不生气。”
“哦?”沈竹沥也不惊讶,单手撑在桌面,抵到太阳穴处,目光往她眼里一扫,“她这样叫,你也这样叫吗?”
桑枝一愣,想单一个名字,还能怎么叫出花来。
下一秒,他手背叩向桌面,催她赶快吃面。
桑枝不作声,蒙头扒拉食物,面条挂在嘴边,心里却仍在琢磨,到底要不要直呼大名的事儿。
沈竹沥也没再神思枉然,拿筷夹着自己面前的同款面,不同于桑枝的细嚼慢咽,他大大咧咧地朝嘴里扒着。动作豪迈,却不粗鲁,一举一动全是随性,倒合他张扬不羁的性子。吃了几口之后应该是嫌味道淡,桑枝看他加了一勺满当当的辣椒进去,筷子一搅,淡汤染红,看着都疼,他吃起来却仍然不觉得满意,索性抓过辣椒盒子,半盒倒了进去。
桑枝看得目瞪口呆,疯了吗这个人,舌苔从小注射过麻醉剂的,五觉失常吗?
沈竹沥又夹了两筷子如今已经变得通红的面,嚼在嘴里终于有了味道,一抬眼见桑枝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他冲她扬了扬下巴,“敢不敢尝一口?”
桑枝吓得赶紧埋头。
她五觉又没失常。
头顶一道视线却不停晃荡,桑枝被他看得忍不住背脊紧绷,终于她实在受不了了,飞快抬头注视警告他,“沈竹沥先生。”
沈竹沥的面已见底,唇色被辣出血色,配上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竟有点妖孽的味道。
桑枝不禁别开些目光,声音有点发闷,“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一个女生看。”
沈竹沥眼底发烫,灼灼烈烈的情绪起了又灭,灭了又起,最终化成嘴角的一道弯笑,露着肆行无忌的痞气,“一直看又怎么样?”
桑枝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叮当”的脆响,一字一句地,“一直看的是流氓,是强盗,是土匪,是混蛋。”
“你形容词挺多。”
“那你还看不看。”
“看。”
“……”
说了等于没说,桑枝决定早点吃完走人,筷子还未挨到面汤,她被盯得连味觉都快发麻。
桑枝叹了声气,看他,“你干嘛总盯着我看呢?”
“因为你漂亮。”声音带点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怨她明知故问。
桑枝一愣,没想到他就这样肆无忌惮把原因说出了。
从小到大,桑枝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好看的。她不傻,走到哪里暗暗追随的目光都不会少,很早的时候她就习惯了自己的美,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当面说过,尤其是男人。
桑枝还没从脑中搜刮出说辞,那边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袋东西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沈竹沥眼里噙着笑,“吃吧。”
五颜六色的月饼,做工精致,色泽夺目。
沈竹沥把桌上五个月饼摊开,拿回一个,“这个给我,算是你跟我说的谢谢。”
桑枝心里一顿,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个道谢的习惯。
不过他刚拿了一个,又放了回去,支着下巴看她。
“算了,这个我不要。”
沈竹沥凑近了点距离,单手撑着桌面,微微弓着背,一副慵懒的摸样盯着她。
“我也可以给你看。”
说着他虚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露出宽洁的前额,深邃的眉骨,他脸型英气硬朗,又骨子压不住的野气,一般人看他的第一眼,会觉得他很不好惹,不敢靠近。他靠的近,身上有淡淡烟味和衣服上皂粉的香味。
他轻飘飘地看着桑枝,眼里漾着痞坏痞坏的笑,“我长得也漂亮,一般人都不给看。”
现在漂亮给你看——
换你的那句谢谢。
另外也是一句“对不起”,昨天晚上他只想让她把闷着的情绪发泄出来,多年来跟一群脸皮比树皮还糙的爷们厮混惯了,说话没个轻重。
半夜想起来她纤柔单薄的肩,才怅恍觉出当夜的话太重。
32. 别生气
桑枝心想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大男人腆着脸说自己长得漂亮。
不过他说的倒是实话。沈竹沥皮肤冷白色,瞳仁黑亮,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个子也很高,天生讨女孩子喜欢的一副好皮相。就是性子太野,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痞痞坏坏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又有点凶,走到哪里气场很强,站在舞台上更是耀眼的存在。哪怕是西装革履锋芒收敛的时候,那双幽深的黑瞳里仍泛着危险的意味。
他脸部线条偏硬朗,又喜欢抽烟,像一道叛逆不羁的极光,炫目夺魂。
“桑……枝……”
沈竹沥压低嗓音再喊她的名字,声音出奇得好听。
“昨天晚上我胡言乱语。”他偏头打量桑枝如甘泉一样清冽的眼睛,“别生气。”
他在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跟她说着道歉的话?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沈竹沥会道歉,会因为一句话跟她道歉。
有些人受老天爷偏爱,生下来就是让旁人自卑的存在,沈竹沥就是。无论他出现在哪里,无论他以何种姿态出现,他都是光芒耀眼的存在,骨子里的满满地矜贵,张扬,狂傲,让人联想不出半点他跟道歉沾边儿的模样。
见她迟迟不说话,还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沈竹沥以为桑枝还在生气。
他叹了口气,近乎是哄的语气逗她,“你这么一直看着我,我都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桑枝反应过来,急急收回目光,“谁要看你,你还是拿一块月饼吧。谢谢你昨天晚上冒雨来接我。”
她道谢道得很真诚,仰脸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认真得不像话。皮肤白得像十二月的飞雪,颊中两片红润的血色又像是雪中妃红的山茶花,瞳孔清澈纯净像山涧的泉水。她乖巧地睁着大眼跟他道谢。
从沈竹沥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狭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轻轻颤着,声音比桌上的红豆月饼还甜,字字砸在人心上。
沈竹沥不动声色挪开目光,心里头一次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这种碰撞在心头的别样滋味他从未感受过,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会儿特别想抽烟,忍不住的那种。
他起身,敲了敲她桌前那碗面,霸道权威地告诫她,“给你五分钟时间吃完。”
说完背过身去,从兜里摸出了火机,找了棵老槐树靠着,背影颀长。初升的朝霞穿透树叶在他身上打下斑驳的光影,看得桑枝出了神。
哪料到他猝然抬眸,目光跟她相接,惊得桑枝心脏一跳。沈竹沥朝她扬了扬手腕,表盘在阳光中泛着酷酷的亮蓝色。
桑枝不敢再偷看,赶紧低头扒了两口面,又撕开一块月饼包装,咬了一口嚼在嘴里。
很甜,但不腻,品相做得很高级,是她喜欢的味道。她认得这个牌子的月饼,价格不菲,现烘现卖,在市内限量发售,不知道沈竹沥是什么时候搞到的,怎么昨天晚上过节的时候没有拿出来吃。
就着月饼,桑枝吃掉了一整碗面,她向来胃口很好,且甜咸交替她也不觉得口味奇怪。她从小吃东西就喜欢五花八门混在一起乱吃,安琪女士看到了总会说她,但是外公就会及时帮她打马虎眼惯着她,久而久之这么吃东西反倒成了她独特的口味习惯。
就着抬手抽纸巾的缝隙,桑枝微偏头,目光偷偷瞥向老槐树的方向。
沈竹沥背斜斜靠着树,头微微垂着,一口接一口地把烟抽得很猛,似要把烟连根带渣生吞进喉中似的。
桑枝微微皱眉。
似有所感,蒙头抽烟的男人倏地抬起头,目光猝然交汇,两人又是同时一愣。
仿佛考试时传纸条正好被监考老师捉住,桑枝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匆匆抽了两张面纸擦了擦嘴,就势弯腰抱起放在地上的书包。纸巾盒因为她动作的幅度被带起一个角度,临走的时候桑枝把它扶正到原来的位置。
老槐树下的人掐了烟,单手插在兜里,隔着一条人行道看她,又恢复了平常玩世不恭的模样。
桑枝坚持要打车,沈竹沥没再拗她,路口的车来往几辆红字闪着“载客”,两个人只好在路边继续等。书包抱在桑枝怀里,两小只在包里十分乖巧,猫粮沈竹沥提在手上。
十月底的微风已见寒凉,吹拂在桑枝的脸上,黑发尾梢贴住她白皙的脸颊,露出雪白纤长的颈,少女被冷风激得瑟缩了一下脖颈,鼻尖通红。她拢了拢怀里的书包,鸵鸟似的把下巴放在上面,仿佛怀里贴胸紧抱的是一盆暖暖炭火,靠近点就能不冷。
沧北降温降得太快了,桑枝吸了吸发痒的鼻子,她有点不太适应北方的秋冬。
她揉了揉鼻子,视线突然被一道阴影挡住,紧接着带着体温的暖意收裹全身。沈竹沥脱了毛衣外套罩在身上,裹紧。衣服搭在她身上睡袍似的,带着淡淡的烟草香,又宽又大,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身上的热量传到她身上,灼热的温度像一盆炭火。桑枝抬眸,撞上的一双丹凤眼瞳眸黑亮,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微乱,张扬不羁,她突然很想让王安安带她去一次校史馆,去看看沈竹沥十年前的样子。
树杈上的布谷鸟振开翅膀,欢快地啼叫,飞上另一处枝头与同伴嬉戏耍闹。
沈竹沥蹙了蹙眉,靠近她,拉过毛衣的两根袖子,顺着她纤细的腰身转一圈,被少女细若杨柳的纤腰尺寸怔住,狭长的眼线压着细密的睫毛微微一眯。最后随意一扎,利落系了一个活结。原本质感有型的毛衣现在像条围裙似的被扎在她身上,桑枝现在不看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有多搞笑。
连沈竹沥自己都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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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她现在像农村刚进城的小甜妞。
哦,不,是刚进城千里寻夫的小媳妇儿。
少女的肩膀纤弱,站在风中显得瘦小羸弱,这种样子总让沈竹沥按捺不住,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暗骂了一声真不是东西,烦躁得几乎想一拳锤到道旁的老槐树上。又怕吓到人家,收紧的拳紧了又紧,到指尖发白,到倏地脱力松开。
扑面一股强劲的风,无色无味,无影无形,悄无声息,却敲碎所有的情绪。
立着“空车”绿字的出租车终于在十字路口转了个弯,拐入视线里。
沈竹沥张扬长臂帮桑枝拦截车辆,拉开车门,手肘撑在上面,桑枝矮身跨了进去,把书包稳稳地放在靠里的座位。
沈竹沥弯了弯唇,笑笑道,“到了发信息,祝你下周考试成功。”
“好。”桑枝声音很轻。
他作势要关门,桑枝又忽然拦住他,“你等下。”
沈竹沥没动,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桑枝迅速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手拉过来,手指头掰直,东西往正中央温度最热的地方一放,视线飞速瞥开,带上车门。
向司机报出地址,脸上表情看起来比春日的煦风还自然柔和,胸腔里看不见的某处却已鼓声震天。
车子油门加速,拐了两个弯,很快模糊在视线中。
沈竹沥追着车尾背影眺望了许久,久到想不起最初到底是为了看什么才收回视线。他垂下头,目光落在手腕上,腕间残留着少女刚才碰触过柔软的感觉,那淌过心头酥酥麻麻的电流感,波弄得他心跳疯狂地跳动,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理智和力气,才堪堪压制住那股不知该起不该起的冲动。
他缓缓地摊开手掌,掌心滚落出一根葡萄味棒棒糖。
看起来就味道很甜。
沈竹沥修长的手指捏住白色棍棒,转了一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隔着糖纸,什么味道都没有,但就是笃定地觉得好闻。
他在年少轻狂的岁月,张扬恣肆,颠覆世界,到了现在慢慢搁浅的年纪,却意外拾起那份悸动不安。
荒诞。
却真实。
沈竹沥掏了掏口袋,在风里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烟尾快被他咬碎,最后被猛地在树干上摁灭。
味涩近苦。
竟没了烟的滋味。
他仰起头来,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稀碎的光斑居然汇成一个少女的模样:明眸朱唇,瞳若繁星,乖张难驯却与众不同……
他闭上眼睛,少女的轮廓反倒清晰。好似一张弥天大网,铺天盖地的将他套牢。
所有的知觉都在唤醒一个认知,同时向他高声宣判——
沈竹沥,你完了。
33. 社会沈
十月的天气,落叶纷纷,满道的金色和扑面冷凉的风都给这座老城平添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桑枝把书包拉链拉开一点小小的缝想给两小只透气,谁知道刚刚拉开一点,两只毛茸茸的头就争先恐后挤着往外钻,吓得她赶紧把缝拉合得再小点。
这要是再跑出来,不好捉。
开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胖子,看上去得两百来斤,怀里揣着一个大肚子,体型像个大肚杯,见她带猫,话匣子就此打开,一路上从猫聊到狗,从狗聊到野生动物园,最后从野生动物生存环境聊到了大气层。
直到话题落在了宇宙暗能量和暗物质上,桑枝才彻底接不住话,只是“嗯嗯”偶尔敷衍一下。
“大肚杯”却依旧聊得兴致勃勃,“小姑娘学文学理啊?”
桑枝忍着燥意,大致说了下现在高考的3+2+2制度,自己选的是物化生,按以前的分类算是理科。
“大肚杯”当即找到了原因,“难怪你对宇宙没有兴趣,宇宙应该是地理课学的吧。”
“……”桑枝沉默了一下,眼眸不抬,“大概是吧。”
“我就说么,我儿子当年也是学理的,一头扎进那些物理书里算题目,连新闻都不看,国家大事都不知道,还看不上政治这门课!”谈到这,“大肚杯”突然愤慨起来,油门都加重了,还转头看向桑枝问她,“小姑娘你看的上政治吗?”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明显由于加速度向后抵了一下,桑枝怕他过于激动出什么情况,连忙说,“看得上,非常看得上,你慢点开,前面有超速拍照。”
一听到超速拍照,“大肚杯”好歹把车速降回正常,却依旧滔滔不绝,“年轻的下一代,可不能遗忘历史,不关心政治啊……你们可知道我们的先一辈当年为了改革开放……”
“……”桑枝看着窗外建筑和路牌判断,路程几乎才到了一半。
随着路口绿灯转红,出租车缓缓排入长龙中。
堵车。
“大肚杯”骂了一句脏话,也终于发表完改革30年历史话题。兴许因为话说多了,他拿出他的保温杯润利润喉咙,一口水入喉以后再次来了灵感。
“送你的人,是你哥哥吗?”
桑枝耐心几近用尽,硬着头皮应了他一声,“不是。”
“那是你男朋友啊?”
“……”桑枝快疯了,感觉到眉心都在抖动,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啊啊。
见她迟迟没回答,“大肚杯”当她默认了,“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小就早恋啊,你父母不知道吧。你男朋友是不是社会上的人士,看起来比你大不少,你可别被骗了。”
桑枝真的无语,语气冷冷地,“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不会被骗的,你专心开车吧。”
“他肯定是你男朋友。”
“……”
“我一看就知道了,就是刚开始跟你不熟,没好意思说。”
桑枝简直气笑,不是,大哥你哪个地方感觉到我现在跟你熟了的?
“大肚杯”突然满面鄙夷,“他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看不出来是吧?”说着说着嗤笑了一声,“这种老男人,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三两句甜言蜜语哄你们小姑娘的。你这么小就应该好好学习,别想些一步登天的事情,我就说呢,你上车附近就一处‘御景湾’豪宅别墅啊,住进去的人都是沧北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男的富二代吧,我看长得不错,就容易迷你们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绿灯了,你看路,开车。”桑枝冷冷地打断他,脸色已经下沉。
“大肚杯”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绝中,没有察觉她话里的态度,“这种人,钱够花了,就开始好色,骗你们又年轻身材又……”
“你闭嘴,”桑枝脸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知道他后面要说的龌龊话是些什么,眼神没有一点温度,语气也凉得像冰,“开车,看路,不要再讲话了。”
“大肚杯”没料到,一路上说得好好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乍然被噎闭了嘴,不过被驳了面子,没消停过一会儿,又开始开口。
“我好心跟你讲这些实话,你小姑娘还挺凶的。”
桑枝冷笑一声,扬了扬手机,“你说对了,姑奶奶就是挺凶的。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音了,要么可以告你开车不专心有严重交通安全隐患,要么可以告你言语性骚扰乘客。”
“大肚杯”明显一愣。
桑枝继续,“从现在开始你闭嘴开车,我也可以不告。”
她说话的时候长睫不眨,整个人像一块千年的寒冰,隔得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一身煞凉之气,跟刚上车时候乖巧漂亮的模样判若两人,浑身散发浓浓的戾气。
桑枝了解自己,她一贯都是这样,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不了解的她的人还会夸她温柔,脾气性格好。可是她自己知道,如果遇到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第一反应是避之不及,能躲开就躲开,但是如果对方一旦得寸进尺,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好像心里有一条雷界,在节点之内,怎么样都是安全的,可是一旦踏过那个节点,就迈进了她的死区,内心的所有戾气都被一卷而起,那一刻她就会有同归于尽,毁灭世界的暴戾感。
她有些极端。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尽量让自己控制,让自己处于平和之中,因为一旦越过那个节点,那股从心底蔓延的疯感,她控制不住。
桑枝很少想让人看到她这样。能看穿这一切的人,都让她觉得危险。
所以那个人,那个黑瞳似蛊,耀眼张扬的男人——从第一面起,就让桑枝嗅出危险的警意。
“大肚杯”感觉脸上挂不住,正欲发作,一串手机振动声打破紧绷的气氛。
桑枝看了一下是陌生号码,正准备挂,没想到烦躁之下手一滑按错了键,只好接起。
一道低哑的嗓音顺着电磁波传入耳膜,竟格外好听,舒缓了几欲压不住的心火。
“四十分钟了,你出宇宙了吗?”是沈竹沥。
桑枝拿开手机,看到一串陌生号码,才想起他昨天晚上给她打过电话,知道她的号码,但是她却没存他的。
没听到回音,沈竹沥低笑一声,靠在窗台上懒懒地抽烟,手里还晃着那根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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萄味棒棒糖,歪头夹着手机,“是我……”
“我”字以后,他半晌没嚼出后面的话,舌尖抵了低脸颊,化成一道痞痞的笑。
到底就是不想让她直呼他的大名。
一时又想不到,让她叫什么好。
远处的梧桐树落叶纷纷,风儿卷起金黄色在半空中飘荡,好像女孩儿翩跹的舞步,在眼前曼舞。
沈竹沥黑亮的瞳眸微微一眯,唇角弯着弧度,心情说不出的好。
可是电话那端的人心情却不好,桑枝皱了皱眉,“我还没到,堵车。”
尾音带着重音,几乎是咬紧牙缝,她才说出的字才是“堵车”,而不是“司机车技烂得要死,还不好好开。”
听出她语气里的恼意,沈竹沥把烟灭了,抬手拿稳手机,“你怎么了?”声音也随之清晰了许多,像是又抽了烟,透着沙哑的质感。
桑枝刚张口想说没事,“大肚杯”冷哼一声,“你那个男朋友打来的?”语气里尽是轻蔑之意。
桑枝静了一瞬,心火再次上涌,行驶公路上明抢出租车司机驾驶盘应该违反要坐牢吧。
听筒里再次传来沈竹沥的声音,他鼻音上扬,似是听到了什么,“谁在说话,出租车司机?”
模糊的背音中,他恍惚听到“男朋友”几个字,帅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漆黑的眸子却沉了沉。
桑枝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机,一字一句冷着言道:“是啊,就是他。讲你这种老男人富二代,一看就是混社会的,都是骗子,不是好人。自己有钱没地花,专骗小姑娘色。”
闻言,沈竹沥微蹙的眉慢慢舒展,唇角扯了扯,想笑,又忍着。视线里掠过两只艳色的喜鹊,互相啄着羽毛,嬉闹玩耍。
她怎么告状的样子,这么可爱。
沈竹沥几乎能想象得到她说话时候的样子,像只小野猫,遇到恼火的事儿,毫不犹豫举起小爪,却忘了自己粉嫩嫩一抬起来,其实又凶又可爱。
“你把电话拿给他听,外音。”他声音淡淡地,近乎带着温柔。
这声音似乎有魔力,以至于桑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点开扬声器,直接把手机贴到“大肚杯”耳朵上。
沈竹沥痞痞的声音顺着扬声器缓缓传来,“老哥火眼金睛啊,老子就是混社会的。”说到这他好像觉得好笑,别开话筒笑了几声,再转回来的时候似乎连胸腔都还在颤,人在笑,可是话却瘆人,“ZW-09XX的杨师傅,不嫌弃我混社会,交个朋友呗……”
他清楚报出一个车牌号。
桑枝清楚看到“大肚杯”整个人身体在沈竹沥一句一个“交朋友”之后,逐渐紧绷成尾虾。
谁知道跟社会大哥“交朋友”,到底怎么个交法。
沈竹沥嘴里来开着不着调的玩笑,慢悠悠拖着腔调,“哥跟你说啊,假如还想继续开这辆出租……”他顿了顿,语调逐渐泛出冷意,眼神隐约如芒,“从现在开始,不要跟车上的女孩再讲一句屁话,安全把她送到地方。”
他凶戾薄凉的声线隔着电磁波微微震响,“你能想得到多社会,老子就有多社会。”
34. 老竹竿
如金的叶片聚成一簇,一阵风吹过,成片地散落,纷纷扬扬,视线落不到的地方,泥鳅在地里翻动着土壤,野兔噘着嘴啃着蘑菇,蚱蜢一跳一跳地飞跃草丛。
陈立忻在客厅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沈竹沥把烟灭了以后,嘴里叼的那什么鬼玩意?
棒棒糖吗?
沈竹沥嘴里叼着棒棒糖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倒,舌头抵着糖棍在嘴里转了一圈,瞳眸闪着别样的光亮。
觉察到旁边的目光,他转手一个抱枕朝头扔了过去,“看个屁。”
陈立忻哭笑不得,盯着他嘴里的东西,“沈爷,哪弄的?”
沈竹沥咬着棍,没搭理。
陈立忻换了个问法,“小桑枝送你的?”
沈竹沥嘴里的糖棒一顿,陈立忻眼皮也随之一跳,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来真的啊。”
沈竹沥也不说话,叼着嘴里的棒棒糖,长腿交叠在一起悠闲地晃着。
陈立忻脸上笑意都快没了,沈竹沥既没骂,又没打,甚至连一句玩笑都没,现在这个反应什么意思。
默认了吗?
他不死心地猜道,“你还真对小桑枝……”
话没说完,被兜头而来的疼痛砸成一声“嘶”声。
迎面砸来的一本A4开大书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沈竹沥眯眼笑笑,“谁教你在名字前面加个“小”字?人家小不了你多少岁。”
陈立忻捂着头,心里都服了,“桑枝18,我跟你年底26。人家28的时候,咱们都奔4了。”
还大不了多、少、岁!
沈竹沥本来还在笑,听到这句,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嘴里滚着的糖瞬间不甜了,糖棍铬在嘴角一动不动,眼神冷得叫人浑身发僵。
陈立忻心里一紧,这还真的在玩真的?
叶青忽然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他没听清他们之前在聊什么,扬着手机神采飞扬地走过来,“好东西,要不要看?”
说完,他没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看人脸色如何,一屁股夹坐到两人中间,笑嘻嘻地点着手机。
没过几秒,沈竹沥和陈立忻的手机都收到了一条接一条的短信提示。
沈竹沥没动作,陈立忻点开消息,一看之下夸个不停,“技术不错呵,给我修得挺帅。”
叶青被夸得抓了抓头发,凑上去一起看,“其实我就调了一下光,没P人脸,我怕P多了失真。”
陈立忻一听心里更乐,“真的假的,没P?我就这么帅?”
叶青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就P了我自己。”
“你行啊你。”陈立忻顺着照片方向依次看去,目光在桑枝身上定了一瞬,抬头看向沈竹沥,音量突然放高,“你妹和小……和桑枝也都没P?”
叶青摇头,“都没。”
陈立忻满意点头,“那你审美不错啊,这要P了就破坏美感了。”
叶青又挠头,其实他不是故意没P,是不会P人,他也就会调调滤镜什么的,用专业美图秀秀软件。
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着照片,目光随意瞥了几眼之后不约而同定格在同一个人身上。
叶青忍不住夸,“桑枝漂亮吧。”
陈立忻也感慨,“有气质。”
叶青连连点头,“她从小就学舞蹈,钢琴这些,气质自然一流。小时候我还接过她舞蹈课放学……”
“咯吱”,一声糖果咬碎的声音振入耳膜,打断了他后半截话。
叶青一愣,抬头才发现沈竹沥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更惊讶了。想起昨天晚上他还从桑枝那要了两块蛋糕,今天还吃糖,真看不出来他这种类型的人,居然喜欢甜食。真是英雄口味略同,他也爱吃甜的。
“家里有糖吗?我也来一根。”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微妙。
陈立忻不动声色,看着两人,他学聪明了,现在不敢当出头鸟。正巧旁边来了一只雄鹰,不如让他上吧。
叶青心里咯噔一下,摸摸头嘟囔着,“没、没有了吗?那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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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竹沥没理他,他话题又转回照片上,“你们看这张,有没有觉得枝枝很适合舞台啊。”
陈立忻顺着他指的视线看去,发现他说的是那天在LivehouseHip-hop表演时候拍的大合影,后来没过几天摄影师就把图发给他了。不过那几天正好他跟田唯闹别扭,他就把照片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叶青说他会修图,找他要照片,他把照片转给叶青以后就没想起来这回事。
现在一眼看过去,饶是他谈过不知道多少恋爱,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还是被眼前女孩的漂亮吸引。
这可真漂亮啊,而且还是那种浑然天成的美。
大合影上的人很多,不乏长腿金发的性感美女。那天大家还是表演结束合的影,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浓浓的舞台妆,本应抓眼。可是再这样一股氛围当中,他随意一眼瞥过去,却第一眼就被桑枝吸引。她好像在人群中自带一种疏离贵气,像漂亮高贵的小公主。
叶青胳膊肘猛顶陈立忻,反复在问,“是不是啊?”
陈立忻眼睛看着一言不发的沈竹沥,心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叶青还在问:“你说话是……是不是啊?”
陈立忻:“……”
沈竹沥忽的一下起身,嘴里的糖棍用舌尖抵住,垂眼看着两人。
他咬着糖,字句咬得不那么轻,语气有点凉,“别随便对女生评头论足,流不流氓。”
叶青一愣,陈立忻一瞬间却有点在憋笑。
有种老流氓带头教育小流氓,叫他们从此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既视感。谁都没有他清楚,当年沈竹沥还在三中当一霸的时候,开起段子来一个接一个,谁也比不上他猛。现在怎么突然一下这么——清心寡欲。
盯着沈竹沥的背影,陈立忻到底没笑出来,奇怪地扯了扯嘴角。
不是吧。
万年铁树撞桑枝,这会儿真的要开花?
就是不知道这老竹竿和小桑枝凑在一起,枝丫上已经分出了几个岔,抽出了几个新芽出来。
35. 堕圈套
叶青撞了一下陈立忻胳膊,“什么情况啊,沈哥心情不好吗?”
陈立忻心里哼了一声,那可不看到你就心情不好了,人家先前心情可好了,打个电话嘴角的弧度就没合过。
叶青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不过这点难不倒他,从小到大凡是他想不通的事情,他都不会去想,而且他现在想到了一个更要紧的事情。
“下午戚若电影上映了,你们还真的在电影院门口举横幅吗?”
戚若电影下午路演首映,陈立忻喊着要带兄弟去门口举横幅很久了,叶青以为他真的要去。
叶青想劝,“这不太好吧,毕竟你们现在也有名气了。”
Livehouse音乐节首秀夺冠之后,他们的演出视频已经在各大平台被疯狂转载,自媒体时代网络的力量庞大,几乎是一夜之间“幻野”乐队的名号就席卷了新生界Hip-hop圈,当夜戚若还假惺惺地打来了祝贺电话,说恭喜他们出道,还说等以后发单曲的时候,可以友情跟他们共创。
谁要跟他共创,以后谁蹭谁的流量还说不定呢。
“幻野”的单曲首版已经录好,定在一个星期后发布。
不过当时戚若爽约的事情,陈立忻一直耿耿于怀,明明合同都签了,他转身就跟简若云闹出绯闻,以为攀个大明星从此星路就能扶摇直上。
“拉横幅啊……”陈立忻大拇指摸着唇,眼睛微微一眯向后一靠,“那得拉啊……”
*
空气融进阳光,金光洒遍大地,宽阔的柏油马路早早收干,看不出昨夜暴雨半分痕迹。天晴云卷,人的心情也容易变得豁然开朗。
到了约好的时间,桑枝提前打了个车到达影院附近。李好家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接着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按理说他请假应该跟桑启航告假,但是他一向循规蹈矩,这次却接连打破陈规,都是跟桑枝直接说,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李好的意思是想让她帮忙瞒一下消息。
毕竟司机不缺他李好一个,但是李好却很缺这个司机的工作。如果跟桑启航请假的话,不出意料李好肯定会被直接放长假。
桑枝提前二十分钟到的时候没想到王安安已经到了,手里提了两杯奶茶,老远就摇着胳膊招呼她,脸上表情看起来却气呼呼的。
桑枝从来没有看过好脾气的王安安会这么生气,急忙过去跟她汇合,目光穿过人群掠过一旁两列分开的女孩们。
“她们这是干嘛?”桑枝压低声音问。
刚刚问完,视线中闯进一道熟悉的声音,正言辞激烈地跟人争论什么。其中一列带队的女孩她认识,居然是韩妍。
王安安来得比桑枝早,在这里看了半天了,拉着桑枝的胳膊,小声告诉她情况,“你知道韩妍家挺有钱的吧。”
桑枝点头,从穿着打扮早就能看出来,但是她平时不喜八卦,韩妍家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小邮箱”王安安却不一样了,小道消息几乎无所不知,“我听说,韩妍她舅舅是开经纪公司的,而且是家族企业,她父母现在也在里面做事。公司旗下签了不少艺人,最红的是萧谣。”
名字对桑枝很陌生,她摇头,“没听过。”
“那简若云你总知道吧,这两年可红了。”王安安头头是道,“简若云去年那个上星剧《梦回星河》,里面客串大格格的就是萧谣演的,你能想起来吗?”
这么一说桑枝有点印象。
《梦回星河》这个剧火爆的程度,就是只要你会用手机,就一定能刷到这个剧的推广片段,茶余饭后都会谈上面的梗。简若云就是靠这个剧从三线一跃成新一线女明星的,萧谣在里面大格格的角色也很出圈。
不过这些跟戚若今天的电影有什么关系呢?
王安安压低声音跟桑枝爆个料,“都说戚若是跟简若云好上以后,才得到这么好的资源能去拍电影的。”
说完之后王安安义正言辞,“但是我不相信,我们家戚哥跟简若云肯定是真爱。”
桑枝:“……”
王安安摆摆手,“总而言之这样跟你说吧,我戚哥、简若云是一家的,但是呢韩妍听说特别喜欢一个新晋rapper歌手叫穆璃,前段时间有个Hip新歌赛你不知道吧,那个比赛在界内挺出圈的,火了两个新乐队,一个是‘幻野’,一个叫‘Free’……‘Free’跟我戚哥是一个经纪公司的。”
听到“幻野”桑枝心脏重重一跳。
“然后韩妍喜欢的穆璃没排上名次,她说被暗箱操作了,今天给穆璃讨公道呢。”
桑枝大致懂了。韩妍家里做经纪公司,深谙舆论引导操作,她觉得‘Free’跟戚若一样,被同一个经纪公司运作,资本操持才能取得当天赛制第二名的成绩。今天戚若电影路演,声势浩大,她这一番动作肯定被记者争相报道。所以最后不管穆璃的名次到底是不是当时被操作了,今天过后穆璃的名声都会大响——所谓炒作。
至于伤不伤害戚若她可不管,她在乎的只有穆璃。
所以才把王安安气坏了,她在乎戚若。
桑枝和王安安讲话的功夫,韩妍也看到她们两个了,但是投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好,充满敌意。她今天穿得跟在学校里很不一样,打扮得很时尚,像个社会大姐大。身后的小姐妹们跟着也注意到了桑枝她们,指指点点议论开。
与韩妍对立的另一组是戚若的粉丝,让她要闹别在戚若的电影上映前闹。
“穆璃没得名次关我们戚哥什么事,听都没听过穆璃的名字。”
两边说着就又吵起来了。
桑枝看了下时间,电影播放时间快到了,她拉了拉王安安,“别管她们了,我们进去吧。”
王安安点头,她追星归追星,仅限于默默支持作品,不喜欢掺和这些粉圈是非,桑枝本来过来看电影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更不关心这些。韩妍忙着跟戚若的粉头吵架,也顾不上她们。
两个人进到电影院找到座位坐下,今天的电影的路演,票卖得很火,没办法随便找座位。她俩的座位挺靠后的,王安安有点遗憾。她还带了戚若拍的写真集,路演之后还想找他签个名呢,这个座位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挤得上。
桑枝嘴里吸着奶茶,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韩妍她们在外面这样闹,对“幻野”有没有什么影响呢?如果说‘Free’的第二名真的是被人操作以后得来的,那“幻野”的第一名还有威信在吗?
“欸,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座旁安静不到三秒的王安安突然又兴奋起来,“你肯定想不到,你知道‘幻野’乐队的主唱是谁吗?”
“……”桑枝埋头吸了口奶茶,“我平时不太关注Hip-hop。”
王安安把手机挪到她面前,勾了勾手指,“给你看。”
她点开的是一个网站的视频,是“幻野”的表演现场,沈竹沥solo的那段popping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个动作都是肌肉爆点,单单30多秒的短视频看得人血脉偾张。
王安安指着屏幕中闪耀炫目的男人激动极了,“他就是沈一霸,我们学校的沈一霸!没想到他现在真的进军Hip-hop了。”
“他是不是好帅啊!”
“我的老天爷啊!”
桑枝:“……你不是喜欢戚若的吗?”
王安安捧着手机跟看什么珍宝似的,头都没抬,“哪条法律规定只能喜欢一个,我都爱。”
桑枝点头。
你说的对。
电影很快按时开播,放映之前影院门口拉横幅的两队人也都陆续进场。影片故事情节别具一格,略略文艺范,没有特别大震撼人心的场面,戚若从头到尾出场的镜头不超过十分钟,简若云也在里面,就露了个脸,说了一句三个字的台词。除此之外的其他演员都叫不出来名字,打足了噱头。
即便如此,戚若的粉丝依旧在路演环节兴奋尖叫。
路演环境有记者和摄影同时就位,果不其然,韩妍和戚若粉头分成两派在现场观众提问环节各自展开了犀利的提问。整个场面有种腥风血雨的感觉,戚若一开始还能对答如流,后面再面对韩妍早有准备的一些针尖麦芒的提问,也逐渐感到吃力。戚若粉丝看到自己的偶像被如此针对,当场发表不满意,场面一时间针锋相对,娱记们敏锐嗅到了头条热度,纷纷举起话筒,不嫌事大。
看势头僵持的场面还得继续一会儿,王安安还想等最后的现场签名,桑枝就陪她一起看着热闹。
话题波及范围越来越深,不多会儿功夫,不仅戚若、穆璃两个人被频繁提及,连当日赛制夺冠的“幻野”和“Free”两个词出现频率也越来越高。
自然垂落在双腿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绕在一起,桑枝垂着头,眼眸看向手机。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难道事先不知道一点风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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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吧。肯定早有准备。
桑枝点开手机,通话记录一栏赫然还停在上午十点钟,在出租车上的最后通话。白皙细长的手指长按那串号码,点了一个保存,存储姓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只草草写了一个竹。她通讯录里的人也不多,写什么都不至会混淆。
不过这会儿翻到电话记录,桑枝才又想起来一件事。沈竹沥叫她到家了报个平安,结果她回家忙着安置两小只,忙了一通之后把这事全忘了。电影买的是两点的票,她时间上比较赶,基本上吃完午饭就过来了,手机一直装包里都没看过。
现在才发现微信图标上有个红点,点进去通讯录的小人头上有个红红的数字1.
有人加她为好友,昵称居然叫“丑哥打嗝”,后缀性别图标是小蓝人,头像是个很夸张Q版二次元小人,银灰头发囧着脸,歪着舌头。
桑枝设置的加好友有验证提醒,对方却没有在验证栏上写任何字,地区一栏填的是银河系。
不过有一个很强烈的第六感提醒她,桑枝觉得她好像能猜出这个“丑哥打嗝”是谁。
她点了通过,对话框很快切到聊天界面:你已经添加了“丑哥打嗝”,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是桑枝,是这样的。下午我跟同学来电影院看戚若新电影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有人对你们那天LivehouseHip-hop新歌赛比赛的名次有质疑。他们接着电影路演,把事情向媒体揭开了,这件事情会对你们乐队冠军的名次有影响吗?”
一口气打完所有字之后,桑枝开始回头检查。
他既然主动加微信,那肯定知道她是桑枝,第一句话删掉。对比赛名次有质疑这样说是不是太含糊了?
“下午戚若电影上映,我跟同学来看电影,路透的时候有人反应当天你们LivehouseHip-hop新歌赛比赛的第二名Free乐队的名次有问题。并且她们怀疑Free跟戚若都是同一个大资本手下运作出来的。现在还有媒体在,这个事情披露出去以后对你们乐队有影响吗?会不会有人连同质疑你们的冠军名次?”
这样说的够清楚的了,但是桑枝又觉得字数有点多。
一大段绿色矩阵块发过去,好像那个什么的时候发的那种小作文。
又细又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再改了。紧盯的屏幕蓦地一闪,切成了通话界面——“丑哥打嗝”邀请你视频通话……
桑枝足足盯着屏幕三秒都没反应过来。
王安安拍她胳膊,“你有电话。”
桑枝猛一回神,起身,“那我出去接。”
放映室现在像个辩论赛场,激战得热闹,桑枝握着手机一路出了放映室,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看了眼还在连接的屏幕,按下了红色的拒接键。
手机退回到聊天界面,无情的显示出“已拒接”。
桑枝点开+号键,切成语音通话后回拨过去,对方没犹豫,直接接通。
“电影好看吗?”慵懒的声音顺着电波传来,他似乎人在外面,背音依稀能听到两声布谷啼叫。
桑枝一顿,“你知道我在看电影?”
“叶橘说的,”沈竹沥在电话里笑,又问她,“戚若帅不帅?”
“……”桑枝心里想的是刚才要说的事,沈竹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本以为他要说的也是同一件事,谁知道这人张口闭口全在闲扯。
桑枝决定直接切入正题,“这边电影路透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戚若太帅了有人强吻他?”
“……”
桑枝唇角扯了扯,沉住嗓音正色道:“我跟你说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话没说完再次被他截断,沈竹沥继续慢条斯理地跟她胡扯,“你是不是觉得我比戚若帅啊?”
“这边媒体闹得挺厉害的,看情况可能会重新彻查那天新歌赛的名次……”
“要不然,你怎么敢看戚若的电影。”他跟她说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听筒里慵懒的声音夹着痞痞的笑一声声传过来,像坏透的魔王,又邪又酷。
“不敢跟我视频?”
“怕我帅到你吗?”
“隔着屏幕爱上我?”
桑枝无语,抱着手机叹气,有些人即使你明明知道他不怀好意,是举世皆恨的大魔头,但却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无比清醒地堕入他的圈套。
36. 小可爱
他的声音如喃如呢,听得人心痒。
桑枝第一次发现,沈竹沥要是沉着音调说话,人显得跟平常时候很不一样。这个时候的他没有那么锋芒,张扬,无忌,让人感觉慵懒又性感。她抱着听筒幻想他说话时候的神情,竟想出他唇角微勾,眼角带笑,温和的模样。
手指深深嵌进掌心里,微微吃痛的感觉强行拉回她漫天胡想。
桑枝轻咳一声准备拉回话题,“我听叶青说你们下周要发单曲……”她推敲着自己的措辞,尽可能让话听起来显得立场中性,“所以这件事情要是爆出来,会不会有影响?”
少女甜脆的声音像三月里的桃花,风一吹落了满地,细细碎碎全吹进耳里灌满花香,沁人心脾。沈竹沥长腿跨在山地摩托上,一条腿轻松踩在路边,脚虚虚在沾着些许泥星的路面来回擦动,唇角缓缓扯出一道弧度。
微风拍打着道旁的染了半红好枫叶,垂下来的枝丫很低,刚好压在他黑色的短发上,薄薄地叶片在他头顶上一荡一荡地。
半晌,没有回音,桑枝疑惑地挪开话筒,屏幕正常显示正在通话,计时的秒表也如常跳动。
“喂?”她扬了扬声调,怀疑信号不好,不确定地语气,“你在听吗?”
她疑问的语调像一把绒毛扇羽制成的掸子,听得人心痒难搔。
心里叹了口气,把滑到嘴边的“你这么关心我”硬生生收回,始终无法像对待那些旁人一样,轻轻松松说调笑戏谑的话。
沈竹沥懒声开口,回到跟桑枝一般正经的语气跟她讲话,“没什么影响,不用担心。”
“真的吗?”桑枝觉得他太轻敌了。
如果事实结果“Free”的名次有问题,那不管“幻野”多么实至名归,大家都不会再信服他们的实力,人言总是可谓。
她都懂的道理,为什么他不懂。
她有点心急,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平时张狂惯了吧,这要栽跟头的。
沈竹沥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几分,调子却降得很沉,“假的,哄你放心的。”
“……”倒轮到她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电影看完了吗?我在你电影院门口。”他声音懒洋洋的。
桑枝差点以为她听岔了话,“什么?”
沈竹沥一撇唇,哑笑,“看完了就出来,等你一个小时了。”
桑枝心里一紧,怦怦跳了两下,“我朋友还要等戚若的签名……你、等我干什么?”
沈竹沥笑的无所谓,“那等你朋友签好名一起出来。”
他长腿一跨从山地车上下来,头顶的枫树枝被打得上下浮荡,落下几片干叶。
沈竹沥燃了一根烟,咬在嘴里,咬字含含糊糊地,“带你出去玩。”
*
桑枝挂完电话回去的时候,影院的路演已经结束。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合过影了!”
王安安把照的大合照拿给她看,若不是她指着哪个是她,桑枝真认不出那个只露了一个黑色头发顶的人是王安安。
“签名要到了吗?”
“哪有签名,签名环节直接取消了,下场电影快放映了。”王安安气恼极了,“要不是她们这样闹事耽误了时间,怎么会取消。”
桑枝安慰她,“没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拿签名。”
王安安眼睛一亮,“枝枝你真好。你等下回去吗?我妈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下周一我们模拟考,让我回家复习呢。”
桑枝也跟着点头,“我也要回去复习。”
放映厅广播已经在催着人散场,工作人员陆续进来打扫,桑枝跟王安安收拾好东西跟着人流一起走。
“韩妍她们呢?”桑枝瞥了一眼没看见人。
“目的达到了走了呗,”王安安摇头,“我戚哥明天肯定得上头条,肯定会说他跟简若云的事。”
说到这里王安安猛地一回头看向桑枝,“我明天开始不看手机了!我戚哥跟简姐就是真爱,根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桑枝连连点头,是真爱。
出了电影院,王安安要坐公交车回去,桑枝的家比较远,来得时候是打车的,两个人不顺路,到影院门口就要分开。
王安安临走前又道,“桑枝加油啊,周一把韩妍考扁。”
王安安高中前两年本来就不喜欢韩妍,经常说她特别茶,对学生一套对老师一套,因为成绩出色,这两年在学校老师那的印象一直特别好。今天又带头对付了她的偶像,王安安现在对她快恨之入骨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个人成绩能压过韩妍的了,王安安顿感士气大震。
桑枝哑然,“我真不知道我能考成什么样。”
话一离嘴,抬头间她瞥见一道身影,靠在枫树下,慢条斯理抽着烟,显然早就看到她出来了。
王安安毫不担心,“你可是折密学霸,我对你非常有信心。”
桑枝心一提,看着王安安,这要是让她在这里看见沈一霸,不用等到下周一全校都能知道桑枝认识沈一霸吧。
虽然王安安嘴上没说,但是字里行间里桑枝都能感受到她对沈一霸崇拜的程度不低于戚若,而且人家都亲口说了谁规定的只喜欢一个。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桑枝赶紧跟王安安匆匆告别,“那我回去好好复习一下,认真考!”
一直盯到王安安的背影一丁点都看不见,桑枝才敢提脚向沈竹沥的方向走过,一整个做贼似的。
刚到他身边,就听到沈竹沥笑她,“你怎么见我还跟做贼似的。”
“……”桑枝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少年名扬在外,数十年阴魂不散。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色运动休闲裤,上身一件鹅黄色的短款毛衣,简单的高束马尾辫,运动鞋,很适合傍晚的活动。
沈竹沥在树干上摁灭烟,长腿一跨上了车,头一偏喊她,“上来。”
“要带我去干什么?”桑枝真的服了,他怎么这么笃定她一定会跟他走呢?
沈竹沥侧头看她,唇角扯着弧度,笑得痞劣,像个坏蛋,“带、你、去、玩。”
“回家啃书,还是跟我去玩。”
“敢不敢?”
“选哪个?”
“撂句痛快话。”
“?”你牛啊。
桑枝脸上疑虑顷刻一收,轻松跨上后座。摸样照旧乖巧,茶色眼眸里的神色傲得不行。
沈竹沥垂眼一笑,舌尖舔住下颚,脚猛踩油门,车子突突一声响,冲出去老远。
“扶稳了!”
磁性的声音在风中落稳,疾驰的山地车速度急速上升。
似穿梭在云间,勇往难截。
*
10月的天城里的叶坠了满地,山顶的碎花却铺开了满路。山地摩托最后停在沧北郊区的一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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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下。地处偏僻,连一个钓鱼的老头都没有,年轻人更是一个影儿也看不到,很适合行凶图不轨之事。
沈竹沥登脚停车,卸下头盔以后问她,“能爬吗?”
桑枝心想你看不起谁呀,一眼望去不超过50多米的小坡道用“爬”?,“走”就差不多。然而到了半途走了个神,心想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在这里爬山了呢?一念之差,天地悬浮,踩了块碎石子滑了一下,险些歪到脚,半跪到了地上。碎石铬着膝盖,沾了裤腿一片灰泥。
桑枝丧着脸蹲住揉着脚踝,侧头却在看身后跟着人还哑着声笑。
桑枝侧眸凝眉看他,“……这么好笑吗?”
沈竹沥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节,伸手要拉她起来。
桑枝从不矫情,细白的指尖刚要搭落上去的时候,头顶伏过一道讥诮的笑音。
“言情小说里这时候一般男主角都要拉起女主角,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势,最后还要背女主角上山。”
桑枝唇角扯了扯,最后凝玉般的小指转掌,重重地拍在男人指腹微糙的手上。
她活动着脚腕,歪扭地站起来,气着看他,“你倒挺懂。”
沈竹沥毫不谦虚,“还在钻研。”
动作上却从善如流收了手,从头到尾都没有真要扶她一下的意思,根本从一开始就在逗她。
桑枝愤愤然,“那你还挺刻苦的。”
沈竹沥忍住笑,提脚跟在后面继续上山路。
坡道上落叶满山,一脚踩上去咯吱响,不知名的鸟破云上飞,落在苍郁的大树枝干逗停一二,便再次振翅自如舞入林间,只留下一两声空灵的鸣啼。
桑枝走在前面,因为扭了一次,步子比刚才走得仔细,速度更慢。
沈竹沥委屈着长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身上鹅黄的毛衣微短,下身宽松的高腰白裤,显出窄窄的腰身,随着步伐扭动勾勒出少女曼妙的曲线。夕阳穿透树荫掩映,投射出一束束光柱,将她绰约的身影打在落叶层叠之间。
沈竹沥脚步微微滞后,挪开了踩到桑枝影子上的一只脚,垂眸低低地看着。
“他们都到了吗?”语气平静地问。
沈竹沥说,他们要在这里录歌,收下山顶的风声,乐团的人都在,叶青兄妹也在。
沈竹沥慢条斯理“嗯”了一声,抬眸蓦地一笑,“他们爬山不崴脚。”
笑她爬得慢,所以只剩他们还没到。
接触得多了,桑枝知道他玩笑开起来如浮水,不着边际,也不接他的话茬,另起话题,“比赛的事情,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沈竹沥勾了唇角,“随它呗。”
桑枝眉心打了个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乐队不是你一个人的。冠军的名次是你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骤然被人灌了碗鸡汤,沈竹沥唇角的弧线扑闪几下,生生压住。
她较真起来,怎能这么可爱。
他受不了,憋住笑,转开脸,摸了根烟出来,强迫自己得转移注意力。
再笑,这姑娘得发脾气。
到时候就不一定刚才打在手心里的一巴掌,下回还打手心了。
她小手上的劲还不小,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一巴掌下去,真给他指头弄了一片红印子。
要是这巴掌扇在脸上疼不疼呢?
沈竹沥含着烟,边想边觉得,他还真贱啊。
37. 前尘人
桑枝暗自咕哝,这个乐队队长当得也太不着调了。可她越这样想着眉头就收得越紧,眉头越收就觉得这个人太太太太不着边际。
乐队生死存亡大际耶……
桑枝回忆起当时“幻野”庆功的时候,她也误打误撞跟着喝了一杯奇异果汁庆祝,所以现在坐视不理不地道是吧。
卡主的心理环节终于捋顺,桑枝脚步一顿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向沈竹沥,“欸,我们讨论讨论呗。”
沈竹沥眼眸一抬瞥见了女孩眼里较真的劲儿,舔了下唇,而后规规矩矩地站好,笑眯眯地等着她训话,笑得却很坏,痞里痞气的样子,没个正经。
桑枝看无奈地咬了咬舌尖,强装镇定分析,“今天撺掇这事的其中一个是我同学,听说家里有人开经纪公司,所以我觉得她今天做这件事应该不会莽撞,事情不至于空穴来风……”
她顿了顿,理清思绪,按照自己的推断继续,“‘Free’那天的名次,我觉得多半有点问题。还有穆璃,也许他的实力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应该不至于是最差的那个。”
桑枝回想那天刚好排了穆璃的队,领到了他们的纪念品。说不出什么,可能是一份直觉让她也觉得穆璃那个组合不至于垫底。毕竟中间她听了几轮表演,有几队唱出来的效果根本不怎么样,难道穆璃会比他们更差吗?
如果真的这么差,韩妍为什么大费周章这么力挺穆璃?
而且据桑枝观察,韩妍喜恶分明,在学校连写卷子用的水笔据说都得是特定牌子的,非常讲究的一个人,喜欢的偶像不至于特别盲目。
“所以如果事情被翻出来,要么结果照旧,这事会被当做一场风波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么,就是结果逆风翻盘,穆璃也许会有一个出色的名字,甚至于会超过‘幻野’”。你觉得呢?”
最后一句话是问沈竹沥的。
可他听了没什么表情,也不紧张,仿佛谈及的乐队跟他无关,只是眉头轻挑了一下,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桑枝轻吸口气,“沈大队长?我们在谈论你的乐队耶。”
沈竹沥有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薄唇轻牵,“那你觉得,队长现在该怎么做呢?”
桑枝眼睛抽了一下,哭笑不得,“我怎么知道??”
“哦,”闻言,沈竹沥轻扶眉骨,叹了声气,垂下眼,声音里透着茫然,“苍天啊,那我该怎么办呢。”
桑枝:“……”
看她转身就走,沈竹沥追在后面喊她,“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办呢?”
桑枝头也没回。
让苍天去告诉你吧。
*
当视野里终于能掠见山顶的时候,夕阳已将天际染得殷红。
桑枝没料到,沈竹沥嘴上说的“他们都到了”里的“他们”,指的人有这么多。
陈立忻正在支帐篷,旁边有个短发牛仔裤的漂亮女孩在帮他拿东西,阿楠跟叶青在另一侧弄着专业设备,叶橘跟另外一个卷发高挑的小姐姐坐在敞篷椅上聊天。
一下子多出了两个不认识的女孩。
一见到桑枝上来,叶青第一个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给阿楠,边跑边高摇着手臂喊,“枝枝!”
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向这边望来,也都注意到了来人,目光掠过沈竹沥之后,不禁被他身后的小姑娘吸引住。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摸样,长相看起来很乖,皮肤白皙如皎月,一双鹿眼如灿星。五官单看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凑在一起却十分抓人眼球,属于淡颜系美人。
叶青兴匆匆地奔到桑枝身边,刚刚咧嘴一笑,声音还没滑出唇角,肩背就被人一搂,身体顺势被偏转成背对桑枝的方向。
沈竹沥勾住叶青的肩,推着他向前走。
他人个头高,身架大,给人的压迫感很强,手上的劲力也惊人,叶青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身像被钳子箍住似的,只能勉强转过头,从齿缝里挤出后面几个字,“你们终于来了啊。”
沈竹沥头没理,头微偏,向不远处的阿楠递了一个眼神。
阿楠瞬时领意,提步过来拉住叶青的胳膊,一搂,“兄弟,过来帮我干点活。”
“不是,我……”叶青扭头看着桑枝,拒绝的表情很明显。然而他嘴里支吾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阿楠连拉带拽拖走了。
桑枝看着几乎被绑架走的叶青,皱了皱细眉,看向沈竹沥,“阿楠哥哥这么需要他帮忙吗?”还是介于某人的强威压制?
沈竹沥面不改色,“我觉得他非常需要。”
桑枝柳眉一挑,“那你怎么不去帮他?你们才是一个乐队的。”
沈竹沥薄唇一挑,声音低哑带笑,“他现在只需要叶青一个人的帮助。”
行吧,你说的都对。
领教过几次他满口胡诌的本事,桑枝轻呼出一口气,放弃跟他口舌。
“嗨,你们聊什么呢?”热情的招呼声打破沉寂,陈立忻带着短发牛仔裤女伴冲他们扬着手臂,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开始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田唯。”
两个人胳膊挽着胳膊过来的,一看就是情侣。
桑枝也连忙跟他们打招呼,田唯一看见她就惊呼,“哇哦,你好小耶。”
桑枝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一想自己恐怕真的是这里最小的了。
陈立忻搂着田唯笑,“你比人家也大不了几岁。”
田唯哈哈一笑,伸出手跟桑枝握手,“你好啊,我叫田唯,今年20,上大三。”
桑枝跟她握了握手,也报了自己年龄。
田唯又惊到了,“那我真的只比你才大两岁,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纯,这么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只有十五六岁呢。”跟着她抓着桑枝的肩膀把她转了一圈,惊呼声更大了,“天啊,我看到了什么,有人类的腰能这么细吗?”
桑枝被田唯的举动笑到了,她对这个直率的女孩印象很不错。
“那这么看起来,我应该是女生中最老的一个喽。”一道柔媚的声音打破了她和田唯的交流。
走过来的女人步姿摇曳,身段婀娜,举手投足有种风情万种的媚态。不同于田唯素面朝天,她脸上带着点精致的妆,这么冷的天气,光腿穿着一条针织毛裙,一双柳丁过膝高跟长靴,极具新潮的搭配又不失女人味,看上去像来之前特意打扮过。
林蔷手挽着叶橘,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过来。叶橘身材本来就属于中等微胖,对比之下更显得林蔷眉目如画,绰约多姿。
林蔷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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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面前,目光穿过众人落在沈竹沥身上,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阿沥,好久不见。”
桑枝头一次听有人这样称呼他,视线斜斜地向边上一瞥,余光里看见沈竹沥面上表情淡淡的,没听见似的。
林蔷表情略略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仰头看向沈竹沥,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叫人看着心软,“阿沥,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生我的气吗?”
血阳西落,天幕高挂,成片如火如荼的火烧云已经被墨色替代,夜风一吹透彻出山顶的寒凉。
站在林蔷身后的叶橘衣服穿得有点薄,打了个喷嚏,桑枝也被风激得瑟缩了下脖子。
他们站的地方正当风口。
陈立忻双目机敏一转,察觉出气氛的微妙,跳出来打圆场,“起风了,冻死老子了,快来跟我一起,搭帐篷干活了。”
几个人提步要走,林蔷却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沈竹沥,狭长的眼尾染了一抹殷红,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她薄薄的针织长裙裹着风,给她平添了几分纤弱动人的娇美。
桑枝微微偏头,余光里的沈竹沥脸上从头到尾没什么表情,衣襟被风带起,漆黑的瞳眸在夜色中晦暗不明,颀长的身影在沉沉夜幕下更显淡漠疏离。
陈立忻舌尖舔了舔脸颊,心道坏事。
这才是沈竹沥发火的前兆。
林蔷靠近了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了一只柔嫩的手,做过晕染的漂亮指甲轻轻地搭在沈竹沥右手手背上。
仅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陈立忻目瞪口呆。
沈竹沥从来不会允许别人随便碰他。
他年少时候玩得花,名声也不好,男的嫉妒他,女的得不到的心里愤懑,闲言碎语就这样出来了,他也不管别人说他什么,所以谣言就越传越疯。
但是陈立忻从初中起跟沈竹沥一个学校,最清楚不过。不管跟多少女生嘴上胡侃到漫无边际,他从来不让任何女生挨上他半分,甚至给他点烟,都不行。
可是这一点,别人却不知道,连林蔷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个当年谈了仅仅一个星期的男朋友,早就不是过去印象中痞劣不羁的少年。岁月匆匆十年,的确可以打磨一个人尖锐的棱角,却没办法改造一个人骨子里的心性。十年的时间她变了,变得更性感,更成熟,更妩媚,变得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变得幡然醒悟自己当年亲手丢掉一件多么可贵的夺目珍宝。可是林蔷却不知道,十年时间那个恣肆的少年也变了——
变得更加浪荡狂嚣。
变得更加痞劣不羁。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刚刚眉眼冷淡的沈竹沥,突然笑了一下。
林蔷一看他笑了,心里一块石头坠地。
好了,成了。
她就说么,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逃得过她一双媚眼,即使当年她的确做得很过分,但是那又有什么呢?她还是林蔷啊,那个万人追捧的公主,十年以后只会更加迷人。更何况当年那个骄傲的没有人能够降服的少年,不也轻轻松松答应了她吗?所以今天,她都这样撒了娇,低了气,他还怎么能不心软,还怎么逃得了。
林蔷唇角的弧度还未勾起,朦胧中看不清动作,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被他抽掉,手背生生地疼,一瞬就红出整片的印子。
38. 茉莉香
沈竹沥脸上的笑意还在,黑瞳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凉下来,看起来更可怕。
他薄唇轻轻一掀,声音里带着冰渣,“滚。”
林蔷蒙了一瞬,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字,“什么?”
她想过今天沈竹沥可能不会当众接受她,没事,反正她现在已经回国了,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消气。毕竟他是那么高傲,万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不是普通的男人,就算气性大点,她也认。
可是她没想过,他是现在这个态度。
沈竹沥没再理会,随手扯下身上的外衫,兜头披在身侧瑟缩的肩膀上。他动作有力,带着男人的糙感,足足把桑枝吓了一跳。
“还叫我帮你穿?”沈竹沥垂眸看着她,瞳仁透着星星笑意。
真凶。
这个人。
桑枝抬起眼睛看着他,裹紧衣服,觉得他火发得莫名其妙。
有本事对那个漂亮姐姐发啊,尽会欺负她。
沈竹沥抬起眼睛看着桑枝一点点把自己裹得像木乃伊,终于没忍住笑,“衣服扯坏了得赔。”
桑枝手一顿,跟着心里给他加了一个标签,不仅暴躁还小气。
沈竹沥长臂一抬拦住她的后腰,在背后推着她,“去帐篷里待着去。”
桑枝懒得理他,喊上叶橘,径直就走了,擦身错过林蔷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玫瑰花香,再加了一个标签,没眼光,连这么美丽的小姐姐都辜负,年少的时候一定狠狠伤过不少少女的心。
沈竹沥看着她的背影,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月光淡淡地洒在少女纤瘦的肩背,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别在耳后,发丝柔软得不行,看得他的心也柔软得不行。
她的身影挡在他的视线里,他再也看不见旁的任何景色。
连同她身上清雅的茉莉香,抵消了他世界里的所有味道。
手里的烟烧了一大截,一口没吸。
全散进风里,竟是同样的茉莉香。
*
陈立忻跟田唯两人支帐篷的手法很熟练,桑枝跟叶橘根本搭不上手,也不好打扰他们两情侣腻歪,便在旁边铺好野炊地毯,做些安置食物的琐事。叶青正在山顶最高处,帮阿楠收音。
沈竹沥捡了一些柴火来,居然手法熟练地架起了篝火。
氛围铺垫充足,让人很期待接下来的夜晚。
每个人都有伙伴,其乐融融。独独林蔷一个人站在树下,像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格格不入,被人孤立。
叶橘看着她唏嘘,“她长得挺漂亮的,但是我不太喜欢她。”
桑枝摆着杯盏,看了一眼树下绰约的身影,“我刚才不是看你跟她聊得挺好的吗?”
“那不是因为你没来,我闲着无聊没人说话么。”叶橘凑近些,压低嗓音,“但是我觉得她挺傲的,不太想搭理我。话里话外不太看得起我的样子。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我一说我爸妈当年炒股票赚了一笔钱,然后来沧北做材料生意以后,她对我态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样吗?但是她真的挺漂亮的。”桑枝目光落在远处。
是一种成熟女人妩媚性感的美,一双眼睛勾魂摄魄,很有射杀力,美得很夺目,很有锋芒。
叶橘哼了一声,“摆明的看不起我家是暴发户,先前还妹妹妹妹的叫我,问了我好些沈竹沥的事情。但是后来一听我家里情况,她态度就变了,挺势利眼的。”
桑枝忽然起了好奇心,“她跟沈竹沥什么关系?”
隐隐约约能猜到什么,直到听到叶橘回复出的答案,她又恍然生出一种乱乱的感觉,觉得并不该去好奇。
“前女友。”
“美国刚回来,从沈竹沥叔叔那知道我们今晚在这,不请自来的。”
“八成想复合。”
叶橘兴致波波地说着这些桃色绯闻。
桑枝摆放着手里的果品零食,淡淡地“嗯”了一声。
*
萧萧的风吹得树杈婆娑作响,酒水零食吃喝大半,锅里烹着热乎乎的涮肉,沈竹沥随意摆弄了两下木柴,篝火一瞬燃得更旺,俊俏的五官在闪烁的火光下更显张扬。
夜风森冷,女生们窝在帐篷里,林蔷隔着篝火看沈竹沥,眼里的水雾褪去换了层冰霜,此刻同桑枝和叶橘坐在一起,笑意吟吟说着不同的话题,仿佛之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谈笑自若。
田唯跟陈立忻形影不离,阿楠弄着吉他试了几个音。唯独叶青一脸惆怅,手里拿着根树枝,摆弄着泥土,话出奇得少。
“桑枝,听叶橘说你成绩很好哦。”林蔷举着红酒杯,眨了眨月牙般的眼睛,像极了温柔的邻家大姐姐。
蓦地被点了名,桑枝抬眸看向林蔷,想了下她说的没问题,当下就认了,“成绩是还不错。”其实她有点不明白,林蔷为什么不走。代入了一下她自己,桑枝觉得不管因何原因喜欢一个人,现在这个局面,她都绝不会再继续留下来。
林蔷银铃般笑,“小妹妹还真自信哦,有点像姐姐当年的时候。”
听到桑枝说话,蔫吧的叶青终于恢复些活力,“你以前学习也很好吗?”好得过小桑枝吗?
林蔷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托着腮回忆当年,“我当年啊,算是年纪第二吧。不过哦,这些都归功于某人转学来了以后。他来之前,我可是稳稳当当年纪第一哦。”
说罢,她目光向沈竹沥一移,所有人心下了然。
桑枝心里一抖,沈竹沥难道是年纪第一?没听王安安说这个校霸当年还是学霸啊。那他可真小气,当一霸还不过,还两个霸都占了,都不知道匀给别人一些机会。
最震撼的还是叶青,他眼睛瞪圆了都难以想象,转头去看陈立忻求证。
陈立忻提到这岔也很得意,当即落实了林蔷的话,“沈爷高二转来了以后,全校没人考得过他。”
闻言,叶青对沈竹沥投去了奉若神明的崇拜眼神。
“他当年可是雅礼高中的好不好,在雅礼就年纪前3,转到三中考试,还不是血脉压制。”陈立忻回忆当年,洋洋得意,好像说的人是他自己。
一听到雅礼高中,桑枝心下再次微震,跟叶橘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对方眼中彼此都看到了吃惊的神情。
雅礼高中那不仅是沧北有名,更是全省知名高中,连桑枝还在折密上学的时候,都做过雅礼初中部出的联考卷子。
“那沈竹沥为什么要从雅礼转去三中呢?”叶橘心直口快,问出了所有人心里想问的问题。
陈立忻冲沈竹沥扬了扬下巴,“欸,问你呢,能说不能说?”
沈竹沥踹了他一脚,“放屁。”
田唯忙护着陈立忻,“他又没爆料你桃色绯闻,你踹他干嘛。”
陈立忻捂着臀气得脸通红,“老子再口头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许当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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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的面袭臀。”
“那背着可以随意袭了?”
“……”
所有人都笑到胸口抽着痛。
陈立忻开始报复性揭短,“为什么从雅礼转到三中,那是因为你们沈爷当年打架被雅礼劝退了。”
说完以后大伙儿还继续笑,似乎这个原因猜都猜得到。沈竹沥虽然现在大多时候话不错,看起来冷冷淡淡,脾气也不坏,但是他身上气势很强,任谁都能看出他骨子里的张狂劲。在那个年代能搞到退学这么严重,不是打架还能是什么。
陈立忻非常不爽这个局面,拍着手维持纪律,“安静安静,你们这群小屁孩以为这就结束了吗?那你们知道他当年因为什么打的架吗?”
心锚起了效果,所有人都化身成好奇使者,噤声待听。
“当年雅礼有个小姑娘喜欢沈爷,各种场合各种表白无一失败。”
桑枝心头一凛,这姑娘也太惨了,比林蔷刚才还惨。可是为什么这些姑娘这么执着对一个人这么疯狂示爱呢?隔着跳跃的火光,她偷偷地斜去一道目光,沈竹沥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长腿屈着膝盖岔开坐着,眼里带着三分笑意,倦懒散漫地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许是凑近篝火太近,他打底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完全松开,露出的一截锁骨被火光熏得微红。
仿若烫着了桑枝的眼睛,灼得她迅速低下头,刚好错开了彼岸投来的目光。也瞬间懂了当年那些姑娘为什么执着示爱,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让人轻而易举着迷的能力。
“后来那姑娘没辙了,有一次告白失败以后疯了一样往沈爷怀里钻,当时校园好多人都看见了,后来事情隔了一天之后,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成了沈爷强吻那个姑娘,事情闹得挺大的,教导主任也把他叫去训话。然后呗,你们猜怎么着?他愣是一个字都不解释,就是不说是,还是不是。欸,我说沈竹沥,你当年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啊,当时别人看的不清楚,我刚好就在二楼大平台,冲你头顶上看得真真切切,是那姑娘自己扑上来的,你干嘛不解释解释,讲句话能死吗?”
沈竹沥听着陈立的忻的发问,目光从桑枝身上收了回来,疏懒得撂出个字,“能。”
“……”陈立忻无语,“再然后狗血的桥段就来了,一个暗恋那姑娘很久的纯爱勇士,就在某天来挑战沈爷,要找他寻仇,帮自己的心爱的姑娘报仇啊。偏巧,他找上门的那天,咱们伟大的沈爷啊心情特别不好,斗地主失败了。”
“输了五块钱。”
“于是一时不爽,出手重了点。”
“纯爱勇士直接住了半学期医院。”
“他就被雅礼退了学。”
故事收尾,林蔷拍手鼓掌,脸上笑意像绽放的蝴蝶,“你们想不到他年少时候这样狂放吧,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反倒一切都是冥冥注定的呢。如果他没有转学来三中,那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我跟他之间的缘分就错过了,想想好可怕哦。所以有些东西真的是上天安排好的,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俩认识,你觉得是不是哦?”
她尾音上扬,带着点女人的娇羞。
这次沈竹沥没有半晌不答,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坐姿,话接得很快,“搬家以后离三中近,早晨能多睡二十分钟。”
缘个屁分。
篝火跳跃,火焰熊熊。
他笑得云淡风轻,话里却张扬嚣张。
39. 为她唱歌
林蔷的脸色僵得难看,神情变了又变,眼眶中的眼泪最终还是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再说话。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陈立忻的故事版本被他添油加醋,掺了三分假。
沈竹沥打架是真,那哥们为姑娘出头是真,被打进医院住了半学期也是真,不过因为这个事情被雅礼退学却是假。雅礼四个城市的实验教学楼还有科学馆都是沈家捐的,让沈家大少退学?不可能。
雅礼当时只让沈竹沥写检查,全校宣读。只不过当时正好他们家在东郊置办了新地产,举家重心都牵到东边,沈天肃又特别看重这个侄儿,硬要带在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沈竹沥才转到三中,就像他说的那样,图一个就近上学,能睡个懒觉。
前后被噎了两次,林蔷也看出苗头,不敢再强出头。计划有变,她原以为这趟回来凭她的姿色,前缘再续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看来沈竹沥对她的敌意不小。刚开始的时候林蔷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扭头就走。冷静下来以后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想想自己这趟回来的最终目的。
不过后半段的话茬她实在插不上什么嘴,有前车之鉴也不太敢跟沈竹沥再说话,待着没什么意义,中途接过电话之后,找了个理由就先走了。
她一走,除了沈竹沥以外,好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话题都开始随性起来。
阿楠支起了设备,给他们听收到的风声。
自然宁静的风语,仿佛是大自然在低吟,只给有缘人才能听懂的温柔缱绻的声音。
“真好听啊。”叶橘忽然提议,“阿楠哥哥,你们能不能给我们弹一首啊。”
“能啊,”收到风声的阿楠兴致很高,下巴一扬喊陈立忻一起,“兄弟?”
陈立忻巴不得在田唯面前展示呢。
阿楠是贝斯随身带的那种,陈立忻没那么夸张,但是他车上后备箱里却不缺乐器,吉他肯定有,他还带了键盘。取吉他的时候顺手把特伦斯电子琴也给拿出来了。
阿楠一见键盘就吹口哨,“搞得不错,今天要换家伙?”
田唯也一愣,“你什么时候会键盘的?”
陈立忻立刻开始后悔顺手拿了键盘,看向田唯时的脸都黑了,“我初中时候弹过,不过现在手生了。”说完以后把键盘往沈竹沥怀里丢,苦大仇深似的,“给你拿的。”
沈竹沥把键盘往地上一丢,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要。”
陈立忻肺差点被气穿孔,拿眼瞪他,却又不敢发作。
叶青从地上捡起键盘,拂掉上面粘的一根草,“我来吧。”
叶橘嘲他,“你行吗你?”
“废话。”叶青觉得这辈子跟这个妹妹八字犯冲,说着人已经跟阿楠找好站位,随便拨了几个键试音,还不错的样子。
“来什么?”陈立忻问。
叶青之前没有加过他们组合,原创歌曲他跟不上,最后几个人选了一个翻唱乐曲,就着叶青的特伦斯做旋律。
《破旧世界》微颓的音调响起,瞬间打满了时光感,仿佛光阴穿梭,生命从废墟中逆光重生。音乐的旋律像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用一双疮痍的眼睛带着你看这个世界,却意外发现看似灰烬的世界处处是新生,处处是重燃,处处是苏醒。
音律的世界里,时间往往很快,几分钟的时间仿若开了倍速,仅仅弹指一挥就结束了,每个人的心灵却好像经历了一番不小的跌宕。
一曲完毕,篝火在一瞬间燃放光亮,爆出几点星火。
大家都响起嗷嗷的欢呼声,嚷着再来一首。
陈立忻他们商量了一下,一口气弹了三首,直到最后一首曲毕,叶青连连摆手,“不弹了不弹了。”
叶橘还没听够,冲他哥就嚷嚷,“你怎么这么扫兴啊。”
叶青才不惯着她,把键盘一送,“你会你来。”
“……”叶橘一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道,“你不会是只会弹那几首,现在会的都弹过一遍了,叶郎才尽了吧。”
叶青现在想吃人的心都有,眼神刀剜似的看着叶橘,“怎么可能?我能不会?”说完之后他一边用余光看桑枝,一边龇牙嘞嘴给叶橘使眼色。
叶橘理都没理,气性都上来了,“那你会你干嘛不弹了?”
叶青算是服了,目光往沈竹沥身上一掠,把心一横人就豁出去了,“谁说不弹就是不会,沈爷还没弹呢,你敢说他也不会?”
其实他们早就想让沈竹沥去表演一下,但是看他兴致不高,一直在篝火边懒洋洋的坐着,就谁也不敢提这个话茬。
现在叶青起了个头,大伙儿心很齐地开始起哄。
叶橘第一个打头炮,“沈爷给我们露一手啊。”
田唯也跟着拍手,“沈哥,久闻大名,我很想能看到你的现场表演。”
陈立忻也叫着,“你大姑娘吗?扭扭捏捏的,来一个。”
连一向不说话的阿楠都招招手,让他上来。
每个人都说话了,轮到桑枝她不好一言不发,侧眸看向沈竹沥,却发现他刚好也在看着她。
沈竹沥手撑着地,懒懒散散地坐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自然微屈,一双漆黑的瞳仁正隔着火光看着她。
所有人的目光从沈竹沥瞬间移到了桑枝身上,好像都明白这时候谁的话最管用。
桑枝莫名感觉气氛变得有点微妙,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那你能不能给我们唱首歌?”
“唱歌?”叶橘一愣。
“唱歌好,唱歌,唱歌!”田唯高兴得差点拍手了。
桑枝一囧,才反应过来明明是要劝他给大家演奏一首曲子,怎么张口变成让他唱歌来了。
沈竹沥侧头,视线落了过来,悠悠出声,“你想听我唱歌?”
“啊……”桑枝跟触电似的,肩头都不禁抖了一下,微微一怔,咬咬牙认下了,“大家都想听……”
话戛然而止,虽然是实际情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出来感觉有点假,就像是在找借口掩饰,并且掩饰得很糟糕那种。
桑枝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偏偏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不移,看得她脸也跟着发烫。
沈竹沥疏淡的瞳眸噙着笑意,起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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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的地方离大家都远,走过去要绕过桑枝她们的位置。途径的时候,桑枝感觉耳后被带起一阵风,夹着淡淡的烟草味,而后就看见沈竹沥出现在前面的空草地上,从叶青手里接键盘。
一众人开始欢呼,谁都没想过今晚能这么近距离听见沈竹沥唱歌。田唯紧紧地抓着桑枝的手腕,叶橘也激动得不得了。上次听沈竹沥唱歌还是在FIND酒吧,虽然是VIP座位,但是也隔了好远的距离,看到的人像都是小小的。
沈竹沥坐在了户外高脚椅上,把键盘重新架好,他个子比叶青高许多,所以高度重新调整了一下。
他一只腿踩着脚蹬,另一只脚尖松弛地点着地,随着几个前奏拨完,磁沉的嗓音在星幕下缓缓响起。
“暧昧的夜高高挂起,心跳出奇迹的旋律
你仅在我身边,却远远地不再看去
忽略我眼神的交错
埋没心里火花不断激起,
你真的是太心机
早早就懂深深地隐藏秘密
我们聊天从深夜到天明,
心里面的秘密
挂悬夜空的星星
徘徊在界限,像是卑微的梦
勇敢出击,像飘在空气里的赌约
魔鬼嘲笑我旁观
何时牵手
告别恍惚”
一首暧昧的心动旋律像一股清流,沈竹沥低沉而柔和的嗓音直击人心。桑枝第一次听他唱慢歌,不同于hip-hop强烈节奏感带来的感染力,慢调歌曲更像是在沉沉夜幕之下低吟一首故事。
桑枝双腿屈膝坐着,手托着脸颊放在膝盖上,白嫩的小脸被火光映得发红。
“魔鬼嘲笑我旁观……”
坐上的沈竹沥头微微偏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敲击键盘,缓缓唱出清泉一样流畅的旋律,原本棱角分明略显冷酷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柔和。头顶上悬着皎白的月亮,五官在月色之下更显立体精致。
Bridge的时候,沈竹沥头微抬,目光穿透跳跃的火苗落在桑枝身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因为山顶风凉缩成一团,身上紧紧地裹着他的外套,瞳孔的颜色在光影下虚化,折射到他的眼中变成了浅浅的茶色。
沈竹沥视线上移,最后定格在那一双浅茶色的瞳仁上,思绪一瞬飘忽。
他忽然想起方才就是这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犟着开口让他唱一首歌。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一不小心反倒说出了藏在心里的心思。少女的声音向初初跃上枝头的翠鸟,像微风拂过的春水,柔得让他心里忍不住悸动,软得让他没办法拒绝。
沈竹沥很难形容现在心里的什么感觉,那双浅茶色的瞳孔剔透得像水晶一样,原来惊鸿一瞥并不是子虚乌有。他唇角缓缓扯出一个弧度,唱出最后一句重音。
“让魔鬼在高处放肆嘲笑吧
他狂妄的摸样,像不懂爱情的小丑”
尾音落幕,树上的叶片婆娑作响,扑鼻尽是茉莉香的味道。
风把少女的倩影勾勒得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