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少侠请留步!》
1. 大通宝钞(1)
在陆小凤的世界里,美好的事很多、他爱干的事也不少,当然有趣的事更是不计其数。
他爱美酒美人,爱他那像眉毛一样的小胡子,爱管麻烦事,爱去探寻谜底。
现在是如此,想必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次他那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老友朱停朱大老板又将他扯进了庄麻烦事。
这事还要从朝廷近日发行的银票“大通宝钞”查出造假一事说起。
说实在的、历朝历代有些末流之辈在银钱一事上惯会钻些空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这次的造假案厉害就厉害在——
这假银票却是朱停的独门印版印出来的,连银号掌柜都看不出区别来。
这下可了不得。
大批量假银票流入市场不仅会导致整个银号系统垮掉,更会让许多人一辈子的积蓄化为泡影、顷刻家破人亡。
再进一步,就是税银难续、国库亏空,乃至民变!
如此大案重压之下,一开始帮大通宝钞刻印模板的朱大老板自然百口莫辩,成了那替罪羔羊。
如果陆小凤不出手解决此事,怕是朱停朱大老板就要头颅落地,变成一只死小猪了。
而陆小凤和朱停是什么关系?
那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友谊。
这麻烦事虽然烫手,他却不得不管上一管。
只是陆小凤深知——,
凡事涉及官府与朝廷,纵他观察再敏锐心细、怕也难以望尽那深谭中的股股暗流……
**
陆小凤在关押朱停的大牢里,还算详细地听人讲述了案情。
假银票案很是蹊跷。
朱停江湖人称“妙手老板”,师承鲁班神斧门,经他手的奇巧机关绝没有轻易被旁人仿造的可能。
据朱停自己所说,如果真要仿制,只有一位师兄岳青才些可能。
可这岳青却早在前几年就死了,牌位还供奉在县外云间寺中。
线索就此中断。
陆小凤又问了些案情便走出大牢,决定先放下此事、钓鱼执法一番。
陆小凤去了一趟大通宝钞在此地的银票分舵。
舵主是位姓钱的老板,得知陆小凤的来意极为客气,一股脑地将分舵的情况和假银票一事说了个底掉。
陆小凤也拿到了几张造假的大通宝钞,两厢对比之下,果真分不出任何区别。
麻烦了。
陆小凤离开了钱庄,一路漫无目的踱着步子沉思。
这时,
“踏踏踏踏——!”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驶过。
陆小凤下意识望去,只见车马素净,赶车的男子虚虚地握住缰绳,也不挥鞭,车前马匹却跑得迅速、沉静、又安稳。
陆小凤好奇又瞧了一眼,那人却似有所感、立即回望过来——,古井无波的黑眸里骤然闪出两分迫人的压力。
好敏锐的感知!
陆小凤摸了摸两撇小胡子,拱手一笑收回目光,心里却抓耳挠腮、越发好奇得紧。
车夫如此人物、车中又是何人?
此时来到此地、与案子有何关系?
陆小凤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正看见那辆马车停在了一座戏园子前。
这园子在城里也开了不少时日。常驻的梨春班在附近小有名气,也有几出唱得不错。
据传是班主砸了大价钱请人来作的戏本。
陆小凤此时看着那位戏班班主模样的中年人先下了马车,转头恭恭敬敬地福身侧立在一旁,似乎车里还有更重要的人。
陆小凤驻足细看,
下一秒,一青衣公子掀了帘子走下车来。
陆小凤眼力极好,
仅一瞬间、他便看清青年掀帘的手虽骨节分明、有些细瘦,可指腹与虎口处却有多处厚茧,依照这茧子的位置……
那手既是位书生的手,又像是个刀客的。
什么人会如此?江湖上可有名号?
陆小凤心里百爪挠心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揭晓答案。
他快走上前两步,目光由窥探转成了明晃晃的打量。
这便是有意让人察觉了。
果不其然,似是感受到他的注视、青年男子兀地回头朝陆小凤望来一眼。
这一眼却大出所料,青年的面貌极为普通、五官更是平平无奇;虽然还算周正,却令人生不起一丝记忆点来,完全不像什么世外高人。
陆小凤有些狐疑,青年却朝他微微一笑,便随着班主的引领进到戏园里去了。
青年身后,那车夫模样的男子也不忘瞅来一眼,下一刻却像任何车夫那样赶着车往侧门行去,消失在了前面街角。
有趣,实在有趣!
陆小凤捋了捋两撇小胡子,露出了一抹笑。
**
傍晚,陆小凤去听了场戏。
就在下午的那个戏园子里,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爱恨别离。
此时天光稍稍擦黑,戏园里刚点了灯火。橘红色的天空映着金红的灯笼朦朦胧胧,正显得台上的两角儿面容又美好了三分。
只听得女声咿咿呀呀,似是有诉不尽的缠绵情思将吐未吐;男声低沉长嗟,千肠百转叹着离别哀情。
其实陆小凤对这缠缠绵绵的故事着实有些不耐。
他生在江湖长在江湖,这些既不快意恩仇也不惊心动魄的故事当然提不起他的兴趣。
但就算不听戏的陆小凤也不得不承认,这唱班的功底着实不错。
可他此来却不是为了听戏。
陆小凤环视一周——虽然场下一桌桌听戏的人纷乱错杂,他还是很快找到了上午看见的那位青衫公子。
青年并没有坐在离戏台最近的位置,只是不多不少恰恰好好地坐在院子正中央,正看着台上正在唱戏的两角儿。
戏词正唱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青年右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左手背,目光似是有些悠远。
夕阳的流金正照进他的眼里,那目光空蒙坦荡,好像什么都看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明明是台下之人却已经沉入戏中。
陆小凤趁此机会从头到脚又细细地打量了青年一番。
只见这人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料子普普通通、样式也极为简单、看不出来历;
他头上并未束发,只用一青布带拢好;就连腰间也素淡的紧、没什么玉石装饰之类……
正在陆小凤为难之际,正见青年左后腰侧似是有一不起眼的玄色扇袋。
陆小凤眼睛一亮,赶忙细细打量一番——,那扇袋口露出一部分扇柄,银芒湛湛,似是金属所制,上刻祥云如意纹,繁复精巧,扇柄最末端的圆洞里还缀了一穗工整的红绳。
陆小凤不由得思绪翻飞。
要说这青年是江湖人,看他脚步虽轻盈、呼吸吐纳却只是寻常,行止动作也较为含蓄,不似身负上乘武功;
可要说他是普通人吧……偏偏这人身上透出某种抓耳挠腮的神秘感,又是在这种不寻常的时候从外地赶来。
陆小凤看了半天,脑中得出的种种结论又尽数被推翻,到底是没能猜出青年根底。
但陆小凤便是陆小凤,
而陆小凤想交朋友了。
趁青年反应过来以前,陆小凤已经大大方方地挤上前去。
这种大戏园子听戏大都没什么讲究,此时场下一群看客三三两两交谈喝茶、嘈嘈切切吃着果脯点心,陆小凤从后面径直走到中间也没人说些什么。
但奇怪的是,明明戏园子里座无虚席,此时在最中间这桌好位置上,却只坐了青年一人。
陆小凤已经来到青衫公子桌前,一撩衣摆坐在了他旁边,刚要开口介绍一番——,
青年的视线却从台上收了回来,转头正对上陆小凤的眼睛。
青衫公子轻轻一笑,开口便唤:
“陆小凤。”
陆小凤也便笑了。
他摸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
“糟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
青年垂眸:“叶染。”
两人相视一笑,一来一往间、竟是有了几分老友般的熟悉。
江湖浪子的奇妙便在于,有时即便初次见面,一声普通招呼一句寻常微笑,也能觉得投契万分。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听戏,气氛却轻松自在。
等到夜幕西沉,人走茶凉,好戏散场,叶染才从桌边施施然站起身来。
“逛逛?”
陆小凤也随他一起站起身来,
“当然。”
两人慢悠悠地在余热未消的戏园里头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刚刚上台的戏子们都已经下去卸妆,戏班子里的学徒正从后台出来一起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戏园。
眼见着桌上的果茶水并碗碟一起收下去,地上的果皮残渣也被一点点扫净;几个力气大的武生正把桌椅码整齐,一批批搬回屋里……
陆小凤却瞧见一个小生模样的孩子正围着戏台打转,形色很是焦急。
台上的几个摆设布幔也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可他却还像在找什么,半大的孩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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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正好奇这孩子在找些什么,就见他身旁青年快走两步,俯下身、对才到他腰间的小孩子笑道:
“你找的两颗珠子在那边儿还没拆的布帘里。”
他说着对那孩子指了个方向。
那孩子抬头刚想道谢,看到青年的脸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躬身一礼,
“谢……谢谢您!”
他嗫嚅一声,转头朝那帘子跑去,很快蹲下身仔细摸了几下,便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举着两颗光润的珠串又一溜烟儿朝后台跑没了影儿。
“你怎么知道他在找那个?”
陆小凤奇道:“看着好像也不值什么钱吧?”
叶染闻言轻笑一声解释:“那是花旦霞冠上配的明珠。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但真弄丢了、那孩子怕要挨好一通骂。”
陆小凤挑眉:“叶公子学过戏?”
陆小凤本想说“你以前怕不是个戏子”但话到嘴边却也改了口,觉得这样没来由戳人家脊梁骨。
戏班子作为三教九流里的行当,在某些人眼中着实受人鄙薄轻视。
然而,
“是,之前学过。”
青年却没露出半点儿不快,反而坦荡地朝他望来、唇角含笑:
“做戏子的时候怕还是个名角儿咧,可惜现在倒不怎么登台了,只偶尔串串戏班子,也写些新戏。”
端是春风化雨,眉目疏阔。
“有机会可定要让我领略下叶大师的高技。”
陆小凤忍不住笑起来,瞧着这位新交的朋友怎么看怎么顺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叶染举止间颇有些富家公子的温文尔雅、不紧不慢,言谈起来却丝毫没有对江湖人自视甚高的傲气。
天南海北无一不能谈、人文风物无一不精通,甚至时局朝堂也能聊上一二。
当真是位妙人。
陆小凤看天色觉得时间不早,但在告辞之前他还是问出了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其实我一见面就想问——叶染你用的不是本名吧?江湖上要是有你这等人,不说别的,光是名号我也应该听过才对。”
他的目光掠过叶染那双带着刀茧的手。虽然知道这话第一次见面就问确实妥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对方可以信任的莫名直觉。
青年闻言轻轻一笑,只是这笑少了三分疏阔、多了两分落寞。
叶染看了陆小凤一会儿,半晌才道:“‘染’之一字为故人所赠,如今前尘往事尽散,自不必多提。”
叶染说罢又笑了起来:
“陆小凤确实是陆小凤。”
“想必你定是好奇我的身份才来听的这出戏。早听说你爱管闲事,不知此回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陆小凤摸了摸他的小胡子,也笑了:
“我本是好奇你的身份,现在一看倒是我胡乱操心,来日定要和你痛饮几大杯。”
说罢他一拍脑袋,“不然也别等下次了,现在我身上就有件大麻烦,叶染你要不要跟我去瞧个热闹?”
叶染讶然:“我们才认识多久?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没想过我会拒绝?”
他盯着陆小凤的眼睛看了会儿。
眼前人嘴上虽笑得开心,但眼睛却孩子一般清亮,不带半丝欺瞒。
叶染便笑了:“好吧,就陪你这小凤凰走一遭。”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叶染这便与人约好了时间,相互道别离去。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月色皎洁。
叶染回到戏班,里面还是热闹非常。
武生们搭着架子一遍又一遍地练着打戏,花枪用脚尖儿挑起,左右舞了几轮儿,花枪发出轻轻地闷响;
吊嗓子不在晚上,但练习台步,相互背词,念词,简单的彩排……后台还有那些戏服的修修补补,正在收拾整理。
城外的农户们天黑就大多睡去、街上店铺也已然打烊,哪怕是城里稍稍晚些,现在也已陆续熄灯。
小城里寂静一片,戏园子里却满是喧嚣。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不只是磨磨嘴皮子,这点叶染最清楚不过。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哪儿有只靠面貌皮相就能长青的名角儿?哪儿有不经受风雨的喜乐安康?
叶染笑叹了一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主厅走去。
新的戏本子他早就写好,就等着众人登台。
月色朦胧中,面貌普通的青衫公子微微一笑,在如水如华的月色里,竟透出了两分冠玉清绝。
这场江湖大戏,才刚刚开了场。
2. 大通宝钞(2)
第二天一大早,陆小凤又到了戏园。
叶染正在指导学徒们唱功、有些脱不开身:
“对,你这里要柔下去,再低些,再低些……哎对了!就是这样……”
见他来了,青年歉意一笑、道了句陆兄稍等,转头又对上那一双双朝气勃勃的眼睛。
殊不知在陆小凤看来,眼前青年已经和昨天见到的高深莫测大不相同——,
此时叶染那双清癯俊朗的眉眼全然舒展开来,每听到学生唱好一段目中便又添上几分光华,让人移不开眼去。
半晌还是叶染过意不去,偏过头差人为他上茶。
“不用,你忙你的。”
陆小凤摸摸小胡子,冲叶染摆摆手。
叶染笑了笑,也不纠结,“每日清晨最是长功的时候,这点戏子倒也与江湖人无甚区别。”
说完又投入了早间繁忙的梨园习练中去。
一时间庭院里除了咿咿呀呀的人声,竟兀地静谧下来——,
几只黄鹂落在院中一颗大槐树的枝桠上,歪着头观瞧,而向来风风火火的陆小凤凰竟耐下了性子,真在旁边安安静静听起戏来。
半晌过去,叶染反倒觉得稀罕了。
他当然知道私下的习练和台上的唱腔不同——,既没千锤百炼的圆滑、有些字句也算不上好听,一遍遍的唱词翻来覆去更是枯燥至极。
往往同一段,同一句话,或者一句话中的某一个字,都要反反复复雕琢上百八十遍。
虽说叶染早已习惯,可就他所知陆小凤却是位快言快语的江湖人,
“陆兄要是着急,可先去里面稍坐,不用在这儿干等。”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了口来。
谁知,
“你到底怎么受得了的?”
陆小凤四条眉毛全皱在了一起,呲着牙吐槽:
“光我听了这一小会儿都觉自己要倒背如流,再沾不得半点儿字句。但我瞧你一遍又一遍、貌似颇为乐在其中啊!”
他以一种不知是敬佩还是变态的复杂目光望来。
叶染:……想骂人就直说
叶染抬头看了眼天色、拍拍最后一个学徒的肩膀:“今天就到这里吧,指出来那些记得多练练,你做得很好。”
“是!”
被夸的学子顿时脚底像踩了棉花,涨红了脸轻飘飘地横移了出去。
叶染觉得好笑,一旁的陆小凤却大大松了口气,忙抬脚走上前来:
“看来叶公子还是个好老师。”
“陆兄谬赞,无非多些耐心而已。”
他敲了敲手里的折扇,笑问:“陆大侠一早就来找我,是对此行已经有了计较?”
陆小凤点头:“这是自然,不知今日叶公子能否陪我去城北‘雲間寺’走上一趟?”
云间寺?倒与他所查一致。
叶染点点头,“自无不可。”
他们说着踏出了院门,马车已经在等。
叶染脚步不停,径直登上马车。
车夫见他们来了,瞥了二人一眼便笔直地看向前方,也不用招呼,就径自驾驶马车跑起来,朝向的正是雲間寺的方向。
陆小凤:???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面色颇为古怪。
“怎么了?”叶染弯了弯唇角。
陆小凤摇摇头,眼珠子却在车驾与车夫间乱瞟。
的确,
叶染刚刚一没传唤、二没吩咐——这车架是怎么停在这儿的?又怎么知道他们要去云间寺?
叶染欣赏了一会儿陆小凤纠结的表情,坏心眼地决定不做解释,任由这位大侦探心里猫抓去。
一路上,陆小凤为叶染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摊上的麻烦事,并将昨夜两人道别后他的调查进展也详细说了:
“昨晚我一出戏园就去找了我那损友‘神偷司空摘星’帮忙一起去探了探极乐楼。”
“这极乐楼就是流通出假银票的地方,是一座黄|赌|毒乃至黑市五毒俱全的销金窟,颇有些神秘。”
叶染挑眉:“哦?怎么说?”
陆小凤大手一挥:“据传根本没人知道极乐楼的真正所在,所有进去的人都是坐着城外五步坟里的棺材抬进去的。”
叶染:“你昨夜就进了棺材。”
陆小凤点头:“不错,我昨夜就进了棺材。”
“如何?”
陆小凤眨眨眼:“自是颇黑,还有些颠簸。”
叶染失笑:“我说的是那销金窟调查得如何!”
陆小凤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手串,
“你可知这佛珠是谁的?”
叶染摇头。
陆小凤一扬脑袋得意一笑:“正是本已死去的朱停师兄——岳青。”
他解释:“这岳青是唯二能仿造银票模板的能工巧匠,而我观这佛珠制式就出自附近云间寺中,正巧、岳青的牌位也在那儿。”
陆小凤一大串重磅消息砸出,暗自屏息两秒,等着人惊诧或是赞叹,最起码也要露出些异色。
然而叶染静静听完这一系列曲折离奇之事,面上却丝毫未变,仍就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仿佛天大的事也不会令他的眉毛皱上一皱。
半晌,
“这案子真查下去恐怕牵扯甚多,自古豪富与官府也向来脱不开关系。”
青年虽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劝人退却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一针见血指出:“据我所知这边儿的禁赌令可比其余州府还要严苛许多,你说…当地官府真不知道有这等规模的非法消费场所吗?”
陆小凤悚然一惊,思量片刻一拍巴掌:“叶公子好生犀利,看来我还得往深里查查——,看来这回真找到行家妙手了!”
叶染笑起来:“说起行家、我可听说神偷司空摘星轻功天下第一。今天是不是就能见着了?”
“这是自然。”
陆小凤摸摸他的小胡子:“那皮猴儿估计早到了,就是不知在哪儿抓耳挠腮呢!“
“噗!看来两位感情确实很好。”
就在他们闲话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了云间寺山脚下。
随着马车稳稳停住,叶染和陆小凤一起下了车。
求佛的山路马车无法行进,两人到了这儿只能下车步行。
叶染和自家赶车的下属微微点头,男人就如来时那般一声不吭地驾着车离开了。
回过头来,陆小凤脸上好奇之色不减反增,眼中熊熊燃烧的求知欲都快溢出来了。
叶染装作没看见,只道:“那我们上山去吧。”
陆小凤顿时一噎,憋了半晌还是没憋住:
“你这车夫倒是有趣得紧。”
他伸头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离去的马车,“看着功夫定然不错,就是性子冷了些。”
叶染笑了一下,想起那家伙的经历却又压下了唇角:
“我刚认识他时可不是这副样子。”
“他如今叫阿别,别离的别。”
一时间,江湖恩怨与孤灯夜雨扑面,端是岁月风尘。
叶染轻叹:“江湖多的是儿女情长、爱恨难全;不负家国却负了有情人。”
许是这一唱三叹太过感慨。
陆小凤一愣,转眼却大笑出声。
像他这般的人,可惯不会让朋友陷入任何苦闷沉重的话题。
"说这些作甚?有酒有花有朋友,这世上还有何处不妙?"
男人笑声爽朗清冽,笑得两撇小胡子都翘了起来,好一番江湖浪子的洒脱疏狂。
叶染盯着人看了半晌,也释然了:“说得好,有机会定要同你这个浪客喝个痛快。”
"好,一定奉陪!"
二人相视一笑,便是江湖。
**
叶染与陆小凤两人转头上了山道。
身负武功的江湖人赶路自是比普通人方便不少,这蜿蜒向上的陡峭台阶在叶染眼里自然宛如平地,几个起跃间两人便已经到了云间寺门口。
叶染刚落地,耳朵便微微一动,朝一个方向看去。
下一秒,
一道身影真就像灵猴般无比轻巧地从旁边的大树上一个跟头跃了下来。
陆小凤叫道:“呀?我道是哪只皮猴儿?”
叶染笑起来。
来人短打利落、不是陆小凤那损友司空摘星又是谁?
此时司空摘星娴熟地勾住陆小凤肩膀、指着叶染问:“哎哎,这就是你说的帮手?我看还不如我呢。”
陆小凤没好气地拍掉这皮猴子的手,
“见笑了,这就是司空摘星,偷王之王,打赌爱好者,天下第一闲人。”
叶染强忍笑意、拱手道:“原来这位便是天下第一神偷了,刚刚在路上陆小凤还提起你来。”
“提起我什么?”
司空摘星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不放,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一旁陆小凤连忙开口,
“当然提起你净不干好事!”
他伸手敲了损友一记脑瓜嘣。
“好呀,你个死凤凰!”
司空摘星立马不愿意了,话音还没落、顿时你来我往间两人便打作一团,你拉我腰带、我偷你钱袋地闹作一团。
看到这里叶染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顿时惹来这两个江湖顶有名的大侠小孩子似的一瞪。
“你!”
“叶染!”
叶染忍俊不禁地摆摆手:“啊…你们继续、继续。”
他捂住嘴巴、肩膀却忍不住抖动起来,憋得极为辛苦。
陆小凤脸上一热,忙和司空摘星这皮猴撕扯开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有些诧异。
他本不是这么容易放下戒心的人,哪怕与人相交再热络、可本质心中也留有一线。
更何况他与这位叶染相交才不过一日,来历底细全然不知。
陆小凤心中纳罕,一抬眼正对上青年的眼睛,满含笑意的眼睛。
岁月在黑眸里静止下来,宛若春雨般温润、又如千山般寂寥。
明明才认识,却像已经相处了数十年的老友。
“这真是……”
陆小凤笑着摇了摇头,再开口时仿若连案子带来的阴霾都散去了三分:
“这趟是来对了。”竟捞到个再好不过的朋友。
叶染眨了眨眼,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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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至极。
**
说笑间三人终于踏进了云间寺。
一进寺门司空摘星便有些按耐不住,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稀罕物,借爷来玩两天。”
天下第一神偷打了声招呼便蹿上树去,顷刻间没了踪影。
陆小凤尴尬笑笑,“别管、这家伙就这样。”
叶染失笑。
陆小凤四下打量一番,却是眼睛一亮向前方喊道:“花满楼,你怎么在这儿?”
叶染抬眼望去,便见一位白衣公子如雪如玉,只站在那儿仿若让周遭的一切都要安静下来了,就算目盲也不减半分风华。
只听陆小凤解释:“花七童是江南花家的第七子,是位温润娴雅的君子,想来你二人肯定合得来。”
“对了昨晚我俩在极乐楼碰见,也一道查的案。”
叶染没有答话,这时两方已行至一处。
“这位便是……”
陆小凤刚要开口介绍,花满楼却似有所感,有些讶然地朝叶染笑道:
“没想到阿染竟也来凑这个热闹?”
叶染瞥了眼某只小凤凰瞬间瞪大的眼睛,弯唇打趣:“正好有笔生意在这里,谁知才来两天倒被陆大侦探抓了个壮丁。”
陆小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跺脚:
“好呀,你们竟把我蒙在鼓里!”
他哪儿还不知道他们两人早就认识?说不得早便商量好合起伙来逗他!
怪不得叶染一开始便知道云间寺。
之后三人商议一番。
花满楼借着有熟人在此、要往院中禅房一探,叶染则跟着陆小凤去了供奉牌位的佛堂。
两人在佛堂中仔细搜寻一番,果然在“鲁班神斧门岳青”灵位不远处找到了一串熟悉的佛珠。
陆小凤把昨天得到的佛珠取出,二者一比对,果真出自同源。
“成了。”
叶染与陆小凤对视一眼:“之后去哪儿?”
陆小凤:“走吧,我们去看看‘花公子’的熟人。”
叶染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也好,他必是等急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出了佛堂,径直往后院厢房走去。
谁知还没两人踏进院门,就又碰见了花满楼。
与他一道的是假银票案的受害者大通钱庄的钱老大和他的女儿;以及负责案件的两位捕头蒋龙和洛马。
“这是……?”陆小凤问着看向扎堆的熟人,又看看仍在微笑的花满楼。
花满楼:“大通钱庄的东家正是花家。”
陆小凤眸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
假银票的直接相关人都在同一个寺中静养,这太巧了不是吗?
叶染遥遥望了花满楼一眼,见他在背后微微摆了摆手。
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之后,
看着陆小凤与众人闲话一番,但谈着谈着最后还是不免扯到了最近的银票案上——,
这边钱老大着急破案,央求着晚上和陆小凤再探极乐楼;那边捕头蒋龙、洛马着急抓人,恨不得明天就带上朱停上报邀功……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七嘴八舌、头昏脑胀。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堆纠缠不清的涉案人,几人喘了口气,在云间寺外重新碰头。
司空摘星也到了,跺着脚道:“这寺里绝对有鬼!从后院往里面我就过不去了!”
花满楼也皱眉:“确实,我以探病为由、却也被挡了。”
陆小凤:“但昨夜在极乐楼拿到的线索确实断在这里。”
叶染:“我看刚刚两位捕头催得倒是紧,今夜恐怕还要去趟极乐楼。”
叶染与几人对视一眼,最终决定:
兵分三路,
叶染同司空摘星夜探雲間寺,陆小凤带钱老大再访极乐楼,花满楼则场外留意官府动向。
**
是夜,
叶染和司空摘星来到了雲間寺的后山。
既然是夜探,那自是不能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入。
来之前对自己的轻功颇为得意的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当然瞧不上叶染这个江湖上从没听说过的家伙。
这江湖上武功他虽不敢说第一,可轻功却也没法说第二。
司空摘星这么想着,就故意早到了不少。
等到了会和地点,司空摘星就这么悄么么往一颗大树上面一蹲。
多年的隐匿经验和一身夜行衣让他轻轻松松彻彻底底融入了这黑沉的夜色之中。
需要闲话几笔的是,那时人与自然的关系还没能迈进到一个不分彼此的状态,哪怕是人口最为稠密的中原地带也能称得上一声地广人稀。
即使一个不出名的小寺庙后山,也是满目郁郁葱葱,一颗颗巨大而古老的树木盘根错节,枝叶伸展开来遮蔽了所有光亮、更不时有夜里出没的鸟兽虫蚁悉索作响——一片森然。
司空摘星此时就一动不动地窝在一颗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大树树冠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要带着个拖油瓶到处跑?门儿都没有!
看我待会儿怎么吓他一吓!
3. 大通宝钞(3)
叶染一进林子就察觉到了那只悄摸摸的皮猴儿,心念电转便猜到了其目的。
这便隐遁起来,按下不表。
却见那边司空摘星蹲在树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林子里有半个人影,早就不耐烦了。
他扒开几片树叶往上一瞧,
月上中天,人闲鸟寂,已是到了约定时间。
难不成这家伙还要爽约不成?!
想到这里,司空摘星便有些耐不住了。
他刚想窜下树看看情况,却忽地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笑着唤了一声:
“司空兄来得好早。”
微凉的气流拂过耳廓,在夜间虫蚁与夜间动物活动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里竟似鬼魅。
“!!!”
司空摘星惊得一个起跃就蹿了出去,背后瞬间就起了一身白毛汗、边蹿边骂:
“奶奶的!是人是鬼?!”
司空摘星在黑夜里模糊成了一道看不清的影子,身形灵活快速得像森林里的猿猴。
他这次是真被吓得不轻。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更别提司空摘星更是轻功隐匿的佼佼者,他早已将黑夜里所必须的一切修炼到了极致。
可即使是他……在这人出声之前竟也没有听到半点儿动静!!!
这到底是怎样的轻功?不,怎样的鬼魅?
等司空摘星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脚底下已经踩在了数丈远处的另一颗树上。
他谨慎地再次藏好身形,这才有了些底气开口问道:
“你…你是谁?!”
黑暗里,只听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是有些无奈。
随即,一抹墨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树荫开阔处。
月华如水如练,满目银白的清辉此时正映着青年一身剪裁得体利落的夜行衣。
他左后腰的地方,一柄银色的折扇被妥帖地放在了黑色的扇袋儿里,只露出一截正红色的流苏。
此时,
温润公子墨发高挽,短打利落,一身江湖人做派,偏偏眉眼间却仍是一派清朗疏阔。
他朝司空摘星藏身的方向望去,目光似是能穿透林叶般:
“是我,叶染。”
一时间,月色与眸色相应、乌发与夜色溶溶;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司空摘星竟是愣了。
**
这边叶染等了两息也没见那边司空摘星出声,以为是他还有些不信,刚想再出声解释——
便见司空摘星一个跟头从树上下来,挠了挠头,大方地道了歉:
“今日我倒是长了见识。不若有机会咱俩也打个赌,去比上一比轻功?”
叶染眨眨眼促狭道:“哈哈,司空兄倒是坦荡。不计较我故意出声吓你吗?”
司空摘星跺脚:“当然不,你把我堂堂天下第一神偷当成什么了?!下次再来比过,再来比过!”
“好一番坦坦亮亮的真性情!”
叶染不由笑着应了声好。
有了这个小插曲,
叶染和司空摘星两人算是对彼此的轻功路数都有了了解,便不再耽搁飞身朝山上行去。
一路上,叶染瞧着司空摘星都有些抓耳挠腮,不知是在纠结些什么。
是还不忿轻功?想同他来比过?
叶染有些好奇,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只是留了几分心神。
这边司空摘星却是愁坏了。
他的朋友多是江湖草莽,三教九流。
他平日里也是大大咧咧习惯了,确实有些不擅长和叶染这种公子打交道。
但奈何这次事情一出,他又确确实实有些想交叶染这么个朋友。
此时的司空摘星虽然姑且在江湖上打出了些神偷的名头,却还远不是之后那个偷尽天下至宝乃至皇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的天下第一。心态和城府自然都还年轻着。
于是这只想交朋友的司空皮猴儿想了半晌,最终只涨红了脸憋出来一句:
“染…公子,哎呀算了!”
“叶染,下次能甭叫我司空兄吗?听起来别扭死了!”
嗯?
叶染刚从一片枝桠上跃起,闻言只觉这人真是别扭又率性,回过头来便笑了:
“看来神偷是想交在下这个朋友?”
青年的眼睛总是温润又明亮,或许是因为夜色,又带了两分最上等的南海珍珠都比不上的灼灼光华。
司空摘星似是生怕人反悔,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能和我比轻功的人可不多!”
“你叶染之后就是我司空摘星的好友了!”
却是再至纯至性不过。
叶染的眼睛微微睁大,最后却是笑了。
“好。”
**
雲間寺,后院禅房。
面对这寺院并不算高的土砖围墙,轻功卓绝的叶染和司空摘星当然是轻轻巧巧便跃了过去。
谨慎起见,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并约好一人探查一人放风,以三次隼声为信号撤退。
因此一进院子,司空摘星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假山,隐去了身形;叶染则猫上了寺院的房檐一路往里探查。
雲間寺果然有些古怪。
叶染先瞧了瞧这寺庙里出乎意料的巡逻人手,又看了看那些虽然一身僧人打扮、却满身江湖习气的“武僧”们;
最后他趁着换岗的空隙避开了几波人,按着上午的记忆顺利摸到了白天时花满楼和钱老大他们谈话的院子。
这处僻静的禅院颇为清秀雅致,很像是一个卧病的老夫人和她的女儿静养的地方。
乍一看,庭院里似乎风平浪静,就连守卫都少了不少。
但此时紧紧贴着房檐儿的叶染却皱了皱眉头。
这看似普通的小院儿里,竟隐藏了不止一个江湖人。
这些人比外头巡逻的小杂鱼显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呼吸吐纳间也远非三流武夫可比。
更别提这些江湖人一个个都隐藏在暗中,正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这座雲間寺禅房中的一草一木。
显然,这下子要悄无声息地探查这间屋子可谓是难于登天。
远处的司空摘星见状也有些着急,忙要打手势先叫人撤回来,
下一秒,
却见青年飒然一笑。
霎时间,
动若白鹤展翼,落如惊鸿翩然。
只见青年的身影在月色下飘忽而起又倏忽而落,如同掠过湖水的那一抹灵动的鹤。
那是怎样一种奇技?
极快、极轻、极静;却又极美、极雅、极利落。
几乎是眨眼之间,叶染便如一阵清风般拂过小院中隐藏着的人们,在他们还未察觉的时候,黑暗便悄然而至。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整整九人,全部在一瞬间倒在了地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像是稀松平常一般、只有些随意地收回手,双足轻巧落于地上。
叶染转过身,冲远处皮猴儿眨眨眼。
司空摘星晃了下神,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叶染一笑,看向面前烛火盈盈的屋舍。
他伸手、戳出,一个小小的圆形孔洞就出现在了屋子的窗户纸上。
叶染向内望去:
屋内有两人,一躺一坐。
此时白日里自称钱老大女儿的少女却卸下了白日里的笑颜,正服侍着床上的老人喝下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爹,放心吧,我已经……”
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又像是猛然惊觉外面监视的江湖人可能会听到一般、抿了抿唇,强笑着安慰道:
“我们会有救的,总会有救的。”
而这位卧病在床的老人那双露出的手,却光润得没有丝毫皱纹。
屋内两人犹自未觉,屋外这一切叶染透过窗纸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个躺在床上的“钱夫人”其实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
他摸了摸下巴略微沉吟了一番。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这场假银票案的真相也便呼之欲出了。
显然钱老大的这位卧床养病的夫人是假的,而唯一有造假功力的岳青之死正好百般蹊跷。
那么这位“夫人”除了鲁班神斧门岳青外不作他想。
但……
叶染倒是确有能力现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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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人带回去。
假银票案背后的隐秘真的只有这一处吗?极乐楼那边背后又是谁?
罢了,棋子还是要一步一步落才是。
叶染想到这里、轻轻抚了下衣摆。
他转身刚打算返回,就听得远远传来三次短促的隼声——正是他与司空摘星约定的撤退信号。
叶染神色一凛,旋即一个轻身掠上了最近的树梢。
远处火光曈曈,正呈包夹之势向庭院的方向奔来。
怕是这群巡逻之人另有什么事先约好的时限或是信号。
叶染看清来人、旋即后退、闪身悄无声息地飘入阴影中,如来时一般无声跃出庭院。
叶染一路离开了雲間寺,见司空摘星一早便等在了后山。
此时看见他来,司空摘星眼睛一亮:
“怎么样,这雲間寺里藏了什么好秘密?”
男人一个跟头翻下树梢,笑嘻嘻地凑过来同他并排走着。
叶染闻言却是有些好笑,打趣道:
“怎么?这秘密还分好坏不成?”
“那是当然了!”
司空摘星背着手一跳一跳地往前走着,面上颇有些得意:“这秘密要是能帮陆小鸡破案,那就是个好的。”
叶染抬脚信步而行,速度却也一点儿不慢,
“等回去再说吧,这个秘密……”
他抿唇浅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有趣极了。”
**
等到叶染和司空摘星回到大通钱庄会合的时候,陆小凤与钱老大两人却还没回来,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正坐在二楼雅间喝茶。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街道寂静一片。
悠悠的梆子声一慢三快刚好敲过四更天。
听见他们进屋,花满楼便站起身请他们坐下,开口解释:
“陆小凤与钱掌柜还没有回来,只有刚刚两位捕头带着人回来打了声招呼,看来今晚他们并没有如愿找到极乐楼的入口。”
听到这情况叶染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抬手为自己与司空摘星各倒了一杯茶。
“想来陆小凤今晚应能查出些什么。”他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哦?染公子可是有所收获?”
花满楼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叶染。
听到他的问话叶染轻笑一声,却没再接话,只是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藏了个偷听的人。
而以听力见长的花满楼不可能察觉不到。
叶染顿了一下,故意道:“当然,这案子的水可是不浅。今晚我在雲間寺也有所收获。”
听到这里,连灌下去两大杯茶的司空摘星有些不满地将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搁,颇有些猴急:
“快说快说,甭在这儿卖关子!”
叶染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说,不可说。”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皮猴子抓耳挠腮,却只是施施然站起身,强调:
“那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要是你们等到陆小凤,记得同他说一声明天我有要紧事要和他讲。”
司空摘星气得跳脚,花满楼听见他这话,眉宇间也掠过一抹浅忧。
叶染便放缓了声音,又再说了一遍:“无妨,交给我便是。”
花满楼的神色舒展了些,却还是叮嘱:“染公子路上小心,有何事尽可以过来找我。”
“好。”
叶染轻笑,展袖一礼随即便下了楼。
此时,
大通钱庄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外表普普通通的马车。
马车前头那位寡言的车夫正盯向二楼藏人的方向,神色微冷。
叶染上车,只听人道:
“公子……”
“无妨。”
叶染摆摆手,将帘子往下一放。
“走罢,阿别。”
车夫便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再说,依旧稳稳地驾着车向前行去。
马蹄声在黑暗寂静的街道上拖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在他们后面的阴影里,一伙黑衣人锋利嗜血的武器在月色下泛起一抹幽冷的光。
4. 大通宝钞(4)
马车静静地向前行进着,约莫快到叶染暂住的戏园之时,正巧拐入到了一段稍微僻静些的小巷里。
单从地形上来讲,这小巷子绝对是个适合敲闷棍的好地方。
巷子整体长而窄,哪怕是叶染这轻便的小马车也才只堪堪进去,甚至没有转弯腾挪的地方。而且巷子两侧院墙极高,远看上去竟如刀一般,眼见着一旦进去、便是插翅难飞。
果不其然,
这边叶染的马车才进了巷子,那边尾随的一伙儿黑衣人便紧随而上。
且看那领头的似乎还颇懂兵法,大手一挥便吩咐手下兵分两路——显然是打算绕至这巷子的前头和后尾,呈包夹之势把叶染围困其中,好杀人灭口。
“对了,上绊马索。”他吩咐。
“是,头儿。”
这伙儿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倒也算得上行止训练有素,很快前头拦人的便埋伏过去,拉开了一根细长坚韧的绊马索;而后头的人也便悄无声息地向马车方向快步袭去,亮出了手中明晃晃的钢刀。
这绊马索极为阴狠,不仅在黑夜里几不可见,而且以叶染马车这个速度,只要撞上,那健壮的高头大马便是蹄断筋折的下场。
却说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只听得“笃笃”的马蹄声距离那绊马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
就在马蹄即将逼近绊马索的前一刻,
“吁——!”
那车夫却是一勒缰绳,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绊马索前。
见状凶徒首领暗骂一声,忙招呼一十八名手下从暗处跳了出来,挥刀袭上。
就在这明晃晃的钢刀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时候,
“你们就这点儿人手?”
车厢内的青年缓缓掀开车帘、似乎还笑了一下。
黑衣人:“难不成这人手还不够?”
叶染环视一周,点头:“自是不够。”
他说着一摆手,阿别领命袭出。
一时间,
只听嗖嗖风声,噗噗掌音,砰砰倒地之声连绵不绝。
少顷,声音停了。
眼前站着的也只剩下阿别一人。
“辛苦了。”
叶染笑了笑,掀开帘子走出马车,“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说着随手拿扇子挑下一个黑衣人的蒙面方巾。
方巾下的面孔倒是陌生的很,然而不巧的是,黑衣人的头上还留着白日当班时帽子的勒痕。
看那勒痕的形状,眼下只有皂门当差的公服才有这规制。
这竟是一名官府的衙役。
叶染转念一想,心中便是有了计较。
想来这银票案应是当地官府与造假团伙勾结犯下的,说不定其幕后主使就是公门中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了……
想到此处、叶染敲敲扇柄,沉吟道:“阿别,留一个看能不能套出话来。今日之事,便不要传出去了。”
黑峻峻的夜里,高大健壮的车夫沉默应是。
这边按下审讯和前情不提。
第二天一早,陆小凤刚提着假银票的印板兴致勃勃地回到银号,就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叶染失踪了
“昨天晚上他让我告诉你说今天有要紧事要同你讲。”
花满楼面色担忧:“可今早洛捕头来说,昨天东街夜里发生了骚乱,他们察觉不对再去戏园子询问的时候,却发现染公子彻夜未归。”
“坏了坏了!”
陆小凤着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肯定是查到了些什么。司空摘星,昨天晚上你们在雲間寺都看到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
司空摘星抓耳挠腮更是着急上火:“昨天我们到了地方,发现那寺里头守卫极其严密。于是便分了两路——我放风他探查,出来了之后叶染他却说这事要等你回来再说。”
一时间陆小凤心头似有火光划过,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到了一起。
这时,钱老大匆匆忙忙从楼下跑了上来,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这可怎么办呐,染公子他定是知道了什么被人给暗害了!”
他抹着头上的汗、神情不似作伪:“我们还不知道极乐楼在哪儿,眼下染公子又出了事。要不…我们再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陆小凤听到钱老大这话,心里却是稍稍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叶染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
他面上浮起一抹笑意,用着他一贯的轻松姿态笑道:“我相信叶染,与其担心他,我们倒不如养精蓄锐,为之后的硬仗做准备。”
“什么硬仗?”钱老大面皮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
“当然是——我已然知晓了极乐楼的所在。”
陆小凤说着,也不顾在场众人陡变的脸色,只往窗沿儿上一躺。
他招手,冲司空摘星笑道:“怎么样,司空摘星?趁这会儿还有些空闲、不如我们去喝上一杯?”
竟像是对叶染的安危毫不在意。
“你…叶染他……”
司空摘星闻言眼睛骨碌碌一转,却也是立马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走就走,还怕你不成?那这酒可得你请!”
“花公子呢?要不一起?”陆小凤邀请。
“我就算了,还有些事情要忙。”
花满楼微微皱眉,面向陆小凤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那接下来的事便要拜托你了。”
陆小凤哈哈一笑,也没说是应了还是没有。
紧接着、这两只皮猴子连门也没好好走,就从二楼窗户窜了出去。
**
两人这便来到了城里最大的酒楼,陆小凤大手一挥在三楼定了个雅间。
一个店小二颠颠儿地跑了上来,差人给他们上菜上酒。
“客官您请慢用。”
这小二儿一张乐呵呵的大众脸,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冲两人一道道介绍端上来的好菜,嘴里讨喜的词儿那是一套一套往外秃噜。
没过一会儿,他愣是把他们家的鲈鱼给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得,好像一盘就顶得上那玉帝神仙的山珍海味。
司空摘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小二儿说一句他就接半句,两人一来一往玩儿的不亦乐乎。
陆小凤看得一阵好笑,
“行了行了,我们肯定好好吃鱼,不会浪费的。”
他掏出二两银子将人打发走,耳边才终于清净了下来。
抬筷子,端酒壶,
陆小凤先不慌不忙地把酒满上,然后一筷子戳到了那盘子里的鲈鱼身上。
一种并不同于鱼肉的硬质感顿时从筷尖儿上传来。
陆小凤眸光一亮,抬手轻巧地往上一夹,就见那鱼肚子里一截短短的竹筒便被夹了出来。
司空摘星见状刚想说话,陆小凤却摆了摆手。
“有趣、有趣!”
他面上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反而笑起来,直笑得像是个刚得了有趣玩具的大孩子一般。
陆小凤顾不得上面的油渍,抬手便将竹筒拆了开来。
里面是一张保存完好的字条,就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夫人不是夫人,洛马当要落马”
字体清俊洒脱,要紧处又不乏锋芒,见字如人。
“消息有趣、人更有趣!”
陆小凤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
**
今日已经是陆小凤调查大通宝钞制假案的第三天,也是他早先和朝廷拖延的破案时间的最后一天。
如果没有在今天破解此案,那么今天之后妙手老板朱停可就当真要变成一只死小猪了。
可即便如此,在永远都麻烦缠身的陆小凤身上似乎永远都看不见丝毫愁容,他永远笑着年轻着孩子气着,哪怕他看得透透彻彻清楚无比。
此时他依旧和司空摘星该吃吃该喝喝,舒舒坦坦地把点的一大桌子菜都扫了个干净。
等到酒足饭饱,他好不容易赶走了缠着与他比试轻功的皮猴儿,就在酒店楼上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
陆小凤睁开眼看了眼天色,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便蹿出窗户朝着衙门的方向飞身而去。
“跟我去围剿极乐楼!”
陆小凤一进去就大声嚷嚷起来。
但还没等他再说下去,就见洛马一脸严肃地大步走来,将他扯到了一旁急急问道:
“极乐楼到底在哪?今晚能搜捕吗?”
陆小凤拍了拍胸脯保证:“当然可以,我们入了夜就去。”
“好,希望今夜一切顺利。”
洛马笑着说道,随后便积极准备晚上的人员调度去了。
陆小凤望着这位洛捕快的背影,面上浮起一抹笑。
**
等夜色正浓之时,陆小凤便照常去了极乐楼停放棺材的坟地。
而从这开始,这一切都异常地顺利。
陆小凤先是假装自己进了棺材,并在突然出现半路制住了那些抬棺材的昆仑奴,由他们指引顺利找到极乐楼的入口。
一行捕快跟着记号随后赶到。
“怪不得我们昨天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原来入口在这山缝里头。”
洛马带着人赶到后看着这在群山中乱石掩盖的入口不由得叹了一句。
“将山给挖了个窟窿可是好大的本事!”
陆小凤看了这明知故问的人一眼,神色不有些古怪。。
他们一路长驱直入,原本声色犬马乌烟瘴气的场所内顿时就炸开了锅。
洛马不得不留下一部分捕快看管这些销金客们。
陆小凤则根据前几天摸清楚的建筑结构打开密室,带人把看起来惊恐异常的极乐楼楼主和一众打手们堵在了里面。
“好呀!你等狗贼竟在此处!”
洛马见状大喜过望,二话不说拔刀就冲上前去。
在他身后的一众捕快转瞬间便和极乐楼的打手们打成了一团,场面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
陆小凤立马察觉出了不对。
不管是洛马还是他的手下,竟在一个照面间就下了死手,根本没留擒拿的余地!
果真是杀人灭口,狠绝非常!
陆小凤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双手。
就在洛马察觉不对想要阻拦的时候,就见他双手作喇叭状、
“陆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却听陆小凤一声大喊:
“叶染,再不出来证人都死光了!”
众人:=-=!
“哈哈,不知陆大侠现在喊那个失踪的人作甚?”
洛马眼见他的刀锋已经逼近极乐楼楼主的脖颈,不由得心中冷笑。
只要这人一死,剩下的事还不是由他来编排?
然而,
就像是读到了他的心思一般,空中兀地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
哪怕在到处都是兵戈交击嘈杂无比的房间里,这声音却像是带着非凡的魔力一般,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洛捕头好计策!”
还没等洛马有所反应,一个黑影便如鹤般倏忽落下。
只见银芒一闪,叶染那柄仿若公子雅器的精巧扇便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向下一压。
随着正红色的流苏坠落,
顿时,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洛马握着的刀背上传来。
洛马惊恐地对上来人的眼睛,正看见那人依旧一副淡笑的模样,只是眸光深邃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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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马挣扎几下,然而本都已经落在了极乐楼楼主脖颈间的宽面长刀却是丝毫无法寸进。
这下,洛马是骇破了胆。
连挣扎都不用、或许应该说都来不及,洛马以及一众捕快就被陆小凤与叶染两人缴了械。
一大群人最后被两人一排排绑住码好给丢在了地上,竟是连半点浪花都翻不出来。
而被丢在墙根儿的洛马到这时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暴露。
“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可是官府查案的捕头!”
就在他旁边绑着的极乐楼楼主闻言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洛马!老子他妈的在这里辛苦给你捞钱,你倒好!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我呸——想把自己摘干净?!门儿都没有!”
叶染自然没兴趣看他们在这里狗咬狗。
他偏过头对着某位正摸着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的同伴笑:
“好呀!你竟是还在那儿看热闹。还枉费我一个下午跑了几个来回,才把事情安排妥帖、你却是在那儿睡大觉!”
叶染此时仍是一身玄色短打,发丝高束、正露出双眸灼灼闪亮。
这时配上他自身温雅的气韵,倒不像是埋怨,更像是相熟的友人面前讨巧卖乖了。
陆小凤噗嗤一笑:“这你可不能冤枉我。这不是多亏我把衙门里这批有问题的捕快们都引了出来,花满楼他们才能顺利带人围剿雲間寺呀!”
“对了,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他问。
叶染算了算时间,便点头道:“你就放心吧,我叫司空摘星帮你把朱停给偷了出来,他们今晚一块儿去的雲間寺。”
陆小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问:“叶染你怕不是昨天就在布局了吧?”
男人的眼神如婴儿一般坦亮清澈。
叶染一愣,刚想解释、却听陆小凤笑骂出声:“也就是碰到我陆小凤,否则哪有人这么跟你心有灵犀的?!”
叶染便笑了,忙拱手讨饶:“是是是,让我们小凤凰担心了。”
这时,
便见司空摘星皮猴一般地向这边蹿来,边飞边喊:
“嘿,你们也搞定啦?”
他一个跟头从外面房梁上翻下来,
“看来那我们那儿还要比你们快些哩。钱老大落网、朱停他师兄什么的也都救出来了!”
“不过幸好是有朱停在,否则我可能要被机关困住变成一只死猴子了!”他嘟囔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花满楼与另一个捕头蒋龙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至此,这个深藏于山中的销金窟、私仿假银票的大作坊终于彻底被捣毁了干净。
**
事后,案件交由另一位捕头蒋龙处理,朱停老板和他的师兄岳青则要一道上京陈情作证。
假银票一案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叶染提议、陆小凤牵头,几人这便订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小聚。
此时酒楼木制的雕花窗大开着。
凭栏远眺,窗外群山青翠,连绵不尽;不时有猿鸟啸起,天空烟云浓淡适宜。
江湖浪子们举杯畅饮,透亮的琼浆顺着壶嘴划出一道美好的弧线。
美酒佳肴很快消耗一空,畅饮抒怀却没减弱半分。
叶染此刻心情正好。
他抿一口酒,微微一笑:
“朋友听我一段戏可好?”
话落,声起: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注1)
女声咿呀婉转——唱的是悲欢离合,重逢之喜,坎坷之苦,生活之艰。每一个音节流转,都像是有着万般缠绵悠长。
众人惊异询问,只听玄衣男子浅笑。
“小技耳,休要再提。”
出口,又是男嗓清朗疏阔。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司空摘星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好呀!那聒噪的小二哥竟是你!”
叶染但笑不语,两人顿时闹做一团。
但这之后几人刚要再喝第二轮时,叶染却率先放下了酒杯。
“之后就恕我以茶代酒,不能陪你们喝尽兴了。”
他拿起茶壶,缓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面上却没有丝毫醉意。
几人本就是江湖人,哪怕是芊芊公子模样的花满楼酒量都并不浅,这下倒是有些奇怪。
“怎么?叶染,你这也呔不够意思了吧。”
司空摘星唯恐天下不乱地端了酒壶就要去劝酒。
叶染却笑着摇了摇头:“也怪我没说清楚,其实像我们这种靠嗓子吃饭的,本是最忌烟酒。只是……今日开怀,不免就贪杯了些。”
他弯了弯眼睛,笑得有恃无恐。
“哎呀,司空摘星你就别为难他了。”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小胡子,状似帮叶染开脱一句,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叶染啊,看你扮小二哥的时候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啊!不如现在再来一段儿?”
叶染顿时瞪大眼睛看去、盯着陆大侠这张孩子气的脸,
“陆小凤,有没有人说过你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一个混蛋?”
陆小凤:?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爱,这词着实是妙极、妙极!”
司空摘星憋不住笑了起来,指着陆小凤半天没能停下来。
花满楼也抿了抿唇,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陆小凤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瞪了一眼司空摘星道:
“笑什么笑,你这皮猴儿,自己的易容术都被比了下去还笑!”
……
此时,
楼外层峦叠翠、山波浩渺;
楼内岁月悠长,今朝为友。
5. 金鹏王朝(1)
当叶染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正是深夜。
一只双目锐利的鹰隼落在他的肩头,绑在它脚腕竹筒里的一张白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信中是一则密报,有关于一个昔年赫赫有名的域外小国,名叫大金鹏王朝。
这个小国曾于数十年前惨遭战祸,国家被灭,最终国主挟其子女败退隐居于中原。
据传其曾联络当朝官员,商讨复国之机,但终因各类利益分割之事不了了之。
然而这数十年过去,如今却有自称青衣楼的江湖刀客于戏班打赏时给出了一块刻有“金鹏”纹样的银钱。
据说那刀客身上血气极重且身负暗器,一看就不是个做正经买卖的。
戏园小二儿听那人言谈间尽是江湖切口,似乎还不止一次提到了什么“红丁”、“老渣”之类的字句,便留了个心眼,最后报到了他这儿。
除此以外,还有一位与这刀客对坐的江湖女子,名叫上官飞燕。
他们在戏园子里听完戏不久,便去临近的酒楼打听起银票案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事。
叶染细细看罢内容,眉梢向上一挑,便将手一抬。
楼内蜡烛的火舌舔舐尽柔软的绢布,上面的一切字迹再不复存在。
此时距离大通宝钞的案子刚刚平息不到一月,叶染也才与陆小凤几人告别返回自家戏园不久。
与他之前同陆小凤谦虚的只写写戏本子不同,叶染平日里倒也自己经营了个小戏园,名叫鹤归阁。
他家这座戏园就开在杭州西湖边儿上。
平日里搭台唱戏是小,主要是给他手底下南来北往的行班们落脚休息的,偶尔倒也兼做些寄送书信、托物寻人、乃至管些邻里邻居、鸡毛蒜皮的闲事。
之前的银票案也是那梨春班的班主送信告知他的。
没想这江湖路远、却是风波不停。
假银票案刚结束,却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青衣楼来!
此刻,
叶染独自坐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
所谓红丁和老渣都是江湖行话,红丁指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人悬赏,老渣一般则是干拐卖勾当的掮客。
若是个普通结社也就罢了,如今却又与什么大金鹏王朝扯上了关系。而上官这个姓氏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窗外忽起了一阵风,烛火忽明忽暗,阁楼的云屏上勾勒出青年皱眉沉思的背影。
半晌,叶染忽地站起身,于书桌旁站定,抬笔书写。
笔走游龙之间,殷殷字句便已然落于纸上。
这宣纸信笺一共有四,也要分别送往四个人。
叶染写罢搁下笔,拿起一张小笺重新塞入那小竹筒中,曲起手指轻轻刮了刮肩头鹰隼的脑袋,
“去吧,乖阿哨。”
下一秒,这鹰隼便似是能听懂人言般一声长鸣,旋即振翅从窗口蹿出——箭一般转瞬间消失于层层夜色之中。
叶染凝望天色,半晌转过身,在桌面上轻轻敲扣了三下。
下一刻,一位灰布衣衫的俊秀小生推门而入。
来人朝叶染颔首施礼,恭敬却并不卑微。
叶染也冲他点点头:“你也辛苦了阿石,将这三张条笺送到它们该到的地方吧。”
灰衣小生闻言又垂首一礼,接过了叶染手中的条笺。
再抬头时,名为阿石的小生张口似是朝叶染说了些什么。
然而夜风寂静,空气里却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或许上天确实是不公的,有着这样俊秀面容的少年竟是个哑巴。
可青年却微微一笑,似是不用耳朵也已然听懂了少年的心意:
“你说东园的梨花开了?”
“好,等我回来叫上大家,一起去烹茶赏景!”
灰衣小生赧然一笑,霎时间桃李芳尽。
吩咐好这些琐事,叶染再不迟疑,一步踏出阁楼,飞身而下。
“阿别,备马。”他喊。
此时,夜色黑沉,背后正斜拉出这幢九层宝阁的影子。
皎洁的月光落在楼阁层叠重瓦的朱红匾额上,正照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正是「鹤归阁」。
**
阳春三月里的一天,远在四川峨眉的独孤一鹤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倒是他身旁的男子让人心头一凛。
而当独孤一鹤这位峨眉掌教彻底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这青衣公子却仍不疾不徐地在待客厅里喝着茶。
见他来了,他的茶杯轻轻往桌子上一搁。
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温润宽和的脸。
“我想你该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对你而言它虽不甚重要、却性命攸关得紧。”
青年说着把一本书册从袖子里掏出来推到他的面前,面上却仍是一派放松。
似乎对独孤一鹤这个江湖上赫赫威名的峨眉掌教竟没半点紧张或是敬畏。
独孤一鹤皱起了眉头。
这倒不是说他对这人的态度有什么不满,而且独孤一鹤也不是计较这点儿虚礼的人。
他皱眉,反倒是因为这青衣公子与他交谈的态度有些太过轻松自然了,轻松自然到就好像——眼前人其实是和他同一层次的存在。
然而到了他们这里,不要说是男子面上的年纪称得上他的小辈、就算真是同辈的——
这江湖其他武功高强、有名有姓的武林人士互相都应该多少打过一个照面或至少有所耳闻才对。
可独孤一鹤却完全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
独孤一鹤:“你说性命攸关?我倒要看看怎么攸关?”
他说着全然不惧这书册上是否有什么问题,抓起书便读了起来。
“请便。”叶染伸手。
独孤一鹤刚开始还有些一目十行,然而待到他真读进了内容,目光却逐渐沉凝下来。
这里面倒的的确确与他的身家性命相关,因为竟有人要拿阴损的法子害他殒命。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当年大金鹏王朝的那些旧事。
半晌,最后一页翻尽。
“砰!”
这位江湖著名的刀剑双绝连着书册往那金丝楠木的雕花八仙大桌上重重地一拍,本就威严的脸上此刻更是冷硬得像块石头。
坚硬的大桌瞬间自独孤一鹤掌心龟裂开来,碎成了八瓣。
独孤一鹤却猛喘了几口气,兀地回头问道: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叫我叶染便好。”
青衫公子一笑,“掌教可是有了决断?”
独孤一鹤闻言眉头一拧,却还有些顾虑。
“你这里面大部分资料都有凭有据,那些字迹也都是我认识的。但……”
他自觉痴长了些岁数,虽是看着手里的书册理清了些阴谋算计,却到底狠不下心来。
更何况叶染这书册中所写之事还都没有发生。
叶染也不催促,就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喝茶,像是毫不在意独孤一鹤的反应。
半晌,独孤一鹤还是握紧拳头沉声道:“我只能答应你,要是三个月后这件事确实如此发展,我便立马按你的计划执行。”
叶染闻言却是一笑:“无妨,这便有劳独孤掌教了。”
青年旋即长身一礼,算是给足了独孤一鹤面子。
独孤一鹤面色稍缓,抬手示意叶染坐下,倒了杯茶问:
“你就不怕我到时候舍不得,临时变卦?”
叶染抿了口茶:“若您真是这样的人想,怕也创不出那样惊才艳艳的刀剑双绝了。”
“你这话对我胃口。”独孤一鹤难得有了一抹笑意。
他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青衣小辈、却是有些感慨:“到现在,大金鹏王朝留下的所谓宝藏也只是留个念想而已。怎么,叶公子竟对那大笔银钱不感兴趣?”
青年失笑,摇了摇头:“若不是这事扯到了我朋友头上,我才懒得计较。”
他说到此处,话锋却是一转:“反倒是我信中的青衣楼一事,还望独孤掌教帮在下多多留意。”
叶染吐出这话时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淡了,声音也带了些冷意:“若是他们真干了这勾当,就莫要怪我了。”
独孤一鹤心中一凛,差点将手里的茶杯直接捏碎。
这一刻,他虽没有在这青年身周感觉到杀意或是戾气,可多年本能却让他这位武者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危险。
独孤一鹤按下心里翻腾的想法,兀地开口诘问道:
“那我便是叶公子要借的那柄刀了?”
叶染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只是道:
“至少我在用刀之前问过这柄宝刀是否愿意出鞘。”
青衫公子说罢长身一礼,转头告辞离去。
**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正策马狂奔。
叶染面上不显,身下骏马的速度却是半点儿不慢。
阿别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骑马跟在他身后,在夜色里冷凝得活像是块黑黝黝的大铁疙瘩。
半晌,
“您就这么信他?”
策马奔腾中,沉默了许久的阿别突然莫名强调道:“江湖名声并不可靠。”
“我信的可不是名声。”
叶染失笑:“我信的是独孤一鹤那份几十年没动过分毫的大金鹏王宝藏。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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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有决心空守宝山的人可不多见。”
阿别没说什么,坚毅冷硬的面上也没其他表情,像是很不赞同。
叶染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你担心我,这次出门一定尽快解决。”
阿别垂下头去,算是答应。
周围一时间只余下不断穿梭而过的风声呼啸。
他们接下来还要赶去另一个地方,
一个这世上珠宝最多的地方。
**
【信笺一】
当花满楼收到叶染递来的信笺时,他只是轻轻一笑便将东西叠好又递还给了送信的灰衣小生阿石。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相信上面的内容,只是花满楼觉得那个针对他的计划看起来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难道真有什么计划会全部的维系在一个聪明至极的女人和他自己那颗柔软善良的心上?
那灰衣小生接过退回的信笺,面上依旧带着三分笑意。
接着他伸手从袖中转而又摸出了另一张字条,原原本本地递回给了花满楼。
花满楼诧异一瞬,在摸到新递来的字条上刻意加重的字句时却又哭笑不得。
“染公子倒是将人心摸得透彻。”
一派温润的花家七童垂下手,任由字句飘落在江南小楼的方桌上。
那方字条上赫然写着:
「花满楼,要知道当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好男人遇见一个坏女人时,总归是要吃亏的。」
花满楼轻抚着这句话,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位清俊雅致的青年写下这句话时一脸无奈又狡黠的脸。
花满楼不由得笑了起来:“罢了,你告诉他我会小心的。一定不叫什么坏女人骗了去。”
他顿了顿、又接道:“虽然他不喝酒,但我这里还有些花茶,你也一并帮他带了去吧。”
送信的阿石便点点头,作了一揖,灰色的衣摆轻轻晃动。
窗外,花朵的芳香柔了月夜清辉。
两人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不知为何却相处得无比自然融洽。
**
【信笺二】
这之后,
最近司空摘星接了笔单子。
这笔单子酬劳不错、里面的活计看着倒也有趣;所以他便大大方方地从熟识的掮客手里揽了过来。
你要问为什么这么好的活计会轻轻松松落到司空摘星手里?
那当然是因为只有司空摘星这个轻功卓绝的第一神偷才会觉得简单——,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去皇宫大内那张黄金打造的龙椅下面探上一探。至于后面他找到什么那都是他的事情,雇主没有任何所求。
依司空摘星的想法,这个雇主简直就是个好事之徒。
但给钱的就是大爷。
所以司空摘星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出发了。
趁着大半夜皇宫的守卫大都围着皇帝的寝宫扎堆儿的时候,司空摘星便仗着他高妙的轻功,几个起落翻进了那金銮殿。
龙椅果真金碧辉煌,雕龙栩栩如生威武非常。
司空摘星啧啧称奇地欣赏一番,却也没忘了正事。
于是偷王之王这便伸手往龙椅底下一探,
“咦?”
指尖触碰到的却非金非玉,而是一张字条,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
什么人还有能耐在这里留字?怕不是什么继位的诏书吧!
司空摘星心绪翻飞。
然而皇宫大内可没办法久留,眼看着下一班守卫就要过来,司空摘星赶忙将字条往怀里一塞便窜入阴影消失不见。
这厢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暂时按下不表,
后来因为皇宫大内遭了贼,江湖上却是很是兴起了一阵追捕第一神偷的风波,搞得司空摘星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简直天天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事后,司空摘星在背地里大骂三百遍这个雇主不厚道,却是再不提他到底于皇宫大内偷到了什么。
**
此后又过了几个月,
夏季,
荷叶恬恬、水波荡漾。
花满楼一直居住的百花小楼此时也是绿意盎然、鲜花锦簇。
就在花满楼快要以为叶染那张字条上写的事不会再发生的时候,他的小楼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那个名叫上官飞燕的娇俏少女慌慌张张闯进楼来、用着她那如出谷黄莺般美好的声音问起他名字的时候,
花满楼面上是笑的,
“我是花满楼,姑娘既已来了这里,便不必再躲。”(注1)
可花满楼心里,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宁愿他永远都不要遇到这个女孩子了。
6. 金鹏王朝(2)
【信笺三】
要知道,当一群人花费了数个月时间只为拖一个人入套的时候,那这个人准会倒霉了。
可要是他有一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情况或许就会大不一样。
这个即将被算计的倒霉蛋就是陆小凤。
恰巧南来北往经营戏班生意的叶染就是那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
而他却已将背后之人所有的算计都告诉了他。
因此,
陆小凤在喝酒。
他抓着酒坛、大口大口,大碗大碗,往嘴里面猛灌。
即使陆小凤向来嗜酒如命、像这样拼命地喝的次数却也很少。
他有些醉了,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他并不想知道的消息,一个让他感觉置于冰窟无人可信的消息,一个……关于贪欲、关于朋友、也关于人心的消息。
纵使他这个江湖上有名的闲人向来是麻烦缠身,然而却也少有这种费尽心思只为拖他入套的大麻烦。
还是他身边信任的好朋友。
陆小凤于醉意迷蒙中抬起眼,
来送信的小生身着一身并不起眼的灰布衣衫,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地方就是他那张俊秀精致的脸。
但当他开口询问时小生却只是指了指嘴巴,冲他摇头。
“也罢。”
陆小凤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他干脆捧着肚子扯着自己的大红披风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这灰衣小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地看着他。
半晌,他笑够了。灰衣小生便从袖子里摸出另一张字条,上面叶染清俊的字体一如往昔:
若仍有不甘,
便去看看罢——
总归,
人在江湖。
陆小凤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那清癯俊朗的青年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抿了抿唇,将这纸条叠好塞入怀中,旋即也不再看那送信的灰衣小生,只便往那临湖的窗棂上那么一躺,
“这江湖风雨欲来,我可要抱紧怀里这坛子好酒。”
这江湖浪子说着,声音散入浩渺的烟波之中消失不见。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湖上有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杀手组织,名叫青衣楼。
传说青衣共有一百零八楼,每楼都有一百单八个江湖好手。
消息一出,江湖上炸开了锅。
不说这青衣楼里面个顶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凶徒——就单指数量、这一万两千人合起来便足可拉起一支冲阵屠城的私兵。
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巴不得避其锋芒。
但这天,倒霉到家的陆小凤却被这青衣楼里几个响当当的大人物给围在了客栈里。
还没等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个自称是丹凤公主的极其美丽高贵的女子双膝跪地向他恳求,求他为他们管一件事,
——一件上门讨债的闲事。
但这欠债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有珠光宝气阁富甲一方的阎铁珊,
峨嵋派掌教刀剑双绝的独孤一鹤,
以及陆小凤的酒友、也是江湖首富霍休。
陆小凤听罢苦笑一声,“要讨他们的债,没个十来条命怎么够?”
“陆大侠有所不知……”
丹凤公主却细细为他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八十年前已经被灭国的大金鹏王朝国主临终托孤,而巨额遗产却被托孤大臣私吞的令人愤懑的故事。
上述那三个现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物,就是改名换姓的那三个托孤大臣。
陆小凤听到这与叶染条笺上一般无二的内容,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古怪。
只是在信中这灭国之事为真,侵吞财产一事却是子虚乌有。
但紧接着,陆小凤脸上的古怪就变成了愤怒。
丹凤公主微启朱唇道:
“花满楼不巧正在府中‘做客’。”
**
那厢陆小凤假意答应探案,实则前去大金鹏王府中营救花满楼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待一番周折,叶染与朋友们见面已是几天之后——
【珠光宝气阁,待客水厅】
荷香与柔波糅合在一起,哪怕酒菜还没上齐,心也怕是要醉了去。
叶染和阎大老板一道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那两位好友在和人说笑,一旁坐着的陪客正是这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霍天青。
花满楼:“这荷亭颇有巧思。”
陆小凤:“谁说不是?”
霍天青:“各位谬赞了。”
叶染朝众人细细瞧去,
花满楼依旧不温不火、看上去并无不妥;陆小凤也依旧是那副浪荡风流、眼中毫无阴霾。
他心下担忧不免稍松。
只是……
叶染盯着陆小凤的脸看了半晌,直盯得陆小鸡这个厚脸皮都炸了毛,才含着笑幽幽地出了声:
“我总算知道四条眉毛的陆大侠为什么一定要留胡子了。”
花满楼眼神空茫、不明所以:“为什么?”
叶染大笑出声:“因为他不留的时候,竟像年轻了二十岁!”
只见眼前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最显著的特征——那四条眉毛竟只剩了两条!
此时男人唇上光溜溜的、一根胡子都没有!
“竟是如此。”
花满楼掩袖弯唇,忍俊不禁。
这时,
“这不巧了,嫩几个竟是认识。”
珠光宝气阁的阎大老板在主座上坐下,扯着他那总像是装出来的方言招呼道:“那俺就不多做介绍了,喝酒、喝酒!”
这下除了指指嗓子示意以茶代酒的叶染,几人便也都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
在座除了陆小凤与花满楼外,倒是还有几位江湖有名的少侠。
一时间天南海北胡扯些趣事,大口大口喝着酒吃着小菜,竟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酒局——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些什么,却又都装着糊涂。
酒过三巡,愣是没有一人提起那大金鹏王朝的宝藏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珠光宝气阁总管的霍天青却看上去有些如坐针毡了。
叶染挑眉。
霍天青是武林泰斗天禽老人的独子,原本不该做这总管的活计,据说是感念早年阎大老板的救命之恩才甘愿一直留在了珠光宝气阁中。
但真的甘愿与否…又有谁说得清呢?
此刻霍大总管的目光正不自觉地往那水光潋滟的荷塘瞟,言谈间颇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
“霍总管,你身上怎么出了这么些汗?”
叶染故意朝这神思不属的男人一笑,状似关切道:“是这里太热了吗?”
霍天青吓得面皮一抖,手里的酒杯差点儿捏碎了去。
见在座几人齐齐朝他望去,霍总管忙拱手致歉:“不…在下只是身体有些不适,扫了大家的兴致。”
接着又举杯对着叶染一敬:“叶公子多虑了,区区几杯水酒在下还不成问题。”
霍天青作为这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南来北往反应不可谓不快。
哪怕叶染出声相激,眼下他也恢复了神色、甚至把机锋又推回给了他。
叶染也没纠缠,只拱手一笑:“霍总管也别勉强才是。像我这种不能喝酒的,真只能闻闻这勾人的酒香了。”
这时,主座上的阎铁珊却皱了下眉头,开口:
“天青,是前两天外出公办还没歇过来吧。硬把你拉过来喝酒是我不好,快快,回去把被子一盖、闷头大睡一通,明天保准儿精神!”
阎大老板说着给自家总管递了个台阶,还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周,似乎是在替霍天青开脱。
可霍天青的脸色却微微一僵,眼神不受控制地又往荷塘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下哪怕之前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计划,现在也该猜到这荷塘恐怕有问题了。
叶染与陆小凤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下一秒,
还不待霍天青张口说些什么搪塞,一直喝酒吃菜的陆小凤站起身,突然发难:
“阎大老板,先别急着让你家主管下去。”
陆小凤背着手,语气还算轻松,一双眸子却灿若星辰,直勾勾地盯向了主座上的阎铁珊:
“敢问阎老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大金鹏王?!”
阎铁珊猛地站起身来,本就白净的过分的脸上顿时又去了一层颜色,煞白煞白的。
“你!”
他竖眉瞪着陆小凤你了半天,可又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没说出下面的话来。
叶染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场表演。
只见几息之间,阎铁珊的脸色变了又变。
终于,
“罢、罢、罢……!”
白白胖胖的阎大老板终于一屁股瘫坐在了凳子上,他面上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在他的背后,打理得当的荷花铺展开来,青翠的荷叶层层叠叠几欲扑出水面沿亭而上。
突然,
破水声起,
杀机就在那么一瞬间浮现。
当一位面容如天仙般美貌的女子持剑从水阁的荷花丛里闪电般刺向阎铁栅后心的时候——,
叶染的手才刚刚触到茶杯的杯沿儿。
下一瞬,
叶染动了。
上官丹凤的剑极快,却没能快过青年的折扇。
只见银色的扇柄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饱满圆润的弧度,看似极慢却又极利落地与袭来的剑锋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
“铿锵”
——金属撞击声清脆。
“叮当”
——众人的酒杯落地。
“哒、哒”
——殷红的血一滴滴敲打在地面上。
叶染纹丝未动,可他面前的寒刃却倒飞了出去。
上官丹凤勉强抓住手里的剑柄,刚想遁逃,却不想这看似平淡轻巧的一击却似是激起了千层浪——
“嗤啦!”
上官丹凤手中的寒刃竟炸裂开来,锋利的碎片却深深扎进她的手臂,鲜血瞬间溅了满地。
叶染收回手,坠在扇柄处的红色流苏飘然落下,竟比女子的面容更娇艳。
周围死寂了那么一瞬,随即嘈杂声起,惊呼声起:
“阎老板?!”
“叶染?!”
“你是何人?”
陆小凤更是当场叫出了女子的名姓:
“上官丹凤。”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立当场之际,霍天青却面色几变,好险没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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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了又忍,看向叶染的目光里有着浓浓的忌惮间或带有一丝隐恨。
可叶染却已然垂下了眼睫、看着眼前面露痛苦之色的绝色美人,摇头道:
“这位姑娘,暗箭伤人实在不美。”
名为上官丹凤的女子咬了咬唇,脸上忿懑与阴狠一闪而过。
然而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巧笑倩兮的眼睛里却已然蓄满了泪水。
女子一把丢下手里带血的剑柄,也不顾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只悲哀地望向陆小凤:
“是我一时失了分寸,可我…可我真的太过恨他了!”
她说着指向叶染身后的阎铁珊厉声喝道:
“是的,我便是上官丹凤,大金鹏王朝唯一的公主!严立本,本宫这便向你讨债来了!!!”
女子一口气喊完,气得浑身发抖,眼见着就要再冲上来和叶染决一死战。
就在叶染暗自搭上了扇柄之时,
“扑通!”
上官丹凤身形一晃,却朝地上一头栽了下去。
一时间,
红梅与绝色相伴,
鲜血与朱唇点映。
女子容色倾城,此时在一片殷红的鲜血映衬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美到好像所有的尔虞我诈都不应该与她相关。
见状,一旁的霍总管却像是镇定了下来。
他当即对叶染与众人抱拳一礼:“让客人们见笑了。也是我的疏忽,不知府上何时竟藏了这等凶人。还请诸位稍坐,在下去去便回。”
霍总管说罢、先对他的老板阎铁珊一抱拳,也不待人回话便吩咐道:
“先将人抬下去安置好,屋外严加看守…算了,我同你们一道去。”
男子严厉却又不失条理,宛然一副称职的总管架势。
叶染挑眉,看向阎大老板。
阎铁珊此时的面色还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因为陆小凤前来讨债、还是因为差点儿丧命而尚有些惊魂未定。
见叶染望去,他冲自家总管点点头、对众人拱手道:“那就这么办吧。各位侠士,今日疲乏,还请先下去歇息,俺们改日再聚。还有…陆小凤,你的来意我已然明了。今日多事,便且明日再谈吧!”
阎大老板说罢似乎是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水阁。
叶染冲陆小凤对视一眼,示意他在此照应,自己则跟了上去。
**
【珠光宝气阁,暗室】
“那真的是大金鹏王朝的唯一的公主吗?”
本来面容白皙保养得当的阎大老板此时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脸上甚至有些暮气。
他抬眼向叶染看来,黑暗中,眼睛像是亮起的两道寒火。
“不是。”
叶染微笑,缓缓吐出他的推测:“今日那位‘上官丹凤’脸上涂了易容,如果我没猜错,对方该是那位青衣楼的上官飞燕。”
“不过如今一看,她倒是同您家霍大总管亲密无间。”
阎铁珊摆手,“天青此事暂搁。”
他的脸色没有因大金鹏王朝的参与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两分激愤:
“王上他要是真有心复国,就是耗尽了宝山、我严立本哪儿会说半个不字?”
“一计不成怎还要夺了咱家的性命去?怕只怕我们的一腔热血忠心终究是敌不过贪之一字,真真是令人万分寒心!”
叶染却只是喝茶,并不接话。
说到底、阎大老板终究还是借着这笔宝藏,才利滚利地建起了这珠光宝气阁。
孰为真心孰为假意如今又哪儿说得清呢?
半晌,
阎铁珊总算调整过来,深吸了口气问:
“那‘上官丹凤’还留着作甚?不若我们严加审问,直接逼问她幕后主使?”
叶染失笑,摇了摇头:“现在还远没到收网的时候。总要让棋子以为局势尽在掌控,下面的大鱼才会上钩不是?”
“你……”
然而这话却不知让阎铁珊想到了什么,他面色几变、之后眉毛皱成一团,圆脸上竟是浮起一丝辣眼睛的扭捏。
叶染:???
就在叶染奇怪之时,只听阎大老板纠结两秒,开口问:
“那……上官飞燕可是…可是与公子有什么别的‘过节’?”
这话就差没往他下三路走了。
叶染顿时失笑。
但想到手底下查出的东西……
叶染笑了,可这笑却极冷:
“能有什么过节?无非是恨其不争、怒其所为罢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显然阎大老板已经看出他并没被什么绝色女子欺骗了感情。
阎铁珊这才悻悻作罢:“也罢,不过天青他……终究是生了二心,不能留了。”
他摇了摇头,似是对这红尘纷扰颇为感慨:
“想我本是无根之人,拿他视若亲子。若是天青那时推说身体不适、就此不再掺和,我本想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世上、想当从没发生的事何其之多!
叶染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茶叶梗苦涩的气息从舌尖上荡开,
“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路,”
“他已然选了他的。”
叶染说着挥挥手,起身离去。
今晚,夜色深沉,没有月亮。
7. 金鹏王朝(3)
陆小凤早就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平静。
果不其然,他和花满楼与叶染二人回到安排妥帖的客房不久后,有个不速之客踏着夜色登门拜访了。
来人有着绝美的容颜、高贵的身段,以及沾着血迹略显凌乱的妆容——
赫然是刚刚狼狈出逃的上官丹凤。
女子来得极快又极小心,刚一开门进屋就反手把门又悄然合上。
“陆小凤!”
她轻唤一声,嗓音里带着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悲伤与倔强。
陆小凤当然也不能。
“你……”
“我实在是没有其它法子了。你也看到、阎大老板他根本不愿意交还宝藏!”
女子却凄楚道:“也是,任谁得到了这样的财富地位还舍得放手呢?!”
她说着说着,尾音已带了哽咽、面上更是泫然欲泣。
更何况女子此时伤口未愈、半截染血的绸缎一圈圈缠着手臂,越发显得她苍白可怜。
见了此番景象,哪怕明知道对方另有目的陆小凤却也忍不住有些心软。
半晌、这位多情浪子终是叹了口气:
“何必如此执着?你要是哭了,那我可就真真是个混蛋了。”
女子却只咬紧了嘴唇,一双杏眸瞧着陆小凤、依旧满是决绝:
“我自然是知道陆大侠的难处。也好,便是死在峨眉山上,我也是要讨个公道回来!”
她说罢,就如来时那样极快又极小心地出了门。
陆小凤站在房门口,看着那身影消失在一片茫茫的夜色里。
突然,
背后传来花满楼的声音:
“我本以为你会拦住她。”
陆小凤苦笑,他摸了摸脸,却触及到脸上没了胡须的光润皮肤。
这几天的苦笑竟要比他这辈子的加起来都多了。
陆小凤:“拦住她之后呢?她总会找个借口出去、要么就是被人救走。反正怎么都有理由引我们去找独孤掌教的麻烦。”
花满楼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室内。
他依旧温润君子模样,然而陆小凤却知道,
他心里并不好受。
**
另一边,
一身青衫的叶染正倚窗而立。
他看着从霍天青院落方向飞出的信鸽,不免笑着摇了摇头,
“鱼咬钩了。”
一旁的阿别闻言沉默地打开了他面前的铁笼,黑色的鹰隼展开羽翼瞬间飞出,落于叶染肩头。
犀利的目,锋利的喙,锐利的爪。
叶染扣起指骨缓缓梳理了两下鹰隼打理妥帖的黑亮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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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展臂送出:
“阿哨,去看清那鸽子的去处。”
“唳——!”
名为阿哨的鹰隼低鸣一声,振翅飞出庭院,箭似的融入夜色,追着那纤弱的信鸽消失不见。
半晌,
阿别兀地开口:“公子,您已离阁三月有余。而且……”
男人看了青年一眼,沉肃冷硬的面容难得露出些不赞同:“上午您还妄动了内力。”
叶染失笑,摆手道:“先前一直摸不清这青衣楼到底是在何处,现在刚有机会、自然走不开去。”
他说着摊开手掌随意一瞧,原本白润的五指关节处已泛上抹青白,瞧着倒像冬日褪青的枯枝了。
叶染垂眸将手重新拢于袖中,却笑起来:“无妨,要是能找到青衣楼拐卖培养杀手的所在,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可……”
阿别皱眉,看样子还想再劝。
叶染却已有了决断:“放心,这场戏已演完。之后只要独孤一鹤不掉链子、自不用我再费什么力。”
阿别便垂下头去:“那我去把阿石叫过来。”
“去吧。”
叶染抿唇、转身看向无垠的夜空。
偌大的珠光宝气阁里,
灯火幢幢、蛛网重重、
风雨欲来。
8. 金鹏王朝(4)
次日一早,
天还未大亮,喧嚣声便从主院传来。
“我不信,父亲他怎会突然……”
叶染刚走近,就见一向沉稳的霍大管家此时却满脸怒气地说着些什么,那张平时涵养极好的脸现在竟有些扭曲。
在霍天青对面站着个小个儿男子。
他闻言缩了下头,一脸难色,手里一张被折得规规整整的信笺是收也不是递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
这时,一只指节纤长的手从旁伸来。
在小个儿男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便是一空,信笺也到了对方手里。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青色衣衫的青年冲他温和一笑。
春风化雨,如玉如兰。
小个儿男子愣愣地,任由眼前青年当着他的面去拆那封烫手的信笺。
霍天青瞪着二人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一般,叶染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这灼热的目光,只是慢条斯理地拆着信。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的,他的动作放得极慢、极讲究。
偏偏这活儿由他来做,姿态却无一处不美。
只见青年先将信封沿着边缘齐齐整整地撕开,然后双手微捏张开信封的嘴巴,最后才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地从信封里夹出一张雪白的信纸。
似是还嫌不够折磨,
等到叶染拆完了信,竟直接展开,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天青吾儿,离家日久,盼归。”
青年这时一派老生的喑哑唱腔,拖长了调子,更显得好不威严也好不嘲讽。
那偌大的纸上虽然仅短短一句话,可笔力却透纸而出。
细细望去,只见字字都含无匹的锋锐之气,尤其是落款处的“天禽”二字,简直像是雄鹰振翅欲飞瞬息万里。
不用看霍天青也知道这就是他父亲的字。
他的父亲——天禽老人,江湖上拥有着多么显赫的声名,而他,呵,提起来永远都是天禽老人的儿子!
霍天青想到这里、一股郁气不由得涌上心头。
霍天青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竟如同看着此生的仇敌。
下一刻,男人身形骤然暴起,双手成爪就冲着叶染手里的书信抓来。
叶染失笑。
他闪身一避就躲开了霍天青的含怒一击,甚至还有空将手里的纸张重新折好收入信封。
“不想回家,还想留在这里帮你那小情人?”
叶染微微摇了摇头,平日里如沐春风的目光此时却像是在看一个任性幼稚的孩子:
“霍天青,世上多的是想要绝世武功却求而不得的人。而你生来便享有这些。”
霍天青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怒吼出声:“你懂什么?难道我便甘心一辈子活在父辈的阴影下吗?”
他手下的动作又快了两分,这下已不是冲着叶染手里的信笺了,招招式式直冲着青年本人攻去。
“哼!”
阿别冷哼一声,伸手搭住霍天青击来的手臂向身侧一拉、一压——
“扑通”一声,男人就在叶染面前跪了个结实。
霍天青惊怒抬头,正要挣扎、却看见青年温润明亮的双眸。
他像是什么什么都没看,又是什么都已然看尽。
“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吗?”
青年微微一笑,手掌随着他的挣动重重按在他的肩头,宛如带着什么重若万钧的期许与无奈。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打出一片天地,江湖上记住的就会是珠光宝气阁的霍大总管。而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霍天青怔忪间,就听一声,
“阿别。”
他顿感不妙,赶忙向前扑去,然而身后那个冷硬的护卫却在他前扑的霎那、一手蜻蜓点水般向后颈点来。
不!
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只有霍天青这个对手才无比惊恐地感受到了这一击的可怕和避无可避。
霍天青只觉一股巨力从后颈传来,下一秒就彻底漆黑下去。
半晌,
“这……”
一旁天禽老人派来接人的小个儿男子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被一招打晕了过去,罪魁祸首还温和地冲他笑了一下。
不待小个儿男人反应,阿别将软倒下去的霍天青整个堆到了他身上,动作间毫不拖泥带水。
叶染失笑:“回去复命吧,霍总管恐怕要睡上两天了。我想其他的闫老板已经通知过天禽了。”
小个子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愣愣地道了谢,又愣愣地拿过那封差点儿惨遭不测的信重新装好,然后——
扛着人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
竟是轻功奇绝,无出其右。
叶染眨了眨眼,突然大笑出声:
“好呀!司空摘星你个皮猴儿!”
他就说天禽老人派来的人怎么会那么呆,没想竟是自家损友。
**
叶染回到房间的时候,陆小凤正在托花满楼写一封正式的拜帖。
这帖子的措辞极为妥帖,大致内容就是说几人不日要上峨眉拜访掌教独孤一鹤。
叶染细瞧了两句,发现这帖子上并没有点明他们是去讨债的,反而是借着西门吹雪的名头说要与独孤一鹤以武会友。
“没想到陆小凤你竟连笔都不愿抬了吗?”叶染调侃。
陆小凤却理直气壮:“不才在下才疏学浅,论起习文断字的本领来自是远远比不上我们自小饱读诗书的七童。”
这话一出,花满楼与叶染都笑了。
“你个懒骨头的小凤凰。”
三人打趣几句,
叶染看见帖子差不多已经写好、便道:“不如这帖子就由我手下的人来送吧。”
陆小凤当然说好,只是提醒:“这路上怕是不太安稳,叶染你还是要挑个机灵些的去。”
叶染点头:“放心就是,这送信之人你们也都认识。”
他回过头对身旁的阿别道:“去叫阿石过来,送信这事还是交给他来的妥帖。”
阿别颔首离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灰衣小生走进房间。
陆小凤在看清来人时眼睛就是一亮。
“你叫阿石?”
灰衣小生微笑颔首。
“上次送信的事多谢了,竟还帮我收拾了喝醉后的烂摊子。”
灰衣小生微笑摇头。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你…?!”
醉酒时思绪朦胧,他倒是忘了这回事。
陆小凤看向叶染,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灰衣小生。
叶染却是神色如常:“阿石他曾遭逢大难、丧失了声音,不过……”
青年微微一笑,灰衣小生阿石也微微一笑。明明是毫不相同的脸上却露出如出一辙的豁达洒脱,就好像过往所有苦难都不值一提。
叶染:“不过阿石他精通音律,一手奚琴是我那儿拉得最好的!”
阿石闻言腼腆一笑,俊秀的脸上显出些少年气。
几人闲话两句,彼此竟是出乎意料敌投契。
不同于阿别这个态度冷硬、在叶染身侧铁塔般半步形影不离的冷面大汉,眼前的阿石少年显然就要活泼许多,一张面庞又是俊秀讨喜。
这番相互见面自是融洽。
之后,说回正事:
叶染捻着帖子细细看罢、不免问起:
“你们这么写,就不怕那位剑客朋友生气?我听闻江湖上传言西门吹雪可是脾气不大和善。”
何止是不大和善,说冷若冰霜都是抬举。
陆小凤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脸,却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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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可是巴不得有这机会上门挑战。”
叶染也展颜,“那便好。”
他说着,却是发现旁边的花满楼似乎一直没有接话。
陆小凤无奈摇头。
叶染便敛了笑:“怎么了?花满楼你好像不是很赞同?”
温润秀雅的翩翩公子难得皱了眉头,半晌只吐出一句话来:
“西门吹雪一出剑就必要见血。”
陆小凤和叶染具是一愣。
是了,西门吹雪是出手必见血的剑痴,独孤一鹤又是以刀剑双绝闻名江湖的老一辈强者。
二者相争必有一死,而这显然是向来无比尊重并热爱生命的花满楼绝不愿意见到的。
陆小凤不由得懊恼:“是我考虑不周,现在金鹏王朝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大义凛然,这武自然不比也罢!”
叶染却沉吟一番,还是道:“不,这帖子还是要送。”
“为什么?”陆小凤和花满楼都看向他。
叶染拿扇柄敲了敲两人笑道:“你们怎么忘了?我们本就不是上门讨债的,只是要找个由头上峨眉山拜会,大不了到时候上山再和老前辈讲清楚就是。”
陆小凤一拍脑袋:“也是!反正是私帖,又没大张旗鼓去送。”
三人相视一笑,这便订了接下来的计划。
阿石则接了帖子,转身出门。
**
三天后,
阿石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川渝地界。
等快到峨眉山脚下时,他才停下来在一小镇略作洗漱整顿。
在这之前阿石已风餐露宿了三天,无论怎样,上峨眉山拜会时总要些体面。
因此等小二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送进阿石房间时,急着梳洗更衣的少年想也不想便伸手接过、放到桌子上吃起来。
他吃得极快却也极讲究,姿态优雅大方并不像一般的江湖人。
然而,当第三筷饭菜下肚——阿石突然捂住嘴,大片鲜血呼啦一下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他痛苦的捂住肚子,额头上冒了豆大的汗珠、面庞也是一片青紫,显然是中了毒。
可少年偏是个哑巴!
他想往门口去求救,可屁股刚一离开椅子整个人便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阿石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嘴里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咽。
可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太低又太沉,喧嚣的世界无法听见。
渐渐地,呜咽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
最终,阿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
寂静的夜里只有窗外清风拂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忽地出现了一个窈窕的女子。
烛火摇曳间、女人的影子在窗纸上拉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是前日逃出的上官丹凤。
眼下只见这个不速之客大大方方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先是翻找了一下阿石放在床上的包袱,然后脚步停在又倒在地上的阿石旁边,一双红色绣鞋殷红如血。
“藏得倒是金贵。”
女人这便一把扯开少年的衣襟,有些嫌恶地避开了领子旁边的血迹细细摸索一番,终是面色一喜,找到了里面折叠整齐的一封拜帖。
她急忙把东西扯出,翻看了下内容确认无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啧,谁让你是个哑巴呢!”
女子清脆好听的声音似有似无地飘散在夜风里,那绝美的人皮下也不知是怎样丑陋的内里。
夜色凄凉,
俊秀的少年静静蜷缩在这破旧简陋的小客栈冰冷的地面上。
那杀人者当然不会知道,名叫阿石的少年一双巧手曾手持奚琴、又能奏出何等富丽精妙的乐章。
9. 金鹏王朝(5)
独孤一鹤死了,死于见血封喉的剧毒。
据说毒发时旁边是一封由剑神西门吹雪寄出的战书。
消息传来的时候、叶染正垂眸看着手里两张字条:
一张上是挥洒自如的行书,信中洋洋洒洒写明了峨眉山上近日发生的下毒一事;
另一张则是一手俊秀的小楷,信纸上也只写了四个字——
「毒解,勿忧」
名叫叶染的青年当即皱紧了眉头,清癯俊朗的面上头一次失去了全部笑意。
立在一旁的阿别垂下头去,兀自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前日阿石临行前的情形:
月夜,珠光宝气阁偏院。
“阿石,你此去一定小心。”
向来宽和随性的青年在陆小凤二人离开后难得肃了神色,对着少年细细地叮嘱:
“这次怕是有人会在这拜帖上动些歪心思。你这一路上警醒些,打不过就直接放手就是,别犯倔。”
阿石颔首领命,态度怎一个了然坚决。
哪知现在……
阿别盯着叶染手里经特殊渠道传回的字条,却也不好从这寥寥几字中判断出阿石的伤势。
半晌,
阿别一锤桌面:“这次是咱们低估了那群家伙的狠辣程度,要不是阿石机灵,怕是…早已经折在路上了罢。”
说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公子,不如让我……”
男人深知他们这些人对叶染来说是何等重要,此时护短些、掀了这摊子又有何妨?
然而,
“不必,”
叶染却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眸光灼亮迫人:
“放心,我已有计较。此次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来!”
突然,
“叶染,独孤掌教竟然死了!阿石呢?他怎么样了?!”
陆小凤疾步闯进屋子,身后跟着同样神色焦急的花满楼。显然两人也才得到消息不久。
叶染定了定心神,收起两封书信道:“峨眉四秀已然下山,说是要到我们这边给师父讨个说法。阿石那边……”
他摇了摇头:“他无事,已经回去修养了。那拜帖在半路给掉了包,一起放在了独孤掌教毒发身亡的现场。”
“!”
陆小凤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以他的才智稍微一想,如何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截了拜帖?
花满楼更是满脸担忧。他刚想开口询问,便听得院外突然爆发了呼喊打斗之声。
几人顾不上继续讨论,赶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赶去。
绕过花厅、来到大堂。
还未靠近、便见一抹白影翩跹向前,手里的三尺青锋带着无匹的气息直直刺向为首一名黄衣女子的咽喉。
如果这一下刺中、便又是一条性命!
“西门吹雪!”
女子身后的三个姑娘来不及阻拦,目眦欲裂,却是无能为力。
叶染:“阿别!”
电光石火之间,身旁男人平平无奇的气息陡然一变。
如蛟龙出水,猛虎瞠目,众人全身上下所有汗毛竟是一齐炸起。
下一秒,
“呲啦!”
飞蝗石破空。
“当啷!”
剑锋猛地偏移。
一道看不清轨迹的灰影闪过,还不带眨眼,一颗黑沉沉的石头便撞在了西门吹雪雪亮的剑锋上,竟把那利剑撞偏了出去!
剑锋险险地擦过对面姑娘雪白的颈项,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几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陆小凤回过神来,发现正是叶染身旁的阿别出手,这势如破军的飞蝗石就是从他袖中击出来的。
“好功夫!”陆小凤脱口而出。
对面一身白衣的剑客却皱了眉。
西门吹雪一击不成也不再继续,只收了剑冷冷地朝叶染与阿别望来——,
黑如点墨的眼睛此时恰如两汪寒潭,使被注视的人都不由得心下凛然。
阿别却依旧沉默,此时只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垂首护在叶染身侧。
叶染面上也依旧淡然,此时大方地拱手一笑:“想来这位便是剑神西门吹雪了。”
西门剑神没有答话,只皱了眉头,一张脸上神色难明,气氛越发冰冷。
忽然,
他抬剑,直指向叶染与阿别,
“你阻了我的剑。”
叶染却直直站在那儿,闻言甚至抿唇一笑——
就好像没看到此时此刻、这个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神正指向他,寒铁剑锋芒毕露,转瞬就能洞穿他的咽喉。
突然,
“可是这位姑娘与你有仇?”叶染开口。
西门吹雪:“她用剑。”
叶染依旧在笑,可眼睛却已然失去了温度:“那你便要夺去她的性命?”
西门吹雪却像是有些奇怪他会这么问:
“女人便不该用剑,用剑便不是女人。”(注1)
叶染当即大笑出声,可这笑却让陆小凤几人觉得冷极了。
“这句话我怕是只能赞同后半句。”
叶染话音刚落,西门吹雪便动了,阿别也跨步冲出。
瞬间,,
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出手,陆小凤几人赶忙拉着差点儿命丧西门吹雪剑下的姑娘往后退去。
“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他们以前不认识吧。”
陆小凤觉得退得差不多了,停下身,摸着自己才冒了些胡茬的下巴,满脸困惑。
被几人救下的姑娘抿唇,她身旁的几位姐妹大呼冤枉:“从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竟是因我家师妹用剑,稍有冒犯便要取她性命!”
而向来与西门吹雪三观相悖的花满楼却也看出了些门道:“是了,阿染必是对西门庄主此种做法极为不喜。”
说到此处,他皱眉担忧地望向场中激斗的两人:“但赫赫有名的剑神又哪儿是任由别人质疑自己的人呢?”
这下陆小凤顿时一脸苦瓜色。
他当然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有多可怕、也相信阿别这个来历神秘的护卫自不会弱。
但任谁也不想看着两位朋友针锋相对兵戎相见,更何况眼瞧着这两人便要见血!
陆小凤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寄希望能在最后及时出手阻止可能的伤亡。
可看着看着……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起来。
因为,
落在下风处的并不是叶染这个江湖上岌岌无名的护卫、
反倒是西门剑神。
**
西门吹雪很是凝重。
他和阿别交手前其实并未抱着十成十的认真态度,直到他接下了男人的第一击——
从剑端传来西门吹雪从未感受到过的声响,耳聪目明如他,自是能发现青锋上实打实的压力。
他的剑在哀鸣。
强者!
西门吹雪顿时激起了战意。
身上所有的血液全部沸腾了起来,他整个人都在战栗,兴奋地战栗。
西门吹雪挽剑,双目如寒星,亮得骇人。
他出剑,剑如呼吸、如身体本能、如俯仰天地,倾泻而出。
可很快,西门吹雪却感到了窒息。
无论他的剑再快、再利、再一往无前、再锋锐骇人——他却是都没从这个江湖上从未听说过的人手里讨到半点儿好处!
阿别用掌,这掌法初时还看不出什么出奇,然而越打下去、却是在男人一开一合间尽显出万分古拙霸道,圆融如一。
西门吹雪已见过许多次自己的剑洞穿对手的咽喉。
他近乎虔诚地吹落剑上留下的那一抹殷红,就如同吹散一个生命最后的温热——生命消逝在他剑下的那一刻时如此地美。
而现在,这让自己倾注所有的寒铁剑却在自己手中背叛了自己,
西门吹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铺天盖地的剑芒四散开来、映照出漫天华彩,对方古拙的一掌便洞穿这所有浮华瞬息压来,隐见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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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之声。
漫天剑华被掌风生生劈开。
他的剑锋指回了他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叶染出手了,
银茫骤闪,青年手中银扇瞬息间一扇点出!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却正正好好点在了两人旧力初竭、新力未生的那刹那一点。
这一刻,西门吹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抹银芒——
极静、极美、又极利落。
西门吹雪喉头一凉,丝丝刺痛感传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指尖是殷红的血,却并不多。
抬眼、那个青衫公子正收回自己停在护卫与他剑锋上的折扇,脸色辨不清喜怒。
西门吹雪知道他输了,输得彻底。
他输的不仅是他的剑,还输了他的道。
突然,
“谨受教。”
西门吹雪并未转身离去,而是看向叶染、目光灼灼:
“我还有几事不明,可否请二位解惑?”
叶染长身玉立,回眸看向这个白衣剑客——一双沉静黑目对上灼亮的野火,胸中的激愤义勇倒是消了两分。
他淡淡赞了一声:“庄主好气量。”
叶染知道,极少有人肯向一位刚刚针锋相对、甚至差点儿失手杀死自己的人求教。大部分人不是继续不依不饶就是拂袖而去。
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西门吹雪却肯放下一切开口求教,这点本身便说明他对剑的执着与诚实。
可这又如何?
叶染摆手:“庄主谬赞,在下可不敢当。”
阿别早便收回手,冷硬地站在一边,甚至没再看向西门吹雪。
然而西门剑神显然也有他自己的脑回路,依旧执着问道:
“为何只赞同后半句?”
他指的自然是刚刚那句“女人便不该用剑,用剑便不是女人”。
叶染笑了。
他沉默下来,在众人都以为青年不会回答之时,他却叹了口气:
“剑是死物,自是谁拿起、练习、并用之对敌都可以。区别只在使用得是否纯熟,实力或高或低罢了、又何来女人便不该用的道理?所以我不赞同,甚至是厌恶你的前半句话。至于后半句……”
青年抬起眼,眸光深沉、不辨悲喜:
“当有人持剑相对,无论这人是男是女哪怕两者都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那只是台上的对手。我们既不必因对方是男人便提起精神、也不用因对方是女人便手下留情,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确是如此。”
西门吹雪点头又问:“我的剑输了,可是我心不诚?”
叶染眸光骤然一利,忽地开口:
“西门吹雪,你到底为何而出剑?”
西门吹雪这一次停顿了许久。
他本能脱口而出,可经过刚才一战,原本理所应当的答案似乎隐入了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一生都诚于剑的白衣剑神怔在那里,只听对面名叫叶染的青衫公子一句比一句锋利的质问:
“为精进剑术?”
“为自己对剑道的渴求?”
“还是…为了洞穿对手咽喉那一刹那的美?!”
西门吹雪猛地抬头,对上面前青年的眼睛,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对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明明没有疾言厉色,却字字句句都如黄吕大钟般敲在心头,隆隆作响。
若说他只为精进剑术、追求极致的剑道,那他便不该随意向用剑不如他的人出手即是杀招;
可若说他为了杀人之美,那他对剑道的追求便彻底是个笑话了!
半晌,
就在西门吹雪正内心震荡、天人交战之际——
叶染却忽地笑起来,这一笑如清风拂过竹叶葱郁的叶梢、又如寒冬过后解封冰河的第一缕春风,端是疏朗洒脱。
“‘求于剑’还是‘囚于剑’?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叶染拱手一礼:“万望西门庄主细细甄别。”
10. 金鹏王朝(6)
突然,
“叶小兄弟说得好!”
一道苍老却又不失中气的声音兀地从堂院传来,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虎步龙行而入。
一旁的四秀见到来人忙惊喜交加地迎上前去,
“师父!”
是的,来人正是“毒杀身亡”的独孤一鹤。
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剑双绝在堂屋里站定,还没有向众人打招呼,便先对着四个徒弟呵斥出声:
“尔等可以为江湖儿戏一场?既然敢向强者举剑,便是今日你们真被西门庄主斩于剑下,老夫却也怪不得旁人去!”
几位女侠脸色煞白,虽然看向西门吹雪的目光有些不忿,但却也都肃了神色,显然是吃了这个教训。
大姐马秀珍率先道:“此回是我们几个冲动了。但替师报仇这事我自认算不得错,今日师父要罚,也便罚我一个就是。”
其余几位女侠也一同叫道。
独孤一鹤没说什么,只是扫视了一眼站在旁边充当冰雕的西门吹雪,半晌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冷哼。
“替师报仇自然算不得错。”
这话基本就是在明说——明知毒杀一事有蹊跷、却仍不分青红皂白朝苦主大开杀戒的西门吹雪有错了。
看来能养出三英四秀这般率性江湖少年侠客的独孤掌教却也是个会宠徒弟的。
叶染与众人对视一眼,均是失笑。
有了这个小插曲,当众人好不容易在阎铁珊安排好的小楼里落座的时候已是傍晚。
夕阳赤金色的余晖透过敞开的窗棂洒入室内,让冷凝的气氛似乎也和缓了几分。
几人相对而坐,诈死的独孤一鹤率先将近几日峨眉发生之事一一道出:
原来,当日阿石未于约定时日到达峨眉送上拜帖,独孤一鹤便察觉事有蹊跷。
然而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更何况小人之心更是无孔不入。独孤一鹤几番小心,最后却还是在自家徒弟手里中了招。
说到这里,四秀中的叶秀珠终于忍耐不住、噗通一声长跪在地:
“师父!我知错了。”
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是我被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这才干出泄露门派暗道的糊涂事!让歹人钻了空子。要不是…要不是,我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叶秀珠说到这里,再次一头磕在了地面上,声音之清脆让周遭所有人都是一震。
而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鲜血从青石地面上一道溅出的则是这位敢爱敢恨的少年女侠斩钉截铁的话语:
“我愿自请入戒律堂受罚,还望师父不要弃我。”
一时间其余三秀均是动容,纷纷不忍去看。
“这……?”陆小凤有些疑惑。
叶染却是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花满楼。
又是一个被欺骗感情的倒霉蛋。
半晌,还是独孤一鹤叹了口气:“你的事容后再议。”
这态度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其余三秀见状赶忙把还傻愣在原地的叶秀珠给捞了起来,抹去脸上的灰尘血渍,顶着自家师父的虎目给打包塞回了自己身后。
看这手法之娴熟、速度之流畅,显然是没少干。
叶染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咳一声,递了个台阶:“说回正事吧。”
独孤一鹤也轻咳了一声,不再去看自己那不肖徒弟,只是道:
“那化作上官丹凤之女子趁暗道入峨眉上山,将毒物趁伙房弟子不备下入了老夫饭食当中。那本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然老夫恬称一句内力深厚,故而才多支撑了一时三刻。”
“之后幸得那位阿石小兄弟一路追踪赶至,为老夫出手解毒,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陆小凤挑眉看向叶染:“阿石?”
叶染无辜眨眼:“忘记提了,阿石除了一手奚琴,对毒理的研究也是颇深。”
此时青年眸光微转,顾盼生辉间添上了两抹得意,仿若为阿石的本事与有荣焉一般。
几人这便都笑了,气氛也不似开始时那般严肃。
之后独孤一鹤便又大致说明了接下来的事:
“解毒之后,老夫便顺势诈死脱身,由明转暗。一面四秀下山为师讨说法,另一面则暗中跟来了此处汇合。”
一语话毕,在座几人都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还是陆小凤总结道:
“第一,依照叶染的情报与近日发生之事,我已可确信——我们所见上官丹凤与上官飞燕实属一人,而且都与青衣楼的幕后指使关系颇深。”
众人尽皆点头,叶染还补充道:“单从上官丹凤的易容术来看,并算不得高明。所以想必是上官丹凤与上官飞燕两人五官本就有些相似。”
陆小凤点点头:“第二,已知这幕后之人是为着金鹏王朝的宝藏而来,而此时……哪怕我不想相信、然而却也不得不信——”
“你们金鹏王朝三位旧臣中,那最后一个没被算计过的藏宝人——霍休,就是幕后黑手,也便是青衣楼楼主。”
陆小凤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要铲除霍休,必得对上青衣楼与上官飞燕,可我们却还不知其所在。”
他说到这里,却是有些泄气:“霍休是我酒友,以前听闻其还在你这珠光宝气阁后山建了个小楼。一直不肯离开。可总不会有人将杀手总部建在别人家后院吧?”
突然,
“说不定就是这样。”
听得一声响亮的鹰鸣声,一只英武非常的鹰隼便展翅而落,径直从敞开的大窗外飞入堂内、停在了叶染肩头。
青年笑着理了理鹰隼头顶的一撮白毛,随即将鹰隼爪中正抓着的物事给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碎瓷片,准确来说,是一块出自上好老酒梨花白的酒坛上碎瓷片。
“这……”
陆小凤当即瞪圆了眼睛,嗜酒如命像他,自然是不会认错:“这好酒据传是酒仙李白所酿,到了此时世上仅余三坛。而不巧……”
花满楼替他补上了最后的话:“霍休的小楼里就有其中两坛。”
这下子,幕后黑手与总部一下子都找到了,接下来要发愁得便是怎么打上门去,问这背信弃义、贪图富贵的杀手组织头目霍休讨个公道。
可是在此之前,
陆小凤:“这青衣楼可是个易守难攻的去处,我虽之前喝酒时走马观花,却也隐约能察觉到其中有不少机关暗器。而不用说,霍休既是这些机关的操控者,他本人的武功又更是可怕。”
这下众人纷纷眉头紧皱,然后目光齐齐落在了独孤一鹤和西门吹雪身上,见到早晨那一幕的还顺道分给了阿别些眼神。
当今江湖公认的武功臻至化境之人一共就六个,而今日在场的便占了其中之二。现在甚至还有一位武功比之西门吹雪丝毫不弱的神秘护卫助阵。
“哈、哈,是我多虑了。”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想来有三位在,拿下一个霍休还是不费吹灰之力。”
独孤一鹤当即表态:“我与他之间本就是分内之事。”
西门吹雪也点头:“你已如约刮了胡子。”
陆小凤:……
只有阿别这边依旧沉默,只微微侧身看向了叶染。
被众人注视的叶染却微微一笑:“这事我自是要尽一份力,不过只有一样——”
“霍休我要留个活口。”
陆小凤与众人都是一愣,却听青年解释:“诸位有所不知,我早几月便在追查青衣楼之事。虽说其108楼或为虚数,但内里的杀手成员却也绝不算少。”
“那试问这么大一个组织,其杀手的培养和甄选又从何而来?”
说到此处,陆小凤已然完全反应过来:
“拐卖?”
叶染点头:“青衣楼或牵涉人口买卖交易,并且私下里也在做这件营生。因此我需要留霍休一个活口,以此揪出青衣楼其它据点、兴许还来得及救出受害者。”
众人当即同意:“染公子高义。”哪怕冷酷如西门吹雪却也没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突然,
“那这便不能在后山小楼动手。”
陆小凤皱眉道:“小楼机关具由霍休布置,万一有些玉石俱焚的陷阱,牺牲我们事小、万一自此让青衣楼逍遥法外可就大了。”
“可……霍休从不轻易离开他的小楼。”
正在几人愁眉不展之际,一直沉默良久插不上话的阎铁珊竟开了口:
“不若…我们把人引出去?他不是想要宝藏吗?以宝藏为饵总是不怕他不出来!”
叶染几人对视一眼,眸光俱是一亮,这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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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句一阵集思广益。
很快,修修改改、一个胆大心细的诱敌之计便就此成型。
叶染高兴抚掌。
火光忽明忽暗间,只听青衫戏子垂眸一笑,出口的戏腔一唱三叹:
“请众位郎君且细看,
那江湖云雷,
正隆隆作响——”
**
第二日,一则消息震惊了江湖:
珠光宝气阁大老板阎铁珊与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要向朝廷献出重金,以替当年的大金鹏王朝复国。
据内部人士消息,双方此时已经和朝廷高官完成了宝藏的接洽事宜。
现在只要独孤一鹤二人携由皇帝朱笔印信到京城完成交接,当朝圣上便立即可为大金鹏王朝签下复国诏书,择选封地。
而朝廷也将成为这个小国背后最有力的支撑。
至于国家的土地及继承人一事,双方还在加紧商榷中……
据传两人有意在当年的皇族后裔中择优选取新一任的金鹏王。
这一消息一出,不仅江湖上议论纷纷心思浮动者不知凡几,就连一直隐于幕后的人也坐不住了。
霍休是当今江湖巨富,亦是以前大金鹏王的旧臣上官木。
但他不像他的另两位同僚那样在江湖上有着响亮的名声,正相反,他很孤僻又很神秘。
没人知道他的武功其实很高,而且擅长使用暗器;
也没有人知道如今江湖上盛传的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衣一百零八楼就是他背后的势力;
更没人知道他暗中控制了上官飞燕,撺掇她杀死了王朝正统的继承人丹凤公主并易容成她的样子行事……
如果没有叶染阻挠,他便可以顺利地吞掉当年金鹏王朝全部的财富,并把一切真相深埋入黄土。
但现在却全乱了套!
【珠光宝气阁后山,小楼】
“哼,你查没查出这个叶染到底是什么来历?!”
此时,霍休觉得不管再好的酒似乎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喝了。
他重重地将杯子砸在贵重的金丝楠木八仙桌上,对眼前的女子道:“带着人,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在半路抢到那枚印信!”
这无异于和官府与独孤一鹤硬碰硬。
半晌,
一张上官丹凤脸孔的女子咬牙道:“这个叶染在江湖上实在没什么可查,既没人听说过他的门派出身、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帖。”
“是吗?”霍休皱眉。
“就是这样!他真就是个唱戏的!”女子急忙道:
“所有消息只说他在各大戏班子中很吃得开,写出的新戏和唱功一流…对了,他倒是在各个班主们那儿有个诨名叫什么……千声鹤!”
这都是什么?
霍休听罢摆了摆手,“算了。这次诱我们去抢那印信明显是阳谋,我们不得不去。可要是能掌握这人的软肋……”
他冷笑:“飞燕,你可查到这叶染的落脚地在哪?那些戏班班主平日里总不能找不到人吧。”
“这我自是不会落下,”
上官飞燕闻言、神色舒展开来,勾起嘴角抿唇一笑:“这些班主们平日里都会送信去一个地方,叫鹤归阁,想来那儿便是这家伙的落脚地了。”
“好!”
霍休又喝了一口酒,这次的酒终于好喝起来。
“便就去这阁子里头瞧瞧!”
他笑了,饱含内力的笑声在小楼里传出很远。
**
与此同时,
霍休言语中的鹤归阁上正站了一个黑甲女子。
此时,她头戴一副蚩尤鬼面,腰佩一口青口阔刀,正独自一人立在九重塔楼顶的飞檐上。
微风没有吹起女子漆黑的皮甲,但在这西子湖畔如绸如缎的清风里,女子也好似要与这波光、杨柳与美景融为一体了。
突然,
“啪嗒、啪嗒……”
细微的啪嗒声敲在楼阁最顶的青瓦上,低头一看,竟是一滴滴鲜红的血。
这红色的物事此时正连成一片、从裙甲下摆处向下滴淌。
原来那黑沉的犀甲竟是吸饱了血水。
但是,
“糟糕,又要被阁主罚打扫卫生了。”
女子嘟囔一句,随即转身、消失不见。
11. 金鹏王朝(7)
霍休是个极其精干的小老头,也是个极其自负的小老头。
他认为自己早已经摸清了叶染那群人的本性——心软。
夜风将他的黑色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而霍休抬头看了眼天边弯钩样的峨眉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本来他是想抓住鲁班神斧门的朱停借此来要挟陆小凤的,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突袭叶染的老巢——鹤归阁。
“燕儿,叶染这个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难缠。”
霍休临出发前喝着酒对那个娇美的女子这样道:
“他能为了只见过几面的陆小凤做到这个地步,那就说明他和我终究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他顾及太多,太心软,太重情,软肋自然就多。而我,只需要冲他的软肋给他重重一击——”
他大口饮尽杯中酒,然后飒然一笑道:“哪怕我只抓到一个人,恐怕那个叶染都会投鼠忌器了。”
上官飞燕笑起来,“那我可要‘声势浩大’地去抢上一番那王朝的印信了,争取将他们全都拖在路上。”
霍休点头,他明白这件事越快越好、越突然越好,所以当下便跨马出发,星夜前往坐落在杭州西湖边上的鹤归阁。
江湖人赶路自然是极快,更何况是像霍休这样的高手赶路那就更是神速。
只三天时间他便来到了杭州地界,谨慎起见,霍休又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将西湖边儿调查了个仔细。
自然,西湖边儿上远近闻名的戏园子鹤归阁更是他重点了解的对象。
鹤归阁门头并不大,牌匾上鎏金的大字稍显斑驳,看起来像是上了些年头,两尊石狮子倒是威武非常,只是也爬上了些青苔。
此时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木制的架子上挂了块“暂休”的牌子。
院子里一幢高耸的楼塔若隐若现。
霍休换了几个更高的屋顶仔细往里瞧,只见院子里亭台楼阁间隐约有人影走动。
他觉得奇怪,便去旁边茶馆酒肆里打听了一番——,
小二哥倒也半点儿不隐瞒,利落说道:“客官可是想听鹤归阁那位名角儿——千声鹤叶染的戏?那您可来的不是时候。”
霍休自是知道叶染此时不在,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
“哦?这话怎么说?我刚从那便路过,怎么整个戏园子都许久没开门的样子?”
小二似乎是总遇到这样的客人,一边利落地给人倒酒、一边自在地解释:“鹤归阁可不像那一般的戏楼。在那里,每年只唱一出戏,也只会由一个人来唱!”
他说到这里似乎颇为自得地继续道:“那就是被成为千声鹤的名角儿叶染。传说他有千般完全不同却各具特色的声音,每一出戏都精妙绝伦……”
于是以为能得到些什么情报的霍休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了店小二那滔滔不绝的关于鹤归阁的夸张传说。
而到最后,除了叶染唱戏很厉害之外他愣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听到。
霍休:MMP!
不过有一点霍休是彻底看出来了,那就是这个鹤归阁还真真就是个戏园子,只不过是个有个性有理想有追求的戏园子(?)
就在霍休沉思之际,他自是没发现眼前的店小二于转身时微勾起唇角,笑容的弧度嘲讽至极。
**
等霍休又打听好鹤归阁周边的情况后,他终于决定晚上正式攻入。
这次他带来的人并不多,统共就五个,但这五人却各个都是他多年来精心培养的高手,是他真正压箱底的。
霍休有自信,只要不是什么皇宫这样的铜墙铁壁,他带着这几个人闯个普通的戏园子掳个人出来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梆子三长一短敲过三更,六道黑影便趁着夜色跃上了屋顶。
霍休心里早已清楚鹤归阁的具体位置,他今天摸排时就曾多次经过那条街,看见那个门头牌匾。
此时上了房顶望向那边,趁着月色仔细打量着鹤归阁的位置。但他定睛寻找了许久,愣是没有找到那幢白天看到的九层楼塔。
一座九层高楼又能藏到哪儿去!
霍休心下有些奇怪。
但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因不熟悉西湖,所以晚上走错了路;可后来他看到了下午去的那个茶馆的牌匾,确定这就是白天他到的那条街。
而霍休转头再看,本来就在茶馆斜对角的那个鹤归阁的门头此时却是另一家店。
霍休从左到右仔仔细细观察——
夜晚的街道一家店挨着一家店,自然紧凑无比,完全没有什么拼合空白,就好像他白天看到的那牌匾那小楼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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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幻觉。
夜晚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此时已经到了另一条街上的打更人的吆喝声隐隐约约传来。
忽地吹来了一阵冷风,此时饶是霍休这样的人物,也不由得背后冒了层冷汗。
霍休不信邪,或者说是艺高人胆大。
他带着人跳上白天鹤归阁那个位置的屋顶,这时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家酒铺,门口红色滚边的酒旗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扬起。
他给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背后五个影子就蹿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酒馆儿的大门门板便从里面被打了开来,一个下手微微躬身请他进去。
霍休皱眉,但他还是走进这家酒馆,背后的手下很懂事地把门板又给合了上去。
酒馆后院是已经在角落里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酒馆掌柜并两个伙计。
他们平日里就住在酒馆后屋,此时被一群不速之客闯了进来,只能乖乖来到院子里,希望这群“强人”能够给条生路。
霍休在三个人面前缓缓踱了几步,见脚边这几人基本上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神色不似作伪。
下一秒,他厉声道:“我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知道吗?”
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慌忙点头:“自然是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霍休缓缓地问道:“你们这……可有个叫鹤归阁的戏园子?”
那中年人闻言却有些发愣,他连自己藏钱的地方都想好了却听到这样奇怪的问题,只得憋红了脸忐忑道:
“没…没有,据我所知这附近可没有一个叫鹤归阁的地方!”
霍休沉了脸色,他向手下打了个手势便背过身走进屋内探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手下又一次向他摇了摇头。
此时他的心里不禁也开始打鼓,这几个酒馆的人看起来当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又经过手底下这群人的确认,自是不可能说谎。
那……说谎的人又能是谁?
霍休猛然回头,带着人冲进斜对角那家茶馆,可这个时候哪还有半点儿今天那店小二的影子!
黎明悄然而至,天开始放亮了。
可忙了一晚上一无所获的霍休心里此时却渗着浓浓的寒意。
这个叶染,
他到底,
是人是鬼?
12. 金鹏王朝(8)
就在霍休惊诧之际,忽听背后隐有嗖嗖破空之声骤然袭来。
他猛然转头,竟是一张密匝匝的钢索大网正要当头罩下
“谁?!”
霍休哼冷一声,当即猛一蹬地,一个鹞子翻身就翻将出去。
回首间,这武功高绝的小老头儿甚至还来得及用上乘的内功连点而出,一双铁掌这便将那大网全带偏了出去,让身旁一众手下也逃了个干净。
见状,
霍休身后,一位青衫公子施施然收回抛掷机巧罗网的双手,拂去袍角的灰尘、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唉,可惜可惜。看来这便要看阿别你的了。”
他话音一落,旁侧便骤然闪出一道高大沉稳的身影。眼见其龙行虎步,竟是如同一尊沉默的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压力弥散开来。
“哼!不过一无名之辈!”
霍休怒喝一声,却不敢大意、含怒迎击。
青衣楼诸人见状刚欲一拥而上,却被一柄折扇尽数拦下,小小的茶馆瞬间乱作一团。
叶染失笑,看着霍休这张因怒而扭曲的老脸,一边持扇把一众青衣楼杀手打了个落花流水,稀里哗啦地顺着大开的窗扇倒飞出去。
“霍楼主刚才不是还心心念念着在下吗?”他敲了敲手里的折扇,不忘笑道:“怎么,这便贵人多忘事了?”
霍休正面对着阿别这个同样的内家高手,往日睥睨武林的高深内功无处施展,正苦不堪言,骤然听见这话更是惊怒出声:
“你就是叶染?!”
叶染含笑点头,故意激将道:“好巧好巧,不才正是在下。只怕是霍楼主不觉得巧罢。”
“你…!”
趁霍休惊怒交加之际,阿别又是数掌挥去,竟是一口气破了霍休引以为傲的内家功夫,一道挟着虎啸龙吟的铁掌便势如破竹地力劈而下。
“噗!”
这一下,结结实实撞在胸口。霍休一口心头血喷出,竟是噔噔噔连退数步,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你们到底是谁?”
正在此时,外面隐听叮叮当当兵器相击之声。
叶染耳朵动了动,遥遥听见那边一声熟悉的大叫,这便微微一笑。
果然下一秒,
“叶染!你这边怎么样?”
陆小凤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跨步进门,身后带着一串儿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正是刚刚逃跑的青衣楼杀手。
显然他们这个兵分两路的简略包围圈还算配合恰当。
叶染笑起来,朝陆小凤指了指那边正打得天昏地暗的阿别与霍休两人,轻敲折扇:“你放心,以阿别的功夫,倒还吃不了亏去。”
“那就好。”
陆小凤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霍休数十年童子功的功力,远非一般人可比。我见阿别兄弟面上不过四十许,虽说内力深厚,然而僵持下去终归容易生变。”
似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陆小凤话音刚落、便见霍休一掌击出、干脆荡开阿别的攻势。
这个狡猾的小老头儿显然是存了金蝉脱壳的心思,就瞧他上半身向下猛地一缩,干脆拼着被力劈在背、以伤换伤的方式也猛地旋身一闪——
随即他双足力蹬而出,对着茶馆窗户就纵身一跃,眼见着就要逃将出去!
“呵!”
叶染顿时冷呵一声,电光火石间,脚下一点、飞掠上前,他手中玄铁折扇骤然击出,刹那间挟雷霆之势直指霍休背心。
“刺啦——!”
说时迟那时快——
空气裂帛一般急响一声,霍休背后中扇,噗哧一声又喷出好大一口血,旋即直直地向前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这……”
见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曾和霍休可称得上朋友的陆小凤面上自是有些不忍。
他在原地顿了两秒、还是走上前去查看起霍休的情况来。
叶染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自家好友关心杀手组织头目的行为不置可否,只道:
“放心吧、我留了力。而且以青衣楼楼主的功力,想来还不至于被我一柄小小折扇直接砸死……”
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没落地——,
“刺啦——!”
眼前陡然惊变,原本扑倒在地昏死过去的霍休竟猛地一摆双臂,一排手指粗的乌黑钢针骤然击出,呈品字形冲叶染射去。
眼下这乌黑长针灌满了内力,速度极快,非绝世武功不可力阻,眼见着便要扎入叶染面门。
显然是趁着刚刚身体遮挡之际就打算鱼死网破了!
“公子!”
阿别目眦欲裂,却是救援不及。
危急之际,
叶染指端微抖,皱眉刚想强行运功,却见陆小凤怒喝一声,便是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而来。
“尔敢!”
男人的手指极快、极柔、又极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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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从那乌黑长针上掠过,却并不强硬,却似在激流中抓住一尾游鱼,陆小凤便也于空中抓住了那数根暗器。
未有一根遗漏。
真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一场精妙的武学盛宴。
叶染迟了半拍才眨了眨眼,眼瞧着陆小凤将最后一根并拢的手指从他眼前移开,面上几乎能感受到寒铁铮铮的锋芒。
最近的一根乌铁飞针距离他的颧骨只余一寸。
这招式狠辣至极,要真的一针下去,不死也救不活了。
“还好……”
陆小凤大松了口气,此刻竟脱力一般肩膀整个耷拉下去,转头看向霍休的眼神也多了种先前没有的失望与怒气。
而早在霍休发针而出又转身欲逃之际,阿别就已经冷着脸跨步上前,死死地钳住了霍休的双臂,并点穴封住了他所有的穴道。
眼下霍休犹自挣扎不休,阿别担忧地望了叶染一眼,便黑着脸、抬脚在人腿窝处猛地一踢。
“砰!”
霍休闷哼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恨恨咬牙:“既然到了此处,想来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可恨这淬毒的乌铁长针竟是被你阻了去!”
“你……”陆小凤的胸腹剧烈地鼓动两下,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气氛一时间僵在原地,谁也没再说话。
叶染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忍气氛如此沉重、便转了个话题看向陆小凤道:“这次便多谢了,想来在下也是见识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灵犀一指’的人了。”
“我倒宁愿你不要见识。”
陆小凤显然还有些余怒未消,对着这剥开了内里露出凶恶本性的旧友、满脸后怕:“我要是再晚半秒,不,就晚那么一瞬,我就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朋友。”
他看向霍休,
“而今日,我已经失去一个,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
霍休沉默,披头散发,嘴角还留着刚刚喷出的血迹。
西湖潮湿的水汽缠绕上夜色,在这夏季里竟透出两分凉意,显得格外寒冷。
想来当年二人小楼共相痛饮美酒时,自是没想过最后会落得此番情景。
叶染又叹了口气,便是摇扇清唱:
“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注1)
13. 金鹏王朝(9)
叶染与陆小凤商议过后,最终决定还是先将霍休留在江南、交由阿别看守。
他们则先行北上去与护送宝藏印信的花满楼、西门吹雪与阎铁栅、独孤一鹤汇合。
因为霍休这场突袭行动实在是很快,所以等到叶染料理完鹤归阁的事、随陆小凤一路北上汇合的时候,竟是还赶上了那边儿丹凤公主半路劫道的热闹。
【山西,通往京畿的官道】
姿态雍容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马道中央,一上来就是神情凄切地恳求外加质问:
为什么给复国前不先问金鹏王室的意见?
为什么要和当今朝廷勾结?
真正的宝藏到底在哪儿?
“上官丹凤”声音之悲愤、面容之哀戚乃至姿态之大义凛然着实感人至深。
然而这下子显然把揣着假印信上路的阎大老板给问不会了,独孤掌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看。
如果按原本的发展,他们确实不该知道对面女子的真实身份,而若是上官丹凤本人来问出这番问题也本没什么。
但是,
眼前的人偏不是上官丹凤。
甚至金鹏王朝真正的公主已经死了,
就死在眼前的女子手里。
叶染敲了敲手中的折扇,突然搭台接话道:
“哦?那丹凤公主您想怎么办?如今复国之路已然铺好,不若随我们一道进京面圣、让陛下御笔朱批一道圣旨册封予你公主身份如何?”
或许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路,对面的女子与众人皆是一愣。
只不过陆小凤他们是愣他这计划外的言语,而上官飞燕怕就真是在衡量利弊了。
只见,女子的脸色倒是一夕数变,竟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口回绝。
叶染便笑了。
从某方面来讲,眼前的人倒也算是目标坚定不移、始终如一。
不过遇见唾手可得的权势与财富的时候,能拒绝的人本就不多。
半晌,
“上官丹凤”总算是长长一叹,似是已叹出万般愁肠百结来:
“也罢,我便随你们走一趟又如何?且与朝廷那边…我这个公主不出面、岂不是要堕了大金鹏王的威名去?”
这便是同意了。
看来远在天边的霍休与近在眼前的权势之间,上官飞燕已选了她的。
叶染终于忍不住抚掌笑出声来:“好啊!好高妙的说法!”
他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泪、再看向对面人时却已经冷下脸来:
“若你当真是大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便是如此说也未尝不可。但你可敢揭下面上的那张假面皮吗?青衣楼的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闻言当然还想狡辩,然而叶染却已不耐听这几次三番杀人害人、口里谎话连篇的凶徒多说些什么了。
“如今霍休已然失手被擒,你就是再巧言令色却也等不来救兵了!”
他扬手:“阿皎,你来。”
上官飞燕面色陡变,张目望去、便见官道两侧不知何时竟涌起一片无声的黑云——
细细一看,那竟是一队训练有素、跨马而行的兵士。
这兵士一共一十二名,身上竟都披着皮质的轻甲,行止动作也不似一般的江湖人。
此时马声沸沸,分明该是极其喧闹嘈杂、尘土飞扬的。然而这伙黑甲士兵却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瞬息而至。
这下,上官飞燕终于不再隐藏。
她急急打了个呼哨,想要叫出原本埋伏在官道两侧的青衣楼杀手。
然而,
呼哨声响起三息,四周却依旧静悄悄,毫无反应。
上官飞燕回头:“是你?!”
叶染却笑着摇了摇头:“不,”
他抬手折扇向那队黑甲兵一指:“自然是她们。”
只见那一个个黑甲卫士竟都是猿臂蜂腰、跨马而行的健壮女子。
**
半刻钟后,
山西通往京畿的大路上却是从左至右绑了一大串子的青衣楼杀手。
他们之中大有些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什么断肠剑客萧秋雨、玉面书生柳余狠,更还有那使得一手江湖绝技的铁面判官、勾魂手等——
然而此时一个个却都由钢索捆成了粽子、并点了穴道软倒在一旁。
他们身边,站了另一队人马,一队比起江湖人、或许更像是军队的人马。
为首的女子戴一蚩尤鬼面、佩一青口阔刀,此时正单手抓着她的最后一位俘虏、此次的贼首上官飞燕。
“这次多亏邢班主了。”
叶染笑着为众人正式做了介绍:“这位是邢月皎邢班主。是我阁子里专门护送戏班子到处走串班出行的,平日里也兼做点儿走镖行镖的买卖。”
他说到此处,在自家下属的瞪视中、也不忘为鹤归阁的买卖美言几句:“咳,我们刑班主业务广泛,各位如果以后有什么出行押镖甚至缉凶的需要,也尽可以找她。”
名叫邢月皎的女镖头闻言冲在场人一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
在旁边闷了半个章节的陆小凤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声来:
“叶染你这鹤归阁到底还能掏出来什么宝贝?话说你真不是什么游戏人间的皇亲贵胄?”
他摸了两把小胡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看。你的一个护卫就有比肩江湖一流老前辈的功力,阿石那小子又精通毒理,现在还冒出来一队行止动作颇有行伍之气的……镖师?”
他说到此处,眨了眨眼睛、满眼调侃地向叶染看来。
而旁边众人虽没陆小凤那么明晃晃,却也都竖起了耳朵。
叶染接收到自家好友的调侃,不免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这不总共也才没几个嘛……”
他的过去是个又臭又长的俗套故事,而他现在却已不想再提。
下一刻,还是向来善解人意的花满楼开了口:“陆小凤你又闲得没事在这儿凑趣,那位丹凤公主还痴痴地等在那儿等着你拯救。”
这回尴尬的换成了对面的陆小凤。
他顿时胡子也不摸了、脸上也不笑了、甚至向叶染瞟来的目光里还带了两个字——“救命”!
叶染忍不住笑了——
在陆小凤的殷切目光中,他果断幸灾乐祸、火上浇油:“那是,咱们陆小鸡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风流浪客,这麻烦事看见了他啊,顿时就不会拐弯了!”
陆小凤:……
一阵闲话过后,话题总算是回归正轨。
关于这次他们放出的风声“金鹏王朝和朝廷定下了盟约不日复国”这事确实是真的,叶染一开始交由独孤一鹤阅览的书信里便有这么一条。
为此他们已经托各自的势力将消息递往的交好的官员,如果运作得当再加上献出宝藏的加持,想来之后并不是没有让大金鹏王朝在域外重新崛起的可能。
至于这个什么皇帝签发的印信则就全属子虚乌有了,纯粹是为了引得霍休倾巢而出的分兵之计。
因此,
陆小凤:“我这便要回大金鹏王隐居之地看看,如果大金鹏王还活着,那自然是好。若是他已经被霍休或其他人杀害,这献宝之事却还要从长计议。”
独孤一鹤与阎大老板对视一眼、都道:“我和陆大侠一起去。”
而那边叶染却又有另一番想法:“我却不能与你们同路了。霍休的小楼里或许还留有青衣楼各据点的记录,得赶快整理查明。另外……”
他偏头转向被绑在一边的上官飞燕的方向。
一时间,大获全胜的事情却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因为花满楼已亲手揭下了“上官丹凤”的画皮。
在场所有人除了花满楼以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下面当然不是大金鹏王公主的脸,而是属于一开始闯入百花楼里的那个受人追杀的娇俏少女。
“你……”
花满楼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指节收紧复又松开,半晌却连句重话也没有说出。
哪怕这名女子用着上官飞燕的身份故意接近他,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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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又顶着上官丹凤的脸和陆小凤纠缠不清;哪怕她的真实面目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叶染微微叹了口气。
想花七童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热爱生命与鲜花的美好之人,大概心中连愤怒都少见、更遑论是恼怒嫉恨?
说不得心中还在为对方找着借口,亦或是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够训斥、乃至是劝人向善的字句罢。
可花满楼不说话,却不代表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上官飞燕不会说。
而她说的自不会是什么好话:
“花满楼,谁要你在此处惺惺作态?”
“你早便知晓我的身份了?那还真是辛苦花家七公子同我虚与委蛇如此之久。”
“我看早前你我二人花前月下的时候,花公子却也是享受得紧!”
“你…”陆小凤当即跳起来、要出声维护,却被叶染抬手拦了回去。
“且听听她还要说什么。”他挑眉一笑,并不着急。
那边的上官飞燕却似是要借此机会诉尽这些年全部的委屈、又或是寄希望于博取到旁人的同情一般:
“输了就是输了,这次栽在你们手里是我上官飞燕识人不清,棋差一着。”
“你问我为什么?——那花公子你又凭什么就生来高人一等?而我只比丹凤差半天,待遇却要天差地别。”
“我也想当公主,我也想享受荣华富贵,我还想要最好的东西,想要所有人的喜爱,这又有什么不对?”
“而且我又能怎么办?我进不能入朝为官、封侯拜相;退也难为大商大贾、能工巧匠;甚至学身功夫还得低声下气、苦苦央求!末了再怎么厉害,也只做得一江湖人,徘徊在你们这帮蠢材色鬼之间。”
上官飞燕说到这里却是咬牙切齿、恨恨地骂出声来:
“你们这些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男人自不会懂得!”
女子痴痴地笑起来,突然将矛头指向了抓她的邢月皎:“你又算什么东西?自以为很高高在上吗?”
“还不是供人驱使的玩意儿!好歹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突然,
“砰!”
上官飞燕的脑袋直直地砸在了地上,当血流从地面涌出来的时候众人都还有些不可思议。
邢月皎收回摁着女子后脑勺的手。
这位黑甲班主戴着鬼面,没有人看得出她的神情,只听面具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就是有你这样的人,世人才都以为女子成事的手段只有勾引男人一条。”
旁边的一位豪气跨马的女镖师心直口快:“有本事学人家峨眉四秀拜师学艺不成吗?”
“要咱说、为财为名为利当然挑不出错处去,俺也承认这世道对女子就是不公平。可越是不公平,才越要争出口气来!”
另一位正在休息的女镖师却牵马上前,不赞同道: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睡男人怎么了?呵、要是她上官飞燕要是没作奸犯科、没谋财害命,谁管她去?坏就坏在她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人性命,还想用世道不公来开脱!”
这群镖师们说笑着拉了邢月皎、拖着上官飞燕走了,只隐约几句极小声的嘀咕飘进众人耳中:
“她不会真以为白天供人驱使,晚上自个儿送去别人床上很聪明吧?”
“万一别人睡完了提裤子走人怎么办?”
“哦,公子说了用词该文雅些的…唔,那个词叫什么苟合?苟且?啊算了……”
“……”
叶染听着这话是如芒在背、越听越僵,好想找个地缝儿当即钻下。
他看着那边儿自家一众跳脱的下属倒是自顾自地走了、众人精彩纷呈的目光却落到了他一人身上。
陆小凤挤眉弄眼:“叶染你这下属们的想法倒也…甚为别致?”
叶染摸了摸鼻子,却是笑了:
“不是别致,是率性果敢、是先进开明!”
朗朗的阳关大道上,青年看向她们的目光温和至极。
14. 金鹏王朝(10)
众人商议过后,邢月皎押着上官飞燕返回鹤归阁,陆小凤花满楼与独孤一鹤阎铁栅去大金鹏王的隐居之地拜访。
最后,和叶染同行的人是西门吹雪和突然蹿出来的司空摘星。
去霍休小楼的路上。
西门吹雪:“我对大金鹏王没兴趣。”
司空摘星:“这种好玩之事怎么能不叫我?”
叶染捂脸,先对不怎么熟的西门庄主告了声谢,然后抬手扇柄敲了司空摘星这皮猴儿一记。
“刚才打架时怎么不见你这小猴儿出来?现在听到要探宝了就巴巴地跑来凑趣!”
司空摘星装模作样捂着脑袋大呼冤枉:“好心没好报呀!你以为是谁发现的霍大老板和那上官小娘的奸情!”
叶染噗嗤笑了:“是是是,我们司空兄最劳苦功高。”
几人很快回到珠光宝气阁后山,来到了那幢闻名不如见面的霍休小楼。
那从外看去真的是极普通的一栋楼,甚至和隐士结庐的茅草屋也没区别。
可真要走进去一看,才知道这平凡普通的小楼里却是暗藏杀机。
叶染一共从门口的青砖处往里踏了三步,而这三步却已发出了十八道凶险的暗器。
他抬手随意拿折扇挡了。
淬了毒的暗器叮叮当当落在地上,竟是没一个重样。
接着青衣楼残余的些许人手被惊动,老鼠一般从楼后不知哪儿钻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叶染忍不住看向司空摘星:“他们出场的方式和司空你好像。”
惹来这偷儿一记狠瞪。
他笑了,对着旁边白衣胜雪的剑客拱手:“接下来就有劳西门庄主了。”
西门吹雪既然来了,便不会推辞。
几剑下去,楼外站着的就只剩他一个。
不,大概还有一个,是留下来问路用的。
这青衣楼杀手被骇破了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几处被利剑洞穿的要穴汩汩地向外淌着血。
这下哪怕是恢复,他再做不成江湖人了,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
叶染叹口气,蹲下身点了点这摊烂泥的肩膀问:“霍休平日里最常去的房间是哪儿?”
见人不回答,他又叹了口气:“你好好讲,我就帮你止血。”
杀手眼中迸出求生的光亮,终于缓缓地开口指向了一个方向:“在后院,楼主平日里最常待的就是后院喝酒的那片地方。他有一张金丝楠木椅,从不让属下们动。”
叶染点点头,伸手在杀手孔最与神门穴处点入几缕内力止血。
他又问:“你们还有多少人?平日里藏在哪儿?”
见血已经止住,这杀手干脆豁出去了、忙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倒了个干净:
“这处地方是没人了!总楼本身就不会驻太多人手,这次霍…楼主临走前把好手又带走了一堆。”
“这楼后面有个暗道通往后山地穴,我们平日里就住在那儿。开启机关在墙上,连按三下就成!”
叶染和身旁两人对视一眼。
司空摘星:“那还等什么?赶紧瞧瞧去!”
他说完话,也不等叶染他们反对就抬腿一个起落往小楼内院飘去。
叶染见状摇了摇头,也不再迟疑,一跺脚,旋身跟上。
只见一青一黑二人在小楼中几个起落,就落在了后院,竟是一个机关都没碰到。
毕竟再高妙的机关也需要机簧触发,除非加以阵法辅助,不然对他们这帮擅长轻功的也白瞎。
更何况,现在可不会有霍休随时随地操纵机关对付他们了。
叶染来到之前杀手指认的金丝楠木椅旁,一番观瞧过后,确实在椅子的把手与背靠等处发现了不止一个机关。他四下观瞧,屋内各处也有不少可能藏有暗器的活板。
只可惜现在霍休或是朱大老板都不在,这些机关若不触发、谁也不知道它们的作用。
“要是阿石在就好了……”
叶染沉吟片刻,身后的司空摘星先耐不住性子了。
“要我说,不如我们直接将这椅子给拆了!准保能弄出些动静来。”
叶染失笑:“那岂不是密道暗格之类的也统统找不到?”
他摇了摇头,“放心吧,看我的。”
正说着,身后一力破万法的西门吹雪也在遍览了霍休小楼的机关后,衣摆不带一丝凌乱地走了过来。
叶染眼睛一亮,忙拱手:“又要麻烦西门庄主了。”
他指向屋内可能藏有机关暗器的活板,示意这位武力天花板一一挑破。
西门吹雪瞅了他一眼,目光略有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依言出剑。
霎那间,剑光如雪如练,锋利,无影,潋滟。
片片白影漫天飞舞,炸起的寒芒扑面而来,却不带丝毫杀意,只是让人觉得冷。
像一场西湖冬雪。
叶染望着场中白衣翩跹的剑客,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发自内心感叹:“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注1)
西门吹雪身体一僵,动作却是不知为何更快了。
一剑,
万般暗器全落地。
两剑,
千般暗格次第开。
三剑,
砰!
天上竟掉下一座乌金大笼,还没待三人躲闪,就径直罩住了——
霍休的金丝楠木大椅。
这下把包括叶染在内的三人都给整不会了。
司空摘星敲了敲笼:“哈?这是要……把他自己给关进去?”
叶染摸了摸下巴:“也许…是种御敌手段?”
西门吹雪:“……”
三人研究了半晌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便干脆放着那铁笼没管,先在四处弹开的暗格里径直翻找起来。
霍休小楼内的暗格极多,里面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不可尽数。
有些放的是奇宝珍玩、古董字画;有些放的是美酒好茶、陈皮八仙;更有些放着那难得一见的宝甲奇兵……可以说完全是眼花缭乱,足可以看出霍休这位小老头对于生活孜孜不倦的追求。
司空摘星对着这些东西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每拿出一样都啧啧称奇,嘴里还显摆着他丰富的鉴宝(盗宝)经验。
然而这却都不是叶染想要的。
半晌,
“没有,确实没一点儿账本图册的影子。”
叶染皱眉道:“这么大的组织,霍休不可能只凭脑子就处理好一百零八座楼的所有事,更何况每处的开支和这些珍宝古玩也都该记录成册才是。”
他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大铁笼子上。
司空摘星也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这椅子还有蹊跷!”
叶染点头:“也只可能是这样了。不然霍休也不会拿个大铁笼子罩住它。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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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移开……?”
他说到此处,目光又不免落在了身旁的西门吹雪上。
这回白衣剑神只冷冷一瞥,示意叶染自行体会。
叶染摸了摸鼻子,果断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探探之前那青衣楼杀手说的地道,说不定最后殊途同归。”
几人点头,转身去往了暗道。
霍休这处小楼的选址极为精妙,背靠着后方山脉的腰腹、正好被苍郁的树木包裹着,极其便于开挖一些较大工程。
刚刚那青衣楼杀手交代的入口只是暗道极小的一部分,真等叶染三人进去,才发现霍休基本上已经将这座山腹整个挖空了。
说是暗道,其实称它为地宫也不为过。
这要放在以前,不得称个快活王什么的?
叶染心里打趣,面上却也整顿了神色、往暗道深处探去。
毕竟青衣楼杀手的言语也不知是否可信,万一碰上机关乃至是还有其他杀手也实属寻常。
然而一路走过,四周却是诡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旷无人也不为过。
四周石室内具是空的,不仅没见到半个青衣楼的人影,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大笔财宝也是没有半点儿影踪。
叶染越逛越是心惊,
半晌他在正对着上方的金丝楠木椅的方位站定,果真见到有一向上的滑道,看样子确实是霍休会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无疑。
然而这里却依旧是空空如也,
原本应该摆放有文书的庋具书榻上却连颗灰尘都没有。
“怪事情!”
司空摘星忍不住开口:“难道这家具是摆设不成?还是说霍休老儿外强中干,其实早就做生意赔掉了底裤?!”
叶染皱眉上前查看,细细地展开了每一只书箱笼柜。
可里面既无暗格夹层、更无帛片废纸,甚至连指痕汗渍都不曾留下一个。
“这……”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鼻端却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
初闻上去有些荼蘼馥郁、间或夹杂有一丝辛涩,然而闻得久了尾端却兀地有两分说不出来的腥。
这香味极其独特,但不知怎的却让叶染有些莫名熟悉。
可他对比了自己已知的大部分植物乃至是毒药,却始终无法叫出它的名字。
突然,
“虞美人。”
一旁沉默良久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这香气似是碾成药泥的虞美人,里面却还加了其它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确定其暂时无毒。”
虞美人?
叶染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折扇红色的扇穗,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如果给西门庄主一些实验的时间,庄主能否确定这香气其它的成分?”他问。
西门吹雪皱眉沉默两息,给出了答案:“很难,需有药渣。”
叶染叹了口气:“那便有劳庄主费心了,”
他环视四周,尤其在某些明显用来存放重物的石室库房停留了几息,
“现在来看、恐怕这青衣楼里的宝藏已经被什么人捷足先登了,就是他们怎么在青衣楼眼皮子底下动的手……”
等等,青衣楼?
话音还没落下,三人齐齐对视一眼,一齐冲出地面。
楼外,
刚刚几人遇见围攻的地方,却只残留了几摊血迹。
那所谓的青衣楼杀手,哪儿还有半点儿踪影?!
15. 金鹏王朝(终)
探访青衣楼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叶染等人又在珠光宝气阁盘桓几日,却是等来了大金鹏王之事的后续。
先说陆小凤与花满楼这边,
大金鹏王朝隐居的山庄内,老金鹏王倒是还活着。
可等陆小凤二人赶到之时,这位老人却已被人砍去双足、奄奄一息了,关于霍休乃至青衣楼之事更是一问三不知。
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在大金鹏王隐居的山庄仔细探查一番,终是在山庄后院挖出了一具女尸。
那正是真正的大金鹏王朝公主,上官丹凤。
据尸体的状态来看,女子在三个月前就已然遇害,恰好与叶染得到上官飞燕消息的时间相当。
自此,大金鹏王朝主支最后一丝血脉彻底断绝了个干净,剩下的子嗣仅余旁支的上官飞燕和她的妹妹、年仅一十二岁的上官雪儿两人。
经此一事,独孤一鹤和阎铁栅(前任大金鹏王的旧臣)深觉自家的教育方针很有问题,两厢商议之下,都想将年纪尚小的上官雪儿放到自己身边照管。
二人很是争论一番,差点儿没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调停下才勉强定下约定:
上官雪儿此后每年要一半时间在峨嵋练武、另一半在珠光宝气阁经商。
一劈两半,皆大欢喜。
却是不知道当事人、上官雪儿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对于自己即将开始的文武双修的苦日子作何感想了。
不过想来少女此番怕是再没有精力去想她姐姐们的惨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再说叶染自己这边,
他除了要等陆小凤一行人回返,还一直挂心着的便是霍休与上官飞燕的后续处理问题。
那天在鹤归阁抓到霍休以后,这小老头儿当然是咬死了不开口,对于青衣楼、人口买卖乃至是谋夺大金鹏王宝藏之事更是一概抵赖,全都推诿不认。
叶染无奈之下令阿别用了些江湖手段,霍休却干脆将所有事都栽到了上官飞燕头上。
上官飞燕:*&……%!
也是因此,众人抓住上官飞燕之后才没有立刻报予当地官府或是私了,反而与刑班主一道押往了江南。
众人想的是将二人合到一处、看能否当场对峙,霍休与上官飞燕两相激动下兴许有吐露之机。
这个思路自是没错,刑班主不日便传来消息说上官飞燕与霍休二人具已招供。
这次二人不仅招出了他们组建青衣楼各处财资花费、上下打点、买卖人口的门路,更是情绪激动间互相攀咬出不止一桩丑事。
但当叶染拿着青衣楼宝库被洗劫搬空之事发信再问,霍休与上官飞燕二人却都是惊怒交加、恨不得当场冲回小楼亲自去抓那幕后盗宝之人算账。
显然两人都不知此事。
这下与那幕后之人的线索彻底中断,便只能寄希望于医术高超的西门庄主能有些好消息。
叶染只得暂时搁下隐忧,当即命邢月皎与阿别押了凶犯霍休与上官飞燕以及一众青衣楼杀手到了六扇门,二人将供词证据一一呈上,即日定罪处斩。
他自己却是差了阁里的好手并各地戏班接应,立马赶去青衣楼供出的各个关口解救被拐儿童。
因此,
当霍休和上官飞燕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在杭州朝市口的时候,追踪被拐人口一事也差不多结束了。
奈何从青衣楼遭劫一事便知晓幕后之人行动缜密非常。
果不其然,一连数日汇报——那些青衣楼的盘口据点也多是十室九空。
幸好还有几家赶去及时,多少是救回几个新被拐走、还没来得及转送的孩子。
一时间,
血脉骨肉失而复得,亲眷重逢,自是不胜欢喜。
至此青衣楼一事彻底告一段落,
等叶染见到从大金鹏王那里回来的陆小凤与花满楼一行人,已是快入秋了。
叶染已打点好行装,不日便要回返江南。
之所以多盘桓了这数日,除了处理青衣楼之事首尾以外,就是怕陆小凤这江湖浪子居无定所,不便留信。叶染便想不若多留几日费些口舌,把该交代的给众人说清了事。
至于随他一道的司空摘星与西门吹雪?
司空摘星这皮猴儿早在他待在珠光宝气阁的第三天便耐不住性子、又不知跑哪儿摸宝去了;反而是西门庄主也多待了些时日,想来也是在等陆小凤。
这几天,
叶染见剑神日日在阁内练剑,朝九晚五雷打不动地摧残着阎大老板的花花草草,却是见猎心喜。
他自己如今虽是已不能大动内力,却也不免手痒,只得同样日日雷打不动地在旁观赏庄主练剑解馋。
一日西门庄主练罢剑,却并未将那三尺青锋收于鞘中、反倒是朝叶染看来一眼。
西门吹雪向来话少,这一眼不带任何杀气,但叶染就是从中读出了七分无奈并两分困惑还有一丝呆。
噗!
大概这位凶名赫赫的剑神平日自己练剑时从没被人如此围观过。
叶染摸摸鼻子,自觉自己不免有偷师之嫌,便先告了歉。
西门吹雪却摆手:“无妨,我之剑本就不拘于招式。倒是你,所用为何?”
叶染便将常系于左腰的扇袋解了下来,递予人观瞧,一边介绍:
“此扇名为‘关鸠’,乃是家师所赠。虽是纤丽精巧如闺阁爱物,然扇骨实为天外陨铁所铸,极为坚硬。”
西门吹雪接了这柄纤纤玉扇,还未打开、便只见银茫湛湛、富丽精巧。
此扇长九寸十六方,重四斤六两;扇柄处自下而上雕饰以松柏、祥云;扇下缀一正红色的百宝流苏。
若不是重量压手,倒真真如青年所说一般——比起杀伐、更像是奇工巧匠的工艺品了。
然自扇侧露出的白锋来看,其中兴许另有机巧。
西门吹雪当即扇面一展——,
是一只翱翔九天的鹤。
但见陨铁所制扇面之上,仙鹤振翅欲飞,竟是根根银羽灼灼、片片锋利如刀;鹤瞳张目远望,俯瞰万丈狂澜,似要顷刻挣动而出,翱翔九天!
一时间萧煞之气顿起——
突然,
“刷拉!”
叶染却是抬手一搭,将扇合拢:“扇合为钝、一展开就真真是凶器了,还是合上罢。”
他说着想把自家宝扇从西门庄主手里重新拿回,谁知这剑痴竟抬手便是一剑刺出——
剑气激荡,锋锐万千,可开日月,可裂星辰。
“刺啦——!”
利剑破空。
叶染下意识抽扇一挡,只觉重若千钧,饱含内力。
“噗!”
血流喷出。
猛力自扇柄传来,直击肺腑,
叶染胸口剧痛,虽是无比精准地接下了这剑,却也气血翻腾,竟当场呕出一大口血来!
满地狼藉。
正在此时,
“西门!”
珠光宝气阁角门处,陆小凤与花满楼恰在此时到了。
陆小凤紧张万分地冲上前来,看上去已经准备拿他的灵犀一指舍身去接西门剑神的剑。
花满楼也难得冷了脸,他先扶起叶染,转身喝问:“西门庄主这是何意?”
叶染也觉这剑挨得实在时冤枉,但转念又想到怕是这位西门剑神察觉到了些什么,便只是皱起眉头,暗自运功梳理翻腾的气血。
场中,
西门吹雪自己的眉头倒也皱得死紧。
他一双利目直直盯着叶染,眸中似是困惑却又有些微可惜,但至于歉意之类却是半丝也没有。
半晌,
“你不该这般弱。”
高冷的西门剑神丢下这话,自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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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地转身离去了。
一袭白衣清冷冷、光湛湛,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灰尘。
叶染:…………
众人回过神来,
陆小凤摸摸他已长完全的小胡子:“你这是从哪儿惹了这个煞星?”
花满楼却示意叶染伸手搭脉,颇为关忧:“可有何处不适?”
叶染暗自调整好内息,任由花满楼这久病成医的半个医生诊脉,自己却是打趣:
“我哪儿惹得他去!刚刚不过就是请庄主瞧了瞧自己的扇子。莫不是剑神嫌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堪配宝器,故而出手教训一二?”
陆小凤已将他的手从胡子摸到了下巴,闻言大摇其头:“西门吹雪也不像是会做这等无聊事的人啊?”
这时花满楼也诊完脉了,冷着的脸终于云消雨霁:“气血相冲,调息一刻便好。”
叶染点头谢过,却不提扇子之事,只问起大金鹏王的后续。
说起这个,一个落后了许久的小姑娘跺了跺脚,才从角门处兴冲冲地追了进来。
只见这少女粉雕玉琢,娇俏可爱。就是一双大眼睛里不似一般稚童,像盛着万般鬼灵精的主意一般:
“好呀!陆小凤,你竟在这儿躲懒……咦,这就是那个叶染、叶哥哥吗?”
叶染笑了:“是,我就是叶染。想来这位玉雪可爱的姑娘便是上官雪儿了?”
少女呼扇一下大眼睛,雄赳赳气昂昂地一叉腰:
“是,就是我啦!”
叶染见这小人这般模样,心里更为欢喜,下意识地往袖里一摸,也没细看是什么、当即给了出去。
却听上官雪儿接过东西,“呀!”的一声。
那边陆小凤正调侃着“还给什么见面礼?叶染你怎得比花满楼还像那富家公子做派……”此时也是一愣。
只见上官雪儿抓在手里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块金镶玉的腰牌——
上书:“青衣楼”三个大字。
陆小凤:……
花满楼:……
上官雪儿:……
叶染:……………………
这腰牌是霍休伏诛前,邢月皎和阿别当证据一并送到叶染这里来的,想来是霍休作为青衣楼楼主的印信。
奈何他前阵子奔忙、最近又在打点行装,不免就忘了这事。
叶染自觉乌龙,连忙想拿过来再换——谁知刚一伸手却被上官雪儿这鬼灵精的给躲了:
“不成不成,送我的就归我啦!叶哥哥不许反悔!”
上官雪儿吐吐舌头,撒起娇来。
叶染不免失笑,“都怪我这乱送人见面礼的坏毛病。”
他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并不多么计较。
总归现在青衣楼也没了,霍休也已然掉了脑袋,就算上官雪儿有朝一日拿这令牌前去号令一番,想来也招揽不回什么人去。
想到此处,叶染便也不把这姑娘当小孩儿看,只是蹲下身对上官雪儿挑着细讲了些青衣楼的始末,末了又叮嘱她自己留意不要为自己招惹上祸端。
上官雪儿此时倒是乖觉,点头好好地应了是:
“放心吧,叶哥哥。我心中有数,一定不会拿它随便耍玩的。”
叶染一笑,最后这青衣楼玉牌却是也由她去了。
殊不知就是这道玉令,之后却是扯出万般麻烦。
此乃后话不谈,
但说叶染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交代完案情、叮嘱他们留心那个黄雀在后的神秘势力,便启程打算返回江南。
一连离家数月的花满楼当即表示要和他一道返回百花楼;
陆小凤那边也说近来闲来无事,倒是乐得搭伙儿一起走。
最后一个人的队伍又变成了三个,路上怎一个鸡飞狗跳暂且不提——
却说这立秋时节,叶染一行途径洛阳时,竟是又遇上件怪事儿!
16. 窃桂(1)
八月中秋,洛阳古都丹桂飘香,游人商贾络绎不绝;
洛阳作为前朝武周时期的都城,自然是巍峨壮丽、气象万千。
叶染一行走水路东行,此时正沿洛河顺流而下,拐入渡口——
一时只见两侧行船全都交汇到一起、各地乃至各国的商号旗帜悬于其上,浪花涛涛的大水面上竟是各色旗昇招展,百舸争流,万舟竞逐。
两岸忽又传来那小贩的吆喝声、游人的嬉戏声、孩童的打闹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真是好一派国泰民安,繁华盛景。
叶染深吸口气,只觉清风与桂香一并吸入胸肺,不免壮怀疏阔:“却是久不来洛阳,此回定要好好逛逛这洛圣都!”
一旁陆小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打趣:“那阿染你可是要失望了。”
“怎么?”叶染挑眉打趣:“莫不是你这麻烦精又要在此惹个大麻烦出来?”
陆小凤哈哈大笑:“自然不是。你可知这洛阳城最有名的几样物事?”
叶染敲敲折扇,莞尔道:“自是知道。是那牡丹瓷、牡丹饼、偃师银条、杜康酒、牡丹茶、牛肉汤,以及洛阳燕菜、浆面条、伊川小米和柏树沟红薯面,统共十样。”
他说罢还不过瘾,脑子里翻捡一番却是又把那洛阳八景一一地说了,生怕这小凤凰又要出难题作妖。
站在甲板上的花满楼也笑吟吟地瞅着两人:
“陆小凤,这你要怎么说?”
陆小凤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却是一叉腰:“那这可不是要失望了吗?十样好东西里有五样都与时令节气相关,剩下的那杜康酒想来你这吝惜嗓子的怕也喝不得——”
他眨眨眼,“这可不真真是大失所望?”
强词夺理。
叶染噗嗤笑了,敲了这损友的脑袋一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小鸡就是闲得发慌,想找人抬杠!”
花满楼摇摇头,促狭道:“可不是么,我看呐、这船要是再坐下去,陆小凤得脱了衣服下河摸鱼。”
这下陆小凤可不愿意了,当即一撩大红披风:
“好呀!你们竟合起伙儿来了。”
他说着踩住船板一纵,在旁边纤绳上几下点落,就径直跃上了河岸。
“那我就不等你们这俩促狭鬼了!先行一步,天津桥见!”
陆小凤回身得意摆手,说着一溜烟儿径自跑没了影。
叶染看向花满楼,具是失笑。
叶染摇摇扇子问:“你猜陆小凤会去干什么去?”
花满楼也摇摇扇子答:“自然是解他那杜康之馋去!”
“他这酒鬼!”
叶染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之后叶染与花满楼两人在洛阳渡口下船登岸。
两人先找了客栈把马匹行李一放,便一路沿着洛水往陆小凤说的天津桥赶去。
这天津桥为洛阳八景之一,位于整座洛阳古都正中央,是洛水与城市中轴大道交汇的地方——其由南至北横跨洛水两岸,前承定鼎门天街、后接武周应天门,可谓紧要至极。
叶染向那洛水尽头望去,果见那两边桥头各有一耸立桥头的酒阙。
想陆小凤这个浪子无疑同样是个爱玩且懂玩之人,说是先行一步,怕是要替他们早早在天津桥阙楼上占座也说不定。
叶染感慨:“相传诗仙李白与诗圣杜甫便是在天津桥酒阙初遇,一个照面便书尽了整个盛唐。”
花满楼却是有些遗憾:“据闻暮春月夜登桥,两岸春意融融,杨柳依依——此时在那天津阙楼凭栏远眺,看天上月与人间月相望,便是岁月人间了……”
花满楼说到这里沉默下来,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因为无论是天上月还是人间月,他都已然再无可能望见。
叶染却已明了,想了想,却是一笑:
“虽是不能亲见明月,但你已拥有了两个永远愿意陪你看月亮的人,此不已胜却旁人许多?”
花满楼本就不多么伤感,闻听此言就更是笑了:“阿染你这样颇有自卖自夸之嫌啊!”
叶染见人脸上已无忧色,也便放下心来:“为讨得花七公子开心,我就是做那卖瓜王婆又有何不可?”
“你啊你……”花满楼笑着摇头。
叶染与花满楼就这样在后面边聊边逛着,
等快到天津桥之时,忽听得定鼎门大街旁的坊市里一阵喧嚷:
“分明是你采了我家的桂子,怎得还不承认?不过就是越了你处的院墙去,你就怀恨在心,报复于我。”
叶染一看,却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扯着另一个的衣领,正站在两座并排挨着的木门中间怒骂:
“可怜我家金桂成串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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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最是喜人!今夜便是中秋了,你说可怎么办?!”
见对面骂将过来,另一男子也不示弱,当即便呸得一声:
“谁稀的你家香都不飘的破烂金桂,真是恶人先告状,我还疑是你翻墙摇走了我家月桂呢!”
他说着当即把院门大敞,向内一指——,
“请诸位评评理,我要是凶手,怎得会对自家月桂下如此狠手!”
男子院内确实是满地花木狼藉,尤其院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月桂,此时竟是一个花苞都不剩,细雪一般,尽数撒落在地。
这下,围观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忽听有人低语道:“怕不是……”
“‘月鬼’作祟?”
“什么?!”
另一人连忙耳语:“这桂花虽说是富贵美意,然‘桂’又通‘鬼’,许是犯了忌讳罢。”
又有人回:“听闻南市那边也有坊市出了怪事,说是不知怎的、准备好的桂花一夜之间全都给糟蹋了。弄得现在那几个着急办中秋会的名楼全都急得头上冒汗、嘴角长泡,连早前定好菜品都要改哩!”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连声附和:“是极是极,早前看醉仙楼的王掌柜挨家挨户收桂子嘞!”
“啊,原来紫金阁的付掌柜叫人背着麻袋是要做这事!”
“我家昨天桂子也给糟蹋了。”
“难道真有这‘月鬼’不成?”
“嘶……真乃怪事!”
……
叶染闻言看了花满楼一眼,俱是觉得蹊跷至极。
叶染:“七童你如何说?”
花满楼:“我却是也有些好奇了,是什么人会对这小小的桂花动手?听起来还悄无声息,一沾即走?”
这时,陆小凤却已等得不耐烦了,遥遥从阙楼上与他们招手。
“欸!在说的什么?怎得不带我?”
叶染和花满楼这才作罢,先登楼与陆小凤汇合。
两人来了阙楼,喝了酒、品了茶又吃了洛阳小菜。
席间说起这事。
陆小凤当即拍板:“不若我们就去探探这‘月鬼’?”
叶染虽也有此意,面上却也忍不住打趣:“都说是麻烦事找上你陆小凤,现在一看你这主动找麻烦的次数也不少。”
说罢,三人都笑了,算是定下了接下来的去处。
17. 窃桂(终)
用过饭食,叶染便和陆小凤两人下楼重新去了刚刚争吵的两户人家。
此时围观众人都已散去,门外脚印散落一地。
两家都紧闭门户、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叶染和陆小凤两人先敲了敲东户的家门,对方很快地应了门。他们便把来历目的大致讲了一遍,最后问能否进院探查。
话至此处,西边那户人家也刷拉一下掀了门板,探头出来,显然是一直在门后偷听。
“探查探查,是得好好查上一查。不知诸位能否也到我这院内一观?指不定就是……有小人作祟。”
西院的户主说着这话,眼睛紧盯着东院这边,眼神恨不得要把这邻居戳个窟窿出来。
“你…!”
眼见着偃旗息鼓的两人就要吵将起来,叶染忙道:“这位兄台请放心,一会儿自是都要查探的。”
他说着伸手示意面前的户主,“不妨我们这就进院吧?”
“是了是了,在下身正不怕影斜,自是任由探看。”
这东院主人说到此处,狠剐了旁侧一眼,
“李兄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妨一起?也省得我再解释。”
“哼,自是要同赵贤弟一起!”
李院主人当即跟上。
赵家院子不算大,修整得却很是清秀雅致。
那棵遭了毒手的可怜金桂就种在院门正中偏西的墙边,枝叶甚为繁茂,修剪打理得也极为精细,只有上面的桂花掉得一干二净,现在干秃的绿叶孤零零,好不萧瑟。
叶染一行到的时候,院内的地面已经洒扫干净。
有一只簸箕正放在院内的大石桌上,里面有许多沾了尘土的金桂。
桌上还有些折断的零散树枝被挑捡到了一边,显然是他们来的时候,这院主正在打点整理。
见他们查看,赵院主人当即介绍:
“当时地上到处散乱成一片,既没有脚印、更没个人影儿,只有花苞掉了满地……现在我已经归拢起来放进簸箕,打算筛上一轮,看能否掸了尘土再用。”
他说到此处连连摇头叹气:“可这有好些连花都没开,黍粒一般。无论是晒制香包或是上街卖予游人都是不行,就更别说是做桂花吃食了。可怜我家这好好的金桂哟!”
赵院主说到这里,竟是红了眼眶,直直地瞪向李院主,就差没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李院主见此情形,面上也泛出些狐疑:
“这……我那边却也同你一般情形,原以为兴许是昨夜下了急雨,可地上也并无湿痕。”
叶染和陆小凤二人近前仔细检查一番,却是与两人描述一致——地面上除了些扫帚留下的刮痕外再无其它可疑痕迹。
他们又检查了桂花下方一丛粗些的主干,也并没有发现有猛力摇动或是指痕,主枝也无弯折。
叶染忙又仔细询问了两位院主昨夜屋外有无响动,但两方都说已然睡熟,一丝异响也没听到。
“怪事情!”
既无脚印又无响动、甚至连树枝上也都没个印子,那像两人说的一般是有人翻墙摇树就更不可能了——
这时候用的都是砖土墙,也没那么多讲究。两人又都不是轻功卓绝的人士,翻墙必会留下脚印。
只有一样,
这赵院主石桌上挑拣出来的枝条只有些零星的散碎枝丫,掉下来的桂花叶子也极少,细细看去,
就只有桂花落了个干净!
什么人能摇落满树桂花又不留一丝痕迹?
“难不成是有那内力深厚又轻功卓绝的隐士高人来此发功,一下子震落了这桂花不成?”
叶染和陆小凤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爱花惜花的花满楼更是摇头:“可这武功卓绝的武林前辈凭什么跑到这院子里和人家桂花过不去?”
奇哉怪也。
三人无奈,又往隔壁院子探看,情况却是与赵院这边一般无二。
就是这金桂换成了月桂,颜色稍浅,香味却更为浓郁,想来要是能完全开放、必会飘香十里。
真真是好不可惜!
叶染三人合在一处,只能先行向两位院主道别,再去别的地方探看。
没想到此时那刚刚还气冲斗牛的邻居二人却已经和好,正一起在那石桌前挑拣着桂花。
竟是颇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了。
叶染失笑:“那我们几人便先告辞了。”
闻言李院主道:“今夜中秋,南市的醉仙楼要办丹桂宴,弄出好些跟桂花有关的餐食果品。现在这不、听说也出了怪事,三位不妨去看看——只是查访过后告知在下,也好解了我二人之疑。”
叶染三人应了,转头前往南市。
叶染本就要去南市逛逛,此时倒是正好。
自隋唐开始,洛阳的南市就是万国来朝的贸易之地。其间货物琳琅满目——
不仅有当朝的、也有西域诸国、南境诸州,甚至叶染还看到了南海白云城远送来的特产奇珍。
叶染一路上挑挑拣拣,说是查案,不一会儿手里却拎了好些东西。
其中以洛阳的特产牡丹瓷和各种摆件小品为最。
陆小凤不由得打趣:“我却是没想到叶染你还有如此情趣,买这么多零七八碎的玩意儿作甚?”
叶染想到这些物事最后的去处,却是念念有词:“这牡丹瓷给阿石、牡丹刀镡给阿皎、杜康酒留给阿别、牡丹果留些给阿哨,哦对了、还有阿花……”
陆小凤奇道:“其他我都已认全了,可阿花是谁?莫不是你家看门小犬。”
叶染噗得一声笑了,笑完忙左右看看、连声道:“这你可莫要乱说,要是被那小子听见了,指不定怎得暗暗记下小帐、来日捉弄于你!”
陆小凤挑眉:“谁还捉弄的了我陆小鸡?”
叶染想到自家那混世魔王,顿时连连摇头:“陆兄此言差矣。阿花虽是我手下年纪最小的,却管着财政大权。当真是惹不得、惹不得!”
“他叫什么?”
“王小花。”叶染笑,“此去江南你怕是就能见着他了。”
“那确是阿花了。”陆小凤摸摸胡子,眼珠子一转:
“话说还没问,阿别和阿石小兄弟各自尊姓?”
叶染想到那两人的情况,却是解释:
“他二人身世特殊,却是无名无姓,自成一家了。不过我已然问过,他们都觉得现在这称呼便很好。你下次要是想叫,随便叫别大哥或是石小子就成。”
正闲话间,醉仙楼已经到了。
醉仙楼为洛阳南市酒楼中的魁首,以其杜康陈酿闻名于世。
此时酒楼门面怎一个气派暂且不提,就说楼内酒香便真要让人醉了去。
楼中听闻三人要查那窃桂之案,醉仙楼的王掌柜简直喜不自胜、夸下海口:
“若是诸位能解此案,凡我醉仙楼的酒品、任君取用!”
“此言当真?”
这下陆小凤差点儿跳起来,一双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叶染不免跟花满楼描绘一番,惹来他一阵笑。
接着,
三人向醉仙楼的王掌柜询问了案发时候的情形,又仔细观察了后院桂花树的情况和所害之物。
醉仙楼的情况和李、赵二人院中却又有些区别。
醉仙楼收来的桂花本就是已经摘好洗净的,案发时正放于后院的竹编搭更上(一种传统的竹编晒垫)晾晒。
王掌柜特意差了学徒从旁照看、本不会出此等事。
奈何案发之时正是夤夜时分,看管店铺的后厨学徒前去茅房,再回来时只见几大团黑云闪过——眼前已是凳倒桌翻。
一共三张搭更翻倒了两张,仅剩的那个上面的桂花也是莫名少了一半。
此时,
叶染往后院原本晾晒桂花的地方看去,那竹搭更倒还立在那儿,只是上面已再无桂花。
王掌柜解释:“今年这丹桂宴却还是要办,如今只得四处收那些早已晾晒好的陈桂,怕是味道要打好些折扣。”
叶染摇了摇头,走近细看。
醉仙楼用的这种竹搭更整体是长方形,由竹条编制而成;搭更纵向竹条较粗,固定形状,横向密密地穿着两指宽的竹片,形成晒垫。
而此时,较粗的竹条上却有些相互等距的竖向划痕。三道两道不等,长度很短,仅在竹条的边缘处出现——
像是有什么小钩子或是特制刻刀或是……
“它”
叶染猛地抬头,却是脑袋一痛,“哎呦”一声和陆小凤撞了个头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又齐齐看回到那划痕处。
叶染捂着脑袋问:“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陆小凤捂着脑袋答:“你把我这聪明脑袋撞坏了,怎还猜得出?”
花满楼却笑了:“骗人,你二人分明已有了答案!”
叶染摸了摸鼻子,一敲折扇指向陆小凤:“你先说。”
陆小凤轻咳两声,忽地对旁边兀自莫名其妙的王掌柜问:
“不知南市近日可有来自南方的、贩卖飞禽鸟兽的商贩?”
王掌柜满脸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思索一番答道:“有是有,我记得就在此处不远便有家商队是专门饲养珍禽走兽的。只是这与窃桂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叶染摇头:“掌柜稍急,且带我们去看看便是。”
王掌柜只得应了,因着楼内繁忙,这便差了人带着叶染一行往那南市口的一处小院行去。
此时经过一番耽搁,却已是日影西斜、华灯初上,南市大街热闹非常——
两侧各色酒楼飘来饭菜酒香,间或夹杂丝竹管弦之音;揽客的小二们卯足了劲头站在门口;更有不少学徒巧匠们在房顶屋檐蹿上跳下,正为自家的花灯做着最后的调整……
抬目望去,各色花灯竹架挤挤挨挨,竟是铺满了琼楼、汇成了华彩天穹。
叶染和陆小凤不免你一句我一句地把那花灯模样一一地说给了花满楼听,急得前方带路的小二连连催促。
花满楼失笑:“知道你二人怕冷落了我。此时却也不急着游逛,等此事了结再说。”
叶染笑了:“这不是怕你在旁等得无聊。所以七童,你猜那‘月鬼’到底是什么?”
这下就是有恃无恐地打趣为难了。
花满楼一折扇敲到了叶染脑门上,却是笑:“好呀,既然你此般说,我这个瞎子岂不是要真生一场气来才好?”
陆小凤帮腔:“就是就是,阿染你怎能此般说?”
叶染揉揉脑袋、忙拱手讨饶:“不敢了不敢了,还请花七公子原谅则个~”
抑扬顿挫、怪声怪气,惹来两人哈哈大笑。
这时那豢养飞禽的小院终于到了,还没进门,便听得院内闹腾非常。
“小心,别放跑了!”
“关笼子关笼子!”
“哎呀——怎么又啄到了一起?”
……
三人推门一看,绳网遮蔽的院子里,几人急得满头大汗,正拿着网兜满园乱窜。
在他们中间是几只头白身黑的雀鸟,此时一只只却正奋力躲闪,扑击啄咬,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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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见有人来了,旁边有伙计急道:“快关门、快关门!”
还没等叶染反应,便见一黑影箭似地向他面门冲来——,
叶染袖袍一拢,裹着那东西轻轻一带。
“啾!”
袖中一沉,再展开,
是一只灰身白头的小鸟,胸脯的鸟毛上还沾了不少嫩黄的碎渣,眼见着是“作案工具”还没清理干净。
叶染又轻轻翻动,便见那细细的白毛底下,肚子全鼓起来,却是吃得溜儿圆。
旁边陆小凤凑过头来,一见这鸟儿便笑了:“看来这便是那‘月鬼’了,果真是毛茸茸、啾喳喳的好鬼!”
叶染失笑,伸手把袖中兀自挣动的小鸟递予了花满楼,
“这是白头鹎,原本是咱们江南的鸟,没想着被捉来了洛阳。”
他介绍:“它本就吃的杂,虫子、花叶、果实都吃。想来该是一时换了环境,又见洛阳这桂花开得颇好,不免就要饱餐一顿!”
花满楼接过鸟儿,却也不拘着它。只轻轻地刮了刮鸟毛,伸手放于自己肩头。
叶染瞪大了眼睛,便见那刚刚还挣动不休的小鸟此刻竟乖觉地立在好友肩膀上,甚至还歪着脑袋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竟是一点儿都没有飞走的意思。
一时间温润如玉的公子和俏生生的白头鹎相映成趣,颇为喜人。
半晌,
“怎么了?”
花满楼歪了下脑袋,小鸟也歪了下脑袋,一般无二。
叶染忍笑不语,只说没什么。
陆小凤却是哈哈大笑:“传闻番邦有一公主,天生亲近自然、能与动物通灵。七童怕不是从那里逃将出来的?”
花满楼敲了陆小凤一记,却也笑了。
至此这窃桂一事算是真相大白。
叶染等人带着这伙豢养雀鸟的商贾上了醉仙楼,由掌柜牵头给受到损失的其余几家都赔礼道了歉。
后来才知晓,这商队原本是在江南等地收了一共十五只白头鹎,沿路仔细喂养,打算把这南境的雀鸟运至北方卖个好价。
奈何到洛阳之后,不知是气候原因还是学徒疏忽,一夜之间竟笼门大开,全逃了出去。
之后商队数人四处诱捕,好生找寻,没想这小家伙却是闹出了‘月鬼’一事。
商队主人怎一个哭笑不得、捶胸顿足暂且不提,醉仙楼的王掌柜依言送了叶染他们好些美酒陈酿,又拿出了压箱底的牡丹茶来。
叶染笑眯眯接过,自是一番道谢。
眼见着已是明月高悬,游人如织的赏灯时节,王掌柜本想留客,
“诸位今晚不如就在我这醉仙楼里赏灯吃酒?我这楼上视野极好,匀一匀倒是还能凑出间雅间来。眼下这等时候,莫说是酒楼茶肆,怕是那屋顶上也挤满了人哩!”
叶染与陆小凤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婉拒了这番美意,末了只差人送了些酒菜解决了肚内空虚,便兴冲冲出外游逛去了。
繁碌半天,外面的中秋灯会已是彻底亮起来。
皎洁的月夜下,各色花灯散发着灼灼霞光,有的攀附在屋檐重瓦,有的高悬于骑楼正中,还有些干脆铺展开来遮蔽了大半街市……
叶染走进去——,
满目五彩缤纷的绚烂灯影挤进眼睛,各色烛光垂落于地,周遭好友们的影子都拢在柔和的暖光里,夜舞银龙,如梦似幻。
他笑起来,轻身跃起,跳入其中,跃上九天。
“哈哈!我先行一步,还是天津桥见!”
周遭花灯如影飞过,灯的热与秋的寒一并划过面颊。
只听后面陆小凤高喊:“好呀!叶染你竟抢跑!”
两道身影紧接飞跃过来。
叶染大笑,足下发力。
光影扑面,又快了两分。
他在烛光花影里轻身跳跃,时不时低头嗅那空中绒花,又伸手摸高楼龙灯的头角,揪鲤鱼灯的尾巴,摇荷叶灯的绿叶…
周遭风声飞掠呼啸,更有那晚归的雀鸟在耳畔舒展羽翼,近在咫尺,与他比肩。
叶染大笑出声,
一时间恨不能上九星揽月,挣脱凡间。
最后,
叶染轻飘飘落在天津桥阙楼高耸的屋檐尖尖上,就往楼瓦上一坐。
脚下人流如海,汇成一片光河。放眼望去,融融火光与莹莹月色相望,嘈杂街市与静美夜空相映,眼前应天阁的残瓦与脚下琼楼玉宇相对,
却是明月花香,古今兴亡,天上人间。
这时,
“放灯吗?”
陆小凤落后半步,手里不知何时扯了只孔明灯,献宝似地一人一把塞进他和花满楼手里。
叶染看着手里的灯,眨了眨眼睛:“要放是要放,不过陆小凤,你这孔明灯究竟是从何处摸来的?”
陆小凤摸了摸他的小胡子得意一笑,却不说话。
花满楼拆穿:“哪呀,分明是被那挂灯的绳子绊了脚。便给人家扔了银子,一顺儿全摸了来!”
“哈哈哈哈哈!”叶染大笑出声,却是一点儿都不嫌弃,当即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起灯来。
随着火光腾起,灯芯点燃。
几人托着一盏盏明灯飞起、遥遥寄送往明月——
洛河水波荡漾,远处星星点点,开阔的大水面上,无数盏灯同样地挂在夜空。
却是天上光与人间灯相映,华彩漫天。
就是这般的人间,他才如此眷恋啊。
叶染飒然抚扇,开腔:
“彩桂吐辉光,洞天有明望,燃起一灯千盏亮,照出千秋万代香!”
18. 鹤归阁(1) 揭秘(200收
叶染是被一盆水泼醒的,冷涔涔的冰水顺着脖颈淌入衣襟,他猛然惊醒、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在哪儿——,
却说洛阳中秋一通耍玩过后,他和陆小凤与花满楼加快速度赶路,很快便回到了江南。
在花满楼回家报平安前,叶染自然先邀请了两人到他的鹤归阁中小坐。
如今的西子湖畔属于杭州府的地界,叶染这鹤归阁却不能完全算在杭州府的城墙中,而是在府城外郭、西湖东南侧,恰与对岸的雷峰塔遥遥相望。
踏过自家院门,叶染一路领着两人穿过前院儿,来到矗立在中央的九重阁楼下面。
沿路一众正在习练对戏的梨园子弟们探头探脑,有胆子大些的纷纷凑上前打了招呼。
叶染一一地回了,顺口赶他们回去习练,一边向陆小凤二人介绍:“最近在阁里驻场的戏班子是扬州那边儿的玉楼春,一口昆腔最是绵长入理。”
陆小凤笑着调侃:“交阿染你这个朋友,我都能去冒充老戏迷了。”
叶染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老戏迷没充着,你这小凤凰先坐不住从戏园里逃出来了!”
花满楼没忍住笑了。
三人一道进了鹤归阁内,叶染本想直接带人上自己平日起居会客的第九层,但转念又想有陆小凤这个头一次来的雅客,便干脆放慢了脚步、拾阶而上,为人一一介绍。
“我这鹤归阁一共有九层。最底下三层砖木构造,地方宽敞些,是平时唱戏宴客的地方。”
叶染说着往场中一指:“那边场中间的那大圆台就是主戏台,从此处往上三层全部打通了,那围着一圈儿就是听戏的雅座。”
顺着青年手指——
只见一座环形戏阁巍然而上,腹内中空,从入口到对面约二百四十尺见方,来往戏子学徒穿梭楼上,热闹非常;
鹤归阁的形制是经典的八宝阁楼,整体平面有八个角、四个方位;
此时中央一联通天红绸正从上方八宝藻井垂落下来,抬头上望,三层雕栏叠叠错落,其中雅座由八面海棠珠帘分别遮蔽住、共同拱卫中间一方华光灿灿的金绣银台,好不壮观。
陆小凤屏息一瞬,一连串的询问喷涌而出:
“那是什么?”
“这又是何物?”
“他们在干什么?”
叶染:“……”
叶染敲了折扇,不得不为这个好奇宝宝一一介绍:
那边儿是唱戏时吹拉弹唱的门脸儿先生们的座次,这边儿又是名角在操练上场亮相的走台路线,甚至还给人透露了些戏台下面营造声响效果的一些小机巧……
然而他越说,陆小凤的眼睛却越亮,好奇不减反增,眼见着就要跃上台去亲自丈量。
叶染忙把人拉了回来:“你可快别去那人堆儿里凑趣了,怕不是怪我上次抓捕霍休时没给你介绍清楚,这才一直惦念不忘?”
陆小凤摇头:“何止这些?我早想来你这鹤归阁来逛逛了,就是上次魇住霍休那奇门阵法我也想再瞧瞧去。”
叶染失笑:“我看你这只小鸡就是怎么都闲不住!”
这时,
“好呀!你个甩手掌柜竟还知道回来!”
一团红影忽地从百尺高处一跃而下,还不待叶染反应便冲到了他面前。
“你可知道这快年末了,帐头儿有多恼人吗?!”
来人一身红衣、月白腰带,玉面朱唇,一团富贵面相,最是少年华美。与其说是戏阁里的伙计,不如说是哪儿逃家出来的小公子。
却是他那第四位下属阿花,王小花无疑。
叶染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家下属的脾性,还未等他开口便夸:“这不是有我们王公子在?想来这些小帐自是难不倒我们王班主、王大掌柜。”
他说着挥手,忙掏出包袱:“来来,看看我这趟出门特意给你带的,洛阳那边儿上好的牡丹茶,权当让我们家掌柜查账的时候润润口了。”
旁边陆小凤奇道:“你就是阿花?”
“去去去!谁叫阿花,又不是阿猫阿狗的,叫我王公子、王掌柜!”
小公子脸上余怒未消,一张脸都气红了。
他伸手一把捞过叶染手里的茶叶,验看两秒,才勉勉强强地挑着眉毛点头:“每次都是这一套,我当时是跟你来练武的、又不是当账房先生!算了算了,等把你打败了我立马扭头就走!”
阿花说着,也不招呼,怎么来的便又怎么飞上了三层。一扭头,却是查帐去了!
别扭鬼!
叶染莞尔,一边为陆小凤两人介绍:
“阿花平日就是这样,虽然嘴上别扭,心里却是极好的。而且别看他小小一只,光他一人就管了我这鹤归阁上下全部州府戏班的出入采纳,过目不忘,聪颖早慧,厉害至极!”
陆小凤摸摸小胡子:“王…小公子刚刚提到打败你,却是怎么回事?”
叶染想起了些以前的旧事,不免失笑:“自是如阿花所说的一般,我教他习武和其它本事。倘若他有一日学成将我击败,便可潇洒走他的路去,否则便要一直待在我这阁子里做账房先生了。”
陆小凤哈哈大笑:“好傲气的小公子。”
“哈哈,就是如此,他这性子若不拘着些、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叶染话音还没落,便听楼上遥遥地传来一句怒气冲冲的少年音:
“叶、染!”
叶染抢忍住笑意,忙朝上头喊:“好了好了,这便不说你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见状,兀自失笑。
之后三人从三层继续往上走,入目所及就都是些木廊房间了。
叶染:“这中间三层是储物的地方,平日里放些唱戏用的披挂、戏服、衣箱还有其它零七八碎的一应器具全都放在这里面。”
两人点头应了,走马观花地看过算罢。
叶染一笑,终是带人来到了鹤归阁第七层的楼梯口。
他站定,拖长了话音神秘道:
“从这儿开始,再往上面三层可就是我这阁子最紧要的部分了。”
“如何紧要?”
陆小凤的好奇心已是彻底被勾了起来,此时看着那近在眼前的木格阶梯简直要蹿将出去。
叶染却不急不慢,依旧卖着关子:“先说好,这阁子平日可轻易不让人上来,而只要是上了我这顶层的,无一不是……”
“无一不是什么?”陆小凤急问。
花满楼却笑出了声:“自然无一不是阿染的友人了。”
叶染喷笑。
陆小凤也回过味儿来,当即眉毛和胡子一齐向上一挑,指着叶染大叫:
“好呀!叶染你这促狭鬼!我当你这阁子多金贵。”
叶染却躲过陆小鸡的怒瞪,笑道:“这也不能算错不是?毕竟从第七层开始,就是我这鹤归阁平日处理文书账目、南来北往的地方了,可不真真紧要至极么?”
他笑着,见陆小凤又要发作,忙迈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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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归阁七层开始自是与下面的嘈杂大不相同,甫一登楼,视野开朗,阔气的八角楼层由大书案和书架一共划分成四个部分,雪白的纸张书册铺展开来,香炉袅袅,墨香萦绕。
刚刚与几人见过面的小公子就坐在其中一张书案后,除了他之外,阿别几人也都在。
叶染忙朝身后陆小凤一摊手:“这下我可是把老底都掀给你啦,喏,我手下几位班主——阿别,武生教习;阿石,乐理先生;阿皎,大镖头;阿花,大掌柜。”
众人一一点头打了招呼。
陆小凤眼睛一转,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句:
“幸好阿染你只唱戏。”
叶染挑眉看向友人,却听他道:
“不然就瞧你这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的样子,怕不是改天我就要跪地高呼万岁了?”
这是个大逆不道的笑话,但叶染和花满楼都笑了,其他听到的也都忍俊不禁。
阿花哼了一声:“哪儿能啊,就照他这幅样子,铁定是个贪图享乐放浪形骸的昏君!”
叶染失笑,连连讨饶。
再往上走,略过阿别等四位班主起居的八层,就到了鹤归阁的最顶层,也是叶染平日起居会客、兼做书房的地方。
因为木构架所限,楼阁每增高一层便向内缩进一圈,到最顶层叶染这居所约莫只余二十四尺见方;此时由中间一劈两半,屏出起居与会客两部分。
叶染在会客的桌椅前请二人坐下,特意敞开了大窗,好让友人一览西湖盛景。
托鹤归阁地利的福,楼上八面通透,四方纳景。
此时凭栏远眺,深秋西湖天高水远,渺然辽阔,盈盈波光与湛湛晴空汇成一片,只觉心旷神怡,似是要乘风而去了。
陆小凤大赞:“好去处!没想到此次来,我喝酒赏景却是又多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他眼睛一转,突然直勾勾地朝叶染望来。
“叶染。”
叶染一愣,被人瞧得摸不着头脑,对上这混蛋圆溜溜的清亮眼睛,顿感不妙。
半晌果然听他放屁:“你是更喜欢花满楼还是更喜欢我?”
花满楼挑眉,叶染无语。
“你是三岁小童吗?”
陆小凤却不接话,只自顾自混蛋道:“莫不是你更喜欢花满楼些,才让他先参观了此等绝妙好景?”
这语气怎一个故作哀怨,恨不能矫揉造作出千般花样来。
叶染当即喷笑,祸水东引,转向花满楼道:“怎得,七童。他竟要质疑你我二人的交情来了?”
温润如玉的盲眼公子闻言一笑,吐出的字句却是透出两分黑:“我的百花楼就在对街不远。”
他转向陆小凤,笑吟吟地:
“所以陆小鸡,百花楼与鹤归阁孰美?”
这时就换做陆小凤头大如斗了,他怪叫一声跳将起来,
“真是怕了你们了!”
竟是蹿出窗户、踩着屋檐就跑。
叶染与花满楼一偏头,都是捧腹大笑。
末了,
叶染望着窗外,摇扇相邀:“等你二人回返,可定要来阁里听戏。我如今一年可就唱这么一场,那一票可是千金难求。”
陆小凤大喊:“没见过这么自夸的。”
花满楼浅笑:“一定捧场。”
至此宾主尽欢自不必多说,
然而若只是这样,叶染又怎会落得被人泼水醒来的地步?
19. 鹤归阁(终)
两刻钟后,
叶染送别了两位友人,笑着目送他们走下盘旋而下的楼阁台阶,一路行出鹤归阁的院落,自己却没有远送。
再回过身,却是再也忍耐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整个人向前栽去。
劈里啪啦,桌上茶壶瓷盏扫落满地。
胸口像扎入了一万把钢刀,又像被什么人大力猛搅,眼前阵阵发黑。
叶染勉力撑住桌子,血液大口大口涌溢而出,沾湿衣襟。
“公子!”
听了许久壁角的阿别几人一齐冲进屋来,面色沉痛焦急。
一时间,室内七手八脚,乱作一团——有人拉了软榻,有人抱了药箱,有人急急关了窗户,恨不能将他团团围住。
叶染靠在榻上,哆嗦着吸了口气,又呛咳出好些血沫。
心脏颠三倒四,左拉右扯,兀自翻涌不休;四肢从末端泛上无以为继的麻木与脱力;甚至就连眼前视野也彻底黑下去。
末了,
叶染一把抹去自己嘴角的血,竟有些想笑:
“都莫急,这算什么?我这身体你们还不知道吗?”
这时阿别走上前来,一掌拍上叶染后心,精纯的内力随着男人的手掌传入,牢牢护持住他的心脉。
叶染这才顺过一口气来,心口剧痛稍缓了些。
“谢了阿别。”
他说着,兀自定心凝神,收拢起思绪,在体内牵引内力运行周天。
此时不用吩咐,
阿皎径自把四周窗棂全都落了,跨刀稳步,立在那里护道;
阿石与阿花各自展开药箱——
一个从中拿出瓷瓶丹药,掏出一连串的漆黑丹丸;另一个展开裹布,露出其中一百单八根红髓玉针。
“吃药。”
叶染抿唇,伸手接过阿石递来的丹丸服下,端正了身体,盘膝打坐,待人行针。
一时间,鹤归阁内落针可闻。
以阿花为首、阿石从旁辅助,一百单八根红髓玉针转瞬没入青年各处要穴。
如果有精通医术的人在旁观摩,怕是要当场大叫出声!
只见二人走针的穴位甚是奇诡——
不是围绕着叶染周身死穴,就是和心脉差之毫厘,甚是凶险;
非内家高手不可护持,且过程中不能有一丝一毫阻扰。
二人所用这红髓玉针也极为诡谲——
刚开始行针时是犹如豆蔻胭脂般的艳红,等扎入叶染皮肤之中,竟开始逐渐褪色,最终化成一片虚白。
但这一切正在危急中的叶染自是都看不到了。
随着一百单八根红髓玉针扎入,宛如一百单八股热油,直顺着要穴烧遍了奇经八脉,原本就绞痛着的心脉更是被从上到下,一下子浇了个透彻。
这是怎样一种剧痛?
冷汗瞬间布了满头满脸,上下牙齿咯吱摩擦,血淋淋一片。
叶染死死咬紧牙关,打起精神。
他在剧痛中一寸寸集聚内力,强行带着这捧热油一遍遍熨烫过重创的心脉。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成千上万个周天下去!
外界天色不知不觉,已从白日变成了昏黑一片。
这时最后一丝隐痛才终于暂时消解,冰雪消融,滞涩尽通,一应经脉也尽数熨烫开来。
叶染顺着针法运气,行过最后一个周天,收功散气,
身体顿时一轻,
疼痛皆隐,沉疴尽散。
他睁开眼,从胸腹中吐出一口浊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痛快!
叶染刚弯起嘴角,不料却被旁边人狠敲了一记。
阿花瞪着他那双凤眼,颇没好气:“呵!你怎得还没把自己折腾死?”
阿别瞪了人一眼,却是也劝道:“这次委实是凶险,公子下次还是早些回来罢。”
叶染也知道几人是好心,终归叹了口气,应承下来。
这时,
阿皎迟了半拍突然说:
“不然我去把陆小凤给做掉吧?”
叶染大惊:“啊?为什么?你们两个可是有什么过节?”
有时候连叶染也不清楚自家这下属清奇的脑回路。
阿皎却摇了摇头,声音甚是稀松平常:
“总感觉麻烦都是他惹回来的,不若我将他刀了,自是没人再找公子的麻烦去。”
“大可不必!”
叶染简直哭笑不得,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也要让陆小凤听听他陆大侠如今在江湖是多么地“美名远扬”。
这时,
“叩叩”
阿石不知何时已经拿了干净衣服和新被褥回到房间,正以目示意,催他快些休息。
其实叶染觉得自己刚行过针,现在正是旧疾消隐,气力充沛的时候,恨不能当即跳上九天揽月。
然而一扭头,对上自家下属四双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也只能把出门游逛的话吞回肚子。
叶染:“好吧好吧,我这就躺下还不成吗?”
众人:……
**
那边儿叶染兀自换了干净衣服,强行在自己床上烙饼暂且不提。
等到房间归于寂静,阿别四人径直在楼下桌案前坐了,各自脸上的神色却并不相同。
名叫王小花的小公子依旧冷着一张脸,率先开了腔:
“不是说此番有那西门吹雪医术卓绝?怎么没请了来?”
他嗤笑:“叶染胡闹,你们竟也都不拦着?倘若他这次再迟归个三五日,我可不会替他戴孝号丧!”
这话讲得委实难听。
阿石拍案而起,涨红了一张脸,直指向王小花。
如果他能讲话,恐怕当即就要骂出声来。
“我怎么了?说错了吗?”王小花却冷笑出声:
“就你最贴心。你怎么不让你家大将军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光在此界逞凶斗狠有什么用!”
“啊…我说错了,某人怕是一个小小的青衣楼都收拾不了,差点儿没囫囵个儿地回来哩——”
“砰!”
阿石当即站起。
“够了。”
阿别出声喝止,向来沉默的汉子此时却皱了眉:“阿染还在休息。我知你不过是几句气话,但指责之言出口却会伤人。”
他顿了一下,看向诸人道:“此次归根究底是我的疏忽,本不该让公子一人驰援山西。”
王小花哼了声,抱着胳膊不再说话。
阿石也兀自坐下,偏过头去不理他。
活像两只偃旗息鼓的小公鸡。
争吵结束,室内安静下来,
却听那边戴着蚩尤鬼面的少女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啊…金的、银的……不好不好,不如打成玉的吧?”
“什么?”
邢月皎回过头来:“当然是棺材啊!”
“你们说以我走镖的收入,到了办丧事的时候为公子打一副汉白玉的棺材可好?”
阿石眼角抽搐,阿别捂脸摇头。
只有阿花一本正经:
“我看不好。汉白玉性价比委实不高,不若砍了后院的梨树了事。”
这时,
上方楼阁的叶染再也憋不住,大叫出声:
“好你个阿花!别打我那两颗黄花梨的主意!!!”
众人:…………
那边儿叶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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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开口,便不打算再歇了。当即向下方喊道:
“走吧,该干正事了。”
他抬眼望向楼顶。
之前他没有对陆小凤与花满楼说的是——
鹤归阁还有第十层。
那是鹤归阁真正的顶层,也是他存在的最大秘密。
叶染抬脚,在宝阁正中按七十二罡步踏下。
清脆的喀拉声响过,鹤归阁中间的顶阁立柱旁便划开一方井;机簧转动,周围的八面宝窗上下翻转,化成一级一级木台阶,环绕而上,最终汇聚于方井下方。
叶染拾级而上,里面只有一上悬在宝顶的八方藻井,八个方位各盘一威严金龙,最中心的第九条金龙龙首低垂,龙嘴处衔了一颗艳色的红髓玉珠。
正是九龙献珠之景。
此时楼下四人已然到了。
“阿皎,供状。”
叶染伸手示意,邢月皎便把一份染血的供状递到了他手中。
他接过审阅一遍,确定是霍休与上官飞燕乃至青衣楼众的罪条、并每个人画押的血手印。
如今鲜红的手印已经变成了暗褐色,更显得供状带着一股萧煞血气。
但青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仔仔细细地审了罪状,确定每一条都罪有应得、无所遗漏。
叶染点头,将那供状叠好,双手呈于中心龙首衔珠处,
躬身,点火。
烈火焚尽所有罪恶。
叶染启口:
“今霍乱民间之杀手结社‘青衣楼’共计两百一十二人均已认罪获刑;”
“案首霍休、上官飞燕尽数伏诛,铡于杭州朝市。”
“被害儿童有实证者共计九十八人,已找回二十六,其余诸人继续追查中。”
“今特此陈情,以告上苍。”
随着火舌舔舐过最后一份沾着血的罪状,原本矗立的龙首猛地挣动了一下,口中衔的玉珠也微微颤动,眼看着即将掉下。
叶染眸色微动,
然而过了半晌,龙首依旧静立,却是再也不动了。
叶染失笑,也不在意,只是摆手走下楼去:“罢了,许是时机未到。顺其自然就是。”
殊不知青年身后,金龙兀自挣动,
一共九双龙目竟是微微张开了一条小缝。
**
话到此处,却是终于能够介绍一番。
鹤归阁阁主叶染本不是此界人物,连带着他这鹤归阁其实也不完全属于此界。
只因他早年遭逢变故,为人一刀掼心而过。
此后却是心脉俱断,一腔热血尽成虚妄。
如今叶染虽勉强逃得条小命,却需每月以红髓玉针刺穴、引气入体续命,无法根治。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这鹤归阁上九龙悬珠仪也不知是何人所造,竟是隐与天地交相感应,牵引清浊二气,有跨界之能。
只有一样,
九龙非大奸大恶之徒不食,且必须等到罪行昭彰、天理昭明、冤屈昭雪之时,九龙才会吐出所衔玉珠,牵引下一世界。
由此,
原本打算田园归隐的叶染就过上了到处惩凶除恶、顺带寻医问药的日子。
所幸他本就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如今既然有机会遍览江湖万界,又做的是此等正义之事,自然是一千个乐意一万个开心。
这既是为了活着,希望有朝一日能摆脱这心疾的桎梏隐忧,彻底潇洒快意;
也真真为了遍除诸恶、尽杀奸佞,
让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
正在此时,
阁顶九龙悬珠“啪嗒”一声。
滚珠落地。
20. 乌盆案(1)
“啪!”
惊堂木拍案,叶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冰水兀自顺着脸颊落下,全身湿透。
他抬头望去,竟是哪家衙门公堂。
头顶是黑漆金字的‘明镜高悬’,两旁是威严赫赫的衙门杀威棒。
身着皂衣的衙役一字排开,分立两侧,最尽头的高台桌案后,威仪堂堂的官服下,赫然是一张油亮亮的黑脸。
叶染顿感不妙,有心想要郑重一些,然而衣襟湿冷,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下,旁边拎着水桶的一个大汉立刻竖起眉毛,一脚朝他膝窝踹来。
“大胆凶徒!见到县令大人竟还不跪?!!”
这下要是踹结实了,何止跪下,叶染非得向前趴他个狗吃屎不可!
叶染当即迈步向左侧一闪,避过这记狠脚。
然而此时情况未明,却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
心念电转,
叶染还不待这官差发怒,果断从善如流,一撩衣摆,跪地叩首道:
“草民叶染,杭州人士。前日心疾发作,此时才转醒、竟不知已来到这公堂之上。如有言行失状,还请县令大人宽允。”
这倒确实都是实话。
然而,
“还敢狡辩!”
堂上那中年县官怒喝出声:
“人证物证具在、你便是杀死刘世昌的凶手!何容你巧言令色、推诿抵赖!”
啊?
刘世昌是谁?
怎么死的?
给我干哪儿来了?
叶染眨了两下眼睛,慢了半拍转过头去。
他这才看到身侧不远处跪了一个妇人,此时正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他。
听见堂上县官的话之后,这妇人当即掩袖朝他呸了一口。
“我呸!到了包大人面前,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叶染飒然失笑,知道自己这必定是卷进了什么凶案里。
他跨界后确实会有一段时间陷入昏迷、人事不知。
就是不知道此次昏迷期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直接抬上了公堂,现在更是连死罪都定好了?
叶染想到此处,又看看堂上那威武赫赫的包姓县官,当即深吸口气,鼓足胸腹,俯首大呼:
“冤枉啊,包大人!!!”
一声,震耳欲聋,
恨不能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
众人:……
叶染这操作把周围衙役县官都给整不会了。
堂上喊冤的犯人自然不少,但却从没见过喊得……
这么坚定,这么平静,又这么理直气壮的?
公堂上坐着的定远县县令包拯、包文正自然也愣了一下,
半晌他反应过来,一拍惊堂木:
“大胆!”
“今晨天还没亮,王宛夫人就急急牵马而来,却是她的丈夫刘世昌昨夜无故失踪,只有随行的白马寻回到了家里。”
“然那白马臀部浸满鲜血,马上却只驮着你一个人!”
黑脸大人说到此处,怒喝出声:
“你道是与此案毫无干系?怎的不看一眼自己袍服上那斑斑血迹?!”
叶染:!!!
叶染急忙望了一眼自己下衣摆处,果然在袍角找到了一大摊干涸许久的血迹。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皱眉细看。
这下倒是松了口气。
这血迹较浅、也没呈现喷溅状,并不是出血时直接沾染,反倒更像是什么血迹快要干涸之前才擦蹭上去的。
所以与其说自己在昏迷时碰到了凶案现场,倒不如说是那匹白马识途归家的路上,顺便捎带了他一程。
叶染想通了这点,心下稍缓,当即向众人解释清楚了血痕细节疑点,以防万一补充:
“如果大人还有疑问,可传那匹白马入堂。若是其臀部血迹还没洗去,想来还能看出些端倪。”
“而且我要真的是害人凶犯,又怎么会堂而皇之跨着染血的马匹一路行走?还人事不知,任由旁人拉来了府衙?”
这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旁挂心自家丈夫的王夫人更是哭起来:
“若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又能去哪儿找我那夫君去?”
“我夫君最为重诺,说是昨夜归家就一定会回来,必不会拖延半分。”
“这……”
包大人面上也有些为难,以防万一,还是令县府衙役们牵来了那匹白马。
叶染一看,果然在这匹白马的臀部附近发现了大量喷溅状的血迹——
以这个量,受伤之人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台上县令大人径自走下堂来,亲自验看。
叶染忙拎起衣摆,把自己袍服上的血迹往白马上比对,一边解释:
“以此形状,我应该是在马匹臀部血迹差不多干涸之后,以俯卧的姿势趴在了马背上。这才会让衣服下摆正好覆在白马臀部,也就蹭上了还没完全干透的血迹。”
他对这县官拱手:“这足以说明我在上马之前便已然失去了意识,基本不可能杀人。”
包县令眉头紧皱,拿着叶染的衣摆两厢比较,终究是点头确认。
“确是如此。”
这下公堂上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如今一无明确尸身,二无目击证人,甚至连凶杀现场都还没找到……更是不能草率结案,诬陷好人。
半晌,
“倘若你伏于马上之时血迹已干,而且意识不清,倒是的确不是此案凶犯,甚至还有可能是与那刘世昌同道遇险的。”
包县令转头向叶染看来:“你且将昨晚之事细细说于本县。”
这叶染哪儿有什么好说,只能摇头:“昨夜在下心疾发作,早就人事不知,一醒来就是冷水泼了满头满脸。”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湿淋淋的狼狈扮相,有些哭笑不得:“说实话,我现在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被驼于那白马上,更是没有听过刘世昌这个名字。”
这话再真挚不过。
包县令叹了口气,转向王宛道:“罢了,王夫人、如今本县便派两位衙役随你一道、前往你丈夫归家沿路探查一番。若是仍无踪迹,本县也只得等找寻到尸身之后再行处置。”
王宛含泪应了。
县令又转回叶染的方向:“如今你虽是暂时洗脱了嫌疑,却不可远走。更何况本县对你心疾之事尚存疑虑,且等堂后寻医诊治过,留下名姓住址,再走不迟。”
叶染此时倒是高看了这位面堂极黑的县老爷两分。
断案精准而且不遗漏,派人举动也是颇为负责。
是个好官。
叶染点头应下问诊的话,实话实说:“但凭县令大人吩咐。然而我病情复杂,不愿让具体情况与人知晓,到时还请大人保密。”
包县令点头:“这是自然。”
**
换了衣服,来到后堂。
包县令已经请了县内的医生到府。
这位请来的大夫嘴上蓄须,看上去已经上了些年纪,此时正拎着药箱等在一旁。
叶染略微感应了一下内府状况,
他来到此世之前刚行过针,心脉稳定,再加上对江湖人来说,稍微用内力刺激、维持脉搏稳定个一时三息也不成问题。
他之前就是这般糊弄花满楼的,此时倒是也不怕这名不见经传的医者看出什么名堂。
“那就请老大夫诊治了。”
叶染伸出手,从善入流地将手腕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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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手里。
大夫点头,拿了脉皱眉细细诊治起来。
半晌,
“如何?”包县令问。
老大夫放下手,“脉沉而迟,间或有涩脉。这位小兄弟确实素有心疾,但病情调理得当。只要不情绪激动或猛力刺激,应是无碍。”
他沉吟一番:
“只是……”
叶染心中咯噔一下。
却听人道:“只是你这脉搏比之常人来说又要缓慢不少,是否平日行房太过,疑是有些——阳、虚啊!”
叶染:……??!冤枉啊!
叶染万万没想到老大夫最后会得出此等结论,顶着包县令瞬间复杂的刺目眼神,真是百口莫辩、哭笑不得:
“是我之前没说清楚。”
叶染为身家清白,忙解释:“我自小修习一内功、名为‘寒江’。是此功法偏寒,运转时会让脉搏迟缓上不少。”
他说着,怕人不信。
当即脚下一蹬,双足一瞬飘忽跃起,踏上了县衙房梁。
这下看得包县令和那大夫都是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叶染便笑了:“还请县令大人明鉴,我却是也会些粗浅功夫,如果真的杀人,必不会如此狼狈。之所以落得此般境地,还是心疾缠身的缘故。”
叶染说着又落下房梁,对两人拱手:“还请诸位见谅。”
老大夫当即吓得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
“原是内家高手,失敬失敬。却是老夫学艺不精了。”
叶染摸摸鼻子,开始反省自己是否行针之后太过得意忘形了。
然而那包县令却是神色镇静,只是露出些微讶异,不知为何双眸还有几分异常明亮:
“却原来是位江湖义士!怕是你今日公堂上要逃,本县也拿你无甚办法。然而你在堂上一直配合办案,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可见确实问心无愧。”
叶染被人看得心里毛毛的:“谬赞了,三两句话能说清的事,何必为难旁人。再说县老爷也是为了惩奸除恶。我早些解释清楚,不是才能早些抓住真正的凶手?”
却不知叶染越是此般说,这后世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的包公就越是欣赏。
见人行的端正,不似江湖草莽,一举一动间又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包大人不免起了爱才之心:
“却不知叶公子可有功名在身?现在做什么营生?”
叶染眨了眨眼,竟是失笑。
他当然听出了这县老爷的话外之音——没想他这昔日被叱责粗野不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此刻竟还能得人青眼,听这话音竟还想举荐他入朝。
可惜他早就不求这个了。
一时间,
青年弯起唇角,飒然一笑,“在下一介白身,于读书进官一事并无兴趣,承蒙包大人抬爱了。”
抬眼,端是眸光清朗、修竹玉立。
这便是婉拒了。
包大人闻言不无遗憾,只得劝了两句才放过了叶染。
**
叶染走出县衙,也大致向周遭了解了此世状况。
这个世界国号为宋,在位的皇帝是宋仁宗赵祯,国都在开封。
如今四海承平,除了北方西夏蠢蠢欲动之外,大宋整体趋于稳定。
而这县衙是定远县,约莫在安徽滁州一代,正在江南和开封之间。
老爷包拯包文正已经在此做官有数年之久了,素来勤政爱民,颇有青天美誉。且不收受贿赂,倒是的的确确是个好官。
叶染此番虽然府衙中过了一遭,但也知道这是因缘际会,并不在意。
况且鹤归阁把他送来,本就是因为此中出现了冤情凶案。
眼下他已洗脱了冤屈,却是还要找那王宛夫人问案。
21. 乌盆案(2)
叶染赶上王夫人和县府衙役一行人的时候两方都很诧异。
等到他提出来要协助探案时,更是遭到了王夫人的言辞拒绝。
“你倘若不是凶手,遇到这般凶事跑还来不及,又怎会好心前来帮忙?况且我这儿都是经验丰富的衙役老手,你就是来了、又能办得比他们还好?”
面前妇人从上到下审视了叶染一番,往天上一哼,嗤笑出声:
“你怕不是现在慌了,想要从中混淆视听掩盖证据?”
叶染摸了摸鼻子,见人态度如此抗拒、更是没有半点儿松口配合问案的可能,便只得先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不是他不想解释此番若再与人一道查案,非但他自己不受信任,还免不了处处受人监视掣肘、也会暴露江湖手段。
只是他原本还想和王夫人打探些案情,现在却是有些困难了。
此番既然王夫人如此抗拒,不如他暗中潜在几人身边——,反正只要弄清楚这个刘世昌归家的路线就行,其它的他都可以另外再查。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叶染就这样仗着轻功在街头巷尾隐去了身形,一路随着王宛一行人出了县城,走上了外边的官道。
路上王夫人和县衙两位捕快解释:
“我丈夫一直在南阳那边做绸缎生意,其实已经离家三载。只因后天是他先人忌日,他要回乡祭祖,必不会拖延半分。”
捕快问:“从南阳到定远县足有一千里地,你丈夫归家可会带其它行装?是一路都骑着那匹白马来的吗?”
王夫人:“夫君月前来信,正是骑马归家。其他行装倒是不清楚,只说大都兑成了银子,约莫是轻装简行。”
衙役点头:“骑马的话…沿路肯定是走大路,从这里到定远县最近的官道之间确实有条熟路。想来刘官人就是从那儿回来的。”
衙役说到这里不免疑惑:“一般来说官道上驿站密集,不太会发生此等凶事,而常走的大路上人来人往也难有危险…刘官人这事却是奇哉怪也!”
半晌,
王夫人一拍巴掌,惊声道:“从大路到我们居住的刘庄中间确实有一段土路!我夫君莫不就是在那儿出事的?!”
她说到此处急得跺脚:“唉,要不是那马儿受了惊吓,见人就尥蹶子,不然直接让它带着去找那凶嫌去岂不最快!”
叶染失笑。
听到此处,他已经基本梳理出了案情的前因后果:
首先,死者刘世昌昨天骑马赶路回家,一路从官道转大路,最后进入乡间土路。
其次,这刘官人沿路轻装简行,身上或许携带了一笔可观的银钱。
仅这两点,便足以引出一段谋财害命的凶案了。
他一敲折扇,当即回身欲走,却听——,
“啪嗒”
脚步落地。
“刷拉”
银茫一闪。
一柄利剑径自递到了他喉间。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此偷看,待要行什么暗昧之事?!”
叶染抬目望去,却是一箭衣蓝衫、肩宽腰窄的侠客。
这侠客看年纪约莫比他小些,却已经逐渐脱离了少年的范畴,向着身姿挺拔、雄姿英发的青年时节靠拢。
如今面前人眉眼含星、直直地向他盯来,颇有一股凛然正气。
再看他手中,剑厚而阔,剑纹古朴端正,鸣音犹如钟磬。
却像是欧冶子所铸巨阙。
真乃宝剑配英雄,好一位少年英侠!
叶染看着看着,却是笑了。
谁不喜欢意气风发的少年?
就是他自己,若是再年轻些、没这身上的沉疴桎梏,怕是也巴不得仗剑走天涯的!
然而,
叶染却并不知道他面前少侠姓展名昭,在这江湖上素有南侠之名。平日最是嫉恶如仇,最见不得半点儿邪祟暗昧之事!
此时,展南侠见面前这凶犯还敢笑,手里巨阙当即向前又递了两寸——
眼看已然逼上叶染咽喉,再向前一毫便要见血!
叶染错愕一瞬,弯唇又笑了。
这一下子可把展昭展南侠笑出了两分恼意并一分困惑,心道:
这莫不是个呆子?还是被他一剑吓傻了?
叶染当然不知道自己第一个照面竟被眼前之人划归到了呆子一列。
他此时正见猎心喜,又是仔细看了那巨阙宝剑好几眼,直到脖颈处剑锋前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叶染抬起折扇、向后稍退半步,
“铿锵”一声,银扇精准击在剑中三寸最为薄弱处,利剑当即向旁荡开,顺着肩侧滑落下去。
他拱手解释:
“在下姓叶,单名一个染字。杭州人士,略通些江湖功夫。”
“这位侠士许是误会了,我在此探看却是为了一桩凶案。只是日前不巧被卷入其中,失了苦主信任。又怕堂而皇之地露出江湖手段随同查案,反倒打草惊蛇、引起凶嫌忌惮,这才暂时隐遁了身形。”
“我本打算在旁探听完案情、先行前去探查。却不料被这位侠士发现了,不知尊姓大名?”
展昭手中巨阙被人一格一退轻巧荡开,吃了一惊。
虽是他原本就没用几成力,但能如此行云流水般轻易卸开他手中宝剑之人却也不多。
这人定是来历不凡!
展昭心下狐疑,却也报了名姓:
“我名展昭,字熊飞,常州武进人氏。”
刚到此界的叶染自然是没听过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侠展昭的名号,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反而是展昭见叶染反应如此平淡,心中更加肯定了此人深不可测大有来历,对叶染所说探案一事更是怀疑非常。
此刻,
展昭眉头一皱,主动说:“既然叶染你说要去探查凶案,不若一起?正好我路过此地,却也没什么别的事。”
叶染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嫉恶如仇的展南侠盯上了,
此时,他虽然隐约感觉到这位侠客似乎有些过分热情了些,却当然不会拒绝多一个会武功的帮手,当即大大点头。
“好,那便麻烦展兄弟了。”
两人一拍即合。
叶染一边向展昭解释了具体案情,一边和人相携往那乡间土路行去。
**
两人的脚程自然都是一顶一的快。
不一会儿,便顺着那乡间小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来回走了两遍。
这小路来回约莫十里,南北朝向。
土路附近大都是村庄田埂,此时正值冬季,附近人烟稀少,附近并无来往干活的农人。
另外,土路沿途一共途径两个村落,分别是东面的「赵」家村和西面的「刘」家村。
这王宛和刘世昌二人一家居住的庄子就在「刘」家村,刘老爷早年富有田地,也算是当地乡绅了。
这个时候百姓家中条件普遍买不起马,出门多是骑驴,也有骑牛的,因此刘世昌那匹白马的马蹄印在这乡间土路上还是颇为醒目。
虽然经过一日一夜、最近又还未曾落雪,马蹄印难免浅淡,但断断续续的总算是还能追踪下去。
叶染与展昭二人一路沿着脚印追至「赵」家村和「刘」家村土路岔口附近,却见此处马蹄印有所混乱。
“等一下!”
叶染低头细看,发现刘世昌的马蹄印在此处突然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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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单一的奔行,突然改成了数个马蹄印互相叠在一起的,旁边还有些微散乱的人行足迹。
显然是刘世昌在此下马,并有所停留。
之后马蹄印分了两道,一道径直折往了「赵」家村。
然而足迹却不太清楚,只能看出来除了刘世昌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人。然而却很难看出这人足迹通向何处。
毕竟马蹄能留下能够追踪的蹄印多半还是因为马蹄铁的原因,马匹自身也比人重。
然而普通人的足印是很浅的,这时人又多穿布鞋。除非是泥土过于松软,或者下过雨雪,不然在这土路上也很难留下特别清晰的足印。
但此时土地冻得梆硬,自然是难以看清。
突然,
旁边的展昭出声,拿回一个东西:
“你看这个,是土路那边的田埂里找到的。”
叶染抬眼看去,正见青年手中拿了一块小巧的方形玉佩。
叶染接在手里仔细观瞧,却是一块产自「南阳」的独山玉。
他左右翻转细看,虽没发现什么刻字,但也极有可能就是那从「南阳」回返的刘世昌路上所携带的。
叶染当即问:“你找到的地方在哪儿?指给我看。”
展昭便回身又往那田埂处一站,手指约略示意了点位。
叶染抬步走了两轮,估摸了一下马蹄印与掉落物的距离,并以那白马的高度大致一算,却是心中了然。
“是坠马。”
他指向那马蹄印错杂的地方:“这刘世昌就是在此处不知是遇见了什么,要不就从马上跌了下来、要不就是紧急刹住了马——总之是将包裹甩脱了出去!”
叶染说着在展昭所站着的方向又后退了两步,在距离马蹄印更近的地方站定。
下一秒,
他低下头在土路两边田埂左右四下寻找一番,果真又从土里摸出一块帕巾:
上面针脚细密地绣了一个「昌」字。
展昭惊奇,上前两步:“这定是那刘世昌的!你如何知道在这儿?”
叶染失笑,为人解释:“那玉石较重,若是抛出一定抛得更远。这丝帕太轻,自是离得更近。只是它本应该落在那包袱旁侧才对……却不知是为什么没一起拿走?”
叶染说到此处,倒是有些奇怪。
但此时却不是纠结的时候,既然发现了这点,便证明他们追查的路子对了,可以继续。
叶染当即道:“这马蹄印就是通向那「赵」家村的,虽然「刘」家村路上也有马蹄印,却也是从这里回返,两处马蹄印方向不同。”
展昭也点了头:“确实如此,我们这就去那赵家村查探一番!”
然而,
青年说完,半晌却没见旁边人动身,不免疑惑望来。
叶染:……
叶染在看展昭这番行头,
面前少侠身着一簇新对襟宝蓝箭衣,脚蹬一双薄底快靴,腰悬一口巨阙宝剑。
虽然不多么华美贵重,却也是正正经经的武生打扮,与这附近田间地头的村里农人相去甚远。
更别提这人相貌生得着实是好!
剑眉星目,面如银盆这种描述词说来未免空泛,最为难得的是青年眉宇间那一抹正气,端是凛然。
这要是放到一群农人糙汉之中,怕不是鹤立鸡群?
半晌,
叶染失笑:“先不提这个,展兄弟你穿这身却不是去查案,如果凶手当真在,怕不是当即要被你这大侠吓死,藏躲得更深?”
展昭皱眉:“你要如何?”
叶染眨了眨眼睛,狡黠道:“自是乔装易容一番。”
展昭看着人笑吟吟的眸子,不知怎的,心头一跳。
22. 乌盆案(3)
半刻钟后,
展昭盯着溪水中自己那一张黑脸,浑身僵硬地又重新站在了赵村的村口。
此时他那体面的武生衣衫已全然不在,身上穿着那江湖大汉才会披的土黄色破棉袄,腰间系着绑成根烧火棍模样的巨阙剑,脸上还严严实实地贴上了好一圈儿络腮胡。
也不知叶染是怎么弄的,又是往他脸上糊了什么东西。总之展昭的肤色硬生生比以往更黑了三分,与那田间地头干活的农人糙汉一般无二。
这下子,恐怕展母亲至,怕也认不出自家儿子来了!
展昭忍了又忍,无需再忍,冷冷道:
“这便是‘叶、兄’说的好计策?”
叶染此时也是一身粗布棉袄,脸上却是没改多少,看上去虽是平凡的紧,却也干干净净,好不令人艳羡。
叶染却颇为理直气壮:“谁让你这五官生得俊朗,手里的宝剑更是招摇。怕还没等你进村,就把犯人吓跑了。”
这话展南侠却是没办法回,而且他平日涵养颇好,也没什么和人吵嘴的经验。
最后只得偏过头去,不再理会。
老实人确实好逗。
叶染笑了,又仔细叮嘱展昭特意把脚步放重些,不要露了马脚,便是一路伪装成农汉进了赵家村。
赵家村规模不小,是定远县县城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村。村庄倚靠着一座小土坡而建,放眼望去约莫百十户人。
进村之后,展昭本是要去村内四处探看,打听消息。却见叶染目的明确,径直挤去了村口闲扯“纳凉”的闲汉们中间。
此时快接近年关,又远还没到春种的时候。
挨家挨户都有些闲散,虽然外面温度不高,倒是也有不少闲汉们出来扯天。
展昭以为叶染要上前打探些什么,便跟了上去。结果却见他一下子扎在人堆儿里不动了,只将手学周围人一般往棉袄里一抄,也不说话。
展昭:……?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展昭勉强耐下性子,沉着脸在一旁站了。
这一站,就是一整个下午。
田间农人们平日也没什么好聊,更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
这一下午听下来,两人差不多是把这村子里从东到西、从南至北,大到某某家汉子偷人,小到今天村口小孩儿摔了狗吃屎的鸡毛蒜皮全都给听了个遍。
当然,也不知不觉将从村子上上下下的底细营生给摸了个透彻。
叶染和展昭两人都是生面孔,原本邻里邻居的农人们当然是有些戒备。
但叶染一开口就是正宗的滁州土话,又说自己二人是隔壁王村儿的姻亲,年关回家走亲戚的,村里人们顿时也就不出奇了。
展昭在叶染说话的时候很是观察了一番,见这人神色如常,一口滁州土话半点儿不露破绽,心中颇有些奇怪。
“你不是杭州人吗?”展昭悄声问。
叶染却只是轻轻一笑,也不解释,只继续同农人们攀谈。
这次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村内诸人的财务赊欠状况上引去。
听了一下午,叶染已然是将村内诸人情况摸了个透彻,对刘世昌这个案子本身也有了些底。
会为谋财不择手段的人虽然不少,但有胆量杀人的却也不多。
因此越是家资不甚殷实的,才越有可能见钱眼开,进而走上极端,谋财害命。
他听下来,还真有一个人颇为可疑。
此人名叫赵大,家中有个土窑,平日里做些粗浅的烧窑生意,原本也衣食无忧。
然而赵大平日里工作并不勤恳,前几年去了附近的大城回来以后就更是天天做梦要发财,越发对烧窑买卖之事不上心。
之后烧出来的瓦盆之类的也多质地粗浅,不堪大用。
就这样,赵大的日子过得越发窘迫,到了前年更是在村内到处赊欠。
这番话就是村东头的一个被赵大赊欠了银子、却久不归还的张老汉说的:
“这不,赵大四年前赊了俺四百文柴钱,到这会儿还没要回来嘞。”
叶染点头:“张老汉,你要是得闲,顺便给俺们指哈子赵大家住的地方噻?俺们到时候都让屋头人绕开他走。”(屋头人:方言,指家里人)
张老汉此时正在兴头儿上,听见这话当即点了头,一把扯住叶染的胳膊就往旁边土路上带。
叶染失笑,连忙给展昭打了个招呼,这边儿径自跟着这老汉往前走。
旁边的展昭却是没听出这番对话中的弯弯绕绕。
他乍见叶染和农人们东拉西扯,虽不至于不耐烦,但下意识却也不觉得能有什么用。
此时他倒是听出来这叶染不知为何、明显对这赵大颇有兴趣,然而一时间却也难以从过于散碎的话语中梳理出一条主线,只能皱了眉头坠在两人身后。
不一会儿,
叶染跟着张老汉一路走到赵大家门口不远,张老汉当即伸出手指向前面的那栋屋舍,刚要开口,便见到赵大抱着个大乌盆从屋子里出来。
张老汉看见这正要说道的人就站到了面前,不免有些尴尬,刚刚伸出去指着人的手本要收回,
但见这赵大此时不知为何,脸上喜气洋洋,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赵大!你欠俺嘞那四百文钱,打算何时还俺?”
叶染则从旁细细端详。
只见这赵大皮肤黄黑,晒斑却少,手指指节粗大却也不见什么厚茧,倒是确实像平日五体不勤、成日里游手好闲的。
只是现在他眼圈乌黑,满头满脸都沾了些灰土,倒像是为了烧窑整夜没睡。
这时,
闻听张老汉喝骂,赵大却笑脸相迎:“哎呦,张老汗,这就还喽、这就还喽。”
男人说着从怀里当真摸索出一小块碎银,
“恁看看这些可够?”
张老汉有些狐疑,但见人还钱自是欣喜非常。
他当即气哼哼地点了银子,嘴里却也不饶人:“四百文,你实打实赊欠了四年。咋弄的,现在这银子还缺斤少两的?”
赵大却也不恼,只站在那里赔笑:“是俺不对、是俺不对,要不我把手里头才烧出来的好盆给你?”
他说着,伸手一递。
张老汉哪儿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一听这话就要去接那乌盆,叶染却在此时伸手拦了过去,开口问:
“这盆是你刚烧的?”
赵大狐疑:“恁是?”
“隔壁王家村那块儿过来的,冬天也莫有什么事干。”
“哦哦……”赵大面上脸色稍松,刚想将手里的盆彻底塞给叶染——
谁知眼前小子才刚刚摸到这盆边儿,整个乌盆忽然猛地一震,差点儿摔将出去。
赵大心头一跳,刚想把盆拉回来。
那边儿叶染也是一惊。
但他反应极快,还不待赵大用力,反手一推这盆沿儿,乌盆就打着旋儿稳稳地落进一旁展昭怀里,
“俺看你这盆黑黝黝还油光水滑嘞,俺一看就稀罕得很,要不就卖给俺俩吧。”
叶染说着往怀里一摸,却是没摸出什么银钱,反应过来,偏头望向展昭。
“那个,展兄弟……?”
展昭面上一抽,还是从怀中摸了钱出来,帮叶染付了这莫名其妙的乌盆钱,甚至还补了那张老汉一些。
他见那疑似凶嫌的赵大得了钱喜不自胜的样子,心中顿时来气。
“你要这乌盆作甚?”
叶染却偏过头,凑近耳语道:
“赵大说这盆是昨夜刚烧的,那你猜它…是用什么烧的?”
一句话,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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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告别了张老汉,一直走到村外。叶染才向展昭解释:
“你看这瓦盆,虽然用料太杂、温度也不够,烧出来不免有些泛黑,但是细敲它的盆底,比常用瓷瓦还是要细密坚硬许多。再看它盆边,微微透光,更是比一般瓷器要薄透不少。”
他指向那盆:“如果我没猜错,这里面是混了人的骨灰。或者说的更直白些——”
“那刘世昌就在里面。”
两人忙了一整个下午,此时天空已然擦黑,正是夕阳西下,残红如血。
此刻血色披在眼前青年平凡到没有一丝特征的白面皮上,让他说话间拉长的嘴角都有一丝诡异。
一眼望去只觉阎罗鬼狱,阴气森森。
再加上周遭确实寒凉,身上又换下了原本的衣衫,只搭了个破棉袄。两厢叠加,就是向来不信这等鬼神之事的展昭,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突然,
“星主大人明鉴啊!确是如此!确是如此!!!”
不知从哪儿爆出一声大叫。
展昭吓得一个激灵,竟凭空蹿上了树梢。
“何方宵小?!报上名来!!!”
要不是顾忌着手中乌盆,怕是巨阙就要出鞘。
却没想到,传出声音的正是展昭手中的乌盆:
“不是宵小,不是宵小!在下刘世昌,南阳人士。正是你们说的那位死者。展义士和星主大人就不是为小人来的吗?”
话音刚落,乌盆就是一阵乱跳。
展昭愕然,叶染也没好多少。
之前他多少也见过些奇闻轶事,可这鬼怪半夜显灵说话却也是头一遭。
如果不是确信这两旁都是农田荒郊,更不是处在什么机关密布的阵法宫阙,不然他真真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叶染沉吟一番,却还是先将案情问了清楚:
却原来这刘世昌昨晚归家途中,策马经过赵、刘两村岔路口时,不巧和这赵大撞到了一处。
虽然他及时勒住了缰绳,但也不免人仰马翻,行李包裹掀了满地。
刘世昌:“我道是那赵大好心,帮我收拾包袱布匹。却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歹毒,先以跌伤了脚为名诱我到家中,然后趁我停马不备之时,就在背后把我杀了。”
叶染问:“他用的什么凶器?”
“砍柴的斧头。”
“你的尸首就是昨夜被烧成乌盆的?”
“正是如此。”
叶染点头。
至此案情彻底明了。只要能在赵大家找出凶器、或是刘世昌的尸骸遗物,不愁抓不到他。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整晚的时间,不知道这赵大家中是否已经打扫干净了?
想到此处,叶染忙问:“除此以外,赵大家中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最好是你的贴身之物。”
然而刘世昌却一下子没声了。
“刘世昌?”
足足等了半晌,呼唤数次才听鬼魂虚弱道:
“还请…还请星主大人离小的远些,这等凶厉煞气当真…当真有些吃不消。”
叶染这才反应过来,他因为焦急询问,竟已经随着展昭跃上了树梢,此时正一手抓着这乌盆的盆边儿。
他当即松开手,后退一步。
反倒是展昭竖眉急问:
“什么星主?凶厉煞气?刘世昌,你眼前之人可是大奸大恶之徒?”
刘世昌却提高声音,急急解释:“当然不是!”
“阴司传闻文武曲双星临世,此时那文曲已然显露,但武曲之名却还不显。”
“我等阴魂对血气感应最为厉害,此时还没等在下靠近,就喊杀震天、凶煞迭起,血邪环绕却又凛然不侵,敢问不是武曲星主当面,又能是谁?”
展昭闻言,直勾勾向叶染盯来。
23. 乌盆案(4) 展大倒霉蛋(300收
叶染暗叫不妙,心中虽是对这鬼魂望气之说有些惊异,却也着实不耐烦去掰扯当年陈谷烂麻子的破事。
再加上这武曲星什么的八成是认错了。
他压根儿就不是此界之人,又哪儿来的受命于天?
想到这里,叶染理直气壮起来,敲敲扇子煞有介事说:
“莫不是刘小哥看错了吧?我倒确实是个唱戏的,平时武生、老生之类的行当也有所涉猎,兴许是唱那武侯将相的时候,沾到了些神光也说不定。”
一旁的展昭颇有些狐疑,此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叶染一番。
他见眼前人虽身姿体态还算康健挺拔,然而瞧着身形却难免单薄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是那驰骋疆场,威仪赫赫,孔武有力,膀大腰圆(?)的将军大帅,不免转头对向刘世昌:
“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刘世昌更是疑惑至极。
此刻他见人推辞解释,又实在没那等将军仪仗,便只得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许是您戏唱得好、沾上了些威仪神光。总之你快快莫要接近了,小人受不住、受不住!”
叶染只能一跃而下,干脆跳下了树去。
刘世昌大松一口气,这才将自己案发当日所穿的衣服、包裹布的纹样以及其中散碎的贴身物事都一一说了,并且请叶染等人前去搜那赵大的住处。
至此案情已经全部交代清楚,叶染和展昭两人一合计,都打算先干脆去拿了那赵大,之后直接把人押回定远县县衙去让县官包大人审问。
展昭:“那我们即刻出发,去那赵大房中一观。”
叶染点头:“搜搜看,能否找到那物证凶器。”
不过在去赵大家之前,展昭是说什么都要换回自己的衣服。
叶染失笑,三两下帮人卸去了脸上的伪装。
展昭终于摆脱了那别扭的大胡子,此时又脱下了身上的破棉袄,整个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你这手段倒是颇为便利,只可惜下次还是少用为妙。”
叶染莞尔,故意歪曲道:“怎得?是嫌我扮丑了你那张好脸,不讨姑娘喜欢了?”
展昭辩解:“当然不是,我展昭可是那等在意外表之人?实在是……”
叶染不依不饶:“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
展昭展南侠可不像是陆小凤这等早习惯被友人们捉弄的滑泥鳅,
此时他低头看着手中这四处漏风恨不得半敞开怀的破棉袄,足足憋了半天,憋到脸都气红了,才憋出四个字:
“成何体统!”
叶染:?!
叶染愣了两秒,仰头,哈哈大笑。
展昭:=-=!
**
因为赵大家是农户小院,砖土房子,院墙又矮,所以潜入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
叶染和展昭两人只是暗自扎了扎手腕、袍袖,把乌盆找了妥帖的姿势背了,就径自出发回了下午看到的赵大家。
赵大家一共也就一件破土屋,屋外院子里放着两三只鸡,后院搭着一土窑。
两人先听过赵大的动静,发现他正在堂屋之中,便先从后院翻墙而入,把那土窑给探了。
此时土窑内的炉火竟然还没有完全熄灭,里面烈火熊熊,只能看出模糊有一块凸起,一时间却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有烧干净。
叶染便朝展昭打了个手势,脚下暗自发力,几下连点把这土窑进火的地方先给踹塌了,这样窑顶盖住下面的通火口,不一会儿窑内的火也自然就熄灭了。
在等待土窑降温的过程中,叶染和展昭两人又飞身去了一趟前院。
前院的屋外却已经没了血迹,到处都洒扫得干干净净。只有靠近拴马桩的土砖上略微有些类似血污的痕迹,但那个量太少,作为证据有些不太够。
在探查过程中,为了不惊动赵大,两人不得不接连出手,把那几只倒霉的野鸡给解决了。
到了此时,叶染和展昭才算是互相过了一遍轻功的路数,彼此间多多少少都对眼前人的功夫有些惊讶。
展昭是平地起跳,极其善于纵身向高处上跃,似猫般轻巧;
叶染则主要重在灵动飘逸,擅长空中连点变向、如仙鹤振翅。
不过轻功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响动降低到极致的腿脚功夫,总是殊途同归。
因此向来以轻功著称的展南侠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这般和自己一样灵便的同龄人,此时倒是有些见猎心喜,惺惺相惜了。
“叶兄你这轻身的功夫颇好。”
“阿昭你不也一样?”
“这又是什么称呼?”
“啊,顺口了。那你还叫我叶兄?平白都给我说老了去。”
两人闲话两句,却也不耽误,径自跃上了赵大所在的后院堂屋。
叶染轻轻掀开一块挂瓦,探头向屋内望去。
只见屋内油灯昏暗,赵大却还不见歇下,此时竟肃立在一座神龛前面,正对着龛上的一尊铜像念念有词,手中还拿着三根线香。
叶染凝神细听,
赵大:
“财灵儿财灵儿,搞快显灵哎,祝我千箱子宝,给我万里的财哟!”
“财灵儿财灵儿,搞快显灵哎,祝我千箱子宝,给我万里的财哟!”
“财灵儿财灵儿,搞快显灵哎,祝我千箱子宝,给我万里的财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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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这赵大一连念叨三遍,然后将手中香一直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将它插在了铜像前的香炉中。
看至此处,叶染不由得皱起眉头。
赵大所上的三支香并不像佛教或是道教乃至一般民间信仰那般,三支香高度平齐。
此时看去反倒是左边与中间两根出奇地高,最右边陪衬一般矮了足足一半还多。
一眼望去极不协调,看得久了竟有些莫名怪异。
而且这香显然不是自己烧成这样的,而是赵大将一根香对半分折开来,故意为之。
再看神龛上首那尊铜像——衣帽冠带,腰挂如意,手捧聚宝盆,分明是财神的制式。
然而这财神像却不知怎的,双目向两侧分得极开,眼白微微向外翻出。
此时也许是赵大屋内昏暗,烛火跳动,一切都拢在油灯昏黄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半明半昧——乍看向那神像的脸,竟像有两只圆滚滚的肉虫正在其中一般,看久了竟真真要蠕动起来!
叶染心口一跳,只觉诡异非常。
却听“喀拉”一声,身侧展昭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了细微声响。
“谁?!”
赵大发现了。
两人急翻下屋檐,破门而入。叶染执扇、展昭执剑鞘,各自敲上了这赵大的脖颈。
“噗通”一声闷响,
这壮汉当即直挺挺倒在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叶染上前细看那尊神像——
突然,屋外一阵门锁的细响,有人疾呼道:
“赵大?赵大!”
竟是有人来了?!!
走不走?
叶染和展昭对视一眼,当即抬步要走,不想却被人一剑拦了。
“我等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般仓皇遁逃,反倒成了暗昧宵小之徒。”
叶染:……
还没等叶染说些什么,一伙人已是急匆匆冲进了屋子。
见到是叶染,那为首的熟悉女子当即柳眉一竖,目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我看你这次要如何抵赖!官差大人,你们也都看见了,正是这二人欲行凶事啊!!!”
竟是那刘世昌的妻子,也是本案苦主,王宛王夫人。
之后,彪悍的王夫人并一众官差二话不说,冲上前来,把两人五花大绑。
展昭愕然,叶染苦笑。
一路上任由两人百般解释,却是已然来不及。
于是,
同一天,同一个地方。
一刻钟后,叶染竟是又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定远县的县衙公堂上,
这次随同他一起的还有展大倒霉蛋、展南侠一只。
24. 乌盆案(5)
定远县县衙堂上,灯火通明,两班肃立。
因为涉及杀人重案,哪怕已经入夜,县令包大人还是升了堂。
包大人得知这凶嫌几人都已经缉拿到案的时候自是万分欢欣的,
然而他甫一踏进公堂,就觉得不妙。
等到望见那两个形容万分熟悉的“凶嫌”背影之时,更是心里一咯噔。
只是夜间火光幢幢,包拯犹自存了两分侥幸,生怕是自己错看漏看了,不信邪地颤颤出声:
“你二人且抬起头来。”
结果一看,
嚯,真是展昭与叶染二人!
这两人一个是他上京赶考时碰上过的展南侠,另一个又是白日里好生夸赞过的叶义士。
哪一个都不是会干出这等谋财害命之事的人!
此情此景,
堂上坐着的包大人和堂下跪着的叶展凶犯二人当真是大眼瞪着小眼,彼此含情脉脉,无语凝噎。
但哪怕包大人心中已经有所计较,该问的案子却也要问。
更何况他们二人确确实实是在人家官府衙役追查到那凶嫌赵大家中的时候,被当场捉来的。
包拯想至此处,当即一拍惊堂木,开始问案。
包大人:“堂下所跪何人?”
两人一一答了。
包大人:“你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凶嫌赵大家中?”
叶染与展昭二人对视一眼,由叶染先一拱手,条理清晰地交代道:
“上午从县衙出来后,我左右思虑不过、便找了王宛夫人问案。”
“之后虽是被言辞拒绝,然而在下仗着有些走南闯北的经验,便在一旁了解过案情,之后随同展侠士一道去探查了死者刘世昌归家的土路。”
“下午我二人沿着土路马蹄印、重点在那赵家村中打探一番,一路查到这赵大之时——正见他手抱一只骨瓷所烧乌盆,又突然有了许多银钱,便料定此乃凶嫌无疑。”
“而王夫人与一众衙役们赶至赵大家中时,我二人正打算拿他归案。”
“这前前后后之事,展侠士也都能作证。”
叶染一口气解释到此,案件前后是非分明,再无二人错处。
展昭也点了头:“正是如此。”
一旁的王夫人却当即嗤笑出声: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二人和赵大沆瀣一气?见他东窗事发,惊惧之下,就要先行前去灭口!”
她道:“回大人,今日我和衙役们沿路一直询问打探找到了赵家村。昨晚虽然我丈夫归家日晚,然而那匹白马到底招摇,村人也多有看见,只是不知道具体到了哪家。”
“我和衙役们便挨家挨户地查访,直到半夜敲到这赵大家的时候,一开门,那赵大倒在地上,叶、展两人正欲行凶!”
“此事和我一道的衙役捕快们也都能作证。”
王夫人说到此处,已经是涕泪连连。
包大人看着堂下三人,却真真是左右为难。
不管什么案情,最难的就是自证清白。
若是叶染二人有人旁证还好,若是没有——
倘若赵大醒来,见自己活路无望,咬死了叶染与展昭两人是同谋,那他们真真是跳进黄河水里都洗不清了!
更何况哪怕是有人旁证,叶染与展昭又都是江湖人,还有这高来高去的功夫——
证罪容易,脱罪却是难上加难。
当真难办、当真难办!
正在包大人为难之际,案犯叶染在堂下却跪得踏实又淡定,甚至还有空拦住了正想出声申辩的展昭。
“你拦我作甚?”
展南侠急瞪他一眼,半晌又皱着眉偏过头去,兀自抿唇,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的架势。
叶染失笑。
不怪他如此淡定,却是因为已经看清楚了这县令包大人的为人。
且不说这刘世昌的确不是他杀的,就算真的是,这包县令恐怕也必须要等案情前后梳理清楚,旁证、主证乃至人证物证齐备才会下令结案。
绝不会冤判错判。
不过叶染此时拦住了展昭,却是因为另一件事。
这刘世昌一案案情本不多么复杂,然而发展到现在,几次三番对簿公堂,却总让他觉得有哪里过于波折违和。
这时,
县令包大人几番斟酌,最后还是一拍惊堂木:
“传凶嫌赵大上堂。”
两班衙役各分出一人,当即将那已经昏过去的赵大拖上堂来,同样是一桶冰水当头泼下。
此刻隆冬腊月,寒气彻骨,一桶水下去恨不能当场冻出冰渣。
叶染拢了拢衣襟,心有戚戚,可算是知道自己早上是怎么个惨样了。
此时,
“阿嚏!”
赵大也是一个激灵苏醒过来,还不待一个喷嚏打完,包大人就当堂棒喝出声:
“赵大,你可知罪!”
谁知这赵大却是个混不吝的,此刻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刚把喷嚏憋回去,还没等看清楚堂上状况就是一个劲儿地大喊:
“大人!小的不知啊!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包拯没多说什么,当即指了旁边的衙役官差,将从这赵大家中搜到的一应物事全摆在了他脸前。
话又说回来,先前叶染和展昭二人虽没能逃走,却也仔细叮嘱捕快等细细搜检了赵大屋子里的东西。
其中包括就那尊财神像、刘世昌的包裹财物、还没完全干透的凶器斧头、以及赵大屋后已经熄灭的土窑。
而这一通搜捡下来,不仅刘世昌的遗物找得七七八八,土窑里竟还剩下了些没烧干净的牙齿骨碎、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枚刻着刘姓的独山玉。
此刻主证旁证齐全,鬼证物证具在——
这些可没得抵赖去!
见此情形,赵大当即慌了。
虽然还想嘴硬推诿,奈何铁证如山,容不得他不认,更没半点儿脱罪的可能!
但这赵大既然能犯下此等骇人听闻的凶案,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此时他一看无可抵赖,便当即磕头如捣蒜、哭求起来:
“我是一时糊涂,实在是为生计所困。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呐!”
好一个为生计所困、好一个能屈能伸!
包大人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怒喝出声:“我如何开恩?你见财起意,谋害刘世昌在先,毁尸灭迹在后。现在还在堂上胡搅蛮缠,请求开恩?”
“赵大,你死罪难逃!”
此时赵大也清楚一味求饶没有半分作用,当即停下了哭求,抬起头来。
叶染展昭瞬间警惕。
只见赵大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堂上的包拯,双目血红,面颊上双腮横肉鼓起,牙关紧咬,一动不动,竟是透出一股穷途末路的凶戾来。
另一边王宛夫人却是已经泪流满面:
“尔等一干凶贼,还我夫君命来!还我夫君命来!”
她膝行两步,就要扑向赵大。
叶染和展昭赶忙起身,一左一右上前把人拦下。
这下却好似提醒了那赵大一般,再加上他昏迷之前便是被眼前二人暗算,本就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见状,虽不知道叶染和展昭两人身在堂上的缘由,却也是凶性大发,张口攀咬:
“对对!还有此二人,大人,你可不能只惩治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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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分明还有此二人为共犯!”
只听这赵大说的信誓旦旦,有模有样:
“我们今夜相聚就是在分赃,因为分赃不均,他二人竟打昏了我,想自个儿独吞钱财哩!”
他噗通一声跪了个结实:
“求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叶染、展昭:“?!???”
包大人:“……”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包拯当即一拍惊堂木:
“大胆!”
“你说是共犯,可有凭据?”
赵大叫道:“他二人在我屋中,将我打晕,就是凭据。”
包大人质问:“那你如何认得他二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赵大理直气壮:“不知!”
包大人怒道:“既然不认得,又怎能是共犯?!”
赵大却叫得更大声:“干此凶事又用得着什么信任?既是酒肉朋友难不成还能一一叫得出什么姓名来历?!大人可不要有所偏私啊!”
“你!”
展南侠何时受过这等气,若是换个地方,怕是赵大的脑袋已经掉在了地上。
叶染暗暗抓了人的胳膊,按下展昭几欲抬起的手,心里却也是皱眉。
堂上包大人就更是头痛。
此时却已经是夤夜时分,
定远县衙役们虽身经百战却也有熬不住的时候,堂上已有些身形委顿、精神涣散,便就是包拯他自己审到此时,心绪也难免烦乱。
见案件陷入僵局,天色太晚又难以请到旁证。
包大人当即拍案道:
“赵大已经认罪,先押他下去。至于尔等之间的干系,明早升堂,再行审过。”
包拯说完,等两班衙役押了赵大与叶染展昭等人下去,又宽慰了苦主王宛一番,。
这才亲自下了监牢,去瞧了其中的展昭和叶染。
周围衙役已经得了叮嘱,各自退至左右,不一会儿取了干净被褥并一应过夜的物事送来。
叶染青年却一直紧锁眉头。
包拯以为是怪他没有当堂立断的缘故,便解释:“今夜时间太晚,思绪纷乱,不宜连夜审案。却是要委屈二位。”
见叶染仍旧眉头紧皱,便又宽慰道:
“我知你二人确为义士,必不会做此事。然而那赵大一番攀咬,却也麻烦。”
“不若今晚好好休息,也可将你二人近日下榻驿站并一应能够证实的人员仔细想了,到时且看明日堂上怎得堵那赵大的嘴去。”
然而包大人越是宽慰,叶染就越是犯愁。
如今他刚到此世,鹤归阁众人又不能从天而降,身份自然经不起细查。
再者他又不像展昭,昨日起码还有下榻之所作证——
他昨天晚上可还正晕在死者的马背上、更是染着血上的公堂!
嘶…这么一看,的确可疑极了。
也难怪那王宛夫人一直盯着他不放。
换做他,指不定都要怀疑自己是想独吞赃银、当夜与赵大起了冲突才昏迷逃出来的了!
什么?乌盆伸冤?
这神鬼之事可信、却不可为证。
总不能当堂让那刘世昌一抖乌盆,跳出来说“不是他杀的”吧?
刘世昌:……
而且,
最让叶染困扰的还不只这一桩事。
他直觉那赵大所拜的财神像肯定有些什么问题,不说那令人眼晕的神目,就是那祭拜方式也真真诡异至极。
但此时他左思右想,这神像却偏又和刘世昌的案子没什么关系!
叶染百思不得其解,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
25. 乌盆案(6)
监牢内,
叶染思量一番,还是把这财神像之事与包大人细细地说了,末了才想起来还有刘世昌这个会说话的乌盆。
“包大人可有从证物中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瓦盆?”
他和展昭二人的武器行装早在被捕之时就已然被衙役收缴了过去,想来那乌盆此刻也应该被归到了证物一列。
“会说话的盆?难道那刘世昌的鬼魂还会在里面不成?可这鬼神之言又如何取证?”
包大人乍然听闻此言自是奇异非常,然而这般鬼神之事却终究做不得准,沉吟一番还是说:
“之后我自会去探看。所幸如今凶嫌已经缉拿到案,那乌盆为人骨所烧,倒也不失为一桩有力旁证。还是说回那尊铜像……”
他话至此处,皱起眉头,显然对那财神之事多有在意:
“我朝向来严令禁止淫神邪祀,不许民间私塑神像,更别提奉庙供奉,此事必要严查。倘若是这赵大当真拜此邪神□□,乃至杀人祭鬼,本县断不能与他干休!”
黑脸县官此番说罢,当即一拂袖,迈开腿就往外走:
“且待我去细查那证物,明日却由不得这赵大推诿诡辩!”
明明是个文官,一眨眼,却连影子都没了。
为了审案,竟是半刻都等不得。
叶染和展昭对视一眼,都是失笑。
展昭望着那背影,面上颇有些敬佩:“包大人倒与那些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们大不相同,确实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官!”
叶染却看了眼监牢尽头关押赵大的地方,他此时还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官场风气,闻言顺势探问:
“这话怎么说?如今官场竟是这般污浊不堪?”
展昭正在兴头上,此时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当即回说:“可不是!我一路行侠仗义,每过一个地方,百姓的面貌却都大不相同。”
“如那贪官污吏当道的,当地不是民不聊生也差不多少——百姓面上总心有惴惴,有事也不敢升堂报案,生怕冒犯了官威。而这等地方我走十处,约莫就有个二三处去。”
展南侠叹了口气:“日前闻听那位范仲淹、范相爷搞了什么新政,还不知能有何成效。”
叶染失笑,展昭扯回话题:“反正此时到了这定远县,百姓不仅不忌讳报案,反而一路多有配合。可见包大人这位青天却是名副其实了。”
叶染点了点头,对此界状况却是又了解了几分。
问罢朝堂官场,便是该问离他最近的江湖武林了。
“那展兄弟这一路下来,可有惩治过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又遇到过什么豪侠义士?”
展昭此刻却反应过来,当即挑眉:
“叶兄不也是走南闯北多年?”他紧盯着面前的人,“怎得竟如那毛头小子一般、好奇起这等事来了?”
这话虽带调侃,然而细嚼却是要盘摸人的底细。
此刻,定远县的监牢内,
青衫男子的影子拢在油灯昏黄的火光里。
闻言他只随意拢了拢旁侧新添的被褥,一双黑眸古井无波,如寻常闲话般说:
“我虽说会些粗浅功夫,却并不完全算是江湖人。更多是托了自小在戏班子练功的福,比旁人早些拉开筋骨罢了。”
展昭抿唇:“你这等高妙的轻功难道也是从戏班子里练出来的?”
叶染却笑了,坦然看向展昭:“这还不至于,只是筋骨好,后面学武功自然快上许多。”
青年这话绝不算错,事实也的的确确就是如此。
只是,
此时一句轻飘飘的“筋骨好”背后又花去了多少血泪苦功,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展昭却没想那么多,点点头,只当对方确是久不涉及江湖,便将他所知道的一一地与人分说:
“如今官家仁义清正,武林同道自是没前朝那等好勇斗狠,结社逞凶的风气,也没什么门派之别。所以大都是私下诨号,也当不得真。”
“除我恬居南侠之名外,便还有那威震北方的‘北侠’欧阳春,以及松江府的‘双侠’丁兆兰丁兆蕙、并陷空岛五位义士。”
叶染此时却笑了:“没想竟是南侠当面,却是我见面不识泰山。”
还不待展昭谦虚两句,就问:“其他侠士你可有得见?与展南侠齐名的必不是什么庸手啊!”
展昭笑了:“不巧、展某只有幸见过欧阳大哥一面。他手持一柄七宝刀,为人甚是豪爽,常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与传言一般无二,是位顶顶的猛汉豪侠。”
叶染笑着点了头,又好奇:“我听那丁双侠姓名兰蕙相映,二人可是有些什么渊源?”
展昭解释:“他二人确是一母同胞。据传他二人为某雄关总兵之子,哥哥丁兆兰沉着稳重,最是周全;弟弟丁兆蕙机灵活泼,常有急智。”
双子…吗?
叶染眉间微动,却是赞了一句:“这双侠却是互相补足、互相照应也互为倚靠了。有机会定要去瞧瞧!”
展昭只以为他是对双侠有些兴趣,也点头:“若有机会,确是要拜会一番。”
两人说到此处,已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展昭接下来又将那陷空岛卢家庄五位义士义结金兰,并称五鼠之事约略一口气全说了,末了又带了些调侃说:
“听闻他们中最小的那个名为‘锦毛鼠’白玉堂,最是少年华美、更有些混不吝的名头。”
叶染好奇:“怎么?”
少年华美?混不吝?
叶染失笑。
一时间脑子里竟蹿过王小花那张混世魔王的脸,
“这白玉堂可是衣食住行端爱讲究、凡事又爱捉弄人,又总干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糗事?”
展昭的眸子微微张大:“你怎得知道?莫不是曾见过他不成?”
叶染摇头失笑,“这倒没有,只是家中也有个不消停的。若有机会将这两人凑在一处,说不得又是好一番鸡飞狗跳!”
展昭也是失笑。
他话到此处,皱眉又想了想,却是叹口气,话锋一转:
“要真算起绿林好汉,倒是还有凤阳府的白面判官柳青之辈,就不一一详说了。至于展某所遇凶恶之徒也多是那地痞无赖或为富不仁的乡绅富户,更是不足为道。”
“只有一人,却是真真令展某愤恨追寻已久,始终未能抓到!”
“谁?”叶染皱眉:“能在你轻功下逃走的可不会多。”
展南侠此时抬起头,眸光已多了几分肃杀:
“此人名为花冲,诨号‘花蝴蝶’。实在乃是个淫邪小人,更是江湖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此贼常在各地城镇乡村作案,专挑大户人家和美貌女子下手,奸|□□女后嚣张留下自己的蝴蝶标记,扬长而去。展某曾追踪他多日,然这贼人甚为狡猾、从不在一地过多停留,且轻功卓绝又有些易容改面的功夫,最后竟是未能抓到!”
展昭说到此处,“哐啷”一声,一把捶在了牢门上。
叶染看得是心惊肉跳,生怕展南侠这一记老拳捶得这县府破牢直接骨断筋折。
但转念一想那花冲其人,也不免来气:
“花冲?花蝴蝶?可莫要让我遇见了——”
叶染怒极反笑:“否则非要叫这花蝴蝶变成血蝴蝶不可!”
展昭回过神来,对上青年渊深的眼眸,不免心头一突。
经过白日一番探案下来,展昭心中本已对这位来历神秘的叶染青年放下了几分防备。
然此时一看,却又总觉得此人有些邪性。
此番他二人同关在牢狱之中,倒是个不错的套话机会。
展昭想到此处,不免多言几句。除却各自的籍贯名姓之类的又不动声色地、细问了些年纪、住处、营生等问题。
叶染从善如流,一一地答了,末了莞尔,
他怎听不出这展南侠的试探之意?
只是换做旁人还好、把这套放在他这老油条身上却真真是哭笑不得。
于是,正在展昭叙话之时,
叶染弯了弯眼睫:“展兄弟这一连串地盘问下来,倒是颇有媒妁之意啊!莫不是家中有姊妹待字闺中?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有无婚配、家资几何了?”
展昭一噎:“自然不是。只是……”
“只是怀疑我罢了。”
叶染接过后半句,虽不带什么指责,却掩了衣袖,似是颇为伤心:
“想我这文弱戏子…一个照面就差点儿斩于南侠剑下,现在却连句道歉都没听到,还要平白遭人怀疑…唉,真真是伤心至极、伤心至极呐!”
若是陆小凤在此处,恐怕当即便会跳将起来、大声嗤笑叶染此等矫揉造作之态。
可惜展昭是个顶顶的老实人,
而老实人总是见不得别人伤心的。
展昭额头见汗,急急解释:“当然不是!展某绝对没有怀疑叶兄的意思,只是…只是……”
叶染见人这副张目结舌百口莫辩的情状,却是大笑出声。
这下展昭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
“你!”
展昭指着叶染你了半天,气得头脸耳朵一道蹿红,却偏又没得什么办法。
叶染:哈哈哈哈!
话至此处,却已快三更天了。
再不休息,等一会儿公鸡打鸣之时就不用休息了。
叶染与展昭这才将衙役添置的被褥草草铺了,各自分头睡去。
虽说腊月苦寒,但两人都身负内力,也不是没过过风餐露宿的日子,自是没什么好说。
一夜无话。
叶染与展昭二人各自留神注意了监牢尽头那赵大的牢房,却也平静安稳,并无异状。
**
第二天清早,
天还没亮,忧心案情的王宛夫人就再次敲响了县衙大门。
定远县衙役们还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要不是见着是报案苦主,恨不得能将人打将出去。
虽见这王宛满脸心焦,然而此时距离包大人升堂问案的时间却还早,万万不能打搅,也是头大非常。
还是县衙厨娘想出了法子,
“王娘子风尘仆仆,一来一回连夜赶路,定是腹内中空。不若先去班房一起吃顿便饭?这填饱了肚子也才有力气与那凶犯分辨嘛!”
王宛勉强应了,好说歹说才随同衙役仆妇们急匆匆地吃了顿早食。
等用过饭,又是一脸焦急地站在县衙侧廊上,左右焦躁踱步,就等着问案。
期间有那不长眼的差役路过此地,正要给牢内的展昭和叶染二人送饭,此时碰见这焦急的苦主,不免也遭了一番池鱼之波。
只听王宛夫人哼了声,指着衙役手中提着的三层食盒质问:
“既是凶嫌,怎的还吃得这般好?”
这衙役叫苦不迭,心说这本是衙内厨娘怜惜那两位义士平白遭了冤枉,总不能叫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又见包大人多有宽解,便特意多做了些。
“苦主莫要见怪。”
衙役解释:“这不,那凶犯赵大可没此等待遇。都是那边儿剩下的随便打发了,冷饭冷灶解决了去。”
王宛兀自哼了一声,抱臂偏过头去。
另一边,
叶染和展昭两人可不知道为了他俩能吃上口热饭,送饭的差役冤枉地受了好一番奚落。
此间他二人用了早食,便各自正了正衣装,随衙役走上了公堂。
昨夜赵大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他和展昭两人虽然小憩,但都各自留了心神。
赵大那监牢在县衙牢房的最尽头,虽有意分隔,距离他们不算近。然二人耳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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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明,又身负内力,有些什么风吹草动自是瞒不住两人的耳朵。
期间这赵大除了刚开始很是骂骂咧咧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叶染本还有些忧心会否有什么波折,现在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
今日升堂,这赵大的嘴硬程度却还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一上堂,包大人就先将所有证据并赵大家搜出的死者刘世昌的金银遗物全部列了出来,又找到了那赵家村的认证,指认案发当晚曾见过那刘世昌和赵大一起出现。
人证、物证、甚至旁证都已经齐全完备,断容不得赵大狡辩推诿。
可这赵大凶性已起,
他本就是谋财害命之后又能面不改色地将人烧成乌盆、随意送予村人的狠角色,此时干脆咬死了展昭与叶染二人是共犯不放。
“人就是我们三人一起杀的!”
“大胆!案发之时根本就没有村人见过他们两个!”
包大人经过一夜思索,已经理清了思路,当即看向叶染与展昭二人:
“你们前夜案发时在哪儿?可有什么人作证?”
展昭当即回道:“回大人,展某是昨天晌午才到的定远县。前天夜里案发之时还正在定远县外二十里的官道驿站里投宿,不可能到那赵家村杀人。”
包大人微微颔首,当即差人去传那驿站到了县衙。
展昭本就身形出挑,况且此时才过去不到两日,驿站小二自然对展昭印象深刻,不多时就分说清楚。
“这等郎君小的自是不会忘记,他前天一到我那驿站,上到那八十老妇、下到三岁幼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有好些女侠要请酒喝嘞!”
叶染乃至堂上包拯都是失笑,齐刷刷望向展南侠的俊脸,纷纷点头。
展昭被说得面皮发热,兀自不语。
只有赵大不合时宜地哼了声,
“姑且算你逃过一劫,但这小子又怎么说?可还有那人证吗?”
他的目光阴恻恻地盯住了叶染:
“我可是听说了,他就是从那死人的白马上一起被驮回来的!我说他是同伙可一点儿没说错!”
坏了。
赵大说出这话的时候叶染就知道不妙。
他当然可以随便编点儿理由出来搪塞,但再怎么也不会凭空多出来个人证或是物证证明他的清白。
毕竟,
他难道要说是、被什么鬼神之力直接丢到的凶案现场的吗?!
然而此时却也容不得叶染犹豫,见堂上诸人都已看来,他当即开口:
“哦?在下的人证不就是赵大你吗?”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什么?!”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叶染却兀自说了下去:
“对啊,那天我在道旁见你拦了那刘世昌、欲行凶杀人!我阻拦不及,被你打翻,当即昏了过去,这才侥幸被那白马驮回。”
他咄咄逼人,看向那赵大:
“我可真真是位拦阻凶案的大义士,不封赏都对不起我,又怎么会判罪?”
“你!”
叶染这番子虚乌有、胡搅蛮缠的话听得赵大真真是张口结舌、恼怒非常:“什么拦阻凶案的义士,你分明是……”
然而,
“分明是……”
赵大这话才将将要脱口而出,就反应过来。
“呵!我才与你分说!”
他冷着脸皮阴恻恻地笑了。
叶染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功亏一篑。
没想到这赵大貌不惊人,嘴巴却如此之紧,这要放在那大理寺天牢里怎么说都得算是个人才!
叶染向包大人摊了摊手。
如今他诱供和旁证都试过,却也没招了。
展昭经过这一天一夜时间,已对叶染有了不小改观。虽然还隐隐不太赞同此人的做派,但却万不会相信他谋财杀人的。
此时他皱眉悄声问:“不如请那乌盆入堂?”
叶染却微微摇了摇头:“鬼神之事如何作证?就是驳倒了这赵大,难不成那案卷上要写‘今日请出证鬼乌盆刘世昌,指认我叶染非凶嫌’吗?”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赵大暗自得意之时,包拯也在皱眉思索。
要想脱罪,叶染非得拿出些比那白马臀部污血更为直接有力的证据。
这不是包拯不能直接判叶染无罪,但就像赵大说的,此事未明却有徇私舞弊之嫌。
而且秋后处斩,到时候万一被上级监斩细究出来,再次翻罪,对叶染却是大大的不利。
百般思索,终究是一筹莫展,只能出下下策。
“来人呐!”
只听惊堂木一响,堂上威仪赫赫的县官虎目一瞪,出言恫吓:
“左右衙役,先打这刁民二十大板。看他还胡乱攀咬?招是不招?!”
“威、武——!”
左右各自领命,当即分出拖了那赵大,就要打板子。
这下却是立竿见影,行之有效。
这赵大显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还没等衙役拖上那长凳,就已经面庞发白,汗出如浆。
虽是还没招供,却是牙关紧咬,强自镇定了。
想来不出一会儿,必要开口!
就在众人各自期盼之时,
谁知,
才打了三板子下去,赵大却突然仰面大呼一声——
“啊!”
竟是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
这事情发生得太快,两旁行刑的衙役乃至最近的叶染和展昭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叶染当即起身上前,
他翻动眼睑,又探了探赵大的口鼻。
却是已经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