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枝(重生)》
1. 第 1 章
东林寺桃花盛开,香火鼎盛,素来以菩萨显灵闻名,引信众纷沓而至,在此结缘。
风吹花落,打在立在庭中的窈窕娇影肩上。
背后传来婢女焦急的声音,“女郎怎么还在此?主母跟郎主都在观音殿前等着呢,女郎赶紧随奴过去吧。”
被找到的年轻女子充耳不闻,只一昧地凝望着树上的桃花。
直到察觉到婢女试探的伸出手想要拉走她,方才开口:“我的荷包丢了。”
娇嫩的嗓音响起,婢女微微一愣,“女郎的荷包,是在何处丢的?”
“就在这附近吧,再问就记不清了。”
“那……奴先送女郎去观音殿,等上完香再来帮女郎找荷包。”
“怕是不可,荷包里有钱财还有其他重要的物什,我担心会被人捡走了,不找到它,我是不会去观音殿的。”
婢女惊呆,望着眼前轻描淡写说着话的女子,第一次觉得陌生。
女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讲话了?
观音殿的院子里,主家早早吩咐过,一定要带女郎过去上香,因为今日是郎主与濉安王约定好,为两家儿女相看的日子。
若是女郎不去,那还如何相看啊?
回应她的,是女子从容且清冷的嗓音:“找荷包吧,找到了再去也不迟。”
观音院。
妧家的主君面色不虞,身旁的主母向另外一道身影尊贵的妇人陪着笑,尴尬道:“枝儿不是不晓事理的女娘,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她定然是因什么事给耽误了,还请王妃莫要见怪。”
濉安王妃尚未表态,妧家的主君便朝下属吩咐,“去瞧瞧女郎怎么了,把人带过来。”
“王爷王妃在此,她岂可失礼放肆。”
妧嵘发完话,濉安王与王妃的脸色稍霁,王妃宽慰道:“女儿家私事多,会有耽搁倒也正常,无需着急的。再说,榷安不是也还没来呢。”
此话像是提醒了濉安王。
他看着空荡的位置,拧着眉如妧嵘一样,对下人交代下去,“大郎呢?人在何处,让他快些过来。”
“别误了正事。”
下人领命去办,却如同凑巧般,回来复命,面露难色,“王爷,大郎君他,有事来不成了。”
气氛顷刻僵冷下来。
淮安王夫妇、妧家夫妻无声纳闷。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能让两边都临时出了岔子?
远在观音殿附近的佛堂,一个男子身边的小厮正在请求,“大郎君,今日不是说好,随同王爷王妃入殿上香吗?”
“观音殿就在后边,大郎君还是听话,去尽一尽孝心吧,否则等到归府,两位也会罚小人的啊。”
被请求的男子面无表情,一身清贵,却定力极好,在被求得不耐时,也不过是眉头微拧了下,冷淡地横瞥了小厮一眼,视若罔闻。
“我有要事,今日的香,不上了。”
“别啊,大郎君?”小厮苦求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甩下一句话的男子身影出去。
濉安王府与侍郎妧家欲要结亲,打定主意在东林寺想让两个小辈先见上一面,看看彼此相不相配,却结果,一个两个都不那么凑巧。
观音殿,两家人的颜色已经变得很不好。
气氛也因双方子女来不了而渐渐古怪冷凝,“今日,我看不如就这样吧。”
濉安王妃等不到人,代为开口。
时局已定,再等下去也无用,说不得就是双方没有缘分,不受上天待见才有这么一出。
妧家主君向濉安王赔罪道:“小女无状,回去后定然好生教训,让她再到王府请罪。”
妧家主母同样对着濉安王、王妃赔笑,二人表露得和和气气,却只字不提他们这边也出了岔子,“无妨,原也没有定下来,只是想小辈们相识一番。”
“奈何缘分尚浅,今日就这般作罢,各自回去吧。”
濉安王稍作表态,孤傲冷淡地带上家眷,从此处离开。
剩下妧家的人还在原处,等到旁人走空,方才出声埋怨,“妧枝呢?到底怎么回事,说好的议亲,她竟敢这样失礼?”
“还不快把人给我找来,为父非要罚她不可!”
人未至,已闻一顿恶骂。
在哭哭啼啼,自觉劝不动自家女郎,闯了祸的婢女的跟随下,方才硬要找回自己荷包的年轻女娘从另一条路上出现,立定在不远处的廊檐下。
神色秀美,面容疏淡,眼睛乌黑,凝视着观音殿前等待的父母。
从前,她就是这样听了父母的话,乖顺无比没有丝毫反抗的与人成就了今日的相看之事。
可惜所嫁非良人,母亲懦弱无能,父亲横行霸道,一言为定,妧枝没有丝毫拒绝的机会。
这才让她年纪轻轻入了王府的门,却守了最难熬的活寡。
丈夫不仅不爱重她,还恨她,洞房花烛迎来的是一碗避子汤,此后变成惯例,日子如履薄冰。
到死妧枝都没有怀过自己的孩子。
而因她膝下无子,家中还曾提出让丈夫过继别人的孩子来养。
此话一出,第二年就有咿咿呀呀的婴孩跑来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叫娘。
可笑妧枝又不是不能生,而是有人不愿意让她生。
却更愿意抱来心上人的儿子给她养。
就这样度过难以下咽的上一世,如今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妧枝断不可能再听从父母之命,葬送自己轻薄的一生了。
白玉般清透又无暇的脸庞在廊檐下静静伫立,对那些刺耳的谩骂无动于衷。
直到正在承受丈夫苛责教训的妇人,羞愧难当,眼神一扫,忽然发现了她。
妧嵘也因妻子的动作瞧见了女儿的身影,愣怔一瞬,倏地提步快速朝妧枝的方向走来。
脚程伴随风速,抬手便是要朝跟前耽误了大好时机的女子扇过去。
却在掌风即将贴上她的脸庞时,连带妧嵘自己都呆住了。
在他面前,一双处变不惊的眼珠正麻木且清冷的盯着他,未有丝毫躲闪之意。
那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如桃花瓣般好看的美目,却无端让他起了一丝寒意,叫妧嵘不敢对她随意下手。
“你。”
眼前的女子身躯纤细而单薄,举手投足都呈现出一丝稳定的态度。
作为女儿,妧枝朝突然下不了手的妧嵘行礼,“阿母。”
她同他背后匆匆赶来的人道。
再四目相对,淡淡唤了一声,“阿父。”
此时已经失了先机,有心想要教训女儿的妧嵘只疑惑,怎么不到一日之间,妧枝就变成这样的性子。
全然不似以往,双目灼灼,如同烈女。
为今只有冷冰的一片,凉薄之意。
妧嵘:“你还好意思叫我?别再唤我阿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日前你阿母是如何交代你的?”
“说了今日东林寺之行,事关你的婚姻大事……你呢?!为何要怠慢王爷王妃,做什么去了?”
妧枝:“荷包丢了。”
“寻了一阵。”
她面色过于镇定冷清,妧嵘一眼察觉出不妥,眯起眼睛严苛打量妧枝,“一个荷包,比你的婚姻大事还重要?比你阿父的信誉还要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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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他警告道:“你让为父在王爷那里失了脸面,你记住了,哪怕你后悔不想攀这门亲,我也有的是法子把你嫁出去!”
“不是今日的王府,也会是其他门户,区区小伎俩,再敢毁亲事,我饶不了你!”
被搅了计划的妧嵘怒气冲天,顶着勃然大怒的脸从妧枝身边出去。
妧枝被撞了一下肩。
抬眸就看到背后露出双眼通红,委曲求全看着她的妇人,“阿母。”
妧家主母懦弱道:“大娘,你怎么可以坏了你阿父的好事。”
“不听话,不懂事。”
她摇头叹息,往日一惯会护着她听话的女儿这次却奇异的没有动静。
无动于衷,堪称冷情。
“为什么啊?”妧家主母问。
性格变得古怪的女郎依旧沉默不语。
问不出所以然的妧家主母感到失望地摇头,擦着眼泪往外走。
身段标致的女子在她身旁轻轻跟上。
一行人从观音殿里出去,相看不成,濉安王府的车马停在桃花林处,正准备离开。
妧家的下人追着主君而去,请求上马,却得不到理会,一路走远。
被抛下的妧家主母和女郎一个哭哭戚戚,一个视如不见。
在绕过花坛前一棵树时,有一对人影从旁边露出来,只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妧家主母许是没见过对方,不知道树下说话的男子,就是今日催着她要见的王府子弟,商榷安。
余光一瞥,忍不住轻叹,“好相貌啊……好一对玉人。”
男子正与人交谈,面前是个女娇娘,瞧着气氛和悦,容不得别人打扰。
妧枝一笑,麻木的脸面多了丝嘲讽,些许灵动。
看来今日议不成亲,也不光有她一个人的手笔。
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却懂得,避开与她相见。
前世,妧枝就是与商榷安被父母安排在寺院里相见,因她掉落了荷包,被商榷安捡到,因相谈了几句,就被大人们误会看对了眼。
于是做主定下了他们的婚姻,以至于令她深陷苦海。
而今妧枝重生一回来,自然就事先捡拾好荷包,宁愿不出朝晖堂,也不要与商榷安碰见。
只要他们俩一直相互避开彼此,就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令她受商榷安所害。
娶错妻,嫁错汉。
而他施予她的苦楚,她通通都会连本带利还回来。
“阿母,走了。”妧嵘不与他们同车。
妧枝与妧家主母要先回程,下人已经将车马赶过来了。
妧家主母还在看那对惊艳了她眼眸的璧人,听了女儿的话,回神。
下人扶持她上前蹬马车,女眷的动静惊扰了大树下另一旁的身影。
妧枝从花坛旁走出,对方抬起的眼眸子里就只觑见半道窈窕的影子,她着了一身白,头戴簪花,腕挽翠玉。
清丽得像菩萨身前侍奉的玉女,洁白无瑕。
唯独衣襟前的抹胸小衣,是掐尖一抹绿,菊瓣纤长如枝头上的新芽。
裙摆划出涟漪,绣鞋不沾迟疑。
“榷安阿兄,你在看什么?我们还要进去上香吗?”
“缘何不去呢?”墨色的眼眸收回略显疑惑的打量,宽慰跟前的人,“没什么,一时看错了眼,走吧,进去吧。”
仿佛不值得在意,桃花树下,上香的男女进殿上香。
东林巷里,归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此地,上辈子的两只不登对的鸳鸯,终究正本归原,拨乱反正,回到了两不相干的道路上。
2. 第 2 章
镶金釉彩的杯盏嘭的一声落地,随着茶汤四分五裂。
妧嵘的脸色铁青,阴鸷难看,指着堂屋正站着的妧枝以及她身后躲藏的身影怒骂道:“你不去王府赔罪?你焉能不去王府?你凭何不去?”
“看看你身后,你娘养的什么东西,娶妇娶贤,我却娶了个废物,生出这么个孽种!”
被妧枝挡着的,是年仅十三岁,一脸惊恐软弱的妧家的独子。
妧酨zài。
在妧嵘常年斥责打骂的苛待之下,已经养成了十分胆怯的性子。
母亲和阿姐被训,亦只能哆哆嗦嗦地躲在姐姐身后,如惊弓之鸟。
妧家主母平美君被丈夫嫌弃,惨遭羞辱已成常事,站在角落另一旁唉声抹泪,身旁还偎依着一个八岁的小女郎。
加上妧枝,妧家共有二女一子。
这样的家世本该多子多福,家和兴旺,但却因为东林寺为妧枝相看一事,未能达成所愿,让这家中更添了把火。
从寺里回来第三日,妧枝就称病不舒服,一直闭园不出,让想再度与濉安王府结亲的妧嵘忍无可忍。
直到今日借着教导妧酨的由头,对这独子开始打骂,要上家法,妹妹妧柔去搬救兵,这才惊动了长女。
“为父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
“你阿弟是孬货,这辈子也不晓得能否为我妧家振兴门风,光宗耀祖,”妧嵘冷冷看着妧枝道:“你难道也要败坏家中名声,做那等不孝不悌的女子?”
目视中,妧枝已经明白妧嵘的心思。
“说来说去,看来父亲还是没断了攀高枝的心意,想让我嫁入王府。”
“养你们这么多年,也该知晓为家中分担些责任。”
妧嵘:“你阿弟诗文才学一样不通,等他成才要等到何年何月?如今他,我是靠不上了,你阿妹要不是年岁不合适,也可以把人选换成是她,不然也不会就只有你了。”
这明目张胆地威胁让妧枝回想到以前。
以前妧嵘亦是如此拿母亲撒气,拿兄弟阿妹来让她妥协。
上辈子妧枝自然很懂事,须得立起来,答应妧嵘提出的一切,才能保护好他们。
但如今,他便是一切灾难的来源,即使不答应,这辈子妧枝也能换种方式保护要保护的人。
何必拘泥一定要妥协?
妧枝:“我只登门赔罪,却保证不了王府那边是如何想的。”
妧嵘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瞬间脸色和悦起来,“这倒不必你多心,你只管随我上门拜访就是。”
妧嵘轻抚胡髯,“本就是两家相谈好的喜事,濉安王焉能不遵守约定。真若如此,我定要参他一本。”
他似运筹帷幄,早已胸有成竹。
妧枝面无喜色看着他笑里藏刀的样子,不发一语,随后妧嵘便要求她,“还不快收拾一番,今日就去。”
说时,还剜了角落里的妇人一眼,甩甩手无比嫌憎失望地从面前出去。
妧嵘走后,堂屋中就只剩平氏和妧氏三个兄弟姊妹。
妧枝让开,露出身后的妧酨,回头侧身一个一个逡巡打量他们。
母亲平氏在妧家向来没有话语权,以夫为天,被训后只会以头抢地,此刻也跟多年前的每一日,每一刻一样。
哀怨,胆怯,哭泣。
却从未想过站起来大声呵斥妧嵘一句。
妧酨触及长姐眼神,觉得那目光忽然像一把冷刀,让他心里发凉,“阿,阿姐?”
妧枝:“你都听到阿父说的话了吧?”
往日父亲为难,阿姐相救,都会安慰他一句,今日口风却不同以往了。
妧酨一愣,赶忙答应,“是,是是,我会改的,我会……”
妧枝:“你心里没觉得羞耻吗?”
妧酨脸色顿时煞白,难以置信望着妧枝。
平氏也停止哀泣,唯独最小的妧柔眼也不眨地盯着长姐。
妧枝:“从前阿父打你骂你,都是阿母、我替你担,妧嵘虽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说你的话的确不是没有道理。妧酨,你还要躲在你母亲姊妹背后多久?若你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清醒起来,让大家都瞧得起你。”
“别再叫妧柔来帮你搬救兵了,没有人可以护住你一辈子。”
让人惊诧的是妧枝竟然直呼父亲姓名。
震惊于她的胆大,妧酨失色地看着她,被刺激到嘴皮发抖,却回应不了一句。
妧枝亦不理会平氏作何想法,打断她想要为儿子说话的冲动,“我去收拾了。”
濉安王府。
书房内书卷散发着墨香,茶汤冒着热气,里面的人影立在书架跟前,对前来禀告的随从所提的事情,似乎充耳不闻。
“不见。”
“若是再提有关婚事的事,就说我出门会客去了。”
“妧府的人,一概不见。”
冷沉的嗓音落下命令后,青衣随从便恭敬地从书房内退出,回话去了。
宴客的厅堂里,笑声戛然而止。
濉安王没有大怒,神色镇定,俨然已经提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捻着茶盏,佯装不知,等待妧嵘的反应。
中书侍郎妧嵘方才的笑意彻底消散,表情垮塌下来,颇为冷凝,“大郎君这是何意?王爷,这难道也是您的意思?”
妧枝轻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早已预料会这样。
若前世的丈夫也重生了,那么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的他,定然也不会重走老路。
商榷安定然会另娶心上人,而不是她。
今日登门拜访,因为这层缘由,妧枝才有恃无恐地随妧嵘做客。
濉安王放下茶盏,苦口婆心念着妧嵘的字,道:“不,英华啊,且听本王一言。”
“此子,你应当知晓,他刚被认回王府,心高气傲,对我们有怨。我原是想,他为本王长子,以前是不得已才将他过继了出去,是本王这个做父亲的亏待了他。”
“如今他回来了,理当好生弥补他,为他相看一门好亲事,选一位贤妻。”
妧嵘冷笑:“王爷的意思是,我家女郎,就不贤惠了?”
“不不……”濉安王说:“英华莫要误会,非是你家女郎不贤,而是我这长子,他脾性刚烈,我这几日方才对他有所了解。他的性情,实在不适合你家大娘,本王只会担心,你女会因此受伤啊。”
他眯眼朝妧枝遗憾地打量过来,眼前的女郎即便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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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议论她,依然面不改色,可见定力。
可惜了。
这般一瞧,妧嵘倒生养了个不错的女儿,只是商榷安那里的意思……
濉安王想到这个前几日,从东林寺回来,整个人都多了些许威势的长子。
他器宇轩昂,由于过继多年,早已失去最好教导他的机会,已经不是能由他摆布的孩子了,而是一个有自我意识,强势主张的成年郎君。
“妧家不宜结亲,”长子的话语犹如一道警钟萦绕在耳畔,“中书侍郎妧嵘,眼下虽是风光,暗中却喜好结党,已与贼子莫明丰有来往。为了一门安危,父亲最好慎重考虑这桩婚事。”
濉安王闻言一惊,“你又如何得知这道消息?”
长子道:“我自有我的方法,父亲只要知道我所言非虚即可,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结党乃是重罪,足以抄家,哪怕是从长子口中轻飘飘说出,濉安王也不敢轻视小看他。
这个儿子,足智多妖,当年过继出去,濉安王已经后悔了。
他后面所出的子嗣无一人能比得上商榷安,于是才在商榷安养父死后,又用了法子将人要回来,重新认祖归宗。
人是一表人才,心思深沉,读书上亦有造诣,而今归家不到一年,濉安王暂时还不想得罪他。
就当是为了父子情深,濉安王也要考虑商榷安说的话,站在他这一边。
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英华啊……此事,讲究你情我愿,榷安这边,本王会再去劝劝他,但也不可一直耽误了你家大娘婚嫁。这样,给些时日,我继续劝说,你呢,亦可再为大娘相看其他人家。”
“若能另结新缘,本王便当那日许诺过的聘礼,当做为你家大娘添妆,如何啊?”
话中意思懂的都懂,不过是权宜之计。
本意还是推脱。
妧嵘似笑非笑起身,“看来大郎君与我家大娘是没有缘分了。”
妧枝也随着他站起来。
濉安王挽留,“英华,英华,还可以再议,喝碗茶汤再走。”
“告辞。”妧嵘视若罔闻,示意妧枝跟上。
父女二人离开的身影出现在一道幽邃的双眼前,濉安王看向打从屏风背后出现的来人,犹豫道:“你所言一切为真?得罪了妧嵘,他可是个心眼小的,不好相与。万一参我……”
“父亲没看我放在你书房桌上的信件?”
濉安王迟疑。
来人身旁的青衣随从就捧出一个盒子到濉安王面前。
待他将盒子里的书信打开,面色一变,“果真是妧嵘和莫明丰的字迹,好,有这一把柄,倒也不用担心他因此而报复。”
濉安王看完想将书信收起来,另外有一只手伸到他跟前。
骨节修长,且略带青筋,意图明朗。
是要将书信拿回去保管。
濉安王对上那双眼睛,商榷安不露声色凝睇着他,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咳,”濉安王交还书信,为了不显就在这一刻,被这个长子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左顾而言他,“那妧家大娘,本王观她性情是个好的,你见都未见,就要驳了这门亲事……不如,还是跟人家相看一下?”
“……”
3. 第 3 章
王府里出来,上了马车,妧枝与妧嵘沉默以对。
相较于在妧家的慷慨激昂,妧嵘难得气焰熄灭,一脸复杂的沉思,濉安王为何会中途毁约。
“这不应该,他难道不担心我去圣人那里参他一本……”
妧嵘喃喃:“如此小人行径,还是当中多了什么变数?”
他猛然目视妧枝,两眼如炬,“他莫非见过你?还是你二人有龃龉……”
任由妧嵘揣测推断,更数度接近真相,妧枝都如事不关己,一脸冷漠。
直到妧嵘停下来,妧枝才道:“阿父是受濉安王的气,疯了,才说这些胡话么?”
“素不相识的人,何曾见过?”
妧嵘知道是自己推断“错了”,妧枝自小长在身边,见识不广,什么年轻郎君,要有接触,作为未婚女郎根本瞒不过大人耳目。
更不可能越过他,去认识濉安王的长子,还是被从小过继出去的儿子。
直到去年孝满,养父已死,方才被濉安王使尽手段认回来。
如此复杂的身份,妧枝不可能率先见过商榷安。
既然都不认识,那就说明,对方对这门亲事,不是对妧枝不满,而是对他们妧家整个都不愿意了。
妧嵘观测与他同乘一车的长女,匪夷所思道:“他若是见过你,就不该拒了这门亲。”
即便车中光线暗淡,妧枝的相貌姿容亦属上乘。
她的眼睛最有韵味,却变得清冷,似抹了寒霜,在料峭的春日里,是那么孤倨。
这样的女郎,任何男子都会为之倾倒征服。
妧枝只漠然看着他道:“阿父还未死心?”
妧嵘未曾马上做出回应,酝酿片刻,算计道:“本就是濉安王与我做好的约定,而今他们毁约,我怎能轻易就这么算了?”
好歹也是一位中书侍郎,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打发了。
妧枝今日登门,确定了商榷安的态度,他是真不想再娶她一回,妧枝同他一样,也不想嫁他。
却不妨碍给对方添些堵。
商榷安应当不知晓她也重生了,以为她还像上辈子那样,顺从家里安排要嫁进王府,这才摆出态度拒绝。
正好妧枝便不用担心对方承受不住压力而反悔。
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却能让妧嵘去恶心他,妧枝道:“这作派,的确有贬低阿父的意思。”
“也许在这家人的心里,妧家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吧。”
妧嵘神情瞬间变了,“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哪怕他是王子皇孙,都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妧枝不知道妧嵘打算怎么做,但只要他愿意找王府麻烦就是好的。
嫌隙越大,她与商榷安就越无可能。
马车停在中央御街,旁边就是待贤坊,上下左右皆是闹市,妧嵘理了理衣角准备起身。
妧枝:“阿父作何去?”
妧嵘:“你这女郎,倒管起为父来了。”
他摇摇头,“我去会友,商议此事该怎么办,你先回去,晚时我再归家。”
妧嵘下车,这般时候他倒一副慈父模样,吩咐马夫,“慢些赶路,送大娘回去。”
妧枝推开窗户,看着妧嵘的身影逐渐拉远,人倚在马车阴影里,漠然得如一座积灰多年的沉石雕像。
“停车。”
马夫惊讶回头。
车内年轻的女子威严深重,气势倒比当家主母还要凌厉,“我有东西落在王府大门口,你去帮我取来。”
“可主君吩咐……”
妧枝睇着马夫,“我会在延庆坊的胭脂铺等着,还不快去?”
“……是。”
等到妧枝下车,马夫调转车头,往濉安王府的方向去。
中央御街的角落马驿里,正在吆喝的伙计见到人来,即刻招呼,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来人掏钱的动作制止了。
“一辆轿子,送我去琴台巷。麻利些,要快。”
荷包里掏出的铜钱仿佛都透着香,一双玉手,不沾阳春,可窥娇贵。
轿子启动,坐在里头的妧枝慢慢安然下来,心也静了不少。
她知晓,妧嵘绝不可能在今日去会友,他只会赴别的约。
像这样“会友”的理由,上辈子妧嵘常拿出来用,事实上,是嘴上哄着她母亲平氏,见友人,实则是去另外一个家幽会别的妇人。
妧嵘上辈子将这妇人保护得很好,就连妧枝都不知道她是谁。
只查探到琴台巷某户人家,那时已经很晚了,等妧枝派人去寻,便只得到对方已经搬走的消息。
得知丈夫变心,在外面养了别宅妇,还经常携此妇人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被大伙瞒着的平氏当日便气急攻心倒下了。
妧枝的阿弟妧酨难得硬气一回,去找父亲要个说法,却浑身是伤被打了回来。
又因是在冬夜,据下人说是没看清脚下,跌落了水。
此后不光身子,连脑子都不行了,没了神智,变成了傻子。
妧柔服侍在平氏身边,既要照顾阿母,又要看顾兄长,到了及笄的年岁旁的贵女都有三五好友,日常赏花赴宴,她却无人交往,还差点被人欺辱。
妧枝作为长姐早已嫁到王府,和商榷安貌合神离,又因多年无子,还有疑似外面的小野种跑来叫她阿母。
自己身上已是一堆烂摊子,还要兼顾家中母亲姊妹,一样一样处理,心交力瘁,很快就累倒了。
而妧嵘呢?
他不日就搬出家门,再也没回去过。
造成今日一切的罪魁祸首,妧枝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该罪当万死。
轻盈的轿子缓缓落在地上,抬轿的轿夫道:“女郎,琴台巷到了。”
濉安王府的大门外。
马夫驱着车抵达,跳下去围着王府外的两座石狮搜寻,彼时大门打开,两道身影从内里出来。
台下随从牵来坐骑,个高的上马随处一瞥,骤然觑见马夫,一览镇宅狮旁停留的马车。
是个眼熟的,妧家常用的出行工具。
青衣随从察觉郎君目光,机敏地走过去把人召到跟前,“什么人?停在我们王府门前做什么?”
马夫以示清白,恭敬道:“大人误会,不是歹人,小的是妧家府上的。”
“妧家?”青衣随从:“你家主君不是已经走了,为何还要派你回来?”
“不,不是主君,是我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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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夫说完,枕戈便下意识看向大郎君,见大郎君沉默不语,便代为问道:“你家大娘子……有何贵干?”
大郎君都拒绝妧家这门亲事了,此时妧大娘子派人过来,难免有想要强攀高枝之嫌。
“女郎丢了东西,让小的回来一路找找。”
枕戈提起的心放下,似乎松了口气,“可找到了?”
马夫:“小的刚来……”
胯-下骏马打了个响,似有不耐,一身沉敛气的郎君稳坐马背上,开始收拢手中缰绳。
枕戈见状便知大郎君是要准备走了,于是快速翻身上马,同时告诉妧家的马夫,“好生找到你家女郎要的东西,切莫再丢了,也勿要——”
随着马蹄踏远,主仆二人身影消散,声音也渐弱了。
但马夫还是最后听清那位随从要说的,是勿要再来他们王府了。
“大郎君。”
枕戈策马跟着,同眼前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渐渐道路更加宽广,行人众多,贫民百姓或是富家显贵都在体验闹中集市。
主仆逐步放慢跑马的速度,耳边喧嚣不断,却不影响交谈。
枕戈道:“郎君既已拒了妧家好意,那妧家女郎还着人寻什么东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引起郎君注意吧?”
瞳孔中一片墨色的商榷安,目如点漆,如有促狭闪过,“那又如何。”
他回道:“左右不可能的事,遗憾不能如她所愿了。”
上辈子的妧枝,是妧嵘向上爬的敲门砖。
是向上进献,插在瓶里最能经受霜打的花。
这辈子的她还是那么听话,妧嵘让她到王府登门赔罪,她便来了,可见还是同前世性子一样。
没有重生,没有变化,她还是她。
马蹄穿过大街小巷,人影渐疏,枕戈护卫在旁,随意一扫,目光定在一处巷子里的方向,忽地出声,“大郎君,瞧,那好像是……妧家的大娘子……”
“那是琴台巷,多是卖身卖艺之人盘踞的住处,她怎会出现在……?”
深巷里,有一顶普通而不显眼的软轿。
两边人户的门好似后门,不多人走动,除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妧家大娘子,就只有两个等候在一旁的轿夫。
墙上爬满绿藤,衬得那道独立在其中的身影格外曼妙。
闹中取静,仿若一幅画般。
漆黑俊眸凝了凝,眉头微蹙,似是不愿多加掺和进去,倏地夹紧马背,“走。”
枕戈回过神来,诧异轻呼,“郎君。”生怕落后被抛下,也不再多关注巷子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策马跟上。
此生此世,能得此机会重生,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本不该与妧枝认识。
本不应该与妧枝成婚。
本就不相配的两个人,各走各路,各不侵扰方才是最好的。
琴台巷,对远处街道上的马蹄声浑不在意,根本不曾听闻。
立在墙下后门,透过里面莺声燕语,偷听到妧嵘回应的声音的妧枝,确认了此处就是他常来的销魂窝,笑了。
什么是世间真情呢?真情亦作假,不过是鬼说人话,人当真信了。
4. 第 4 章
马夫赶到延庆坊,胭脂铺里是做生意的地方,进出是客,等闲人不适合进入,于是只能在外让伙计递话,“我乃妧家仆人,女郎在你们店里歇脚,还请替我传个话,来接女郎归家了。”
伙计看了看马夫拿出的腰牌,确认了下,“且等着吧,贵娘子的确在里头,这就去请她出来。”
马夫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女郎的确来了这里。
延庆坊的胭脂铺,最大的这家名作登鹊楼。
绿色牌匾红色字,里头在闲散日子中客人都络绎不绝,人影绰绰,进进出出,很难辨认出里面是否还有空席,有哪些人在此。
贵人到了此处,也得摩肩擦踵。
伙计找到妧枝,她在楼上角落里坐着,很刁钻的一个位置,有花架遮挡,也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椅子,静坐着饮茶。
对面就是拥挤的一室看客,对镜簪花或抹脂敷粉,人来人往,她却娴雅地看着。
伙计来请也不慌不慌,抬起眉梢,嘴角带笑。
“妧娘子,铺子门前有个称是贵府马夫的家伙,来接您了。”
“知道了,我那挑好的香粉和首饰,都帮我一并包好送到马车上吧。”妧枝从容起身,并在茶桌上留下赏钱。
她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朦朦胧胧的,伙计一边护送她,一边看得出神,“是,是。”
妧家的宅子在上京中规中矩,并不算豪门阔府,此地不是本家,妧家二老还在南地敊shōu郡老宅里过日子。
曾经来过上京,但因年事已高,还是返乡落叶归根去了。
于是上京中的妧府,主子就只有主君主母,以及三位孩子。
府宅不大,胜在清幽,五脏六腑俱全,除了住处还有两三个可以造景插花种树的小院。
不过这些景色好的位置都紧着妧嵘先用,布置了他的书房,还有他与同僚或是好友吹捧宴客的居室。
轮到子女,其实能用的并不宽限。
妧枝为长,她一直有单独的住处,但自妧柔出生后,念在她迟早要出嫁,而妧柔最小,地方不够,便安置在妧枝的院子里。
是以对妧柔来说,长姐如半个母亲。
妧枝回了府,已是晌午。
平氏对她白日里对弟弟说的话,颇有些怨言,但她本性懦弱,不会责骂,只会态度和神情上对妧枝表达委屈哀怨。
“登鹊楼新上了些香粉,我挑了几盒味道雅致粉质细腻的,阿母看看。”
妧枝摸了摸妧柔头上的总角,语调最软,“阿柔也有的。”
平氏敢怒不敢言,妧枝从东林寺回来,人跟往日不一样了,说话带刺,敬重母亲,却连父亲妧嵘都敢直言。
这气势,是平氏没有的,她憋了许久,不看摆出来的东西,只道:“你,你今日不该那么对你弟弟。”
妧枝:“妧酨总要长大,阿母是愿意自家人去教,还是愿意看到阿弟在旁人手里吃苦?”
“那,那也不该那般说他……”
“阿母也该长大了。”
妧枝对面色微微一白的平氏道:“您总不能一辈子都挡在他跟前,帮他摆平一切。”
“微末之躯,萤火之辉,是驱不散黑暗的。”
“不提这些,阿母真的不看看我买来的香粉吗?我看上京近来的妇人,最近都用这款添了白芷的香粉,说是有白肤养颜之效。”
平氏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她是敊郡人士,同乡中经家中长辈做媒,才嫁给妧嵘,虽然平庸,却替他操持整个家务,且生下二女一子。
她嫁的早,过了这么多年,容色早已衰败不如从前了。
丈夫待她冷淡多日,已经几年未曾同房了,又因唯一的儿子不争气,对她很是嫌憎。
“你这个月的月例……”平氏在妧枝把一盒香粉放到她手上时问:“登鹊楼的东西不菲,挑这些可都花光了。”
她拿出荷包,正要补贴女儿。
妧枝:“不曾花家里的月例,我绣工不错,日前绣的芳华图卖了不少钱。”
妧嵘食朝堂俸禄,他的待遇不差,养一家子绰绰有余,但是同样花销也大,笔墨是不能比同僚差的,衣着出行更要符合他文臣的身份。
作为家眷,不能给他丢脸,平氏等人的吃穿虽谈不上十分华贵,却也是中等人家。
只是这样其余地方就不够用了,还要养下人,好在是在京中还有两间铺子做租赁用,能缓解眉急。
妧枝重生回来,记忆慢慢回笼,才想起她身上还有笔钱,多数时候是她自己挣来的,不花妧嵘的。
平氏欲言又止,时下风气倒还不算迂腐,补贴家用都为寻常。
况且妧枝年岁欲长,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拿捏不住她,现在感觉更甚了,“你同你父亲登门,王府那边可有说法?”
妧枝给妧柔总角上的头绳换了新的,神色淡淡,“亲事不成了。”
她知道平氏很是关心这个,贴心道:“阿母以后不用再谈他们家了。”
平氏忧心忡忡,肉眼可见的忐忑慌张,“怎么会这样?是他们还在怪你那天怠慢,那你父亲……”
以妧嵘的心眼,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有没有拿你撒气,这是为何啊?”
她就是这样,平氏虽以夫为天,夫死子为梁柱,对女儿偶尔会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关心。
她愚昧而可悲,根本不知道表面君子的丈夫,今时此日是在哪里快活。
“兴许是有,被我摁下去了。”
妧嵘有责怪之意,却抵不住濉安王的的态度,更让他光火。
妧枝显得漠不关心,提及今日之行,“商家大郎未曾出来见客,其与濉安王商议好了约定不作数,阿父便带我告辞了。”
平氏:“怎会如此?”
于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妧枝不再言语,帮妧柔打扮好,听着平氏自责那天东林寺没安排好,默默坐着思索起其他事来。
傍晚院子里亮起零星几盏灯,草木在昏暗幽漆的夜色中显形。
平氏张罗起饭食,大门口下人也终于等来妧嵘归家。
一家人围绕着饭桌而坐,今朝刚教训过妧酨,他饭食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妧枝和阿父。
只低头耷眉,显得畏畏缩缩。
但妧嵘跟妧枝都并未对他多加关注,妧嵘从外面回来,许是怒气发泄的不错,气势不如早上那般阴郁了。
在他对面的妧枝瞧不出任何神情,似是对自己碗里的吃食情有独钟。
如果不是她嗅觉敏锐,能若隐若现闻到来自妧嵘身上那股脂粉香,还要以为这般落落大方、理直气壮的妧嵘不曾去过藏娇的街巷。
“主家……”平氏许是也察觉出他此刻比发怒时好说话,于是试探着问道:“今日登门,那边可有说我们两家今后是何打算啊?”
她还是胆怯的,只提“那边”,不明说王府。
妧嵘抬头冷笑,看了白日里跟他一同出门的妧枝一眼,竟奇异地没有过多冷嘲热讽。
“什么打算,不过是它濉安王府自己的算计罢了。”
“想必今天的事,大娘已经跟你说了。”
妧嵘冷不丁道:“不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随着话音落下,正漫不经心捻着饭粒的女郎也在此刻缓缓停箸。
掀眸看向那双充满狡诈而得意的眼睛。
妧嵘无不自豪道:“我去会友,请人做了说客,要找濉安王讨个说法,大概也是知晓那边不占理,亲事本是这位王爷先起的苗头,中途作罢,本就理亏于我们。”
“其事后传话与我商量,冤家宜解不宜结,万不能与我伤了同僚和气。所以……”
“亲事,继续。”
桌上除了妧嵘,其他人都不说话,只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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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惊讶的态度。
平氏余光觑着妧枝,为心中担忧发愁,“可,不是说那位商大郎不愿意……”
宛如没放在心上,妧嵘摆摆手,“那不重要。”
“倒是大娘呢,怎么想的?可不要叫为父失望啊。”
他目光落在妧枝身上,压迫的意味浓厚。
本就不怎么有食欲的女郎放下筷子,平淡地与生父对视,“不知这亲事,具体如何安排?”
妧嵘却像卖起了关子,“你只管答应出席,其余可不必管。到时再随我去一趟王府。”
妧枝到了年纪,她早已及笄,只要父母还在,就摆不脱婚姻大事被安排的命运。
妧嵘打定主意要将她嫁人,不如他所愿难以干休。
“届时好生打扮一番,若是月例不够,就从你阿母那里支点儿,上门做客,可不许再像今日这般轻素。”
今天妧枝在王府的表现妧嵘是不满意的,她并没有为自己争取机会,而是一言不发坐在那。
妧嵘希望她下回最好机灵点,至少不要做个木头,白费了她这身丽质。
天黑后,与之相比濉安王府要热闹得多。
灯也通明,曲径通幽,但深宅大院要阔绰太多,作为宗室皇亲,濉安王府的财力无异于属于京都城中的高门大户。
是以子嗣繁茂,仆下多达上百人。
从外面回来,大门走到正院,路经内堂,还未走进就已经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商榷安刚刚露了一个侧影,就被明眼人快速一扫,脱口唤住,“大兄回来了。”
声音由王妃所出最小的女儿发出。
目目相对,内堂中除了濉安王夫妇,在场的共有七个子女,妾室两人。
四子三女,都神色迥异地朝商榷安看过来。
“榷安回来了,晚食已过,可吃过了?”王妃:“要不要帮你安排伙房再准备一些?”
“不必了。”商榷安:“我已在外用过,不劳烦王妃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还是这么客气。”濉安王妃笑了笑,不再勉强。
濉安王:“去哪儿了?”
白日商榷安出了去,这么晚才回来,濉安王总要问一问。
众目睽睽都盯着他,论年纪商榷安这家中长子,但细究起来,他身份十分微妙,尤其这二十多年都被过继给了别人。
与他们这些兄弟姊妹没有丝毫情分可言,可谓生疏。
偏偏,其这么多年在外长大,论聪明才智,如今前途,却又是王府子弟任何一人都比不了的。
说起来濉安王在朝为官,他算是少数宗亲里有话语权的臣子,没想到商榷安青出于蓝,竟也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
而同样与濉安王在一个朝堂上做事,还深得上面器重。
这就让王府里的其他子弟的处境十分尴尬了。
商榷安:“办差。”
面对濉安王的问话,这位大郎君只给了简短的两个字。
“若没什么事,我先回院子了,诸位早些歇息。”濉安王脸色微僵之下,商榷安并没有过多理会,更无心应付,简单道了句,便风仪有度的从所有人面前离开了。
商榷安一走,内堂的气氛也跟着变得不同起来。
濉安王显然没了享受天伦之乐膝下承欢的兴趣,妾室们有眼色的开始带着自家儿女从王爷眼前退出。
屋子里渐渐只剩王妃和濉安王二人。
沉默片刻,濉安王在僵硬的气氛下冷哼了一声,“我本是想要等他回来,与他商量妧家的事,可你瞧瞧,这是什么态度。”
王妃:“王爷莫怪,他一直都是这副性子不是吗?”
“悔不该当初将他送人。”
濉安王摇头叹道,下一刻又道:“既然他不肯与我商议,那就怪不得我另行主张了。”
“妧家的亲事,还是得结。”
5. 第 5 章
“这香粉用料倒是极好的,你涂上更好看了。”
奉妧嵘之命,这次王府登门,平氏亲自替长女把关,在妧枝屋里,守着她更衣打扮。
妧枝依旧是冷冷清清之色,但描了妆后,倒是鲜活艳丽许多。
妧柔在镜子里夸赞,“阿姐真漂亮。”
妧枝对她与对妧酨不同,微微一笑,那一下如初春料峭,云开雨霁般,终于有了个好脸色。
平氏瞧见,轻轻一叹,“你这性子,越发倔了,对我都摆起脸色,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
原本说好的相看,却在东林寺反悔。
回来后对家里人都十分冷漠,平氏难以弄懂这个女儿。
妧枝不回话,平氏的抱怨亦只能作罢。
“走吧,今日可要好好表现,别再惹怒你父亲了。”
将最后一点胭脂摸匀,平氏拉着妧枝起身,妧柔跟在母亲姐姐身后一同出了院门。
妧嵘等在门口,见到妧枝等人出来,对她一番打量,满意地点头,“都准备好了,上车吧。”
妧枝踩着小凳钻进马车里,平氏与小女儿牵着手目送他们离去。
“昨夜我与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只剩父女二人,妧嵘观察妧枝神色,发现她竟一点也不为再次去王府紧张,于是旁敲侧击她此行的态度。
实在是长女太有主张,他担心她临阵有变,那可就不好弄了。
岂料妧枝只幽幽的朝妧嵘看过来,勾唇轻嘲,“阿父都那样说了,再不记住,岂不懂事。”
她变乖了,不乖张叛逆妧嵘又觉得怪异。
担心她有古怪,上下打量她一眼,却揣度不出什么,为了不丧失为父尊严,冷咳了一声,“你莫要觉着这门亲是不妥,为父是为你好,绝对不会害了你。”
此后车中气氛僵硬,相顾无言。
就连妧嵘这百般挑剔不好相与的人都不适应,好在没撑多久濉安王府就到了。
王府今日为了迎客,亦有所安排。
府内洒扫了最大的香榭苑,以为宴客做准备。
奴仆穿梭而过,手捧鲜花吃食,管家引路,路过修剪的良好的盆栽树木,一看就是花费了心思培养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展示府邸主家财力的一种手段。
妧嵘看着这偌大的宅院,比起王府,妧家那个小户宅几乎不值一提。
待他做了更大的官,迟早也会有这般排场。
他心中冷哼,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他的心思,不由地往周围环顾一番。
却发现跟在身后的长女在步入王府内宅,在见到如此豪贵气派的院子后竟然没有一丝对富贵的向往跟渴望。
难道他当真生了个毫不贪慕虚荣,视荣华名利如粪土的女菩萨不成?
见到妧嵘回头,被他的动作吸引的妧枝对上那双眼睛,问:“阿父为何这么看着我?”
“有事?”
被发现后,妧嵘略微收敛起观测的眼神,狐疑道:“我只是觉着奇怪,你这是第二次来王府,怎么好像半点对这里的格局一点都不好奇。”
“还有上一回也是,你第一次随我登门吧,我还真差点忘了,王府迎客的那个丁管事,你竟也好似很熟悉。真是奇了怪了。”
面对揣度,妧枝稳如泰山,浑不改色。
这让妧嵘瞧不出任何异样,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此前妧枝根本不可能来过王府。
所以,兴许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在妧嵘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之后,妧枝以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扯了扯唇。
论对王府的熟悉程度,上辈子嫁给商榷安的她,自然是对这个家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妧嵘没见过的她都见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妧枝都看了生厌,又叫她如何感觉到好奇。
她一点都不欣赏。
但,还是要做个初次来的样子,以免惹人怀疑。
引路的仆人停下脚步,在香榭苑的入口回身对妧家父女二人道:“就是这里了,请二位贵客容我前去禀告,再来请贵客入座。”
大户人家规矩严苛,不急这一时半会。
妧嵘挥挥手,“去吧。”
草玄堂。
屋中有人正在议事,书斋中墨香正浓,青衣长随从院外匆匆进来,里面的人很快注意到他的步伐。
目光一凝,颇为肃穆。
枕戈顾不得往日虚礼,走向正中间的身影,抬手禀告:“大郎君,不好了,出事了。”
商榷安看着下属,面色不惊,连问都没问一句。
直到枕戈焦急道:“大郎君,妧家的登门了,属下方才听前院的人说,是王爷请来的,两者有约,还带来了妧家那位大娘子。”
“这莫不是打定主意缠上了郎君?!”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人露出讶异的神色。
“此话怎讲?大郎君的亲事,王爷不是说好由他自己做主吗?”
“难道王爷不肯遵守约定,临阵反悔了……”
“那……”
在一片争议之中,商榷安一个眼神巡视过来,叫嘴上说话的下属纷纷闭上嘴巴。
“确定是他们?现在何处?”
枕戈忙不迭应道:“真是如此!大郎君,人是王爷请来的,已经命人打扫了香榭苑宴客了,都是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还有那大娘子,也来了呢!今日可是好生打扮了一番,远不似上回那么素净。”
“大郎君……要小心为上啊。”
面对长随的提醒,商榷安眉头微蹙,告诉下属们,“你们先议,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随后就来。”
“是,郎君且放心去就是,这里还有我等呢。”
草玄堂内其他人应声,于是枕戈带路,商榷安与他一同前往香榭苑。
近来春寒,风一吹还是会带出丝丝凉意。
但商大郎君的面庞,还是冷得如霜一样,岿然无恙。
脚程稳健,瞧着亦是丰度翩翩。
只是在步入香榭苑后,在看到不远处的娇丽身影时,戛然止步。
“大郎君?”
枕戈讶异,怎么忽然就停了不过去,趁此机会那女郎落单之时,好质问啊。
商榷安似有自己的思量,没有回应。
又似不想与对方有过多牵扯,是以便停在这里。
这时,从另一处的花石旁走出几道人影,见到商榷安仿佛有些惊讶。
濉安王妃与随身伺候的仆从来到他面前,“榷安,你怎么来了?”
……
独自坐在香榭苑的一角,身边只有一个王府的婢女陪着,无视了下人若有似无的窥探,妧枝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她不像是第一次来,没有半分好奇或是问东问西。
下人看到她的眼睛里,神色中,尽是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来的淡漠和厌倦。
“妧娘子可要喝水?茶凉了,我再去沏杯茶来。”婢女奉命要招待好她,见面前茶杯已空出声问。
被单独留下来的妧枝没有犹豫地拒绝了:“我不渴。”
婢女登时僵持在原地。
方才大人们去了王爷的书房,也许有要事要谈,妧娘子便被留下来了。
本以为她是个像寻常家女郎好招待的,眼下到不尽然,这位娘子的态度,没有半点对他们王府高门的敬畏跟讨好之意。
“那,娘子有吩咐,可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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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叫我。”说罢婢女退回到妧枝身后。
不管旁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妧枝始终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曾经是这里的媳妇,是名义上的大夫人,但是她的丈夫对她没有情意,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受宠。
这个府里的下人也最是踩高捧低,表面客气敬重,背地里不知议论了多少她的闲话。
以前,妧枝是迎来送往的好手,也会打点下人,试图融入这里。
可如今,不管是客套还是寒暄,任凭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提不起兴致了。
不像妧嵘,满眼都是算计和对富贵权势的渴望。
这辈子,为了她的亲事在香榭苑里做客,倒是跟上辈子的经历很像。
不知不觉,妧枝撑起了下颔回想。
上一世也是妧嵘带她来王府跟商榷安接触,他们在东林寺因她掉落的荷包结缘,见了面上了香。
说了几句话,站在一起年轻华茂,就被传颂成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了。
在长辈们的主持下,两家逐渐交往更密,往来也多。
可只有妧枝自己清楚,作为婚嫁的对象,她同商榷安见到的第一面就能感觉出,他并不为她而心动。
既然不喜,这样的人嫁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妧枝自然也不情愿,然而,母亲的劝说,弟弟的无能,妧柔的眼泪,让她最终向妧嵘屈服。
“榷安,你怎么来了?”
一道话语声打断妧枝的神思,瞬间扭头朝来路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全是熟人的身影。
也同样的,时至今日第一回,从上辈子回来后。
妧枝目光跟商榷安对上。
在下一刻,刹那间对方很快避嫌似的,挪开了眼神。
妧家主母未至,只有妧枝一个女郎来此。
濉安王妃作为王府女眷自当出来招待这个小娘子,恰巧她刚到不久,就看到路中间驻留了两个人。
走近一看,竟是一向请都请不来的商榷安。
那边不远处的妧娘子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静静地望着他们。
气氛略显微妙,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商榷安的来意。
商榷安:“未曾听说今日府里设宴,我来看看。”
濉安王妃笑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居然惊动你了?”
这话连带商榷安旁边的随从都听了皱眉,为自家郎君抱不平,什么叫不是大事?
“日前大郎君同王爷已是说好了,拒绝了与妧家的亲事,没想到今日他们还是登上了门。莫非是上回没与他们说清楚,出尔反尔又缠上来了?”
“如此重要的消息,却一人知会大郎君,事关婚姻大事,这可……”
枕戈代为质疑道,在当众近乎落了王妃脸面后,在场的几乎都变了神情。
只有商榷安颜色未改。
直到濉安王妃僵着脸,缓过容色之后惊诧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出尔反尔又从何说起?”
捏着帕子,在商榷安和随从的脸上反复巡看,察觉出端倪的濉安王妃登时反应过来,一拍手掌,“这可真是误会!”
枕戈:“香榭苑大摆相亲宴,这消息是府里下人都知道,如今亲眼所见,难道有差?”
濉安王妃微露笑意,“错,错错错!”
“这相亲宴是有,的确不假,可不是为大郎君准备的呢。”
面对商榷安,濉安王妃再次道:“与妧家大娘子相看的,也不是大郎君,榷安放心即可。”
“什么……”
“府里儿郎众多,为了修复与妧侍郎的同僚关系,王爷便让三郎、四郎去同妧大娘子相看了,所以,这才没有知会榷安你啊。”
6. 第 6 章
四方亭里,一站一坐着两道身影。
妧枝偏着头,神色很是静默,乌漆的眼眸静静望着占了一堆人的那一处。
她对商榷安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感觉。
只因不知道他闯入这里做什么,一丝奇怪,看清楚后,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刻,另一处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伙人。
方才不见踪影了的濉安王、妧嵘以及王府子弟都从屋中出来,那画面看似相谈甚欢。
妧枝这才淡然地从凳子上起身。
这一幕好生与上一世相似。
上辈子,两家亲事谈妥以后,妧嵘也同濉安王去了书房一遭,不过陪在他们身边的可不止三郎、四郎,还有商榷安。
不过这回,对方从当中缺席了。
“阿枝,过来。”
妧嵘召唤,妧枝这才动了身,不紧不慢,步履从容地迈下亭子外的台阶,朝妧嵘等人走去。
她腰身款款,裙摆在行走之间荡出一层小小的波浪,步步生莲。
这期间有多道目光在看她,日光鼎盛,妧嵘说的没错。
只要见过她,就不会有人拒绝妧枝。
她在光影下细皮嫩肉,白极了,仿佛会发光。
身上仿佛带着香。
“阿父。”妧枝在他们跟前不远的地方站定。
濉安王和王府里的两个郎君看着她,父子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这让妧嵘在旁观测,隐晦而得意的扯了扯嘴角。
论姿容,他相信他生得女儿绝不会差。
因为他自个儿就是一表人才,圣上钦点过的探花。
“画看完了,多谢王爷赠我两卷画圣的墨宝,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啊。阿枝,为父待会让你也见识一下它的可贵。”
这种寒暄并不需要妧枝理会,她只需在旁做个花瓶,为这样的气氛锦上添花即可。
濉安王:“英华说笑了,上回的事,你能不计前嫌就好。”
妧嵘:“岂敢岂敢,这不是好事多磨吗?要不是如此,如何还能见到王爷这两位英姿勃发的小郎啊?”
被称赞的王府子弟,三郎与四郎齐齐拱手表示谦虚,“侍郎谬赞了。”
李屹其与李含翎乃是濉安王妃所出的两个儿子,二郎李平川为妾室之子,已经娶妻,他们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李巍珞,今年才十二岁。
这才没有与妧枝相看。
说起来,整个皇室姓李,但商榷安却与他们不同,也是因为他被过继出去后,继承了前养父的姓。
至于为何没有改回来,就要问商榷安自己了。
妧枝只大概知道一点,听下人说,商榷安颇为看重曾经抚养过他的养父,被认回来后,坚持不肯改姓,说是他曾经生过一场重病。
若是没有养父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便一直姓商。
简单谈笑一番,濉安王方才进入正题,“我看今日气候正好,庭院里又开了春,还有闲余时间。不若就让是三郎跟四郎陪你家大娘在府里逛逛,你与我两根老骨头去暖阁吃茶,聊聊我们同僚间自己的事,如何?”
妧嵘:“岂敢不从。”
接着,濉安王示意的眼神扫向李屹其与李含翎二人,“好生招待妧娘子,可不许轻慢了人家。”
李屹其与李含翎纷纷颔首,“是。”
妧嵘也同样交代妧枝,他这几日对妧枝感慨颇深,长女脾性渐长,有脱离掌控之嫌疑。
他盯着她道:“阿枝,好好与两位王府公子相处,这是为父给你找的好人家,错过了,可不会再有了,听见了吗?”
他的眼里有着警告,毫不怀疑,如果这次妧枝还是不听话,搞砸了一切。
妧嵘定然会将她当做弃子,直接不分人家,不分门第人品就选个人定下来。
让妧枝尝尝不听他话的下场。
违逆父亲,就是不可饶恕。
旁边濉安王和儿子们已经往这边看过来,妧枝冷冷的微微勾了勾唇,脖颈微屈,低头俨然一副乖顺姿态,“是。”
得到回应,妧嵘这才与濉安王离去。
看着这一幕,隔着亭子,站在近乎入口处的地方,濉安王妃怀着浅淡的微笑,面对突然哑口无言般了的主仆二人。
“瞧,榷安,没有看错吧?今日这相亲宴,的确是与你无关,你父亲答应过你的事,可不会作假。“
濉安王妃:“他岂敢不尊重你的意见呢?”
在东林寺,妧枝没与商榷安相看成,归家后引妧嵘大怒。
同样的,在王府濉安王也因为商榷安没有出席而感到颜面无光。
却不想当日对方一回来,就与濉安王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插手商榷安的亲事了。
终身大事他自己来办,娶谁都与王府无关。
是以之后妧嵘领着妧枝前来,才会吃了那样一场挂落。
从书房那边收回目光,商榷安兀自镇定,不似一旁的枕戈,宛若犯了错,略有些讪讪的模样。
“为什么还要与妧家结亲?”
“这,可要问你父亲,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濉安王妃惊讶道:“怎么,有哪里不合适的么?”
商榷安忽地不说话了。
没想到有妧嵘结党的证据摆在濉安王面前,以为能吓住他,结果还是不能让他知难而退。
不过倒是将亲事人选换了而已。
“榷安?”
在濉安王妃的催促声中,商榷安道:“既然府里还有喜事,那就不多打扰了。”
“诶,这就走了?”濉安王妃:“那你误会应当解开了吧,你三弟四弟还未婚配,今年又要再次考取功名。”
“若能得到前探花妧侍郎的指点也是好的。”
“你觉得呢?”
只要跟妧枝相看的不是商榷安,一切都风平浪静。
妧嵘也并非是什么好的岳父大人。
为了撇清干系,商榷安点点头:“如此甚好。”
在李屹其与李含翎领着妧枝即将走过来之前,他快速转身,似是不想有一点交集,道:“草玄堂还有客等候,先告辞了。”
濉安王妃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随从匆匆离去。
其他三人早已瞧见这一幕。
妧枝被夹在李屹其和李含翎之间朝濉安王妃走来。
在行了一番礼后,李家三郎李屹其问:“方才那是?”
濉安王妃装傻充愣,“什么?”
她用疑问粉饰太平,即便大家都看到了商榷安的身影,但今日可不宜被破坏,所以最好提都不要提。
李屹其仿若了解母亲的心思,在未得到明示下,接收到濉安王妃的眼神,下意识往中间的妧枝一瞥。
嘴里开口,“呃,父亲……让我和四弟领妧娘子在府里逛逛,母亲,可有推荐的好去处?”
濉安王妃:“你这孩子,府里这么大,何处不能赏景。这我可不好插手,既然妧娘子有人陪了,那我可就去忙了。”
“你们两个,可要好生照顾好人家。”
如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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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听懂这对母子打的谜语,妧枝身处中心,连眉头都没掀。
但她自身有一副好相貌,眉眼又极具欺骗性,虽然冷了些,却并不惹人反感。
反而觉得她这副气质姿态,太过脆弱。
“阿枝。”濉安王妃上来握住妧枝的手。
上回登门,因本不打算与妧家往来了,所以她并没有现身。
如今又不一样,她用看将来儿媳妇的眼神暗地里将妧枝挑剔了一番,事实证明,容貌没有瑕疵,但性子不明。
还是需要多接触。
“让三郎四郎陪你,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吩咐他们就是。等逛累了,可歇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
濉安王妃脱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放进妧枝手里,笑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与我们有缘,这东西你好生收着,就当是见面礼,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她举止强硬,妧枝实则根本没有推脱,就被强迫收下了这只玉镯。
成色碧绿,一看就是好货色。
“多谢王妃。”
“去吧,去玩吧。”
在挥手中,妧枝被李家三郎四郎带着走出了香榭苑。
两位公子中,李含翎的年纪其实与妧枝相仿,都不过十九岁,而李屹其老成几分,性子却天壤之别。
李含翎年轻气盛,李屹其有种伪装的沉稳。
曾经,他们都是妧枝的小叔子。
妧枝对他们并不陌生,李含翎李屹其却是在稍显安静的气氛中,明里暗里都对她观察了一番。
无疑,这个女郎的相貌是个合适做妾的人选。
妾自来是选相貌美丽的,而妻自然是选贤。
这个妧家女郎却两者都兼具,让奉父母之命前来相看的李三郎李四郎心中倒是不怎么抗拒起来。
李屹其:“前面就是叠翠轩,我记得那有一个秋千,女郎若是不嫌弃,可以坐上去玩玩。”
李含翎:“妧娘子且去坐,含翎可代为推你。”
话音落,兄弟二人相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瞥开目光。
论亲事到底给谁,还要看这位妧娘子选择谁,他们虽同是王府子弟,一个母亲生的,可是婚事嫁娶有时也由不得自己。
若能跟妧枝结成连理,有个侍郎大人做岳父,虽不说地位能否拔高,至少在读书的前途上,绝对是有帮助的。
这道理无论是李屹其还是李含翎都不傻,这时候可就没有兄友弟恭的必要了。
草玄堂。
听见外面的动静,枕戈将院子里的门给打开。
入目就是与往日别无二致的风景,只是多了一些人影。
再定睛一看,登时惊愣在原地。
未料想李屹其兄弟二人会把妧家大娘子带到了这里,府中谁人不知,没有屏障遮挡的叠翠轩就是一个小花园,紧挨着草玄堂附近。
就算不打开门,只要沿着围墙转一圈,就能透过镂空的窗花空隙看见外面的情况。
时值日中,太阳光风和日丽,窈窕的女郎坐在了露水被风干的秋千上。
两条麻绳做支架,背后有一个男子推着她轻轻荡,裙摆像风一样。
另一个还守在一旁,准备接班。
叠翠轩何时出现过此情此景?
忽地,一声命令传来,“把门关上。”
枕戈怔怔地回头,就看见从内堂走出来的大郎君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衣衫清肃,眸也未抬,面色犹冷。
似是打算对那边,眼不见为净。
7.第 7 章
李屹其与李含翎之间的争端落在妧枝眼里,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她嫁进王府时,这两个小叔子早在商榷安的规训下,对大房敬而远之。
当时李屹其也开始在相看亲事人选,李含翎因不爱在王府居住,说是嫌府里气氛古怪,于是在外面购置了别的屋子躲清闲。
妧枝作为新妇,忙于内外,跟濉安王妃接触较多,其他人并不怎么来往。
早知当初如果换做是跟他们两兄弟相看,还能有这种乐子,又何必拘泥于那个人呢。
“妧娘子,我想你应当累了,下来用些点心水果吧。”
李含翎在秋千背后推着妧枝,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李屹其亦不甘示弱,这种活,他比李含翎年长,不屑与他计较,于是想了别的办法,不让那边的气氛活跃下去。
不然,倒叫他成了锦上那枝伶仃旁观的绿叶了。
李屹其招手示意,石桌上摆了几盘婢女端来的吃食,还捧了一壶茶一壶酒来。
李含翎似笑非笑落于妧枝身后,同兄长对视,“阿兄,何必呢?考虑的真是周到。”
“含翎,玩了那么久,我并没有打扰你和妧娘子,这还不行?”
李屹其走近,压低了嗓音说:“父亲说了,与妧家结亲,会有些辛苦,但目前有一事于我们有利。”
“那妧嵘并不好相与,你不是喜欢受气那等性子,我亦不是那样的人。”
“但,我比你能忍,作为兄长,我有责任担起家族兴旺的义务,含翎,此女之争,我们兄弟不必闹得下不来台,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李含翎:“阿兄说的是,本来这家中嘛,你为二郎,我为三郎,二兄才是大郎君。”
“如今那个人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他笑笑,说:“阿兄,我是不想跟你争,可是你也说了,妧嵘提的条件于我等有利,我也不想放弃。”
“不跟你争,也要跟那个人,争一口气。”
他示意朝草玄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李屹其知道,自打去年这位他们所谓的大兄被认回来以后,府里风云变幻,最难熬的就是他们这些原来的王府子弟了。
有珠玉在前,本身李屹其与李含翎都算得上中上之姿,却还是输给了考取到了功名,在养父家长大,家世、身份、财力都不如他们的商榷安。
老四性骄,如何能忍,尤其这府中偶有下人口舌。
说没想到大郎君有如此天分,当初,在过继时就不应该把他送人。
但若不是送他,那应该送谁?
王府里就这几个子嗣,是二郎还是他们兄弟俩啊?
闻言李含翎就回来同濉安王妃告状,然后将嚼舌根的下人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
可是这种风声,总是让人不舒服,成了李含翎心中的一根刺。
李屹其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就顺其自然,看看这位妧娘子是什么想法吧。”
“含翎,你我是亲兄弟,我不与你交恶,不管最终是谁与妧家结亲,你我之间都不要有嫌隙。”
李含翎:“那是自然。”
两兄弟避开妧枝,做了个暂时的约定,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回到石桌边。
“妧娘子。”李含翎热情招待,“这点心合不合你口味,这松瓤鹅油卷偏甜咸口味,须得搭配着木樨清露喝才行。”
李屹其:“还是吃这道酥油鲍螺和透花糍吧,入口即化,不怎么腻。”
抬眸打量他们二人几眼,察觉出刚刚略显怒剑拔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
妧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多谢,我自己来。”
“妧娘子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平日爱好去哪儿?”
李含翎邀请道:“若白日里有空闲,可以常来这里走动,千万不要客气。”
“我是长女,名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阿妹。”妧枝没有隐瞒,和李家子弟的亲事,目前不是她说了算。
但也不必要因此和这二位结仇,用以应付妧嵘短暂联系着倒也不错。
“那,下回再聚可以把两位弟妹请来。”
妧枝笑笑,勾了下唇,樱粉般的红唇好似别有一番风情,叫李屹其李含翎的眼神不由地良久的落在她嘴唇上。
喉结不约而同动了动。
这位妧娘子,好像跟一般的女郎不一样。
她一个未嫁之身,如有着犹似已婚妇人的韵味风情,不惊颤,甚坦然。
还有一丝应对他们这种王孙公子的信手拈来。
“妧……”
“三郎君、四郎君。”下人从远处过来,“有客人来了,王妃说,还请移到沉香居接待。”
被打扰后,李屹其李含翎都有些许不耐,微微蹙眉,却又有一丝庆幸。
好在,没有当着妧枝的面太过失态。
“什么客人,没看见我们这里还有位娇客吗?”
李含翎训斥。
然后迎上妧枝明润乌黑的眼神,“妧娘子。”
“日中快过了,我想阿父与王爷也应该谈好了。”妧枝起身:“我过去看看。”
李屹其欣赏地看着她,颇为舒心她的识大体,进退有度。
至少很有眼色不会在主人家要忙时不懂得退避。
“那,我让婢女护送你去。”李屹其朝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并且在妧枝即将走时,道:“今日未能招待圆满,还请下次妧娘子再给我和四郎一个机会。”
妧枝颔首,并未作答,李家兄弟难以揣度她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能看着这个生得好似梨花白雪的女郎慢慢走远。
出了叠翠轩。
妧枝回到王府的内堂,果然没等多久妧嵘就从濉安王的暖阁里出来了。
时值日中,一般这个时候家中富庶的都已经在准备午食了。
但即使连妧嵘也没有留在旁人家里用饭的习惯,他让妧枝接过王府下人抱着的两轴画卷。
回头对要送他们到门口的濉安王道:“子诚留步,何须再送。”
“英华何必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从前是濉安王单方称呼妧嵘的字,如今已是有来有往了。
“阿枝。”濉安王陡然道出她的名,“三郎四郎应当有妥当照顾你吧?”
“若是这两小子冒犯了你,尽管与我来说,本王自会教训他们。”
“你可是日后本王的儿媳妇,得罪谁可都不能得罪了你。”说到此,濉安王与妧嵘意会一笑,仿佛已经到了成为亲家的那天。
王府门前,妧家的马车靠拢过来,将一前一后的主家跟女郎接走。
马车中,妧嵘示意妧枝将她怀抱的画卷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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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这是什么?”
若单看,这就是一幅画,出自名家之手。
但妧枝知晓妧嵘的脾性,他既然问了她,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妧嵘道:“这是濉安王给我们妧家的先遣聘礼,只要你从李三郎李四郎中挑选出一个合适做你的夫婿,那么日后他们就会三书六聘把你迎进门。”
“你可不要小觑它的价值,这都是先圣遗物,也只有宗室宝库才能拿得出这些好东西,哼。”
还算濉安王有心,知道他瞧不起那些身外之物,故此才用这些文雅的来聊表心意。
然而一抬头,对面坐着的女郎却好似没有半点反应,波澜不惊。
他眯眼,“你难道,不满意李家三郎四郎,还在为王府里那位大郎君感到挂念?”
送走妧家人后,濉安王负手转身,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问:“王妃呢?”
跟着他的长随道:“在后院里。”
“三郎跟四郎怎么没陪在妧家娘子的身边?他们今日相处的怎么样?”
在这里,到处都是眼线。
长随回应,“据奉茶的婢女禀告,方才小郡王来了,带来了老夫人,王妃这才让三郎君四郎君过去。”
“至于妧娘子和三郎君四郎君,瞧着倒没什么不对付的,今日还坐了秋千,四郎君推她,三郎君唤了食水……”
“好了好了,本王只是想知晓他们进展可顺利,这些小儿女家的东西就不用说了。”
“是。”
走了没两步,濉安王蓦然停下脚步。
“等等,你是说哪里的秋千?陈翠园还是崀山苑,还是?”
“是叠翠轩里的。”
叠翠轩……那不是草玄堂那边,什么都看清了?
秋千从轻盈晃荡,到人走茶凉,又变得形单影只。
妧枝等人走后,那里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剩下的只有安排洒扫清理痕迹的下人。
枕戈扒在院墙边的窗户旁,透过空隙瞪着原先扰人清净的地方咒骂,“呸,可算走了。”
“明知郎君惯常喜欢在这边办事,偏还要带不相干的人来,三郎君跟四郎君安的什么好心,自个儿心里清楚。”
“以为郎君看了就会觉得膈应,呸,也不想想大郎君同那位妧娘子熟不熟,面都没见过几回,谁会在意?”
又有人从屋里出来,“好了,你还在这骂什么?大郎君有事叫你,别耽误了正事。”
“哼。”正了正衣冠,枕戈绕过同为下属的披甲进去。
“大郎君,你唤我?”
枕戈观察商榷安的神色,主动道:“外边讨嫌的人都走了,大郎君可放心出去,下回绝不让他们再来这边。”
“我不是吩咐你这个。”似是半点不感兴趣,商榷安拧眉,“去查查妧嵘做了什么,让王爷另行主张。”
“是。不过还好今日是一场乌龙……和妧家那娘子相看的不是大郎君,不然唯真娘子那里可就徒惹她伤心了。”
在收到凛然警告的目光后,枕戈迅速遁走。
留下商榷安对着门打开后,叠翠轩里秋千的一角看了一眼,然后淡淡收回了视线。
与上辈子的轨迹开始变得不同了。
但,他似无心去管这种变化。
回来后他也有想弥补的遗憾,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8.第 8 章
马车中,面对妧嵘挑剔的审视,妧枝清冷的抬起头,“阿父好像又在说胡话了。”
如果还对商榷安有一丝挂念,她又何必在东林寺避而不见?
冷冷的双眼回视了他,妧嵘哼道:“如此甚好,原先把你想配给这位大郎,是因为他如今是官场中的后起之秀。”
“可你竟然相不上他,还是对整个王府不满?亦或是你心里有人啊?”
妧枝冷然:“亲事安排太快,我还没有准备。”
妧嵘挑眉,“你如今十九,超过及笄三年,再不准备就要二十几岁,你还想再家中待上几年?你难道不知女子容颜易老,等你做好准备,还有上好佳胥等你成婚不成?”
“痴心妄想。”
越说妧嵘越感到遗憾,“商大郎前途似锦,未来不可估量,可你硬生生浪费了这桩好姻缘,实在是没什么福气。”
“罢了罢了,只要你这回不要再作怪就行。”
妧枝任由他怎么说,仿佛都不为此感到惊慌心虚。
在所有人眼中,商榷安的确是个良婿,那是因为论资质,他有才学、才干,他还年轻,在官场中甚至还能说得上话,有自己的权势。
他比白身子弟,和背靠祖荫庇佑的没有加官授爵的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妧枝一意孤行,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现在好了,人家商大郎那边也根本无意这门亲事,莫说这是什么巧合,在妧嵘看来,这不过是代表着妧枝命里是该没有这等福气,是有缘无分!
不懂得珍惜!
回到妧家,平氏在堂屋里等着妧嵘他们归门,翘首以盼。
在门口见到从远到近的身影,还没走到门槛,平氏就已经迫不及待迎了上去,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们,“如何?”
妧嵘对发妻向来不会和颜悦色,总是把持着姿态,高高在上,即使有喜事也要端着架子。
他掂了掂手里的画卷,高深莫测地指给平氏看。
“这是?”
平氏疑惑,妧嵘又指了指妧枝手腕上的玉镯,微露一点鄙薄且得意的笑意。
“这是成了?”平氏惊叹,能让妧嵘带回来的肯定是好东西。
他这个人喜好非富即贵的事物,还得不俗,要求风雅。
画卷且瞧不出什么,但妧枝手上的玉镯,却是可以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
“这是王妃给的?”平氏靠近妧枝,端起她的手腕细细打量。
“这些都是那边以示诚意,给的信物。”妧嵘让下人过来,把画卷送去他的书房,这是他看上的好物,不会随便放在桌上,也不会随意给别人看。
接着他转头对平氏道:“今日濉安王安排了他府里的三子四子与阿枝相看,成不成暂且另说。”
“这最终选谁,我还得再观摩一段时日,让你阿女且先与他们相交着,待我做下决议,再与濉安王定夺。”
显然,他并不打算将选择权交给妧枝。
而妧枝的喜好不过是用来搪塞的场面话。
平氏在旁是不敢有异议的,她只拉着妧枝,用高兴又暗藏忧虑的眼神看着她,“你阿弟今日突然奋发用功,去书塾请教才学好的学生,如何读好书了。”
她只敢小声说点能让妧枝高兴的话,然后拼尽勇气决定,“你先按照你阿父说的做,看看李家的三郎好还是四郎好。”
“若是有你的喜欢的,我,我届时就帮你跟你父亲求求情,让你嫁给他。”
妧酨有父亲在,是历届探花又是侍郎,却是最不敢去请教妧嵘的。
对方只会打他骂他,蠢笨如猪,认为不是他生的种,他如此英才,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废物?
唯一的儿子叫他失望透顶,妧酨绝不会上赶着到妧嵘身旁找骂。
这消息的确让妧枝嘴角微微泄露了一丝笑,“那很好。”
只要妧酨肯悔改,妧枝相信这辈子她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平氏连日来终于得到长女一个好脸色,不禁也笑了,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讨好妧枝,“你们回来,可曾在王府用过午食?”
妧嵘横眉冷眼睇过来,“今日上门相谈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留在旁人家中不知廉耻地留下用饭。难道自己家中没有?那也忒下贱了!”
平氏脸色发白,被说得嘴唇哆嗦,“我,我这就去把吃食备来。”
平氏一走,只剩妧枝与妧嵘相对。
妧嵘下巴一抬,“没你的事了,你也下去吧。”
妧枝不动,直到妧嵘疑惑地看向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件事想阿父清楚。”
妧枝:“还请阿父对我阿母好些,像方才那样的指桑骂槐,非羞即辱的话,最好不要再有了。”
妧嵘皱眉,似是一时半会难以理解妧枝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满吗?”
他脸色一瞬间变了,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但妧枝没有被他吓着,像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历经千百回了。
“我只是告诉阿父,不要再对我阿母大呼小喝。”
“还有若是想我乖乖听从安排,好好达成与王府的亲事,就保留她一丝体面……”
她说着,走到门口,回头,“不然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像上回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
王府茶香袅袅,午食过后,濉安王妃与吃过饭的其他众人挪步客厅,静坐吃茶。
“今年的新茶,请阿姑享用。”
“滋味儿回甘,叶片清香,倒是好茶。”
一饮下来,被唤作“阿姑”的老妇人放下杯盏,笑看向濉安王妃和她身边的子女们,“你瞧瞧,你这府上多热闹,就差几个孙儿膝下缠绕了。”
她示意身边坐着的一个男子,“你可也要加把劲儿。”
濉安王妃笑道:“阿姑可不知,这热闹是热闹,可也费心。”
她指指奉命过来陪同的李家二子,告状似的道:“您瞧瞧,这两个家伙,打搅了他们的好事,叫他们来,竟还有几分脾气,说没把人陪好。”
“什么人?莫非是我们上门,坏了你们的好事?”
濉安王妃随即偏头,示意两个儿子,让他们自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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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李屹其先道:“回姑祖母,是家中为我和三阿兄相了一门亲,今日对方登门拜访,我们在叠翠轩陪着。”
“不过,倒不像阿母所说那样,是因为没陪好那位女郎而不快,而是觉着对娇客招待不周,略有些担忧。”
周老夫人兴致瞬起,“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啊,竟也未曾和我说。”
“相的是谁家的女郎?”
“家世、人品如何?”
说着,情不自禁往旁边的人影看了一眼,“你快听听吧?你三表弟、四表弟都在议亲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整日侍弄些花花草草,吟诗作对又有什么用?还是打算与你那些文人骚客之流过一辈子?真是把自己当和尚,素习惯了。”
“哎呀,阿姑。”
濉安王妃安抚,“可不要说郡王了,常珽他一直都想找志投意合的女子,这娶妻,自然是要娶合心意的嘛。”
“急是急不来的。”
被众人看着的历常珽出乎意料,不似旁人想的那样,被说得颜面无光。
而是在周老夫人座位旁,手持一把扇子,一副文雅之士的模样,面带微笑扇了扇,“还是小姨母说得对,缘分不可强求,真要来时,可挡也挡不住。”
“三表弟和四表弟,这不就是姻缘到了吗?”
历常珽拱手,“表兄我在此就先说声恭喜了。”
李家二子同时回礼。
“多谢表兄。”
未能说动自家孙子,周老夫人哀叹一声,改为向濉安王妃打听。
“你还未说,是哪家的好女啊?”
濉安王妃:“是中书侍郎,妧嵘之女。”
“妧嵘……姓这户人家的可不多,其父可是当年探花?”
周老夫人似是有所耳闻,记忆犹新,“当年长街打马过,这位妧侍郎的风采可是鼎鼎有名啊。”
“哎呀,那他家女儿,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着,盯着濉安王妃和李屹其李含翎等人的表情细细观察。
得到的答案不是点头,就是微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不禁令周老夫人更为好奇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此女?”
知道这位姑母是个心焦的,濉安王妃道:“阿姑稍安勿躁,想要见此女又有何难?”
“一场宴席的事,等下回再请她来,我就提前知会阿姑,让你来做客可好?”
“哎呀,那还是快请吧,侍郎之女,长得什么模样我也想见一见。”周老夫人:“也好代你们掌掌眼,瞧瞧她相貌品行如何。”
李屹其答应:“是,等时机适宜,我就去帖相邀妧家娘子来聚。”
周老夫人:“好,好,这样也好,可别唐突了人家。”
“等事成之后,你阿母啊,也帮常珽看看哪里有合适的,不然他一直不成婚,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就找个像书香门第,有门风渲染的女子,总该合他心意了吧。”
在此时,被点名道姓谈及私事的历常珽,手拂扇穗,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9.第 9 章
窗外梨花飘香,吹落到屋檐下窗台上,令屋中桌台边缘都堆积了一层白色雪山。
“女郎。”
下人冒着梨花雨前来,定睛一看,就看到室内的女子手执一把小匕在扫“雪”。
寒春袭人,内里还烧了炭火。
将洒落的花瓣都扫进一个瓷钵里,打算做一些梨花膏,妧枝抬起盛丽的面孔,问:“何事?”
下人上前,双手奉上,“是濉安王府,一早派人送来了请帖。”
距离上回登王府的门,已经过去两日。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在妧枝与商榷安还有婚事在身时,亦是差不多这时候王府那边有人相邀。
只是这回写请帖的人,不是所谓的商大郎君,而是他的弟弟,李三公子。
李屹其在信上说,上回匆匆一面,未曾招待尽兴,想邀妧枝再次上门做客,恳请她赏脸。
阅完信,思量之余,下人在旁问道:“女郎,可要捎口信?”
“王府来的人,还在正堂等候着。”
亲事虽未真正定下,也算过了明路。
妧嵘与她都拿了王府那边的先遣聘礼,妧枝未来王府儿媳的身份是跑不掉了。
这种邀约必然得赴,否则妧枝不去,就连平氏也会过来问罪。
好处是,这回她不用再以未婚妻的身份,面对不喜欢她的商大郎君。
二人在见面时只有她一个人试图和他交谈。
每每回应她的是那张冷脸,等到时辰一到,就迫不及待借口有公事要办,脱身而逃。
妧枝:“去捎,就说请帖收到,我会赴约。”
惊蛰已过,正值春分。
隔日一早,妧枝梳洗打扮后来到前堂正厅。
平氏得知这次妧枝单独上门,特意给她绣了新的荷包,挂在那款细腰上,沉甸甸的。
一看就知里面应是塞了东西,“你身单力薄,不常在这些勋贵人家走动,要知道,这些府上人家的下人都是需要打点的。”
“你带些钱防身,也好办事。”
妧枝摸了摸上面的刺绣,针线精密,图案秀美,一看就是平氏的手法。
“多谢阿母。”
“你还与我客气?”平氏脸上洋溢着喜气,“我呀,一想到你将来能嫁个好夫婿,阿母打心里觉着高兴。”
饭桌上,妧嵘不在,只有妧柔和妧酨,捧着碗朝长姐看来。
“阿姐,我也想去。”妧柔:“王府是不是好大呀?里面的下人,是不是比我们家所有人都多?”
妧酨初一触及妧枝的眼神,就想逃避,“阿,阿姐,我我……”
“我已经知道悔改了,这,这次请教了同学,已经已经在读《周易折中》和《礼记》了。”
这两本书早在妧酨同样年纪的学子中,早已经通晓通读了,甚至进程快的都已越过《尔雅》《说文》,去读更深奥厉害许多的古文、名家的文选。
但妧酨始终是慢人一步,上辈子他就已经证明,妧嵘的读书天分当真没有遗传到他。
他不是读书的料,而这辈子妧枝也并非要他读出个花样来。
而是要他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度日。
即使读不懂,也要读,通晓个为人处世的道理。
“你肯用功,自然是好的。”妧枝音色冷淡,听在妧酨耳朵里,依旧莫名的高兴。
“那,那我们是不是快要有姐夫了?”
阿姐肯答应自己,让妧酨有了胆子和她说话。
只是此话一提,好像惹了长姐不快,妧枝闻言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她挑了下唇,有一丝讥讽,“我觉得,与其关心他人,不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多锻炼一下身体,妧酨,你身板太弱,日后如何护住阿母和妧柔?”
对妧柔,妧枝又是不一样的样子。
“阿柔,这次是去办正事,下回我再带你去玩。”她碰了碰妧柔的小脸,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了捋。
妧柔:“我听阿姐的,阿柔等阿姐回来。”
平氏催促,“好了,喝完了粥,就早些去吧,莫叫人等。”
妧枝起身,容色已经微冷。
曾经,妧酨也十分崇拜尊敬有个商榷安那样的姐夫,但他是个傻子,没变成傻子之前亦是个蠢货。
别人瞧不上他,瞧不上有他这样的小舅子。
妧酨还要嬉皮笑脸的贴上去,一声一句讨好地唤着“姐夫”,可换来的呢,不过是一道冷眼,一句“小妧郎君”。
连个公道都不曾帮忙讨,这样的“姐夫”,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府。
妧府的车马一到,下人就出来接了。
“妧娘子。”
红墙绿瓦的院墙内,为了招待今日的客人,府里上下都清扫了一遍,还换了屋中角落里的绿鹦鹉花瓶。
幕帘上的珠子日前还是珍珠的,如今就已经换成了碧玺玛瑙,地毯从贡品与古董茶盘皆换了不同的样式。
处处堪称精细。
妧枝下车后,从大门外被管事婆子迎进门到走到宴客的茶厅,一路走来蓦然觉得今日的王府,气氛与往日不同。
很怪。
进去后,除了她和管事婆子,没有别人。
接着,管事婆子领她坐下后,道:“还请妧娘子稍作歇息,我去倒茶。”
然后就不见踪影。
妧枝初时以为是巧合,然而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依旧等不到来人,便意识到她的直觉没有错。
放在哪都没怠慢上门客人的道理,上一世妧枝亦不曾受到这样待遇。
即便商榷安不来,也会有婢女陪伴在她身边。
但是这回,不光邀请她来的李屹其没出现,就连与他不相上下的李含翎竟然也不在。
远处,茶厅外的屋檐下,在妧枝看不到的视野里,站着两个还在往里窥探的身影,旁边静立着等候吩咐的婢女。
“阿姑,看见了吗?就是她,中书侍郎的长女,妧枝。”
周老夫人伸长了脖子,一时未答。
从妧枝进门起,王府内都收拾的十分华贵,添了鲜花,既有春色,又有瑰丽。
看着这个女郎从前门到正堂一路走来,竟不输半点艳色,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濉安王妃朝旁边看了一眼,见状不禁小声笑道:“阿姑,收敛些,即使小娘子瞧不见我们,可你也太聚精会神了些?”
“有这么好看吗?”
熟料周老夫人透过窗,盯着屋里的倩影,只喃喃道:“你这儿媳找的好,竟生得这样妙。”
若是……
若是……,周老夫人心念一动,不该说的话淹没在喉咙中。
“我今日来做客,你们可曾与她说?若是未通消息,岂不是莽撞了。”
濉安王妃一无所觉,不甚介意地说:“不,就说你是家里的长辈,又不是外人,如何见不得?只是,还请阿姑做的别这么打眼就行了。”
“否则,叫人一见,好怕人呢。”
这一看就知,这未来儿媳的人选,连阿姑这般精明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倒是让濉安王妃感到宽慰。
本身,这原来是王爷给商榷安相看的妻子。
这个儿子,自小不长在他们膝下,于是想从婚事上补偿他。
妧嵘虽然官职不高,却在同僚中有一席之地,且商榷安已经做了官,听从圣上差遣,无需再要一个官位比他高的丈人。
不然就是处处受制,妧嵘这般最好,结果对方并不领情。
说是心有所属,问他是谁却也不答,只能让这桩亲事作罢。
而让三郎四郎接手,岂不是吃人剩下的?
好在,这个妧枝自己倒是争气,模样标致,举止有度,至少在外人面前都受夸奖,让濉安王妃心中也好受不少。
这才勉强接受了她。
妧枝久不见人来招待,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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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厅堂里倒也不慌。
只是觉着稀奇,且她还感觉到似有不止一道目光在看她。
是观察,亦是打量,但妧枝逡巡一圈室内,并未查探出什么异样。
正当椅子上闲坐的她起身准备查探时,忽而外面又有了新的动静。
“王妃马上就到,还请妧娘子稍候。”步履匆匆好似跑来的婢女在门外道。
妧枝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些话仿佛是在制止她出去。
不多时,濉安王妃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但她身边还多了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衣着华贵,不失身份。
“阿枝,你来了。”濉安王妃招呼道。
妧枝行礼:“见过王妃。”
“客气了,叫你久等了。”濉安王妃扶着心口,缓缓平静着呼吸,因急急赶过来,以至于她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主动介绍起身边的妇人,“这位是三郎和四郎他们的姑祖母,周老夫人,她今日是来府里做客看望我的,你且尊称她一声‘老太君’便是。”
妧枝朝对方看去,却发现这位“姑祖母”也正笑意盈盈地盯着她。
不知是记忆出现差错,还是因与她议亲的人变成李家三公子四公子。
待妧枝看清周老夫人面孔,可以确认,她的确未曾见过对方。
上辈子只在与商榷安谈婚论嫁之时,有一回来王府做客,听见濉安王妃哭,直到下人说起才知原来是有一位姑母去世了。
王妃正在伤心,不好打扰。
妧枝便没在王府多待,且就算是后来跟商榷安在一起,对方对她姿态颇为冷淡,基本不会谈论过多私事,俨然不打算将她看作是自己人。
于是妧枝对此一无所知。
此刻她反应过来,去世的莫非就是这位……?
可观周老夫人面向,对方气色皆宜,并没有灰败的病气。
妧枝:“见过老太君。”
“你就是妧枝吧?”
“真是个绝妙的人儿。”周老夫人面带笑容,拉住她的手,“以前怎么就未在京中见过你呢?”
她感叹,此话一出,连濉安王妃都惊讶地朝她们一瞥。
“家可就在京中?是在御街还是在烽火塔楼那边?家里,有几口人啊?”
就在周老夫人细问不断时,濉安王妃微蹙着眉,却微笑着道:“真是稀奇了,难得见阿姑对小娘子这么上心。”
“那是因为我看她与我投缘。”
濉安王妃:“也是,我也觉着阿枝与我们王府有缘的很呢,这才让三郎和四郎与她相看。”
像是生怕妧枝被人抢去,濉安王妃同周老夫人笑盈盈地对视。
随后扭头对妧枝道:“方才叫你一人在这里,不是故意怠慢了你,而是三郎和四郎半个时辰前,不巧出去了。”
“听闻食道坊那边开了一家新的酒楼,里头的糕点师傅是外邦来的,做法与我们京都有着不一样的精细,想着你要来,提前放凉了,又不好吃。三郎便亲自去了那家酒楼一趟。”
“四郎说是有礼物想要赠予你,也出了门,不知怎么竟耽误到这个时辰没回来,你且在家和我们一起吃吃茶,慢慢等着吧。”
周老夫人亲切地问:“与我们在一起,不会嫌烦闷吧?”
妧枝赠予微笑,“不会。”上一世她被许配给商榷安,但因商榷安并非长在濉安王妃膝下,她这个大儿媳也就不得濉安王妃喜欢。
不过倒也未曾多加折磨,大抵都是公事公办,较为冷淡而已。
今世可不一样了,她相看的人变成了李屹其与李含翎,这意味着濉安王妃待她会亲近许多。
就在此刻,先前出去的管事婆子进来道:“回来了,回来了。”
濉安王妃:“胡叫些什么?是三郎和四郎回来了?”
“不,王妃,”管事婆子面色古怪,似是逼不得已,才走近了道:“是大郎君,他带回来了一位女子,就在门外。”
10.第 10 章
管事婆子话落,茶厅里的气氛瞬间静了。
只有周老夫人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濉安王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是下意识先看了妧枝一眼。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叫什么名字?”
王府谁人不知,与妧家先议亲的是大郎君,两家最属意的也是大郎君和妧娘子在一起。
可谁知,这两个好似天生就有缘无分,明明有媒妁之言,称得上天作之合。
奈何相看那天却都硬生生被彼此破坏了。
亲事虽然不成了,但是原本相看过的事实,却做不了假的。
如今让妧枝听见,岂不尴尬?
管事婆子:“这,大郎君不让近身,对那娘子照顾的很,我,我也没听清。”
“没用的东西。”濉安王妃没好气地道,斜睨了管事婆子一眼。
意外的是,她余光瞥见坐在另一旁的妧枝,神色竟是冷淡,半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于是追问:“他们现在人呢?”
“正,正往这边来呢。”
濉安王妃发话,“去把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管事婆子一走,周老夫人不再做壁上观,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般大火气。”
濉安王妃有口难言:“不,姑母,你是不知……”
碍于妧枝还在,濉安王妃到底没有说出口。
论起亲事来,实则王府这边还亏欠着妧家,妧家一直想与王府结亲,东林寺那天,众人一致认为是时机不当,不凑巧,才让妧家娘子和王府大郎都错过了。
奈何事后人家妧家还来登门道了歉,想要继续这门亲。
如此有规矩,可他们这边却有人反悔了。
眼下妧枝在王府做客,那边却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可不就代表商榷安没瞧上她?才有意拒了这门亲事。
若是妧枝回去告状,让妧家的知道了如何作想,定然会先责怪他们王府未曾弄清楚,乱点了鸳鸯谱。
难不难堪?
濉安王妃接连哀叹了两声气,在周老夫人注视下,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阿姑就别问了,还是先吃点果子吧。”
“阿枝,你,你也尝尝。”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的濉安王妃只能这般安抚人心了。
门口不多时就有了人影。
除了管事婆子,便是年轻有为的商大郎君,与一位身姿绰绰的女子逐渐走近。
众目睽睽下,都看到了商榷安对那女子照顾有加,不仅让她走在了自己跟前,还提点对方要小心脚下。
手贴心地扶在背后,免得那女子摔跤了。
在二人进来以后,身后背着光,即使如此,妧枝还是看清了商榷安身旁女子的脸。
她生得花容月貌,眉眼清丽,甚是秀婉可人,与身旁风骨峭拔的男子站在一起,一个宛若枝上花,一个如同松柏苍山。
真是相得益彰。
若是平氏此刻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这就是曾经在东林寺议亲那日,在树下花坛旁看到的那个女子,身边的人无可置疑,就是商榷安。
也就证明,那天他并不是真的有事,而是去陪了别人。
好在妧枝从上辈子回来得及时,坚持不去观音殿,否则就要自取其辱了。
“榷安,你这是?”
濉安王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今日,亦称得上是这一世的妧枝和商榷安这么近的待在一个地方。
但是商榷安并未对妧枝投以过多目光,或者说,他从刚进来就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眼神只在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身上一扫,便道:“还请王妃勿惊,这位是前殿阁大学士濮国公的女儿,唯真,来与王妃行礼。”
“还有这位,是周老太君。”
被叫到跟前的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睛,依从地向二人问好,“唯真见过王妃,见过老太君。”
见完礼,她还好奇地往妧枝那看了看,似是不懂为何商榷安没有向她介绍。
但她足以听话,商榷安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濉安王妃就在此刻张了张嘴,“你是濮国公之女……?”
她的惊讶并非虚张声势,而是这濮国公是别人也就罢,但偏偏,前殿阁大学士,问鼎朝堂的濮国公,乃是商榷安曾经的养父。
这么说来,这位唯真娘子也就是商榷安曾经在养父家的妹妹。
“你,你都这般大了?”
在商榷安被过继出去那年,濉安王妃只去过商家一次,商唯真年纪尚小,后来就再没有见过。
直到去年,商榷安被认回王府,身边不见他人,濉安王妃便没有多问。
今日如同看穿她的疑惑,商榷安道:“养父去世,唯真十分伤心,一直在庄子里养身子。”
“但那个庄子近来不太平,歹人作案,伤及无辜,我担心她的安危,便将她接来到府上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上辈子妧枝就如不知道妧嵘养在外宅的妇人是谁,同样也不知道商榷安心有所属的到底是哪个女子。
他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
差不多在这时候商唯真就在王府里住着了,妧枝当时还以为她从小就在这府里长大。
这里的下人对她比对妧枝还要仔细认真,恭敬有加,商唯真还唤她嫂嫂,妧枝当时真以为她们两个就是姑嫂的关系。
但是屡次,商唯真跟妧枝在一起,商榷安都会出现,眸似寒星,略有不喜。
很快就会找理由,让人把商唯真叫走,然后与妧枝相处不到片刻,就把她打发了。
婚后这般亦是常态。
几年下来,妧枝与商唯真关系一直保持不热络的状态,且在妧枝跟商榷安圆房后,商唯真就从王府里搬了出去。
起初,妧枝怀疑商榷安,在商唯真搬走后就不怎么归家,是否如妧嵘一样,在外面养了其他妇人。
但是她找的去查探消息的人都说没有,商榷安的确除了办差上朝,偶尔会去看看商唯真,就不曾去过别的去处。
是以,她光是知晓商榷安心里有人,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也许她曾经看出了端倪,被因假象自我蒙蔽了,认为他们不过兄妹情深,自小长大的情谊深重。
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
兄妹情深,的确是“情深”,但却是男子对女子那种感情,而非血脉亲缘。
商榷安的心上人,是商唯真。
旁边的视线颇为古怪,商唯真不禁又看了妧枝一眼。
那个第一次见的面色清冷的女郎勾了勾唇,避开他们的目光,漠不关心地把头偏到一旁,仿佛窗外树上有什么吸引了她。
之后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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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将视线投向他们。
濉安王妃:“既然是庄子上不好,的确该尽快搬走,但你想将商娘子安置在府上哪个院子里?”
“西厢房是你二妹妹三妹妹在住,喜鹊院是你大妹妹的院子,你若放心让她们做个伴,就……”
然而商榷安竟将她所提建议都否决,“不必那么麻烦,让唯真搬去书行居即可。”
“书行居?那不就是你的住处,这……”
濉安王妃似在犹豫,思量这是否合符规矩。
论理商榷安曾是商宗平的养子,即使被认回来,也是商唯真的异姓兄长。
所以即是兄妹,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旁边有说小话的声音传来,不禁令正在安排商唯真落脚去处的濉安王妃朝她们看去。
她眉头轻拧,仿佛不愿看到此景,不由地小声抱怨了句,“阿姑对妧枝真是太殷勤了……”
这让一直有意忽略旁边动静的商榷安微微侧目。
只见这位身份上亦是他长辈的周老夫人,搭起了身旁女子的手,端了一碟茶点,拍了拍她,让她吃。
妧枝惊讶地向周老夫人望过来,随即捻了一小块,素手芊芊,笑靥让如玉质般清冷的五官,生动而昳丽起来。
“好吃吗?我见你总望着树上,外边的鸟儿叫得恼人了吧?”周老夫人打趣地笑道。
那个曾经嫁给他的女子,在这一时一无所知地回应:“好吃,老太君也尝尝。”
她掰了一半,就这样分给周老夫人。
像是要打破这和谐静谧的气氛,濉安王妃忽然提高嗓音道:“那,就让唯真娘子住在你那院子里。”
那边果然被吸引,妧枝和周老夫人都投来目光。
商榷安静静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眼神。
然而濉安王妃不止如此,借机道:“你和唯真还没有见过妧娘子吧。”
眼下李屹其李含翎不在,年轻人不多,要想扯开周老夫人对妧枝的关注,便只有多两个外人掺和进来。
濉安王妃:“妧娘子以后便是你的弟妹了,总要打声招呼,不然将来做了一家人,谁都不认识谁。”
即便知晓商榷安和妧枝差点成功相看,濉安王妃还是这般道,然后又笑拉过商唯真的手,“唯真,你也来,我为你引荐。”
“这位是妧娘子,其父乃当朝命官中书侍郎,阿枝,这是商娘子,她是榷安的妹妹。”
“还有,他就是榷安……”
在濉安王妃自作主张下,终于迎来妧枝与商榷安互不情愿地接触。
妧枝迎面抬眸,商榷安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拧眉微蹙,继而眼神很是冷漠地看来,仿佛当真与妧枝是头一回认识。
眼里没有丝毫上一世做过夫妻的情分,还依旧是不喜商唯真和她多接触。
只淡淡称呼一声,“妧娘子。”便将更多的目光投注在了商唯真身上。
君子有仪,清风朗朗。
商榷安给予她的,只有无情,和无尽的凉薄。
知道真相的,以为商榷安对妧枝的敷衍,是碍于她已经相看给李三郎李四郎,是保持距离。
不明真相的,便当真以为他们相互不认识。
既如此,做戏要做全,妧枝微微侧过身,用她的蒲柳之姿避开商榷安,转而同商唯真道:“商娘子,幸会了。”
11.第 11 章
茶厅中,气氛微微诡谲怪异。
看着他们二人的濉安王妃等人,表情各不相同,但都略感觉到一丝微妙和疑惑。
周老夫人是根本不知其中内情,即使以她的阅历瞧出些许端倪,脸色却也高深至极,不曾多嘴说什么。
商唯真感触不深,只愣了一下,便同妧枝相互问候。
“妧娘子好。”
旋即下意识向唯一熟悉认识的兄长看去,仿佛一只寻找依靠的雏鸟。
而商榷安果然将其看得很重,护如眼珠子。
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道:“唯真刚从竹庄赶来,我先带她回去歇息。”
濉安王妃亦不想未能结成善缘的商榷安与妧枝继续碰面。
她可算看出来了,这二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
一个冷面郎君,一个疏离女郎。
都有自己的骨气和性子,堪称水火不容。
无奈濉安王妃点头道:“好,可要派人替你们收拾屋子?”
商榷安:“不用,已经安排妥当。”
濉安王妃惊讶,濮国公之女刚来,就什么都安排好了,岂不是早之前商榷安就有计划?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几道脚步声,两个外出的身影从庭院里现身,背后还有仆从提着篮子一同走来。
管事婆子定睛一看,“是三郎君和历郡王回来了。”
旁边原本镇定的周老夫人蓦地抬头,居然目露喜色,“常珽啊,是常珽来了。”
妧枝离她最近,几乎挨着,周老夫人一动便影响到她。
她不禁跟着抬眸望过去,门外人影越来越近,面容就越来越清晰。
除了已经见过的李屹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子。
他身量颇高,且笑容和煦,有着一身挺拔且风雅的儒气。
在他们不约而同一脚跨过门槛后。
濉安王妃疑惑问道:“三郎,常珽,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四郎呢?还没回来?”
李屹其和历常珽进来后在屋中央站定。
然后道:“我去了番邦酒楼,那里的厨子听闻是外邦宫廷出身,来尝鲜的实在太多了,耽误了不少时辰。”
“回来路上就和表兄碰见了。”
“至于四郎,他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可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说着,李屹其眼神往茶厅里多出来未曾见过的商唯真身上看了看。
却只因商唯真身旁站的是商榷安,他神情冷淡,不怒自威,李屹其忌于锋芒,最终还是将“这女子是谁”的问题,悄无声息地咽回肚子里。
“这孩子,怎么这般慢呢……”
濉安王妃皱眉,今日妧枝登门,大好的与她相处的机会,三郎和四郎都是她的儿子。
虽不想见到兄弟相争,但总得争取出个结果。
到底是谁来做妧嵘的女婿,好早早将此事定夺了断了。
结果,一个两个都拖了后腿。
倒是这时,周老夫人忽然抬手召唤,“常珽,还不快过来。”
同李屹其一同回来的历常珽面带微笑,早在一进门时就发现了,今日的王府十分热闹。
竟然多了两位未曾谋面的女子。
商榷安身边一位,而另一位让他多看了一眼的,是他外祖母身旁的女郎。
周老夫人可是少有这般和一个女子走得这么近。
历常珽走到距有两步距离的地毯上停住。
“祖母。”
周老夫人骤然压低嗓音:“常珽,快看,这是阿枝,中书侍郎妧家的妧娘子。”
“待字闺中,来做客的。”
历常珽目光与妧枝惊讶相交,似是不明白周老夫人的意图。
濉安王妃刚从思虑中回神,余光一瞥留意到一旁的动向。
在觑见周老夫人不同往日的动静,竟不顾他人在场,跺了跺脚,扬声叫道:“阿姑!”
这一喝声,令茶厅里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那边。
周老夫人面色镇定,泰然回应,“怎么了?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见阿枝,与我投缘。你这般大声做什么?”
“倒真是显得我七老八十,耳聋眼花了。”
“不……”
濉安王妃被倒打一耙,眼睛瞪得更大,张了张嘴,只差要说周老夫人信口雌黄。
妧枝到底是谁家的儿媳妇?
哪有把人叫过去,霸占着的道理?
“阿枝,你过来。”迫于无奈,濉安王妃适时地制止周老夫人再背着她偷偷摸摸继续下去。
如同防贼一般将妧枝唤到跟前。
她挽着妧枝的胳膊,拉着她向众人宣告,“阿枝是给三郎四郎相看的媳妇,虽还未定下来,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半途更改。”
妧枝未料想还会引发这样的插曲。
她被濉安王妃架着,周围尽数是朝她看过来的目光,这代表着她被濉安王妃认定,且是第一次当众表态,她和王府的关系。
未来儿媳。
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染指的。
在场的人都神情迥异,而商榷安眼也未抬一下,容色冷峻,漠不关心。
昭示了妧枝的身份以后,濉安王妃终于舒了口气。
对李屹其道:“好罢,既然三郎都回来了,那就把阿枝交给你照顾了。”
“不过今日天色这样好,”她又邀请其他人道:“你们小辈不妨绕着柳畔湖边走走,正好三郎带了茶点回来,大家可以一同赏景。”
周老夫人沉着表情,似是一点也不高兴。
“阿姑,我们做长辈的,老骨头了,就坐在这里喝点茶说说话,可好啊。”
濉安王妃朝周老夫人无奈示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一把年纪,她可不要再捣乱了。
哪有上门做客,看到未来外甥媳妇,横插一脚的?
“榷安,你和商娘子……”
濉安王妃刚开口,一道宛如击石般干脆沉稳的嗓音拒绝道:“我与唯真还有事,就不参与了。”
商榷安骤然出声,众人不禁朝他和他身边的女子看去。
李屹其在进门起就留意到家中来了新的客人。
尤其还是商榷安领回来的。
眼下终于有机会问:“这位是?”
商唯真略显得青涩,面对比刚才多了许多的目光,抬眸依赖地找到兄长。
而商榷安竟当众把手搭在了她削薄的肩上,仿佛昭示了他将商唯真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更为她顶开他人的目光,“她叫唯真,是已故濮国公之女。”
“濮国公去世前,我曾答应过要照应好她,如今终于有了空闲,便将她接来王府,以后便住在我的书行居。”
唯真,唯真。
果真是与上一世不同了,上一世为了与商唯真拉开距离,似是不忍染指异父异母的妹妹,商榷安唤商唯真都是唤“小妹”。
如今身上一没了与妧枝的亲事,便如若没了桎梏他的枷锁,让他大可以和商唯真修成正果。
“原来是商娘子。”
对商唯真,李屹其似乎意有所耳闻,商榷安被过继出去的人家,的确还有一个被收养的女儿。
一年前,本以为被认回王府的商榷安会把人一起带回来。
结果来到王府的只有商榷安自己,以及两个作为他左右臂膀的长随。
招呼已经打了,商榷安淡淡逡巡一圈在茶厅里的人,在目光掠到李屹其和妧枝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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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意避开他们。
很快挪开目光,“唯真,我送你回后院歇息。”
商唯真点头,随即有礼地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她们告辞。
随后走到了妧枝跟前,“妧娘子。”
妧枝觑见商唯真一接近她,商榷安眸光就会微微凌厉起来,像是怕她会欺负了他的心上人,亦或是说出什么话,冒犯了商唯真。
毕竟,他与妧枝虽无瓜葛,但因为东林寺相看,却也闹了几场风波。
可以说是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
结了梁子。
商唯真却腼腆含笑道:“我好像见过妧娘子……当时妧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妇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那就是妧枝跟商榷安重生回来那日。
妧枝跟他纷纷避开彼此,不想再有交集,没想到还是让商唯真注意到她了。
妧枝张开嘴,发现商榷安眸藏凛光,宛若巡视的游隼,忽地跟了过来。
像是在防备她会不会对商唯真乱说话。
“没有记错,”妧枝忽略掉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语气很淡地道:“那是我母亲。”
“那日我陪她到东林寺礼佛,不过,商娘子怎么会知道?”
商唯真:“那应当是同一天吧,我也去过东林寺。”
说着含羞看了商榷安一眼,“父亲去世一年了,我心中总是放不下,榷安阿兄便陪我一同去那上香祈福……”
这么说,商榷安是用了商唯真做理由,才逃开了观音院的相看。
妧枝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恍若未觉。
“原来如此。”
场面顿时微微尴尬,濉安王妃知悉内情,却不知那天商榷安是跟商唯真在一起。
心中对他俩的事感到惊讶,同时在听见这番对话后,自觉好像更亏欠妧家了。
不,应该说是妧枝。
她神情越发淡定,就越显得他们这边不占道理。
好好的相看之日,不去见议亲的女郎,却去陪了其他女子?
可是濉安王妃错眼一看,做出这等事的商榷安即使见到真相暴露,依然无动于衷,一点愧色都没有。
然而相比起妧枝的矜持,商唯真却稍显热络,对旁的事情并未察觉太深。
还道:“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同榷安阿兄下去歇息,日后有缘,再与妧娘子交个朋友。”
那边商榷安仿佛时刻等待着商唯真,只当她一开口便侧了身,一副与他人划开界限泾渭分明的姿态。
妧枝未应,只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然后垂眸不语。
商唯真却有一丝高兴,连走向商榷安的脚步都是小女儿家的雀跃。
想来他们上辈子,也许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却因为她一个妧枝而不能在一起。
今生没了这块碍脚石,这对有情人终于能终成眷属了。
茶厅倏然微微冷清,只剩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等在这里。
赶在周老夫人惹出幺蛾子前,濉安王妃道:“阿姑,既然三郎都回来了,就别打扰他们了。”
“不如你跟我去后院,我有话和你说。”
周老夫人面露不情愿,然而濉安王妃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强硬招呼,“对了,常珽,你姨父不在府上,可要我另外安排人照顾你?”
历常珽哂笑:“小姨母见外了,我岂是头一次来。”
他左右看看。
抬手道:“不必另外安排了,今日气候好,我这就去外边走走。”
历常珽走后,濉安王妃一颗心仿佛终于放下了。
拉着周老夫人,“阿姑,我们也走吧。”
屋中渐渐清空,留下妧枝和李屹其在此。
12.第 12 章
“妧娘子。”
在下人打开的食盒面前,李屹其端了一碟点心给她,“为了这些吃食我回来晚了,本该亲自在你来时招待你。”
“可还是估算错了时辰,先前阿母和姑祖母代为招待你,没有令你为难吧?”
“不曾。”
“是吗,那就太好了,不过,”李屹其:“我怎么发现阿母和姑祖母似乎闹了嫌隙?”
“还有我那大兄竟也在此,他没与你说什么吧?”
李屹其话中有着惊叹,妧枝对那碟放在她跟前的点心动也未动,随即眸光幽幽对准这位王府的三郎君。
她仿佛一下就将他看透了。
李屹其在试探,想知道在他回来前,茶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有商榷安在,他可是本应该跟妧枝议亲的人。
妧枝:“老太君和王妃一直如此,姑侄间怎会有嫌隙呢?三公子定然是误会了。”
“至于其他人,我不了解。”她摇了摇头。
紧盯着妧枝的神情,观其态度只提周老夫人和濉安王妃,对其他人都避而不谈,可见即使商榷安跟她见面,也并没有让这位妧娘子春心大动。
即使李屹其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商榷安的前途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开阔。
其相貌亦非寻常之流,与他在一起,就连家中长辈亦只先看他一眼。
是以李屹其很想看看,在原本议亲人选是商榷安的情况下,这位妧娘子在见到他本人后,是否会心生后悔,最终换了这门亲。
然而出乎意料,寻常女子见了商榷安都会忍不住倾心,而妧枝却始终漠然置之。
这让李屹其骤然心情大好,看吧,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位大兄是个香饽饽。
“妧娘子,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点心,你怎么不吃啊?”
见妧枝滴水不沾,纤指未动,李屹其主动拿起一块,正要劝说她尝尝。
却听妧枝忽而站起身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一下。”
她捂着腹部,一眼就能觑见缠着细腰的腰带,面色楚楚。
李屹其本该不悦,却在见到她此刻模样后,那些不快都烟消云散。
他主动起身照顾,“妧娘子,可要我为你带路?”
“不,我自己去就好了,不必劳烦了。”
妧枝果断拒绝,李屹其以为她是羞涩,且人有三急,小娘家的,让男子知晓了总难为情。
他通情达理地道:“那,屹其就在此等候了。”
“有什么需要就遣婢女来说……”
他作派自忖有礼,妧娘子既不想他跟着,他便让她自己去方便,这行举放在哪个儿郎身上应该都是贴心得体的。
他不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样是王府子弟,他会得不到一个女子的芳心。
妧枝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对李屹其说的话充耳不闻。
这个李家三郎可谓是商榷安这帮兄弟中最木的,论讨人欢心,其实都以为四公子李含翎最擅其道。
却不知,他们当中最为情种的,是他们个个都想成为的大兄。
但商大郎君想讨好的人,从来不是妧枝。
同样的东西到了妧枝和商唯真手里,势必他视如眼珠的“小妹”是宝,而妧枝,充其量不过一根杂草。
撬动不了一点真心,亦得不到一记微笑。
那种独一无二,视一个女子为特例的模样,方才令大半女子神魂颠倒。
“妧娘子,已经到海棠春坞了,茅房不在那边。”
在妧枝离茶厅越来越远时,跟了她一路,见她一直在出神的婢女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妧枝不惊不慌地眨了下眼,脚步在路上停下。
“我想起来,肚子忽然好了,不痛了。”
她环顾四周,让婢女以为她是被此处风景吸引,“原来这里叫海棠春坞,怪不得景色宜人的很。”
“我就在此处逛逛,你且不用跟着我了。”
婢女:“可……”
妧枝回眸,“怎么,王府难道这般吝啬,连这等景色也舍不得让客人欣赏么?”
她岂是寻常客人,而是贵客。
指不定是未来的三夫人或四夫人。
可被派来盯人的婢女还是道:“三郎君有令,让奴婢看顾好妧娘子,他还在茶厅里等着呢。”
她笑笑,“哦”了一声。
“那就是你们三郎君在等候,我便逛不得这里了。”
就是为了躲开李屹其,妧枝方才寻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
如今好不容易得逞,她如何肯再回去受李三郎君的殷勤。
婢女闻言,感受到妧枝身上传递来的威势。
据说这位娘子家里也不是比得上王府的门第,怎会还未嫁进门来,说话就跟曾经在王府当家做过主一样。
未免将她得罪个彻底,婢女道:“那我就在此等候,女郎可尽管赏景,若有吩咐,只消喊一声就行。”
话音刚落,再抬头时,只看见妧家娘子消失的裙摆的身影。
海棠春坞正是花开的时候。
妧枝选了条小道,顺着栽满树的小山峰一路往上,已经将跟着她的婢女远远抛在身后。
她知道此处上面有间坐看风雨亭,待到她清闲歇息一会,下了山就可以向濉安王妃请辞,告别这里。
然而再即将到达时,一道足影刚好抵在最后一层台阶,挡住妧枝去路。
二人倏地动作一静,一个向下俯视,一个朝上抬眸。
在看清对方面容后顿在原地,面面相觑。
瞬息过后,上面的人缓缓往旁边退了两步,给妧枝让出一条路。
“多谢。”
来人收起扇子,拱了拱手,站到一旁耐心等妧枝上来。
在她稍微觉得吃力时,妧枝脚下一颤,对方立即伸出手搭救,拉了她一把,方才避免她从高处掉下去。
“此处地势高,山峰虽小,却也险峻,妧娘子该当心脚下,免得伤了自己。”
妧枝借着他的帮助在路面上站稳了身子,然后与对方拉开距离,缓和胸脯中急促的呼吸。
“台阶太高,是我疲乏了,多谢郡王出手相救。”
历常珽目光微微从那张白里透红娇艳的脸上挪开,安慰一句:“举手之劳罢了,妧娘子没事就好。”
随即他环顾一圈,问:“怎么只有妧娘子一个人?没叫婢女跟着吗。”
“三郎呢?”
妧枝气息渐渐恢复平静。
淡声道:“他在茶厅,我觉着气闷,便想出来走走,没有叫人跟着。”
偌大的坐看风雨亭就在眼前,有着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支撑着它的山峰周围并无遮掩,只有一两棵树扎根在土里,稍微往下眺望就能看到下面的荷花榭和春海棠。
此处除了历常珽和妧枝就再无别人。
二人头一次见面,堪称陌生,而妧枝又是三郎和四郎的未来妻子,理当避嫌。
历常珽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那妧娘子先去亭子里坐着歇息,本王就不多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着正要台阶往下走。
然而,看着他身影准备离去的妧娘子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动。
于是倏然将人叫住,“还请郡王留步。”
历常珽身形一顿,惊讶回头。
妧枝怎么也想不通,上一世周老夫人是怎么去世。
观她身子骨,虽然上了年纪,但也是颇为硬朗的一个人。
怎么都不可能是突发暴毙,今日虽第一次见,但对方很好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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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又为她缓了尴尬之急。
就当是报恩,还一份人情,怎么也该提醒一下。
也算是,为今生的自己行善积德了。
这般想着,妧枝上前拉近与历常珽之间的距离。
她步履缓缓,身姿又是凹凸有致的,即使那双眉眼神色疏淡,但还是否定不了她是个美人。
尤其盈盈双目,好似含着雾,秋波四起。
山峰之下,在一榭之隔的长廊中,有人举目眺望,正好将这一段尽收眼底。
然后面露一丝古怪,在此匆匆离去。
书行居。
枕戈刚从门口进来,便闻到一阵药香,廊檐下有曾在竹庄见过的婢女蹲在小火炉旁,正在煎药。
他走近问:“是不是唯真娘子又病发了?难道上回染上的风寒还没好?”
“不,这是补药,大郎君吩咐给娘子熬的,说是请了宫里的圣手苏御医配的药方,用来补身子。”
说罢,婢女感叹,“大郎君待娘子还真上心。”
枕戈表示,“你且不瞧瞧,大郎君跟唯真娘子是多少年的情谊,要不是当初……”
“罢了,既然大郎君将你送到唯真娘子身边,你可要好生照料才是。”
然后左右看了看,“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屋中,枕戈刚大步走进室内,就看到窗户边一对人影依偎在一起,不禁愣在原地。
商榷安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身旁是紧贴着他胸膛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女子,在有人进来时,商榷安便抬头了。
黑眸精准而锐利地盯着门口,眼神制止,手指抵在唇间,“嘘。”
枕戈顿时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郎君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然后在下一瞬间,扶着商娘子的腰,缓缓将人从怀里抱了起来,送到屋内的软榻上。
期间还细心替对方整理了下拂到脸上的发丝,十分温柔体贴地盖上一件属于他的外袍,免得商娘子着凉。
待到做完这一切,商榷安方才起身朝等候已久的下属走来。
在他心中,仿佛商唯真是他的命根子,视若珍宝,易碎易断。
等到走出这间屋子,站在门外,商榷安才同身后跟来的人道:“何事?”
枕戈:“回禀大郎君,张大人那边按照吩咐,截获了乱党的密报,不过却在传出去的当晚被人下了药。”
“好在是之前得了大郎君的提点,有做防备,这才捡回一条性命……他还称大郎君料事如神,若有机会,定然另行报答之恩。”
自重生回来,商榷安清楚上一世哪一节点发生了什么事,也就知道该防范哪些意外。
就如商唯真,上辈子商榷安自觉在京中羽翼未满,根基不牢,于是没有那么早将她接回京中。
以至于她在流寇骚扰竹庄时受了惊,因为风寒伤到了身子,一直未愈。
而在这一世,商榷安自然不允许曾经出现过的意外再次发生,于是安排人去了竹庄将流寇们血洗。
又亲自将商唯真接回了王府。
这世上哪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都是想要挽回的遗憾。
而他不会让过去,再次重演。
商榷安:“我知道了,让张弛养好伤,其余之事日后再谈。”
此刻禀告完重要消息,枕戈本该要走。
然而他面露迟疑,好似在为什么为难。
商榷安:“你还有什么事要禀?”
他一瞬间恢复清醒,小声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一得到应允,枕戈立即道:“属下方才从外面回来,路径荷花榭时,觑见历郡王和妧家那位大娘子在一起。”
“且那位妧娘子,姿态主动,对历郡王颇为殷勤。”
13.第 13 章
小小的山峰之上,可揽整个园子里的景色,树木葱茏,鸟叫声宛若宫商。
妧枝在将人叫住后,走到历常珽跟前。
距离拉近后,历常珽在愣怔之后回神过来,眼神略有一丝闪躲的迹象。
似是不知该看向哪儿。
“妧娘子,你……”
妧枝一心想着周老夫人过世的事情,对此一无所觉。
又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在王府里见过历常珽的关系,甚至二人还能在见过面后,续一杯热茶。
一时忘了如今她对历常珽来说,不过是个第一次见的女子。
且她算是身负婚约,这般近距离,有点不太合规矩。
然而话音未落完。
只听妧枝道:“敢问郡王,老太君身体可好,平日可有患疾?”
历常珽神色微动,游移的眼神从疑惑惊讶,重新回落到妧枝身上,仔细打量她。
“妧娘子这是何意?”
冒然打听旁人家里长辈的身体状况,实则也是件冒犯的事,但观刚才的意外,再端详面前女子的神态,历常珽莫名觉得对方并非是他想的那样的人。
于是放下介怀,平心静气地道:“我祖母她身体康健,食的干净,平日睡得也安神。不患疾,有何不妥吗?”
妧枝一听便知历常珽误会了。
她此举虽然算得上冒犯,但别无恶意,历常珽不信任她或抱有怀疑亦是正常。
“不,我只是方才在茶厅时,看到老太君面色有些不好,有一刻呼吸略有些沉重,手还无意识轻抚心口,所以想提醒郡王罢了。”
若能挽救这一世周老夫人的性命,即使惹得对方生厌,也无所谓。
“我虽不是习医之人,但家中也有人患疾,后来常与大夫接触,听他们言,有些人看似身子骨康健,面上不显,却不代表五脏六腑内里无事。”
“尤其上了年岁的老者,最易突发险情,最好请大夫把脉诊断一段时日,小心为上。”
妧枝说完,定定看着历常珽,警示意味浓烈。
意想不到这个初见一面的女子,竟然会这么关注自家祖母的身体状况,历常珽在感觉到一丝怪异之时,点头道谢。
“多谢妧娘子关心,本王会多加留意的,叫妧娘子费心了。”
若不是妧枝言语恳切,神态并未有一丝玩笑,只怕换个人来,早已被当成那费尽心思,谄媚他人的女子了。
话已说完,妧枝也不确定历常珽是否真的会往心里去,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那我就不打扰郡王了。”
她让开从山峰下去的位置,施施然行了一礼,就从历常珽面前转身,往坐看风雨亭走去。
方才历常珽的态度,妧枝亦能察觉出味儿来。
倒也正常,换做任何人被陌生人叫住,又叮嘱几句,难免多想。
但她到底不是那等上赶着的女子,也许曾经那么做过。
可而今此刻,她只是想要帮这个忙。
就当还了他上辈子的恩情。
身为濉安王妃的外甥,上辈子历常珽是少数向她伸出过援手的人,得知她兄弟姊妹的遭遇,私下里,历常珽悄悄命人施予过一些钱财。
那堪称雪中送炭,自打妧嵘同情人住在一起,再也不归家,他的俸禄也不再送往家里来了。
平氏等人断了粮,已经开始典当自己的首饰了。
可她还有重病在身,妧柔长大又要添衣,家中用例收紧,她好久不裁新衣裳,开始翻出妧枝的衣柜,套上姐姐曾经穿的衣服。
妧酨更不用说,吃穿用度一落千丈,在官学里受了周遭不少嬉笑侮辱。
这些最初他们都不曾让妧枝知晓,只因妧枝那时是他人的媳妇,不想拖累了她。
在王府,大夫人妧枝能拿得出接济平氏他们的钱并不多,她的名头只是好听,每一笔往来走的支出都得经过王府里的账房。
因她与商榷安夫妻感情只剩个名头,更插手不到他的私库,妧枝就只能用自己的嫁妆换了钱财补贴家里。
后来实在典无可典,妧家的家事败露,不仅王府里的人瞧不起,她的丈夫对她亦是冷漠以对。
就在这时,有一包金银送到了平氏手里。
妧枝打探消息过去,正好查出了来雪中送炭的,是出自郡王府的下人。
所以即使这辈子历常珽无论对她怎么想,妧枝都心存感激。
通往山峰下的路口处,历常珽注视着腰脊挺直,说完就走的娇丽女子,思忖片刻,随即转身下了台阶。
然而在最下方,山石遮掩的地方,一个婢女趴在入口,在看见上方有人下来后,飞快地沿着山脚离开了此处。
茶亭内,杯茶换过三五盏,李屹其在屋中等候多时。
就在他等得颇有不耐烦时,终于门口有人从外面进来。
他整理好神色,抬头正要招呼,“妧娘子……”
然而跨进门的却与他想的不同,“怎么是你?妧娘子呢?”
偷跑回来的婢女扶着心口,不停喘着粗气,“奴婢,奴婢有事要向三郎君禀告。”
“妧娘子她,她……”
坐看风雨亭不愧是王府位置最高的地方,能观遍疏朗天色,云卷云舒,甚至其他地方的景观亦能或多或少觑见。
待到时辰差不多时,觉得该告辞了的妧枝从亭中的排椅上缓缓起身。
回到茶厅,屋内不仅有李屹其在,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还有历常珽居然罕见都在。
不知为何,妧枝一进门就发觉这位王府三郎君,看她的眼神隐隐约约变得不大对劲。
莫非是因为她故意从茶厅里逃开,让他在这等了近乎半刻时辰,于是引得他心中不满了?
“阿枝回来了。”濉安王妃招呼道。
“三郎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如何啊,可好些了?”
妧枝:“方才在茶厅觉着心里闷,出去走走后好多了。”
“多谢王妃关心。”
看起来濉安王妃神色如常,并无不妥,还和先前一样,“没事就好,否则府里就要请大夫来为你诊治了。”
“那倒不必那么麻烦,只是小事。”
说着,观察此时时机。
在此的都是王府的主人和亲戚,只得妧枝一个外人。
她道:“我来是向王妃和三郎君请辞的,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去了。”
“这么早?”周老夫人在旁惊叹,不知濉安王妃同她在后院里说了什么。
妧枝方才进来时,她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热络,比起之前的热情,似有收敛。
濉安王妃:“是啊,就快到正午了,不如留在府中等用过午食再走?”
妧枝摇头婉拒:“父亲有令,家中规矩,不可随意在旁人家里用饭,以免打扰主家。”
想起妧嵘的为人和性子,濉安王妃知道对方是个性气高的。
养的女儿定然对父命极为尊崇,“你太客气了,我们哪里是旁的人家,将来也是一家人。”
濉安王妃宽慰一句,见妧枝去意已定,也不再阻拦。
“那好吧,既然你要走,便把这些茶点也带上,这些可都是三郎专门为你买来的。”
“我已吩咐好下人,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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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包好了。”
话毕,就有婢女提着食盒站到妧枝身后,要送她出府。
妧枝:“多谢王妃,三郎君。今日登门,我亦有一样礼物赠予诸位。”
她抬眸对着管事婆子道:“还要劳烦张管事走一趟,去找我家的马夫,把我带来的礼物拿过来。”
管事婆子与妧枝对上眼的瞬间很快应下,“是。”
然后惊讶地看着妧枝,怎么有一刻,她甚至以为这位妧娘子是府里的主人。
这吩咐的语气实在太顺口了些。
然而妧枝神色平静,周围人也未说些什么,管事婆子只好奉命行事,前去妧家马夫那里知会。
待到拿到妧枝要的东西,送到茶厅,已经过了一刻的功夫过去。
礼物摆在桌上,由妧枝打开,露出里面的小小瓶罐。
她打开其中一个,向濉安王妃和周老夫人展示,“这是梨花膏,前几日家中梨花开遍庭院,我便仿照登鹊楼的胭脂,收集起来做了这个。”
“这膏添了药材,有养肤润颜之效,是我专门用来孝敬长辈的,家中贫寒,回赠不了王妃之前给我的重礼,只能以此表示心意。”
未曾想妧枝会直白道出这番话,在众人中,历常珽看着她的目光里再次多丝诧异。
其实只要向街坊邻居稍加打听,便可以知晓妧家在京中的作风。
是稍有资产,却比过大户,又要保持衣食住行不被外人瞧出窘迫的作派。
可称之为喜好颜面,强撑起一丝风光。
内里与家产丰厚的人家比,清贫是真的清贫。
但是怎么说,身为妧嵘的女儿,这位妧娘子也应该有同样的虚荣心才是,可这般大大方方承认,倒是让人对她加以改观许多。
贵的物什,以妧枝如今的能力,她实在拿不出来。
平氏觉着濉安王妃赠了妧枝玉镯,还未真正定亲,着实不好。
妧嵘那里还有两幅价值连城的宝画,都让她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想着该如何回礼。
妧枝便只有力所能及做点自己能做的。
“礼已送到,那我就先告辞了。”妧枝从茶厅里转身离去。
而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则待在濉安王府中,直到吃过了午食,临到入夜方才回去。
夜晚京中大户人家灯火灼灼。
商榷安从书行居走出,因公事需要外出一趟,在离大门远处的地方,路径正堂。
一道物品碎裂的声音轰然传来,随即一个破了一半的瓶罐滚到门槛处。
还有零星半点碎片溅到他脚下,商榷安立时停住脚步。
只听正堂内的人耻笑道:“这等低劣的玩意也值得送人?为人诚实,品行端庄?阿母可别被这妧枝骗去了。”
“此女不过是假清高!”
“今日就有人看到她口口声声说肚子不舒服,不肯让婢女跟着她,实则是去了坐看风雨亭那里,攀炎附势,去讨好了表兄。”
李屹其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婢女,“云竹,你来说,此事是否当真,你亲眼所见?还是有半点虚言?”
上午跟随妧枝在庭院里走动的婢女被吓得摇头慌道:“奴婢不敢撒谎,都是奴婢亲眼所见。”
“妧娘子说不舒服,奴婢想领她去茅房,可是走到半路妧娘子又说自己没事了。奴婢提醒她,三郎君还在茶厅等着,妧娘子却偏要逛逛不肯回来,于是抛下奴婢就走了。”
“然后就看到,就看到妧娘子和历郡王碰在一起,妧娘子她,十分主动……”
门外,破碎的瓷瓶静静安躺在地上,脂膏暴露,唯有空气中散发出淡淡梨花香。
14.第 14 章
出了濉安王府,在夜行的马车中,周老夫人和历常珽对坐在两旁。
车窗半开,可以看到途径的夜市人满为患,街头到巷尾都散发着人间烟火气。
待到有风吹进来,有一丝凉意,周老夫人咳了咳,历常珽立时便关上窗。
然而周老夫人道:“关上作甚,外边儿多热闹,我还没看够呢。”
历常珽:“历来街上就是如此景象,祖母怎会没看够呢?春还料峭,还是别吹凉了。”
“你今日倒是奇怪,竟然关心起我的身子来了。”
周老夫人讶异地看向外孙子。
既然打开话匣子,周老夫人说:“你且用不着担心我,我老婆子即使一把年纪,可能走能走,能睡能吃,还有一把力气,可硬朗着。”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免得叫我这老婆子心中老是惦记。”
历常珽似是近来也被说的耳朵起茧了,立时苦笑一声,“祖母,缘分不可强求。”
然而周老夫人一听他这话,便如春耕中的老黄牛,浑身都受刺激般,有了劲儿。
“缘分缘分,看对眼的是缘分,看不对眼的就是有缘无分!你这不喜欢,那不喜欢,我如何知晓你中意哪一类的女子?”
“你还不听媒妁之言,是学了你小姨母家的大郎吧!他亦是驳了你姨父姨母为他相看的亲事,连妧家那小娘子都嫌弃,真不知眼界该高到何处去?!”
历常珽心念一动,逐字逐眼地重复:“榷安嫌弃妧枝?这是怎么回事?”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回想起同濉安王妃回到后院时说的话。
“是啊,你也觉着荒唐吧,这说起来他们才是真的有缘无分呐。”
白日里隅中时,濉安王妃将周老夫人从茶厅哄走。
二人到后宅濉安王妃的院子里歇息,还未坐稳,周老夫人便听这个侄女责怪道:“阿姑今日这是做什么?不是来替三郎四郎掌掌眼的吗?”
“怎么偏来捣乱,将妧家的说给常珽呢?”
周老夫人毫不心虚,“男未婚女未嫁,为何说不得,我这不是瞧她生得标致,难得一见,可不就一时鬼迷了心窍了。”
似是不愿多与这个阿姑计较,濉安王妃哀叹一声,道:“总之阿姑不许再这般胡闹了。我们王府和妧家这门亲事,结得可不容易,万不能再出事端了。”
“瞧你这副颜色,大好的喜事为何还要愁眉苦脸,什么事端?这又从何说起?”
“阿姑可知,妧枝刚开始是给谁相看的?府中除了二郎已有妻子,三郎四郎都未成婚,五郎还小得很。大郎回家一年,在朝堂上深受圣上器重,婚姻大事却还没有照落……”
濉安王妃深深盯着周老夫人,“所以这妧枝,一开始就是给榷安相配的!”
“其父在中书省颇具威望,每呈上去的谏议都得圣上和老臣们的同意,官位不高,但也是个在朝堂说得上话的臣子。”
“他治家严谨,清贫却也孤高,想来养的女儿也是个贤惠的,榷安性子冷傲,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我们,选个贤惠温柔的女郎最好。官位更不需多高,免得压在榷安头上一筹,就是考虑到这番,王爷才有了和妧家结亲的心思。”
“可惜,你猜结果如何?我们百般为他打算,榷安却不领情,生生毁了这门亲事。说是,即使硬要把这妧娘子嫁给他,她也是要守活寡的!”
……
马车中,静默无声。
直到片刻,周老夫人不停惋惜,“我当妧家这娘子有多不好,可我今日一看,人家不仅生得好,还送你小姨母亲手做的梨花膏。可不是有心了,奈何榷安?唉。”
历常珽:“那为何之后又相看给三郎四郎?”
“这……”周老夫人也觉着疑惑,“你小姨母说是,妧家来登门追问这亲事要如何处置,是不是要失了信誉。你小姨父为了不伤同僚情谊,自觉亏欠妧家,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把议亲的人选换成了他们。”
“三郎四郎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虽说还算尚早,但也的确该谈婚论嫁了,为了弥补,就让妧家自己来相看,看这最后到底选谁做女婿。就当是赔罪。”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番缘故。”听完历常珽道。
周老夫人点头,言谈间颇有些怜惜的味道,“可不是,这妧枝我看倒也不差,还是可怜人。”
“若是她未曾相看上三郎跟四郎,不如常珽你把她娶回家罢了,我看她身姿都与你相配……”
历常珽难掩震惊和周老夫人四目相对。
“祖母?!”
“好了,别叫别叫,我这不是浑说么?”
周老夫人挥挥手,仿佛刚才说的胡话都不存在,之后堵着气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看向窗外。
气氛渐渐安静,唯独坐在另一边的历常珽,心中好像泛起波澜。
京都城满城繁华,未有宵禁。
时常有酒楼里的常客,在此饮酒作乐后不曾归家。
富庶的就在此开间上房,浑身只剩酒臭味的便趴在桌上耍赖,直至醉死过去,被里面的下人扔到大街上已是常态。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贫民百姓,风气皆是如此。
丑时,夜深人寂,偶有一声鸡鸣。
状元巷内,一顶软轿终于将人送至家,妧嵘带着满身酒气随意朝后面的轿夫挥了挥,然后粗暴不断地扣响家门。
“来人。开门,都睡死了不成?”
“还不快开门!”
“再不开门,本官治你们个大不敬之罪!”
院内即使在屋中,妧枝亦能听清妧嵘在大门外斥责呼来喝去的动静。
隔壁妧柔今日念叨着想阿母了,平氏陪着她睡,眼下也因为半夜归家的妧嵘而惊醒。
顾不得安抚几句,更担心引起丈夫不满,平氏匆匆披上外衣推门出去。
屋门半开,一道身影从里走出来。
平氏一赶到院门口,就看到宅子里的下人左右两边将醉醺醺的妧嵘架进来,只因去的太晚,守门的两人正受着妧嵘的口头上的教训。
“该死的东西,下回再来晚了,就别想待在这个家里。”
“早日把你们都发卖了,看你们还敢不敢怠慢了我。”
待到平氏走到跟前劝说:“主家,可消消气吧,时候不早了,快随我回屋歇息吧。”
本是好意在劝,却不想迎来的是妧嵘更多的辱骂,“你?你这槽糠之妻,我娶你是为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可你看看你给我生得什么孽子……”
“哪来的你在这说话的份?”
“……”
下人不敢多嘴,硬生生听着醉酒后的主家对主母是怎样的不满,而像这样的情况平氏似是习以为常,并不少见。
虽感难堪,困窘发抖,却还是得在妧嵘招呼时上前扶住他,一声“主家”已经是委屈至斯。
平氏忍气吞声,在静谧空旷的夜晚和训斥叫骂下,与仆人一同将妧嵘送回后院屋子。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妧枝,高举着一盏灯,冷冷看着妧嵘。
恍惚中,平氏骤然心悸无比,仿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盏灯更像是妧枝手里的一把短匕,似要狠狠插进妧嵘的胸膛。
“枝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吧,回屋歇息。”
“你阿父,我来照顾好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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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然而妧枝一动不动,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方才外面妧嵘叫骂嚷嚷的声音,她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十恶不赦之人,罪大恶极背叛妻子,愧对子女忘恩负义的无耻之辈,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造成这个家所有人痛苦的罪魁祸首。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她一定让他落到惨十倍百倍的下场。
似是注意到那怀有恨意的眼神,妧嵘醉醺醺地抬起头,盯着隐入暗中的妧枝,“你,你这女子,岂敢用那样的目光瞪我?”
“我,我可是你父亲。”
妧枝充耳不闻,重新回到屋内。
只听外面妧嵘还要继续撒泼,平氏极力阻拦,与下人一起劝解,这才将他拉走了。
翌日一早。
晨光熹微间,状元巷里逐渐响起车水马龙,左邻右坊晨起梳洗准备朝食的动静。
车轮滚过平坦的街巷,在时不时传出的吆喝声中妧枝从榻上醒来。
等到片刻后,下人正准备进院里请人,只见房门一开。
女郎已经如日前一样,收拾好了自己。
来到饭厅,妧枝目光一扫,饭桌上平氏和妧柔妧酨已经到齐,妧嵘但凡头天夜里宿醉,第二日绝无可能那么早起来。
是以饭桌上氛围不同于有父亲在时那么紧绷。
“阿姐来了。”
妧枝照例摸了下妧柔的脑袋,同妧酨容色稍冷的点了下头。
然后坐在平氏一旁,“阿母。”
平氏脸上肉眼可见的两眼发青,面带倦意,还有下巴一小处,似有一块微微青紫的痕迹。
在妧枝仔细观察过来时,平氏慌张地抬手用帕子遮挡住,然后转移话题,“怎么,你今日是要出去?我看你特意打扮了一番……”
妧嵘酒后性子并不怎么好,可以说是在外面一副仁义君子模样,但到了家里平氏面前,总会忍不住动手。
事后便用喝多了做借口,实际上还是因为他打心里厌弃平氏,恨她生了个不能给他长脸面的儿子,所以借机报复,以泄郁气。
这些妧枝都看在眼里,只是平氏闪躲根本不想她多问,怕她问了又要生事为难,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如常地端起碗,“是。”
“去哪儿?是王府两位公子又来邀你了?还是……”
倏然,门口进来下人打断,“主母,女郎,外面来了位不认识的人,前来送帖子来了。”
妧枝和平氏的话语声一顿,母女相视一眼。
“什么帖子?”
妧枝做主道:“拿过来给我看看,对方可有说是谁家的下人?”
“倒是有,说是八珍街玉环巷里的甘家。但派他来的,是家里的老夫人,姓周。”
平氏在旁一无所知,茫然而疑惑地看着妧枝。
妧枝却是微微一顿,“周老太君?”
“这又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昨日妧枝一到午食便归家了,还带了外面的吃食回来。
说是王府送给他们的,平氏一高兴,便问了几句她在王府的细节。
妧枝随意捏了几段便忽略了过去,只是未曾细提周老夫人那对祖孙。
如今平氏一问,她才肯道:“是濉安王妃的姑姑,昨日我上门,她来王府做客,我们碰见了,说是我和她投缘,待我颇为和善。”
平氏“呀”了一声,多了些许喜色,“那她送来帖子是什么意思,上面怎么说?”
妧枝看着手中规格都颇具分量和典雅的帖子,顺着平氏的心意念出来,“周老夫人……她,问我今日是否有空,邀我去城中东林寺相见。”
15.第 15 章
妧枝今日本就打算出门一趟,她心中有事,有关如何摆脱妧嵘的控制,以及今后怎么方能护住弟妹平氏的周全。
诸多事宜须得她细心筹划,非一日之计。
且醒来又照常打扮一番,虽不引平氏起疑,却还是免不了要被追问去处。
一个女郎出门,总要知根知底。
妧枝早已想好如何搪塞过去,但是周老夫人的帖子一来,让她瞬时改了主意。
她笑着收起请帖,“周老夫人邀我去东林寺吃素斋,阿母,那我过一会就出门了。”
平氏很快忘了她原先是因何要出去,“那你可要把瑞多带上?他们大户人家家仆多,你带上一个,好有照应。”
屋里还有一个正在帮妧柔妧酨布菜的婢女,上回也是她跟随妧枝去了东林寺。
却怎么也劝说不听妧枝去观音殿相看。
家中下人本就不多,平氏平日里要操劳,光是妧嵘那里只要他在家,下人也都是先听他吩咐。
妧枝拒绝道:“不了,还是让他们在家给阿母帮忙吧,我一个人,出行方便。”
白日青天,京都律例严明,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在王城脚下生事的。
长女心意已决,平氏做不了她的主,便只有同意她出门了。
妧枝一走,后院闹了大半宿的妧嵘方才皱着眉,浑身不爽利的从后面进来。
妧酨哆哆嗦嗦,畏惧之深向父亲行了礼,然后快速躲出去。
……
东林寺。
与妧枝上回来不同,今日气候更好,太阳升的很高。
风里多了几丝干燥气,无论车马还是来上香的信众都在日光的普照下,散发暖意。
看到寺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布施的摊子,妧枝方才意识到今日是施斋节。
春分百姓农耕自力更生,没有家财且无力生活的人便会上界乞讨,而在这一日富人会略散一点家资接济,以求恩德善报。
如今妧枝看到的不止有一家带领家仆出来这么做。
她在寺门口刚站定不久,就有人从一旁认出她来,“女郎可是妧娘子?”
对方打扮不差,妧枝点头,“你是?”
“在下是甘家管事,老太君命我在此等候,还请妧娘子随我过去。”
“老太君在何处?”
管事指向一棵正在施予斋饭的树下,“正在那呢。”
看来做善事不止别人,周老夫人亦在其中。
妧枝看到了本人,这才动身随甘家管事过去。
在施斋的摊子后面,周老夫人正交代下人,“光这些米可不够,再备十升来,先煮上多的届时候都捐给寺庙去。还有卖给香客的素吃点心……”
“老太君,老太君。”
她忍着被打断的不悦回头,在听到“妧娘子来了”后,看到站在摊位不远处的妧枝时,顷刻变得一副喜色。
“阿枝,你来了。”
妧枝行礼,“老太君。”
“哎呀,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周老夫人:“你能过来,我老婆子不知多开心,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
妧枝年纪与她不相当,论关系还不如与濉安王妃未来婆媳的身份,名当言顺。
这等忘年交,极为少见。
妧枝也很惊讶周老夫人会向她邀约,但于她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没想到老太君会在此布施,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妧枝环视一圈问。
周老夫人:“不不,我邀你来,岂是让你做这些的?”
想起帖子上写道,让她隅中时来此享用素斋。
妧枝随周老夫人走到摊子外面,“你还没进殿上过香吧,既然来了寺里就得拜一拜,走吧,我们进去转转,等会再找一间厢房,让人给我们送吃的来。”
她亲昵的挽住妧枝的胳膊,闲话般谈起,“我听说,你的亲事是三郎和四郎同你相看。你可有觉着他们当中,哪个更合心意啊?”
行走在寺中庭院小道上,周围香客来来往往。
甘家的下人跟在身后,台阶上偶尔还会纵出一两只出来捕食的野猫。
妧枝不明周老夫人的意思,只当她或许是帮濉安王妃打听,目光从溜走的猫身上挪开,道:“三公子和四公子各有优点,我觉着都好。”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滑头,这可是让你挑夫婿,怎么能觉着两个人都好呢?你若说不出来,那就是他们二人都不讨你喜欢了。”
周老夫人一针见血指出破绽。
她年长妧枝不知几许,且又是一代人的主母,阅历似乎更丰富,这种圆滑的回应想将她糊弄过去,怕是不行。
妧枝便只张张嘴,含笑:“老太君说的是。”
周老夫人嗔她,“你可真是个滑头,叫人捞不着话柄。说他二人不讨你喜欢的是我,可不是你。”
“不过你且放心,不管在我跟前说什么,我老婆子都不会乱传出去。”
她确定了妧枝心意,更有了一种安定的心思,“这嫁人,女子不一定能嫁的最好,但起码要嫁,也应是两情相悦的吧?”
“若不然,即使成了婚,也是相看两厌,白白浪费了青春,做了一对怨侣。你说,是也不是?”
妧枝听出她话里有话,可却还是不知周老夫人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劝她,不要嫁给李家三郎、四郎?
“老太君说的有理。”
“有没有理,待到之后再谈,先进去上柱香吧。”
到了殿宇内,妧枝看到佛像,适才反应过来周老夫人领她来的是日前这座寺的正院,观音殿。
佛前,周老夫人向她招手,示意妧枝也到菩萨跟前来拜一拜。
妧枝受到招呼,缓缓踱步过去,然后跪在周老夫人身旁。
“拜佛可要心中虔诚,思自己所念所想,菩萨定为你达成所愿。”说罢,周老夫人便不再管她,双手合十小声有词,祈求起来。
妧枝也抬眸望着面前这座宏伟被镀了金身的菩萨,上辈子她于二十岁出嫁,那时正值秋天。
硕果累累的季节。
但十年过去,她从新嫁娘变成了世上人道人叹的闺中怨妇。
人生并没有丰收到美好的果实。
她不信神佛,也未曾专心虔诚侍奉过任何一尊佛像,但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多这一辈子。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能聆听她的祈愿,那么她祈望神佛能答应她,让她这一世有怨报怨了却恩仇。
世有长命女拜三愿。
妧枝一愿自己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二愿姊妹生母常健。
三愿世上薄情人,永不相见。
观音殿外,传来悠悠一道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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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仿若佛音,令人灵台清明。
妧枝再睁眼时,不知不觉发现跪在佛像前,只剩她一人,而刚才与她一起来的周老夫人却不见了踪影。
她起身去找,却在踏出殿宇门槛时,与外面听到脚步声,猝然转过身的人碰个正着。
妧枝怔怔。
历常珽似乎并不意外在这看到她,主动向她走近,“妧娘子可是在找我祖母?”
仅是惊讶了一瞬,妧枝便恢复神色。
来不及猜疑历常珽怎么会出现在这,问:“是,郡王可是知晓老太君去哪儿了?”
“方才她和我一同祈愿,却突然不见,我有些担心……”
在王府意欲与她保持距离的历常珽道:“妧娘子不必忧心。”
“祖母她许愿完,发现妧娘子还在与菩萨神识交汇,便先去找寺里的主持讲经去了。”
“正好我来,她便让我在此等候……告知你一声,免得不知她去向。”
妧枝顿时安心下来,“原是如此,看来是我耽搁了。那要劳烦郡王在此等我了。”
她向历常珽欠身,然而历常珽并未受她一礼。
而是微微避让了些,“妧娘子客气了,你是祖母邀请来的客人,本王代她招待你……也是应该的。”
他末尾话语,登时有些轻。
妧枝未有所觉。
直到观音殿内外陆续进来其他香客,妧枝和历常珽面面相觑,似是终于觉得不宜堵在其中一扇门处,于是一个从外让开来。
一个抬起裙摆,从容从里面出来。
“既然已经知晓老太君去处,那我就安心了。”
妧枝想起今世与历常珽还不算太熟,以免像在王府被误会,便道:“我这里就不打扰郡王了,此处寺里我自己可以走走。待到用斋时,我自去与老太君相见。”
“等等。”
未料,历常珽陡然将她叫住。
妧枝惊讶回眸,只听这位郡王道:“祖母交代,她不在时命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妧娘子,不介意的话,可愿意本王随你一同逛一逛这东林寺。”
寺院外的巷道里。
马车走不动,轿夫更难行。
不管是来东林寺施斋的,还是前来领一些斋食回家的百姓,都将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大郎君,前路不通了,也许只得下马进去。”枕戈对等在外面骑在马背上的人道:“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心有余悸,商榷安未曾犹豫,当即从马背上下来,“张弛已经到了?在哪个寺院。”
枕戈:“按照约定,是在文殊殿的偏门后面等候。”
将缰绳递给下属。
商榷安:“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安排人手,不要让可疑之人看见。”
“是。”
说罢,他顺着人潮往寺院里走。
东林寺是京都城内其中之一的大寺,香火鼎盛,施斋的人家尤其多,高大修长的身影从树下甘家的施斋摊子前经过。
直径上了台阶,上回他在此避开了与妧家有交集的契机,陪唯真进殿烧香祈福。
本以为尘埃落定,不会再来这座让他跟妧枝上辈子错误结为夫妻的庙宇。
结果,乱党一流中的卧底张弛却传信给他,要在东林寺相见。
就如同,冥冥中,一时半会还是与它斩断不了干系。
16.第 16 章
历常珽相邀,妧枝不过愣了一瞬,并没有拒绝。
这倒是让她想起上一世,她嫁给商榷安后,第一次见历常珽的场景。
上一世,妧枝并没有在濉安王妃见到周老夫人。
想来这位老太君去世后,历常珽也就没有像以前一样,常来濉安王府上做客。
一年后。
妧枝不再是新进门的妇人,她已经是能着手帮着府里处理事务的大夫人,不过杂事比较多,过于正经的轮不到她经手。
大事还是濉安王妃管着,只等她不想管的那天,方才从几个儿媳里挑拣继承大权的人选。
但因她的身份,丈夫是在朝堂有前途的长子,濉安王妃用到她的时候还不少。
那天她许是忙糊涂了,又是安排给某位侯府的夫人庆生,又要跑去南城给某位阁老家的长寿太君送礼。
东一趟西一趟,来来回回应酬不暇,等回府人已经快晕了。
而那日应是周老夫人去世一年多,历常珽久违地上门做客,来看望濉安王妃。
也许是不复当年老太君在时那般热闹,人情有变,只过半个时辰,饮了茶历常珽便请辞要走。
结果天上偶然下起滂沱大雨,妧枝回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这位郡王亦恰好在门槛几步之遥处顿住脚步。
只听门口的大房夫人并未留意到他,妧枝连日来堆积的压力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垮。
不复端庄文静,头一次念念不停,“该死的雨,真不及时。”
“改日去了龙王庙,本夫人不仅要骂你,还一分香火也不给你。”
婢女替她打理全打湿的下摆裙裳,直到妧枝抬手,“罢了罢了,回房换衣服去。”
哪想她一转身,没走几步便愣在原地。
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就离她不远处,将她刚才的话都听到耳朵里,正面含笑意看着她,而身旁亦有仆人面露吃惊。
这让常以娴雅得体在外展示形象的妧枝窘迫不已。
正好大雨之下,濉安王妃派人来请历常珽,让他等雨停后再回去。
于是解了妧枝当场之急,而等二人再茶厅内重新见了面,方才互通了对方身份。
之后,本以为不会再来的历常珽又登了几次王府的门。
次次妧枝跟在濉安王妃身边都能见到他,就连濉安王妃都惊奇,说这个外甥有心了,来得较为勤。
不过与濉安王妃在一起,这对表姨外甥多是话家常。
聊聊周老夫人在时的事情,也因有这么长一段时日的相交,妧枝和他就算未曾私下交谈几次,亦算得上是曾经的熟人。
就当是朋友,一起逛逛东林寺,也没什么不妥。
“请。”
妧枝应了历常珽的相邀,二人出了观音殿,顺着里面的石板岔路,一路往东边走去。
寺里每个菩萨院都有道路相通,从过往的香客人多走到人稀,气氛本是沉默,直到在一处院子里看见一颗长满绿叶的梨树。
历常珽才开口道:“上回在小姨母家中,看到妧娘子拿出亲手做的梨花膏,想来十分不容易。”
“这在闺中娘子里颇为少见,没想到妧娘子还有这种手艺。”
妧枝:“郡王谬赞了,那是我家学……我阿母会这门手艺,祖翁是乡间一名制药郎,可惜传男不传女,阿母也就只学了些制膏的皮毛,然后才传给了我。”
梨花收集起来是不容易,尤其落花那几日,天色阴沉,偶尔还会有一两场雨水。
光是清洗晒干研磨成粉,都要经历好几场工序。
本来家中资产不多,平日花销也大,平氏想过要找几家药铺,以帮别人制作药膏为名挣点家用。
但一次被妧嵘发现后,踢了她的桌子,说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勤俭持家,做她的官夫人,却来做这些活计,是丢了他的脸面。
之后平氏便不敢再接了。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妧枝脸上笑意淡淡,从面无喜色,到面露微嘲,仿佛都被历常珽看在眼里。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夸,不禁讶异地抬眸向郡王看去。
历常珽:“妧娘子所做的梨花膏,那日一拿回去,我祖母就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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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香气宜人,脂膏细腻,半点不输登鹊楼那些大家做的。”
登鹊楼是妧枝说过,仿照这家做的。
如今被拿来称赞,即使是多活两世,妧枝也略微不好意思。
自夸可以,他人来夸可就虚浮了。
“哪里……”
妧枝:“微薄心意,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就行。”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院子安安静静,寺里钟声敲响,代表着午食已到。
树上群鸟如同受惊,飞起又飞落。
妧枝回头看看,“是不是该到用斋的时候了。”
她向历常珽发起疑问,就在微微想要转身之际,忽地被身旁人叫住,“妧娘子,等等。”
历常珽伸手过来。
妧枝愣然看着他,直到对方轻碰着她肩膀,胸膛因距离而贴近。
历常珽从妧枝身上细心摘下掉落在她头上的树叶,手还没松开,摊开掌心,展示给她看。
笑道:“两片枯叶,应是去年最后一点秋冬之色了。”
古寺文殊殿的后门内,一座染了新绿略显古朴的小阁楼上,窗前站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身影。
桌边烹了许久的茶已经升起茶烟,张弛扭头望向负手而立的人,纳闷问:“商大人在瞧什么,怎么还不回来桌前吃茶?”
对方被漆黑而浓密的睫羽裹挟的眉眼,注视着前方,恍若未闻。
阁楼外,院子中央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对男女。
那男子亲手捻去女子头上的落叶,女子竟也不反感推拒,只痴站着,待到对方摊开掌心给她看时,二人似乎还说了什么,竟凝望着彼此相视微笑。
这但凡有香客在此路过,定然以为是什么背着家里来私会的相好了。
那日商榷安路过王府正堂,寂静的夜色因李屹其怒砸瓶罐的动静而打破,亦暂且止住了他的步伐。
静静听闻堂屋内所发出的闹剧,商榷安之后无动于衷地离去。
不想今日,竟叫他亲自撞见这一幕。
无疑与枕戈、李屹其和叫云竹的婢女所述的实情,相差无几。
17.第 17 章
娶妧枝,是在商榷安归家后一年。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与那一年相比,没被认回濉安王府的日子,任何年岁都要比今后的人生更加快意。
七岁,已经是全然记事的年纪。
世人说,三岁开蒙,六岁龙文鞭影,幼学琼林。
八岁就应当通读四书,读孔孟之学。
于开智晚的孩子来说,旁人是块朽木,商榷安已然是天资秀出,融会贯通。
但他至今亦未弄懂,七岁那年,为何会被过继给濮国公府。
是不聪慧吗?不。
是因他出身来路不正吗?不。
是时局之需,是因当时,濉安王和濉安王妃只得三个孩子。
商榷安为长子,彼时有妾室所出二子李平川,随后便是嗷嗷待哺中的李屹其。
圣上有令,濮国公乃国之重臣,即使政见与圣上不和,当朝斥责帝王,愧对于先祖列宗,被下大狱。
又在牢中为明其志,撞墙重伤,令圣上倍感唏嘘,依旧愿对他网开一面,不计前嫌留他一命,准他归家休养。
不仅如此,还感念他为江山社稷付出的一切,念及他早年丧妻,空有爵位,将来没有子嗣继承,于是做主要选一个聪明的孩子帮他继承家业。
濉安王与濮国公深交甚远,昔年与圣上同为他的学生,与濮国公政见合一,应当很愿意为其分担。
身为宗亲,圣上一句话足以令濉安王惶恐。
未免牵连自身,濉安王自请答应下来,愿意让出一子,去照顾年迈的老师。
至于过继谁去,长子聪慧,二子庶出,三子尚在年幼离不开王妃。
妾室以命相抵,不愿承受母子分离之痛,让二子染上风寒只能在府中养病。
圣命催促,让濉安王千万不要糊弄,否则误了圣意,恐伤帝心。
于是宫里的人一走,濉安王的目光便落在了屋中站在濉安王妃身边健全的长子身上。
一句“你去”,将商榷安此后的半生一锤定音。
此后无关冬暖夏凉,春夏秋冬,濉安王府便只字未提大公子,便当从此没有这个人。
后来娶妻,亦要说,是父母之命。
非他所想。
妧枝这个人,从来不是商榷安心目中的妻子。
她很贤惠,对家中的吩咐唯命是从,当初十分看重与濉安王府的亲事,即使商榷安对她冷脸,她似乎都无所觉。
用尽一切力气攀高,是商榷安对这个女子的唯一印象。
如今,议亲对象已不是他,李屹其好似并不讨她喜欢,有身份地位更高的郡王在前。
商榷安并不意外她会怎么选。
张弛靠过来,“商大人,外边到底什么景色这般好,令你挪不开眼?”
面无表情,商榷安侧过身避开张弛的搭肩,眼里尽数是对此般境况的了然。
“是一株平平无果的梨花树,无需因它而多言。”
……
妧枝对这辈子的人生没有太多期盼,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不想重蹈覆辙。
而今妧嵘势大,是一家之主,轻易能攥住家中每个人的命脉。
妧枝自然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亲事在没选定之前,跟谁相看都不成问题。
至于这辈子,谁才是她的天定良缘,妧枝更不关心。
只是让她颇为意外的是与历常珽的交集,刚才他们之间的行举可以说是稍微逾越了些许。
似是意识到这点,历常珽在帮她捡拾了发上的落叶后,就往后退开一些,“好像是斋时到了。”
“不过此处应是文殊菩萨殿,历来会受许多学子的家人香客来拜,日前似是因为有几处要修缮,便暂时不迎客了。”
“妧娘子可要在这里再看看?”
他只字未提刚才是否冒犯,妧枝更不会主动提及。
她抬眸眺望两眼四周,地面上的确暂存了许多枯枝落叶,有的已经成黑褐色几乎融入地里了。
部分殿宇的房门都被上了锁,闭门谢客。
再往里就是尽头。
妧枝轻轻摇头:“不用了,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很远了,既然该用斋时,那就往回走把,免得老太君问起,却寻不到咱们。”
话落,她便提起脚步顺着来时的石板路往回走。
历常珽则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样子,一前一后地离开寂静而略显颓败的文殊院。
“这斋食其实也有讲究,可非世人所想那样,就是些许清粥小菜就足以入口。”
待到妧枝和历常珽一同出现在周老夫人安排的小厢房时,桌上已经摆满了之前所见到的斋菜。
如周老夫人所说,斋食素也素的花样百出。
光珍馐点心就令人赏心悦目,“这道素鸡和假煎鱼你且尝尝……吃完这口,再吃这碗百合白玉羹,去了咸香味儿,铺平了口味,再尝这块酸甜的乌梅糖糕,个中滋味儿叫你不遗憾来人间一趟。”
妧枝坐在桌前,一来就受到周老夫人殷勤相待。
在她口若悬河之下,听话的拿起筷子,按照对方的吃法去夹,如此体贴人意,让周老夫人不禁难掩欢喜,又朝自己外孙瞧去。
刚才历常珽同妧枝过来,一同出现在她眼前时,当真叫她眼前一亮。
她觉着像妧枝这样沉稳懂事的女子,天生也就该配年长沉稳些的男子。
不是她浑说,三郎跟四郎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只怕误人家女郎,届时免不了要吃苦。
榷安……这个侄孙,身份尴尬,年少成名,行事自有一番风范,不好评判。
唯有他们家常珽,不喜与人争执,脾性温和有度,还极为风雅,配上美娇娘,越瞧越合心意。
周老太君对着默默用食的妧枝和李常珽一脸笑意,看的目不转睛。
就在妧枝有所察觉时,外面的管事过来道:“老太君,今日也来施斋的英国公夫人来了,和郑阁老家的夫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呢。”
是曾经的闺中老友相聚,周老夫人应下后看向还在用斋的妧枝和历常珽。
“那我就去应酬一番,你们在此好好吃,常珽,陪着阿枝慢慢吃,不着急。”
周老夫人一走,厢房中便剩他们俩。
但门大开着,还有下人在外面等候,历常珽被有所交代,下意识同妧枝对视一眼。
熟料周老夫人前脚刚走,妧枝便放下碗筷,拿起绢帕擦嘴,“我已经吃饱了。”
“这些斋食与我曾经在寺里尝到的不大一样,更好吃一些。”
历常珽跟着一起放下碗筷,“可我见妧娘子食的也不多。”
“那是因为早上朝食填饱了肚子,空留一点余地已经被刚才吃的塞满了。”
“那接下来,妧娘子做何去?”历常珽已然看穿妧枝想要离开的意思。
妧枝难得笑道:“我今日出门,本是有另外的事要做,结果一早就收到了老太君的请帖,不想辜负心意便先来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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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午食一过,我就得忙别的去了,还请郡王代我同老太君说一声,告辞了。”
她起身,历常珽也跟着起身。
“郡王不必送我。”妧枝立在门口,带着淡淡的客套婉拒之意,“我是待嫁之身,郡王是人善君子,若叫他人见到你与我总在一起,难免会引起误会,伤了郡王声誉。”
历常珽一怔,仿佛从未了解过妧枝。
本以为她主动靠近,是性情温柔的,谁想下一刻就清醒的考虑到其他方面上。
真是个好捉摸不定的女郎。
“清者自清,何须理会他人作想。”话是这么说,历常珽亦清楚妧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他站定在门槛处没有继续再送,妧枝同样笑了笑,没有作答。
这位郡王,名声在外,一向风评不错。
没有感受过人言可畏的可怖之处,上一世妧嵘做出那等不苟之事,不仅没有得到外界批判,支持他的人反倒大有人在。
数落平氏的罪责,身为人.妻,未能教导好子女,本就有错。
且儿子听闻又未能继承到父亲半点才能,碌碌无用也就罢了,在官学里还不用功读书,倒是贪玩的很。
这已经是她作为妇人的无德之处了,也不怪丈夫会因此另寻所爱。
妧大人能忍耐这么多年,已经是脾性.操守都为上等的仁义之人了。
母亲无德,遭父嫌弃,弟弟慵人一个,这些闲言碎语传起来都足以叫妧枝颜面扫地。
再加上她嫁到濉安王妃多年,肚子里没个信儿,一无所出,府里的下人便猜测,这是不是受了平氏无德的影响,报应到了子女身上?
有这种事,大夫人岂不是命里带衰,是克子之命?
当时便有人私下议论,妧枝既然生不出孩子,就应该休了她,亦或是和离放她归去。
无子是大事。
此话就连濉安王妃身边的管事婆子们都有在传,府里议论纷纷,相信商榷安亦有所闻。
但不知为什么?
不允许她怀有骨肉的商榷安那边,却始终毫无要休她的下一步动作。
“前面的,到底走不走?怎么在此挡道,你是故意的?”
一声不悦的呵斥,让神游天外的妧枝思绪回笼。
在离开东林寺的台阶上,她疑惑地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陌生婢女,以及她身边戴有帷帽的妇人。
“周围两旁都是空道,可以走。”
她的话迎来婢女嗤笑:“那你又为何站在中间把这条路霸占着?我家夫人专程来寺里祈福,可不喜欢走两旁。”
“你这么喜欢,怎么不把大路给我们让出来。”
妧枝凝眉,冷眼觑着眼前作风霸道的婢女。
只听她身边的妇人忽道:“时雨,何必闲话那么多?赶她走就是,别耽误了时辰。”
婢女陡然粗暴地将妧枝拉扯开,未曾想对方突然出手,妧枝差点一脚趔趄往前倾倒。
待她站稳,这对主仆已经越过她从中间道上进入寺里。
那婢女还回头,冲妧枝挑衅似的一笑。
而在她们走后,妧枝容色冰冷,感到愠怒的同时,更重要的却是眸光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视线幽幽地盯着远去的妇人。
这道声音……
这道曾在墙内莺语含情的声音……
她曾发誓必要记得清清楚楚。
脑海里似有一棒钟声,让她记忆清明,瞳孔微缩,微微启唇:“是你……”
18.第 18 章
若说妧枝除了妧嵘,这辈子最惦记的人是谁,那便是与其无耻苟合的女子了。
此人妧枝一直打探,都查不出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且当得知妧嵘抛妻弃女之时,从平氏口里得知的也不过三两句微末的消息。
“我求了康信,求求他告诉我你阿父跟他好的,到底是哪个女子。”
“他不肯说啊,说了你阿父会命人打死他,亦会发卖了他一家老小,只说是住在琴台巷的……其他的便叫我别为难他了。”
“什么都不知道啊……”
康信便是家中的马夫,平日最主要就是负责妧嵘出行。
其他人不过捎带。
平氏想问这个女子的下落,不过是想求到对方跟前,让她不要再和妧嵘来往了,想保住最后的夫妻情分。
然而以她一个后宅妇人身份,根本无能为力。
她连门路都找不出,还未去琴台巷,就被事后知晓此事的妧嵘,大发雷霆怒发冲冠的样子给吓晕厥过去。
妧嵘威胁她,敢找过去,定然直接去信给敊郡老家,告到平氏母族去,让十里八乡所有人都知晓她为妻不贤,教子无方。
是因为她做了错事,方才得了丈夫厌弃。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无论是非对错,母族定然会回信告知平氏,让她好好悔过,不要再惹丈夫生气。
为此平氏已经断了向母家求救的希望。
更因当时,与妧嵘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下人,各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恶犬,一直盯着平氏和妧柔妧酨他们。
但凡他们有一点异动,便要上前咬死他们般,好几次下人手中的绳索都如同没牵住,将妧柔和妧酨吓得哭叫不止。
为了孩子,看着昔日对她还算不错的丈夫一朝翻脸无情,如此雷霆对待她,已叫她绝望不已。
于是彻底断了去找那个妇人的希望。
直到事情被妧枝知晓,当她亲自动身去琴台巷细细查探时,其他人家都照常住人营生。
唯独有一户人家却怎么敲都不应门。
在接连去过两三次后,旁边一户人家则开了门,道:“你可是在找人?”
妧枝如遇救星般,“对,敢问这位老丈,可知这户人家去哪儿了?”
结果对方推拒她的好意,连连摆手,“别找了,日前早就搬走了。行不到的。”
“那住的人家叫什么名?哪里人士?”
隔壁关上大门,妧枝怎么问,就是悄无声息。
之后哪怕去十回十一回,琴台巷的人家都跟怕了她似的,“别问了,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人从不出门,你就是问破天也不知呢。”
此后,的确求救无门。
妧枝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像是有人故意摸去对方痕迹。
而今重头来过,倒是叫她在这里撞见。
难道不是老天再给她机会?
如此机缘巧合,曾经没能得到的消息,今日绝不可能让它错过。
上辈子未曾解开的面纱,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对方是什么来路。
为什么她在明,而对方能在暗?伺机而动,肆意妄为?
为什么明知妧嵘有妇人,却还要与一个有家室的人牵扯不清?
为什么要毁了别人苦心经营的家?
她难道不知,还有一个为自己丈夫生儿育女的妇人,为此伤心落泪,受尽折磨吗?
他们,都没有一点良心吗?
那一刻,风吹起。
妧枝的脚下好似被注入一股力,她不顾下台阶的香客来往有何其多,只盯着那对主仆的身影,像一颗活过来的青松,抽出扎根地里的根须,尽力而满腹坚决地往上狂奔。
只为得到一个上辈子无解的答案。
送走张弛,秘密从文殊院出来,商榷安恍如无事般没入香客之中。
直到一声,“大郎君,你看……”
商榷安眉眼一掀,几乎在一瞬间一道丽影闯入他微抬的眼帘。
不用枕戈拿手指,商榷安都看清了从台阶处跑上来的人是谁。
那样的行举,断然不可能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闺房女子做出来的。
她在狂奔,在追,裙摆像坠入水中般涤荡,袖子在风之中扬起波浪。
眼神执着而坚定,乌眸对前路的障碍视若无物。
那已经不是循规蹈矩,娴雅得体的妧家大娘子,但她又是妧枝。
一个突然活过来,像枯木又逢春的……妧枝。
那对主仆早已悄然走远,但还是被回过神的妧枝追上。
太多人在看她,尤其在她追赶的时候,妧枝仍然将那些香客诧异的目光无谓的抛之脑后。
如果这次错过对方,也许下回她就没那么容易知晓对方身份了。
前方那妇人身边的婢女似乎察觉到路上行人神色有异,都盯着她们身后一个方向,于是跟着旁人的目光回头望过来。
但似乎无功而返,后边的视野中,不过是一些过路的香客。
还有趁着施斋节热闹,来寺里寻商机的货郎跟货娘,几个随着爹娘来玩的垂髻小儿不停转圈挥动着拨浪鼓,就这样吸引走了婢女的视线。
“时雨,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就是觉着这些路人的样子有些奇怪,没什么事,夫人。”
在参天大树的背后,一道胸口剧烈起伏的身影被惊出了一身虚汗,面若红霞,耳边微乱的一缕发丝弯扭而紧致地贴在耳廓下。
细白的脖颈上流动的,亦是薄薄的一层细汗。
从未这般向前追逐过的妧枝已然不在乎了闺阁女子的形象姿态,再晚一点发觉对方有转头的迹象,就要被发现了。
她畅意地勾起唇角。
但好歹,她还是追上了她们。
只是要想更进一步接触,就不大方便了,毕竟方才她们发生过口角,若她冒然接近,反倒令人生疑。
黄口小儿的拨浪鼓骤然在她耳畔回荡。
“阿爹,阿娘,瞧孩儿的鼓,响不响?”
“响,太响了,我儿真厉害啊……”
妧枝目光缓缓落在正在逗弄稚儿的货郎,余光游弋,最后定在其背后货箱上的面具及衣裳上。
片刻之后,一个卸了珠钗,头戴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寻常农家女进到殿堂。
大雄宝殿,佛像森严,主殿上香的人最多。
而到了此处,势必要点香敬佛,在菩萨跟前拜一拜才是。
提着篮子,妧枝抬眸逡巡一圈,很快在殿中央的佛台前找到那对主仆的身影。
她默默凑近,只见那妇人终于舍得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薛明烛望着大雄宝殿里的三尊佛像,眼神炯炯。
今日如非施斋节,她根本不会来此,人多眼杂的地方并不利于她现身。
可是近来她有苦思烦心事缠身,不管是吃药还是享乐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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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开解,父亲见她心事重重,已有些许不满。
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薛明烛方才听了身边人的劝,来这东林寺向神佛祈愿,听一听佛音。
若菩萨真的有灵,该当替她分忧除难,让她心想事成。
她有一个相好的情郎,他们真心相爱,碍于身份却始终不能在一起。
这种掩人耳目的日子越来越叫她不够满足,她希望能与对方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不是三五两日,背地里相聚。
她薛明烛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
可惜对方家里还有个死婆娘,老槽妇,再这样下去,想和心上人开花结果,还得再等多少年?
等她花容老去,还是等她看着心爱之人和别的女子白头到老?
她不甘心。
她闭上眼,抑制不住渴望小声念出,“求菩萨快快显灵,让我之爱郎早日休妻。”
“快快显灵……求菩萨……”
“快快显灵……”
本事缄默中的婢女忍不住睁开眼,担忧走漏了声音,替她家夫人两边张望,免得叫人听去。
但还好,同她们跪在一排祈愿的人不多,也就两三个灰扑扑的村妇而已。
不是所求丈夫平安,就是求庄稼收成多些,大字不识,粗笨无知,定然注意不到这些小动静。
薛明烛在此求了许久,闻着佛殿中的烛火香,心渐渐静下来,神思倒也明朗,然后让婢女扶她起身。
“夫人向菩萨祈愿后,心里可是好受多了?”婢女观她颜色问。
薛明烛:“心里倒是静了不少,可是一想到本该属于我的,还被别的乡野老妇霸占着,我这里头,就是难受。”
她扣着心弦处,姣好的面庞布满阴郁,眉头紧锁似柔肠寸断。
“且这几日,他好久未曾前去看我了。”
婢女:“在大人面前,夫人一向善解人意,知人冷暖,还曾多劝他顾及家里那位,怕是说的多了,大人当了真了。”
薛明烛顺口就接:“你说的不错,从前是我将他往外推,可也是时候,该他对我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照顾了。”
薛明烛同婢女相视一笑,似心中已有谋略。
“走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倒要看看这东林寺有多灵验……”
“去寻那位有名的藏埜大师去……”
一主一仆的身影向外挪动,离开这座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却忽略了背后始终停留在她们身边,备受轻视的村妇上。
她徐徐转过身,面上是一派漠然冰冷。
乌漆的眼珠紧紧盯着一无所觉的薛明烛和她的婢女,原先她曾以为这个妧嵘养在别宅的妇人,兴许是根本不知他有家室的。
亦或是受了妧嵘的蒙骗,她曾用宽慰过平氏无数次的说法,为此人开脱过。
否则,一看就是出身家世都良好的一个女子,为何要与一个成过亲的男子不清不楚?
如今才知,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而是能与他人丈夫苟且的,都是一丘之貉。
将刚才的窃窃私语纳入耳朵里的妧枝,重新提步,打算继续尾随走远的人影身后。
然而就在一只脚要跨出大雄宝殿的门槛时,似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妧枝忽然被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一起。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神幽幽而凌厉。
视野里,犹如神出鬼没般,蓦然出现在门外的商榷安,紧盯着妧枝,将她慢慢一步步逼回到大殿里。
19.第 19 章
他今日未穿官服,属于私下出行,和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不一样。
被过继出家门的商榷安,有一种有别于习以为常的士族子弟的凌人清骨。
他更像是那位愿意在牢房里以死明志的殿阁大学士,濮国公。
但又有别于那位前大学士的陈规和清正,他审视地盯着她,目光高深且居高临下,“知道你跟踪的是什么人吗?”
“你胆子不小啊,妧娘子。”他轻声叹息。
妧枝心神在商榷安出现刹那间而震动。
她默默往后退,思绪已蔓延千里,像有灵性的树杈,火树银花,每个枝丫上的芽尖都在闪亮。
商榷安怎么会在东林寺?
他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都看见什么了?
“这位郎君说的,怎么好似听不懂……”回视他,妧枝俨然看陌生人一般,“我认识你吗?”
商榷安静静无声端看着她。
妧枝打定主意,要与他划开界限,做素不相识的两个陌路人。
无论是在之前的东林寺,还是在濉安王府,商榷安当初都不愿对她多看一眼,甚至有意在他人跟前疏离避让,生怕她这辈子又要听妧嵘的话,死皮赖脸要成为他的妻。
耽误了他娶商唯真。
妧枝当然不会再上赶着与他相认,她能做到的,也希望这位商大郎君能懂她的意思。
妧枝不是一个没脾气的女子。
但她会审时度势,不会轻易散发出来。
上辈子,在商榷安的认识中,这个女子和京中大多官家出身的一样,脾性温顺,通情达理,毫无吸引人的优点所言。
至少在男欢女爱眼里,并无特别的兴趣。
看她的打扮,伪装成寻常人家的女儿,一个农女,朴素的衣裙,平静而微凉的容色,目不斜视的双眼。
这样的前世妻子,商榷安的确未曾见过。
她举止倏然和过往不同,变得大胆,行径突兀,他冷声嗓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般问,就代表商榷安已经察觉出妧枝一样是重生的。
就凭她今日这出离经叛道,跟踪一个她本该从未见过的妇人,暴露了她的身份。
妧枝欠身:“我与郎君素不相识,还请郎君莫要拦我。”
她不承认,亦不否认,回避了商榷安的质问。
面对灼灼目光,依旧无畏淡定。
但索性,商榷安并没有再追问,甚至不曾继续挑破妧枝的伪装,只用幽深的黑瞳谛视着她。
“劝你一句,不要再跟着方才那对女子。后果远非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妧枝默然不语,像跟失去了情感的木头注视着商榷安。
“我不跟,将来的后果就不用承担了吗?”
父亲另攀高枝,羞辱发妻,抛弃子嗣,母亲心结难解,重病加身。
弟弟痴傻腿瘸,堕成笑话。
唯一的妹妹艰难求存,被人欺辱。
这些,是她没经历过的吗?
“我知道她是谁,你母妃设宴,我见过她。”
而商榷安既然出手阻拦,想必也清楚这个女子身份,却在上一世从未跟她提过此人。
指责的目光明晃晃地出现在妧枝眼中,她看向因提起“母妃”而面色微冷的商榷安,勾起嘲弄的嘴唇,“还请不要阻我,不然我会不禁想起你身边那位用心呵护的商娘子……”
商榷安不悦地皱眉,听出妧枝威胁的意味。
“你想对唯真做什么?”
“谁知道呢?”妧枝:“若是不能与我两不相干,还像方才那样,我也不知会对唯真娘子做什么。”
商唯真是商榷安的软肋,妧枝捏不住他,那就只有狠狠捏住商唯真。
任何阻碍她计划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今日会被商榷安认出来,是她失策,的确未曾预料会在东林寺与他偶遇一场。
这种机会实在没什么必要。
她越过商榷安,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重新出了殿宇。
而被她抛在身后的人影跟着转过身,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整个人聚拢在暗处之中。
直到下属过来。
商榷安:“盯着她,不要让她伤了唯真。”
有了这一会儿的耽搁,妧枝要找的妇人已经不知去向。
寺里没有她们的身影,且正午快过了,香客不如之前那么多,依稀记得对方说过,要去找藏埜大师讲经。
一般授经的大师都有自己的禅室,会因不同的客人选择是否私下接见。
既然已经知晓薛明烛出身非同一般,对方出行又戴着帷帽,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
妧枝找到负责通传藏埜大师的僧人,得到“师父正在宴客,今日不再见外人,还请施主下回再来吧”这般回应,未曾露出意外的表情。
显然现实与她预料的相差不离,妧枝道:“多谢小师父告知,那就不打扰了。”
僧人双手合十,从她面前离去。
妧枝看向寺中泛着绿意的一角,打算同样从此处离开。
即使见不到这对主仆也没干系,妧枝能另想方法接近她们。
只是她这辈子未出嫁的身份,让她比起上一世要寸步难行许多。
银钱不够不说,帮她办事的下人也没有能差使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力更生,去挖一条无人开垦过的活路。
寺中出来,妧枝路过甘家的施斋摊子,周老夫人和历常珽都不在,下人也忙忙碌碌,察觉午后香客不多,开始收拾家什。
到了街角巷口,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商榷安正与下属说着什么。
看到人来,抬眼一觑。
倒不像以前,要与她公私分明,撇得清清楚楚,视而不见。
而是用一种观察警示的意味打量她,谁能想到妧枝也重生了?
虽然未曾当面承认,但她后面那番话无异于昭示了她晓得许多这辈子不该知道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在东林寺,她所谓丢了荷包,耽误了时辰没去观音寺,亦不过是种借口。
她难道也未想过去观音殿相看?
上辈子这桩婚事可以说是妧家主动求来的,当时商榷安经常对妧枝冷脸以对,以为这般就可以让此女知难而退。
然而此女却像下定决心,硬要得到他身边妻位。
商榷安可以肯定,妧枝定然也清楚他不喜欢她,却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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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成全她就是了。
记忆中,那个夏日,濉安王府中的叠翠轩里,此处离商榷安办公的草玄堂最近。
府中都知,若无重要事,不要轻易往这边来。
妧枝当然也没有这种权利。
但许是察觉到商榷安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冷,一副仿若要将这桩亲事毁掉的意图。
妧枝还是一个人来了叠翠轩,甚至亲自敲开了草玄堂的门。
连商榷安的手下枕戈都意想不到惊讶地看着她。
妧枝腼腆地说:“我找大郎君,有话要和他说。”
她面带强自的镇定,秀白的脸上十分干净,却微微遍布了一层轻薄的细汗,在烈日下呼吸都热了几分。
商榷安却连门都未让她进,而是站在屋檐下听她说。
“我知道大郎君对我有几分不满意,但这桩亲事已定,我很难违背父母之言。父母都盼望我嫁给你,我通习家务,自小就帮阿母分担,擅于管家。”
“女红之类更不在话下,若大郎君需要,我也能代为执笔,四书五经些许文墨,琴棋书画皆能陪郎君赏玩一二。”
她顶着晒红的脸,那么秀静,忐忑而坚定地向他引荐自己,“可不可以,不要悔了这门亲事?等嫁过来,我一定会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一个夫人。”
那时,其实有从濉安王口中,得知商榷安对这桩婚事有些摇摆不定,妧嵘在家大发雷霆。
认为是妧枝姿态不积极,未能讨好到对方,方才让男方不满意。
妧嵘好颜面,同僚和官位比他高的濉安王这样说,就是有试探之意,想要悔亲?当然不行。
妧嵘不肯准许这种事情发生。
且当时妧枝早已看出商榷安不情愿,觉得此人也非自己如意郎君,确实没有努努力,态度松散,不大上心。
因此就被妧嵘抓住把柄,认为是她想要从中作梗,让王府退亲,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沦为笑话。
于是在家便破口大骂,指责平氏教女无方,愧对妧家的列祖列宗。
平氏因这门亲事,长女能有一个高门大户做归宿,终于有了一丝笑颜,多了许多人气,在家中面色红润几分。
妧嵘对她态度亦比以前冷落时和颜悦色许多,受妧枝恩惠,妧柔也得到父亲青睐,能把她带到身边教导时日。
妧酨更不消说,能得妧嵘几句好话都受宠若惊。
这样的好日子随着濉安王府那边几句话,就变得翻天覆地。
平氏失去妧嵘宠爱,妧柔再无父亲教导,妧酨依旧是他人眼中撑不起家业的无用之辈。
妧枝那时才明白,这个家中,所有人都在倚仗着她。
她真的不能让商榷安悔婚。
否则这个家就要变成炼狱一样,所以她重新整拾好心态,登上王府的大门,去求商榷安答应让她进门。
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善果。
那年那句“做好一个夫人”,忐忑等待的心情如今已显得不再重要。
街角上,前世夫妻,今生陌路。
妧枝从商榷安面前若无其事地走过,四目相对的身影隔着中间巷道,近在咫尺,却远的好似星河迢迢一样。
20.第 20 章
濉安王府。
濉安王今日恰逢休沐,人在家中未曾出远门,亦或走亲访友。
只是从书房出来,在看到府中有外出的下人从外边领回来斋糕,不免多问了一句,“今日是哪个菩萨的生辰?”
陪同他游园的濉安王妃道:“王爷糊涂了,菩萨生辰早在二月已过,今朝是施斋节,百家济民,结善缘修功德的日子。”
“这近来不是忙于公事,忘了。”濉安王道。
片刻后又想起,“三郎跟四郎近来如何?跟妧家那女郎可有消息。这么好的天气,应当有邀妧嵘的女儿出去踏青才是?”
然而话毕,只见濉安王妃付诸一笑的样子。
濉安王:“你这是何意?怎么难道本王说的哪里不对?”
“不,哪里是在笑王爷,也太怪罪我了。”
濉安王妃漫不经心提起:“不过是想起一件事,三郎跟四郎都觉得略微寒了心。”
话里有话的夫妻,相处多年岂能不知濉安王妃是什么意思?
“怎么,与妧家的女儿是又出了什么纰漏?”
“纰漏倒算不上,就是未曾想到妧嵘的女儿竟是这样的人……”
“三郎四郎都觉得此女德行不好,对亲事有些心灰意冷了。”
话音刚落,濉安王妃正待濉安王向她打听到底是为何。
却见濉安王瞬间眼神锐利起来:“心灰意冷?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敢这般自行主张?”
未料想会是这样,濉安王妃一怔。
就听濉安王语气冷厉,隐隐愠怒地吩咐下人,“把那两个逆子唤来,让他们速速来见我。”
“诶……”
濉安王妃阻拦不及,登时气道:“王爷为何这般急迫,我这话还未说完呢!这边急不可耐叫三郎四郎来训话不成?”
“焉知跟妧家那个就算出了纰漏,岂是儿子们的错?”
“那你且说说,好端端的亲事,不是已经相看过了,为何他们还不与人来往?”
说罢,濉安王的神色更加严肃起来,“你当他们是大郎吗?妧嵘于榷安是可有可无的岳丈,他年纪轻轻就纵横官场。三郎四郎能与他一样?!”
“纵使妧家那个女子有什么小错,看在他们将来能得到的好处份上,也该懂得权衡利弊才是!”
“把人给我叫来,本王要亲自知晓出了什么事。”
明心院与雨霖院分别去了两个腿脚飞快的下人前去知会。
房门和院门被不约而同地打开,一个正准备出府,一个手执笔墨,正对着桌台上的学士范文临摹。
“三郎君,不好了。”
被墨汁溅到衣裳的李屹其登时沉下脸色,“什么事惊惊慌慌,你最好有不得不打扰本公子的话要说。”
下人低头鞠躬,匆匆忙忙一路跑来,喘着气说:“是王爷,三郎君,王爷让你和四郎君,都去茶厅走一趟。”
雨霖院中,下人对外出打扮的李含翎同样道:“四郎君,快去吧,王爷吩咐,是即刻马上,可耽误不得了。”
两条靠近且相同的石板路上,下人在后边跟随,李屹其同李含翎不谋而合地在岔路口相碰。
二人面对面看了一眼对方,随即并排向茶厅的方向走,路上李含翎问:“阿兄可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喊我们过去?”
李屹其瞥他:“你我近来既然没犯错,应当不至于怪罪我们?除非,是你做了什么,害我受牵连才是。”
李含翎甩袖不认:“真是笑话,我一向安分,几时连累过你?”
“可你那日妧家的登门,说好宴请招待她,却到了傍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李屹其质问,李含翎不见半点心慌,道:“我不是说了,我找花铺订了一盆花,店家却空不出人手来送,我便去取了。”
“焉知那盆花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田庄,光是路上就耽搁了一两个时辰。未能来得及招待,还能怪我不成?”
“再说……”李含翎笑看李屹其一眼,“少了我一人,不是正给了三阿兄你与妧枝独处的机会。”
可惜闻言,李屹其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鄙夷不屑地一笑。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这等机会还不如不要!”
就在此刻,“两位郎君,再不快些,王爷那可就要不满了。”
听着二人闲话,下人提醒他们脚程该加快些,这个府中除了大郎君,可是没有人敢忤逆王爷的。
待到李屹其李含翎两兄弟来到濉安王和王妃跟前,茶厅里气氛早已凝结成霜。
一脚踏进门,即使他们二人再迟钝,也察觉出异样。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李屹其李含翎分别行礼。
在他们站定后,只见濉安王道:“可知本王叫你们来,所为何事?”
二人面面相觑,濉安王妃坐在一旁,似正生闷气,亦不敢为他们解围透信。
“孩儿愚笨,还请父亲明示……”
威严的目光瞬时扫向他们,“我且问你们,可还记得与妧家的亲事?为何我问你们母亲,说你们与妧嵘的女儿近来少了往来,颇为懈怠。”
“是今日春光不好,还是尔等不想要了这门亲事?回答本王!”
濉安王一怒,李屹其与李含翎纷纷变了进门时悠闲轻佻的姿态。
“孩儿有错,还请父亲听我们解释……”
李屹其道:“父亲实属不知,那妧嵘的女儿看似贤惠清高,实则有另外高攀的心思,日前历表兄一来府上,她就上赶着攀炎附势……”
“这般女子,我,我想若是让她进门,怕也是不安分的,就想先冷着她几日。”
李含翎在旁点头附和,他亦是如此,本来想和兄长竞争,然而听说了此事,对妧枝的态度也就变得不怎么在意了。
于是未想继续主动与此女有什么交集,就在李含翎张嘴也要说话时,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濉安王乌云压顶,即将勃然大怒的凶煞眼神。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杯盏被重重弃置在了桌台上的声音,“你当你二人是什么东西?她若真的如此,也要看你们表兄是否真的瞧得起!”
“此事一码归一码,她想攀炎附势就让她去攀炎附势,可你们——”
他怒指着二子道:“不知权衡利弊的玩意,尔等只管拿下这门亲,要看也该看她背后的父亲是谁,妧嵘可是答应若你们当中谁能脱颖而出做他女婿,他可以助力你们当中一人秋斌和春试成功入选。”
“等到殿试,将来不管是谁,只要能够及第就能步入官场,与本王同朝为官。”
“可你们却因这小小的龌龊就放任冷落人家妧枝,如此不成器,滚,即刻给我滚出去!”
“父亲!”
“父亲……”
听到这番话的李屹其和李含翎瞬间脸色大变,当时被叫去顶替商榷安同妧家议亲,二人只知妧嵘与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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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达成了交易,利好他们,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好处。
如今濉安王一说,方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妧嵘当年好歹也是从万万个考生中厮杀出来的探花郎,他肯做此承诺,定然不敢有半分虚言。
怪不得濉安王会说妧家亲事于商榷安来说可有可无,对他们来说却是非同小可!
“父亲,我等知错了!”
二人当即跪下来道:“是我为争一时之气,未曾想到这一方面,父亲教训的是,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之后我定然好好对待妧娘子。”
听了濉安王的话,李屹其态度大变,当场许诺,叫四郎李含翎对他多看一眼。
心中亦是力争上游,不肯示弱,“是,我也是。父亲,妧娘子那日的事,可与我无关,我也是听信了阿兄的一面之词才对她有所误解。”
“待过了今日,定然再请她上门好生招待。”
李屹其闻言惊怒,恼火地瞪向无理强辩的李含翎。
然而此事的确是他先引起的,即使再争辩,也改变不了事实。
濉安王余怒未消,未曾理会他们兄弟二人间的嫌隙,唯有旁观已久的濉安王妃忽然道:“你二人不过是疑心她对你们表兄有意,我倒是有个法子。且看她是不是当真如此,曲意逢迎。”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不是说了,娶她是为了妧嵘能利好三郎四郎,你还在在意这个?”
濉安王妃冲父子三人道:“这不是也是帮这位妧娘子验明正身么?免得日后真的嫁了进来,即使他们当中谁做了官,也免得夫妻二人心存芥蒂不是?”
娶妻之后再毁约,是断不可能有的。
即使王府将来这般做,妧嵘那边也不可能答应。
……
妧枝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知晓前世妧嵘的秘密,与他苟合通.奸的女子是谁。
且薛明烛有死不悔改之意,还想取代她阿母和妧嵘同德同心,地老天荒。
妧枝自然不可能让他二人像上辈子那样如愿。
他们的私情瞒了这个家所有人足有数十年,平氏勤俭持家掏心掏肺,却得到丈夫另寻新欢的下场。
东窗事发后,妧枝方得到消息,就开始打探一切,要帮平氏讨个公道,然而寻了多年无果,意识到对方来路不一般,即使有证据,也会状告无门,像是有只手将她困在瓮中,四面包裹。
之后一年,平氏都已放弃,让她不要再管此事了。
妧枝却因此而心生郁气,加之商榷安有一外面的生的孩子还跑来叫她阿娘,令她当场呕了血。
此后三五月,她觉得整颗心都是空的,无处不在漏风。
平日里绣帕沾满污血,一团红,一团艳,直到她死都无法放下这些仇怨。
她咽气的样子,想来也应是……死不瞑目。
路上,妧枝归家的身影引起一道目光注意。
“女郎。”
妧家下人从人群中脱出,急忙来到她跟前,“女郎何处去了,在东林寺的斋摊上怎未看见女郎?”
妧枝神情微露茫疑,“多瑞?你来寻我?”
“我与周老太君他们吃完斋饭,就出来了。怎么,你寻我何事?”
下人道:“是主母叫我来的,请女郎归家去,濉安王府方才送来许多礼品,厅堂都快摆满了。还留下话说,明日家中摆宴,要做一桌炙羊席,请大人们和女郎前去享用。”
21.第 21 章
时下炙羊席在京都多受吹捧,皆因一些书生去到达官贵人府上干谒,举荐自己,力求得到高官赏识,一展抱负。
于是炙羊席必不可少被纳入吟诗作对当中,久而久之便成了宴客中必备的一道主菜。
平氏闻此消息,对要去濉安王府上做客,颇为看重。
当天就遣人去东林寺将妧枝找回来,好商议收到的濉安王府的礼该如何处置,还有去做客时的衣着规矩。
然而妧枝对着镜子里比划首饰的平氏道:“阿母不必刻意打扮自己,像往日那般就好,衣着干净,孩儿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平氏面上打了胭脂,稍显气色,闻言嗔道:“这怎么行?濉安王府乃大户人家,我若是不穿得再好些,怕是给你父亲丢了脸面……还有你。”
妧枝不语,妧家什么家什,濉安王府不会不知。
她出身小门户,并不会因为一件衣裳就会让他们对她多高看一眼,人心总是易变。
但平氏难得兴致高昂,妧枝更不会再继续扰了她兴趣。
出发当日,平氏给妧柔和妧酨也细心打扮了一番,好在平日里妧嵘对吃穿用度有要求,家中衣料用的都是好的绫罗绸缎。
再稍加装饰一番,倒也去了几分清贫气,看着还算小富人家起来。
妧嵘即使再挑剔,对平氏管家的能力倒是无法指责,至少他那一肚子草包慵人无疑的儿子,瞧着人模狗样,至少不露出那股畏怯劲儿,就还算个少年子弟。
他站在众人前,清了清嗓音,回头叮嘱,“今日去的可都清楚是什么地方?濉安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你们——”
“谁若是坏了德行,丢了我的脸面,我可饶不了你们。”
尤其妧酨,他眼神凌厉特意威吓了一眼。
就这一下,妧酨已经吓白了脸,下意识往自己母亲和妹妹身后躲了躲。
这一看就叫妧嵘更加厌弃,嫌恶地抬手,点了点。
不知是对平氏说还是对妧枝说,“看好了,别让他丢人现眼……”
妧酨屈辱地低下脑袋,平氏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快上车吧,抱你阿妹到马车上去。”
妧枝对此不做丝毫表态,妧酨的性子其实并非天生,而是妧嵘从小对他期望颇高,他却屡次叫妧嵘失望,常遭打骂数落而导致的。
只有死到临头,他才愿意做出一番改变。
濉安王府一到,妧嵘一家便被请进大院,这种豪宅令平氏颇为拘束,妧柔和妧酨都微微张开嘴,默默惊叹。
“不愧是勋贵人家,这实在是……太阔绰了。”
“是英华来了吧。”濉安王和王妃出来迎接,“平夫人,又见面了,这气色瞧着,比上回在东林寺还好啊。”
“王妃过奖了,就是抹了些胭脂,比不过王妃桃颊红润,容光动人。”
两旁互道寒暄,之后才话头对准没见过的两个妧家子女。
“这就是大郎和二娘吧?”
“不错,阿柔,大郎,快来行礼。”
妧柔和妧酨上前,让大人们相看,“给王爷和王妃问安。”
濉安王妃与濉安王亲自接见,“好孩子,不必多礼,既然来了这就当家里一般。”
“我看时候尚早,庖丁还在杀羊,不如进屋里坐一坐,慢慢说。”
妧嵘等被迎了进去,轮到最后,妧枝反而落在了后面。
陪同濉安王夫妇一同前来的李含翎笑着上前,“妧娘子……”
走到妧酨身旁的李屹其回头看了一眼,暗道一声失策,为了不失分寸,只能眼睁睁错失机会,看着李含翎靠近妧枝。
“妧娘子,上回未能赶回来招待你,你在府里待的还好吧?我那兄长,可有怠慢了你?”
妧枝被拦下来,不由地停下脚步。
与上回见相比,今日的王府四郎君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这样的眼神似乎从刚才起,李含翎的三阿兄身上也能见到。
这兄弟二人不知怎地,不出两日,居然更加热情。
“三公子是说上回设宴吗?当日我在府上,好像的确未能见到三公子。”
妧枝未答他的话,李含翎倒也不介意,笑笑说:“唉,这可就有由头说了。”
“还请妧娘子随我挪步,我好告诉你那日为何不在家中。”
妧枝看向已经步上台阶的妧家等人,李含翎道:“妧娘子放心,今日炙羊席起码得到傍晚才能上桌,你与家里人在此做客还要许久,时日充裕,我已与阿兄商量好,分别照料好你与你阿弟阿妹他们。”
“再说,你与我都是谈婚论嫁之身,将来亦可能是夫妻,我来招待你,可有什么不妥?”
他往茶厅的方向看一眼,“我想,即使到了妧大人和夫人跟前,也会愿意看到我等年轻人,私下多些热络。”
他话说得比李屹其漂亮多了,妧枝抬眼打量李含翎,此人如非才学上差了些,光凭口舌也称的上中上之姿。
如要相处,妧枝自然是选更会说话的人了。
“要去的地方在哪儿?”
“雨霖院,我的居所里,妧娘子可介意?若是害怕……”
李含翎有意激将妧枝,料想他们同龄,一个女儿家应当会羞涩不已。
然而妧枝只挑起眉眼看了一下他,“那就去吧。”
这位李四公子故意卖弄玄虚,还想逗她,却不知妧枝对这王府后宅百般熟悉,哪一条路通向何处她都清清楚楚。
今日王府这般宴请,妧家父母都在,量李含翎胆子再大,也不敢故意惹是生非。
妧枝故此才答应他。
二人朝着后院走去,妧枝跟在李含翎身旁,在途径一条岔路口时,看见几个下人,或提或抱着一堆东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是引起他们注意,妧枝不过目光停留的久了点,李含翎便道:“那是书行居,我那朝野做官的大兄住的地方。”
“上回他接回来一个女子到他住处养病,你可见过?”
“这些东西都是他给那女子安置的,说是养父家的妹妹,依我看,听说宠得不行,当宝贝才是。”
李含翎有一点不好,便是管不住嘴。
他年纪不是最小,但脾气实则最大,若不是商榷安回来王府,他本可以安闲度日。
但自这个大兄前途节节攀升,有要夺了这王府之势的趋势,令他们这些兄弟感到危机重重。
家中本就四个兄弟,即使王府再大,家产再多,人心总是不满足的。
四个兄弟他们三个做兄长的,早已安排好日后如何分,现今来了个商榷安,如狼似虎,压在他们头上。
还有可能将这濉安王府一个人夺去,这种情况如何不叫李含翎等人人自危,甚至还想扳倒他。
可惜,他们尚是白身,世子之位早在多年就被空置,目前还未能有一己之力对付这位大兄的办法。
只能从口舌上讨些便宜。
李含翎朝妧枝瞧去,她其实也应同他同仇敌忾才是,毕竟当初商榷安可是亲自推拒,摆明了不愿要这门亲事,嫌弃妧枝。
“四公子说要带我看的东西在哪儿?”
对方的话,妧枝仿佛未往心里去,只淡淡收回目光,便想叫李含翎不要浪费时间。
她比他更要清楚商榷安对商唯真的宠爱怎么样。
只是这些,比起她心里的仇恨,实在微末到不值一提。
李含翎见她似乎对旁人的动向不感兴趣,也就不再提及,“前面就是我的院落,妧娘子进去看了就是。”
他卖着关子,将妧枝送到雨霖院的门口便停下脚步。
妧枝没有犹疑,只瞥了眼兴味甚浓,好似胜券在握的李含翎,便一人跨过了门槛。
待妧枝走了两三步之后,她倏然顿住身形。
只见满条路上的紫色牡丹挡住她的去路,泥土可见湿润清新,也许栽种下去还没多久,开得富贵又大气,近乎将整个院子的空庭都占满了,入目便是一片芳华。
李含翎得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如何?是不是很美?这可是我那日,特意去城郊外的田庄让人移栽回来的牡丹花,就是因为这个,方才耽误了一整天的时日。”
若不是父亲说妧嵘肯助力他们能步入仕途,这小片花海,李含翎还真不打算再继续浪费在妧枝身上。
但谁叫这位妧娘子身价陡然奇货可居,为了博得她欢心,李含翎不得不认真起来。
否则落到他三阿兄头上,他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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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甘心。
书行居。
自商唯真搬来王府与商榷安同住后,身边从未缺人照料,她其实身子不弱,只是在竹庄受到流寇骚扰,加上近来春寒,才不小心着了凉。
未想榷安阿兄那般在意她,竟不许她在竹庄再居住,打破了她说要留在那里为父亲守孝的期约。
直接带她来到濉安王府,安置在他身边照顾。
想起商榷安,商唯真不禁流露出一丝真心甜蜜的笑。
婢女进来道:“娘子,大郎君又命人送东西来了。”
商唯真讶异抬头,“怎么又送?是什么,我不是说过,那些衣物太多,我已经够穿了,这岂不是浪费了?”
“是一些古董物什,卧房内的花瓶说是要换了,是娘子最喜欢的碧玺用料,还有一些吃食……”
婢女回话,顺带安抚商唯真,“这是大郎君对娘子的宠爱,哪里是浪费呢?整个书行居谁人不知,大郎君对咱们娘子的看重,这可是我等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绝无一点虚言。”
这话说得商唯真不禁脸红,自从榷安阿兄去竹庄接她,他们之间好像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同,商唯真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
她拂去脸上的热意,放下手中古籍起身,“不跟你说了,你且将那些东西安置好,我去找阿兄,让他不要再为我添置了,已经够了。”
是真的够了,她在王府的吃穿用度皆不受王府的账簿记录,都是从商榷安私库里出。
但凡受一点小风寒,枕戈都会帮她请大夫,连给宫里贵人看病的御医弄的药丸,商榷安都能让人送到商唯真嘴边让她吃。
榷安阿兄对她极好,这么多年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叫她在竹庄时常想念。
来到书房门前。
商唯真还未进去,就被看见,“唯真娘子来了。”
底下人通传,刚议事完的商榷安抬头朝她看过来,冷峻的俊脸好似白玉无瑕,一双清眸漆黑含欲,情挑而内敛。
商唯真见了他,倏然像忘了要说什么一样,讪讪喊了声,“榷安阿兄。”
“唯真?”商榷安:“是有什么事,你找我?”
仿佛舍不得那份好,与婢女说的话被商唯真抛之脑后,“我,我来看看阿兄……”
下属登时道:“唯真娘子想大郎君了呢。”
商唯真瞬间语塞,捏住手帕,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发现,榷安阿兄竟然不做反对,居然跟着下属们一起勾起一丝微笑。
接着商榷安淡了淡嗓音,从桌案边离开,“都散了。”
“很闷吗?我带你去外面走走,你来后好像还没出过院子。”
商唯真点头,她有些认生,出于从小习惯,十分依赖商榷安。
若是没有榷安阿兄在她身边,这王府她也不会随意出去。
早先就曾听说,榷安阿兄在王府过得不易,即使他为长子,下面却还有几个不怎么肯服气他的弟弟。
且他的下属还说,“大郎君虽是王爷亲生的,刚回来那年,在这王府过活,实则与寄人篱下,有什么两异?”
“那王妃待他,和其他两位郎君简直对比鲜明。”
二人走出书行居,路上商榷安问:“在想什么?”
商唯真:“在想榷安阿兄,怎么送那么多东西予我,屋子都快装不下了,刚才小霞还说,又有花瓶和吃食之类送来我房中。”
“我可不想因为搬来王府,就要花光阿兄的俸禄……”
她抬眸打趣地笑,商榷安却道:“若要花光我的俸禄,那怕是要一辈子。”
他语调轻含,商唯真仿佛听懂了其中潜意,莫名开始羞涩。
于是扭头看向它处。
就在这时,一对人影忽而出现在一处院门口。
“那是?”商唯真略显惊讶,叫商榷安同她一道朝李含翎的住处瞧过去。
只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子恰似刚从他屋中出来,跨过门槛,怀中还捧着一颗耀眼的紫牡丹,与李含翎正朝着这边方向走来。
妧枝抱花,李含翎便寸步不离跟随在身旁。
商唯真不禁叹,“那是妧娘子吧,她的花真好看,与身边的郎君瞧着好生登对啊。”
22.第 22 章
商唯真还未曾见过李含翎。
那日她被商榷安带回来时,李含翎还在外边运花。
回来后一直在书行居待着养身子,要走动也是在书行居,是以今日还是第一次同他们碰面。
路上,妧枝怀中抱的牡丹的确漂亮,紫色本就显白,绿枝散发生机,抱花的女郎乌发墨眼,对周遭两旁不大关心,雅淡得好似置身如画。
李含翎对前路出来的人影感到很是意外,“那不是我大兄么?他身边的……莫非就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濮国公的女儿?”
“前些时日都未曾见她出来过,今日到舍得把人放出来了?”
妧枝被牡丹枝叶微微轻蹭的脸轻抬起来,看向前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娇俏如商唯真,这一世在商榷安身边受到不少关心呵护。
肉眼可见的比前世得知妧枝跟商榷安的婚事时,开朗甜蜜许多,少了愁眉不展。
如今她跟商榷安住在一起的事妧枝早已知晓。
而今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二人身边气氛也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没了克制隐忍,和郁郁寡欢。
多了几分情人间的暧昧,几分旖旎。
指不定再过些时日,就能开花结果了。
妧枝轻轻撇开眼,恍如不见,“走吧。”
从这里去到前院只有一条岔路,双方不可避免要遇见。
从前商榷安对商唯真跟妧枝在一起,避之不及,生怕她说错什么话。
现如今到奇怪,许是今生他能够和商唯真圆满了,竟不打算带商唯真离开,避开妧枝。
反倒是理所当然地立在那条必经之路的路口,分毫不让。
妧枝只想当做视而不见,然而待到他们慢慢走近时,先出声招呼的竟然是商唯真。
“妧娘子,”她笑着说:“又见面了,你这株花好漂亮啊。”
商榷安在旁掀起眼皮,淡淡睇视他们一眼,还有妧枝怀中的紫牡丹。
“商娘子。”
妧枝如常回应,神色同商榷安都未彼此交汇,十分陌生。
李含翎作为家中的一份子,还未见过这个商榷安带回来的养妹,不由地对她上下打量起来。
直到触及商榷安冰冷的眼神,李含翎方才掩饰地笑笑,“大兄。”
“这位娘子,好像没怎么见过?”
在商唯真也倍感新奇的目光中,商榷安并未搭理李含翎,而是对商唯真道:“上回他不在,没来见过你,唯真,他是府中四子,李含翎。”
“原来是四公子,久仰大名。”
“唯真是濮国公留下的唯一的遗孤,我的阿妹,”商榷安双目富有深意地睇着李含翎道:“现在你应当认识了。”
听他语气,好似李含翎生来是个混账,会不识好歹地冒犯了人家。
妧枝回忆,上辈子商唯真住在这王府里,好像是除了商榷安,不大与其他人来往,尤其对李含翎,好似还有些厌他。
依照对方气盛的性子,指不定确实因为对长兄不满,而将怨气发泄到商唯真身上,招惹过对方。
否则,商榷安也不会冷冷地特意对李含翎警告。
“是,原来是商娘子,未曾认出,还请见谅。”李含翎强颜欢笑,就在刚才,他的确一时起了某种心思,想借这个濮国公孤女作弄商榷安。
但那念头转瞬即逝,就被他这位大兄洞悉而莫测的眼神给熄灭了。
未免继续自讨没趣,李含翎识趣地没有再搭话。
然而不可预料的是,商榷安竟会主动问他,“花从何处买来的?”
李含翎讶异地顿了下,余光觑及商榷安身边的女子,似是什么都明白了,“大兄是说这株‘春水绿波’?”
“这可是我从花铺的田庄里亲自买来给妧娘子的,妧娘子喜欢得紧,可惜没办法割爱了。”
他略含歉意地抬了抬手。
方向是对商唯真,令她尴尬地“啊”了一声,商榷安则平静地反斥李含翎,“我不曾问你其他,只问你花从何处来的,你大可不必说这么多废话。”
自商榷安归府以来,这府中子弟都与他明里暗里斗过数回。
不提五郎,李含翎仗着年纪最小,一向擅于花言巧语夺骗人心,更喜欢用这般手段来伪装可怜,以为旁人要欺负他的样子。
下一刻,商榷安目光落在抱着花,始终在旁不语的妧枝身上。
她像个身外之人,对他们说的话仿佛丝毫不感兴趣,就连此刻都将脸撇向了一旁。
如同这条岔道上,有什么好看的景物一样。
“是云端花铺?”
妧枝微微回神,就听李含翎告诉了商榷安,花是从哪家弄来的。
而商榷安则对商唯真低声呢喃似的道:“你很喜欢?也许那里还有其他品种,等有空我带你亲自去看看。”
“可以种在你书房前的花圃里吗?”商唯真:“榷安阿兄书房前有一张天然石台,坐在树下赏花喝茶,我想景色一定很美。”
“可以。”
只有从小一同与商榷安长大的商唯真,方能不受阻拦有资格自由出入他的地盘。
书房、卧房等等私人的地方。
在枕戈等下属心里,所谓大夫人,还不如大郎君的阿妹有地位。
“什么时候走?”
妧枝陡然看向李含翎,“四郎,帮我抱着这株牡丹好吗。”
一声“四郎”,李含翎似也不惊讶,仿佛在院落里让妧枝看到他送她的花后,二人就改了称呼。
妧枝秀眉轻拧,微微显出疲色,待到李含翎接过去后一时轻松不少,“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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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吧?”李含翎略含愧色道:“是我倏忽了,忘了阿枝你抱了它许久。”
妧枝摇头,“还好。”
还记着正事,李含翎做主冲一旁的商榷安和商唯真道:“大兄,商娘子,今日前院设了炙羊席,傍晚就可开席。”
“没什么事,我和阿枝就先行一步了。”
自从濉安王点醒了李含翎和李屹其,兄弟二人便知道妧枝的价值有多重要。
如今李含翎是半点怠慢都不敢施加到她身上,旋即随她转身,才发现将花交给他后,妧枝就已按捺不住先走了。
于是快步跟上。
论起来李含翎风姿相貌倒也不差,除了偏瘦弱些,也是王孙子弟中能引红袖招的俊秀儿郎,他抱着花紧跟着身边的女子。
他们同岁,妧枝今年正青春。
年华无恙。
前院,平氏正与濉安王妃吃茶,妧嵘和濉安王不知去向,许是去了书房,连带李屹其也不在此处。
妧酨不曾跟去,只在庭院里陪着妧柔,想必是为了防着他露馅,才被打发待在这里。
待见到妧枝和李含翎回来,还有李含翎手上的花后,妧柔妧酨都跟来,直呼“花好美啊,阿姐”。
平氏与濉安王妃更用观察打量他们的眼神,面含喜色地望着眼前景象,“这是哪里得来的花?真是鲜花配美人,国色动人。”
妧枝与李含翎回来,气氛明显不同了。
果然李含翎一张嘴便暴露出来,“这便是我那日未能在家中招待阿枝的理由,这株花中之王可是我亲自去田庄里挑出来的。”
“赠予阿枝,请她见谅,别怪我那日爽约。”
“阿枝?”濉安王妃和平氏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惊讶。
随即又打趣地看向两人,“这么快就改口了,看来这牡丹颇得妧娘子心意?”
妧枝面临濉安王妃的目光,“心意为重,没想到四郎君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受之有愧。”
李含翎:“阿枝又客气了,这些花都是身外之物,能博你一笑再好不过。”
平氏也点头道:“心意好啊,有心就好。”
她目光打量妧枝和李含翎,心中自然认为只要是对女儿好的,就是最好的人选,于是对李含翎多了几分笑。
李含翎最是机灵,察觉出平氏看他的目光有变,略有些得意的上前示好。
“世母……”
桌旁,摆放在台面上的紫色牡丹被妧柔妧酨叹赏着围观。
妧枝陪他们在茶厅坐了一会儿,直到王府里的一个婢女悄悄来到她身旁,“妧娘子,妧大人那边有请,还请随我来一趟。”
婢女颜色正经,不知妧嵘那边又是因为濉安王说了什么而找她。
妧枝仿佛司空见惯了,从椅子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