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演技逼疯高岭之花》
1. 陨落
大周初元二十四年。
暮秋之时,厉雨如剑,东都城仿佛落入了雨雾茫茫之中。
云宅的窗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和血丝,院内一片凄寂。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倒在书房旁,旁边也躺着两个侍女,再往里看,则有侍女,有小厮,皆横斜在屋内,鲜血附着在衣物上,可谓惊心动魄。
外面的雨势愈加凶猛,像是不速之客。那女孩凭着一丝理智,隐隐约约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模糊之下,她哑着喉咙呜咽道:“漪儿......”
“快走……走……”
一道闪电陡然而下,将木柜外的惨淡照的清清楚楚,血腥与泥土的气味弥散在氤氲的空气中。
云漪身着白衣褂子,头发披散,满身伤痕。她在暗处捂住嘴巴,忍住哭声,待她想清楚周围的惨境后,心跳在黑暗中肆意放大。
直到云漪听见门外声音渐渐消失,她便不顾泥水,跌跌撞撞的逃出了云宅。
她身上的白衣混着一片猩红,嘴角也有几处血痕,脸色如雪,如同野鬼一般在求着人间的生路。
正当她心中满求保命之时,却被后方投来的流星锤砸中,猝然跌入泥水之中。
后方的男子狰狞笑道:“原来这还有个姑娘,若不是上面吩咐,让我们捉去好好玩玩。”
云漪重重地陨落在泥水中,神情木然,泪水决堤,站在旁边的黑衣小厮见此景象也都怔在原地,如同看鬼魂一般。
“给我摁住了。”领头的男子一声令下,旁边的黑影如同夜鹰闪到了她身边,却迟迟不敢动手。
“还愣着干什么?绑起来!”
旁边的人回过神来,粗暴地按着她的脑袋和手腕,生硬地用糙劣的麻绳强行捆住她的双脚和手腕。
“别碰我......”云漪细微的声音在一阵阵雨声中消失殆尽。
“姑娘还是少费些力气罢,到了阎王殿,可别说是我们害了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那男子伸手就给她灌下了毒药,见她挣扎,便用另一只手蒙上了她那瞪大的眼睛。
秋雨刺骨,血色氤氲其中,未知的恐惧让寒意冷彻入心,又顺着爬满全身。
“奉天承运,皇帝......”
这是?
“诏曰:......”
是圣旨,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并无遮拦,只有风吹得树枝乱颤,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身体渐渐变重,再也支撑不住,她摔倒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飞到她的脸上,泥腥和血腥的味道交织在她的唇腔中。
“今赐婚于定王,钦此......”
接憧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凉意,冰冷的水没过她的眼睛、鼻子、脖颈,她仿佛跌进了寒窖。身体沉沉下坠,狂澜一次一次将她吞没,恍惚听到了姐姐对她说的话,伴随着一声声惊喊。
“来人啊,姑娘落水了......”
——
数日后,英国公府。
屋外冰雪琉璃世界,屋内却十分暖和。只见那地上铺着绒毯,床上与门帘处都挂着流苏香包,小轩窗漏进来的雪光在茶几上显得影影绰绰。
坐在榻上的女孩刚醒,身着天水碧色的撒花袄儿,面容通透如雪,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清冷。
女孩不声不吭,盯着方桌无神地呆滞。
于是小丫头面露苦色道:“三姑娘,该喝药了。”
她心里一慌,伸手接过药碗,轻轻地吹拂着汤药,声音柔和,“多谢。”
几日前她被人在雨中勒杀,油尽灯枯之际,她再度睁眼,就变成了崔清漪。不再是八品小官的女儿,而是英国公府崔家的三姑娘。
然而云漪这个名字,似乎与她再无联系了。
话音刚落,她神思陷入混沌之中,记忆向她扑面袭来。
崔清漪放下汤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皱眉,面上却仍是那副虚弱样子。
惨淡,死白。
丫头将荔枝蜜饯放在玉案上,缓缓道:“夫人和公爷......”
崔清漪见她还想说下去,连忙止住话头,“你先下去吧。”
丫鬟还未走,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醒了为何不传一声?”伴随着怒气冲冲的声音,门被突兀地推开,中年男子带着些寒风卷了进来。
她的眼光移到中年男子脸上,心中闪过疑惑,接着便想明白了:原来这位就是崔清漪的爹。
面前的男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姓徐不过是庶长子,你就对他如此痴心?当日之事,你再不情愿也不能说跳湖就跳湖啊,当着宫里那么多人的面,你让爹爹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见崔清漪面色毫无波澜,中年男子面露苦色,语气沉重道:“乖女儿啊,爹平时哪件事不依你的,但这桩婚事实在推不开啊。咱们家中基业做到如今实属不易,若因此得罪了定王,日后他那太子兄长病好之后,登基为帝,会放过我们吗?”
这时,中年男子身后那妇人也上前拉着她的手。
这便是崔清漪的母亲。
她忍住眼泪,推心置腹道:“漪儿啊,娘知道你不情愿这桩婚事,可那位定王殿下据说面如冠玉,为人也十分谦和,比徐家那个强上许多倍。”
“说不准......是位好郎君呢?”
定王?那位去年才回东都的王爷?
她前世对这位王爷的了解甚少,仅有的印象就是那件事。定王久居扬州,去年却不知为何被召回东都,所经之地皆撒一贯钱,事后,人人称赞为活神仙。
只是她想不明白,今时今地,这位王爷的权势如日中天,为何圣上会突然赐婚呢?难不成是有意替这位刚回来的王爷巩固与旧臣的关系?
若是如此,裴家乃百年世家,才最有可能,怎么会轮到崔家呢?
崔清漪目光闪动,一抹心疼的情绪在眼底晕开。眼前的两位老人不复刚刚气愤,都软下了态度,小心翼翼似请求般地看着她,一方面是怕她再去寻短见,另一方面是这桩婚事实在“强人所难”。
两个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已离开,为了一个男人,性命也不要了,家人也不要了,她为崔姑娘有些不值。
既然上天让她重来一世,那她从今开始便不再只为自己而活。
她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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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云家的人,伤害崔姑娘的人,她都要一一清算。
为此,她要借几把刀来用用。
在她的回忆里,这位崔姑娘许是生活太过优渥,满心只有徐家那位,竟没有任何外面的消息。
当下,她的处境宛在水中央。
她跟朝堂之人有些联系总利于查明真相。可这朝堂之人大多跟男子有联系,她一个女子该怎么去寻呢?
等等,他们刚刚说赐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桩婚事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崔清漪耳边的话不停,但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目光扫过这对夫妇,肯定道:“爹娘放心,女儿日后再不会寻死觅活,会安心在闺中待嫁的。”
借这位王爷之手,说不定更能接近真相呢?
两人一时怔住,不多久,中年男子便松了一口气,妇人眉宇间却闪露出惊讶,这婚事来的意外,自家女儿答应的也出乎意料。
她其实万分不舍,“漪儿,你想清楚了吗?”
崔清漪点头。
两人又叮嘱了些许话,直到黄昏才离开。
接下来这几月,崔清漪迟迟等不到那封信的回复,本以为杳无信讯了,谁知昨日,她终于收到了阿月的回复。
冬日寒雪,月华影转,长街两侧的花灯缓缓升起,只见各色花灯争艳夺彩,皆是彩绫扎成,映照的各处金银焕彩。
丹青楼,曾有传言说道,前朝公主曾和侍女丹青在此品茶,不料却遭到歹人埋伏,侍女为救公主,丧命于此,公主为纪念她,特赐名“丹青楼”。
“姑娘,定王会来吗?”昙云看着蜡烛烧了一半,担心地问。
对方相邀丹青楼一见,她们等了许久,却不见身影。
“时辰还早,再等等。”崔清漪心下虽担忧,但却仍清言浅笑,她戴着面纱,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灵眸。
月色愈发焕彩了,崔清漪神色镇定,将右手撑在茶几上,左手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桌面。
她并未见过这位王爷,但还好提前早有准备,所以她并不急。
谁知,楼梯里这时便传来了脚步声,那声音轻微,沉稳,一步一步缓缓而至,崔清漪心下一沉,离约定时辰还早,是谁?
那脚步似乎是冲着这里而来。
崔清漪的手摸进袖口之中,她紧紧握住那把利刃,盯着那扇门。
一步,一步,一步,无一不敲着她的心跳。
脚步声忽然停下,崔清漪也松了口气。
下一秒,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
刹那间,两人对望,皆为哑然。
崔清漪紧紧地盯着他,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衣,领口处镶着金色滚边点缀,腰间别了一枚龙纹玉佩,衣服布料似乎很轻,风在轻轻吹动,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神秘不可猜测的气息。
萧绥也打量着对面安坐的姑娘,明明约见他,可这少女却戴了面纱,让他摸不着来龙去脉。
微微思量一番,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崔清漪下意识握紧了手帕,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微微起身,恭敬行礼。
“见过定王殿下。
2. 谈判
萧绥一顿。
几月前,父皇特将他喊到宫内,问他愿不愿意娶崔家的姑娘,他回想第一次见她的画像,那双眼睛很漂亮,这是当时唯一的印象。
可如今,这双眼睛看似明媚含情,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些许凄楚。
奇怪。
不知道为何,崔清漪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轻轻挥手,婢女和小厮皆退到楼下。
萧绥接过她的目光,轻微笑了一下。
“崔姑娘多番派人送信到王府,是要找我要谈何事?”他语气中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桩婚事,父皇特意挑中了崔家,无非就是看上英国公实权不大,怕世家助自己成了一方气候。
这其中的兜兜绕绕,他何尝不知。
但当他听到崔三姑娘因爱慕徐家庶长子而跳湖时候,他就想顺这崔三姑娘的意,让她嫁得如意郎君,这样也算成就了一桩美事。可谁知,这姑娘却多次派人潜入他的王府送信。
他看到信的时候,有些犹豫。一番挣扎后,他还是来了。
“当然是谈我与王爷的婚事。”她柔和道,但心中仍然是怀疑,此人不像母亲说的那般良善。
萧绥听后不语,一双狭长的双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却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他浅浅微笑,骨节分明的手抚摸上了茶盏,辗转流连后缓缓滑下来,轻轻地抿了一口,“仅仅如此?姑娘不妨把牌亮开,我们开诚布公地谈。”
崔清漪微微垂眸道:“王爷既然如此坦荡,我也不便掖着藏着。”
“我要......”
“一场盛大的婚礼,越盛大越好,全东都的人都要晓得崔家姑娘出嫁的消息。”
她强调盛大。
既然要寻当年之事,那她就要引起所有人的目光,让所有人对她好奇,对她猜疑。
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圆月如玉,明亮剔透,洒在东都城,泛起淡淡雪光。
萧绥默然。
“不可以吗?”她假意颓然,垂下头。
崔清漪不是退让的性情,她爱恨分明,十分记仇。
但此刻,她察觉氛围的变化,转而维持着湿润的眼神,抚摸着茶盏,有意没意的从茶面上盯着萧绥的表情。
看他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崔清漪也不急,她缓缓起身,走到萧绥面前,可怜地说道:“王爷若不肯,臣女实在是无退路了。”
崔清漪心中轻笑,不答应也要逼他答应。
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茶香随风散去。
忽然,崔清漪听到窗户外刀刃划过箭矢的声音。
阿月终于来了。
萧绥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冷厉,本来温润的容颜,瞬间变得危险和冷酷。
匕首擦过萧绥的头顶,萧绥一掌拍来,拍在阿月的左肩上,将她拍的往后退了几步。
萧绥飞身掠起,朝崔清漪身边赶来。
崔清漪故意神色惊慌,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阿月猛地将她推开,一把匕首就狠狠地朝萧绥胸口刺去。
突然遭遇变故,萧绥也没料到。
屡次不中,那人看似被激怒了,冷芒乍现,匕首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生生地朝崔清漪的面纱刺去。
崔清漪心头唏嘘,这把匕首是她特地给阿月买的。
此时看来,占了下风。
她正想着,萧绥便上前将她护在怀中,顺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匕首,挡在面前。
面纱飘落在地。
阿月转身向窗户逃去。
“还想逃?”萧绥冷笑道,说着便准备刺向前。
见情势不对,崔清漪伸手便用力抱上了他的腰身,不肯撒手。
萧绥一怔。
他少年老成,性子本就疏离,即使母后郁郁离世,哥哥缠绵病榻,他也在短时间内恢复了愁绪。外人只道他风光无限,可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他隐匿在心中的苦闷久久见不到光亮,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但此刻,少女的搂抱,让他陷入了错觉之中。
崔清漪闭上眼睛,心里暗算着阿月逃走的时间,两人拉近距离,看似暧昧的动作,实际上都保持着警惕,不敢有什么悸动。
两人处于尴尬之中,崔清漪借势心上一计,眨了眨眼便加重了些许力度。
萧绥皱了一下眉头,沉冷命令道“松开。”
“我害怕。”
一道娇柔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
萧绥硬生生止住要说的话,喉结滚动。传言说,这女子不是爱慕徐家那个?对他怎会如此?
萧绥低头,怀中的女子面纱褪去后,露出一张倔强又清丽的脸,可眸色却尽显可怜。
崔清漪知道他在看她,于是乘胜追击,柔柔道:“王爷还答应吗?”
她的声音让他拉回思绪,萧绥似是厌恶,于是一把推开她,与她拉开距离。
崔清漪心下一笑,“......”
于是她低着头,神情变得冷厉莫测,两人之间弥散着不易察觉的情绪,崔清漪自己也没想到,面纱居然会掉,阿月差点被他逮到。
她蹲下去,将面纱捡起来,重新带上。
片刻,她舒展了气息,面带笑容,抬眼看去,猝不及防地跌落在他的眸中。
他在看她。
崔清漪瞬间绷紧了神经,微笑说:“臣女先回府了。”
萧绥声音转而清冽:“若是答应,你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平了,你愿意赌吗?”
蜡烛随着风轻微晃动,他在等她的答复。
虽有波折,但目的达成,崔清漪心中还是有些许欢喜的,她走到萧绥跟前,柔柔一笑,“愿意的,为了王爷,我愿意的。”
这话实在是违心,连崔清漪自己都不相信,这是她说出的话。
萧绥默默地望了望窗外,不辨喜怒,沉道:“十日之后,本王亲自登门下聘。”
其实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让东都人知道就行,何必说的这般严肃。
“反正早晚都要去。”
崔清漪愣住。
他的话宛如那夜的雨,混沌不堪,让人想不明白。
萧绥看她的呆滞的反应,心中泛起疑云,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如果你不想太早,再议——”
“不要再议,这样就好。”崔清漪打断他的话,行礼点头后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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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这人比自己还能装会演,她怕自己再不走,会被他的话套在脖颈处,难以呼吸。
脚步如麻,萧绥顺着楼梯声音看过去,若有所思,直至崔清漪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反应过来。
楼下的六安见风平浪静后便上了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让崔三姑娘这样走了?”
萧绥默然,像黑云压着一阵雨。
“那还查崔三姑娘吗?”
萧绥冷声道:“查。”
—
崔清漪回到府中,舒展了一口气,没想到这萧绥竟这般好骗,早知如此,就不写那信了,直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好了。
摇了摇头,崔清漪将心中的想法尽数驱散。
崔清漪拐过走廊,绕着一段路走到了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关了门,崔清漪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审视着眼前这张脸。
前世,她了解自己的美丽,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双眼睛和从前竟一般无二。
崔清漪有那么一时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姐姐替她束发的场景,也是在这样安静的镜子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恍如隔世。
房门敲了几下,门被轻轻推开,脚步缓缓而至。
崔清漪回神。
原来是阿月和昙云来了,比她预计得要早一些。
她从苏醒后便开始策划复仇,她也知道她一人之力无法撼动幕后凶手,所以在选人的时候,她特挑了两名女子跟随左右,她费尽心思请师傅教两人武功,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昙云眨了眨眼睛,腻到她身边,笑得可爱,“姑娘的面纱怎丢了呢?”
“阿月,事情处理的怎么样?”崔清漪瞥了一眼昙云,偏过头,拂着首饰匣子,略有深意地问。
“姑娘放心,一切妥当。”
她点了点头,肯定道,“以后你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显露武功,他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今日和你过招,想必他会留意你。”
“我明白!”
崔清漪松了一口气,笑着,看着她们两个,轻柔道:“辛苦你们了。”
“姑娘言重了”阿月走近她,“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网既然撒下去,何愁鱼儿不上钩呢?”崔清漪沉吟着,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去做,你挑几名伶俐的人去丹青楼散播点消息。”
“什么消息?”
“当然是赐婚的事。”
“明白。”阿月应道。
“咦,姑娘,这事不是已经说定了吗?怎么还传这些话?”昙云纳闷地问着。
“不单单是我们,东都那些世家也盯着这这桩婚事,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崔清漪笑了,眼光也留在琉璃窗上,堪堪停住。
昙云吐吐舌头,“姑娘倒是会选地方,丹青楼最是热闹。”
崔清漪一笑而过,并不言语。
接下来这几月,她干什么都没兴致,不是慵懒地躺着看书,就是在院内晒晒太阳。
直到那日午后,阿月打听到萧绥探查自己落水的消息。
她并不惊讶,只是抿了抿唇,继续看自己的书。
3. 出嫁
四月初三,定王娶妻,崔家幺女出嫁。
崔家在东都也算是老臣,如今圣上亲自赐婚,百姓更是夹道欢呼。
崔清漪坐在铜镜前,喜娘在旁边描了几下眉尾,点了几朵胭脂。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亮泽,似乎藏着心事。
待她站起来后,整个人如凤凰花盛开一般美的刺眼,屋里的女眷皆看直了眼。
“姑娘从前甚少穿的这样鲜艳,今日一见,仿佛天女下凡一般。”昙云看的有些发晕。
“我原以为自己成亲那日够美了,没想到妹妹打扮起来,竟把我也压了下去。”崔家亲眷笑着开口道。
“嫂嫂莫取笑我了。”崔清漪低头浅笑。
待到雾霭散去,长街已是人潮拥挤。原来是百姓们为看定王娶妻盛况,全堵在了崔家门外。
外面人声鼎沸,崔清漪在厅堂前忍泪拜别了爹娘,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地坐进了花轿。
耳边的笑声,到处喜洋洋的,崔清漪清丽的脸淡漠着,并没什么表情。
对这桩婚事,她心底并无期待,唯有利益。
身临其境后,她却有些难过。
花轿缓缓驶过街巷,车内四周环绕着香气。车前吊着流苏,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晃动,马蹄稳当地敲打着地面。
崔清漪静静的坐在花轿里,恍惚间,她的眼神对着死红的氛围,溃散的找不到焦点。
此时此景,是绯红的云霞,是灼热的血雾。
崔清漪手指发软,莫名记起幼时的情景。
当日林家上门提亲,眼花缭乱的聘礼挑进了云家大门,纳完礼,她悄悄跑到了姐姐身边。
坐在堂上的姐姐,在一片庆贺声中,羞红了脸。她还记得,姐姐走了几步到自己面前,弯腰拉起了她,去看她的眼:“漪儿以后要嫁人,姐姐也为你准备这些。”
这是姐姐此生对她说的第一句有关婚事的话。
......
崔清漪离神中,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皓腕掐出了一道红印。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似红晕中的一抹月白,久久不能消散。
心底泛起了一层浪,崔清漪慌张地垂下眼,压上了他的手,故意拉近和他的距离,柔柔地喊了一声:“王爷。”
“走吧。”
萧绥握得很紧,和她一样,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崔清漪走出花轿后,在喜娘的搀扶下来到了高堂之上。定王府的下人们也都穿戴整齐,排列在高堂两侧。
礼成,崔清漪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喜娘牵扯这段红线。
人群中也有不少艳羡的声音,说他们是天作之合,但也有人说:“这崔家的姑娘怎就回心转意了?去年不是还因为听闻赐婚落了水,醒了之后怎么又答应了呢?”
“许是崔姑娘想明白了?”
“低声些,我倒是觉得崔姑娘应该是寒心,自己落水后,那徐公子跟没事人一样,这让谁不伤心呢?”
“就是就是。”
崔清漪眉心微微一动,抿着唇,便被搀扶着进入了洞房。
也许是窗外的渐渐晦暗的夜色,屋内的红烛显得格外刺眼。
崔清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耳边回响着刚刚的话语,肚子在这时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昙云,我有些饿,替我找些吃的吧。”崔清漪伸手就要拽下繁重的红盖头。
“姑娘,还不能摘,要是被旁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姑娘且等等,我去去就来。”昙云笑着将她的盖头调了调位置。
崔清漪无奈妥协,便靠着床沿浅寐一会儿。
萧绥走到门口,小厮正要去敲门,萧绥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了,昙云见此状也不得不退下了。
过了许久,崔清漪听到动静缓缓醒来,她匆忙摸了摸头上的红盖头,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昙云......”
萧绥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身体微动,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淡淡道:“在外面。”
崔清漪不慌不忙直起了身子,等待许久,不见他接下来的动作,于是伸手便取下了红盖头。
崔清漪抬起脸,柔柔一笑,“王爷怎来的这么晚?”
萧绥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扬起唇角,直勾勾地盯着他,于是开口说道:“在前厅耽搁了。”
她的微笑很美,可眼神却变得空空无措。
萧绥也不理她,朝着屏风走去。
崔清漪见他离开,轻笑一声,看见桌子上的东西之后,便直接坐在了凳子上。
她将糕点从果匣盒里拿出来,伸手掰了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品尝。
甚好,就是不及幼时吃的糕点。
用完后,她转身回了镜前,将钗环一一卸下,对着铜镜瞬间冷下了脸。
那封信还没写。
趁他还没出来,崔清漪连忙找来了笔墨纸砚,手腕用力,几经转笔,终写成。
交给昙云后,她便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后的人穿着中衣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房屋内陷入了沉沉的死寂,谁也没有说话。
萧绥刚刚从木桶里出来,脸色红润,发丝还夹杂着氤氲。他缓缓朝茶几走去,慵懒地倒了杯茶。
萧绥咽下了一大口茶,思虑再三,走到了床畔,轻轻的将蜡烛熄灭。
他在黑暗中,上了床。
崔清漪原以为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会睡不着,可谁知,没多久她便入梦了。
梦中的树影连成了串,停留在了她被灌毒药的那一晚。
那是个雨夜。
窗外冷雨凄凄,她被伺候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可没过多久,她便听到脚步声,兵器的擦碰声。
她正以为是梦的时候,门被人撞开,对方二话不说便蒙上了她的眼睛。
这个人鬼难分的歹人将她捆在床上,当周围陷入黑暗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她怕对方还有其他动作,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只能装作被闷死的假象。
冥冥之中,姐姐来了。
姐姐给她解开了绳索,悄悄带她去书房内藏身。
片刻后,姐姐被发现,她也被灌下毒药,云家灭门之事再无人提起。
真相,被悄无声息掩盖了。
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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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返之间,崔清漪看见了姐姐鲜血淋漓的面孔。
崔清漪差点干呕,她眼泪溢出,疼的让她呓语道:“姐姐。”
“不要,不要,别杀我......”
她蹙着眉头,模糊的在梦中挣扎着,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身上的被褥裹着她的身子,逼得呼吸急促着。她想翻身,但感觉另一头在压着什么,她缓缓睁开眼,眼泪就不由得滚了下来。
萧绥正要入睡,便听到后方的女子默默的抽泣,本以为她是思念家人所致,可当他听到“姐姐”的时候,便忍不住在心里闪过疑问。
崔家只有两儿一女,她哪里来的姐姐?
崔清漪回归现实,并没有像梦中一样挣扎,反而像浮萍找到了归岸。
她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今日也许是过于思念家人,才会入了梦。
月色沉入云烟,光影歇住了脚,只剩微风轻轻的拂过天地间,沙沙作响,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声音。
萧绥听到了风声,打算抬手将帷帐放开,却被她当做枕头一样抱住了左臂。
她知道,这男人定是听到了什么,但听到了多少,她并不清楚,她需要问一问。
下一秒,崔清漪隔着被子靠过去,属于女子的气息一瞬间侵袭而来,萧绥身体紧绷,鼻息里闻到了梨香,还有一股非常复杂的香气,洁净且温柔。
萧绥无奈:“放开。”
“我不放。”
崔清漪:“你上次也让我放开......”
萧绥:“......”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崔清漪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只是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很难熬,直到崔清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起了风,我把帷帐放下来。”
原来是这样,崔清漪松开他的手臂,往里靠了靠。
应该没听到吧?
萧绥将帷帐放下后,不急不慢地翻了个身,正撞上了崔清漪那清亮含水的双眸。
月光被挡在帷帐外,眼前的光亮悄悄褪下,似乎在提醒着他已经娶亲的事实。
崔清漪见他转身,不知这人要干什么,索性闭上眼了,开始装睡。
面前的女子的脸上还带着泪星,看上去很柔弱,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小心地入睡。
崔清漪舒了口气,看来他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她安心闭着眼睛再次入睡的时候,男人忽然盯着她的眼睫,眸色沉冷,云淡风轻道:“谁在梦中要杀你?”
崔清漪睫毛一颤,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听见了?
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暗红的氛围中,不知过了多久,萧绥平静开口:“说话。”
他知道崔家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因此她从小在家中便过的顺心如意,只要是她想要的,从来都没有不成的。
可刚刚她的呓语,倒不像是她经历的事。
难不成也和他一样表面风光,背地里却......
男人有些无奈,很淡的一声:“还是说谁曾经杀过你?”
字字很清高,无关生死节。
4. 强势
“噩梦罢了。”
“王爷睡吧,明日还要入宫觐见。”
崔清漪并未睁开眼,说完便转过身了。
她在黑暗中思索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她的每一句话都和前世无关。
只有那句……
萧绥是真的听到了什么?
还是说,他刚刚其实在试探她?
思虑后,她定了定心神,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明面上和云家有任何联系,她现在是崔家的女儿,她不能暴露。
萧绥眸色渐深,意味不明,但他并未追问。
她后半夜睡得很好,仿佛是感知到了日光的存在,崔清漪慢慢睁开了眼,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便是萧绥俊美的容颜。
见此美貌,崔清漪心思烦乱,悄然下了床。
萧绥枕在床边,身上的中衣也没脱掉,只是将被褥盖在了身上。被褥被她刚刚下床扯了下去,胸前的只剩下雪白的中衣,他似乎冷了,微微蹙了蹙眉。
“你醒了?”萧绥低哑着声音问道。
“嗯。”她不去看他,自己便坐在了铜镜面前,喊昙云帮她理云鬓。
厢房又陷入了安静。
崔清漪小声问道:“王爷昨日睡得挺好。”
萧绥勾唇,她昨晚避开他的话,今日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温婉娴雅。
因是新婚进宫面见圣上,萧绥不好再穿一身玄衣,于是身着佛赤色的窄袖蟒袍,袖口绣着的金色祥云纹,从远处能看出一种清隽如玉的贵气。
两人穿的倒像是商量好的,崔清漪也穿了一件绯红色袄裙,衣领处有也绣有华丽的金色纹路,彩目流转间柔光无限。
不多久,两人用过早饭后便起身了。
待到了大殿,崔清漪的心莫名其妙揪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进宫,难免有些紧张,不过面上依旧娴静谦卑。
先出来的是当今圣上,身着黄袍,年纪约莫有五旬了,但看起来身子骨依旧清朗。跟在他后面的便是梁贵妃,梁贵妃保养甚好,身着紫色宫装,也缓缓而来。
贵妃与皇帝坐定后,崔清漪与萧绥一同向两位座上之人行叩拜之礼。
皇帝宽慰道:“免礼”
“今日一见老三的王妃,想不到老三有如此福气。”贵妃笑着招呼这对璧人。
萧绥淡淡道:“哪比得上二哥......”
此刻,贵妃温柔的眼神里流露出满满的炫耀:“可别说他了。”
两人不痛不痒的揶揄了几句,崔清漪微笑看着贵妃,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那贵妃却沉下了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梁贵妃挑眉,果真是位佳人。她也是看着自家侄女长大的,本想促成这段婚事,可谁知,皇帝偏挑了崔家。
今日一看,这崔清漪,倒还真是清丽和婉,先是和徐家那位闹得沸沸扬扬,接着便是前几日的婚事也弄得盛况空前。
难不成这老三真看上了她?
两人行过礼后,萧绥拉着崔清漪缓缓地入了座。
夜幕降临,大殿内灯火通明,皇宫的家宴便开始了。随着歌舞跃起,其他皇子和大臣们也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入了座。看他们面带笑容,恭敬向皇帝行礼,崔清漪却有些落寞。
她有些想自己的父母了。
过了中旬,崔清漪淡笑着眼前的一切,心头还是不畅快,于是便借心闷,起身去御花园走一走。
皇宫内,红墙金瓦,处处都在散发着威严两字,从大殿到御花园,似乎就是一个宫人的一生。
崔清漪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但声音却很轻,走在路上,如同魂灵。
御花园太大,又没几个人,淡淡的梅香弥漫在空气中,像冷冰冰的空壳。
她坦然一笑,被周围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包围。
她的手触上了一朵梅花,花开的鲜艳,倒让她想起了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一到冬天就会吵嚷着看梅花。
“清漪好雅兴。”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缓缓回头,似是赏花一般。只见一名男子悠哉悠哉向她走来。
崔清漪并不认识他,可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只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对方一愣,“你......不认识我?”
昙云见势挡在崔清漪身前,“还望徐公子注意场合。”
崔清漪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徐家那位,崔姑娘前世的负心人。
徐怀瑾脸色一沉,眼光深锁着她,“我见你脸色不好,所以来看看你。”
她怎不知他刚刚在大殿?
“起开。”昙云拉着崔清漪的手就想走。
崔清漪笑着将昙云拉到了身边,抬头迎上徐怀瑾目光,她从未这般平静,“劳公子费心,很用不着。”
“我听说你病了,最近.......还好吗?”徐怀瑾有些忐忑。
“跟你无关。”
徐怀瑾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崔清漪不想和他再继续拉扯,索性转身就走。
徐怀瑾若有所思的看着崔清漪,忽而推开昙云,转势握住了她的手腕,崔清漪一惊,徐怀瑾道:“你为何要嫁入王府?”
崔清漪瞪着他,手腕隐隐作痛,她用力推开他,不可避免地说道:“滚开!”
神经病。
徐怀瑾最初接近她,一是看上了崔家的势力,二是这崔姑娘心地单纯,听从于他。可后来,这姑娘落水后,不多日便答应了那桩赐婚。
他自知身份低微,也不好插手。别人问他对此事看法,他不过也是淡然一笑。
浮光逐影的日子缓缓流动,一旦空闲下来,他竟然有些想念她。
崔清漪挣扎着,情急之下踩了他的脚,看对方吃痛,她如罂粟一般冷笑着:“因为——你不配。”
徐怀瑾眯起眼,看着她如鬼魂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怔。崔清漪从前最是温顺,连他生气,她都会在旁边贴心安慰。
如今竟翻脸不认人,她对他的爱慕像是不存在一样。
她变了......
见徐怀瑾想上前,崔清漪眼中浮现一抹狠戾,转手就是一巴掌,冷冷道:“若你想活,就离我远一点。”
“滚开!”
话落,她便拉起昙云隐隐约约走远了。
徐怀瑾惊一身冷汗,呆在了原地。
崔清漪回去的时候,萧绥似是有了醉意。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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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萧绥淡笑着,拉过崔清漪在他身边坐下。
她明白他为何这般举动,不过是怕外人瞧出什么,可眼下她也只能装作无事笑盈盈地看着他,从而营造出夫妻和睦的假象。
崔清漪眼神一瞥,好巧不巧就看到了他身上多了件玄色披风,声音细细柔柔,对他道:“不过随便走走。”
萧绥看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在撒谎。
随便走走,可他明明看见她出去后,徐家那个紧跟着就出去了。
崔清漪短暂思索后,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我们回去吧。”
“父皇,娘娘,儿臣不胜酒力,先告退了。”萧绥眸色一暗,突兀的起身行礼,接着便拉着崔清漪走出了大殿。
面前的男人爆发出骇人的力量,被他握住的瞬间,崔清漪感受到了他的......
怒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崔清漪上马车的时候发出一声低呼,脸色发白,怯生生的声音传进萧绥的耳朵里,加了几分痒意。
“王爷,你弄疼我了......”她仰着脸,惶恐又可怜。
萧绥眸色微暗,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开口:“我以为王妃不在乎婚嫁之事,被谁娶都会很温顺。”
“如今看来,王妃的眼神不太好......”
崔清漪被他讽刺的心口一紧,默不做声,只把自己缩在车厢角落。
眼神不好?看来他是知道她和徐怀瑾见面了......
也对,这是皇宫,哪里都是眼线,知道也很正常。
很快,她展开笑颜,摇了摇头,“王爷不该这样说的。”
“不该怎样说?”萧绥明知故问,垂着眼睫,沉冷看着她。
“不该揶揄我。”她眼中透露出厌恶的沉静。
萧绥笑了笑,“是你既要这婚事,又要那前缘,现在被我挑明,反而怪我?”
“崔清漪,你这是什么道理?”
他明明可以看破不说破,偏偏对她不留情面。
崔清漪不耐烦至极,懒得和他拉扯,于是柔声对外说道:“停车。”
“王爷既然如此不待见我,我也不好碍着王爷的眼,王爷请自便。”
说罢,崔清漪就要起身。
没想到他却伸手将自己拉进了怀里。
萧绥抱着她,她稳稳的坐在了他的腿上,背后传来的暖意仿佛带着些许征服的欲望。
崔清漪有些震惊,怨道:“你放开我!”
可刚刚碰到,便被对方圈进怀中,萧绥依旧冷冷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手却忍不住加重了力气。
她在慌乱之中,残梅从袖口掉落在榻上,自己的手不自主地攀上了他的手臂,用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他低头,崔清漪离他很近,从远处看,两个人在相拥。从近处看,她的翠玉耳环醒目的罗列着,肌肤被闷出了淡粉。
萧绥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说话。”
怀中的女子流转着灵眸,似是想到了什么,红着眼睛,泪珠子颗颗落,抽泣道:“你让我说什么?我想走你不让我走,你个狗......”
狗王爷。
她怎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5. 点心
崔清漪慌忙之中,只能继续悲拗落泪,“你够了......”
车厢内此时萦绕着说不清的香气,崔清漪嗅到些许,片刻便转为啜泣,让人听起了可怜又无辜。
“我不知道他跟着我去了御花园。”
“我现在一心只有王爷......”
“王爷何故冤我?”
她的话徐徐而来,萧绥听后反而笑了,发觉自己竟着了她的道。
他缓缓将她抱下去,片刻便蹲了下来,似是无奈,拿起手帕递给她,瞥见她红着眼睛在瞅他,于是抬眼望着她,“擦擦吧。”
她双眸润湿,表情无辜道:“你把我惹哭,你给我擦......”
她还以为这人见到女子落泪总该心疼几分吧,谁知他如此坐得住,还把她放下来了,放下来不说,就递个手帕?
擦眼泪都不会?
萧绥眼眸流转,耳垂有了些不平常的红晕,随即便烧了一身。
“抱歉,我不该讽刺你。”
崔清漪觉得骇人,这人明明刚才还说那些威胁她的话,这会态度倒是恳切起来了,男人果真变化多端。
“王爷......”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绥拽开车帘,飞快跳下了马车。
“......”
一会冷一会热的,简直有病。
待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将院门关上之后,崔清漪可怜无辜的表情如彩云散尽。她来王府不久,和丫鬟小厮说话也是柔柔弱弱的语气,下人们也都认为自家王妃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可此时,似乎倒是有些不同。
昙云见她不说话,轻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又是流泪,又是吹风,头痛得很。”崔清漪把下巴一抬,眯着眼望了望那紧闭的房门。
昙云领会她的意思,“那奴婢给姑娘煮一碗姜汤。”
崔清漪抿了抿唇,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在一个屋子,索性直接给他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喝完姜汤,便听到敲门的声音,崔清漪脸上堆起了笑容,弯腰咳嗽道:“王爷......还是......去书房睡吧......我.......有些不适......恐不能服侍王爷......了。”
压根就没想。
萧绥看着屋内瘦弱的人影,眸色微暗,命令道:“去请林书臣。”
听到要请人,想必是个懂医术的,崔清漪连忙道:“不......不用这般麻烦。”
萧绥语速缓慢,“王妃生病,怎敢怠慢?”
见他不松口,崔清漪乖乖道:“我已服下了姜汤,睡一觉就好了。”
“外面露深夜重的,王爷不如去书房吧。”
萧绥勾唇,知道她没什么事,于是不再靠近。
“那王妃就好好睡一觉。”
“多谢王爷。”
见他离去,崔清漪得逞,闪过嫌弃。
还有事没商讨,怎睡得着呢?
“阿月别藏了。”崔清漪笑了,这是真心的。
“几日不见,姑娘这演技可所谓是......”
“炉火纯青!”昙云和阿月同时称赞。
“好了,说正事。”
“那日大婚,那些世家可有不妥之事发生?”她幽冷的声音轻轻地聚拢。
“并无不妥,只是那日,徐家紧闭着大门,似是有意撇清和姑娘的关系。”阿月闻言,便细细回想。
又是徐家......
“你是说只有徐家?”
“其他呢?裴家,又或者大内之中有何异样?”
阿月蹙了蹙眉,肯定道:“并无异样,唯有徐家。”
崔清漪陷入了沉思。
若说徐家是因为从前的“缘分”才闭门不观的,似乎有些牵强。可如今,也只有这一点能说得通,其他的还有什么呢......
昙云眼睛一亮,好奇道:“徐家闭门拒礼会不会是因为他家四小姐是高阳王妃,高阳王又和咱们王爷不对付,所以这才......”
“徐四小姐虽行四,但其实是二小姐。”阿月及时点明。
崔清漪眼眸微动,方道:“阿月继续说。”
“徐大公子是妾室之子,自打他出生后,那位姨娘便恃宠而骄,三天两头欺负到徐夫人头上,可不止怎的,没多久那位姨娘便撒手人寰了。三年后徐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结果两个孩子双双殒命。从此,徐夫人整日以泪洗面,烧香拜佛,也不知是上天是真听见了徐夫人的祷告还是怎么,徐夫人居然怀孕了。不过,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徐夫人生下四小姐没多久,便......离世了。”
“所以,徐四小姐其实是徐相的独女。”
旁边的昙云听完后便沉着脸,肯定道:“这其中定有鬼。”
“不错,接二连三的殒命,怕是徐家藏了不少秘密。”崔清漪低眸流转,想到了什么。
“阿月去查查徐家,从徐家四小姐入手。”
-
外面的日头是热的,风也是。
崔清漪坐在马车上,虽然有车帘,但影影绰绰的光还是洒在了鞋面上,像细粉金丝,勾勾绕绕缠着她的脚踝。
自大婚后,东都人都知崔家三小姐贪图荣华富贵,抛开徐公子,转而就搭上了定王殿下。
既然婚礼那么盛大,回门的排场不妨也再大些。
崔清漪想到萧绥不会拒绝,嘴角一笑,哪个男人会不爱这种被仰视的感觉。就连这位淡漠的定王殿下也逃不开。
切。
昙云的声音响起:“王妃,王爷,到了。”
马车外十分热闹,百姓们络绎不绝赶着上前。前几日未赶上婚事的,听说定王撒了许多银钱,于是今日说什么都要来。回门之礼,给些赏钱也是让大家讨个彩头。
崔家大门外便站着不少人,父亲,母亲,哥哥,嫂嫂......
崔清漪在昙云的搀扶之下,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微微行礼,柔和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大哥,二哥,嫂嫂。”
她说完,萧绥便紧接着随她行礼。
崔父面容慈爱,也平添了几分平淡,含笑看着自己女儿和女婿。
“好好好,都快进屋吧。”
萧绥忽而拉起她的手,崔清漪睫毛微颤,转而舒展笑意。
待到了前院,崔父崔母请走了萧绥,见两人似乎有话要对他说,于是崔清漪便跟着大哥去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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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男子名曰清平,是崔仲甫的嫡长子。生的玉树临风,前年中了进士,当年便娶了大理寺卿的嫡长女,两人十分恩爱。
不多时,崔清平笑道:“三妹妹尝尝这春梅酥。”
崔清漪瞧了一眼,倒是和自己从前在扬州吃的糕点味道很相似,于是便依言尝了一块。
这是?陈师傅做的?
不可能......
崔清漪有些着急,缓缓道:“大哥,这......这是在哪里买的?”
“五芳斋。”
崔清平见她如此激动,好奇道:“这可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有什么不妥吗?”
五芳斋?这是哪里?
陈师傅早些年就回老家了,如今怎会出现在东都......
可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做出这果子?!
只有陈师傅......
崔清漪呆滞,只觉心上长出了藤蔓,刺的她难忍热泪。
她喃喃道:“没......没事,只是想起来从前,从前我最爱吃这果子。”
崔清漪的思绪不由得渲染散开。
十年前,她在春天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吵闹着要吃酥饼,母亲买回许多,只有陈师傅的酥饼被她吃了个干净。
后来她便成日闹着去找陈师傅,奈何母亲忙内忙外,无暇顾及她,她便偷偷溜出去买了酥饼。
那日也是巧,她恰恰碰到了陈师傅在店中,陈师傅见她馋猫的样子,便多做了几份让她带回了家。
从那之后,云家每日午后便就收到一盒糕点,样式也越来越多,她吃的很是欢喜。
谁知道,那天家里的小丫鬟对她说,父亲升官,一家子都要去东都了。
她为吃不到陈师傅的果子伤心了许久,从那之后,她也不再喊着吃果子了。
崔清漪略有动容,摇了摇头。
当年若没有来东都,若是待在扬州,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陈师傅千里迢迢来东都......
是想干什么呢?
开店传扬自己的手艺?
不可能,陈师傅若想,早些年就来了,为何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三妹妹?怎么犯癔症了?”
崔清漪尴尬一笑,“没......就是想起来从前的事。”
“那妹妹待会回去,路上再去买些便是了。”
“大哥说得对。”
崔清平拍了拍她,温柔道:“爹和娘等着我们,用饭去吧。”
一顿饭吃的她心事重重,离别之时也忘了向崔父崔母行礼,还是被萧绥拉了回来,不过她此时也懒得想那些尴尬了。
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六安跑过来惊叫一声:“王爷!不好了!”
昙云下意识拉紧了崔清漪,崔清漪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别着急。
萧绥双眸中闪过惊讶,再转头看向六安时,便是十分平静的声音,“好好说话,别吓着王妃。”
“......”
六安吃瘪,他刚刚确实有些冲动了,但此事火烧眉毛,慢不得啊!
“王爷,太子出事了。”
这话显然戳中萧绥,他脸色瞬间一变,阴狠的说道:“走!”
6. 故人
萧绥意识到旁边还有位失神的女子,眸色深沉,匆忙又焦急,“你先回府。”
话毕,崔清漪便见萧绥那急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去做,转过头便上了马车。
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如今被圈禁在东宫,会出什么事呢?
崔清漪摇了摇头,随即就对昙云使了使眼色,于是昙云冲外面喊道:“胡麻子,去五芳斋,王妃想买些果子再回去。”
“得嘞!”
这条路,崔清漪从没来过。
她从小生长在扬州,前些年才跟着一家人来到东都。初入东都,她只觉束缚,好吃和好玩的虽多,但父亲常常不让她出门,于是她少了许多玩耍的机会,平日在院子里,也就在小厨房倒腾倒腾吃食了。
那时她怎么做春梅酥,都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
她瞧着昙云开心的样子,眸中有些感慨,倘若那果子是陈师傅做的,他定是有事才来东都的。
正想着,马车停住,胡麻子的声音从外传来,“夫人,五芳斋到了。”
外面的小厮见到这样的华贵的马车,立刻围了上来,高声道:“夫人请进。”
昙云扶着崔清漪下了马车。
五芳斋作为东都最悠久和最具巧思的点心坊,每日自然有许多人来此做些买卖,但这些买卖不过都是采买的事,突兀地打听人实属不妥,崔清漪早已在路上想好了借口。
不怕对方不答应。
“我家过几日办宴席,烦请小哥告知你家掌柜的,让他速速来见我。”
崔清漪站在五芳斋的门口,周围小厮睁大了眼睛。这位夫人如此做派,和那些来谈生意的全然不同。
对于平常生意人来说,自然是下车后溜快去见大掌柜,这人反倒让大掌柜来见她?
这究竟是谁?
不会是大掌柜的犯什么事了吧?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犹豫几番,为首的那个开了口,“夫人还请见谅,我家大掌柜今日......”
话还没说完,崔清漪微微一笑,作势便要进去,“这桩生意若做不成,你家掌柜的怪罪下来,谁来担责呢?”
为首的听这女子的口气不一般,使了使眼色,机灵的就差人去请了自家掌柜。
崔清漪和昙云一道走进去。
这五芳斋看起来着实明亮,比起扬州那个点心铺子要热闹些许。一时间,屋内满是腻腻的点心香气。
“这便是春梅酥?”昙云故意开口。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们五芳斋买的最好的糕点,不说别人,当今相爷千金尝了都说好呢!”
“哦?是吗?”崔清漪眸色冷淡。
相爷千金......徐相的女儿?!
徐四小姐?
看来日后要去拜访拜访她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楼阁上的声音“夫人不妨尝尝,这可是我们的新招牌。”略胖的中年男子不慌不慢地步至楼下,“听说夫人点名要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崔清漪闻声便转过头,笑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鄙人郭图。”
“郭掌柜,你家这春梅酥买的实在是好,我家过几日要宴请宾客,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郭掌柜肯不肯?”
郭掌柜听到宴席,立刻喜出望外地做出请的姿态,“夫人,我们楼上说。”
“夫人是打算办多少人的宴席呢?”
这位郭掌柜倒是爽快人,不等崔清漪回答便给了几个答案。
待几人坐定后,郭掌柜徐徐道来,“若人少的话,我们五芳斋会提前告知跑腿伙计,将当日所有的春梅酥,都按时送到贵府上。”
郭掌柜似乎有些犹豫,“可若是人多的话......”
昙云目光犀利,接着问:“人多的话会怎样?”
“我们有银子,你尽管开口。”
郭掌柜的脸色实在难看,“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
崔清漪刚还以为这掌柜是个爽快人,没想到谈到钱也开始扭扭捏捏了,于是笑道:“那是为何?”
“算了,我就直接给您说了,人多的话需要请我家那个老师傅去贵府张罗。可我家这位老师傅来这已经有半年了,平日做的春梅酥是有限量的,上次相爷千金让他多做些,他便不乐意,竟有五六天都没来干活。”
“你是怕我们要的春梅酥太多,这师傅可能就不来了?”
“夫人说的甚是。”郭掌柜点了点头。
崔清漪抚着茶盏,有意没意地说道:“我家宴请的人可都是些高门大户,什么国公府,裴家,徐相家......指不定到时候连那几位王爷都要来。”
崔清漪见他眼睛溜溜地转,便知道自己说到了他最在乎的,“掌柜这一说,我们连开口也难了,这叫我们可怎么办呢?”
郭掌柜惶恐,擦了擦冷汗,“夫......夫人,我这就叫那师傅给您喊来,任您差遣。”
有钱不挣,那是傻子。
崔清漪瞧着他匆匆下楼,面上笑容丝毫不动。
郭掌柜连忙赶到后厨,拉着陈师傅就要走。
“陈师傅你别忙活了,我给你说,这次说什么你都不能突然走了,上面那位夫人过几日宴请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之人,你快跟我去!”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我还害怕他们?不去不去!”陈师傅摆了摆手。
“哎呀,陈师傅,算我求你了,这次真是推脱不开,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就带你去寻你那侄女。”
听到侄女,陈师傅有些松动。
见他还是不肯上楼,郭掌柜苦笑道:“一个月?一个月总该行了吧?”
“一个月啊,你说的,一个月之后不带我去,我就再也不做春梅酥了。”老爷子开始不情愿,后来还是妥协了。
也罢也罢,去一趟又如何。
不多时,阁楼上的一片沉寂被悄然打破。
“夫人,陈师傅我给你带来了。”郭掌柜似乎有些讨好,笑嘻嘻的拉着陈师傅进来了。
崔清漪眼见门帘被拉开,一张丧着气的脸,一张谄媚的脸,她险些被茶水呛到。
那个丧气的老师傅,是陈师傅。
待陈师傅瞧见崔清漪那双眼睛后,不由自主地颤颤巍巍道:“云姑娘......”
这一声“云姑娘”让在场的几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崔清漪见势不妥,于是偏过头瞥了一眼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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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云领会,特对着郭掌柜冷言斥责:“大胆!我们夫人是英国公崔家三姑娘,也是当今的定王妃。岂敢攀逆?”
她不能暴露,只能借此话来强调她不是云家人。
崔清漪委婉笑了笑,“师傅怕是认错了人。”
“师傅请坐。”
昙云赶紧将郭掌柜推了出去,鄙夷的看向他,“郭掌柜下去吧,我们王妃要和师傅好好聊一聊。”
“诶等等,明明是陈师傅认错人,为何姑娘单骂我?”郭掌柜不依不饶。
昙云见他不走,冷冷道:“王妃有令,闲杂人不可入内。”
见郭掌柜还困惑,昙云“蹭”的一声便拉上了门帘,转身就给座上的两位各倒了一盏茶。
昙云心细,笑盈盈道:“师傅莫怪。”
陈师傅喃喃道:“你......王妃长的真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崔清漪强装镇定,打趣道:“师傅可否讲讲那位故人?”
.......
待回到王府已近黄昏。
崔清漪今日在五芳斋吃了不少果子,晚膳实在吃不下,简单洗漱后便准备躺在床上了。
脚步刚挪,外面传来阿月声音:“王妃,有要事。”
急切的声音让她紧绷,歇住脚步,“进来吧。”
崔清漪拉着阿月坐在木凳上,温和开口:“出什么事了”
“太子被人下毒了,圣上特命王爷奉命查理此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走的那么急。
“阿月。”崔清漪问她:“这件事先放放,眼下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五芳斋的陈师傅,你去保护他。”
“点心师傅?”
崔清漪见她不解,于是凑到她耳旁,悄悄道:“他是扬州人。”
阿月沉稳道:“我明白了。”
月上梢头,夜色如墨,连廊下的卷帘在晚风的吹拂之下传出颤颤的声音,似乎比昨天更着急些。
“殿下,您受伤了。”
穿着黑衣的小侍卫赶紧端进来一杯茶水,香气扑鼻,隐约中遮盖了他的眸色。
萧绥接过茶水,便摆了摆手。
见他淡漠毫不在乎的脸,旁边的小侍卫六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哭丧着脸,“王爷,你这是何苦呢?”
“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还挥手让我走。若是皇后娘娘在的话,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萧绥深吸一口气,淡淡问道:“林书臣怎么还没来?”
“王爷再忍忍,六福在角门等着了。”
萧绥脸色发白,他瞧着窗外的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听到门外的碎语后微微蹙眉,将那盏茶放了下来。
其中一个人说道:“今日王爷和王妃一同出门,怎么不是一同回来?”
“而且回来时都心事重重的......”
“嘘!小声些。”
萧绥轻叹,“让他们回去。”
门外碎语被六安散尽,萧绥心里却依旧乱糟糟的。
他开口道:“六安,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
“傍晚时分。”六安觉得奇怪,但也只能撇着嘴如实说。
怎么回来这么晚?
7. 震惊
见他无言的样子,六安没好气道:“王妃回来的时候拿了不少点心,也不知给王爷尝尝。”
萧绥瞧了他一眼,温淡开口:“多嘴,以后不准议论王妃。”
这话说出来不带情感,但六安听出了些许威胁。
“是,六安知道。”六安吃瘪,后来想说的话也只能吞在肚子里了。
不多时,六福便带着林书臣到了书房内。
萧绥见他气势汹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书臣调侃一顿,“我说你怎么回事?平日行事那么严谨的一个人,今日怎会......如此狼狈?”
萧绥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开口:“一点小伤,不妨事。”
“不妨事还叫我来?”林书臣拿出药箱,自顾自的处理他的伤口,并不抬头看萧绥。
林书臣还是忍不住,于是抬头看向立着两人,好声拜托道:“六安六褔你俩去打些热水,你们家王爷渴了,一会儿要喝。”
“王爷不渴呀?”六安疑问。
六福无语,推着他走了出去:“走吧你!”
屋内就剩两人。
萧绥平静地任由林书臣缝合伤口,“你让他俩支走,想问什么便问吧。”
林书臣不吱声,等处理好一切,才松了口气。
进来调侃萧绥受伤都是掩饰,此时才是他想问的,“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萧绥没有出声。
林书臣猜测:“埋伏?”
“嗯。”
林书臣一愣,这东宫才出事,回来他就中了埋伏,未免太巧了吧。
“多少人?”
“人不多。”萧绥深知对方不敢下死手,这伤痕也只是看着吓人,实则就是警告他,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怎么会退呢?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兄长,他不能不管。
“是他?”林书臣不是不知道他们皇家的事,但不敢直面提起,只能侧面推敲。
“不一定。”萧绥给出答案。
他知道萧绥有顾虑,自己也不好追问,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松道:“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眼下,我这有件事想倒要给你说说。”
“什么事?”
“我过几个月要去扬州一趟,打算去看看故人,你这边若有事,喊我徒弟就行,那孩子为人老实,办事也周到,任你派遣。”
“故人?”萧绥蹙眉不解,这林书臣是孤儿,如今哪里来的故人?
林书臣顿了顿,低头倒了盏茶,端了起来,一饮而下后,似妥协道:“是曾经......帮过我的人。”
“好。”
萧绥注意到他的目光,道:“那明日开始你先住在王府,等日子到了,我送你去扬州,这样也不妨事。”
林书臣调侃道:“不用不用,等我走的时候,来王府拜访一趟就行。再说了,你这新婚,我住进来,算什么?”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虽不说什么,人家王妃会愿意?”
萧绥笑了笑。
“那今日我先回去了,待会你让他们帮你热敷一下,后日就差不多好了。”林书臣见萧绥蹙眉,随即便退了出去。
他的心绪比来时更轻松一些。
到了东方破晓之时,崔清漪蜷缩着身体,闭眼睡得很安静,睫毛垂落,遮住了平日那双变化多端的眼眸,呼吸平稳,发丝凌乱,萦绕着白皙的皮肤。
她昨晚睡得挺好。
崔清漪感到光亮,从梦中醒来,睁眼时微微揉了揉眼睛,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了软榻的人影。
萧绥?
他不是在宫里吗?
难道昨晚回来了?
她猛地坐起来,这会儿算是彻底醒了,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心里泛起猜疑:这男人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她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崔清漪恢复理智,简单披了个外袍,光着脚走向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的榻前。
她居高临下,打量的眼光静静的注视着躺着的人,只见他侧躺在茶几旁的软榻上,那张冷漠如霜的脸上,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崔清漪慢慢蹲下来,在他脸庞处停住。
她侧着脸凝视他的脸,而后轻轻地将手浮在他的脸颊上,悬空如魂灵,分明是柔弱的姿态,手腕却如同藤蔓,冷漠又致命。
她慢慢地将手向下轻移,最后触碰到了他的耳垂,微微一笑,带了些微妙的情绪。
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你在?”萧绥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嗯?”
崔清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握住了她的手背,他衣服下受伤的手臂,宛如像沉睡的雄狮,暗藏着危险的气息。
如果不是受伤,他也许不会这样做。
毕竟,他不想被别人窥晓到自己的伤痕。
崔清漪瞥眼。
一阵冰凉席卷在她的心头,她微微一愣,看见了他衣服下斑驳的血痕,崔清漪吞咽了两下,狸猫一般警觉,担心道:“我......是看见王爷耳垂有血,才......”
“是吗?”
“当然了,王爷受伤了,我怎会不担心?”
崔清漪连忙抽出手,垂着藏在暗处。
看来他的仇家还真不少。
萧绥勾唇好奇道:“原来是我误会王妃了。”
崔清漪吃不准他在想什么,怯怯地看着他,用指甲尖拧了自己的手心,疼出两滴泪,“明明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伤了。”
又开始演起来了。
崔清漪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她自己也没想到,眼泪一出来,就止不住蹲在地上哭泣起来了。
萧绥缓缓坐起,冷肃地语气如高高在上的神佛,“地上凉,站起来。”
萧绥审视的眼神扫过她的面容,过了好久,他就这样看着自己抽泣,她觉得自己不该流那几滴泪。
毕竟要装这么久,哭着实在太累。
初晓的曦光把屋内照的焕光婆娑,一动一静皆是画影。她白皙的皮肤被窗外的花影照的玲珑斑驳,哭过的眼睛也肿了起来,在他眼中,她整个人紧张的不行。
萧绥倒是神定气闲。
崔清漪抹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准备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萧绥动作快,见她要倒下,下意识的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和腿窝,顷刻间,崔清漪便被他抱入怀中,两人的身子便贴在了一起。
崔清漪身上的外袍飘飘然掉落,萧绥看见后,侧过脸替她盖上,清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这样哭。”
惹他心绪烦闷。
崔清漪的脚还露在外面,凉凉的,似跌入了冰窟,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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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他的动作吓到,趁乱便抱住了他,一不做二不休,靠在他的衣领处,轻声呜咽:“就要。”
“下去。”
萧绥开口,声音中混杂着些许寒气。
他悄然将单手从她的腰身滑向榻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扳着榻檐。
崔清漪闪着泪睫,支点离她而去,她只能紧紧抱着他。
微光停滞,风歇住。
萧绥眼中蔓上了幽色,微眯双眸,抬手将她放在榻上,“本王还有事。”
他才不会咬上这种钩。
崔清漪怔住。
他不是最吃这一套的吗?如今怎么不灵了?
本想着从他嘴里能撬出些东西,没想着这个家伙油盐不进。
居然走了?!
崔清漪心中愠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漠然,恶狠狠地盯着他,直至消失。
狗男人。
当昙云见萧绥出去时,终于忍不住冲进了屋内,“王妃,还好吧?”
崔清漪恢复冷静,掀开外袍,一双含着柔波的眸子瞅着昙云,“昙云,我美吗?”
“美......我们姑娘是东都最美的姑娘。”昙云笑道,她知道自家姑娘在气什么。
“是吗?”
“可这王爷见美人落泪,竟毫不怜惜?”
崔清漪眯着眼,轻轻地打了哈欠,想到还有正事,叹了口气,道:“昙云,替我梳洗,去瞧瞧徐四小姐。”
崔清漪并不晓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大事,只是眼下问不出来,倒不如去看看那位徐四小姐。
等昙云扶她出门时,对她点了点头,道:“姑娘,我已经向王府递了拜帖,跟您说的一样,那小丫鬟一开始并未收下,听到春梅酥后,悄悄进了王府门,说她家王妃心情不好,特请您去吃盏茶,只当是疏散心结了。”
“对了姑娘,高阳王今日也不在府中,说是跟咱们王爷一同去大理寺了,只是不知是何事。”说着将崔清漪扶上了马车。
“还能有什么事。”崔清漪看向昙云,两人对视一笑。
等到了高阳王府,那个小丫鬟一看昙云来了,便脱口而出:“我家王妃等您许久,还请定王妃移步婉居。”
崔清漪下车走进高阳王府,瞧见花园中间有一清泉,与周围的茉莉交相辉映,看起来倒十分雅致。
待到了婉居,一个丫鬟穿着水仙裙,见她们前来,缓缓行礼,开了口,“定王妃安好,我家王妃在屋内。”
崔清漪真切地看了看她,这位姑娘许是徐四小姐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见她如此欢喜,崔清漪也抿着唇,微微一笑。
她狐疑,这丫鬟见外人来,怎会如此高兴?
人间四月,万物皆复苏,高阳王府的婉居却显得有些低沉,许是高阳王妃不爱走动吧。
崔清漪刚踏入,脚步便骤然停下,屋外的阳光与屋内的灰暗形成了巨差,她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是一座囚笼。
这里是灰暗、无光的谷底。
这里是呜咽、无奈的回响。
崔清漪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叹息。
她在这里住?
“你来了......”
一道极哀婉的嗓音从身后隐隐约约飘出来,带着些乞求,崔清漪连忙转身,看向屏风。
8. 络婉
屏风后躺在床上的人知晓她想离开,忐忑无奈,却也十分揪心。
但幸好,崔清漪停下了。
屋内的装潢阴森,阳光似乎从未降临此地,这四周都暗沉、灰黑、湿冷,与刚刚所经过的花园格格不入。
崔清漪被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双眼,一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徐家背后有许多秘密,但她不好主动开口询问徐四小姐。
二是因为她来找她也是出于私心。
云家的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平常倒没什么,可放的时间久了,偶然间难免会郁郁作痛。
“定王妃,进来坐。”
“我身子不好,无法好好款待你了。”
徐络婉声音不大,弱弱的,轻轻的。眸色中也有些许病态,面色发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快坐吧。”
徐络婉摆手,崔清漪也不好推脱,微蹙眉梢,硬生生的坐在那张木凳上。
“徐......王妃,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崔清漪看着她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睛,心有触动。
徐络婉咬了咬唇,随意擦掉了将要落下的泪珠,笑道:“你怎么不喊我名字了?”
崔清漪心里渐生波澜,这徐小姐似乎从前认识她。
“好,络婉。”还好昙云给她提前透露过。
崔清漪吃不准她的态度,温柔看了她一眼,“我没想到你会在......”
徐络婉无奈一笑,叹了口气,自揭伤疤:“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这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崔清漪从她眼中看出些迷蒙,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那得谢谢我那好哥哥和好父亲。”徐络婉的话音中夹杂了些自嘲和讽刺。
“我父亲替我求了这桩婚事,我哥哥亲手把我送进来,外人只道徐四小姐风光无限,可我自己清楚,我就像个物件被他们卖了进来。”
“自从嫁进来,我就被拘在这小小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也没有人愿意来见我,整日就是学规矩。后来一场寒雨,我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我不愿再继续从前的日子,寻了个装疯的法子,只有这样,我才有片刻的舒坦时光,只可惜,我现在身子不行了。”
“活不了多久了。”
崔清漪一时间僵在那里,有些不解。
刹那间,她有了些许微动,心中恍然大悟。
“你故意糟践自己的身体,造成自己快要不行的假象,只为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对吗?”
徐络婉不由放轻了呼吸,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就要拉她。
“没错。”
“清漪,这话我不敢对别人说,只想和你说,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帮帮我?”
“帮什么?”
“帮我离开高阳王府。”
她来这里就是想知道与春梅酥相关的事情,怎么能再牵扯些其他事。
这世间,人人都有苦楚,她不该因一时的感动,而不顾自己去渡别人。
“这忙我帮不了。”
徐络婉见崔清漪要起身,徐络婉忍痛闭上眼,轻轻吐露:“你从前与我大哥的事,我都晓得的。当时我多次劝你不要沉溺其中,你总说我杞人忧天,后来我们就有了隔阂。”
“这次你来,我本以为你是来嘲讽我的,可丫头说,你带了我最爱吃的春梅酥,我便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清漪,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哥哥与父亲将我嫁进来,我每日望着那窗子,一心想要死,可我一想到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东西没吃过,我就想要——”
“——活着”
原来是这样。
“那你是何时知道你哥哥的真面目的?”
崔清漪内心汹涌,面色如水,早知道这其中不简单,可还是压抑住猜想,坐下来听她继续说。
“从前,大哥对我很好,常常会去五芳斋给我带春梅酥。可巧,那日他去的时候,东都下了场大雨,我怕他没带伞,于是出门给他送伞,却在后院撞见......”
“他在处理尸首。”
什么?!
崔清漪思虑间,沉声追问:“你可看清那人是谁?”
“天近黄昏,雨也泼洒,那人躺在地上,我看不清。从那之后,我没日没夜的做噩梦,想到那个场景就想吐,可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崔清漪坐在那里不说话,空气中也只有灰尘擦擦的声音,搅动着,让人好不耐烦。
徐怀瑾竟然敢.......
不对,他为何要在自家后院处理呢?
那人是他们家里人?
会是谁呢?
不多久,崔清漪便拿定了注意,她轻叹道:“我帮你。”
想来想去,这其中有太多凑巧的事,就连徐络婉的请求,她此刻也不敢完全相信,也只能以身入局了。
徐络婉传来感激的眼神:“清漪,多谢你。”
“不过,要等些时日,这期间你要好好吃饭才行。”
答应徐络婉之后,她该走了。
四月暖风吹拂东都的时候,则人喜气洋洋。无乱是东都还是扬州,清风似乎有意在指引着那个未知的方向。
那个方向似远似近,就连昙云也忍不住叹气:“姑娘,我们要不要去找徐公子一趟?”
崔清漪行礼后离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脚便坐上了马车,她慵懒地往后靠,“昙云,别急。”
“我们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
“姑娘说的也是,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
崔清漪闭上眼睛,回想到前些日子陈师傅对她说的话。
“王妃和那位小云姑娘的眼睛可真像啊。”
“那位云姑娘十分爱吃我做的糕点。”
“可怜啊,他们一家如今都不在了,云家的事也成了人人不敢提的秘闻了。”
“我来东都就是想知道,云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如此苦苦相逼。”
“若我能,我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当年灭门后,云家的事,后人都不愿意提起,只有陈师傅还愿意问一问,探一探。但奇怪的是,若云家之事是圣上的旨意,怎会连崔父这样官职的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这似乎在瞒着什么。
她记忆中的那个云家,就这样隐匿了。
昙云见她合眼蹙眉,有些难受:“姑娘,我们该下车了。”
崔清漪缓了缓,扯出一个笑容,“走吧。”
进了院子没几步,崔清漪就遇到了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信件的六安。他心头一紧,惊讶在此处遇到她,低声道:“王妃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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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这是?”
六安神情僵硬,说话之间便将信件藏在了身后,“回王妃,这是给......我娘写的信。”
崔清漪眯着眼笑道:“想不到六安如此孝顺。”
六安舒展了气息,心想王妃幸好没多问,拔腿就想走。可还没来得及走,崔清漪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王爷何时回来?”
六安步子一顿。
王妃怎么忽然对王爷这般上心?
崔清漪侧着脸看着他,微笑道:“说话。”
六安撇着嘴,低声道:“王爷在大理寺审案子,没给小的说什么时候回来。”
崔清漪轻睫微动。
有意思。
看来那案子还绊住了他的脚,想必他知晓的不少,云家那事,他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想了想,崔清漪语气缓和:“麻烦你去告诉你家王爷,今晚我在沁水居等他,有急事要和他说。”
见他一怔,崔清漪淡淡一笑:“此事......关乎太子。”
不信他不来。
六安低下头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麻溜跑了出去。
在夜幕降临里,沁水居养的西府海棠弥散出淡淡的幽香,同时攀着窗棂往高处去,好像在诉说着它们之间的秘密。
昙云笑起来:“今晚周厨娘做的白玉鱼羹口味真不错,姑娘吃了不少,这会该喝些茶,醒醒胃才好。”
崔清漪停下笔触,接过一盏香片。
还未入口,崔清漪便笑道:“花恼人,花香散,哪里都是这个味道了,你倒是会讨我喜欢。”
昙云乐道:“姑娘这说的,只怕那海棠花都听到了。”
两人正说笑着,萧绥悄无声息的跨过门槛进了里屋。
“王爷。”崔清漪神色自若,就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接着又柔柔道:“王爷用饭了吗?”
昙云行过礼便退下了。
见萧绥神色凝冷,崔清漪赶忙收拾了茶盏和毛笔。
他看上去心情不好。
“用过了,你找我有何事?”萧绥点头,说完,便要去看她写的什么。
崔清漪微愣,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手,骨节分明,但有种别样的味道,与屋内的海棠香很是不同。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拽过自己的字,将自己写的东西收拾放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萧绥微微扬唇,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低冷的嗓音传来:“收拾完了,说吧。”
“太子殿下还好吗?”崔清漪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抚起了一抹茶香。
萧绥神情平淡,品了一口茶,“是中毒,眼下命算是保住了。”
东宫的事她知之甚少,但阿月传来消息却让她有几分寒颤。
当今圣上有三子两女,其中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和昭庆公主是贵妃梁氏所出,昭华公主则是淑妃裴氏所出。
太子幼时性情冷淡,不善交际,圣上认为不像自己,常常想要废掉他,改立梁贵妃的儿子高阳王为太子。
而他,明面并不参与其中,千里迢迢从扬州赶回来,为的不还是巩固太子的位置。
崔清漪眨了眨眼,声音细柔道:“王爷你说,是不是高阳王干的。”
萧绥错愕抬头。
9. 衣裳
这是那个一受委屈就要落泪的崔清漪?
柔柔地话语宛如利刃,直接刺到了紧要之处。
萧绥看向她,微微滚动了喉结,沉声一字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崔清漪低眸,不敢和他硬碰硬,毕竟这也不是自己真实的目的。
“那为何还要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崔清漪紧张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一时觉得有些憋闷。
他抬手覆上她的下颚,逼迫她的双眸对视着自己,迎面而来的冷厉让她险些佯装不下去。
萧绥见状也不恼,盯着她的唇:“说话。”
崔清漪不自然的笑道:“不是高阳王,难道是王爷你?”
萧绥冷蔑一笑:“我?”
她脸上布满了红晕,连同双眸也含了春水,娇媚开口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呀。”
“真心话......”
“王爷又要冤我不成?”
“没有冤你,只是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萧绥看着她。
一时想笑,笑自己竟信以为真。
夜幕降临,窗户边点缀着零星细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在咀嚼着崔清漪的心事。
屋里两人也安静了下来,她才发现,刚刚自己有多过火。
像是软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
不过还好,没出人命。
“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毕竟此事尚未定论。我知你进了王府,有些担心,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护你周全的。”顿了顿,他接着说:“对了,离徐家远一点。”
他傍晚的时候便知道崔清漪去见了徐络婉,本以为两人并不相识,六福却说王妃跟高阳王妃谈了两个时辰。
她倒是八面玲珑。
“王爷是在监视我?”说这话的时候,崔清漪表面茫然,轻眨眼睫。
实际上崔清漪心中有些窃喜,毕竟如今的她,在他眼里,只是个乖巧柔弱会撒几滴眼泪的女子。
这样多好。
既全了她的目的,也让他觉得容易控制。
萧绥垂眼瞅着她:“我是为你好。”
“那为什么让我离徐家人远一些?”崔清漪反驳。
“明知故问。”萧绥淡淡说道,为她撩开了额头前夹杂着虚汗的碎发,动作轻柔细心,顿了顿,冷道:“你这么说,是为了徐小姐呢,还是为了徐公子呢?”
当然是为了徐公子。
毕竟他和当年之事有说不清的巧合,还做了那些骇人的事,哪个怀揣秘密的人会轻松放过这个疑点呢?
别人可能会,但她不会。
她心中的那把刀隐隐作响,并不是杀人的刀,是复仇的刀,只要想到那个雨夜,她就无比渴望将那把刀重见天日。
她戴着面具逶迤当下,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总有一天,她会摘下来的。
“当然是徐小姐,不过......她......”
萧绥没等她说完就出言打断:“被她吓到了吧。”
“你怎么知道?!”
崔清漪惊讶捂住嘴唇,心想这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睛,抬起自己的手,慢慢地握住了他那双冰冷的手。
胆怯又无畏。
手指尖传来的热气与柔软,席卷他的身体,猝不及防间,轻松抵达到他那颗冷静自持的心。
这种失控感,他不喜欢。
萧绥眸光流转,看她刚刚还一脸乖柔,现在就是躲闪害怕的眼神,还有几分讨好,想到这里,不由得淡然一笑。
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就这些事,向皇室之人随便打听打听,便都知道了。
萧绥反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的将她的手往回推,低声道:“本王何事不知?”
“那给......”
崔清漪窘迫地缩回了手,鼓起勇气再次回归到这个问题上,语气有些勉强:“那给太子下毒的人,你为何不知道?”
她身子发颤,像海棠花瓣被雨丝打落的样子。
萧绥勾起唇角,明明不再谈太子之事,她怎又绕回来了,还这般委屈,像是自己欺负她了。
实在可笑。
他目光渐渐暗淡,“本王说了,事情还未定论,一切都有可能。”
“好。”崔清漪猜到他不会说,顿了顿,接着道:“王爷稍坐,我给王爷寻件衣裳。”
不到黄河不死心,今日既然把他拉过来,就要有些值得的消息。
不然怎么对不起她这演技,想想都亏。
“什么。”
“终于找到了。”
崔清漪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男子的衣裳,料子是云锦,上面用单鹰纹样做装饰,隐隐约约之中显露出凶猛。
“王爷你看看这衣服的纹样如何?”
也不知道是今晚下了雨的缘故,还是有些困意,她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如此低沉。
她莫名想到了那夜。
那夜月色闪躲,天空一片黑暗,透不出一丝微光。所以她看不清那个给她灌药的人,更猜不出他的身份。
直到前些日子,她让昙云买来东都所有的衣料纹样,她一一抚摸,才抚摸出相似的纹样——单鹰纹。
她原以为她找到纹样,就能知晓这个人的身份,可她找到掌柜的,掌柜的却说,这纹样是男子衣裳中最时行的,不足为奇。
崔清漪心口无端撕扯着。
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紧张起来,也不知汹涌了多久,她看着手中的衣服,乖柔一笑:“本想送给王爷,可这纹样似乎有些普通了。”
“不普通。”
萧绥的声音慢慢传来,呼吸清缓,崔清漪听得很清楚,这是肯定的语气。
“王爷难道见过?”
崔清漪神经一紧,手僵在那里,嗓子也泛起阵阵干涸。
身边的女子似是受到惊吓,就连声音也低了下去。
萧绥莫名有些颓意。
她刚刚还大胆娇蛮,此刻的身姿却低到了谷底。
他平日并没有时间与她相处,怎么会看懂她的状态?
或许是累了吧。
“王爷?”旁边的崔清漪盯着他。
他定是知道的。
“见过,只是忘了在哪次宴会上。”萧绥叹气,接过这件衣服,轻柔的抚摸了一遍。
崔清漪将这件事轻轻撕开一个口子,微微舒展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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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顿了顿,恢复柔软:“我可不信,王爷定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的。”
萧绥面色如月,看不出阴晴圆缺,淡声道:“若你不信,下个月宫里设端午宴,你随我去看看便知。”
崔清漪此时才看到月亮,忍住喜悦,走到他身边,抬手,准备为他脱外衫:“王爷不妨试试?”
萧绥见她欢喜,甚至作势要脱他的外衫,他连忙后退一步,顺势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了榻上,动作行云流水,如凌长空。
“本王还有事,你先睡。”
他幽深的声音将她套在刚刚的暖意中,崔清漪似乎被哄睡着了,模模糊糊点了点头,转而又摇头清醒过来。
“王爷......不再试试吗?”她轻咬了红唇,并无印子,略有勾引之意。
萧绥犹豫了一下,看出来她想干什么,轻柔地拂去她的手,头也不回的提步离开了沁水居。
“不了,你早些休息吧。”
书房内,一片昏暗。
萧绥点起了一盏灯,淡漠道:“六安,把信拿出来吧。”
六安知道自己没理,悄默声地溜了进来。
“王爷,太子殿下在信中......可说了什么?”
话刚出口,六安便有些后悔。
前段时间,他见王爷每日都要到大理寺那边探查下毒之事,以为王爷因为太子殿下受害一事急上了火,于是特去东宫带了一封宽慰王爷的信。
可巧的是,傍晚回府之时,正好撞见了王妃,以为编个谎话就能糊弄过去了。
谁知,王妃倒问起了王爷。
王爷知晓后,骑着马便回来了,可现在王爷的面色怎变得这么阴沉晦涩?
六安听见门窗紧闭声时,便知做错事了。
好心办坏事啊!
“兄长让我不要太着急上火。六安,本王有那么明显吗?”
六安笑颦如花,对萧绥说道:“可不是吗,王爷忙的都未换下冬日穿的外衫。如今正是春日好时节,王爷何不让下面的绣娘做些新衣裳?”
衣裳?
从前只有母后和哥哥送过他衣裳,可今日,崔清漪也说给他做了件衣裳。
他今日穿的是鸦青色暗花袍,烛光下显得他身姿挺拔,色转皎然。
略有勾魂之气。
他静静的站着,回想起初次见她的样子,胆怯、柔弱、爱哭,如流光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迎面而来的还有她那双眼睛中藏着的狡黠、伤心、期待。
萧绥看不清,但却无比熟悉。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那双眼睛尤为熟悉,他从前定是见过的。
甚至比画像还要早些......
六安不知道面前的王爷在想什么,不过就是察觉到他面色的微滞,好奇问道:“王爷,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
萧绥一愣,思索片刻,“什么衣裳配什么人,明日让她......王妃做的那件衣裳送过来。”
六安以为听错了,但看王爷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家王爷并未开玩笑,为求真切,还是小心问了句:“王爷说的是王妃?!”
“对,她给我做了件新衣裳。”
10. 玉佩
六安背对着纱窗,站在案桌前,颤抖地收回那封拆开的信,他有些忐忑。
他从小就跟着王爷,如今也有十多年了,他本是街头流浪孤儿,王爷路过看他可怜,特意收留的。
名字也是王爷取的,他的心愿便是保王爷诸事平安,所以称为六安。
跟在王爷身边,无论在东都还是在扬州,他都见过不少巴结王爷的臣子,不仅攀附王爷的权势,还暗中将绝色女子塞入王府。
好的是,无论那些人怎么设下圈套,王爷从不答应,也不放在心上。
可今日,王爷眸色中却浮现出影影绰绰轮廓。
六安神情微怔,脑海中顿时浮起惊骇的念头:王爷心里有人了。
是王妃?!
想到这里,六安干咳了一声,为的就是掩饰自己的心虚。
毕竟他先前对王妃不算太恭敬。
正思衬间,萧绥忽然掏出一枚玉佩,六安见势又呆在了那里。
玉佩边缘处带了些许墨青色,整体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上有单龙之盘旋,下有珠玉之衬托,剔透晶莹,很是精巧别致。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明日将这枚玉佩送给王妃,就说本王谢她的好意。”
六安颤颤巍巍地接过玉佩,仔细收好,小声道:“这可是皇后娘娘给王爷特地求的,一个玉佩换一件衣裳,不值啊。”
“......”
“不送,那就扔了。”萧绥转身便离开了书房,六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送了。
毕竟,他哪敢扔掉这宝贝玩意。
不过,王爷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何不直接送给王妃,倒难为他这小厮了。
六安回过神,默然发觉,萧绥早已不见踪影。
王爷又出门了。
日光熹微,沁水居外的海棠花争相斗艳,屋内却一片寂静,仿佛如春日墨画,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崔清漪察觉微光,即刻便从被褥中脱离出来,披了件藕荷色的外袍便翻身下了床。
昙云走到门口处,便听到屋里的动静,深觉屋内人已经醒来,这才带着净脸盆带了进来。
果然,崔清漪已然坐在铜镜前开始穿戴衣裳了。
看见昙云进来了,崔清漪缓缓转头,流波的眸色中尽含笑意,温柔道:“你来了,快来帮我。”
昙云缓缓走了过去,放下净脸盆,上前两步:“好呀!”
这衣服太繁杂,她一个人总是穿不好,总得昙云搭把手才好。
“王妃,这样如何?”昙云问。
“不错......就是少了枚玉佩。”崔清漪比划着腰身那处。
昙云笑着去柜子里寻了几枚,试了试,颜色都不太行。
崔清漪总觉得不太协调,转而望着昙云,笑道:“罢了罢了,以后再寻,先替我梳妆吧。”
昙云将玉佩放在一边,接着便绾起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别在耳后,随后编起来,快结束时,崔清漪接过。
“我来绑,你去把玉佩收到柜子里。”
昙云听了,随口道:“那这件送给王爷衣裳也收起来了吗?”
崔清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
昙云跟在崔清漪这么久,也晓得她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道:“那奴婢待会就将这衣裳送去。”
崔清漪起身,拍了拍昙云的后背,肯定道:“不用送,他会派人来的。”
昙云一时僵在那里,察觉到自家姑娘说这话时有些不同寻常,像是设好圈套,等待猎物上门的猎人。
她是姑娘千挑万选出来了,姑娘请师傅教她习字练武,姑娘要做什么,她从不多嘴,唯命是从。
可今日这情形,她倒是有些看不懂了,嘀咕道:“姑娘何故送王爷这么好的料子,对姑娘来说是千金重,对王爷来说是不过就是指头缝露出些银子罢了。”
崔清漪深觉昙云可爱,这是心疼起钱了。
“无妨,你家姑娘也不缺钱。”
“哎呀姑娘,这不是缺不缺钱的事,这......这可是你买了半个东都城之后才留下的,这可是万里挑一。送给王爷倒是可惜,还不如给咱们家国公爷呢。”
见昙云慨叹,崔清漪走近拉着她,低声道:“好昙云,这衣服能换许多好东西呢。”
随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昙云便不再说话了。
崔清漪在昙云面前倒是十分自在,两人虽为主仆,可其中的感情已然超过寻常的小姐丫头。
另外,昙云性子活泼可爱,倒是十分像从前的自己,崔清漪如今也只能在昙云和阿月面前放下面具了。
其他人前,她不敢。
午后,廊下的珠帘在春风的吹拂之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同时也串联起屋里的欢声笑语。
这时,门外传来六安的声音,珠帘也遮不住。
“王妃娘娘,六安求见。”
崔清漪正看着闲书,偶闻屋外躁动,把书放在木桌上,静等那人进来。
六安见到崔清漪,行礼后,有些胆怯:“王妃,王爷派我来取......”
崔清漪不爱拖泥带水,出言打断:“衣裳是吗?”
六安点头如同捣蒜。
“昙云,把衣裳拿过来。”崔清漪知道他此刻在害怕什么,特意温和道:“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家的嘴,外面人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六安,你年纪小,把那些话听进去也在所难免,以后多当心就是。”
六安眸色含珠泪,感激抬头,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接着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耳根子不该软,不该听外面那些话,王妃待人如此和气,他怎么鬼迷心窍了外面的话。
该打,实在该打。
“六安多谢王妃提点。”六安低着头悄悄摸了把眼泪,崔清漪只当看不见。
“对了娘娘,这是王爷送您的玉佩。”说着,六安便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玉佩掏了出来。
曦光透进来,可所谓玲珑剔透,玉佩含着的淡淡墨色更显得超逸出尘。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家王爷怎想的送我一枚玉佩?”崔清漪本以为是来拿衣裳的,并未料到萧绥还送东西过来,所以有些许惊讶。
六安郑重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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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轻叹道:“王妃有所不知,我家王爷虽是个冷性子,但在礼仪上未有半分逾距。王妃既赠王爷衣裳,王爷自然也要回赠王妃一份心意。”
顿了顿,六安怕她不收,又道:“见此玉佩如见王爷本人,王妃收下,岂不是多行便宜?”
说的倒是没错。
“那我先收下,辛苦你跑一趟。”崔清漪怔了片刻,随即便收下了那枚玉佩。
崔清漪轻睫微颤,她有些摸不着方向。
这玉佩之于萧绥如此重要,他为何送给自己呢?
崔清漪摇了摇头,脑海中的想法一拍而散,既然送到了她面前,那她就收下,毕竟今后行事会更便宜些。
“六安不辛苦,王爷近日倒是辛苦了,昨晚为查案子,如今还没回来。”他替萧绥有些委屈。
“那今晚,我带着点心去瞧瞧他。”说着便向昙云使了个颜色,昙云意会,忙送六安出门。
“多谢娘娘!”
六安闻之欣喜,雀跃地拿起衣裳,行了礼,便悠哉悠哉离开了。
终于让他办成一件高兴事,他得在六福面前吹嘘吹嘘。
待昙云回到屋子里,就看见崔清漪接着翻起了书,待走近后,悄默声地来句:“姑娘不戴上看看?”
“现在不戴。”崔清漪立刻回道:“晚些再戴。”
“我瞧着王爷和姑娘倒是心有灵犀,晨时,姑娘才说少了块玉佩,王爷跟听见了一样,这不,让六安巴巴的送来了,甚至配色也一致。”昙云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崔清漪眼神不离书,微微皱了皱眉:“许是碰巧。”
昙云眉眼含笑,却瞥嘴,看向崔清漪道:“姑娘说碰巧那就碰巧吧,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呢?”
崔清漪放下书,无奈瞅着她,这丫头如今说话也学的如此粘牙,也不知跟谁学的。
“你呀。”崔清漪顺势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昙云乖巧一笑退了出去。
春日午后总是让人犯困,崔清漪看过书后在榻上浅寐了片刻,待至黄昏,稍感凉意,她才醒来。
花香被暖风吹进屋内,甜腻腻的,可崔清漪却觉得十分舒坦,想到今晚还要去书房,她又觉得有些苦涩。
毕竟,又要演起来了。
“王爷,你在里面吗?”崔清漪换了衣衫,戴上了玉佩,轻轻在书房外敲门。
“......”
没人说话,崔清漪便直接打开了门。
萧绥皱眉,手指停留在门后,正要打开屋门时,一阵海棠香迎面向他吹来,让他有些恍惚。
崔清漪睁大双眼,心绪混乱,见势不对,便冲进屋内,站在案牍前,扶着旁边的那把椅子。
此时的她,大脑有些晕眩,脸颊也悄然升起了两朵红晕。
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门打开时,她差点贴着他的嘴唇,那一刻,完全出乎意料。
萧绥转身,入眼便是她忐忑不安的背影。
“玉佩衬你。”
男人冷静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崔清漪扭头,缓缓抬眼,便撞进了他的深眸。
11. 浮影
崔清漪有些恍惚,又确认道:“王爷的玉佩自然是极好的。”
萧绥微不可测地摇了头,朝她的方向轻挪脚步。
见他走近,崔清漪语气娇柔道:“多谢王爷的玉佩。”
至她面前,萧绥接下她手中的食盒,清冷的语气缓缓传来:“我谢你才是。”
“那衣裳只是小事而已,王爷最近查案实在辛苦,就是......不知王爷从前查案也是如此忙吗?”
“偶尔。”萧绥随口一说。
崔清漪乘胜追击:“那王爷从前可有过棘手的案子?”
她的话,让萧绥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不管是明亮的,还是暗淡的,都如云雾一般聚拢散出水汽,模糊了他的双眸。
无论是东都的,还是扬州的,光是他听闻的案子就不少。
不过要说棘手的,还是云家那个案子最奇异。
他听闻这个案子的时候,还在襄阳。待他到了扬州后,问谁谁不知道。年年他回东都后,本想再打探,可东都人也知之甚少。
云家那事似乎人间蒸发了。
“没有。”
“那王爷可听过......”
话还没说完,萧绥便出口打断:“你想让我听过什么?”
崔清漪看他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头,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也显得刻意了,于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她分明是在设圈套,落在他眼中却十分乖顺。
萧绥转头在八仙桌旁打开了食盒,取出春梅酥,轻放在了桌面上。
崔清漪并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于是就送了自己爱吃的春梅酥。
“你亲自买的?”萧绥说话间便坐在旁边的交椅上,冷淡抬头,眼神锁着面前的女子。
崔清漪小声答:“那日回来,带了许多。”
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道:“我并不爱吃这些甜食。”
“我觉得挺好吃的。”崔清漪猛地对上他的眼神,心中却有些发笑,这么好吃的糕点,他不爱吃?可真没眼光。
爱吃不吃。
萧绥:“......”
他看她惊讶的表情,知道她在嘀咕什么。
崔清漪见他脸色冷淡,顺势坐在了另一边的交椅上,拿起春梅酥,轻轻一掐,伸向他跟前,低柔道:“王爷,这可是五芳斋的陈师傅做的,香着呢。”
萧绥眯着眼定睛一看,发现坐在对面的女子倒是喜欢这糕点,顺口就道:“你吃吧。”
至于她的话,萧绥倒是若有所思:“哪位陈师傅?”
“就是五芳斋的陈师傅。”崔清漪咬了一口,嘴上含糊应道,心中却有成算。
他已经上钩了。
崔清漪刚刚直接问他,他不肯多说,那就换个方式,慢刀子也能撬开他的嘴。
萧绥又瞅了崔清漪一眼,随口问:“哪里人?”
春梅酥的酥香惹得她已经尝了半块,刚刚他不愿意说,此刻他却有了些许想法,那她便将计就计:“陈师傅说他是扬州人士。”
难道是他?!
见他思虑,崔清漪勾了勾唇,特意把话摊开送到他跟前:“陈师傅是为寻亲才来东都的。”
“哦?你怎知晓?”萧绥疑惑,她怎会如此熟悉一个做糕点的师傅?仅仅是爱吃糕点?
崔清漪眨了眨眼,故作傻气道:“陈师傅告诉我的,他说家里的小侄女走丢了,特来东都寻的。”
“侄女?”
“对啊,就是陈师傅兄长的女儿。陈师傅从小在兄长的庇佑下长大,前些年他的兄长去世,唯一心愿就是寻回女儿,陈师傅为完成兄长遗愿,特来东都的。”
“什么时候来的?”
崔清漪故意提“兄长”,就是让他生起一些恻隐之心,她知晓这事在此刻彻底引起他的注意,双眸水灵灵的看着他的眸色,“今年年初,我们成婚前。”
他曾在扬州陈师傅的糕点铺为母亲带过许多糕点,只是不知道,那位糕点铺的陈师傅如今来了东都,可若是寻亲,怎么如此巧?
怕是有意为之。
“他那小侄女叫什么?”
萧绥的问题让崔清漪陷入了紧张和惊恐,紧张自己说错一个字,惊恐自己很有可能会陷入僵局。
犹豫再三,她还是选择赌一把。
“他那小侄女姓陈,说是在云家当婢女的。”
“你说什么?”萧绥惊讶她说的话。
云家......
她知道云家?
不只萧绥,崔清漪也陷入了局促之中,心脏突兀地震动,血液也似乎在体内烫了起来,浑身都紧绷着。
不晓得过了多久,萧绥就这样从容地在黄昏余光中坐着,有些许烦闷,像是找不到出口被囚困的野兽。
萧绥话落的那一刻,崔清漪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是知道云家的。
云家出事,扬州城的百姓们不一定知道云家的事,但他作为东都皇室中人兴许是知道的,只是不晓得他知道多少?
萧绥伸手,隔着一层光影,眯着眼睛着她,看见她那双无辜的眼睛正脉脉地注视着他,屏气开口:“崔清漪,别这样看着我。”
“对,是那个云家。”崔清漪轻睫微颤,她该继续撒鱼饵了,顿了顿,担忧且疑问道:“王爷你说这多奇怪,我那日听了陈师傅的话,本想着帮他寻一寻他这侄女,可陈师傅说的这扬州云家,我从未听说过呀,也不知该如何帮他了。”
萧绥错开她的注视,起身背对着崔清漪,沉冷道:“云家从前在扬州只是个小官,前些年才调到了东都做了八品,你当时深处闺阁,不知道外面的事也正常。”
他恍惚间想到了从前,十岁那年,他被送到扬州,名为游赏江南,但他心里清楚,母亲是皇后,亲哥哥又是太子,若他在东都再成一番势力,那父皇便更忌惮他们母子三人了,他想要废太子的想法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初到扬州,人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无形之中给他上了枷锁,进而养成了他孤傲冷僻的性子。
直至他弱冠之日,大臣们送来了许多贺礼,无非就是珍玩古器,他觉得无趣,通通置之不顾。偶然看到下人送来的苏式汤面,不顾面的热气,欣喜间,便尝了一碗。
后来他才知道,那汤面是云大人派人送来的。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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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面谢他好意,可没多久,便听说他被调到了东都。
再后来,云家就发生了那件事。
“王爷......云家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云家真犯了什么错事?”崔清漪细微的声音勾勾绕绕拉回萧绥的思绪。
反应的瞬间,萧绥觉得自己有些多嘴,这事离他十万八千里,他不该记这么清楚。
更何况,这案子的秘闻,他也知之甚少。
“云家内眷皆消失,原因......如今不明。”
崔清漪悬着的心悄然沉底,下意识地抓着手帕,揉成团。
什么消失,那分明是惨死。
“那陈师傅的侄女是不是也寻不回来了?”崔清漪微微抬头,盯着萧绥寒峭的背影。
她内心依旧保持平静,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寻陈师傅侄女的事上,毕竟,只有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
萧绥肃然扭头,带着些捉摸不透的语气道:“怎么?你对这事有兴趣?”
“难道王爷不想帮帮陈师傅?”崔清漪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与我无关。”
崔清漪本想反驳,就听到他接着说:“若你愿意,我日后留心便是。”
“上天有好生之德,王爷这次做了件好事。”崔清漪温婉的声音传来。
萧绥垂眼看她:“王妃才是。”
崔清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毕竟她是故意引他上钩的,就是没想到还这么顺利。
她一放鱼饵,他就咬上钩子。
萧绥的深沉的眸色移在那枚玉佩上,看的她仿佛落入温泉之中,周围潮湿,温热。
让人难以呼吸。
“王爷,回房吗?”
萧绥察觉到她的紧张,于是语气温和道:“怎么了?”
“我......困了,要回去了。”她随意扯谎。
萧绥似笑非笑,沉稳道:“你去吧,我待会要出去一趟。”
崔清漪温婉一笑,便迈着步子离开了书房。
日落后,云和月渐渐显露,没多久,天就蒙上了一层绛色。
因为崔清漪在书房耽搁了许久,本不平静的昙云等待的就更焦躁了。
见崔清漪回来,昙云毫不犹豫地拉她入门,待她坐定,昙云这才俯身倾耳道:“姑娘,五芳斋的暗桩传来消息说,那边出事了。”
崔清漪一惊,但脸色依旧平稳,声线冷肃道:“别急,慢慢说。”
“今早,高阳王府的下人去五芳斋□□梅酥,掌柜的说今日的已经卖完。那些人听后十分生气,光天化日之下就跑到后厨将陈师傅绑走了,说是高阳王妃的命令,今日必得吃上春梅酥。阿月姐就一直跟着他们,本以为是去高阳王府,没成想......”
“他们居然将陈师傅绑到了徐家。”昙云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抖。
崔清漪听罢拉近了昙云的手,很冷很稳地说道:“好昙云,别怕。阿月如今在哪里?”
“阿月姐姐和陈师傅现在......还没从徐府出来。”昙云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12. 夜访
崔清漪面色如雪,双眸阴冷,手却温柔地将昙云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背。
事发突然,昙云晓得崔清漪也是千丝万缕没有头绪,于是自觉地压低了抽泣,悄悄地抹了把眼泪,尽量让自己清醒些,不给姑娘添麻烦。
“也许阿月和陈师傅并不在高阳王府。”
昙云似悟到了什么,眸光流转,抬头笑道:“姑娘是说......”
“没错,五芳斋的暗桩已经暴露,消息是假的,可如此的话,那阿月姐姐会功夫的事不就被徐公子知道了.......”
崔清漪连忙打断她的话,轻笑道:“阿月怎会轻易暴露呢?”
除了那次。
她眯着眼睛开始思虑接下来的对策,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昙云的声音:“姑娘,阿月姐姐和陈师傅现在身在何处呢?”
“陈师傅也许已经回去了,但阿月,我猜她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查到了什么,所以现在还没回来。”
“那姑娘,我们还去徐家吗?”
“去!”
她要去看看这徐怀瑾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思虑后,崔清漪便心有成算,松开昙云,急切寻了张浅青色的谢公笺,接着便沉下心,稳稳地写了封信。
还望他今晚别回来太早。
见昙云不明所以,于是安慰的眼神望着她,不容置喙道:“昙云,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清楚。我们先换身黑裳,待王爷出门后,我们借寻人的由头去徐家,务必在王爷回来前赶回王府。”
昙云担心道:“姑娘,这时辰太赶,万一被王爷知道了,指不定王爷怎么想呢。”
其实不只是昙云,崔清漪心里也没谱,但当下她必须要去看看,于是揉着昙云眉心道:“管他怎么想呢,我们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况且你的轻功了得,怕什么?”
昙云有些暗暗的得意,轻笑道:“都听姑娘的。”说着,昙云便帮崔清漪开始换衣裳。
崔清漪轻轻擦拭昙云脸上的泪痕,笑道:“待会我们把屋内收拾一下,营造出已睡的假象。”
昙云替她换完衣服,痴笑道:“姑娘真聪明。”
二人看见书房落了灯,才偷偷地走了出去。
昙云稳重的点了点头,揽着崔清漪的腰,双脚一顿,身子如丝带轻柔跃起,不多久,两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待到了徐家,两人悄悄来到了西角门。
正门紧闭,无大事不开。崔清漪刚稳定好心绪,门口两个小厮便忙迎了出来,其中为首的那个圆脸小厮挑着灯笼,眯着眼在看来人是谁。
她的冷意涌上心头,顿了顿,取下了脸上的面纱,上扬着眉梢,慢慢地走近角门。
待看清来人后,小厮的笑意戛然而止。
崔清漪却含笑开口:“我要见你们家徐公子,还望两位小哥通传一声。”
作为徐家的下人,谁都知晓崔姑娘从前爱慕自家公子,都以为两人马上就订下婚事了,可谁知,这崔家姑娘转眼便被赐了婚,嫁给了当今的定王殿下。
崔姑娘成婚后,府里的人都以为自家公子会生气,谁知他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温和,体恤,让人猜不透。
如今这崔姑娘已成了王妃,怎么日落了还登门?两个小厮惴惴不安,只恐会给徐家引来祸事。
见他们不动,昙云冷嗤一声:“你家四小姐,也就是高阳王妃,如今身处病榻,不便走动,特请我家王妃来找徐公子取一样东西。若你们不信,派个人去找高阳王妃问问,就知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崔清漪冷道:“怎么?你们四小姐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
自徐夫人去世后,徐相宠爱四小姐人尽皆知,所以徐相至今也无续弦。大公子虽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毕竟他的亲娘是个妾室,生前虽得过宠,但有些事上,他们嘴上不说,私下也知道,徐相更看重自家的小姐。
听到四小姐的名号,两个小厮什么也没说,互相看了看,便进门通报了。
她晓得对方一定会让她进去,毕竟,徐相宠女儿的名声,连她都知道。
想到这,崔清漪轻蔑一笑。
徐家人表面装的这般宠爱,私下却将亲女儿如物件送走。
思忖期间,那两人匆匆走了出来,这次和方才相比,态度愈恭敬,礼数愈周到。
崔清漪与昙云跟着两个小厮进了角门,迎面而来的夜风,擦过她的耳边,落在她的心上。
她一路默声思索,快到正厅的时候,她望见那隐隐约约的烛光,随着微风跳起了水袖舞,心中有些猜疑。
这便是徐家内宅了,崔清漪立在窗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便听到窗内渺若烟云的声音:“王妃为何不进来?”
还王妃?倒显得他谦卑有礼了。
“昙云,你在此处等我。”
她笑意深冷,心中有些讽刺,徐怀瑾从前为了利用“自己”,不惜故意抛出枝丫,让“自己”芳心耽溺其中。如今又能装作无事发生,对她恭恭敬敬。
实在可笑。
见她迈着步子缓缓而来,徐怀瑾半低眼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身着深黑色的衣裙,内衬领口处则是淡金色,显得几分肃重却不失典雅。
他瞥了一眼,便看到了定王爷的贴身玉佩,眼眸不觉有些微动。
崔清漪眸光收敛,温和道:“深夜打扰,还请徐公子见谅。只是这事关乎高阳王妃的心绪,我不得不来替她问一问——”
“——春芳斋的陈师傅在哪里?”她特意加重了些语气。
徐怀瑾瞬间错愕,五芳斋的暗桩,原来是她的人。
但他又迅速轻摇了头,暗道奇诡。
她什么时候有暗桩的?她养这些人干什么?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他故意调转话头。
但她早就想到他不会承认,于是笑着讥讽道:“抓走了陈师傅,还故意把假消息传出来。你说是什么意思?”
“王妃口齿了得,我从前竟未发现。”徐怀瑾眸色中闪过一丝深意。
崔清漪收回目光,眉间都是笑意:“从前本王妃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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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珠,错看了人,如今眼目清爽,口齿自然伶俐些。”
“王妃早知陈师傅已离开,还来徐家一趟,这是为何呢?”
此话一出,崔清漪“噗嗤”一笑,她本就没想瞒着。
徐怀瑾心中本有成算,不想她却不在乎,听见崔清漪冷厉的声音传来:“徐公子想的可真多,我与令妹交好,她的嘱托,我不能不来。徐公子不妨把我的人交出来。”
想不到她们竟和好了。
徐怀瑾抬眸,微笑道:“我听不明白。”
崔清漪盯着他:“你听的明白。”
黑夜下身着黑裳,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白璧无瑕,风吹来,平添了丝丝刺骨之意。
其实说到这,崔清漪今日来徐家的目的也明晰了。她最开始还以为阿月和陈师傅真被困在了徐家,可怎么想都觉得无解,于是她在王府时便猜测到了,那就不妨将计就计,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产生挠心的怀疑。
引他主动出击。
“若今夜见不到我的人,我便留在徐家。徐公子不妨猜猜,我那夫君明日会不会带人上门呢?”崔清漪笑意瘆人,冷肃的语气像高高在上的神佛,她故意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徐怀瑾鬓角处渗出些冷汗,他一妾室子,从小卑微顺从,冷言冷语也不知听了多少。直到那日,他在东都的城门,瞥见皇子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就发誓:他也要活的高高在上,不要卑贱如泥。
于是他尽力讨好身边的每个人,嫡亲的妹妹、圆滑的父亲、温和的嫡母,甚至是徐家的下人,他也总是心善体恤。
可刚刚她说的夫君,从扬州回来后,可以算得上炙手可热了。
前些年父亲追随了高阳王,只待东宫的那位病逝,便顺理成章拥立高阳王为太子。
如今,若定王成了一番势力,将来徐家怕是要灰飞烟灭。
可若是定王的亲哥哥病逝了,在乎之人忽然死了,那定王应该毫无指望了。
不对,一定是没指望了。
徐怀瑾一下子站了起来,心中刚刚的郁结之气转而便畅通了。
“王妃与王爷的感情可真是艳羡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小姐从前对我的情意都是装的。”
徐怀瑾见崔清漪不接自己的话,以为她还是在担心要找的那个人,抿了抿唇,笑道:“你身边的丫头能耐那么大,怎会甘心困在我这小小的府邸?”
崔清漪耸了耸眉毛:“......”
意料之中而已。
“徐公子,告辞。”崔清漪转身便离开。
徐怀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犀利如刀,轻轻地自说道:“崔清漪,你说,若是你死了,那定王会不会就废了呢?”
随之,一阵尖锐而古怪的笑声响起,疯狂而挣扎。
她和昙云快步离开这个地方,不料,刚出角门就猛地撞上了萧绥那疏离淡漠的眼神。
崔清漪心绪震了一下,双眸恍惚,竟生出慌张想要逃离的想法。
“上车。”
他怎么来了......
13. 跌落
萧绥的话,搅得崔清漪心中七上八下,有些猝不及防,甚至还有些憋闷。
她低着头,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审视。
崔清漪抿了抿唇,心下嘀咕道:随便看,我行得正坐得端,一没抢人财物二没杀人性命,我就不信你看头发还能看出来什么!
萧绥见她委屈模样,心中也有些郁闷。
今晚明明要请林书臣来府中商谈要事,可林书臣却说今日有事不来了。
他寻了本书打算消遣一下时辰,等她睡着后再回沁水居。
没多久,他见沁水居烛火已灭,正准备推门抬步的时候,却看见她们主仆鬼鬼祟祟从沁水居出来,没多久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犹豫再三,他还是跟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崔清漪是来徐家了。
刚刚她那身黑裳也是因为出门而特地换上的吧。
果然是情深义重。
想到这里,萧绥心下倒是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
白白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待风泛起冷意时,他掩起眸底的汹涌,转身淡漠道:“回府吧。”
崔清漪猛然抬起头,心中的郁闷如同暮霭,难以消散。
罢了,先回去吧。
崔清漪随他坐在了车上,眼前的车帘随晚风微动,月影含着车帘也在晦暗不明之中躲了进来,倒像是她此刻的愁绪,接二连三的让她出乎意料。
伴着马蹄的敲打,她忽然有了些困意,于是将双腿轻轻地挪了挪,尽量和他拉开了距离。
马车内虽然有些许香囊,但也不及沁水居周围西府海棠的滋味。
想到这,她突然又想到了幼时在书里看到的话。
“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大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1]
她幼时以为海棠如此美丽,没有香味真是可惜了,直到她在东都见到西府海棠盛开的光景。
她才知道,原来西府海棠是有香味的。
那香味,源源不断,久久不散。
王府有那么多西府海棠,难不成萧绥也喜欢那海棠香?
崔清漪撇了撇嘴,静静地倚着后面的绒毯上,和缓地闭上了眼睛。
车轮缓缓向前走,回府的路途怎会这般漫长,漫长到她不由自主地掐起了自己的手腕。
关于今晚发生的事,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但此时,她郁闷的是,她还要不要接着演下去。
今天被他看见一次,就能看见两次三次,若有一天,他看出来自己是来报仇的,为了报仇不惜利用他、勾引他、欺骗他。
以他那清冷淡漠,不近人情的性子定会杀了自己。
她一人死了倒也无妨,可她的父母怎能受得了两次打击?况且她的昙云和阿月也接受不了。
一闪而至,崔清漪产生了个荒唐的想法......
那就不如将演戏演到底,让他爱上自己。
这样的话,假若自己在离开东都前暴露了,他定是狠不下心的。
不过这样对他似乎有些不公平。
管他呢。
崔清漪想通了,心中便顺畅了许多,于是她轻快地睁开了双眸。
可猝不及防中,又对上了萧绥那双寒眸。
他在看她,也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面色尴尬,抿了抿嘴唇,露出个和婉的微笑。
感觉出他心情欠佳,崔清漪便挪着腿,凑到了他的身旁。
萧绥微微蹙眉,似是嫌弃,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到家了,下车吧。”
大晚上跑到徐府,被撞见后一句话也不袒露,难道要他这个王爷自己亲口问吗?
他才不会自讨苦吃。
崔清漪倒没惊讶,“嘁”了一声,便跟着他回了沁水居。
走过石板路,映入眼前的便是长廊旁的西府海棠,崔清漪轻轻掀开长廊前的珠帘,踏进了沁水居的门。
沁水居内,金丝楠罗汉床上的炕几规整,苔古色的坐褥堆叠,上面的香炉,依旧悠悠地燃着一缕幽香。
但最显眼的还是香炉下面压着的信笺。
那是她留下的。
“不解释一下今晚的事?”萧绥还是主动开了口。
可他话音刚落下,崔清漪的眼泪便如珠帘一般,滴滴答答地晕开了冷厉的面容。
换了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
“我以为王爷今晚会来沁水居睡下......特在炕几上给你留了信,信笺上说的甚是清楚,王爷不妨打开看看。”
抽泣的声音让萧绥平添了几缕愁思。
此事,明明是他占了上风,可听她的话音,倒像自己让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萧绥不改面色,瞥了一眼那信笺,又对上她的眼神,于是将她按在面前的罗汉床上。
接着便对外面命令道:“昙云,进来把炕几和香炉撤下去。”
昙云听到屋里人喊她,猛地回神,进门也差点摔倒。
见两人面对面一坐一站,不明所以,疑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萧绥指了指,昙云便很有眼色的撤了下去,但她还是有些犹豫:“那这信笺?”
萧绥看出了她的忐忑,冷冷道:“信笺放下,其他撤走。”
她撤东西的时候,悄咪咪瞅了崔清漪一眼,只见崔清漪虚捂着自己的脸,低眸挑了一下眉。
昙云见如此,心下不觉称赞,自家姑娘的演技越来越高了,如今连流眼泪的时辰也能控制了。
于是便心平气和地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萧绥走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瞅着她:“我要你亲口说。”
“我......是帮别人去徐家取一样东西。”崔清漪将早早准备好的话洒在桌面上,等他一一清理。
崔清漪的话一出口,萧绥便有些后悔,他何必问这么清楚呢,还那么主动?
“帮谁?”他敛眸,慢慢蹲下去,望着她的充满水汽的双眸。
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晚上跑一趟?
徐怀瑾?
崔清漪见他态度缓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弱弱道:“徐家的四小姐,也就是高阳王妃。那日我见她身处幽室,实在可怜,所以我想帮她回徐家取个东西,来日交给她。”
“只是因为可怜?”萧绥皱眉疑惑,她该不会是随意找个理由,打算再搪塞过去吧。
崔清漪见她不信,于是小声嘟囔道:“还有些害怕。”顿了顿,继续道:“我和她身世大差不差,原以为我们过得差不多,可那日我却在幽室见到她瘦骨嶙峋的样子,我就不免想到自己也会是那样。”
“你不会和她一样。”萧绥淡定从容道。
他心中有些许恍惚,原来她是因为害怕......
是他错怪她了。
崔清漪趁热打铁,凑到他的面前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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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难不成王爷心里有我?”
萧绥一怔。
她的话如同藤蔓绞缠住了他的心跳,连同她眉眼的泪痕也刺激着他的脖颈。
他不喜欢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更不喜欢陷入情绪的禁地,可此刻,她的反问却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哪怕一句也行........
崔清漪见势便双手捧上了他的脸颊,眼眸澄澈地对上了他那一汪深邃,柔柔道:“看来被我说中了呢。”
一张一合的柔.唇.恍在他的眼前,萧绥清晰的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萦绕在他的玉面,心中的那根弓弦近乎崩断。
他想吻她......
异样的感觉一闪而逝,他在闷热的边缘强行拉回了自己的理智。
萧绥蓦地拂去了她的双手,站了起来。
他低下眼睑,遮盖住了眸底的汹涌,神色平静无波道:“没有。”
崔清漪心中倒有些佩服他,继续道:“那王爷明明有事,为什么要去找我呢?”
“因为你是定王府的王妃,本王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她是真累了,没想到自己演技在此刻显得如此拙劣,见他屡次不咬钩,不如洗洗睡了。
于是崔清漪假意郁闷道:“原来是这样,那今日往后,王爷不妨教教我怎么做个好王妃?”
不等他回复,崔清漪便起身绕过他,走到了屏风后。
她只当他不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对外喊道:“昙云,打盆水来。”
昙云又一激灵,忙在外面回道:“我这就去!”
两人刚刚还在屋里说得好好的,这会儿屋里怎么变得死气沉沉的。
想不通。
昙云端水进来,瞥了一眼,看见王爷背着屏风突兀地出神,表情也不太好看。反观王妃这边,倒是自在许多。
崔清漪见她将水放在盆架上,忽然心生一计。
“昙云,把茶几上的信笺拿过来。”
他既然还是愿意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佛,那她也不好再撒鱼饵了,倒不如寻个以退为进的法子,挠挠他的心也是好的。
她接过昙云拿来的信笺,对昙云使了使眼色,昙云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蜡烛拿了过来。
崔清漪对着昙云摆了摆手,昙云恍然大悟,笑着退了出去。
信笺在屏风后的梳妆台上肆意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陡然传出些热意,刺激着萧绥的脊背。
萧绥勾唇,他晓得她在赌气。
于是他撩开卷帘,缓缓走到屏风后面,崔清漪听到动静,抬头便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萧绥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淡然的看着她,可竟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危险,甚至还冒了出些细汗。
他垂眼看她:“你是我的王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须本王教。”
“我......”
崔清漪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被他猛地抱了起来,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温度,她不自觉的勾上了他的脖颈,整个人软的不成样子。
感觉到崔清漪呼吸明显不稳,萧绥转而坐在床边,温柔地盯着她的唇瓣。
他一手用拇指轻抚着她的唇,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中,见她怔住,萧绥低头便轻吻了她唇上的那抹柔软。
花香袭入,萦绕在他们的呼吸之中,崔清漪觉得自己的唇上开出了一朵海棠花。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14. 醉梦
崔清漪被他抱在怀里,身下传来的温度与身上传来的的压迫感,宛如温泉的热波缓缓荡漾,让她几乎耽溺在其中。
“唔—萧......”
听见她溢出的呜咽,萧绥下面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她只能被迫仰起了头,任由他那温柔又强势的唇瓣如鱼得水。
崔清漪手扯着他的衣领,没想到这以退为进的法子这般好使,竟让他这个清冷疏离的人犯了禁。
不仅如此,还吻的这么凶。
见她眼神恍惚,萧绥喉结滚了滚,另一只手也圈紧了她的腰肢。
天色越来越暗,如同烧焦的信笺边角,她轻轻一弹,那灰烬便落在了地面上。
崔清漪被他吻的毫无喘息的空隙,鬓角处冒出些香汗,身体也软如一滩雨后的轻云。
“别这样.......”
她含着水汽细声吐露。
她有些受不住了。
萧绥低头看着她,发现她柔软的皓腕环绕他的脖颈,一双水润盈盈的眼睛讷讷地看着他,像是还没够。
可今日,也只能到此了。
他剥茧抽丝般,将自己仅存的理智抽离出来,将她稳稳地放躺在了床上。
他对这桩婚事本身并无太多妄想,以为婚后能井水不犯河水,过完此生便好。
可他却不知何时走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
比如那枚玉佩。
比如刚刚的吻。
亲昵结束后,他甚至还想要更多。
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一切,都要有他的存在。
想到这,萧绥不由得在心里自嘲,笑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情不自禁。
因为一个姑娘,他有了醉生梦死的想法。
是那次在丹青楼?还是后来她扑到自己怀中的时候?或者是她在自己怀中委屈落泪的时候?
他不敢再回想了。
听闻她渐渐平息的声音,恍惚间,他那双深邃的眸色对上了崔清漪红润的唇珠。
原来她睡着了。
萧绥朝她伸出手,好像要抚摸她的脸,但想了想,转而便为她盖上了被褥。
熄灭了烛火,他回到了书房。
“王爷,您要的茶。”
六安听闻今晚那件事后,开始有些害怕,害怕王爷会生气,后来却有些激动,激动王爷终于开窍了。
但此刻,他吞了吞口水,不敢说什么。
王爷怎么从沁水居回来了?
这不对啊.......
萧绥连着痛饮几盏冷茶,本想着压一压心中的火气,谁知饮下后,倒让他有些头疼了。
“王爷怎么了?可要喊林大夫。”六安慌忙看他。
“不妨事,你出去吧。”
“王爷今晚还要在这睡?”六安不解。
书房十分清净,除了书和桌椅,还有张罗汉床,那床浅寐几个时辰还好,但睡久了,身子会不舒服。
萧绥扫过那张床,不由得勾了勾唇,他平常也是睡惯了,到不觉得有什么。
这般想着,萧绥点了点头,朝里走了进去:“下去吧。”
六安还想说,但见萧绥挥了挥手,也不好说什么了,悄悄地退了下去。
这一夜,萧绥翻来覆去,几近未睡,天还未亮就出了门。
次日,天朗气清,崔清漪睡到了正午才起了床,简单洗漱后便开始用饭了。
暮春的日光照在室内,让人也有了些暖意,连廊的卷帘轻轻被风吹着,海棠香袭来,不至于让屋内人太困倦。
崔清漪用完饭才醒了神。
脑海中清晰地涌现出他们昨晚的亲昵。
他们在沁水居亲吻,他的手还缠着自己的腰,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他便慢慢抽离了唇舌,再然后,她实在太困,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
崔清漪轻睫微动,明明自己勾引他,可后来他的眼神,倒像是在勾引自己。
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入了他的圈套。
那时昙云在外面叮嘱着小丫头们收拾海棠树下的杂草和连廊的卷帘珠子,崔清漪则倚在沁水居的罗汉床上,正和阿月说着话。
阿月端正地坐在玫瑰椅上,把昨日搜来的东西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从远处看,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崔清漪的耳边挂着两点珍珠坠子,像水滴一样,看着小巧,实则下面却藏着摄魂香。
见阿月不知所措的表情,她那晃动的耳坠也悄然停了下来。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崔清漪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让阿月这么棘手。
“昨日徐家人来五芳斋寻陈师傅,说他家小姐爱吃春梅酥,要请陈师傅去一趟徐家,陈师傅不好推脱,于是便去了。可没多久,陈师傅说徐公子问了他的籍贯,便让他回来了。”
“我听后有些纳闷,于是等天擦黑后,才悄悄去了徐府。当时王妃在前厅和徐公子说话,倒是给了我许多时间,可不巧的是......我离开时撞见了徐公子的侍卫,幸好我反应快,没等他出手,便逃走了。”
崔清漪蹙眉:“有何不妥?”
“还.......顺走了一个......东西。”
阿月稳了稳心绪,起身将东西放在炕几上。
这是一片被剑刺下来的衣袂。
崔清漪骤然一顿,霎那间,衣袂上面那浓烈的黑与熟悉的纹样,断断续续刺激着她的大脑,迎面而来的还有溺水的泥水味和血腥味。
她拿起手帕猛地干呕,险些吐出些酸水。
阿月见她悲拗,赶忙拿起了炕几上的香炉,“姑娘快闻闻这个香。”
崔清漪忍着情绪闭上眼睛,轻轻摆了摆手,发出细弱的声音:“是那个人的衣袂。”
那个曾在雨中猎杀她的人。
那个曾给她灌下毒药的人。
那个曾让她痛苦而死的人。
“昨晚阿月一直不敢回来,就是怕惊了姑娘的心神。”她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嘱咐了昙云几句。
崔清漪睁眼,隔着屏风望过去,看见阿月关上了沁水居的门,日光被隔绝在外,似乎在提醒她可以哭了。
因为,有些眼泪,她只敢在幽暗处偷偷落下。
崔清漪咬着毫无血色的唇,逼迫自己镇静道:“阿月,把东西收好。”
阿月点了点头,担忧看着她流出的泪:“姑娘别哭啊,这下总算是知道是谁了。”
崔清漪强忍着泪意,扯出一个笑容:“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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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
阿月忙打断崔清漪的话,安慰道:“姑娘心神不定,过几日再说这件事,我扶姑娘去睡一会吧。”
“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认那人的身份。”崔清漪转而以狠厉的眼神望着屏风,想到了前几日自己送出去的衣裳,于是心生一计,“你待会去大理寺请王爷,就说我昨晚害了风寒,虚弱了一天。”
阿月睫毛颤了颤,双眸也红了一圈,担心地看着崔清漪,“姑娘这是打算借王爷的手查一查那人的身份?”
崔清漪喉咙发紧,微微点了点头。
“这事太快太突然,姑娘不妨修养好心神,再下决断也不迟。”阿月实在是忧心崔清漪的身体。
“阿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知道的,我在刚醒的那段时间常常半夜哭泣,就连昙云也在半夜被我吓到过几次,她偷偷寻了许多郎中,个个都说这是心病。如今你找出了那人,若此时我们不快刀斩乱麻,只怕日后还要多生怪端。等今晚问了问他,确定那人身份了,我们再做行动。行动那日,我亲自和你去。”
崔清漪摩挲着掌心,随着计划的安排,她慢慢恢复了理智与冷静。
“一切都听姑娘的,我这就去传。”阿月见她缓缓起身,赶忙伸手扶她。
夜幕降临,沁水居连廊的灯笼像柔黄的丝绸,一片接一片地随风掀起,朦胧地掩盖了崔清漪的心绞。
崔清漪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萧绥来了,她本想花枝招展的迎上去,甚至拉上他的手,勾着他的魂。
可他真来了,她却有些疲惫,只能浅寐着眼睛,不知说些什么。
“还在睡?”
沉冷的声音落在她心尖,崔清漪轻睫微颤,偷偷睁开一只眼瞥着他。
萧绥知她装睡,头也不抬,专注地将食盒里的冰糖燕窝粥端了出来。
他听闻她不是很舒服,特意给她从外面的带了来了一盏甜汤。
崔清漪抖了抖鼻子,恰巧被萧绥察觉到,于是他将粥放在了旁边的方桌上,轻步走到了她的床前。
“还不醒吗?”萧绥耐着性子俯身亲了她一下脸颊,崔清漪直接僵在床上,睫毛一个劲的眨,扫着他呼出的热气。
崔清漪察觉到萧绥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于是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王爷你回来了。”
他怎么还是从前的眼神?
清冷、疏离、不近人情?
昨晚亲她的明明是他啊,怎么看着不像呢?
一热一冷,让她迷失目标。
萧绥见她困惑瞅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了?还有不舒服?”
“没有。”崔清漪立刻否认,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想法。
“坐起来。”萧绥伸手为她垫上了绒毯和软枕。
他起身走到方桌旁边,端着碗,吹了吹。
崔清漪见他体贴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迟疑的神色,双手不自觉地互相缠着,将今日的思绪都交织在一起。
“崔清漪。”
“崔清漪?”
“哦,我刚刚想到了从前......从前我生病,家人也经常给我带些甜水。”
萧绥滚动着喉结,对她的出神有些焦灼,但焦灼后,便妥协了。
15. 入宫
崔清漪微微张开嘴,露出齿白,示意让萧绥喂自己。萧绥眼角也含笑意,妥协地伸手将一勺甜汤送入她的口中。
一股温热又甜腻的暖流,让崔清漪悄然回了神,耳边的坠子也停下晃动,无辜地盯着眼前人。
似乎他在等她开口。
“好甜呐。”崔清漪轻轻地笑道。
“本王上次见你爱吃那春梅酥,就想着,你大概是爱吃甜食的。”
萧绥喂了她之后,手捧着在了碗底的边缘,坐在那里沉默着,仔细的打量她。
崔清漪穿着碧波青衫,面色胜雪不如昨晚红润,耳边戴的珍珠坠子,衬得她灵动几分,挺好看的。
她有些难为情,将头垂的低了一些,细细道:“王爷费心了。”
她让他来可是有缘由的,现下这氛围,她怎么开口才好呢?
崔清漪有些犯难。
萧绥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她那晴转多云的情绪,于是忙问道:“怎么了?可有不妥?”
“王爷为何不穿我送你的那件衣裳?是嫌不好看吗?”她脸色很白,加上眼里都是委屈,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萧绥目光一顿,深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她如此在意自己。
“本王想着这衣裳难得,想着过几日再上身。”
她闻他的话有苗头,于是羞着脸,趁机问道:“王爷怎知这衣裳难得?”
萧绥想了想,沉稳道:“这花样常见,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皆可以定制。但这云锦料子实属难得,云锦的“锦”字,是“金”字和“帛”字的组合。[1]”
“意思显而易见,在东都,也只有些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
只有达官贵人......
崔清漪疑惑:“那侍卫呢?”
“什么?”萧绥蹙眉,比她更疑惑。
崔清漪连忙定了神,笑道:“我的意思是假如王爷得了一匹云锦,能赏给六安吗?”
萧绥道:“可以。”
“不会被别人怪罪吗?”崔清漪连续追击。
“也许他们会常常将这身衣裳穿在身上,以显示主子对他们的重视。”
崔清漪和萧绥也算是认识许久了,但也没到推心置腹这种地步,今日就这衣裳,倒是说了不少,看来这萧绥懂得还挺多。
但如果真按他所说,那她也送他衣裳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2]了。
原来问题不在纹样,而在那料子上,难怪当时掌柜的说寻常。
“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些?”萧绥目光若有所思,眸底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崔清漪回神,莞尔一笑,柔柔道:“谁让王爷不穿呢,我以为王爷是嫌弃衣裳不好看,所以一直没穿......”
她撒娇的模样落入萧绥的眼中,让他面色晕开了一抹暖意:“别多想,本王会穿的。”
没多想,就是故意问你的。
“趁热喝。”
崔清漪眉梢上扬,接过碗,甜丝丝地喝了几口。
不多久,汤见底。
萧绥此次来要同她讲一件重要的事,见她喝尽甜汤,于是温柔道:“五月五,端午宴,到时候会有许多王公大臣,愿意陪我去吗?”
什么?!
端午宴?
她婚嫁前打听到萧绥很少参加什么宴会,最多也只是除夕家宴,怎么会答应这桩宴会,难不成这次也有他想见的人?
若答应了,那她的计划也要往后推了。
这可怎么办......
“王公大臣?都有哪几家?”崔清漪知道崔父崔母昨日回了清河老家,所以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答应这次邀请。
“东都那几家都会去。”
看来人不少,那徐怀瑾也会去,应该会遇到他身边小侍卫吧?!
思忖一二,她觉得去了也好,毕竟能碰见不少人。于是她转而笑道:“好,那这两日我准备一下。”
萧绥瞅着她,温和道:“这事不劳你操心,让六安准备就行。这两日你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他的话刚落,屋外的六安就隔着屏风喊道:“王爷,人已经到书房了。”
“先奉上茶,本王待会就去。”萧绥淡淡一笑,昨晚林书臣没有来,今晚他来的倒是挺早。
“谁呀?”话出,崔清漪便后悔了,她没必要这样刻意的询问他的私事。
倒显得她很关心他一样。
“怎么?舍不得我?”萧绥目光温柔地深锁着她,猛地倾身,含住了她那张合的上唇。
鼻尖相触,崔清漪猛地推开了他,往下锁进了被褥里。
“王妃害羞了?”萧绥的身子被她推的往后一挺,故意逗她。
只听见被褥里传来闷哼声:“没有。”
“王爷既然有事,就快些走吧。”
萧绥再次倾身,轻轻撩开她额头的发丝,蛊惑道:“卿卿为何不敢看我?”
清清?
他可真肉麻。
“人家等急了,会多想的。”崔清漪隔着被褥去推他,奈何他压着自己一动不动。
“亲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他爱多想就想去。”说罢,伸手就要将她从被褥里剥出来。
妻子......?
他把自己当妻子?
崔清漪在被褥里呼吸急促,脸色通红,死死拉着被角,柔柔地放了狠话:“王爷再不走,以后就别进沁水居的门!”
“卿卿生气了?”萧绥薄唇漾开一抹微笑,低头看着凌乱的发丝。
见她额头的细汗,萧绥用拇指轻轻拭去,察觉她气息不稳,这才悄然起了身。
“卿卿困了就睡,晚上不要等我。”
直到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崔清漪才从被褥里钻出来,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她此刻竟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在这个时辰喊他来了。
见昙云偷瞄着屏风,崔清漪立刻坐起来,将昙云和阿月喊了进来。
昙云迫不及待进了门,瞅见崔清漪的发丝,噗嗤一笑:“姑娘像岭南那剥了壳的荔枝,甘甜诱人。”
阿月拉了拉昙云,冷静自持道:“姑娘有何安排?”
崔清漪盈盈一笑,玩味地将头发捋了捋,悠悠地披上了外衫,顾盼生辉:“去查查那个侍卫叫什么,还有去年九月,他在何处。”
“是!”阿月恭敬回着,猜测着她的想法,“姑娘如此细细盘查,是怕幕后凶手不是他?”
崔清漪眸深似海,轻笑道:“凶手不管是不是他,那些人都是他杀的。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派他去的呢?”
“徐大公子?!”昙云惊愕,忐忑地看着崔清漪。
“说不定还真是他呢......”崔清漪眸色意味深长,虽说他的嫌疑最大,但目前还无证据他就是幕后之人。
崔清漪摇了摇头,随后便示意两人坐在床边。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们可以慢慢查。但这个人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突破口,接下来一定要小心行动。这两日阿月就好好查查他从前的事,端午宴后,寻个深夜,我亲自了结了他。”
昙云不安道:“姑娘深夜不好出门,还是让我和阿月姐去做吧。”
阿月也担心道:“姑娘若出来了,王爷可能会看出来端倪。”
崔清漪见她们如此担心,忽地向两人抛出个媚眼,“我不美吗?”
“姑娘是说?!”两人一下就懂了,猛地点了点头。
自家姑娘的美,两人从一开始就见识到了,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姑娘为了报仇,让美也可以变得如此狠辣。
如同曼陀罗花。
是纯的精魄,是毒的极致。
昙云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姑娘,那我干什么呢?”
崔清漪勾了勾她的鼻子,明明笑容如春,却说着暴戾的话:“你呀,到时候,就替我准备一把能神不知鬼不觉送走他的匕首。”
安排妥当后,两人便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崔清漪却突兀地出了神。
她躺在床上,被褥散着淡淡的香气,发丝依旧缠着解不开结,她回想起从前在扬州的家中。
家里的嬷嬷早上收拾她的床,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姑娘这头发,生的真好,就是可怜了这如绢的青丝,白白的往下掉。”
崔清漪叹了一口气:原来她已经离开扬州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可回去了......又能如何呢?爹娘都不在了,就连姐姐也......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睛,转头便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崔清漪拼命眨了眨眼睛,思虑后,她还是想回扬州,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也比现在这水火之地好的多。
等云家案子有了结果,她便回去。
这几日,萧绥没有再度捉弄她,但每天晚上,不管多晚,他都会来沁水居,隔着被褥抱着她入睡。
崔清漪渐渐地对他适应了许多,但她睁开眼,会惊讶自己身边躺了一个男人,但细想片刻,便闭上眼又接着睡了。
天快要亮了,那弯弯的弓张月,紧紧的围绕着点星,像是受了点星的引诱,惬意依偎它身边似的。
不多久便漏出熹光,昙云和阿月服侍崔清漪穿了衣裳,上了妆。
崔清漪任由两人穿戴,她则从小木盒里掏出了那珍珠耳坠,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顺手戴了上去。
昙云将手搭在崔清漪的肩上,笑道:“王妃今日还要戴这玉佩吗?”
“什么玉佩?”阿月疑惑。
昙云笑道:“就是王爷送王妃的那个枚玉佩呀。”
两人说话间,六安绕着屏风,撩起卷帘,笑道:“王妃,马车已准备好了。”
崔清漪抬头笑道:“让王爷先去吧。”
六安眼中透着明亮,“王爷在玉露堂等王妃呢,说是要和王妃一同去。”
昙云偷笑,从旁边取出玉佩,低头便给崔清漪戴上了。
“我看呐,这玉佩就该戴上。”
崔清漪的脸上悄悄升起两朵红云,清了清嗓子道:“去告诉王爷,这就快好了。”
“是!”六安也笑。
崔清漪知道今日的端午宴遍邀群臣,因此嘱托她们给她穿身和婉谦卑的衣裳就行,昙云和阿月携着崔清漪的手,雀跃道:“这玉佩跟姑娘的这身衣裳真搭,倒像是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崔清漪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微微笑着,提醒道:“今日入宫,须更谨慎些。”
两人整理好笑容,端庄点了点头。
“走吧。”
日光含着团扇蒙上了她的眼睛,照在她朝霞映雪的脸上,她眸底深邃,却笑意盈盈。
她走出门,便看见了萧绥在等她。
崔清漪缓缓而至,青衣翩翩,像一池清泉,被风惊动了含苞待放的荷花。
萧绥收回眼光,慢条斯理的将她扶上了马车。
待坐定后,崔清漪悄悄瞥了一眼萧绥。
没想到他穿着这身衣裳倒显得更温润了,看着也让人赏心悦目。
“想看就大方的看。”萧绥扭头,一双深情的眸子锁住了她的动作。
“谁想看啊?!”崔清漪见状也扭头,尽量避开他那炽热的眼神。
萧绥勾唇,握住了她的手,很淡的笑了一声。
风从车帘外进来,眼前的香囊也兜兜绕绕的散着香。崔清漪悄悄扭过头,去瞥他的手,心中嘀咕道:倒是会做面子活。
马车坐久了,倒有些累,再定睛从窗外望去,已经换到了城门处。
不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宴席上。
此次端午宴会设在了群芳园,园内种了许多牡丹,这些牡丹花据说是从前宫里的一位娘娘种下的,从远处看层峦重叠,如同烟霞。梁贵妃早早地命花房的人,小心呵护这些娇俏牡丹,牡丹的花香被风轻轻吹散,整个园子便都是此香了。
高阳王始终陪在皇帝身侧,昭庆公主则跟在另一侧和梁贵妃有说有笑,这四人缓缓而至,十分亲密。
太子缠绵病榻,前些日子还中了毒,太子妃在东宫照顾太子,两人便都没有来。
此情此景,倒显得萧绥和崔清漪像一对外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
话毕,萧绥冷着眼神抽出一个笑容,崔清漪则是依旧端庄微笑。
见皇帝微微点头,萧绥便牵着崔清漪的手走向了他们该坐的位置。
崔清漪偷偷瞄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毕竟,自己的亲哥哥缠绵病榻,自己的母后郁郁而终,这般热闹的筵席,他定是会触景生情。
但她不知道的是,刚刚的萧绥牵她的动作,让东都的一些世家小姐都错愕住了。
“这两人不是没感情吗?这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一看就是崔清漪故意的。”
“不一定吧,我记得他们刚赐婚的时候,崔清漪在家里闹了许久,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如今看来,两人倒十分恩爱......”
那姑娘挑着眉,讽刺道:“那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王爷可怜她。”
“嘘,她看过来了。”
崔清漪坐下后便注意到了对面人的视线,她故意抬头回看她们,没想到,那些人却悄悄地低下了头。
崔清漪觉得好笑,于是她转而去望着那些牡丹,心下却想:如今这牡丹盛开,一颦一笑皆是风趣,可若日后凋零,岂不是和其他花一样,落入凡尘。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想,崔清漪侧着脸,悄悄说道:“刚刚我在想,这牡丹倾城又名贵,倒是让人羡慕。”
他并未回答,只是笑笑。
从前母后最爱牡丹花,母后的一生也如同这牡丹花一样。
一样轰轰烈烈的生。
一样落寞无奈的死。
谁会羡慕这样的一生呢?
萧绥忽而将崔清漪的手拉过来,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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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来自她手心的温度,淡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3]”
崔清漪心头一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于是接着他的说道:“世间万物,各有各的缘法,不管是牡丹还是绿叶,只要舒心地活着,那就是很值得的一生。”
萧绥下意识看了崔清漪一眼,看她莞尔一笑,眼中纯澈,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她是懂他的。
夜幕低垂,灯火通明,宫廷的乐师们依旧在唱着阖家团圆的曲调。
坐在高座的皇帝和贵妃笑声绵绵,座下的高阳王和大臣门倒是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情绪。
可所谓“金玉在外,败絮其中[4]”。
崔清漪从前在扬州时,便知道这位高阳王,仗着皇帝和母亲的宠爱,行事作风有时都越过了太子的规格。
皇帝听闻这些事,不仅替他遮盖,甚至还想立他为太子。
实在可笑。
可若这样,那太子中毒,应该不是高阳王做的了。他应该没那么蠢吧,蠢到送去个把柄。
不是他,那会是谁?
该不会是萧绥吧?!
崔清漪轻微摇了摇头,思忖片刻,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想法。
是......太子?
她深吸一口凉气,怀疑的眼神望向萧绥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萧绥知道吗?
崔清漪淡笑着,看着他们说话的身影,忽然体会到了从前在书中看到的话——最是无情帝王家。[5]
见徐怀瑾起身,崔清漪这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忙装作不经意心闷去后池走走,可还未走出群芳园,便被梁贵妃的声音拉了回来。
“清漪这般急,是要去哪?”梁贵妃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瞧得她脊背陡然生出骇意。
崔清漪不好再往前走,只得转过身温和道:“参见贵妃娘娘,清漪心闷,想去后池走走,疏散疏散心结。”
梁贵妃默默地看着她行礼,故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喊什么贵妃不贵妃的。”
“不如陪我去后池走走?”这话听似请求,实则确实命令,崔清漪不得不从,只得点了点头,扶她走去。
一路沉默,伴着花香,到让崔清漪觉得贵妃是个不错的人。
可到了后池,她却有了悔意。
只见那梁贵妃盯了自己一眼:“如今朝堂这形势,你这么聪明,想必也看的很清楚了吧。”
“清漪愚钝,不知贵妃娘娘是何意?”崔清漪心中冷笑,口气却十分谦卑。
“意思就是,想要保命,就别掺和徐家的事。前些日子,你不仅去高阳王府见了徐络婉,晚上还和老三去徐家见了徐怀瑾,你们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娘娘是怀疑我家王爷拉拢徐家?”崔清漪这才明白她喊住自己的原因。
“定王妃果然是个聪明的。只是有一点,本宫想不清。你当时为何会舍了徐家,转而答应了赐婚呢?”
“娘娘谬赞了,圣上赐婚,臣女不敢违抗圣旨,更不敢因此拉拢徐家。况且,我与那徐公子从前只见过一面,却不想被传成了那样。”一段话直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像是担惊受怕后的全盘托出。崔清漪慢慢松开了她的手,温婉委屈的望着她。
这梁贵妃如此怕徐家倒戈,难不成徐家握住了她什么把柄?
可她会有什么把柄呢?
梁贵妃的目光在崔清漪身上打转,从上次见她第一面,她就想问她了。可今日她却坦然说出,不得不让她怀疑道:“哦?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为了他,不惜跳进湖中,就连你那父母也是心痛了许多天。”
崔清漪见此瞒不过她,赶忙跪下,忐忑道:“臣女那日,是因不小心从阁楼滚了下来,这才摔进了湖中。和徐公子毫无关系,若我心中有他,怎么一醒就答应了赐婚呢?”
“但愿如此,若以后再被本宫知道你们和徐家有联系.......那本宫绝不手软。”
“是,多谢娘娘。”崔清漪被她扶了起来,心下却有些愤懑。
这天下现在毕竟还是圣上的,太子依旧在,她就敢这般猖狂直接威胁自己。
不,是威胁定王。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略有狠戾,开口道:“还望娘娘能将昭庆公主照顾好。”
她之所以说这话,原因就是前几天她听闻了一件事。
据说徐怀瑾近日和昭庆公主走得很近,常常入宫和公主谈论诗词。虽说是谈论诗词,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徐怀瑾在攀附当今的公主殿下。
方才见到昭庆公主的时候,崔清漪还有些疑惑,为何昭庆公主面上和徐怀瑾并无交流,像是不认识一样。
听完梁贵妃的话,崔清漪一下子就明白其中的勾勾绕绕了。
梁贵妃眸色闪过一抹狠辣,笑道:“这是何意?”
崔清漪趁着此刻的锋利,伸手便指了指自己的心部,故作柔弱道:“娘娘看不出来吗?公主殿下这里有徐公子。”
梁贵妃恍然,“不可能,我女向来眼高于顶,定不会看上那庶子。”
锐利的眼光看着她,崔清漪实在是不舒服,于是便温婉道:“是不是,娘娘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清漪要走了,先告辞了。”
不等她回复,崔清漪便行礼回席了。
梁贵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崔清漪居然反过来敢用女儿威胁自己,那就给她点颜色吧。
旁边的宫女见梁贵妃招手,微微弯着腰听她说:“去,给她换盏好酒。”
说罢,那小宫女便离开了。
崔清漪回到席上,见萧绥不在,心中疑窦。
这时,昭庆公主笑盈盈地端着酒杯向自己走来:“从前因病错过了三嫂嫂的婚礼,今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愿嫂嫂和三哥永结同心。这杯敬三嫂嫂!”
说罢,她身边的宫女便倒了一盏酒。
崔清漪微微一笑,并不想接下。
周围人见她不接,讽刺道:“这定王妃的架子这么大,连公主殿下的酒都不接。”
向她传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崔清漪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微笑接过宫女递来的酒,用青衣裙掩着面容,一饮而尽。
随后,她连忙抬起眼,看着对方的面容,笑道:“多谢公主美意。”
说罢,她便将酒杯轻放在了托盘上,再次离开了这里。
宫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个酒杯,见盏中滴酒不留,便低眉顺眼的退下了。
她本打算回去找萧绥一起回王府,可在席上喝了盏酒,这时倒真有些闷了。
走到御花园时,崔清漪浑身无力,于是便坐在了旁边的亭子里。她趴伏在大理石圆桌上,腹部的热量侵蚀着她的焦灼,鬓角也冒出了虚汗。
梁贵妃远上阁楼,看见她如此难受,心满意足笑出了声,没想到,崔清漪也不过如此。
于是她再次喊了那小宫女,轻轻吐露:“去把徐怀瑾喊到御花园,就说定王妃要见他。”
16. 迷药
“王爷且慢。”
萧绥蓦然听到声音,斜着眼嘲讽看了徐怀瑾一眼,步子放缓,优雅从容。
今日这端午宴,他是因裴公担心女儿和太子,这才答应了这桩邀请,只为宽慰老人家的心。其实他也能拒绝,但真拒绝了,便会引起种种猜想,既说皇家凉薄,也会说裴家不知分寸。倒不如答应了,还能给裴公一个安慰,以后行事也会便利些。
只是没想到,方才他和裴公说完话没多久,他扫视席面上的人,却发现崔清漪不见了,以为她定是有些闷,于是他便来扶摇池寻她,没看她的身影,倒碰上了这人。
他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利的。
“王爷这是要?”徐怀瑾没想到在这遇到他,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狡黠一笑。
他知道那天晚上定王也来了徐家,最开始还觉得有些蹊跷,后来便明白了。徐怀瑾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忍耐常人不能忍耐的,可以利用任何人,也可以杀掉挡他路的人。
就算曾经被人给予过一丝情感和温暖,那又如何?
萧绥不经意看到他眼角的谄媚,心里有些冷笑,但面上仍保持着波澜不惊,沉稳道:“徐公子未免管的有些宽了,本王要做什么,还要和你说吗?不过既然遇到了,本王就给徐公子提个醒:从今往后,离崔家人远一点。若再被本王看到,小心你的另一条路。”
萧绥对徐怀瑾的行为,开始觉得有些可笑,现在却有些可鄙。
徐怀瑾心下一惊,似讨好般笑了笑:“王爷这说的哪里话,我哪敢动王妃的心思。”
虽说从前他有意拉过崔家,也有意让崔清漪对自己有心意,可如今崔清漪既然已经嫁到王府,那他便和她再无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他也是能和这位定王左右逢源的。
毕竟,两边同时押注,赢面会更大些。
萧绥眼神很淡,从容说道:“但愿如此。”未见所寻之人,他眸光微眯,离开了扶摇池。
徐怀瑾松了口气,可萧绥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小宫女,她急切说道:“徐公子在就好了,定王妃要见公子。”
什么?
她要见他?
“定王妃身在何处?”徐怀瑾怀疑,这萧绥前脚刚走,崔清漪就来找自己,这夫妻俩卖的什么关子?
不会是商量着怎么对付自己吧......
“在御花园。”小宫女咽了一下,害怕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怀瑾本不想去,可实在好奇,思虑再三还是去了。
人到了御花园,这里平时宫人们来来往往,但此刻却显得宁静致远。他听起来风平浪静,心里犯疑:不像是有人......
徐怀瑾正准备离开,萧绥脸上写满晦涩,在他身后凌厉道:“让开!”
他不明所以,迅速挪到旁边,只见萧绥一身肃杀之气快步走到了御花园的暮林亭。
崔清漪失去了从前的镇定和冷厉,面容宛如零星雨打湿了海棠花蕊,粉润又潮湿,她想要起身却四肢乏力,只能枕着绵软的手臂趴伏大理石桌上,一呼一吸摄取些丝丝凉意。
骤然,不知是谁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亭子走来,那声音既沉重,又急切。
像是不招自来。
崔清漪皱着眉,竭尽全力撑着头,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眼前一片胭脂水汽,她想看却看不清。就连想说的话也被套在了脖颈,一声不语,就这样用潋滟的双眸望着对方。
萧绥神色动容,慢慢朝她身边走去,崔清漪忍着心中的热意,掏出了匕首。但她手腕软如绫罗,手心又冒汗,那把匕首险些掉落在脚上。
她不得已开口:“离我......远点......”那声音如衣裳勾出金丝般细滑,但话却拒之千里之外。
萧绥的心似乎被针线勾了起来,双眸被她手心那把匕首刺痛。于是缓缓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裳,声音嘶哑道:“是我。”
崔清漪呆滞,两眼弥漫着阵阵微波,心跳得十分厉害。直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香,她才确定了来人。顷刻间,眼泪喷涌而出,委屈抽泣道:“你来了......”
“我们回家。”他的声音被她的眼泪困在嗓子中,几乎发不出声。
萧绥弯腰将她抱起,她伸手搂上他的脖颈,不自觉的扯身上披着的衣裳。萧绥心悸无措,只得温柔地说道:“别乱动。”
暮林亭此时阵阵微风,花香四溢,周围无人,可旁边阁楼上的人看见这一幕,气急间扔了扇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阁楼。
“六安,知会圣上一声。”
“是。”萧绥眼眸狠戾,命令后就抱着崔清漪离开此地,六安听语气便知王爷这是动怒了,究竟是谁敢这么对王妃?
徐怀瑾愣愣地看着萧绥向自己走来,一瞧他怀中抱的人,便猜到这事是有人故意的。
故意让崔清漪醉在这里,故意将自己引入这里。
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徐怀瑾不动声色的便离开了。
就当他从来没来过。
萧绥见他离开,眼中闪过淡淡的嫌弃,不觉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一路上,冷冽的香缠绕着她,宛如晨雾中新发的绿竹含着朝露。一抖一颤中,朝露在绿竹怀中不由得挣扎起来,挣扎过后,那露珠想要撕开绿竹的外裳,还想要攀着绿竹的叶向上生长。
奈何绿竹将露珠包裹在其中,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沁水居的烛火早已亮了起来,昙云见萧绥抱着崔清漪进来,揪心着急道:“冰帕子已经准备好了。”
“快去和六福请林书臣。”
昙云看崔清漪露出的脸色微微潮红,忍着哭意道:“是,我这就去。”
萧绥直接进了里屋,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崔清漪一时失去背后的托举,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不肯松开他的腰身。
“别走。”崔清漪说罢,贴着他的身子去脱他的衣裳,萧绥见状连忙推开她又软又媚的手腕,来回几次,两人像是藕断抽丝,虽断犹连。[1]
崔清漪委屈哭了出来:“我说了别走,你为什么还要走?”
“我是想给你擦汗。”萧绥慌张还有些无措,只能依着她贴向自己,可她不知道的是,萧绥在刚抱上她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如火般的热情,这一路上,他如刀俎上待宰的鱼肉一般煎熬。[2]
崔清漪抬起她潮红的脸,一双水淋淋的眼睛盯着他,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肯放开他的衣裳。萧绥低头,忍着乱麻心绪用帕子给她擦擦额头冒出的汗,正耐心时,崔清漪突然鬼迷心窍,对准他的唇珠,轻吻了上去。
萧绥一时间愣在那里。
她的唇,宛如羽毛翩然落在了他的唇上,如蝴蝶在他唇上肆意起舞,不多久,女孩用她那双柔荑捧着萧绥的双颊,转而如花蜜般甜润,缓缓喘息,仰头还要索取更多。
崔清漪合上微红的双眸,慢慢地将手滑到自己的衣领口,一颗一颗的解开束缚,甚至还要脱掉自己的外衫。
她雪白的肩颈裸露在空气中,萧绥余光一瞥,猛然惊醒。
“把衣裳穿好。”他将她从自己身上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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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一根缠绕着发丝上的发带,困住了她的手腕,只怕她再做出些令她后悔的事。
“呜呜......你给我解开。”
萧绥见她挣扎,眉心一皱,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但他在这个时候必须要维持着自己的清醒,不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萧绥转身拧干手帕,再次坐在床边,躺在床上的女子眼中泛泪,眨着眼,一闪一闪的委屈看他,似乎在抱怨他。
“林大夫马上来。”萧绥无奈心酸地替她将泪水拂去,轻轻地为她擦拭着红润的脸颊、鼻尖、额头、脖颈......但又怕她着凉,于是将旁边的被褥给她盖了上来。
崔清漪忽感心闷,哼咛道:“不要。”伸腿就要去踹那被角,萧绥无可奈何,给她换了一块又一块的冷帕子。
帕子换的如此勤,倒分不清是崔清漪热,还是萧绥热了。
......
林书臣住的地方,虽在东都,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扬州。院中绿意盎然,让人进去就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林书臣正准备关门睡觉,六福和昙云便在门外赶来,气喘吁吁说道:“我家王妃病了,林大夫快去看看吧!”话还没说完,林书臣就要回屋拿药箱,见他匆忙,昙云赶忙上前堵住他的步子,小声道:“我家王妃是中了迷药。”
林书臣有些慌,他身穿一身白衫,在黑夜中倒显得像一道日光。他赶忙去屋子里寻药,可翻来覆去,那药像是长了腿,不见踪影。
“我记得明明在这啊,怎么就不见了?”林书臣也是急的出汗。
“林大夫,再耽搁一会,我家王妃估计没命了!”昙云慌张的也开始对着药名一一搜寻。
三人在屋内寻了半天,本以为找不到了,六福这时却说:“林大夫,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书臣眼冒金星,定了定神,高兴道:“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
昙云本能用轻功将这药带回去,可这两人都是王爷的人,她不好暴露。于是昙云也只能急道:“既然找到了,我们快些走吧!”
三人匆匆赶回去,还没到沁水居,昙云就喊道:“王爷,林大夫来了!”
林书臣刚进去时,里面崔清漪正呜咽的抽泣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萧绥欺负了。
萧绥一贯清冷淡漠,今日脸色如此红润,甚至还有些羞涩。
林书臣差点以为自己花眼看错了,直到萧绥冷着语气对他喊道:“把药拿进来。”
他慢慢地进了里屋,低头伸手将药递给他,萧绥伸手就将那女子搂入怀中,林书臣低着头也不敢乱看,可听到那女子说“苦”的时候,他悄然抬了一下头。
林书臣这才看清了崔清漪的眼睛,只那一刹那,他便迅速低头愣在了那里。
他拧着眉,垂在两侧的手禁不住颤抖,从前的回忆如海浪袭入他的脑海,巨浪滔天。
云漪?
云湘的妹妹?
林书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脸色,眼神也有些恍惚,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女子服完药便闭着眼靠在了萧绥的怀里。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次抬头瞄了一眼,似乎没那么像了......
林书臣浑身松懈了下来,他定是看错了。
记忆中,他当年去扬州云家提亲,那云家的二姑娘偏不让他进云家的院子,他好说歹说,这二姑娘这才迎了自己进去。
可后来,还没到迎亲那日,云家其他人便都没了,就连云湘如今也......下落不明。
想到这,林书臣颓废地摇了摇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17. 晦涩
林书臣出了沁水居,走过拱桥,来到了玉露堂。他坐在玫瑰椅上,心里面直突突地跳,他没想到原来崔家姑娘的眼睛那么像从前的云家二姑娘,只那一瞬间,他都差点认错。
若不是他知晓云家早已灭门,还真以为见到了云家二姑娘。
当年他听说云家出事后,急切从扬州赶到东都,可来了之后,云宅人去楼空,像是从来不存在一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书臣在东都寻她千百度[1],怎么也不相信云湘已死。
林书臣遍寻不得,忍痛回了扬州,本要和母亲说一声自己要去他乡寻云湘,可他刚入门,就发现母亲和伙计惨死在家中。
此乃多事之秋,林书臣意料之中的大病了一场。或许从他回来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云家已经被贼人灭门了,甚至连他们林家也不肯放过。若他那时没有去东都,估计自己也早已在黄泉之下了......
病好之后,他关了家中的医馆,轻装去了东都,路遇他乡之客,对外只称自己是蜉蝣一孤儿,遨游天地间罢了。若此生能寻的心之所向,这辈子也有了栖落之处。[2]
想到这,林书臣闭上湿润眼睛,滚了滚喉结,他此刻有些想云湘了。
她如今在何处呢?
但无论是在酆都还是在人间,他都要找到她。
萧绥安置好崔清漪便离开了沁水居,刚进玉露堂便看到林书臣这副模样,添了一层关心:“大晚上喊你来,心情不好?”
林书臣恍惚回神,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打趣道:“王爷的命令,我哪敢违抗。”
“别贫嘴。”萧绥走到他旁边的方桌,顺手倒了一盏茶,给林书臣递了过去。
林书臣接过茶,喝了口,笑道:“只是有些困了,没事。”
“她怎么样了?”林书臣故意岔开话题。
“服了药,现下哄睡了。”萧绥虽然语气是淡淡的,但他刚刚却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位祖宗哄睡。
“哄?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林书臣含笑调侃他。
萧绥不理,沉稳道:“今晚多谢你了。”
林书臣忽而想到刚刚的事,侧脸倾听道:“小事。只不过现下却有件事想问问你......你今晚如此做派,是对崔姑娘上心了吧。”
萧绥低眸浅笑,并不说话。
“我就知道,这崔家姑娘神仙人物,从前连徐......”见萧绥抬眸盯着他,林书臣后来的话不敢再说了,顿了顿,猜疑道:“不是我多嘴,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干出这事?”
“是她。”萧绥一抹冷笑,在六安回来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他?高阳王他不敢吧.......”
“他不敢,他母亲敢。”萧绥给出肯定的答复,心头却不怎么畅快。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林书臣有些担忧,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方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可那毕竟是贵妃。”林书臣有些震惊,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
“我的人也敢动,她真以为这天下已经在她囊中了?总要让杀杀她的气焰。”萧绥起身,再次给林书臣倒了一盏茶,说着就要敬他。
林书臣笑了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但还有疑惑:“既然如此,那咱们前些天商量的事,还接着做吗?”
“兄长自抑为我,我自抑亦为兄长。兄长既然下定决心,我们就不妨配合他将这出戏演好。”萧绥坐下,接着说:“你日后若去东宫送药,务必要谨慎。”
萧绥那日中了埋伏后,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大哥是故意给自己下毒,也是故意让父皇知道高阳王对太子之位已经迫不及待了。
任凭圣上对高阳王有多宠爱,心里也会有个疑影在午夜闪回。
只是这出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唱完。
“放心,我亲自去。”说罢,林书臣就要起身告辞。
可萧绥的话却冷不丁地拦住了他:“你从前说你来东都,是要寻人?”
怎么问这个了?
“我一个孤儿哪来的亲戚,不过是曾经救过我的恩人。我来东都也一年多了,遍寻不得,打算过几个月去扬州再看看。怎么了?”林书臣从未告诉萧绥他所寻之人是谁,一是怕打草惊蛇,给萧绥招来不必要的事端,二是怕她已经不在......
倒不如自己寻,总还有些念想。
“前一段时间,五芳斋有位陈师傅,也是从扬州来东都寻家人,说不定你们还能认识。”萧绥是刚刚听到崔清漪在向他讨春梅酥吃,忽而将两事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他从前并没有问过林书臣要寻谁,他想们两人要是能撞一撞消息,对他们也有益处。
“他要找谁?”林书臣疑惑中还有些震惊。
“他要找他侄女,他侄女从前在云家做婢女。”
“什么?云家?!”
林书臣像是被烫到了,慌忙松开手中的茶盏,连同茶盏中的水也稀稀拉拉的浮在了桌面上,水顺着方桌脚,一针一线地将林书臣的神魂穿起来。
萧绥看出他的震惊,心中闪过疑问,沉冷开口:“你找的也是云家人?”
林书臣茫然地点了点头。
萧绥忙将茶盏放下,走到他旁边,坐在方桌另一侧的玫瑰椅上。
“谁?”
话说到这份上,林书臣也不好再瞒下去了,只能道:“是云家的大小姐,我们......曾在扬州订过婚。”
院中的月亮升的很高,很高,但似乎又很近,很近。浮月远在咫尺,色泽如鲛绡纱[3],被晚风轻轻吹开,铺满了整个院子。
萧绥沉默,他没想到林书臣还有一段这样的经历。
半晌,他开口:“可要我派人找找?”
林书臣低下头,踌躇一番,缓缓走向玉露堂前,纱影冲过珠帘倾泻而下,撞见那一刻,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挤出个笑:“萧绥,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萧绥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忧伤的影子,沉肃道:“若有我帮得上的,你定要开口。”
林书臣转身那一瞬间,泪滴在了鲛绡纱上,宛如一颗鲛人珠,清澈又残忍。
“谢了!”
萧绥见他落寞的背影,想到了从前第一次见他的模样,摇了摇头,唤了声:“六安,明日你去五芳斋买些东西,代我去看看林书臣。”
六安刚刚看到林书臣的模样,还以为碰见鬼了,咽了咽,疑惑道:“王爷,林大夫他怎么了?”
“用情至深,抽身却难。”
“难道林大夫也有心上人了?”六安不懂。
萧绥皱眉,缓缓起身,对他冷厉道:“小小年纪。”
六安迷糊摸不着头脑,呆在那里愣了许久,待他回神,才发现萧绥早已走到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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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上要推门进沁水居了。
他赶忙捂住了嘴巴,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转,心里暗道:难不成林大夫也喜欢王妃?
荒唐的想法涌入脑海,六安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头:这怎么会呢!
熹光初现,沁水居外,丫鬟们浇花,洒水,卷帘,各有各的一份事。屋内却还是一片安静。似乎是日光的原因,崔清漪缓缓地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她轻轻伸手手臂,不料,却碰到了被褥。
崔清漪微微皱眉,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她昨日开始并不想喝下那盏酒,可众人看着,自己也不好驳了公主的面,于是便爽快喝了,喝下后并没什么感觉。
走到御花园时,凉风吹来,倒让她的腹部有些热,本以为是酒本身的缘故,可慢慢的,她的身体宛如一夜春雨,潮湿又黏腻。
她才知道,自己被别人中计了。
如今细细想来,昨日她只和梁贵妃说过几句话,但那酒是公主送来的,难不成是贵妃让公主来做的?公主在这其中知不知情呢?
若是不知情倒还好,若是知情,这事怕是有些不好办了。
等等,她后来好像在暮林亭看见了萧绥,还对他说了些话......
是吗?
崔清漪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回忆起昨晚她说的话。本就红润的面容,这会儿更像是被水浸润了一样,在日出时泛起层层红晕,一呼一吸中拍打着她的心尖。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悔,昨日不仅没见成徐怀瑾身边的那个神秘侍卫,还......
不对,她后来是怎么睡下的?
难道?!
“你醒了?”萧绥见她背对着自己,发丝一个劲的擦着自己的鼻尖,像只不听话的猫,用爪子挠的自己心痒。
崔清漪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后她便迫使自己清醒下来,怯生生地说道:“嗯。昨晚我没对王爷做什么吧?”
她记忆里就是嘟囔了些让人脸红的话,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吧?
“卿卿这就忘了?不如让本王替你回忆回忆。”萧绥故意拉近和她距离,将手从后滑向她的领口,打算将她的扣子一个一个拆开。
情急之下,崔清漪害羞惊叹道:“你干什么!起开!”说罢便将他的手扔开,捂着领口,自己坐了起来。
萧绥勾唇一笑,眼神却没什么情绪,只是平躺在床上望着她,平白地多了些懒散颓意:“昨晚,是谁拉着我的衣裳不放,还想脱自己衣裳的?”
“是吗?”崔清漪的气焰慢慢灭了,瞥到他晦涩的表情,隐隐发觉这事似乎是真的。
萧绥沉默,轻点了头。
看来贵妃是盯上了自己,不仅想让她名声尽毁,还想让定王拉下来。可她们只见了两面,她就能做出这些事?难道,贵妃是害怕萧绥的势力?还是说,贵妃有事瞒着圣上,怕有一天死无葬身之地,这才迫不及待地下手。
这次若不是萧绥及时赶到,恐怕她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看来接下来要做的事,还要更谨慎些。
可怎么瞒过他呢?
崔清漪眸光流转,发丝顺着衣领口,勾勾绕绕落在床面上,全身紧绷,宛如话本子里定了身的灵狐。
见萧绥闭着眼睛,灵狐忽然慢慢凑到他旁边,一不做二不休,缓缓地将指尖抚上了他的下颚,似调戏道:“那有没有这样呢?”
急转直下,萧绥睁开双眸,心底响起了一阵风,吹得他坠入深渊。
18. 覆沉
萧绥摇摇欲坠,如同玉盘中晃动的珍珠。
差一点,他就吻上去了。
“没有。”萧绥反而冷淡开口,女子凌乱的发丝触及他的脸庞,影影绰绰,绕进他的衣裳之中。
他欲抬手拂去,崔清漪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笑道:“那就现在试试。”
“不试。”萧绥反握她的手,偏过头,索性将她半搂在怀里。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那样失去控制,他不喜欢。
崔清漪闭着眼,无可奈何地半趴在了他身上,身下传来的温热,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可再清醒,她还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东西。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问,可若是不问,她接下来行动就有些掣肘。
既如此,不妨问到底。
崔清漪轻蹙眉梢,柔柔的声音似藤蔓攀着篱笆,无尽向上:“王爷,今晚可有空?”
萧绥神色微怔,想了想道:“怎么了?”
“昨日若不是王爷前去暮林亭,只怕我今日都难以回来,所以我想请王爷喝桃花醉,特来谢谢王爷。”崔清漪靠近他的耳旁,慢慢地蹭了蹭。
萧绥覆上她的发丝,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别乱动。”
再动下去,怕是要出事。
“你我夫妻,这是我该做的。”
崔清漪撇了撇嘴唇,将脸凑到他身前,笑道:“王爷到时候一定要来沁水居。”
她面容粉白,洋溢着笑意,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不能被他发现,只能用这样的话将他骗来沁水居了。
萧绥低眸对上她那双含笑的双眸,一闪一眨,无形之间将他圈禁在柔情蜜意的浮波中。
“只是喝酒?”瞅着崔清漪流转的眸光,萧绥像是受了蛊惑,渴望般说出了这句话。
她本想着请他吃饭,在饭里放些蒙汗药,可如今看来,好像有些太刻意了,万一被发现了,她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倒不如请他喝酒。
崔清漪笑盈盈地看着他:“王爷到时候来了就知道了。”这话宛如乐师所奏的靡靡之音,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萧绥心如浮萍,跟着顺流而下的水波,弯弯绕绕迷失的方向。直到撞在了青石上,萧绥才反应过来。此时的他,眸色渐渐染上一层幽深,沉冷道:“卿卿想好了?”
隐忍许久,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崔清漪“嗯”了一声,羞着脸,低下了头。她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可眼下要是拒绝他,那晚上她估计就难出去了,只要他今天晚上来沁水居,一切都好说。
萧绥的眸色越发黑,宛如那夜的幽冥,连带着些寒气,似苏醒的雄狮,兀地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猝不及防间,两人的身体颠倒了位置,一个冷芒在上,一个茫然在下。
“唔......”
崔清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堵住了唇。她挣扎想要推开,却被他狠戾地桎梏住了双手,想逃却逃不开。
她的身体,宛如碧波浩渺的一艘小舟,湖面突袭的暴风骤雨,让不得不打开贝齿,任由跳珠让这艘小舟覆沉。
不知过了多久,崔清漪被他吻的有些缺氧,挣扎不过,便顺着他的舌尖狠狠地啄了下去。
“嘶......”血腥味在唇腔席卷而来,掺杂着雨珠蔓延出萧绥的底线。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太.......”崔清漪话还没说完,他便仔细地用手顺着她的唇轻微擦拭,宛如弹走海棠花瓣上的滴滴雨珠。
萧绥这是在安慰她?
“抱歉。”他实在是有些冲动了,连声音也有些哑。
他不该这么急。
崔清漪的唇像是被糖渍过的红果,幽红又透亮,一张一翕,蛊惑着他再次采撷。
他深觉不对,于是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整个人也焕发出从前的清冷和矜贵。
“今晚有事要和林书臣说,明晚来好不好?”
不知是他的声音过于温柔,还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从刚刚的骤雨中醒来,她像被蛊了魂似的点了点头。
待她反应过来,萧绥早已穿戴好离开了沁水居。
林书臣?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是昨天晚上救自己的那个人?可她此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了,罢了罢了,正事要紧。
她穿戴整齐后便用了饭。
午后,苍葭春色笼罩着沁水居,一朵海棠花瓣正探着头,悄悄地想要往屋里看,可怎么看,都被门外的卷帘挡住了半格视线。飘动的风见势却不恼,只轻轻将昙云和阿月送进屋内。
崔清漪安稳坐在罗汉床上,珍珠的耳坠趁着光变得愈发剔透,就连那颗悬着的心也逐渐明朗。
昙云轻松走到崔清漪面前,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狡黠一笑:“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
崔清漪趁着笑声,将那把匕首收在了衣袖之中,她点了点头,温言道:“做的不错。”
阿月却有些担心,顿了顿才开口:“姑娘,昨天那事实在是骇人,不如我们缓缓再做?”
她何尝不知昨日之事的险峻,也知道其中掺杂了许多的势力,可她若一直不出手,就只能看着背后操纵之人逐一将与云家有关的人除掉。她重活一世,为的就是报仇,若牵扯进无辜的人,岂不是加深了她的罪孽感。
如今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一直按着不动会让她心里面生出许多疑影。
“咱们明晚就行动。”崔清漪深思熟虑后,给出答案。
两人“是”了一声,昙云接着又问道:“那王爷?姑娘可有应对的法子?”
想到这,崔清漪勾唇冷笑道:“早已想好了,若是出事......”
那就死盯着萧绥。
“明晚阿月随我去,昙云你留下来盯着沁水居的一举一动。”
阿月点头,昙云疑惑:“姑娘为何不带我去?”顿了顿,有些气馁,“还让我盯着沁水居......”
崔清漪见她瘪嘴,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晚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了。”
“我?”昙云惊讶指了指自己。
阿月也笑了,崔清漪缓缓道:“明晚王爷来沁水居,吃完酒,他就会昏睡过去。”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听起来却让人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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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昙云点了点头,答应了这桩事。
崔清漪郑重地看了看她们两个,似乎在告诉自己,从明晚开始,自己便没有了回头路。
黑夜总是漫长又安静,漫长着流逝的回忆,安静着密密麻麻的心事。凉风吹来,崔清漪悄然翻了个身,随即便不小心碰到了萧绥的那张脸。
她迅速收回手,但眼神却仔细打量起他。她从来没有这般仔细地看男人的容貌,心下悱恻道:连闭眼都这般冷漠,锋利的几乎不近人情。不对,他吻她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萧绥,一个温柔又强势的萧绥。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正寻思着,她心中竟有些害怕。
崔清漪摇了摇头,胡思乱想的东西瞬间被她抛之脑后,如同熄灭了烛火,重回黑暗。
月光迫不及待的落下,又一寸一寸升起。这夜的云故意使了绊子,将月光偷偷的藏了起来,可怎么藏,还是透出了几分暗光,萧绥跟从暗光如约来了沁水居。
她事前将一半蒙汗药倒进了酒中,另一半藏在了袖子中,为的就是怕萧绥警惕心太高,不肯喝下那杯酒。
如今他趁月而来,她也该把这出戏的开头唱好。
“王爷坐吧。”崔清漪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也顺着矮凳坐了下来。
萧绥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也不喜欢喝酒聊天,所以从前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但有些宴会,他是不得不参加的,应付大臣也好,应付热闹也好,他总会象征性的喝些酒,但那些也不过是逢场作乐。
崔清漪昨日说今晚请他来,还要......此刻却坐了下来倒了两盏酒。
见她坐下,萧绥直接挨着坐在她旁边。
崔清漪有些意外,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今晚怎会这样?难不成是因为昨日晨时那个吻?
他还当真了。
想到这,崔清漪觉得萧绥有些纯情。
“笑什么?”听到声音,萧绥抬眸看她。
“王爷这酒还没喝,看上去好像就醉了。”崔清漪将其中一盏递给他,“这可是上好的桃花醉。”
“王爷尝尝。”崔清漪怕他不喝,于是碰了一下酒杯,尽饮而下。
前几日才喝了酒,萧绥今日并不想喝,但看她如此模样,萧绥蹙眉,品了一口。
崔清漪见他不喝完,顺势靠着他,抱紧了他的腰身,在他怀中撒娇道:“王爷喝那一点点,这不公平。”
萧绥看着她含水的眼神:“你少喝些。”
说罢,他便饮尽自己的那盏酒。
崔清漪有些愕然,他是在关心她?
她不自觉的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头贴在了他的怀中。
卷帘下面的珠串随风而起,耷拉作响的声音在警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多久,药起效了。萧绥沉重的靠在了她肩上,她轻轻耸了耸肩,温柔道:“王爷?”
“萧绥?”
“狗男人?”
喊了几声,不见他有反应,崔清漪神情冷漠,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19. 狠辣
崔清漪用茶杯敲了敲桌子,又将茶杯扔在地上,昙云守在门外,听到一声清脆落地,便悄悄地进了里屋。
“来帮我一把。”崔清漪笑一笑,低头看着桌案上洒出的酒水,倒像是奔赴战场前的壮行酒。
“是。”昙云欣然应道。
没几步,两人就将萧绥扶到了床上。
拉上帷帐,崔清漪背对着床,换了身黑裳。
崔清漪扭头,见萧绥气息平顺。
她本想着将那一包药下完,可想到是药三分毒,她怕萧绥身体不适,会怀疑到自己,于是只下了一半。
昙云看出崔清漪的迟疑,于是指了指崔清漪的耳坠。
崔清漪眸光流转,于是走到屏风后,取下耳坠,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香炉里。
不多久,炉中升起了一缕勾魂的烟。
蒙汗药加上这摄魂香,萧绥怎么也想不到他今晚会睡得这般沉重。
见万事俱备,崔清漪蒙上面纱,便和昙云出了沁水居。
阿月早已在门外候着了。
“姑娘真聪明。”
崔清漪笑了笑,但眼神还是无尽冷淡:“没三四个时辰醒不来。”
“我们走吧。”
阿月也蒙上了面纱,牵着崔清漪的手,悄然消失在如墨的黑夜中。
“那人名叫杨武,原是戏班子的,不知怎的,被徐公子带回了徐家,后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具体做了什么,目前知晓得不多。只听别人说,这人十分有个性,有时还会顶撞徐公子和徐相,奇的是,他们也不恼,反而对他恭恭敬敬的。”
崔清漪冷笑,慢慢抬眸道:“看来这人还真有些本领。”
深夜露水重,月光挥洒下,崔清漪和阿月犹如暗暗的魂灵漂浮在这东都城,仿佛在预兆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夜风擦过崔清漪的面纱,她看见杨武家门紧闭,几只猫沿着墙角偷偷溜走,自己手中仍然持着那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匕首。
“姑娘,我们到了。”阿月在她身边,感受到了一些冷气。
“走!”
这会儿的风忽然变得阴冷起来,宛如苏醒的野兽,凶巴巴地吹着大地,崔清漪也悄悄地跟着阿月潜入了杨武家的院子。
落入眼帘的便是这凄凉的房屋。
难怪这么冷,这院子中破烂不堪,连棵树也没有。风吹的树叶漫天飞舞,屋里一片黑暗,趁着月色从远处看,倒像是一座白花花的坟墓。
崔清漪侧过头,瞧见大门上了好几把锁,看来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难怪如此谨慎。
不过,这不像是防盗贼,倒像是防那段血淋淋的回忆。
崔清漪阴郁,心中凭空升起一束烟火,扭头对阿月使了使眼色。
阿月轻微点头,身躯敏捷轻如燕,眨眼间便飞身到房檐上,崔清漪凛然摘下面纱,如同一个赴死的将军。
阿月收到信号,顷刻间破窗而入。
整个屋子里暗淡、晦暝、荒冷,窗外挤进来的风狂野吹拂着他的耳旁,就在那一刹那,脖子上猛然传来了一记冰凉。
他动了动鼻子,嗅到了铁锈味。
这下,他彻底醒了。
刀上泛着层层亮光,杨武并未陷入惊恐之中,只淡淡的看着阿月,任凭她将自己绑起来,他眼眸晦涩,怎么也猜不出这女子的身份。
“你是谁?”他镇静地发出声音。
阿月沉默。
要知道,对一个最大的蔑视,就是沉默无声,无声的力量,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也足以让他癫狂。[1]
房门突然被打开,月光宛如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了屋子里,崔清漪进屋,一步一缓慢,如神灵一般飘到了杨武面前。
杨武眯着眼看地上的影子,待那女子停住脚步,杨武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只那一瞬,他心中建筑良久的墙壁,混着风雨和骸骨,突然坍塌。
她是?!
月色入户,泼洒在崔清漪的面容上,她讽刺开口:“杨武,认得我吗?”
她半明半晦的话宛如一盏烈酒,翻滚袭击着他的胃部,惹得情绪跌入无底的漩涡,一阵一阵摧残着他那从前的回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究竟是谁?”杨武窃窃嘀咕,转而便如魔怔了一般,想要去抓崔清漪的月色下的影子,可怎么抓,都是无济于事。
崔清漪眼神冷厉,直直的盯着他的手,想到从前就是这双手,轻松杀害了她全家人,心中竟有些想砍掉的意思。
见他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崔清漪便提着衣裙,轻轻地将那把匕首放在了他的脖颈处。
那姿态,像是和阿月完成了一次神圣的接替。
崔清漪反手一滑,用刀尖逼仄他抬起了的头,居高临下的死盯着他。
“我是死在你手下的鬼。”崔清漪紧握刀柄,声音越来越刺骨,“刚从酆都回来,向你报仇来了。”
凄厉,哀婉,又狠辣。
他惊觉,这女子的眼神,实在是......
杨武本来是班主的粗婢,班主见他体态端雅,面白而圆,于是特带他学戏,因他心思缜密,体格健壮,这才在戏班子扮起了武生。
那日也是巧合,徐家公子来丹青楼观戏,他被对家算计,徐公子为他解了围,还夸赞了他的一身本领,于是将他带回了徐家。
从此他就跟着徐公子做了不少事,那些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归是传递些消息,他是愿意做的。
然而,他那天收到了徐公子安排的新任务,让他去云家杀人,无论男女,一个不留。他听闻后,吓得魂飞魄散,一是怕自己做不好,二是他想不明白为何要灭八品小官一家。
徐怀瑾知道他有些害怕,于是无奈告诉他:“阿武,这一家人,你务必要去做掉。”
杨武好奇,这云家究竟犯了什么事?值得大公子这般犹豫又决绝?还是说,这家人得罪了徐公子?
他本一小人,偶得扶摇起,今事虽不肯,但报公子恩。[2]
那是暮秋,山上的枫叶红了一大半,应该是秋高气爽之时,可那日却下起了暴雨。
雪夜适合祈福,雨夜却适合杀人。
他当日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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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一些人,去了云家。
不到片刻,云家人皆惨死在家中。他们本要离开,谁知碰到了还活着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虽然谨慎,但还是没逃出他们几个的眼睛。
他虽有心放过,但无法向公子交代。
在那场雨中,他记得那女孩的眼睛,凄苦又哀婉。
见她挣扎,他不得不给她灌下了那碗毒药,好让她死的平静些。
时隔久远,杨武其实记不得当时怎么料理云家了,但他此时却想起来那小丫头的眼睛,同样是决绝,可这双眼睛却多了些狠辣。
云家人都死了,她怎么可能是云家那个小丫头呢?
他是看着她咽气的,就连现在,大家也都以为云家是辞官离开东都了。当年的真相,如今只有他和徐怀瑾两人知道,其余人都被暗杀了,要不是他不露锋芒,今日也不会活着了。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略有心惊,后悔当年离开戏班子,后悔当时接下了那个任务,更后悔平白无故杀害了许多人。
杨武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又恐怖,转而便撞上了崔清漪手中那把刀。
他早就不想活了。
温热的血流淌在她的虎口,宛如悬泉瀑布,热烘烘的震惊着她的心绪。
崔清漪眸色填满暴戾,冷冷开口道:“当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快说!”见他不张口,“是徐怀瑾?”
“是不是他?”
“不管你是人...还是鬼...别再查下去了......”这是杨武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刚落,崔清漪便闻见了他身体里飘出的铁锈味,整个胃部也泛起了酸水。她把刀子拉出来,镇静地放在了他的手上。
排查她身上没有遗留的东西之后,她和阿月离开了屋子。
崔清漪背靠着门,慢慢滑了下去,眼前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阿月见她眼中含泪,于是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崔清漪双手沾满了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手臂流到了她心里。
“姑娘别哭,这是他应得的。”阿月胡乱地替她擦了擦手,接着便道:“我们回去吧。”
崔清漪抬头看着阿月,坦然地笑了笑,“嗯”了一声,两人便回到了沁水居。
她不怕死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算计过不少人,也恨过不少人,但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那把刀没入他的脖颈时,她虽然表情狠戾,但手是抖的,心中是害怕的。最后那人平静地死在了床上,就好像从前自己死在雨中一样,悄无声息地灰飞烟灭了。
这是他死有余辜,是他罪有应得。
刚到沁水居门口,便看见昙云在门外打瞌睡,崔清漪使了使眼色,阿月将她拍醒了。
昙云睁眼便看到崔清漪身上的血迹,忙捂着嘴巴,跟着她进了屋里。
“帮我放点热水。”崔清漪悄悄说。
昙云不敢多说一句,心中却极为心疼,这是姑娘第一次这么狼狈。
崔清漪走到屏风后面,慢慢将衣裳脱下,吩咐昙云在外守着,她在水中闭上了眼睛。
“还好他没醒。”
20. 生病
她轻轻微叹,今日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就要会会徐怀瑾了。出于从前的情谊,她答应帮徐络婉离开东都,但这其中也掺杂了一些私心。
她想借徐络婉之手,掰开徐怀瑾隐藏的真面目,云家案子水落石出后,她也能安心离开东都了。
如此,她也不枉此生了。
没多久,崔清漪沐浴完穿好衣裳,回了沁水居。
崔清漪走到里屋,拉开帷帐,向下一瞥,床上那人似乎沉睡了许久,许是冷了,萧绥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她悄悄脱了鞋,轻手轻脚,越过他的身子,躺在了里面,还没来得及拉上被褥,萧绥便侧身抚上了她的腰背。
那动作信手拈来,像是经常做一样。
崔清漪怔在那里,手脚冰冷,腰后传来的热意,顺着脊骨到达她的肩颈,宛如除夕之夜放的烟花,“嘭”的一声,让她又苏又麻。
被褥在他的身上搭着,崔清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萧绥的慵懒。她悄悄用脚勾起被角,伸手将后背的热意慢慢送回去,萧绥面容清淡,手却很重,任崔清漪怎么用力,也送不回去了。
无奈之下,她拉开萧绥的被褥,躲到了他的温暖中,发香牵扯着迷魂香,崔清漪似乎也慢慢的睡着了。
屋外闪着蒙蒙雨丝,地上的雨水犹如一条笼布,不急不慢地洗刷着昨晚的印迹。
萧绥似乎听到了雨声,头有些刺痛,缓缓睁开了眼,可身下的人却轻柔地牵扯着他的动作。看到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怀中的人正在熟睡,萧绥也不敢再动了。
他们怎么睡到一起了?昨晚上不是正在喝酒吗?他为什么没有任何感觉?
正在寻思,萧绥却发现崔清漪的长睫上沾着几滴泪珠,于是将手缩回来,替她抹去那斑点泪痕。
他想,她昨晚又做噩梦了。
崔清漪似乎是感受到了冷意,伸出手无意识地去抓萧绥的手臂,但萧绥定睛一看,按住了她呼之欲出的那只手。
这只手白皙修长,指甲圆润小巧,可细缝里却有跳动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刺激着萧绥的神经。
这是血?
他脸上的柔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震惊与哑言。
萧绥神情漠然,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轻轻嗅了嗅她的手,这才确定下来,那确实是血迹。
她昨晚生病了?
他怔怔的盯着怀中人,女子面容白皙,姿态娇柔,委屈缩在自己怀里,看上去宛如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萧绥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即使她此刻在自己怀中。
被褥被扯下,胸前微凉,崔清漪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萧绥的后背。
他这怎么了?怎么又是冷冰冰的?
“王爷,你睡好了?”崔清漪疑惑问。
萧绥坐在床边,正要穿鞋出去,低头却看见了旁边的那双鞋子,昨晚明明没有下雨,她鞋后竟然沾上了泥水。
看来是真的生病了。
可她刚刚的话,像是没事人一样。
萧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冷淡开口:“你昨晚怎么了?”
听到这话,崔清漪立刻醒了过来。
他怀疑她了?她做事向来谨慎,应该不会。
就算他怀疑她,继续否认就会引起他的猜忌,甚至是杀戮。倒不如装出一副难言之隐的姿态,顺便再加些筹码,等萧绥自己推翻猜测,接着就会对自己有无限的愧疚。
不管怎么做,她不承认就行了。
“是不是出去了?”萧绥扭头,却发现崔清漪宛如一朵枯萎的海棠花,只静静躺在泥中。
“没有。”她再次红着眼睛骗他,流下的眼泪就是她的武器。
萧绥如同地狱判官,沉冷开口:“那手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崔清漪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那血迹是她故意留的,就是想着日后扮委屈用的,没想到萧绥如此敏锐,大早上就发现了,自己也是小瞧他了。
崔清漪迷糊抬头:“不知道。”
看他神情复杂,崔清漪继续加筹码:“我真的不知道。”
萧绥漠视她的眼泪,低声道:“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你,你手上的血迹好好擦擦吧。”随后,他便猛然起身,穿戴好衣裳,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崔清漪平躺在床上,许是流泪过多,心头莫名烦躁憋闷,平白无故喘不过气。
他怀疑自己,崔清漪本该高兴,可身旁的余温却让她心中隐隐作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则是那些吻。
飘飘拂拂,是一响贪欢。
她没必要向他挑明一切,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如果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所以,她不得不将萧绥从沁水居推出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快办完那件事。
“姑娘,这样成吗?其实没必要故意留下那些痕迹,白白让你和王爷生分了......”昙云进门为崔清漪梳妆,看着镜子中的她,担忧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生分的,一时冷一时热罢了。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来沁水居的。”崔清漪平静开口,她不该对他有所顾虑的,她对他只有利用二字,日后有用,她再请他回来就是。
“姑娘的意思是,有新任务了?”昙云很聪明,听崔清漪的口气,她便知晓崔清漪早已算好了下一步。
“你呀,跟着阿月没少学。”崔清漪开玩笑,顿了顿,“用完饭,你去高阳王府送张拜帖,就说我下午去见高阳王妃。”
昙云“嗯”了一声,扶着崔清漪去用饭了。
拱桥旁的西府海棠在春雨中盛开,可沁水居的人却不在屋里,萧绥身上淋淋漓漓,下朝回来后便直接往书房去了。
那时他刚从沁水居出来,就在担心崔清漪昨晚是不是生病了,寻来六安,六安直摇头,无可奈何,他派人将林书臣喊了过来。
他曾经以为崔清漪喜欢徐怀瑾,本想着成全他两人的姻缘,可崔清漪找上门,要他娶她,他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再后来,她总是笑盈盈的对他说“喜欢”,他有些触动。
直到那时,自己失去了分寸,吻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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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两人就会这样过下去,谁知,人家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就连生病,也瞒着自己。
萧绥想到这,摇了摇头。
“喊我来是有何事?”林书臣不情不愿进了王府,又不情不愿坐在了椅子上。
“你今晚留在王府。”萧绥平淡开口。
“什么?!你又没病,让我留下干嘛?我那还忙着呢,再说了,昨晚徐家死了人,待会我还要去徐家一趟。”
“你说什么?”萧绥蹙眉。
“我说,昨晚上,徐家出事了。”林书臣越来越不耐烦,也不知萧绥喊他来干什么。
“死的是谁?”
“听他家下人说,是徐怀瑾身边的一个探子,好像叫杨武来着?”林书臣开始不明白萧绥为何如此关注徐家,后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崔姑娘吧。
杨武......
昨晚?!
“昨晚什么时辰?”萧绥突然上前,吓得林书臣手中的茶盏都掉了。
“你着急什么啊!我只是个大夫,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这情况你得去问问徐怀瑾,或者大理寺的人。”林书臣瞥他,想到他是有些醋意,倒也不跟他计较了。
“杨武是徐怀瑾身边人,功夫了得,是什么人杀的?可留下什么证据?”
林书臣重新倒了一杯茶,品了一口,叹气道:“我说萧绥,你就别操心那事了,你今天让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昨天晚上,她?
不对,她不会武功,就连身边那两个丫头也不会,根本就应付不了杨武那种人。
正想着,林书臣起身就要走,萧绥冷言道:“她昨晚病了,但是她不肯说,我想你一会帮她看看。”
他相信她昨晚是生病了。
“早说不就完事了,省得我问来问去。对了,她人呢?”林书臣转身又坐了回来。
一站一坐,倒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了。
“六安,王妃呢?”萧绥问道。
“王妃她,下午去了高阳王府,说是去看看高阳王妃。”六安的头越来越低,生怕萧绥拿他是问。
萧绥冷笑,转身扶上了面前的玫瑰椅,低沉道:“去请她回来。”
自己生着病,倒是关心别人去了。
“是!”六安麻溜走了出去,可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了从车里走下来的崔清漪。
他连忙跑到崔清漪跟前,侧过身子小声道:“王妃,王爷请了林大夫,说是要给你看病......还有,王爷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六安挤眉弄眼传达出他的无奈,崔清漪满脸疑问:“什么看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萧绥以为那血迹是她的?
崔清漪眸光流转,原来萧绥没怀疑自己。
白费工夫了。
昙云扶着崔清漪来到了书房,刚入门便看到了萧绥的背影,正要去问安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了她的余光中。
她眼中闪过一丝错觉,嘴唇微张,不敢相信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是他......
那是林屹?!
是她姐姐云湘的未婚夫?
21. 相信
她携雨水而来,裙边有些泥痕,连廊外的雨滴滴答答下,轻轻地敲着卷帘。
崔清漪望着林书臣的侧影,眼睛里滴答着关于他的印象,看久了,倒是想到了那日聘礼摆满整个院子时的情形。
那日晨曦初露,她起了个大早,穿戴好衣裳,一溜烟便去了正堂。还没到正堂,便看见院子里那几个红箱子,妈妈们说那是林公子亲送来的。走到正堂,入眼便是那张红木桌,上面放了许多喜果和林家送来的聘礼。
姐姐见她来了,忙起身将她搂在了怀里,她见姐姐满眼含泪,就问她:“姐姐怎么哭了?是不喜欢这些东西?还是不喜欢林公子?”
云湘含泪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傻丫头,姐姐当然喜欢。只是姐姐这一走,家里便剩你一个人了,日后再见面难上加难。姐姐是舍不得你。”
“漪儿也舍不得姐姐,要是姐姐不结婚就好了,这样就能一直和漪儿在一起。”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日后漪儿也是要嫁人的......”
当时她不懂,为何姐姐一定和林公子成婚,现在她却参透了其中的缘由。
从她醒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家人。她以为,林家人和云家人一样,都凭空消失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林姐夫,而且他还是萧绥的好友。
她内心辗转反侧,感到一丝忧虑,但不得不保持镇静,她一步一沉稳,走到了萧绥身后。
“王爷安好。”
萧绥听到她的声音,转身便看到崔清漪将头浅浅埋了下去。
不高兴?
“这是林大夫,让他帮你看看你的伤。”他冷淡开口。
林书臣抬头,心中又想起了云湘的妹妹。
那日初见崔清漪,他看的模糊,但在那模糊之间,他就以为见到了云湘她妹妹。
这眼睛实在是太像了,不过也就眼睛比较像,其他倒是大相径庭。
他看出这两人微妙氛围,起身便有礼道:“王妃请坐。”
“林大夫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清漪吧。”声音很是温婉妥帖。
萧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看着崔清漪坐在对面的玫瑰椅上,缓缓的伸出了手。
“想不到王爷如此好福气,娶了崔姑娘这么好的人。”林书臣没想到崔清漪脾气如此好,看来从前听得那些,竟不是真的。
看她虎口有道伤痕,林书臣给她敷了一些药,许是有些凉,崔清漪“嘶”了一声,萧绥连忙凑了上来。
崔清漪和林书臣不明所以,两人直溜溜看着萧绥,萧绥有些尴尬,又直起身子,顺道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林书臣撇嘴一笑,问道:“清漪啊,你这幸亏是小伤,若是大伤,怕是有人要心疼死了。”
萧绥转过脸,崔清漪咬着嘴唇不言语,半晌她才回道:“林大夫可有心疼的人吗?”
她望着林书臣,想象他和姐姐成亲后的景象。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一定会很幸福。
林书臣猛地抬头,对上了那双眼睛,似陌生,似熟悉。心中闪过惊讶,意识到不妥,于是迅速低下了头。
半晌,他不复刚刚的打趣,笑道:“她前几年失踪了。”
崔清漪看他转身走到对面的桌前,心中触动,站起来安慰道:“抱歉林大夫,我不知道。”
失踪?
姐姐是在她面前离开的,他怎么说的是失踪?
难道他说的不是姐姐?
不会的,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对姐姐那般好,就连父亲,有时也会对姐姐发脾气,但姐夫从来不会。
难不成,姐姐还活着?
这时候要是有些动静就好了,可那雨声一直在外面,不肯进来。
整个书房内,崔清漪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可需要我们的帮助?”
萧绥眸色晦暗,余光中开始打量着崔清漪的侧脸。
他刚刚一听到这话,就觉得不对劲。本以为崔清漪只是好奇,可现在,怎么感觉崔清漪好像认识林书臣,但林书臣看上去并不认识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书臣笑了一笑:“多谢清漪,不过我想自己再找一找。”
崔清漪忍住情绪,没敢再问,平静坐下后,她心中那盏酒终于酿出了甜味。
姐姐可能还活着。
林书臣这时转身,对着出神的两个人:“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麻烦您跑一趟,多谢林大夫了。”崔清漪点头回礼。
萧绥看着崔清漪,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不管是她对人的态度,还是昨晚的那件事。
正盯着她,崔清漪起身便道:“王爷,我先回去了。”
不等他回复,崔清漪便走了出去。
后来萧绥什么表情,她已经记不清了,恍惚失神,她像劫后余生一般回到了沁水居。
躺在床上,她回想着今天下午和晚上的事,琐事如一串红灯笼,将她的愁绪和欣喜串在一条绳上,在她头上晃来晃去,晃得久了,崔清漪仿佛回到了扬州。
外面的雨声淅沥作响,催着她慢慢闭上了眼。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滴落的雨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纱,不见光亮。他们刚刚没有对视,萧绥此刻却看了一眼沁水居,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他心有疑窦,于是冒雨去了大理寺,同时遇到了徐怀瑾。徐怀瑾见他倒是十分恭敬,但问到杨武的事,他却有所闪躲,不肯细说。
萧绥心有介意,干脆问了大理寺的人。大理寺卿跟他熟悉,见他急匆匆的来,便把看到的全说了。
“杨武死于昨夜子时,脖颈有刀痕,手腕有擦伤,像是被什么勒过。他那屋子里萧条的很,地上有一块黑黝的痕迹,像是烧了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些灰烬,不过也都被风吹散了,再加上今早下雨,也看不出到底烧了什么。”
他顿了顿,难言开口:“本以为找不到凶手了,谁知道,徐公子站出来说,杨武是自杀的。”
什么?
“自杀?你没听错?”萧绥不信,徐怀瑾今晚神色匆匆,不肯细说,这其中定有阴谋。
“没错,王爷。现场什么也没有,关键证据就只有杨武身上的血迹和手里握着的那把刀。我等本是一筹莫展,可徐公子却说杨武是自杀的,让我们不用再查了。”
萧绥眸色深冷,于是淡淡道:“现在杨武家还有人吗?”
“应该没人了。”他猜这位王爷是想去的,于是苦口婆心道:“王爷,那屋子也是出邪,一进去浑身发抖,出来那几个伙计直愣愣的,都不敢再进去了。王爷可别自讨苦吃。”
萧绥不信鬼神,冷笑道:“无妨,我去看看。”
“王爷千万要小心。”李大人还没说完,萧绥便纵身消失在黑夜中。
李大人嘀咕:怎么都在打听杨武的事?
风来,雨也来,谁能想到这是杨武的家,一天之内来了这么多人。可此时,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令萧绥周身有些阴冷。他不相信昨晚会这么巧,巧到这么多事一起发生。
他凝视着双眸,将正屋的门推开,这屋子里昏昏沉沉的。
什么也没有。
可他平时一个人是怎么吃饭的?
着实有些奇怪。
正寻摸着,萧绥发现地上那一抹灰烬,黑黢黢的痕迹,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他拿匕首刮了几下,并无不妥。
一阵风袭来,地面灰土扬起,萧绥侧着身子才看出来,这烧的是绳子。
还是粗麻绳。
既然是这样,那杨武就不是自杀的了。
毕竟谁能自己捆绑自己?
除非他有帮手,不,是凶手。
感受到有些深冷,萧绥伸手准备将窗户关上,这窗户居然一动不动。于是他立刻扫视周围的其他窗户,发现只有这一个是坏的,其他都是好好的。
而且,这个窗户正对着杨武的床,杨武不会傻到晚上在床上吹风,更不会蠢的连窗户都不会修。
萧绥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出去飞到了屋檐上,虽然下着雨,但还能看到上面的一些深浅轮廓。
看来那人身量很轻。
只凭这一个人就能捆了杨武?
还是说,杀杨武的是两个人......
萧绥顺着脚印,跳窗而入,这速度让他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他确定,杀杨武的肯定是两个人,如果只是一个人,根本就无法这么快将他又绑又杀。
会是谁呢?
窗外的风呼呼吹着,雨也肆意的贴在他的后背。
萧绥缓缓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杨武的屋子,如此阴暗的地方,正常人谁会住在这里?
他默然扭头,纵身一跃,消失在那个地方。
萧绥一身寒气,沐浴后便准备回书房,但见沁水居窗户没关紧,于是拉紧了窗户。
犹豫再三,还是放心不下,便悄悄推门来到了里屋。
他以为崔清漪早就深睡了,没想到她就这样瘫在床上,发髻没松,鞋也没脱,连衣裳也还穿着。
“这怎么能睡得好?”
萧绥见她脸上的泪珠,心中不免有些微颤,轻轻地将她的鞋脱了下来,准备给她盖上被子时,崔清漪嘴里却念叨着:“姐姐,等等我......”
姐姐?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梦中喊姐姐了,上一次萧绥还特意去查了查崔家的人口,查来查去,东都崔家这一房,如今只有崔清漪这一个女孩。要说其他姐妹,清河崔家那一房倒是有一个女儿,不过那姑娘比崔清漪还小一岁,怎么会是姐姐呢?
他以为崔清漪是喊错了,可如今看来,她口中的这位姐姐似乎对她很是重要,也许是她从前认识的好友,喊姐姐也情理之中。
正想着,崔清漪便侧过身子,轻睫上滚下来几颗珍珠,落在了被褥上。萧绥伸手轻轻为她擦拭泪痕,转而便看到了她的脖颈,细白透粉,像月光里藏着的花影。
渐渐地,光散开,花也露出了轻姿。
屋里静悄悄地,像是在提醒着他出格的眼神。萧绥恍然,下意识闪躲,赶紧将被褥拉过来,替给她盖上。
最后,他离开了沁水居。
夜雨中的海棠花满目颓然,雨水在阶下溯游,他那颗心也在雨水中飘飘浮浮。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书房,旁边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让他又有了几分落实的感觉。
今日的事太过巧合,他出于警觉还是怀疑到了她。
往好的地方想,那酒没有问题,她手上的血迹也没有问题,那鞋上的泥水更没有问题,她昨晚一直在家,并没有离开王府。
往不好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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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想,那酒是她故意让他喝下的,手上的血迹怕是来路不明,总之不是她自己的,鞋上的泥水正印证了,昨晚下雨时她还在外头。
闪闪烁烁的想法在萧绥脑海里转来转去,他不知道要去相信哪一个,但此刻,他情愿相信崔清漪没有骗他,不告诉自己实情,是她不好意思说罢了。
缓了许久,萧绥也睡下了。
红灯笼在黑暗中晃来晃去,而周围的雨点和刀剑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宛如乐师所作的壮别曲。
声音越来越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飞到了崔清漪的耳旁,她恍然苏醒,呆呆地看着这真实的四周。
崔清漪吓出一身冷汗,缓缓直起身,弯腰安慰着自己。刚刚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一串灯笼,还有那日在雨中听到的刀剑声。
蓦然,她将头埋在被褥里,无声无息的哭了出来。
姐姐,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你......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姑娘怎么哭了?”昙云听到屋里的声音,忙放下净脸盆,快速坐在了她旁边。
她轻轻地拍打着崔清漪的后背,小声道:“姑娘,阿月下午有好消息要对姑娘说。”察觉崔清漪又做了噩梦,她就用些开心事去安慰她。
“没事,只是一时激住了。”崔清漪抹了抹眼泪,抱上了昙云。
意识到自己并未换衣裳,怕有些味道,于是又松开了:“先换一身衣裳。”
昙云偷笑,起身帮她换了身衣裳,待到了午后,两人沿着连廊来到了绿影园。
“王爷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是啊,我还看见王爷近几日都在书房睡。”
“这可怎么行,王妃自己也不着急。”
崔清漪蹙眉,没想到在这竟碰到了这些话,于是温和斥责:“妈妈们不去忙厨房的事,怎么在这里议论起我了,让我也十分惶恐。有这闲工夫,妈妈们不妨将沁水居前的那几棵海棠树给拾掇拾掇。”
她们忙意识到不妥,领头的那个赵妈妈笑道:“奴婢们知错了,这就去领罚。”
一众人离开绿影园,只剩下她们两个。崔清漪见今日天气甚好,顺势坐在了水边的秋千上。
见阿月溜过来,昙云笑道:“阿月姐姐如今和我一样,总是悄默声地出来。”
阿月拉了拉她,沉稳看向崔清漪:“姑娘,昨夜王爷确实去了杨武家。”
看来她想的没错,萧绥那样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即使他面上迁就自己。
“然后呢?”崔清漪挑眉。
“然后......王爷什么也没发现。”阿月眼睛亮亮的,像波澜的江水。
三人默契地笑了,杨武那件事,办的顺利又隐蔽。
“不过阿月,这几日你派人盯着林书臣,他有一举一动,甚至是信件,都要来报我。”徐络婉这边的事,她自己能处理,但林书臣那边的事,她怕自己出现的太频繁会被萧绥疑心。
“那徐姑娘的事,我们还帮吗?”阿月有些不解。
“当然帮,不过这就交给我和昙云了。”崔清漪扶着秋千绳,看向满脸高兴的昙云。
昨日下午她特意去了高阳王府,两人聊了许久,徐络婉提到自己要好好吃饭,这样才能走的利落,她当时没理解什么意思,这会倒是清楚了。
无论过的多不好,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身体若不好,干什么事都会身心疲惫,接着就会牵连整件事情。
她低笑,觉得自己和徐络婉倒是不打不相识,若那日她不敢赌,也不会有今日这段交情。
崔清漪晃了晃绳子,似乎昨日的阴霾一下子散了,可能是知道姐姐还活着吧......
又或者是因为徐络婉的话,反正不会是萧绥。
她现在并不想理他,不是因为他怀疑自己,而是她发觉自己行动会在乎萧绥的情绪,这种情绪对她百害无利,她应该拒绝的。
将他推离沁水居,就是最好的方式。
也不知什么时候,阿月和昙云悄悄站在了她身后,两人稍微用力,崔清漪“啊”的一声飞了出去。
“姑娘若是怕了,我和阿月就不推了。”昙云在后面格格的笑着,阿月手也没停着。
崔清漪难得见她们如此高兴,也不愿扫了兴致,温柔道:“我才不怕呢,你们尽管推。”
两人在后面悄悄用力,直到崔清漪的裙子沾上了水,“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的。”
“怕什么,接着推。”
崔清漪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今日天气正好,周围花草满面芬芳,她也来了兴致,将自己的鞋子脱掉,一来一回,脚心便沾上了水。
“再高些。”
昙云和阿月用力将她一次一次推高,后来阿月有些口渴,于是去亭子用了些茶。
“昙云,换你来坐,我来推你!”
“这是我做的新鞋子,我可不想弄脏。”昙云娇俏笑道。
“回头我赔你,你来试试。”话刚落,崔清漪就被她猛然推出去,脚尖离地,连带着水中的涟漪,宛如神女下凡。
“好啊你,竟敢偷袭我。”
萧绥站在绿影园后,观看着秋千上的女子,目光冷静又充满欲望,缓缓逼近,直到崔清漪发觉昙云不推她了。
他才淡漠开口:“王妃好兴致。”
22. 模糊
崔清漪听见这话,飞快从秋千上跳下来,她闻到了花香,同时也感受到了夜雨留下的潮湿。
暧昧不清的气息横斜在他们中间,这是她第二次被萧绥抓包。
上一次,她有些惊讶,这一次她却有些想逃,逃到一个幽闭的陋室,把脸轻轻埋在臂弯中。
萧绥不语,来到她身边,见她没穿鞋,手心还有些红痕,于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放肆又霸道。
他的手搂着她的细腰,同时还触摸着她敏感的后背,自己的身体宛如一把琵琶,被他揽在怀里,任由轻拢慢捻。
崔清漪心绪尴尬,不得不喊道:“放我下来!”
萧绥并无停下脚步,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低沉道:“不想生病就抱紧。”
一时间,崔清漪竟找不出话去反驳他,努了努嘴,低着眼去瞥他。
赵妈妈她们还在打扫沁水居门前的海棠花,远远看见萧绥抱着崔清漪朝这边走来,面上喜悦,心下深觉这是件好事。
对她们是好事,可她却觉得这是一件棘手的事。
从前她不动心也就算了,但萧绥再这样对自己,她可能会软了心肠,对他真上了心思。
不该这样的。
正懊恼着,萧绥便进了沁水居的门,绕过屏风将她放在了床上。
“还生气?”
生气?她生什么气?
崔清漪摇了摇头,但又觉得对。
她生自己的气,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没。”
“见我就躲,不是生气是什么?”萧绥自从昨晚想清楚之后,觉得女孩子就是需要哄着,不然一个失神,就会溺毙在芙蕖池中。
但萧绥不会知道,崔清漪此时的心正在慢慢融化,滴落了一颗星,一颗微渺的小星。
“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她犹豫再三,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开展行动:让萧绥彻底爱上自己,自己假死离开东都。
只有这样,萧绥才不会对她有任何的疑心,云家的事自然也不会和她有什么联系。
“大理寺出了点事。”萧绥见她语气软了下来,宛如采撷鲜花一般,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
崔清漪没有躲。
她问道:“大理寺出了什么事?”
“不害怕了?”萧绥挪了挪身子,离她更近了。
“我害怕什么?”崔清漪撇嘴。
“那昨天晚上怎么哭了?”
崔清漪忽然醒悟,原来他昨晚来过沁水居,那发髻定是他松开的。
隐匿的情愫忽而在她的手心烫出一个火花,猝不及防地反握住了萧绥的手。
两个人的手就这样合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宛如刚炼出的蜂蜜,腻在这周围,久久不散。
“梦里有人追杀我,我怕的很,情不自禁就哭了。”崔清漪靠在绒毯上,撒了个小谎,顺便将清醒拉回来,“大理寺到底出什么事了?”
萧绥任由她的好奇,把她脱下来的外衫挂在旁边,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徐家死了个人,但徐怀瑾说是自杀。”
自杀?
崔清漪以为徐怀瑾定会细细盘查,没想到他居然站出来说杨武是自杀。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转念一想,徐络婉当时说的那个人,应该也去过云家,云家事成之后,徐怀瑾卸磨杀驴,把那些人都杀了。
可他为何单留下了杨武?
况且那日被徐络婉悄悄看见了,徐怀瑾表面没说什么,私下却亲手将她送进高阳王府,可徐怀瑾怎么料定高阳王一定会答应呢?
还有梁贵妃那日的态度,明面上是在警告自己,其实是在警告萧绥,如果萧绥敢拉拢徐家,那梁贵妃就要......赶尽杀绝。
既然这样,那徐怀瑾身上想必有不少秘事,就连当年云家的事,他也牵涉其中。
得重新查他的身世,还有他和自己从前的那段情。
崔清漪一直低着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这时萧绥便道:“怎么了?”
不见她说话,萧绥心中有些酸意。
“没事,只是有些想不通。这人既然是自杀,怎么会闹到大理寺?”怕他看出什么,崔清漪不再拘泥,顺着姿势靠在他怀里。
“是那天早晨,有人去找杨武,发现他死在家中,于是就去报了官。”萧绥淡淡道,没想到她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崔清漪将头埋在他怀里,冷眼一瞥,浅叹道:“原来是这样,也是个可怜人。”
他可怜,但不无辜。
她的声音宛如暮秋时节传来的钟声,渲染着一个人的消亡,祭奠着一群人的无辜。
萧绥伸手勾起她的发丝,闻了闻,“这背后可藏着不少秘密。”
崔清漪轻睫微颤,有些心虚,接着便听他怀疑道:“徐怀瑾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崔清漪大气不敢出,他这话问的像是自己和徐怀瑾很熟悉一样。
于是她闭上眼睛,轻柔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爷是个好人。”
萧绥噙着笑,伸手掀开她的臂弯,“卿卿这话,是觉得我比他好?”
崔清漪“嗯”了一声,就被他翻过身子。
她眼疾手快,躲到了里面,萧绥看她从自己怀中滑走,不由得笑了。
“手上的伤还疼吗?”说着,就躺在了她身边,便闭上了眼。
崔清漪错愕,眼光灼热的看着他的动作,她心里麻溜溜的。从前萧绥不是挺冷漠的?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关心自己,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说话?”
旁边的崔清漪一动不动,萧绥以为她没听到,没想到下一秒,海棠花的气息迎面而来,唇上被花香轻啄,浮光掠影,让他诧异睁开眼。
“萧绥,谢谢你。”
他没有给她躺下的机会,直接捧上了她的脸,可崔清漪却连忙捂上了嘴,双眸灵动,不清楚道:“现在不行,过几日再.......”
萧绥的眼神缓缓黯淡,想到了什么,试探道:“过几日徐相过寿,父皇让我们跟着去。”
崔清漪想都没想,直接答应:“好啊。”她正愁去徐家一趟,这下好了,不用费工夫,直接就可以去。
那徐络婉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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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么高兴?”萧绥眸色深邃如渊,凝视着崔清漪的笑意,和他想的还真一样。
她心里还有徐怀瑾。
海棠香慢慢从他身体里飘离,萧绥突然感到屋子里有些冷。
崔清漪见萧绥不复刚刚的柔和,于是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可爱道:“人间四月天,就是要多出去走走,况且,那日还能见到徐络婉。”
“就不想见徐怀瑾?”萧绥冷淡抛出柳枝。
“既然王爷这样说了,那日我就好好和徐公子说说话,怎么样?”崔清漪故意挑衅,知道他心中有些酸意,但还好,只是一点点。
“不怎样。”萧绥转身下床,沉沉道:“你想见谁,想和谁说话,与本王无关。”
嗯?
崔清漪茫然,萧绥又犯哪门子神经?说走就走,况且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昙云悄悄从门外进来,噗嗤笑道:“姑娘,我看王爷脸都黑了。”
崔清漪低头笑了笑,觉得萧绥比自己还能装会演,说不定开始的温柔也都是装的。
提了一嘴,就这样?
“不管他了。你待会去高阳王府,告知徐络婉一声,就说明日午后我邀请她丹青楼一聚。”崔清漪无奈,还是先忙正事吧。
“是,我这就去!”昙云准备转身,却被崔清漪喊了回来:“这事不急,现下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
昙云敛笑,坐在床边探头道:“姑娘想问什么事?”
“徐怀瑾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崔清漪双眸微沉,镇静地想了想萧绥说的话。
徐怀瑾绝不是她以为的圆滑和诡计多端。
昙云蹙眉,陷入了深思:“徐公子好像一直都是那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徐公子现在好像没那么体恤下人了。”昙云不知道自己说的有没有用,但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意思是,他从前对家里的下人很好,现在不好了?”崔清漪也泛起疑惑,这人最是看重面子,怎会不维持在家的名声呢?
“对,徐公子从前不仅对家里的下人好,就连街上乞讨的,徐公子都会接济他们。但现在,要是向他们打听徐公子的事,他们都摆手绕着走。”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日晚上徐家院子里没多少人。”崔清漪下床,走到梳妆台,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信。
“昙云,你拿着这封信,现在就去找徐四小姐,告诉她,明日去丹青楼一定不要声张,带一个贴身丫头即可。”
“姑娘这是?”
“我怕徐怀瑾在她身边安排人,如果真的安排了,那杨武下一个就是络婉了。”崔清漪郑重将信递到昙云手中,心却像是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徐怀瑾早就想杀杨武了,难怪当时杨武对她说那番话。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云漪了?
所以那晚引她去徐家,后来又说杨武是自杀的?可前世,她从未见过徐怀瑾,徐怀瑾不可能认识自己,毕竟,林书臣见了都没认出来。
崔清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方才的惬意恍如隔世,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而捉摸不透。
23. 商量
窗外的卷帘沙沙作响,风悄悄地吹着她心头的愁绪和担忧。如今是多事之秋,杨武的死使崔清漪更加确信徐怀瑾就是幕后之人。
在崔家醒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多问,什么也没多说,宛如琉璃瓶,战战兢兢地静置在崔家的边缘。
后来她慢慢了解自己,回想起了数不胜数的记忆,还有在雨中被勒杀时的场景,弥散在她的周围,久久不散。
可怎么想,也想不起徐怀瑾最真实的面目。
崔清漪摇了摇头,看着昙云远去的背影,暮春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一时困顿,吸入盎然暖意,倒让她也清醒了。
萧绥再次进门已是深夜,屋子内,明明飘着淡淡的幽香,却让他觉得有些心闷。
躺在床上的崔清漪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忙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
他缓缓掀起卷帘,沉稳步入床前,见她浅寐,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在黑暗中再次走近了床。
萧绥趁着月色将帷帐放了下来,四周被黑暗笼罩,气氛显得宁静又诡异。
他知道她没睡,但自己也没说话,只是脱了外衣,缓缓躺在了床边。
一想到崔清漪心里还有徐怀瑾这件事,萧绥心里就有些烦躁。他回想崔清漪听到徐怀瑾的眼神,那分明就是闪烁的星儿。
他看上去光风霁月,但内心却按捺不住掠夺占有的欲望,崔清漪那样的举动,显然心里还有徐怀瑾,想到这里,他蹙眉闭上了眼睛。
“以后不准去见徐怀瑾,除非本王和你一起。”这话传到崔清漪耳朵里,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萧绥想得倒是美,她不但要找徐怀瑾,还要杀他呢。
崔清漪轻轻“嗯”了一声:“王爷怎么忽然说这个?”今天折腾了一天,她这会儿真有些困了。
“怕你被他骗。”
“我知道的。”
被徐怀瑾骗?还不如说徐怀瑾被自己骗,崔清漪想到这里,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快要入梦时,一股暖流从她身后靠过来,崔清漪哼了一声,将被褥往上拉了拉,接着便听到萧绥在她的耳旁缱绻说道:“卿卿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刚刚还生气呢,这会就有好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倒是比自己更适合去戏班子演戏。
话毕,崔清漪浑身酥麻,没想到萧绥还记得那件事,那事本来就是她框他来沁水居的,萧绥怎么还当真了。
崔清漪扭捏道:“没忘。”
萧绥看着她的耳垂,喉咙吞咽,压着温柔地声音:“把身子转过来。”
崔清漪垂着眼,心里不由得纳罕起来,转身子干什么?难不成他现在就想?!
算起来成婚也有两三月了,可两人这,还都停留在亲吻上,如今真要如此,只怕萧绥日后知晓这一切都是骗他的,真的会掐死自己。
正在寻思,萧绥便掀开崔清漪的被褥,将她身子翻过来,搂在了怀里。
崔清漪看着像是被他吓到,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不看我?”萧绥低头看她,只见崔清漪的头贴着里衣,耳朵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胭脂,红的像枝杜鹃花,轰轰烈烈烫着萧绥的双眸。
听他语气平淡冷静,于是崔清漪缓缓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困了。”
萧绥勾唇,猜到她的小心思,于是轻轻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她的额头:“睡吧。”
终于瞒过去了,崔清漪确定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轻叹后便合上了眼睛。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拱桥下的荷花香随着晚风悄悄的吹进了沁水居,那幽幽的花香,蒙着一层清甜,让崔清漪这一夜睡得十分舒适。
次日午后,崔清漪唤了昙云进屋,拾掇好便出了沁水居。
“王爷呢?”离开前还是先确定一下。
昙云虚掩着嘴,悄悄说道:“王爷今早用完饭就去上朝了,刚刚听六福说,王爷这会儿在东宫,没个一时半刻回不来。”
原来是去东宫了,怪不得。
崔清漪接着道:“徐络婉那边怎么样?”
“姑娘放心,一切妥当,徐姑娘那边估计也准备出门了。”昙云做事,崔清漪向来是放心的,于是她缓缓走出了院子。
待坐上马车后,崔清漪拉起昙云的手,温和道:“这次的事,若没做成,兴许就再也帮不了徐小姐了。若做成了,你们日后怕是要不好过了。”
昙云怔怔地看着崔清漪,她何尝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将另一只手放在上面,笑道:“姑娘心里有我们,我和阿月姐姐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姑娘,如果不让我们跟着你,我和阿月又能去哪里呢?”
崔清漪咽了咽喉咙,晦涩道:“昙云,你和阿月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实在是怕日后不能全身而退,白白连累了你们。所以我想,徐络婉离开东都那天,你们跟她一起走,就当是帮我照顾她了。”
“不行,这不行,我和阿月走了,谁来照顾姑娘,更何况王爷又是那么阴晴不定。”昙云实在担心。
崔清漪打趣道:“王府那么多人,总有能照顾我的,况且,待那案子有了结果,我就也走了。别怕,昙云。”
“那也不行,我怎么能抛下姑娘不管呢。不如这样,我去护送徐小姐,阿月姐姐陪着姑娘,这样可好?”
崔清漪摇了摇头。
转眼,昙云便拿着匕首放在了脖颈处,“姑娘若是不答应,我就死在姑娘面前。”
崔清漪一惊,叹气无奈道:“昙云,别做傻事,快放下来!”
“姑娘若不答应,我就不放。”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犹豫片刻,崔清漪妥协,摇了摇头,把她手上的那把刀放了下来。
“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话,崔清漪伸手抱了昙云。
“此事我告诉过阿月,她和你一样,都说要留下来,可徐姑娘一人离开,我也是不放心的,日后我们一同商量商量。”
昙云笑了,回抱着崔清漪:“我和阿月一辈子都要跟着姑娘,姑娘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崔清漪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她的背:“好啊,等办完这些事,日后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昙云好像想到了什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对了姑娘,我们得存点钱了。”
崔清漪被她的神情逗笑,于是拍了拍她,“别担心,这都是小事。”
“王妃,丹青楼到了。”胡麻子在外面喊了几声,两人也没听见,最后无可奈何敲了敲,两人才反应过来。
“胡麻子你先回去,傍晚我陪王妃回府。”
胡麻子点头,崔清漪她们也走进了丹青楼。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因为赐婚之事,估计萧绥当时被自己吓到了吧。
崔清漪双眸游移,跟着伙计来到了厢房里。昙云看了看四周,将门合上。崔清漪则立在窗前,侧耳细听周围的声音,不多久,便听到了脚步声,想必徐络婉来了。
徐络婉进门便听伙计说崔小姐来了,自己倒是有了些犹豫。
她此次前来是为着日后离开谋划的,可前几日徐家出了那样的事,徐络婉却觉得有些麻烦崔清漪,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行得通自然是好,行不通,自己出不去,也白白连累了崔清漪。
徐络婉看了一眼楼上的窗门,稳了稳心神,快步走了上去。
“清漪。”
崔清漪扭头,招呼她坐了下来,忙道:“快来,刚沏好的碧螺春。”
“你在信中所说的要事,是什么?”徐络婉知道是什么,但害怕点明了,崔清漪会回绝她。
“你离开的事,可能要提前了。”崔清漪给她倒了一盏茶,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方凳上。
“为什么?”徐络婉疑惑。
“今日没让你声张,原因也是在这。”崔清漪抿了一口,冷静地谈论汹涌。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宫里,中了梁贵妃的圈套,还好王爷来了,不然,我今日恐怕要声名狼藉了。还有,你大哥身边的一个暗卫死了,说是自杀。”
“暗卫的事,我听说了,只是你如今还好吗?”徐络婉看着崔清漪风平浪静的脸,宛如一幅岁月静好的山水画。
“我哪里不好?”崔清漪微笑看她。
“那......这些事跟我有什么联系?”徐络婉捧着茶盏,却久久不尝。
“你大哥当年周围有许多暗卫,为何单单留下杨武?又为何对你越来越‘好’?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嫁入高阳王府的?你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这话不能直说,只能点一点,就看徐络婉怎么理解了。
徐络婉喝下茶,温润的热流一下子让她茅塞顿开,惊讶道:“原来是这样。”
“难怪大哥执意要把我塞到高阳王府,难怪梁贵妃和高阳王对我总是那么冷淡,原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一边把我当棋子,一边把我当质子,那......”
“那杨武下一个......就是......我?”徐络婉说出了个令自己震惊的结论。
崔清漪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为她又倒了一盏茶。
徐络婉僵在了那里,只有嘴唇动着,但没有出声。然而下一秒,徐络婉醒了过来:“我之后......那就是......”
崔清漪早就想到了,不屑一笑:“是我,准确一点,其实是定王府所有人。”
徐络婉顿觉周围冷沉沉的,她从前只是觉得,大哥不像表面那么好,后来嫁进高阳王府,她才发觉自己像个物件,任他们交换。
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大哥居然想杀自己......
崔清漪见她状态不好,于是走到她身边,从容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自己来了吧”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千万别让第三人知晓。”
徐络婉混混沌沌地饮下一盏茶,吸了口凉气,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清漪,我明白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清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开口:“听说,你父亲下个月要过寿辰?”
“对,近日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打算到时候回去看看父亲。”
“那日,是你离开东都的唯一机会。”崔清漪郑重告诉她,但要不要走,还是交给她自己考决定。
“什么?我......”这消息太快太急,以至于让徐络婉有些喘不上气。
崔清漪细声接着说道:“那日去徐府,你记得提前带好些银票。等快结束后,我在庭前等你,到时候你和我的丫鬟换衣服。借醉酒之由,你随我回马车,之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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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派身边的人把你送出东都。至于你想去哪里,由你决定。”
“庭前人太多,恐怕不成,不如去我从前的院子,那里清静些。还有就是,那日我身边不带丫鬟。地方的话,先去金陵吧,那里我比较熟悉。”
“好。”
徐络婉看她对自己这么上心,于是跪了下来,崔清漪忙拉她,她却不肯起来,忍泪说道:“清漪,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走了,从她走后,我爹也对我淡淡的。小时候大哥对我总是百般殷勤,我以为他是真心爱护我,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现在是真的想杀我。还有我那挂名的丈夫,成婚几年,对我一直都是漠不关心的。如今有了能离开的契机,我会牢牢抓住的,只是清漪,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徐络婉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崔清漪也忍不住动了感情,她慢慢蹲下去,替她擦掉泪水,将她扶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我既然答应帮你,就有应对的法子。”崔清漪双眸闪烁,似乎在掩盖着自己的烦心事。
“那这件事我们就说定了,但我现在还想问你另一件事。”崔清漪终于说出来今日来的目的。
“什么事?”
“你大哥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从前我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徐络婉不解。
“从前你和大哥只在佛寺见过一面,后来你屡次来找我,从我这打探大哥的喜好......对了,这些你不是最清楚吗?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崔清漪尴尬一笑,忙说道:“时隔太久,我有些忘了,所以来问问你。”
“原来是这样,大哥其实小时候不爱说话,父亲也不喜欢他,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父亲干什么都会带他去,渐渐的,他在东都名声就起来了。你不就是对他一见钟情的?这些应该是最清楚的呀。”徐络婉声音悠长,让崔清漪对这些话也有了几分遐想。
难怪当时醒来,冲入脑海的回忆都是关于徐怀瑾的。
原来是一见钟情。
“以前那是糊涂了,如今我心里并没有他。”崔清漪知晓了大致情况,轻轻点了点头。
徐络婉这会儿的情绪比刚刚好了许多,打趣道:“那你现在,心里装的是不是定王?”
崔清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徐络婉一下子就明白了,也不拆穿,温柔道:“我们走吧。”
两人站在窗前又说了几句,趁着天色还没暗下去,打开了门,正往外走。
还没迈出步子,楼下走进来了一个人,拿着扇子,凝视着楼上的崔清漪。
徐络婉睁大眼睛,愣在了那里。
大哥怎么来了?
崔清漪看着徐怀瑾一步一步地上台阶,悚然立在了她们面前。方才的豁然在周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寂静和凄冷。
“想不到在这能碰到妹妹和定王妃,真是巧。”
崔清漪淡淡的一笑道:“巧。”
但愿是真的。
她见徐络婉也木木地打了招呼,于是说道:“我们先走了。”
“等等。”徐怀瑾叫住了她,随意道:“定王妃难道不好奇吗?”
崔清漪眸色微沉,停下了脚步。她这才明白,徐怀瑾实际上是来找自己的。
徐怀瑾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坦然道:“络婉,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对定王妃说。”
探子今日来报,徐络婉来了丹青楼,他本想着去找徐络婉商量父亲寿辰的事,没想到在这倒是碰到了崔清漪,既然碰到了,那有些事就要问问清楚了。
徐络婉担心地看了看崔清漪,崔清漪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不会出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昙云眼睁睁看着徐怀瑾关上了门。
“什么事值得我好奇,徐公子不妨说说。”崔清漪并没有坐下,只冷眼看他。
“五芳斋的陈师傅,杨武,我妹妹。我倒是想问问,定王妃到底想打探什么?究竟是什么事值得王妃这么费力气?”
初夏时节,窗户外面忽然吹来了热沉沉的风,一阵接着一阵,轰轰烈烈地将崔清漪的心凉了又凉,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崔清漪挑起一抹微笑,淡淡道:“徐公子想多了,如果是这样,本王妃先告辞了。”
徐怀瑾不急不慢,朝她的背影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主动说的。”
崔清漪不理这人,一出门,便向楼下走。
昙云连忙跟上去,疑惑道:“姑娘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崔清漪一味地点了点头,步子却没有停。
待回到了王府,崔清漪就连忙进了沁水居。
萧绥知她匆忙回来,扯了扯嘴角,他何尝不知她刚刚见了谁。
崔清漪倒了一盏茶,打算稳一稳心神,茶还没喝,就听见沁水居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她探出头去看人,只见萧绥阴着脸向她走来,戏谑道:“王妃日理万机,抽空也要见徐怀瑾。是吗?”
崔清漪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于是转身就走。
“站住!”萧绥命令她。
她的脚步并未停下,坚决地朝着里屋走去。萧绥强忍情绪,大步堵住她的路,将她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萧绥,你放我下来!”崔清漪灼灼的声音,落在萧绥心里,像是厌恶和嫌弃。
24. 冷战
崔清漪被萧绥扔在床上,手腕也被萧绥禁锢在枕头上,窄红的面容上出了些细汗,一不留神,就烫到了她的长睫上。
她方才从丹青楼回来,心神还没从徐怀瑾的话绕出来,就被萧绥直愣愣抵在床上,她烦躁挣扎着,可萧绥强硬地不肯放开她,甚至还将自己的双腿压在了身下。
热流如同藤蔓,沿着她的脚心一路轰轰烈烈地向上,直到烧到了她的耳垂,那股热流才渐渐聚拢。
从远处看,像一只吐着蕊心的扶桑花。
崔清漪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他,问道:“萧绥,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
萧绥不悦,低声接着说:“昨晚上你答应我什么了?”
崔清漪睁开眼,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又监视我?”
她其实也知道不是监视,只是她不愿回答他质问罢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院子中冒出了月光,嫩黄中带了点白,灼灼地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分明是最亲密的姿势,可横斜在两人之间的却是不解与憋闷。
沉默良久,萧绥眼神染上深邃,平静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外人?”
“监视崔大小姐,本王可不敢。现在,你心里有谁,也和我无关。”
话落,萧绥便松开了她的手腕,兀自失神,落寞地坐在了床边。
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忽而渐渐离散,吹来的风也有些刺骨,萧绥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回想自己从前的神色,明明没有注意过崔清漪,对她这样的人也不感兴趣。
可她昨日刚答应自己不去见徐怀瑾,今日下午就和他见了面。无缘无故去找他,为的是什么?
萧绥不用想就知道,她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她心里装的一直都是徐怀瑾。
想到这里,萧绥便利落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崔清漪见他要走,软下态度,连忙拉上了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下午是见了他,也同他讲了话,但也只是打个招呼。”
“你不信,可以去问徐络婉,我今日出门是去找她的,准备离开时才碰到了徐怀瑾。”
如此恳切的崔清漪,萧绥倒是第一次见,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在乎徐怀瑾,在乎到只为徐怀瑾辩解。
萧绥看向那扇窗户,外面的卷帘悠悠地发出响声,明明入夏了,他却有些心灰意冷。
他少年老成,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直到碰见了崔清漪,可谁知,人家心里装的却是另一个人,还是一个他讨厌的人。
萧绥不敢赌她的真心,更不敢奢求她心里都是自己,直至今日,他才醒悟,原来他在她心里连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
从前的那些吻,就当是南柯一梦罢了。他就像那淳于棼,空有一场欢喜。[1]
“你和他讲了什么?”萧绥无情地将她的手撂开,转过身,平静地看床上的崔清漪。
“如果和上次一样不想说,日后我们就分开住。”
崔清漪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事情,萧绥不该知道,也不应该牵涉其中。
恍惚之间,月色也悄悄撤了出去,崔清漪始终没有回答。
“这样也好,日后你就不用在我面前那么委屈了。”
“你知道,我向来最讨厌眼泪。”
他声音漠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倒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平淡淡的小事。
萧绥头也不回了离开了沁水居。
崔清漪心里伴随着那道门一震,神魂立刻回来了。
她将手按着额头,强迫自己躺在了被褥里,不仅有些晕,还有些闷。
于是她侧着脸去望眼前的那道屏风,烛火的光躲闪在上面,像是飞蛾扑火。
从一开始,她其实就在骗他,那场盛大的婚事,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眼泪和委屈。她开始想要的也不过是萧绥的消息,可现在她竟有些眷恋他的怀抱和温柔。
崔清漪叹了口气,想了想萧绥的话,这样也好,日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两人再也没有联系,也省得她心里内疚。
她拉紧被褥,将自己的心遮掩下去,隐隐约约地,眼前又出现了那一串灯笼。连带着徐怀瑾下午的话,崔清漪渐渐有些虚幻缥缈的感觉。
烛火随风而闪,她突然想起来从前的那个场景。
灭门那天,父亲中午用过饭就带着小厮离开了家,母亲则有些焦急,一直在家中等父亲的消息。
父亲那时候在忙些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父亲那时候常常深夜在书房写信。本以为父亲是写给好友的,可那些好友,崔清漪前后都去问过,都说父亲已许久不联系他们了。
母亲那日早早的回了屋子,就连她和姐姐想要请安,也被母亲推了回来。
种种迹象表明,那些信笺非同一般,既然不是好友,那是仇人?难不成父亲一直和徐怀瑾有联络?应该不会,父亲向来自诩清流,最瞧不上徐怀瑾那样阿谀奉承的人。
既然不是徐怀瑾,那应该是父亲求助的人?
可求助的话…….
父亲会求助谁呢?对那人来说,帮父亲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件事放在心里久了,就像一块浅沉的幽岩,时不时压在她心头。
她愈想,心就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崔清漪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这晚和那晚一样,没脱衣裳,直接裹住身子沉了下去。
月亮随风而落,她躺在床上,厚重的被褥压的她有些憋闷,那帷帐如果是牢笼,那她就是笼中欲坠未坠的夜莺。
一夜难眠。
崔清漪皱着眉,费力地将被褥推开,手臂忽而有了些冷意。凉丝丝的风进了沁水居,直到将她昨晚的情绪吹散,她才晓得昨晚两人已经开始冷战了。
她静静地坐了起来,将昨晚的那个自己剥了出去。
“昙云,午后把阿月喊回来。”说着,崔清漪便披了外衫,走向了梳妆台。
昙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见崔清漪冷冽说道:“待会儿,你去吩咐六安,让他将玉兰阁收拾出来,给王爷住。”
昙云张了张嘴,有些哑言,看来昨晚两人吵架还吵的挺凶,但她也不好多问,于是轻轻点头,低眸替崔清漪梳妆。
崔清漪揉了揉眼睛,寻常道:“别担心,我没事。”
“为何姑娘昨日不好好跟王爷说说?姑娘是不愿意吗?我看今早,连六安也战战兢兢的。”
崔清漪知道昙云担心她,可她不想再提这些事了,于是换了个由头:“六月中旬,徐家办寿宴,你近日多留意留意徐家的情况。”
“这些我都知道,可姑娘……”
她连忙截住昙云的话:“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案子一天不结,我就无法心安。”顿了顿,她深沉道,“昙云,别把其他事看的太重要。”
这话不像是对昙云说的,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两人闲说了一会儿,便用了饭。午后待阿月回来,三人一同去了绿影园。
川流不息的绿意扑面而来,掺杂着花香,崔清漪走到了亭子里。
亭子周围种了许多月季,倒让她想起从前姐姐最喜欢月季花。
待坐定后,昙云沏了一壶茶,给三人都倒了一盏。
“阿月,林书臣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崔清漪低眸闻着茶香,并没有喝下。
“林大夫,近日经常去东宫送药。”
“送药?什么药?”崔清漪不解,东宫那么多人,为何挑他去送药,难道是萧绥安排的?
“奴婢不知,但林大夫近日都在做这件事。”阿月也只能如实禀报。
“还有什么突兀的没?”
“突兀的……林大夫似乎在筹备着去扬州。”阿月也不能确定看到的完全是真的,只能大胆猜测着。
“扬州……”
他怎么也要去扬州?崔清漪突然生出疑窦,难道姐姐现在在扬州?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深觉哪里出了问题。
跟父亲有信笺来往的人究竟是谁?救姐姐的人又是谁?
会是一个人吗?
如今多事之秋,她也分不开身,于是小声道:“阿月,昙云,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两个听清楚。”
“林书臣去东宫送药,大概是萧绥让他去的,至于为什么让他去,我猜那药不是寻常的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等今晚我亲自来试他。”
“徐怀瑾这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但他一定逃不了干系,至于证据,要去徐家看看,再行动。”
“最重要的就是接下来这件事,徐络婉会在徐相寿辰那天离开东都,到时候阿月就护送徐小姐先去扬州,再去金陵。至于昙云,留在我身边,等找到证据,真相水落石出后,我们再南下去金陵和阿月汇合。”
午后的阳光不像晨时那般冷冽,多了些柔和的水润,月季花轰轰烈烈的随风而起,似是非常满意这次安排。
昙云格格笑了起来:“我都听姑娘的。”
阿月接过:“我也听姑娘的。”
方才两人不说话,崔清漪以为有所不妥,这会含笑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崔清漪喝下了那盏茶,昙云忽然凑到她面前:“姑娘,要不要再玩会儿秋千。”
她本不想再玩,但想到借此生一场病,便能请来林书臣,倒是挺愿意的。
愿意从他口中再知道些其他事。
*
萧绥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刚坐下便听到六安紧张地说道:“王爷,王妃吹了风,如今正高烧不退呢。”
“怎么不请郎中?”萧绥很淡的一声。
她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前些天好了没多久,如今又吹了风。
“王妃不让去请。”
萧绥蹙眉,怀疑道:“为何?”
“王妃怕叨扰别人,怎么也不让去请。”
六安偷偷瞥萧绥,他昨晚看王爷那脸色,就知道他和王妃生气了,今早本想问一问王爷,王爷竟然对他也爱答不理的。
萧绥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有些不忍,于是冷声道:“胡闹。”
“你现在去请林书臣。”
六安得令,扭头就走,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笑道:“王爷心里还是放不下王妃。”
萧绥瞪他,六安偷笑着离开了王府。
正往里走着,萧绥往沁水居望一望,烛火闪着,整个屋子影影绰绰的,映的他有些惘然。
他还是进了沁水居的门。
屏风后的那盏烛火,弯弯绕绕地指引着他往里屋去,一步一步,萧绥沉稳地来到了崔清漪的床边。
他依势坐在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置的钗环无一不在烫着他的心,宛如崔清漪此时对他张了口。
然而,两人隔着烛火,皆沉默良久。
崔清漪下午故意将自己搞得这么虚弱,就是想要找林书臣,可她若私下见了林书臣,只怕萧绥会怀疑云家的事,于是只放出了生病的消息,并未请郎中。
她虚弱的躺在床上,身上起了一身汗,里衣也黏在了上面,像刚从温泉里出来一样。
她以为萧绥不会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这人来了,竟一句话也没有。
崔清漪索性闭上眼睛,忍着头痛,懒懒道:“我没事,王爷先回去吧。”
“等林书臣来,本王就走。”萧绥不看崔清漪,扭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明明看上去已经不在乎了,为何还是不由自主地来了沁水居,甚至方才说的话也像是在自欺欺人。
萧绥低眸,房间里都是海棠花的气味,崔清漪正闭着眼拉被褥。直到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他起身,不带感情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崔清漪不语,耐心等待林书臣的到来。
林书臣刚见到六安,就听他说,这两人生气了,现下谁也不理谁,让他别说太多,只管看病。
当时他还不信,进了沁水居,他才发现,原来萧绥是会生气的。
见萧绥瞪自己,林书臣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也回他了一个白眼,这才来到了崔清漪的床前。
诊了脉,林书臣确定没什么大事后,于是好奇道:“清漪,你和萧绥怎么了?”
一句话把崔清漪想说的噎了回去,只能扯出一个浅笑:“没什么事。”
林书臣何尝不知,人家姑娘既然不想说,那自己也不能多问了,于是劝解道:“萧绥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冷僻惯了,你别太在意,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他转身,崔清漪却叫住了他:“林大夫,多谢你了。”
“只是不知道这药要喝多久?”崔清漪脸色苍白,声音也比平时微弱了几分。
“五六天就行。”林书臣不解,“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听王爷说,林大夫今日忙着东宫的事,过些日子也要去扬州。怕这病久了,会误了林大夫的事。”崔清漪故意借萧绥的名头,引出自己的直接目的。
林书臣愣了一下,接着便道:“无妨,东宫的事都快结束了。再说了,我六月中旬才去扬州。”
他抿了抿唇,没想到萧绥和崔清漪还说这些,两人估计冷不了多久就热了。
正想着,崔清漪浅笑道:“林大夫是要寻那位姑娘吗?”
林书臣“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崔清漪望着他,云湘不仅是他的心头病,也是她最重要的人。
“那就祝林大夫去扬州一路平安,顺利找到那位姑娘。”这时崔清漪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因而也有些动容。
林书臣郑重点了点头,“多谢清漪。”
待昙云将他送出门后,崔清漪直起了身子,屋内晦暗不明,她心中却拨开了云雾。
“姑娘快躺下,我这就去煎药,待会儿给姑娘服下。”昙云见她起身,于是连忙给她披上了外衫。
“先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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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果照林书臣的话来说,络婉和阿月就可以跟着他去扬州看看了,那找到云大小姐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崔清漪两眼放光,完全不似刚刚的病态。
“姑娘说的没错,到时候阿月姐姐可以和徐小姐在扬州多呆一段时间,这样估计会有不少线索,一旦发现云大小姐的踪迹,到时候……”
“追风!”崔清漪忽然想起来从前在崔家豢养的飞鸽,当时和阿月传消息,倒是快了许多。
“对!到时候直接让追风带回东都,再不济就让阿月姐姐交到递铺,只是时间长了些。”
崔清漪点了点头,笑道:“说的没错,就这么办。”
昙云打趣道:“那姑娘,我能去煎药了吗?”
崔清漪的眼睛很热,一时高兴,脸颊更像烤在火炉在架子上,左右都热。
她缓缓躺在床上,忍着疲惫,在脑海里过了许多遍未来发生的事,但愿算无遗漏,事事顺利。
帷帐外的月色倾泻在她的面容上,房间里的香气伴随着崔清漪的呼吸,一张一合。也不知什么时候,眼皮实在睁不开,她便幽幽地睡去了。
*
林书臣来到玉兰阁,便看见萧绥闭着眼坐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倒是气定神闲。
“她没事,不过今晚高烧会很难受,你待会替她擦擦汗。”
临走前,林书臣还是有意调和两人的关系。
萧绥不语。
林书臣放下药箱,无奈道:“你俩怎么回事,这我不知道,但我可告诉你一句,人家烧的那么严重,你连关心都不关心,还君子呢,我看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平白无故被林书臣怼了一顿,萧绥强忍情绪,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派六安送你回去。”
“怎么?要赶我走了?我可告诉你,姑娘家有脾气很正常,但你要是让人家受了委屈,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况且,我看清漪也不是那脾气暴躁的人,你俩冷战,定是你说了什么让人家不舒服的。”
“萧绥,好好珍惜眼前人。别像我,落得现在这种田地。”
林书臣叹气,转头离开了玉兰阁。
刚刚这一番话,但愿萧绥能听进去。
萧绥两只手分别按在了额角上,强忍着燥意,低头沉思。
似乎说服了自己,他起身也往外走。
没几步,又退了回来。
古人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他此刻却只敢看这轮圆月,沁水居的人儿,他不敢再看了。[2]
萧绥关上了门,将那个自己隔绝在了门外。
门外的月色透过支摘窗,将萧绥的影子越拉越长,让他这冷淡疏离的模样勾勒的更加锋利。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指引着他打开那扇门,也不知犹豫了多久,约莫到了五更天,萧绥从玫瑰椅站起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沁水居。
越过屏风,入眼的便是崔清漪额头上的薄薄的细汗,她微皱着眉头,像是很不自在。
萧绥走近,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被褥压在了她的脖颈,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伸出手,像是做贼一样,把她的手腕放平,将那层厚重的被褥拉了下来。
没敢惊动她,萧绥寻了块帕子,替她小心地擦拭脸颊。他的手拂过她的皮肤,隔着一层帕子,似乎温度越来越高。
崔清漪面容上的红晕像是被解救了出来,须臾便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可她不知道,萧绥的脸却染上了些许柔和。
见她睡得安稳,萧绥将帕子放到旁边,悄悄离开了沁水居。
刚回到玉兰阁,他便看见了六安在那杵着。
“王爷,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六安连忙挥手。
他本是来喊醒萧绥,没想到这王爷自己偷偷去了沁水居,心中不免一笑。
萧绥不语。
六安打趣道:“王爷心里有王妃,为何不当面告诉王妃,这悄悄去看王妃,王妃也不知道啊,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萧绥走向屏风,沉声道:“谁说我心里有她?”
六安撇嘴,心里嘀咕道:都这样了,嘴上还说不在乎,王爷可真会框自己。
“心里说什么呢?”萧绥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自己太过克己复礼。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和她分开住了,这心里倒是经常浮现起她的面容,有委屈流泪的,有笑盈盈的,也有难受的。
总之,他总是莫名的想要靠近她,可一想到她心中有其他人,他就立刻回了神。
就像刚刚,他也只是为她擦了擦汗。
“没说什么,就是……王爷该上朝去了。”
见六安低下了头,萧绥换了身外衫,直接离开了玉兰阁。
“管好嘴。”
自从那日崔清漪发烧之后,萧绥再也没有来过沁水居,若是遇到了,他也还是那副冷淡样子,崔清漪也不去看他,只一味的做自己的事。
这些日子,崔清漪过的倒是轻快些,晨时会在床上醒一会儿神,午后会在罗汉床上浅寐一会儿,快到傍晚时,变会在绿影园玩会秋千,到了晚上便和阿月昙云说会子话。
计划在崔清漪的脑海里上推演了许多遍,徐络婉离开东都这一天终于来了。
晨光熹微,崔清漪从床上起来。早上的饭倒是有些清淡,她尝了一碗米粥便和萧绥出门了。
马车上,两人不复从前那般亲近,就连眼前的香囊,崔清漪也觉得香的十分恼人。
她微微吸了吸鼻子,萧绥像是注意到了,淡漠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香囊太香了,有些刺鼻。”崔清漪不去看他,只呆呆地低着头玩自己的手帕。
“待会儿别乱跑。”萧绥低沉的语气,没有一点起色,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他银子了。
“我对那不熟,不会乱跑。”崔清漪努了努嘴,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萧绥管得着吗?
“不熟?那晚上还能来徐家?”萧绥反驳。
崔清漪吃瘪,在心中瞪了萧绥一眼,她知道他记性好,没想到也挺记仇。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在你眼里,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有问题。”
“不如这样,今年年底我们便和离吧。”崔清漪索性吐露,她不想就这样装下去了,日后要杀要剐,随他便吧。
带刺的声音落在萧绥耳中甚是烦躁,他不经意扯了扯嘴角,怅然道:“因为徐怀瑾,连和离都说出来了。”
“崔清漪,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崔清漪一怔,想到自己当时并未告诉他实情,两人冷战的源头也是这里。
可在她的角度,有些事是不能告诉他的。
“抱歉。”
萧绥冷笑,淡淡道:“你想和离,本王没意见。”
“你看着办吧。”
当时没说明白的话,此时此刻却有了结果,外面的声音噪杂着,里面却安静极了。
崔清漪听着,像是坠入了白云之中。
25. 赴宴
她恍然失神,看着被自己揉地皱巴巴的帕子,暖风从外拂来,滑向她的手臂,停在了她的脖颈。
她有些后悔说出“和离”这两个字了。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桩婚事,那她也就不会有任何期望,但既然选择了答应,那此时抽离,之前预谋的计划将会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崔清漪摇了摇头。
那不妨继续演下去,还要演的比从前还要好,好到自己也以为是真的。
于是她开口,小声道:“我不和离。”
话出,刚刚的风好似找到了出口,轻轻溜去了萧绥脖颈处。
萧绥察觉异样,喉咙生涩,只淡淡道:“说和离的是你,说不和离的也是你,崔清漪,我倒是看不懂你了。”
不是他看不懂,而是她刚刚不小心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绥的地位和权势她是要利用的,和离书她也是要的,就算日后萧绥发觉被骗,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因为,只有最核心的目标,才值得她接近他。
萧绥见她不抬头,静静看她:“为何又不说话?”
她低头溜着眼神,借口随手拈来:“没有不说话,我只是在想,王爷为何如此在意和离?”
崔清漪抛出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高傲不肯低头,那就让自己再帮帮他。
见萧绥端正地坐在那里,崔清漪故意挪了挪身子靠近他,两只手侧着勾上了萧绥的肩颈,伴随着马车缓缓前行,她随时有可能撞在他怀里。
“手放下去。”他淡淡的语气,伸手就要推她,似是烦躁。
崔清漪对上他的双眸,莞尔一笑,娇柔道:“王爷不说,我也知道。”
“王爷心里喜欢我,所以不想和我和离,是不是?”
面对萧绥这种猎物,崔清漪选择了毫不动心的勾引,甚至是诱.惑。
可她不知道的是,不用这些,萧绥也能咬上钩子。
萧绥不置可否:“随你怎么想。”心里涌现出一股燥意,“今日忙完回府,我就给你一份和离书,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就签上你的……”
话还没说完,崔清漪就离他更近,轻吻上萧绥的唇。
一霎时,四目相交,连空气也柔和了几分。
萧绥缓缓推开她,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崔清漪当然知道,直接侧坐在了他腿上,用拇心抚摸着他的脖后,浅笑道:“王爷既然这么大方,那我就收下了这份和离书。”她笑意加深,“不过嘛,我可是不会签的。
这话虽说的情真意切,但这和离书,她是一定会签的,毕竟,有了这个,日后她也好离开王府。
想到这,崔清漪干脆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萧绥纵容不拒绝,一味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想干什么?”
萧绥知道,她从前是喜欢过徐怀瑾,但她刚刚的话,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一点点?
内心纠结几番,萧绥坦然接受现实,无论她心中有谁,崔清漪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还想吻你。”她轻轻吐露。
见萧绥极力克制,崔清漪再一次吻了上去,这场风暴的走向应该由她来指引。
开始的时候,萧绥呼吸滚烫,隐忍着某些情绪,渐渐地,他的手就强势地扶上了她的脖颈,深深的,扭转了崔清漪的微风细雨。
迎面而来的便是惊涛骇浪,萧绥的吻不同以往的温柔和小心,这次更多的却是霸道和凶狠,崔清漪如镶嵌在冠上的红宝石,紧紧的贴着他。
两人正是难舍难分时,外面传来了胡麻子的声音。
“王爷,王妃,到徐家了。”
……
崔清漪猛地离开那片风暴,将手耷拉下来,怔怔的看着萧绥唇上的水润,那是……
她羞愧拿起旁边的帕子,低着头递给了萧绥,示意他自己擦一擦。
可谁知,萧绥却将她的脸扶起来,细心地为她擦拭唇上残留的津液。
“很美。”
萧绥说什么胡话呢,她夺过帕子,捂着唇,红着脸不去瞅他。
“该起身了。”
萧绥似是心情不错,掀开帘子便朝着下面走去。
崔清漪稳了心神,确定自己并无不妥,提着裙子掀开了帘子,还未再次迈步,就被萧绥稳稳当当抱下了车。
原来他这么好哄,前些日子两人还冷战了许久,早知这样,下次有什么事,直接吻他就是了。
萧绥不语,拉紧她的手,进了徐家的正门。
东都的官宦人家非富即贵,平常出门,正门常常紧闭,只有逢年过节和贵客到访才会打开正门。
入门后,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四周环境雅致,人声鼎沸。
见他们来了,几个小丫头忙迎了上来,为首的那个笑道:“参见王爷王妃,我家相爷有请。”
剩下几个忙跑进去喊道:“定王和定王妃到了!”
崔清漪上一次在宫里就见识了东都的厉害,但还不小心出了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意外了。
刚进屋,崔清漪就看见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四周徘徊,似是急迫,似是担忧。
察觉到来人后,那位老人转过身,恭恭敬敬行了礼:“参见定王爷,定王妃。”
萧绥好像没看见,只淡淡道:“徐相何必如此客气。”
崔清漪立在那里,温婉一笑。
这人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呢?
没来之前,崔清漪也多少了解过,这位徐相为人宽厚,礼贤下士,同时也是高阳王的岳父,虽说站队了高阳王,但却是出了名的好人。
今日一见,崔清漪倒觉得,徐相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起码没有那么好。
这两人的态度落在徐明达眼里,倒像是商量好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王爷,王妃快去用饭吧。”
徐明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崔清漪有些莫名的烦躁。
正想着,萧绥拉起她的手:“天增岁月,人延春秋,还望徐相多多包涵。”
徐明达还没来得及感谢,就见两人离开了这里。此时他的脸皮又皱了一下,盯着两人的背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去,告诉怀瑾,就说人已经到了。”
一路上,崔清漪越回想越觉得有些骇人,但说不出是为什么。
到了宴席上,崔清漪落座便看到了徐怀瑾,正坐在两人对面,像是故意安排的。
萧绥勾唇,有意握紧了她的手。
崔清漪悄悄扭过头,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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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络婉的身影,寻觅无果,她悄然松开了萧绥的手。
此次徐相的寿辰,宴席设在后园,来的这一路,崔清漪赔笑了许久,好不容易坐下歇歇,就被他用手网住了自由。
“怎么了?”萧绥看她。
崔清漪笑了一下:“有些累。”
萧绥为她倒了一盏茶,低声道:“醒醒神。”
崔清漪接过,但并没有喝,她轻抚着茶盏边缘,寻思中,就看着萧绥被一个小厮叫走。
“我待会就回来。”
崔清漪“嗯”了一声,身边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清漪。”
她抬头,落入眼眸中的是一位举止优雅的女子。
这是谁?
察觉徐怀瑾也在看自己,她维持着镇静,含笑点了点头,“姐姐安好。”
既然她喊自己名字,想必年龄是比自己大一些的。
女子觉得脸上一凉,紧接着就说道:“清漪近来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姐姐可有要事?”崔清漪饮下一盏茶,看来没喊错。
“没什么事,就是来和妹妹聊聊天。”
说罢,那女子就坐在了她旁边。
“妹妹嫁入王府也有大半年了,怎么和王爷还这么客气?”
崔清漪眼神一愣,这人刚刚在看他们,还看的如此真切。
“我和王爷是赐婚,没有什么情分的。”她故意这样说,就是打算坐实从前和徐怀瑾那一段“钟情”。
女子松了一口气,神情更加温柔,笑道:“我一人在家,甚是无聊。日后若有时间,妹妹可要多来裴府找我。”
裴府?
裴公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裴舒瑶是当今太子妃,小女儿裴洛清痴恋定王,如今还未成婚。
太子妃长久陪伴在太子身侧,如今这一位,应该就是裴洛清。
“好。”
她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她的身份,便觉得去裴府打听些消息,也是好的。
“如此便说定了。”
崔清漪见她眉飞色舞,和刚刚那个拘谨的人完全不同,心中狐疑道:她怎么如此高兴?
正寻思着,就听到小丫头的声音:“参见定王妃,四小姐在房中等您。”
崔清漪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顿了顿,看向裴洛清,“清漪先走一步。”
昙云忙扶着崔清漪离开这是非地,待走到后院,她才小声开口:“姑娘,那位裴小姐就是要指给王爷的那位。”
“我知道。”崔清漪知道她想问什么,也没拦着她。
昙云疑惑:“姑娘就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她喜欢谁,萧绥喜欢谁,都与我们无关。”崔清漪停下脚步,郑重看她,“昙云,记清楚,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姑娘心里就没有王爷吗?”昙云实在想不明白,前段时间两人看上去那么好,甚至后来姑娘还流了眼泪,这不应该呀。
崔清漪很果决:“没有。”
“我心里从来没有萧绥。”
崔清漪决绝转过身子,说出的话像是一把浸在水中的剑,开始还有些光亮,慢慢地便生出了铁锈。
若她还是云漪,可能会对萧绥动心,但重活一世,她是崔清漪,只能挣扎向前,不敢有分毫动心。
26. 埋伏
晚霞斜斜地落在青石板上,崔清漪不急不慢地走回去,边走边忖量着刚刚的扑朔迷离。
不经意间,她看见几个小丫头迎面向自己走来,她们面上虽带着笑,但让崔清漪有些不好的预感。
“王妃安好,我们大公子有请。”穿红衣裳那个小丫头行完礼,就低头要扶崔清漪。
她心中冷笑,将手搭在小丫头手上,“你家公子找我何事?”顿了顿,她挤出个笑容,“不知你家公子如今在何处?”
本不想去的,但思量几番,崔清漪最后打算去见一见徐怀瑾,不为别的,就想知道这人为何想杀自己。
“公子如今正在荷花池旁的亭子等着王妃。”丫头小心翼翼地瞅着崔清漪,心里竟有些害怕。
这崔姑娘差点就成为她们徐家的夫人,如今又是王妃,她们这样做,会不会是助纣为虐?
崔清漪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劳烦姑娘带路。”
微风乍起,整个园子飘散着幽幽的荷香,池中的荷花尽显姿态,崔清漪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
等到了地方,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徐怀瑾的身影,她索性坐在凉亭,看着周围陈列的荷花,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套他的话。
倏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脏白的脸,一张混着复杂情绪的脸。
崔清漪有些错愕,她没见过这样的徐怀瑾,或者说,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他。
“我还以为王妃不会来了,没想到,王妃还是来肯来见我。”徐怀瑾淡淡开口,语气犹如池塘中腐败的荷叶边。
“徐公子盛情邀请,本王妃岂敢拒绝?”崔清漪低眸闪过冷意,笑了笑,“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徐怀瑾坐在了她对面,眼神像藤蔓一般刺着她:“五芳斋那个陈师傅昨晚死了,王妃知道吗?”
崔清漪周身猛然生出一阵寒气,双眸形如利剑,随时随地都可能剜了徐怀瑾的眼睛。
“听说也是自杀的。”徐怀瑾倒了一盏茶,送到了崔清漪面前,“王妃觉不觉得这件事有些似曾相识?”
飒飒热风吹得她思绪乱坠,崔清漪耸肩冷笑道:“跟我有何干系?”
她攥着手心,浑身僵冷。
“怎么和王妃没关系?”徐怀瑾悠哉地抿了一口茶,“那人可是为王妃办事的,难不成,王妃要割袍断义吗?”
崔清漪也不恼,笑了一声反驳道:“割袍断义的难道不是徐公子?杨武的死,难道和徐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徐怀瑾眸色渐深,犹如沼泽中的泥泞,平白地让人生出厌恶。
见他不做声,崔清漪收起笑意,阴冷地看着他:“你手下的那些人,最后都是怎么死的,想必你比我还清楚。”
徐怀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带感情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她为何会知晓这么多?
崔清漪的掌心舒展,拍手笑道:“徐公子怕不是魔怔了吧?我一女子,我能知道什么?”
徐怀瑾的笑容凝固在面颊上,来一阵风,似乎都能将他吹到苦寒之地。
“不妨告诉徐公子,从前那些事我只当梦一场,但你若再敢动我身边的人,小心你的另一条路。”
徐怀瑾记得这话萧绥似乎也说过,他眯着眼睛,脸色由寒冬过渡到盛夏,含笑说道:“王妃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怎敢动王妃的人呢?”
崔清漪嗤笑一声,笑自己差点相信了他。
她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道:“徐怀瑾,你装的真的很好。故意借徐络婉之口告诉我——你想除掉我。接着又把我引到这里,难道只是想除掉我吗?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根本犯不着,但萧绥就不一样了。”
“可是本王妃实在好奇,你对萧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恨意?”
崔清漪这会儿算是想明白了,徐怀瑾是故意说陈师傅已死,为的就是想看自己对杨武的死有何反应,或者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不巧的是,她早就尝过死亡的味道了。
徐怀瑾不置可否,抿了唇:“王妃果然聪明,这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缘由。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费力了。”
荷叶腐烂的味道越来越重,那污涩的淤泥也溅在了崔清漪的裙角,绿意叫嚣时,崔清漪飞快掏出匕首,一转身便抵上了徐怀瑾的脖颈。
冰凉的刀刃下冒出了些许温烫的热流,徐怀瑾“嘶”了一声,眸色阴暗,笑着看她:“想不到王妃出门还随身携带匕首,王爷知道吗?他若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呢?”
“你不说,他怎会知道?”顿了顿,崔清漪威胁道:“徐公子可不要乱讲话,我的手再近一点点,现在就能杀了你。”
徐怀瑾猛然抓住那把匕首,低声扭曲道:“来啊,现在就杀了我。”
“崔清漪,你以为我怕死吗?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要死,也是你们该死。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哈哈……萧绥也好,你也好,甚至高阳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
崔清漪不可置信,原来徐怀瑾想杀这么多人,她连忙将匕首握紧夺了回来,手上也沾上了斑驳的霉红。
“你真是个疯子。”她扭头就要离开,却听到徐怀瑾在背后幽幽说道:“王妃娘娘,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吗?”
什么?!
刹那间,荷花池周围齐刷刷跃下一批黑衣暗卫,他们手中刀剑作响,寒光乍现。
崔清漪见此场景,神情虽镇定,但手中不自觉紧紧地攥着那把匕首,犹如在黑夜中等待死亡的感觉,既漫长,又窒息。
这些人看上去,为何那么像当日闯进云家的人?
她摇头,那些人不是已经被徐怀瑾暗杀了吗?难道这是徐怀瑾重新培养的一批杀手?
“王妃怎么不走了?是嫌这里离后园太远了吗?”徐怀瑾抹去脖颈的血迹,微微一笑,把她引到这么远的地方,杀她不是目的,自己脱离棋局才是真正的目的。
崔清漪渐渐地把匕首放了下来,不怒反笑:“徐怀瑾,今日是你父亲的寿辰,你不敢,也不可能杀我。”
“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不光是你,连同整个徐家。奥对了,其中还包括你死去的母亲,也都会受到万人谴责。徐怀瑾,你想好了吗?”
徐怀瑾咬着牙,每每出招都被她看透,不禁握紧拳头砸向石桌,桌上的茶盏清脆摔落,出现的裂纹似乎在提醒他,有些人是必须要除了。
崔清漪看他气急败坏,笑了一下,擦了擦匕首,飒然转身而去。
走出荷花池后,她便看到了昙云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走来,崔清漪狐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昙云瞄了瞄四周,未看到其他人影,于是拉着崔清漪往外走:“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是不知道,王爷在西苑正寻你呢,我刚刚从西角门回来,差点就撞见王爷。”
崔清漪边走边笑:“我当是什么呢,他爱找就找。徐小姐和阿月怎么样了?”
昙云小声道:“徐小姐和阿月此时约莫已经出了城,而且,徐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说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罢,昙云便掏出了一个青色海棠纹帕子。
崔清漪接过来,动容道:“什么救命不救命的,我只是帮她做了她想做的事而已。”
话刚落下,就碰到了萧绥,崔清漪连忙将帕子藏在了衣袖中,笑着走近了他。
“王爷怎么在这?”她有些心虚。
萧绥拉过她的手,慢条斯理道:“本王还想问你,怎么我刚走,你也走了?”
他本是被裴公叫走,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回到后园便发觉崔清漪不见了,就连徐怀瑾也消失了。
问了六安才知道,原来崔清漪是去找徐络婉了,可他到了西苑却发现院中并无人影,于是便打听了徐怀瑾在何处,没想到,还真在这碰到了崔清漪。
看到她手腕有斑驳红迹,萧绥不顾其他,缓缓逼近:“这是怎么回事?”
再一次被抓包,崔清漪苦笑,从他手中挣脱:“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碰到了。”
见她要走,萧绥拦住她的脚步,命令道:“你去见谁了?”
崔清漪的步伐不得不停下,皱着脸,可怜道:“是徐怀瑾要见我,不是我见他。”
顿了顿,她补充道:“王爷你不知道,徐怀瑾刚刚用匕首威胁我,我差一点就没命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有些犹豫,怕萧绥不信,又怕萧绥太信。
不管信不信,都是麻烦。
萧绥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对徐怀瑾的行为似乎又多了几分怒意。
他的双手猛然搭在她的肩膀,一处不落地仔细打量她,发丝,耳垂,脖颈,手腕……
他目光炽热,所及之处,皆像泛着红影的灯笼,看的久了,崔清漪身体里倒闷出了淤红。
“我没事,就是手受伤了。”
崔清漪依旧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差流眼泪了。
萧绥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牵着她的发丝,愧疚道:“怪我,从前的事,我不该疑你的。”
原来当时,她不是不愿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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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徐怀瑾一直都在威胁她。
“六安,昙云,你们去告诉徐相一声,王妃偶感风寒,先回去了。”萧绥不是很痛快,很淡的一声,“另外,告诉徐相,让他管好儿子,若徐怀瑾再出格,就别怪本王不念当日之情。”
崔清漪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萧绥抱了起来,挣扎无果,只能紧闭着眼装睡了。
这一路上,崔清漪听到了许多的窃窃私语,有人说她谄媚王爷,故意让王爷抱着她,也有人说她肯定是在装病。
前者说了什么,崔清漪也没在意,但后者说的,她觉得还挺对的。
她就是装的,她在萧绥面前也只能装着。
待上了马车,萧绥犹豫开口:“把眼睛睁开。”
崔清漪装的差点睡着,被他一叫,立刻抬了眼,尴尬笑道:“王爷放我下来吧,我腿都酸了。”
“怎么,不喜欢本王这样抱着你?”萧绥凑到她脸庞,呼出的热气让崔清漪以为萧绥吃错药了。
“喜……喜欢,但这太不合规矩了。”崔清漪骑虎难下,只能忍着愁绪对他小声反抗。
“规矩?来的时候,是谁那么没规矩?”萧绥心生烦躁,低头瞅她,一双含水的眸子将崔清漪困在了他的怀中。
崔清漪索性把眼闭上,直接避开了他那双柔波,心中暗想道:这萧绥就是个妖精,还是个修炼上千年的美妖,难怪裴小姐对他倾心不已。
见她不说话,萧绥将手绕到她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这都能猜到?看来真是个妖精。
崔清漪蹙眉,她不明白徐怀瑾为什么如此恨萧绥和高阳王,甚至她能感觉到,徐怀瑾下一步会有更疯狂的举动。
“王爷,你和徐怀瑾从前认识吗?”她看似浅寐,实际上一直在盘算。
“不认识,但我二哥认识。”萧绥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只是以为崔清漪是害怕极了,所以才来问他这个问题的。
“是高阳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崔清漪没想到会是高阳王,毕竟徐络婉说,最开始站队高阳王的是她父亲,并不是徐怀瑾。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同窗,自然认识。”萧绥很淡的一声,似乎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崔清漪观察细致,温吞地“哦”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萧绥沉着脸:“怎么了?”
“抱着不舒服。”
她是怕他再抱着,自己真的会睡过去。
崔清漪靠着绒毯,清醒地回忆着徐怀瑾说的那些话,生怕再错过了什么细节。
萧绥见她陷入了沉思,猜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他平白无故地将她的手拉了过来,仔细地开始打量她手上的纹路。
忽然,外面传来了噪杂的脚步声,接连而来的便是刀剑声,萧绥眼神染上寒意,侧着身子对她命令道:“别动。”
崔清漪点了点头,紧紧抓住身后的绒毯,这人这么明目张胆行凶,八成是徐怀瑾那个疯子。
可他们刚从徐家出来,他就敢这样做?
似乎又不大可能。
正寻思着,崔清漪“啊”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的那把剑。
萧绥眼疾手快,飞身而上,将崔清漪带了出来,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萧绥便一脚将他踢向马车中。
“抱紧我。”萧绥一跃而下,将崔清漪稳稳的放在了树旁,“我等会儿就来。”
崔清漪面容惊慌失措,但心底却无比镇定,她掏出那把匕首,转身便开始去查看地上这些刺客的穿着。
正沉思,身后忽而传来一阵风声,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圈住了。
萧绥闷哼了一声,利刃如同宝石镶嵌在了他的右肩上,他的脸色依旧那么冷淡,语气依旧那么凉薄。
六安飞身从后赶来,直接拔剑,取了那人的性命。
崔清漪感受到一股暖流,猛然地转过身子,忍着情绪回抱着萧绥,对后面喊道:“六安,快去请林大夫!胡麻子,我们快回府!”
不到一刻钟,刚刚缓和的气氛就变得如此沉闷,崔清漪鼻尖粉红,看起来十分惭愧,滚烫的泪落在了自己手上,烫的手心迸出漫天烟花。
萧绥衣裳里渗透了许多血,崔清漪看到后,强忍的情绪宛如一颗珍珠被倏然碾碎,她的哭声很微弱,但传到萧绥的耳朵里却很明显,于是他滚了滚喉咙,嘴唇哆嗦道:“不要这样哭。”
27. 受伤
萧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脸色也愈发青白,他侧身靠在她怀里,崔清漪小声的哭泣被逐一放大,显得更加悲拗。
她的泪水如同琥珀,润泽透明地滴落在他的耳后和脖颈,一路崎岖,和他的血迹汇聚在一处,从崔清漪的角度望去,那血水犹如大婚之夜淌着的红烛泪。
不知哭了多久,崔清漪的眼泪如同枯叶粘在了眼下,无论怎么擦拭,都会有些闷红的痕迹。
真伤心也好,假伤心也好,刚刚救自己的人是萧绥,在这样的情绪中,她也该流出些眼泪。
萧绥听闻她的声音渐渐消隐,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红,他左肩斜靠着绒毯,右肩上的血迹便顺着空隙浸湿整个后背。
崔清漪收起泪光闪闪,弱弱地问他:“很疼,是不是?”
萧绥挪了挪嘴唇,但无奈发不出声,只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逞强?”崔清漪蹙眉,心中有些疼。
“想必这会儿林大夫已经到了王府,王爷再忍忍。”
……
崔清漪后面还说了什么,萧绥没有听到,但他意识到崔清漪心中是有自己的,于是便闭上了眼,在惬意平和的意识中,渐渐地失去了重量,身体如一缕燃烧的沉香,飘向了上方。
“林大夫,刚刚他在马车上昏了过去……”崔清漪站在床边,双手不自觉攥在一起,“还能救回来吗?”
林书臣得知消息后就马上来了王府,等了许久,萧绥和崔清漪才回来,本以为萧绥能扛下去,可映入眼帘的却是萧绥不堪一击的模样。
“怕是有些难……”林书臣不好骗她,但又怕她担心,于是缓了语气,“他昏过去,不是因为剑伤,而是因为那剑上淬了毒,会有些难办。但好的是,他身强力壮,若换了他人,可能真没救了。”
崔清漪悬着的呼吸平稳地落在了空气中,她红着眼点了点头:“那就是还有的救?!”
今日若不是萧绥救了自己,恐怕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这份恩情,崔清漪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还未等林书臣反应过来,崔清漪就行了个大礼,“林大夫,清漪在此感激不尽。”
“快起来,不提我和萧绥的情谊,作为医者,我也同样会拼尽全力救治的。”
崔清漪何尝不知,从前姐姐常在她面前说林姐夫人品俱佳,就连城中乞讨者看病,他也是有求必应的。
昙云见崔清漪神色不佳,衣裳也有多处血迹,在旁边小声道:“此处有林大夫和六安,王妃不如先去换身衣裳,等王爷醒了,再来看王爷?”
林书臣也反应过来,连忙说:“这里有我和六安,你快去收拾收拾。”
崔清漪看了昙云一眼,知道她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于是顺坡下驴:“若萧绥醒了,无论多晚,林大夫尽管派人来告知我。”
“放心,等他醒了,我定会告诉你。”
出了玉兰阁,崔清漪回到了沁水居,还没来得及开口,昙云便关上了门,警惕道:“姑娘,徐家那边知道了。”
崔清漪掏出徐络婉送她的帕子,不遗余力地擦掉了结痂的泪痕,轻轻吐露:“徐家什么反应?”
昙云咽了咽,着手帮崔清漪换下沾染血迹的衣裳,犹豫片刻,小声说道:“徐家那边……闹得人仰马翻,皆说未见过徐小姐,徐相在府中动了好大的怒气。”
“仅仅是徐相?”崔清漪偏头,疑惑地看着昙云。
昙云心中十分不安:“姑娘,徐相会不会怀疑我们?”
“怀疑?他哪里来的证据?况且徐络婉说过,她在她父亲面前最是恭顺,她父亲怎么也猜不到她逃走了。”崔清漪知道昙云有些害怕,于是冷静告诉她,“别担心,他们不会怀疑到我们。”
“姑娘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昙云舒了一口气,顺利替崔清漪卸掉了钗环,“姑娘不妨先沐浴?待会再说也不急。”
崔清漪看了看衣裳,犹豫了一下,遂如她所愿:“也好。你出去后吩咐六安,让他把这件事禀明圣上,说的越详细越好。”
“现在?”昙云不解。
“对,就是现在。”她心里知道,当今皇帝并没有特别看重萧绥,既然如此,让皇帝对萧绥多些愧疚和怜悯也是好的。
而且,今日这件事本就关系重大,皇帝再睁只眼闭只眼,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直至昙云出了门,崔清漪才放下心来,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疗养自己的身体。
她回忆着当时那人的衣着,纹样不同,衣料却近乎相似,只那片刻,崔清漪便确定了今日行刺的幕后之人。
同时,她也确定,当日闯进云家的人,就是徐怀瑾的手下。
既然如此,那徐怀瑾戕害云家的理由是什么呢?
还有他当时说到的高阳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崔清漪皱了皱眉,似在提醒自己:当务之急是找到徐怀瑾戕害云家的证据。
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昙云抱来了她的衣裳,在屏风后喊了几声,不闻回应,昙云便绕过屏风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崔清漪累的睡了过去。
昙云有些心疼,犹豫几番,还是叫醒了崔清漪,崔清漪恍然,定睛一看是昙云,随即便笑了笑:“恐怕有些晚了。”
两人皆舒然一笑,不多久,崔清漪换好衣裳便坐在了床边。
“姑娘刚刚吩咐的话……我还没开口,六安就已经禀报了。”昙云被崔清漪拉着,坐在了她旁边。
“不错。”
崔清漪点头,没想到六安这么有眼色,转念想到还有件重要的事,她神色便如晨起的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徐家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昙云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我按姑娘的吩咐,故意在徐家多待了一会儿,六安刚走没多久,徐相就在西苑大发雷霆。”
“然后呢?”
“然后,徐相扇了徐公子一巴掌,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办成事,四小姐还失踪了。”
昙云怕周围人发现她,费了好大力气,躲在房檐上才听得这么真切。
“还有呢?”崔清漪寻思,徐相为何会打徐怀瑾?
“后面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我本以为徐相会禁足大公子,可谁知,下一刻,徐相身边小厮就把徐公子扶了起来,徐相不仅不生气了,甚至还说徐四小姐旧疾发作,过几日便发丧。”
昙云越说,底气越不足,她怕自己听错,可想了半天,那两人说的就是这么离奇。
崔清漪正在寻思,又听到昙云轻声问了问:“姑娘,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这么急,连在府内做样子找一找都不找,直接就断定徐络婉已死……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崔清漪也陷入了僵局。
她没想到徐家这么绝情,本以为徐相是个读书人,连院子都那么雅致,可现在细想,这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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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也藏着许多丑陋不堪的秘密。
崔清漪思绪沉溺了许久,骤然回神,抓住了其中的一个缺口。
“高阳王呢?高阳王知道徐络婉失踪,一点反应都没有?”
昙云似乎也被她拉回了神,手怕了拍脑袋,忽然又停下:“我知道了,徐相旁边那个人不是小厮,是高阳王!”
什么?!
“高阳王?”崔清漪瞳孔收缩,陷入震惊。
昙云紧张道:“以我当时的角度,我只看到了徐相和徐公子,旁边还有个手影,我以为那是徐相的小厮,便没多想。可姑娘刚刚一说,我便忽然想明白了,徐公子被扶起时,脸上挂着谄媚的表情,扶他的人一定是他想奉承的人。”
崔清漪笑了一声:“难怪萧绥对徐相那么嫌弃,甚至碰到他二哥,也是冷漠点头。原来这三个是聚到一起了……”
她听昙云这一通话,一下子便捋清楚了。
这哪里是徐家的事,这分明是萧绥和高阳王的事,她在其中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姑娘的意思是,这三人早有预谋?”
“不错。”
“如今朝堂上,泾渭分明,高阳王唯恐定王翻起什么浪,表面不做什么,但私下却找上了徐怀瑾这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可徐怀瑾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听从,无奈之下便和徐怀瑾谈起了交易。”
崔清漪接过昙云递来的茶盏,闷声喝了后,淡淡道:“而徐怀瑾的筹码就是那个听到自己秘密的亲妹妹,将她送到高阳王府,一来徐相不会怪罪他,二来也能慢慢抹杀徐络婉向生的希望。甚至,若有一天,徐络婉在高阳王府死了,不仅能成为徐家要挟高阳王的把柄,还能助他掌徐家大权。”
她冷笑道:“这真是好算计。”
不巧的是,崔清漪在其中打乱了这场棋局。
今日徐怀瑾见她,并不想杀她,也不想杀萧绥,而是和徐相一同利用她,威胁萧绥讲些条件罢了。
他们是想左右逢源,两边押注,不过这徐怀瑾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大概是是等着徐相一死,自己顺利接过徐家权势。
可他却沉不住气,被她讥讽一番,急的在半路对他们下了手。
沉默片刻,崔清漪接着道:“今日的事,徐相表面是对徐络婉失踪大发雷霆,实际上应该是知道徐怀瑾对我和萧绥下了毒手,他们父子怕圣上怪罪徐家,这才在高阳王面前演了这一出。”
“那高阳王就没发现他们在骗他?”昙云摇了摇头头,又给崔清漪倒了一盏茶。
崔清漪忽而笑了:“怎么没发现?只不过这是他们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了。高阳王表面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一样,不然后来怎么连徐相也转了脸色,他们这是用徐络婉的失踪,掩盖了徐怀瑾的暗杀。”
说了半响,崔清漪幽幽地抛出了结果:“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怕什么,我在姑娘身边。他们来一个,咱们杀一个,来两个,咱们杀一双。”[1]
崔清漪掌不住笑了,轻轻刮了昙云的鼻子:“你呀,最会讨我欢心了。”
“那可不,有我昙云在,姑娘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说着,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没错。”
崔清漪温婉一笑,看着昙云,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活泼,但经历一些事后,她便收敛了许多。
还没从怡悦的气氛中醒过来,就听到了敲门声。
“王妃,王爷醒了!”
28. 过火
听到六安的声音,崔清漪不自觉地收起喜悦,陷入了沉寂之中。
她一会儿该怎么开口呢?
直到昙云拍了拍她,她才回神。
她紧着喉咙,对外说道:“好,我这就去。”随后她便连忙起身,镇定地跟昙云来到了玉兰阁。
听闻脚步声,林书臣低笑了一声,对崔清漪说道:“你们先说,我去看着药。”
林书臣起身,连带着昙云和六安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恍然之间,崔清漪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是这么山高水低,万籁俱寂,只不过,这次是她站着。
她站在那里,远远地凝望着床上的萧绥。
萧绥蹙了蹙眉,偏过头,在一片烛火中,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微弱地发出声音:“怎么不过来?”
紧绷在弦上的那支箭矢倏然落地,崔清漪感到一丝安定,接着便趋着步子来到了他跟前。
还未等萧绥再次开口,崔清漪便无助地哭了出来。
她的嘴唇忍不住发颤,方才想要说出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紧紧地,让她的哭泣显得空灵而凄厉。
呜咽的哭声传到萧绥耳中,阵阵回响,无一不在撕扯着他的心。
不知哭了多久,萧绥的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地上凉,坐这儿来。”
他忍着疼痛,往里面轻微挪了挪身子。
崔清漪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红着眼就要躺在他身边,可刚躺下,她便意识到不妥,于是连忙起身,将自己的外衫顺利脱了下来。
萧绥憔悴地看着她的动作:“别躺这儿,脏。”
崔清漪含水的眼睛锁着他,故意撅着嘴,不满道:“我偏不。”
说罢,她便掀开被褥,躺在了萧绥身旁。
萧绥无奈,任由她躺在自己身边,低声道:“卿卿这样子哭,是心疼我?”
她将头低下去,弱弱说道:“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
既然哭了这么久,那就不能戛然而止,她垂着眼眸,似乎在为这些眼泪道谢。
谢谢它们的出现,让萧绥对自己卸下了从前的界线。
萧绥呼吸变得顺畅,抿了抿唇,低沉道:“看来这伤还挺值的。”
“值什么?”崔清漪没听懂。
“用刀伤换卿卿的眼泪,很值。”
崔清漪在黑暗处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呼吸紧促,她不自觉地咬上了自己的唇。
还好萧绥不知道自己的目的,这要是知道了,兴许就没兴趣再对她说这番话了。
毕竟,他这样的人,最讨厌眼泪和欺骗。
而她,恰好都占了。
“怎么不说话了?”
萧绥听闻女孩呼吸平稳,不复刚刚的悲拗,于是淡淡开了口。
思绪被拉回,崔清漪悄然一怔,紧接着便揉了揉双眸:“许是哭的久了,眼睛有些酸。”
接着她便低声问道:“王爷,今日的事,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崔清漪早已猜到答案,但此刻还想听听萧绥的猜测。
萧绥蹙眉,若说猜测,他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二哥,可今日是徐家主场,敢在这时候出手的,不会是他那个二哥。
他猜,十有八九会是徐相。
“卿卿觉得是谁?”
萧绥没有回复,反而将问题抛给了她。
崔清漪再抬头,怯生生地给他提醒:“徐怀瑾。”
萧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判断:“为何会这样说?”
崔清漪叹了口气,故作懵懂:“王爷你是不知道。我从前是喜欢他,可现在我却十分恨他。今日在徐家,徐怀瑾特意找上我,他说让我做他在王府的内应,刺探王爷身边的消息,甚至还说,事成之后,他会娶我。”
听到这,萧绥的脸色宛如黑云下压着的雨,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过,我拒绝他了,但还没转身,四周的侍卫就将我围住了,徐怀瑾甚至还拿着匕首威胁我,逼我就范。”
萧绥低头看她,女孩脸上模糊着害怕和紧张,让他不得不离她更近一些。
“是我不好。”
他强忍燥意,心下有些惭愧,惭愧自己从前怀疑她,更惭愧自己总是将她推出去。
“没,是他不好。幸亏我当时机灵,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匕首,反过来威胁了他,他权衡之后,把我给放了。”
崔清漪柔柔地扯着这些“鬼话”,反正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那他和徐怀瑾见面的过程,也没必要和真发生的一模一样。
毕竟,在那场博弈中,她才是主导者。
可她如今想来,却有些害怕,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带那把匕首,徐怀瑾会不会真杀了自己?
再或者,如果她当时没有去见徐怀瑾,那他是不是还会想更多的办法让自己现身,从而再一次威胁自己?
崔清漪摇了摇头,深觉徐怀瑾此人阴暗,日后还是小心为好。
正寻思着,萧绥冷不丁地来了句:“卿卿和徐怀瑾,从前是怎么认识的?”
崔清漪心中一笑,看来萧绥听到徐怀瑾的名字后,最在意的还是这件事。既然如此,那她就再编一个幻境,引他悄然入梦便是了。
“王爷从前不是生气吗?如今怎么想起来问他的事?”她细声开口。
崔清漪刻意拒绝他,为的就是让他更加相信接下来自己说的话。
“无妨,你且说来。”萧绥心生疑窦。
“那王爷保证不生气?”
萧绥“嗯”了一声,便听到崔清漪清了清嗓子,淡然开了口:“那年我随母亲去佛寺进香,出来之后,便在阶上碰到了徐怀瑾。”
“春雨绵绵中,他撑着伞向我走来,我当时年纪小,初次体会到什么是一见倾心。”
“也就是因为那一眼,我时常借着寻徐络婉的旗号,去打听关于徐怀瑾的一切,而他却日理万机,所以,我也很少遇到他。再后来,也不知怎地,在家中越发的思念他,于是我央着父亲,吵着闹着要嫁给徐怀瑾。”
说到这,崔清漪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侧脸抬眸轻瞄萧绥,只见他闭着眼,睫毛一个劲地动。
崔清漪掌不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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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接着便说道:“后来,宫里来了赐婚的圣旨,直至宣旨太监出现,我才知道,原来全家人都知道赐婚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是不知情的。”
“我一开始就想要嫁给徐怀瑾,听到赐婚后,两眼发昏,十分生气。于是我就想着跑下阁楼,甚至闯宫。”
“还好,父亲母亲还有丫头们把我堵上了,无奈之下,我靠在了栏杆上。一个没站稳,便斜着从阁楼上滚了下来,还……”
“溺在了后院的池塘里。”
“所以,从前我和他的事,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外面的月光悄悄躲了进来,无声无息地瞅着萧绥的面容变化。她滴溜溜的眼神被烛火映出了一撮火花。
从萧绥地角度看去,倒像是清亮里略带了一点红。
“现在还有吗?”
萧绥看了她一眼,让人捉摸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崔清漪本以为这故事编的比戏班子还要好,但萧绥这样问,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有了遗漏。
于是她心虚道:“当然没有,我现在心里都是王爷。”
“真的?”萧绥有些愉悦,但面上却维持着从前的冷漠和怀疑。
崔清漪不置可否:“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1]
“什么意思?”
萧绥自然知道这词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此时她会这样说,于是轻点了头,示意她解释。
“王爷连张先的词都不晓得?我还以为王爷博通古今,什么都知道呢。”
崔清漪当然知道萧绥这是故意的,但自己作为戏中人,不好扮演的太聪明。
于是她努了努嘴:“就是……我很心悦你的意思。”
话落,崔清漪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因为从萧绥的角度看,她整张脸闷出了粉红。
萧绥受伤的地方,此刻化作一川烟草,惹得他满身风絮,身体中也下起了梅雨。[2]
“过来点。”
崔清漪狐疑,但还是挪了挪身子,等贴上他的手臂时,她便察觉到了萧绥身子下面隐匿的危险气息。
“抬头。”
“嘴张开。”
崔清漪有些错愕,萧绥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含住了上面那颗欲坠未坠的石榴籽。
石榴籽就这样被他采撷,一颗不够,他还要寻另一颗,上下两颗轰然发出响声。崔清漪被他吻的眼神溃散,但也只能仰着头,任由那两颗石榴籽被他反复碾榨。
外面的天色很暗,宛如烂熟的桃核,她伸手悄然一夺,那天色便亮了一些。
崔清漪的手胡乱地拉扯着他的里衣,直至萧绥闷哼了一声,她才突然醒了过来。
“我不是有意的”
萧绥双眸深邃,冷淡道:“继续。”
崔清漪不可置信,赶忙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就这样,唇上的石榴水顺着边缘流下,沾染了她的指缝。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两个人又多过分。
而作为拉他入戏的人,居然没有推开他。
“你身上还有伤。”
29. 试探
崔清漪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旁边的烛火踉踉跄跄,跌入了她的余光之中。
这场亲昵宛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竟让她有些看不清戏中的这场花前月下了。
萧绥见她红着脸,低头不言语,于是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害羞了?”
“没有。”
“那继续。”
崔清漪细弱着声音:“你才醒没多久,再这样下去……不利于养伤。”
反正她今晚想说的说了,想问的也都问了,现下只想快刀斩乱麻,痛痛快快回她的沁水居。
正思虑着,萧绥发颤地“嘶”了一声,崔清漪疑惑,但还是凑着身子去看他的后背:“怎么了?是不是又碰……”
“唔……轻点,你身上还有伤。”她从那温柔乡中不自觉地溢出一口气。
萧绥身子不好乱动,只得骗她离自己近一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用另一只手掌摁住她的后颈。
而她本来坐在床上的,此时的腿和膝盖却跪在旁边,为了使上力,她轻柔地弯着腰,身体宛如一条丝萝,向里缠住了萧绥的唇舌。
远远望去,崔清漪宛如一个刚从玉宇琼楼飞临人间的神女,向下施舍着自己的爱与情。
可若再这么亲下去,只怕待会儿林书臣他们进来会看到,搞得两头尴尬。
崔清漪窘迫,闭着眼尽力从虎口逃出生天,只那一瞬,唇瓣宛如糖渍后的红果,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晶莹透亮。
萧绥呼吸凌乱,飘飘拂拂地望着她,见她唇珠通红,于是滚了滚喉咙,接着便云淡风轻地闭上了眼。
他躺在那里,心下饱胀,身如寒潭。
崔清漪扭头,再次把唇边的水渍擦掉,起身穿上外衫,娇滴滴地坐在了床边。
踌躇了半响,崔清漪偏头看他:“王爷让我说了这么多,自己怎么不说话了?”
“你担心的事,明日就会有结果。”
萧绥透了一口气,抬手,摩挲着自己的太阳穴,经崔清漪方才一说,他已成算在心。
徐怀瑾参与其中,徐相也参与其中,那他二哥也逃不开了,既然如此,那不如让这桩罪名在他们身上都溜一遍。
看看谁会出来,揽下这桩罪名。
不过,他猜,大概率会是那个人。
“什么结果?”
崔清漪故作疑惑,她何尝不知刚刚萧绥在思虑什么,他定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对徐怀瑾有了深不可测的怀疑。
萧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卿卿这是明知故问。”
“我哪有明知故问?明明是你,还没说几句话就开始……”
崔清漪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萧绥听得眼前一亮一暗的。
“就开始什么?”他故意问她。
崔清漪没好气,鼓着红晕,反驳他:“你才是明知故问。”
萧绥愉悦一笑,但从崔清漪的角度看来,这倒是个好机会,若此时能把握住了,兴许日后就不用在萧绥身上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低垂着眼,猫着身子,从上至下直溜溜地盯着萧绥的眼睛。
萧绥眯了眯眼,克制着隐匿的汹涌,崔清漪从容优雅地将自己的双腿夹住,甚至两只手也撑在自己的耳旁,她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上午说要给我和离书,还作数吗?”她居高临下,双眸清亮含水,怯生生地看着他。
萧绥滚了滚喉咙,不置可否:“你想要?”
“为何不想?”
见萧绥不语,崔清漪胆子反而更大了一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今日可是亲口对我说的,可不能不算数。”
萧绥隽冷着眼神,深情又冷漠的一声:“真想和离?”
一下子被看破,崔清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任由他的眼神精雕细琢。
“没……”
崔清漪心虚,她本想着借上午的话,让萧绥老老实实把和离书给她,可如今看来,似乎是不大成了。
“我就是想着,日后若有一天王爷厌弃我了,我能直接拿着和离书,直接走人。”崔清漪虚晃一枪,身子又悄悄挪回了原来的地方,“王爷你放心,到时候,我绝对不会跟你添堵。”
“不会和离。”
萧绥面色如泥灰,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
为什么?
崔清漪很想质问,但转念一想,她还是先不要这和离书了,她怕自己再坚持下去,别说等到和离那一天了,就现在,萧绥也能把自己藏着的秘密翻个底朝天。
她叹了口气,似真情流露:“为了王爷,我也不会和离的。”
自知违心,崔清漪笑着低下了头,可落在萧绥眼中却是不满。
她双手搭着,其中一个在衣袖中轻轻掐了另一个,崔清漪打了个意料之中的哈欠,萧绥矜冷开口:“回去吧。”
就等他这句话了,崔清漪浅笑了一下,缓慢起身,略带困意:“那明日我再来看王爷。”
萧绥“嗯”了一声,就看见崔清漪的身影如月光一般,轻快躲了出去。
崔清漪走出玉兰阁,正巧碰上林书臣端着药进来,微微一怔,低声道:“今日之事,多谢林大夫了。”
见她神色不好,林书臣疑惑:“你……”
话还没说完,崔清漪便迈着步子走到了拱桥上,这一路晦暗不明,等进了沁水居,她才脱下伪装,将门合上了。
背靠着门,崔清漪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从下而上的凉意倏然让她回了神。
现下的处境,宛如烛火中欲坠未坠的泪珠,崔清漪不由得忧心起了明天,明天一早,这些消息便会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徐家的,甚至是自己的,都有可能纠葛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当下之急还是自己的事,她还是不去掺杂宫里的事了。
接下来,静观其变便是。
崔清漪拖着身子,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床上,最后什么时候睡去的,她也不记得了。
*
“姑娘!”
早在崔府的时候,昙云就知道崔清漪不爱在晨时被打扰,可昨日的事竟翻起了这么大的浪,她也只能悄默声进了沁水居。
意识到有人喊,崔清漪缓缓睁开眼睛,恍惚间确认是昙云,也不恼,模糊开口:“怎么了昙云?”
昙云二话不说,便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担心地说道:“姑娘,外面现在都在说,徐四小姐为救徐相,死了。”
“什么?!”
传出来怎么会是这样的话……
崔清漪的手掌像是被蜜蜂拧咬了一般,手掌兀自发疼,就连心也惊愣了起来。
昨晚听了昙云的话,她真以为徐相会对外称徐络婉旧疾发作,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算的这么狠。
“宫里那边什么消息?”她眉心聚拢,深觉不对。
昙云换了口气,低声道:“今早,宫里来了位公公,只是不知,具体和王爷说了什么。”
崔清漪眯着眼,掀开被褥就要起身,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她挑眉冷笑道:“管他是什么,和咱们没关系就行,毕竟这局面是徐相他们挑起来的。”
“姑娘的意思是?”
“徐相那个老狐狸,之所以这样说,我猜是为了救徐怀瑾。”
“救徐公子?”昙云不解。
“昨日徐相寿辰,黄昏回来时,王爷便在半路遇到了刺客,甚至还受了伤。昙云你说,这桩罪责在谁?”
“当然是徐家。”
崔清漪微微一笑:“不错,若是行刺之人没找出来,这桩罪责自然便落在了徐家人头上。不过王爷性命无碍,他们顶多也是护卫不周,圣上面上斥责几句就过去了。”
“可若是找出了行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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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是徐家人干的,昙云你说,那位徐相还能坐的住吗?”
“难怪,难怪徐相说徐小姐是为了救他才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行刺之人撇开关系。那姑娘……我们送徐小姐的离开,是不是恰好帮了他们?”
崔清漪气息沉稳,语气平静道:“无论帮到了谁,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出当年背后之人,既然昨晚一致认定徐家嫌疑最大,那就不妨看他们引火上身。”
“姑娘为何会这样说?”昙云再次陷入迷惑。
崔清漪一笑,轻轻拍了拍昙云的手:“先帮我穿衣裳,待会儿去玉兰阁就知道了。”
昙云狐疑,嘟着嘴按照崔清漪的吩咐,替她穿戴好了衣裳。
她早已料到,今早还有一出戏要在萧绥面前演,只要这场戏不出差错,日后萧绥便不会对她有什么疑心了,毕竟站在他的角度,她和他是一条路上的人。
院中的妈妈和丫头们各忙着各自的事,她们也都换上夏衣,晨风一吹,裙角乍起,看起来倒十分清新透凉。
用过饭后,崔清漪掀开卷帘,便去了玉兰阁,拱桥下有一池活水,水中娇养的荷花,如今也散出了该有的清香。
刚进门,崔清漪便看到六安正在给萧绥的后背上药,于是她摆了摆手:“六安,让我来,你去后厨看着王爷的药。”
她故意支开六安,只留下昙云在门口守着,为的就是待会儿这一出大戏。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萧绥背对着她,并未扭头。
“我担心王爷,吃罢饭便来了,不成吗?”
崔清漪捏着药瓶边缘,从中舀了一点月白色的药,轻微的覆上了萧绥的后背上的红痕。
“你来,我心甚喜。”
她心尖一颤,居然伤的这么深,怪不得昨晚她没用多大劲,萧绥便忍不住溢出了痛声。
这下让她更有些惭愧了。
“王爷昨晚睡得好吗?”
崔清漪忍不住开口,她还是为自己画上了眼妆,穿上了适宜的戏袍。
“只怕睡太好,命就没了。”
萧绥幽幽开口,他何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王爷为何这样说?”崔清漪故作彷徨。
“有件事要和你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去徐家。”
萧绥后半夜好不如容易睡下,天没亮,宫里便来了人,本以为是父皇派来问候自己病情的,没想到竟是来陈述昨日之事的。
他那时心如寒冰,待那公公走后,一瞬便跌入了谷底。
就这样,他在谷底坐到了天亮。
他想,有些事,崔清漪是该知道的,或者说,他该看看她对这些事的反应。
“我才不会再去徐家呢,王爷说吧。”
崔清漪心跳发颤,手却依旧温和,像是在蓄意着接下来的眼泪。
“今早,宫里来人说,徐相寿宴上出现了刺客,在西苑刺杀徐相不成,反而杀了徐络婉,就连我,也没逃出对方的魔掌。”
崔清漪的手被绊在他的伤痕之处,片刻凉意,萧绥意识到了她的失神,于是缓缓转过身子,连带她手中的药瓶也失了重。
“啪嚓”的一声,崔清漪的眼泪轰然冲破牢笼,直刷刷地落在了手背上。
“这不可能,我昨日才见了她,她怎么会死呢?”
许是掌握了技巧,崔清漪流出的泪很漂亮,光影渗透之下,宛如一颗颗透亮的琉璃珠,闪闪烁烁。
见此场面,萧绥喉头一紧,忍着情绪,伸手直接将她靠在了怀里。
他似乎不该这样试探她。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低头,边流泪,边诉说着隐忍的不满。
湿嗒嗒的泪水顺着萧绥的里衣,一路拐弯抹角,流到了他的心里。
他此刻才明白,她昨日的话并未骗自己。
连爱也是。
30. 养晦
日光透过卷帘下的珠串,纤丽地照在玉兰阁的地面,映得崔清漪脸上出现了隐隐约约的水纹与花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满目盛夏光景,斜靠着萧绥的身子,一点一滴的眼泪黏在萧绥里衣上,就这样哭泣着,仿佛陷入了亦真亦幻的虚境之中。
许是眼泪流尽了,崔清漪缓缓闭上双眸,声音喑哑,乞求般开了口:“王爷,我能求你件事吗?”
萧绥手掌摩挲着她的左肩,心尖不禁一颤,他没想到徐络婉的死对她打击这么大,于是换了口气,轻声道:“你说。”
崔清漪凭借着直觉,在飘飘拂拂中,摸到了萧绥的手,她略微用力:“我想请王爷暗查这件事,只要是有关徐家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一语未了,便听到萧绥低沉道:“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会去查。”
崔清漪缓缓睁开眼,双眸带着些灼热,抬头散向了萧绥:“多谢王爷……”
刹那间,崔清漪眼前闪过淤红,宛如香灰里跌落了几颗烛泪,她重重地倒在了萧绥的怀中。
既然寻萧绥来办这件事,她也不好在他答应后突然离开,这样不仅显得太刻意,还会让萧绥觉得自己没想象的那般脆弱。
想来想去,崔清漪灵机一动,直接倒了在他怀里。
一来让萧绥足以相信自己是因为徐络婉的死,情绪过激,这才晕了过去,二来也能让萧绥确信自己身子柔弱,不敢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昙云!”
萧绥呼吸凌乱,右肩和心都被撕扯着,他用左手深深地扶着崔清漪的身子,眼神越发汹涌。
昙云心里正得意,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她急忙进屋,入眼便是崔清漪蔫白的面容:“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
萧绥强忍着情绪,声音发颤命令道:“喊几个丫头,将王妃扶进沁水居,再去前院找林书臣。”
“快去。”
昙云连连点头,出门招了几个丫头,一起将崔清漪扶进了沁水居。
待那些丫头被遣散后,躺在床上的崔清漪悄悄睁开了眼,昙云见势,惊喜地捂住了嘴:“姑娘,你!”
崔清漪一笑,示意她别出声:“嘘!先别让她们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讲,待会儿再去请林书臣。”
“姑娘和王爷说的好好的,为何还要假意晕倒呢?”昙云不解。
“这不是晕倒,这是让他信服我。”
“如今多事之秋,我们如果再像从前单独行动,只怕会牵扯进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借萧绥的手,去查我们想查的事。”
崔清漪笑意深冷,不复方才那般柔弱。
“原来姑娘说徐家是引火上身,是这个意思。”昙云侧着脸,小声回道。
“这场火是他们烧起来的,如今想灭,也得看看王爷这个当事人的意思了。”
崔清漪掏出帕子,用力擦了擦眼下残留的泪痕,痕迹未褪,反倒染上了一层闷红。
“可宫里那边,一直对王爷不冷不热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圣上会帮王爷吗?”
昙云犹豫许久,还是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宫里其他人帮不帮,这说不准,但圣上心里,一定是在意王爷的,只是碍于贵妃罢了。不然,圣上为何会默许萧绥从扬州回来?”
崔清漪知道,宫里如今也是风急浪高,表面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就像当时在宫里遇到梁贵妃,她们无冤无仇,可梁贵妃转头就给自己来了那种下三滥的招数。
大胆如此大,显然没把皇宫规矩放眼里,甚至,连圣上也没放眼里。
宫里有些话,兴许就是她传出来的。
崔清漪笑了笑:“故作晕倒,其实我还想单独见一见林书臣。”
“见他?”
“如今络婉和阿月已经在去扬州的路上了,可林大夫却困在了这里,怎么逼他一把,让他现在就起身呢?”
崔清漪淡然自若,接着便伸出了手,示意她凑近一点:“待会儿,你这样……”
昙云点了点头,不复进来时的担忧,轻快地出了沁水居。
崔清漪躺在床上,任由光影在鞋边流转,慢慢地,骄阳正中,沁水居外的荷花边角也蒙上了一层腻腻的油光,皆在美滋滋地热闹交谈,仿佛晨时的阴霾一挥而散。
一听说崔清漪晕倒,林书臣来的很快,也不顾萧绥的药,直接提着药箱到了沁水居。
他本想着昨日便去扬州,甚至连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还没动身,便被请到了王府,忙了一夜,如今又出事了,要去扬州的计划也不得不推后几天了。
“林大夫快来看看,我家王妃方才晕过去了,现下还没醒的迹象。”昙云似焦急,似提醒。
林书臣皱眉:“把你家王妃扶起来。”
昙云忙坐在床边,轻轻地将崔清漪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扶着崔清漪的手腕,放在了迎手上。[1]
林书臣铺上帕子,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双眸微合,全神贯注。
“肝脉郁结如缠丝线,她这是郁气凝结导致晕倒,日后还需宽心为好。”他语重心长道来。
昙云神情慌张,不放心道:“那……我家王妃,什么时候能醒来?”
林书臣扯下帕子,张开眼,笑道:“其他没什么事,就是着急上火了。昙云,你扶着她的胳膊,我给她扎两针。”
针刺进了她的皮肤中,宛如沙棘枝梗上的刺儿,疼的让崔清漪轻睫颤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辰,此时醒来是最合适的。
“林?林大夫……昙云?我这是怎么了?”崔清漪面色憔悴,声音柔哑。
“姑娘方才在玉兰阁晕倒了,王爷忙喊我将你扶回了沁水居,这不,林大夫正给姑娘施针呢。”
昙云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小声问道:“姑娘现下怎么样了?还有什么不适吗?”
崔清漪何尝不知,微微一笑,细弱道:“现下身子有些乏力,多谢林大夫了。”
林书臣没想到崔清漪会醒这么快,但也没深思,毕竟醒了就好。
他将那几根针抽出来,调侃道:“要真谢我,不如将你从前作的画送我一幅。”
崔清漪眸色渐明,她从前还是云漪的时候便会作画,只不过那时候的笔法还稍显稚嫩,后来在崔家又学了几个月,现如今的笔法倒是好了许多。
也不知林书臣是怎么知道自己会作画的,她微微抬眼,故作强撑着身体,笑道:“从前那些也不过是涂鸦之作,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林大夫若想要,不如我送林大夫一份特别的。”
此话一说,引起了林书臣好奇,他放下药箱,扭头去看崔清漪:“特别的?是什么意思?”
“林大夫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找心上人?”
“我想,林大夫不妨将那姑娘的外貌告知我,我依照你的描述,给那姑娘作一张画像。到时候,林大夫找那姑娘,也就更方便了。”
崔清漪委婉道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她确定,林书臣听清楚了。
“真的?”
林书臣不自知地我握紧了药箱上的把手,拇指摩挲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有了回应,崔清漪忙起身,搀扶着昙云,走到林书臣面前,淡淡道:“林大夫多次救我和王爷,我们理应感激您。这画我明日就能作出来,只不过……”
崔清漪笑了笑,打趣道:“林大夫若找到了那姑娘,可要告诉我们才行。”
林书臣身体肃立,后退一步,微微鞠躬,以示感谢:“多谢王妃。”[2]
说罢,林书臣便提上药箱,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崔清漪放大了声音:“林大夫且等等。”
崔清漪透了一口气,走上前,小声说道:“王爷的伤,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林书臣掐指算了算,肯定道:“短则三四月,长则五六月。”
“那岂不是耽误林大夫了?”崔清漪担忧看他,谁知他却笑了笑:“看看这两天他恢复怎么样?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最快后日就能走。”
“那……”
林书臣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轻松道:“我走了,会安排我徒弟来王府照顾王爷。”
见她还是满脸担忧,林书臣劝解道:“你呀,就是太操心了,不然刚刚怎么会晕倒?你且放宽心,等我走的时候,会来告知你们一声的。”
“那就多谢林大夫了。”
“小事儿。”
崔清漪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表面是因为萧绥,私心想的却是姐姐。
这画像她早就画好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去找,只怕是不妥,思虑许久,崔清漪还是觉得,将这画送到林书臣手里是最合适的。
一方面林书臣身份自由,能走南闯北,另一方面林书臣对姐姐是真心的,她也信得过他。
崔清漪踱来踱去,叹了口气,眼前只顾徐家这桩事就成,不至于分心再去寻姐姐了。
她细细盘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拉着昙云绕过屏风,坐在了玫瑰椅上:“昙云,待会你去五芳斋告诉小五和陈师傅,让他们明天出发去扬州,由头就是,陈师傅的侄女在扬州找到了。”
“陈师傅不是没侄女吗?”昙云疑惑。
崔清漪低声笑了出来:“你呀,他们这次回扬州,目的就是让他们跟着林书臣,找云大小姐的。”
“阿月姐姐和徐小姐不是也在扬州吗?”
“这件事须得隐蔽,徐小姐是要去金陵的,不好耽误她的事。”
崔清漪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起身,拉开帷帐,她躺在里面,似乎阴沉沉的,出不来气。
如今这些炙手可热的事,只怕是要冷一段时间了,而她作为暗处的野兽,只需耐心等待和搜集证据,不出半年,真相便能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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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兰阁的门被打开。
萧绥深邃的轮廓显得格外冷厉,担心问道:“她怎么样了?”
林书臣从沁水居出来,便回了玉兰阁,一进来便是这半尺光景,他安慰道:“没事,就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昙云给她服了药,现下已经睡了。”
“多谢你。”
林书臣撇他一眼:“别光嘴上说谢,学学人家清漪,还知道送我幅画。”
知她现已安稳,萧绥气息也沉稳许多,转而冷隽道:“你想要,回头我给你写一幅。”
林书臣调侃道:“你们夫妻俩倒是好,一个送画,一个题字。不知道的,还以为商量好了。”
萧绥暗笑,心情比晨时好了许多:“你什么时候走?”
林书臣坐在桌旁,自顾自倒了杯茶,笑道:“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了?”
随之,他便叹了口气:“最快,后日就走。”
“你走那日,别太隐匿。”萧绥抚上额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林书臣知他心绪烦乱,淡淡开口:“前些日子,梁贵妃那边动了手,徐家的探子也死了,如今你又出了事。你再不出手,万一以后牵涉太子,这该如何是好?”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萧绥双眸流转着幽光,冷笑了一声:“今早宫里来了人,说是父皇派他来的,看着面生,便陪他演了一出戏。”[3]
“一个王爷陪着宫里人演戏?你倒是平稳镇定,被刺了一刀,跟没事人一样。”
林书臣似想到什么:“罢了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对了,我徒弟路明,明日就会来王府。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使唤他就行。”
“好。”
萧绥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悠悠走到他身边,沉郁片刻:“一路保重,日后若寻到了那姑娘,递封信来。”
林书臣给他递了一盏热茶,碰了一下,笑道:“我说你们夫妻,连离别话说的都一模一样。”
萧绥淡淡一笑。
“得,借你吉言。”
林书臣一饮而尽,畅快地提着药箱出了玉兰阁,萧绥见状也没再多留他,于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回忆着从前发生的事。
母亲的死,哥哥的旧疾,还有他的无家可归,他何尝不知他们安的什么心,只是现下,他和兄长一样,都不能暴露出一分一毫的违抗。
只待时机成熟,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他不急。
*
崔清漪整日不是作画就是赏花,这一眨眼,已到了残夏秋初。
碍于萧绥的伤,崔清漪最开始的时候,倒是常来玉兰阁看他,两人一同吃饭,吃完饭崔清漪便问了问宫里的事情,又自顾自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有一次,萧绥在深夜也来了兴致,但崔清漪却困得不行,直接在他怀中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后,浑身腰酸背疼,那时她才知道,萧绥就这样抱着自己,坐了一晚上。
这样的戏码上演太多,崔清漪也有些松懈,从那之后,她便不常来玉兰阁了,但会派路明和六安给他带些吃食,以示贴心。
这一天,崔清漪午后用过饭,正准备去绿影园坐一坐,昙云却高兴地拦住了她:“姑娘,好消息!”
崔清漪大致猜到了,于是关上门,拉着昙云进了里屋:“什么好消息?”
昙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了一下:“徐小姐和阿月姐姐到金陵了。”
“金陵?这么快……”
走之前,她告诉过阿月,让她们在扬州停留一段时间,这会儿怎么就到金陵了?
昙云低下头,笑着看崔清漪:“阿月姐姐说,小五和陈师傅到扬州的时候正碰上了她们,于是阿月姐姐交代小五之后,便和徐小姐直接去了金陵。”
“原来是这样,看来阿月她们进展的很顺利。”崔清漪笑了笑,接过了那封信,“目前,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起码,云大小姐还有生的希望。”
“但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4]
“姑娘所愿,一定会实现的。”昙云笑着依偎在她身边,崔清漪摸了摸她的头发,打趣道:“近日,你和那路明是怎么回事?”
昙云忙推她,小声嘀咕道:“姑娘说什么呢?”
还没等崔清漪反应过来,昙云便跑了出去,她笑笑没有叫住她,伸手将那封信烧了个干净。
正值秋初黄昏,风飒飒,雨泼泼,一阵接着一阵,将连廊上的珠串都吹散在了水中,远远看去,那白珠子和雨点子倒没什么区别。
一路迎着潮湿,崔清漪缓缓打开了玉兰阁的门,这样的场景,倒让崔清漪联想到和萧绥接吻的画面,也是这般骤风急雨。
屋子里点起了几盏蜡烛,将崔清漪的脸照的影影绰绰,萧绥在暗处笑了一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你了,不可以吗?”
31. [锁] [此章节已锁]
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依旧在滚动,可萧绥的内心此时却落入了寂静之地,他眸色越发深邃,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那只猎物若是抬头,一定会看见自己那蠢蠢欲动的贪念。
池边的青苔顺着雨滴飘进了连廊,略带着些腥气散进了屋内,她手执团扇,缓缓走到旁边的桌案:“王爷为何不把香点上?也好去去这潮湿的味道。”
萧绥语气玩味:“你点吧。”
桌案旁边的返魂梅,是她前几天放在这里的,她知萧绥不爱这些东西,所以也不会在意这究竟是什么香。
她等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水到渠成地来玉兰阁点上这一炉香。
毕竟,这香接下来会帮她一个大忙。
崔清漪轻轻扇动,不多久,香味便肆意流窜了。
萧绥嗅到后,笑了笑:“这是还魂梅?”[1]
“王爷的鼻子真灵。”
萧绥语调轻慢:“你喜欢的不是海棠?”
崔清漪惊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近了他。
“王爷怎么知道的?”
“猜的。”
萧绥起身,立在床的旁边,目光下移,她今晚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耳垂提溜着两粒珍珠,向他走来时,一亮一暗,倒是好看。
崔清漪故作失落:“哦……原来是这样。”
“刚才卿卿说想我了?”
崔清漪心中冷笑,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看他,只垂头“嗯”了一声。
“是吗?让本王来看看,到底有多想。”
萧绥勾唇,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手中的团扇轻松夺去,上面绣着的海棠花,跌落在地,怦然发出破损的声音。
她抬头,眼神亮灼灼的,宛如夏夜的月光。
“你!那是我最喜欢的团扇。”
萧绥似愧疚地笑了笑,不理她的震惊,直接单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回头我赔给你。”
崔清漪像是真被气着了,眼睛滴溜溜盯着萧绥,愤然说道:“谁要你赔。”
“那卿卿想怎么办?”
萧绥勾起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双眸望着他,脸颊虽然闷出红晕,内心却十分不屑,她今晚来这里,带足了目的。
方才的返魂梅,她在里面掺杂了些安神香,只待一个时辰,屋内的人便会沉溺在梦乡之中。
想明白后,她不恼反笑,直接撂开了萧绥的手,接着便强势地将他推开。
萧绥气息沉稳,显然没有被她的动作唬住,可崔清漪接下来的动作,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还没等他意识过来,崔清漪便摁着他的双肩,直接坐在了上面,萧绥眸色渐深,不得不托住那两处和田白玉。
萧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纵容着她接下来的动作,然而崔清漪并未有任何动作,只一味的沉静着。
两人目光平齐,暖融融的温流在他们之间游动,萧绥的眼睛被她锁在这一亩三分地,两人谁都未动,气息却纠缠在了一起。
萧绥似在雕琢美玉,轻睫一动,落在崔清漪脸上,便是一寸。
崔清漪也不示弱,凑近用鼻尖贴着他,笑意盈盈。
“接下来,该换我看王爷了。”
一个柔情似水的吻随风而落,她一手搂着萧绥的脖颈,一手轻轻按着萧绥脑后的头发,宛如海棠花随风而起,飘飘拂拂,身心轻盈。
微风轻拂,池面泛起簇簇涟漪,池边的海棠花则含着雨珠,蒙着雾气,一颗接着一颗落在了冷冽的池水中。
她背后发凉,忽然散了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踉跄,缓缓地垂下了手腕。
他沉冷地“嗯”了一声。
今夜本无月,可面前的珍珠,皎洁圆润,散发出的淡光,宛如月光的十中之一。
风乍起,吹皱一捧月光。[2]
“你要做什么?”
他眼神很冷,呼出的气却很热:“有来有往,现下换我来看卿卿。”
风偏着角度,蒙上了月光,她的身子逐渐升温,他却摁着她的后背,令她动弹不得。
再这样下去,她今晚只怕走不开了。
崔清漪不顾风的游动,只竭力寻他的唇,似乎想要擦掉什么东西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药终于起了效果。
萧绥在一片氤氲中,缓缓闭上了眼,支在崔清漪后背的手也彻底散了力,整个人的眉目褪去了闷红。
见状,崔清漪不慌不忙撑着身子,发颤地站了起来。
她冷着脸,用帕子擦了擦上半身,等穿戴好衣衫,她才扭头去瞥萧绥。
“狗男人。”
萧绥方才不仅把她的扇子摔坏了,还扯开了自己的衣裳,甚至还……如果不是演戏,她现在真想扇他一巴掌。
索性,他已经昏过去了。
崔清漪绕过屏风,还是有些气不过,再次回身,用力掐了掐他的两颗手心。
将烛火熄灭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玉兰阁。
上个月,她路过书房,无意看到了六安递给了萧绥一些信,萧绥接过信后,一语不发,只坐在那里,兀自出神。
她心生疑问,猜想会和徐家有关,于是那日黄昏,她托昙云去打探六安的口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派出的人在徐家查到了些东西。
崔清漪听后有些许疑惑,查到徐家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开心?为何萧绥的脸色那般苦涩?甚至还有些后悔?
这是怎么回事?
思虑许久,她打算去书房搜查一番,仔细看看那些信究竟是谁写的?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萧绥那般模样……
怕萧绥生疑,她计划了两三天,终于等到这个雨天,她携香而去,用的还是从前的法子,不过这次,更入戏一些罢了。
甚至,今晚来玉兰阁前,她特意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还在唇上涂了些药,萧绥方才将她的口胭吃了个干净,现下已经安静睡去了。
外面的雨下个没完,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池中只剩下些沤烂的荷叶,崔清漪望去,远远看着像是烧坏的绿绸缎,氤氲夜雨下,飘出了混着灰烬的窒息感。
她淋雨走过拱桥,轻松推开了书房的门,入目便是那张陈旧的八仙桌。
崔清漪关上门,环顾四周,不经意间,嗅到了屋子里的墨香。
右手边是萧绥的书案,后面立着一个座屏,旁边是随墙书橱,左手边则是一整排藏书书格,整个屋子在昏暗的笼罩下,格外让人安心。
她记得,萧绥看完后,将信递给了六安,六安当时站在八仙桌旁边,离得最近的便是书格。
忽而有了方向,崔清漪背对着门,轻轻吹醒了火折子,翩然一转,绕到了书格后面,接着便点着了旁边的烛火。
书房内昏昏暗暗,陡然升起的烛光,让她的脸庞动人又柔和,仿佛天地间,惟有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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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明亮的地方。
崔清漪的目光由上而下,越过层层缥缃,从外观上,并未看出这些书籍有何不同。[2]
她吹灭火折子,缓缓蹲下身子,将那盏烛火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动作行云流水,警惕性十足。
难道,萧绥把那信烧了?
但从他当时的表情看来,这信很难得,他也许不会烧。
她索性坐在地上,一本一本去翻,从现在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她总能翻完的。
不知过了多久,崔清漪哈欠连天,身子实在是僵的很,于是她眯着眼,随手一掏,也不知是什么书,竟这般难掏。
她两只手缓缓用力,出现了一本《战国策》。
崔清漪有些无奈,萧绥看的书来来回回总是这几册,要么年代不同,要么注解不同,她顿了顿,最后还是翻开了这本书。
一页接着一页,声音擦过她的耳垂,如同窗外的雨,一阵接着一阵,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刹那间,雷声轰鸣,雨声激烈,连同她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将那本书转了个方向,入目便是一封齐整的信笺。
她呼吸急促,强忍着情绪,将那张信笺展开,入目便是那句:工部主事云伯谦谨奏,恭请三皇子万安。[4]
她咬唇不语,快速浏览着下面的内容,看完一封,她又慌忙拆开另一封,就这样,在雷电交加中,她看完了父亲写给萧绥的所有信。
甚至还看到了姐姐和自己的名字……
崔清漪深深地捂着心脏,疼痛让她恍然失神,几乎晕厥,凭着残余的理智,她将那些信放在了地面上。
烛火闪闪烁烁,烛泪欲坠未坠,崔清漪望着那盏明亮,兀自出了神。
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父亲为人正直,好友不多,平日也只是买些古玩,再不济就是携一家人去酒楼吃顿饭,本以为这样太平安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可谁知,后来一家人都去了东都,两三年时间,便发生了那件事。
父亲言辞恳切,每封信上尽显求救之意。他说他一人死了不算什么,只求萧绥能救下云家的两个女儿,甚至还写上了她们的名字。
崔清漪摇了摇头,父亲为何要求助萧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这信,不是写给萧绥的吗?怎么会在徐家发现?
周围的情绪压的她喘不过来气,崔清漪试着索取些凉意,可腿腹麻着,她只能靠着书格,缓缓闭上了眼。
黑暗笼罩在心头,崔清漪听着连廊外的雨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困境中叹了一口气。
这些信不能放在萧绥这里,她待会儿得快点仿几张出来,真的她拿走,假的放在萧绥这,这样他也能一直顺着线查下去。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但天还没亮,崔清漪从窗外望去,沁水居和玉兰阁看起来都是空荡荡的。
她忍着沉痛,颤悠悠站起身子,顺手将那盏烛火放在了显眼的八仙桌上,绕过书案,崔清漪寻了几张相似的信笺,手腕用力,终将那几封信仿了出来。
待一切收拾好后,她绕回书格,俯身将那几封信放回了《战国策》之中。
意识到烛火还未灭,她绕过书格,俯身而下。
烛火骤然湮灭,沉郁冰冷的风爬满她的后背,一个昏暗、潮湿、无声的回眸,让她喉头紧缩,危险的气息劈头向她扑来。
而他却优雅缓慢地走了进来:“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32. 口脂
天色一片晦暗,雨雾蒙着凉风从萧绥身后吹来,冰冷地渗进了崔清漪的发丝。
见萧绥步步紧逼,崔清漪自觉地往后退,直到身后的局促传来,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他怎么会醒呢?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睡?
萧绥眯着眼,优雅地挑起她的下巴,崔清漪含露的双眸望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池中腐烂的荷叶,生在池中,死亦在池中。
“回答我。”
他拇腹用了些力,似乎在厌恶静寂无声的窒息感,尤其是脱离他视线的静寂。
崔清漪方才紧绷着的凉气,忽而散了,接憧而来的便是她的泪意。
“我……是听说你最近有了络婉的消息,就趁你睡着……来了书房。”
她只能搬出徐络婉这张护身符了,若现在告诉他,她是看到那些信才来的,萧绥大概率会怀疑自己的用心。
在黑暗处,她的手不自觉地嵌着八仙桌的边角,心中不由得悱恻,自己怎么总是被他抓包?
明明行事已经很谨慎了,连带这一次,差不多有三四次了……
崔清漪正微微叹息,就听到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来书房做什么?”
萧绥伸手一把拦住她的腰,逼迫她直视着自己。
“我想看看,有没有查到络婉遗留的东西。”她故作无奈,努了努嘴。
理由荒谬的,连崔清漪自己都不相信。
可这话飘进萧绥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仿佛看到了雨后天晴的虹明,细碎的雨滴歇脚,凭栏望去,一切都情有可原。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崔清漪心下嗤笑,觉得萧绥在调侃她。
他压着声音,似清冽,似幽深:“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
崔清漪一愣,实在没想到萧绥会这样说下去,于是她装模作样擦了擦泪痕,似懵懂般问道:“那我现在问问王爷,络婉的事,有眉目了吗?”
萧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挥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散,直接握住她的腰,将她托起,放在了八仙桌上。
烛台跌落,传出一阵很闷的声音,倒像是崔清漪现在的心虚。
两人一坐一立,萧绥慢条斯理地倾身而下:“说她的事可以,但卿卿似乎忘了自己方才对我做的事了。”
崔清漪的上半身不自觉地向后仰,脸染上红晕:“什么事?”
“明知故问。”
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飘飘拂拂,像是风吹起的珠帘,难舍难分。
“卿卿唇上涂了什么好东西?”
他托着她的腰身,另一手揉上她的耳垂,灼灼的温度逐渐上升,垂着的软肉被他捻出了淤红。
“嗯?”
“让我来猜猜,是蒙汗药,对不对?”
崔清漪蹙眉,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看似乞求,实则是讨厌他。
每次被他发现,他一直都是这样高高在上,而她心思细腻,每每都会被他这样晦暗不明的眼神,搞得心绪乱糟糟的。
她偏过头,下次,下次行动,一定要给他下十足十的摄魂香,也不管对他有什么影响了,直接让他直接睡过去算了。
“看着我。”
意识到她的失神,萧绥轻微在她的耳垂处掐了一下,崔清漪猛然醒了过来,不经意间用小腿碰到了他的前侧。
“那蒙汗药对本王一点用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幸好当日点了摄魂香,不然那日真说不清了。
崔清漪的两腿逐渐靠拢,尽量不去碰到他。
他似乎也没在意,沉冷说道:“但那药,对你就不一样了,你想过后果吗?”
什么?
似寒风侵肌,两腿垂着,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直接问我,只一点,不要伤害自己。”
萧绥忽而松手,上半身瞬间失力,崔清漪差点躺到八仙桌上,只得用手撑着身子:“王爷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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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我在沁水居等你。”
萧绥转头就走,打开门的瞬间,风从外面挤进来,崔清漪忍不住打了喷嚏。
她今晚一心想着哄骗他,穿的有些单薄,本来以为能顺利回去,可萧绥一来,在这书房耽搁了半天不说,她也冻得有些冷了,这会儿显得十分落魄。
萧绥听见她吸鼻子,定了定才转身,解下外袍,给她披了上去。
暖流包裹着全身,崔清漪惊讶道:“不用,我不冷。”
说着就要下去,萧绥的手掌却摁住了她的腰身,顺势将她抱进了怀里。
瞬间,她身子腾空,为了维持平衡,她不得不攀着他。
萧绥面色幽深,并未看怀中人:“别嘴硬。”
天色如蟹壳青,院子中依旧雾蒙蒙的,他沉稳地走着,空气中流散的潮湿味渗透在他们周围。
快到沁水居的时候,连未眠的花也忍不住疑惑,萧绥这究竟想干什么?
正寻思着,萧绥将她安置好,居高临下道:“怎么了?”
崔清漪疑惑道:“王爷真不生气了?”
“本王为何要生气?”
其实他在她进玉兰阁的时候,就猜到了她在骗他,她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徐络婉的事。
他这几日本就想告诉她徐络婉的事,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用了蒙汗药,若那药一不小心被她吃下去,只怕又要生病了。
想到这些,萧绥摇了摇头,沉冷道:“张嘴。”
崔清漪疑惑,偏头看他。
见她不动,萧绥有些燥意,再次命令:“张开。”
“哦。”
崔清漪大气不敢出,双眸含着水气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萧绥如苏醒的睡狮,深情又骇人的逼近她。
“还有一点。”
崔清漪不明白这句话,更不明白他刚刚为何要让自己张开嘴,可下一秒,她就全明白了。
强势又冷漠的吻突兀地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强硬地插.进她的头发,崔清漪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让我吃干净。”
33. 风雨
“怎么哭了?”
斑驳泪珠落在萧绥的虎口上,宛如落在九嶷山的竹林上,点点泪痕,终成湘竹泪。[1]
此刻,崔清漪积压在水下的情绪跃出了水面,悄然形成一团波纹,杂糅在她的眼泪中,既有失意,也有得意。
她伸手回抱着萧绥,浑身颤抖地索取他怀中的温热:“有些冷。”
萧绥“嗯”了一声,手上便用了些力。
崔清漪头痛得很,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但信还在她袖子里,她现在还不能睡去。
思虑再三,她伸手捂住了萧绥的双眸,闷着说了句:“衣裳有些累赘,我想脱下来,王爷不许看。”
萧绥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反驳,任凭她拉着被褥蒙着自己的头,窸窸窣窣脱了许久。
那些信被她塞到了褥子下面,外衫也被她扔在了后面,见萧绥很是听话,于是她便掀开一个被角,冷着身子靠了进去。
凉气忽至,萧绥被她困在身旁,两人的头蒙着被褥,双眸含着水汽看着对方。
在黑暗中,视线倏然失色,取而代之的便是两个人的心跳声,亦步亦趋,宛如云鬓上的禁步,缠绕绵长,兜兜转转。
回神的瞬间,出现了碎玉声。
“王爷,林大夫如今走到哪里了?”
细弱的声音传来,萧绥将被褥掀开,向下搂住她的柔软,声音如冬日温泉一般,温润荡漾。
“已经在扬州了。”
“扬州……我只在书中见过,还没有去过呢。”崔清漪合上双眸,边枕着他,边扔出鱼饵。
“日后,我带你去扬州。”萧绥将她身子向上抱了抱,两人的距离近的不分彼此。
“王爷在扬州的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趣事?”
“趣事?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萧绥疑惑。
“日后我们去扬州,还能去再看一看。”
“扬州好风光,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放过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本王在那里,只是一个他乡之客,并无什么趣事。”[2]
崔清漪不信,细着声音反驳:“王爷走到哪里,都是惹人注目,怎么反倒成了他乡之客了?”
萧绥笑了笑,纠正道:“卿卿这是打趣我?”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3]
“王爷为何这般慨叹?”崔清漪有些摸不准萧绥的意思了,他怎会平白地说这些话?
这不该是他能说出来的。
还是说,他去扬州,另有目的?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接下来?
他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
“是徐家吗?”她小声猜测。
萧绥轻声“嗯”了一下:“是也不是。”
“说到徐家,突然想起一件从前事……”她往他怀里蹭,示意他从身后揽着她。
“什么事?”
“王爷从前说帮着陈师傅找一找他的侄女,如今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
她心头一颤,回想到那些信,就知道萧绥并未说实话了。
崔清漪的眼皮灼热着,但并不死心,于是强压着心中的奔涌,沉静道:“王爷在扬州的时候,见过云家人吗?”
“未曾见过。”
这也是奇了。
萧绥未见过父亲,那父亲为何会找上他?
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清漪叹出热气,气息背后,是她的柔软。
萧绥蹭了蹭她的发丝,手下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他低头瞅她,发觉女孩轻睫上挂着亮星,脸上渗透着血色,似睡非睡。
“卿卿?”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呼吸急促,于是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放平。
“好冷。”
“别乱动,我去去就来。”萧绥出门撷来冷水和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里衣中剥了出来,又是哄,又是擦的,一顿折腾,这才把崔清漪安顿好。
于心,他还是有些惭愧的,当时若早些来沁水居,兴许她就不会受寒发热。
于理,是他占了上风。
崔清漪眼皮越来越沉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印象里只有萧绥那滚烫的手掌,将她翻来覆去,引得身子在月白中略带点闷红。
天色越发白,兴许是昨晚下雨的缘故,从远处看来,竟有些像坟前点燃的白烟,既模糊,又惊厥。
萧绥几乎一夜未睡,他侧躺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只见她气息虚缓,脸上的红润也悄然褪去,不由得让他想到今晚发生的事。
醉生梦死之时,他翩然躺在了玉兰阁的被褥上,手心传来的刺痛让他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在黑暗中悄悄看着她穿戴整齐,缓步走向了书房,他不想戳破她,以为她稍会儿就回来,等了许久,并不见她身影。
再三考虑,他还是起身去了书房,入目便是她的瘦弱的背影,转而却是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他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气。
不过后来,他便妥协了。
萧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知道烧已经退了,缓缓起了身。
穿戴整齐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才离开。
晨光初现,雾气一散而去,沁水居外的小丫头也起了个大早,说是王爷的安排,今日务必要把池中的残荷给清完。
几人叽叽喳喳,昙云听了,连忙让她们歇了嘴,敲门便准备进沁水居,门还没开,就被六安吓到了。
“昙云!来,有事和你说。”六安招了招手,昙云不情不愿地绕道走近了他:“什么事?”
“王妃今早才睡下,王爷说别去打扰王妃,王妃若是醒了,让我去东宫报一声。”
昙云好奇:“为何今早才睡下?”
六安半掩着面,笑了笑:“两人昨晚应该是吵架了。”
“什么?”
怎么又吵?
见昙云面露苦色,六安立刻回道:“我还没说完呢。两人昨晚在书房说了半晌,后来王爷阴沉着脸将王妃抱回了沁水居,今早王爷出来的时候,脸色倒是挺好。”
“估计这会儿又好了。”
昙云瞥他:“你知道的倒是多。”
话落就要离开,又被六安拉了回来:“刚和你说了,别去打扰王妃,你怎么不听呢?”
昙云伸腿踢他:“放手。”
六安怯怯地看她一眼,松开了她的衣袖,换了个话头:“近日怎不见阿月?”
告诉他也行,借他这张嘴传扬出去,倒是合了王妃的想法:“阿月父亲生病,王妃放了她的身契,如今回老家了。”
“我怎么没听她说呀?”
昙云翻了个白眼:“我们跟你熟吗?”
“都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不熟?”六安心中酸涩,怪自己总是说不好话。
两人正说着,昙云便不经意看到了一个人,招了招手:“阿明!”
说罢,昙云就提着裙子朝他走去。
六安站在那里,努了努嘴,也握了握拳。
还阿明?切!跟他倒是挺熟。
他踢了踢连廊下的鼓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见昙云朝他走来,路明有些慌张,但也不好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于是他微微拱手:“昙云姑娘。”
“阿明,你怎么来了?”昙云闪着眼睛,发亮地看着路明。
“是王爷喊我来的,说是王妃昨晚发烧了,今早虽然退烧,但怕晚上复发,所以……”
“所以你就来了?”
昙云一惊,昨晚姑娘去了书房,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路明“嗯”了一声:“我先去给王妃煎药了,先走一步。”
昙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离开了此地:“路明,你!”
再也不要理你了。
哼!
哪有说两句就要走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崔清漪终于醒了,昙云见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唇……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的唇颤巍巍地渗透出淤血,昙云瞧着实在是有些害怕。
崔清漪醒了会儿神,幽幽道:“去把我那妆镜拿过来。”
镜中的女子面色瓷白,眼下还存留些泪痕,往下移,便是她的唇瓣。
一上一下,宛如糖渍后的梅子,两手悄悄一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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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便能挤出几滴黯紫。
崔清漪沉默了许久,将妆镜递给了昙云。
“待会去把我那面纱拿出来。”
计上心头,历经昨晚那事,她便再也不敢出面行动了,剩下这些事,先交给昙云,她得再装一装才能打听更多的消息。
“姑娘这是为何?”
“昨晚我在书房发现了这些。”说着,崔清漪便从褥子下面掏出了那几封信。
昙云不明所以,拆开看了后,惊讶看她:“姑娘,这……这是云大人写给王爷的信?”
崔清漪点了点头,冷笑着说:“这信一直藏在徐家,是近几日,萧绥搜来的。”
“徐家?”昙云惊叹。
“昙云,如果我们当时就知道云大人写过信,也许早就发现这些东西了。”她面色幽深,衬得唇瓣也有些冷厉,“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
“近日我不好出面,有些事得需要你去做。”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徐家搜寻一番?”昙云和崔清漪的默契,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的好昙云,现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崔清漪终于笑了,掀开被褥看她,“我猜徐家还有东西没有被王爷他们发现,这几日晚上,你悄悄去搜来些。”
昙云偷笑:“那我先找个面纱,姑娘这唇,别人看了,只怕会多想。”
崔清漪坐在镜台前,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唇,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绥这咬的,让她怎么见人。
不对,昨晚她也咬……萧绥的唇不会和自己一样吧?
想到这,崔清漪仿佛身处温泉,周围水波荡漾,由外向里,融化着她那颗悬浮的心。
“卿卿?”
“清漪……”
“崔清漪……”
傍晚,她坐在罗汉床上,灵眸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盯着手上的书,就连萧绥喊她,她也没听见,直到萧绥将她的书夺去,她才回了神:“嗯?怎么了?”
“想什么呢?”萧绥剥开福橘,递给她。
崔清漪接过,立刻笑着说:“在想……王爷今日怎会来陪我赏雨?”
“卿卿不喜欢?”他含下一口,示意她尝尝。
“当然喜欢,只是……怕耽误王爷的事。”她尝了一个,倒是挺甜。
萧绥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矜冷地看她:“陪你,不算耽误。”
崔清漪柔柔一笑,打听道:“太子殿下如今身子可好?”
“还好。”
见他不愿多说,崔清漪伸手夺过那本书,念出了上面的一句:“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4]
“王爷和太子殿下,如今也是这样吧?”
萧绥勾唇,欣赏道:“卿卿的眼睛实在漂亮,连这也看出来了。”
崔清漪笑容得意,但她清楚的很,这话只说的只是他们的表面而已,暗地里,怕是也隐藏着不少涌动。
“当然。”
两人正谈着,六安着急进了沁水居,不知俯身说了些什么,只见萧绥眼眸沉冷,叮嘱道:“今晚等我回来再睡。”
“王爷这就要走?”她有些不舍,毕竟她还没开始问呢。
“乖,大理寺出了些事,等我回来。”萧绥俯身抱了抱她,示意她放心。
云聚云散,瞬息片刻,崔清漪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她摇了摇头,慌忙将这不切实际的思绪抛之脑后,将昙云唤了进来:“昙云,天擦黑后,你去徐家一趟。”
“是!”昙云点头。
“大理寺出事,我猜和徐家有关,今日徐府的人不会注意书房那一角,你悄悄去,一个时辰就回来。”
崔清漪拉近和她的距离,小心叮嘱道:“切记,不要耽搁太久。”
“姑娘,先查谁的?”昙云询问。
崔清漪深思后,筹谋道:“徐怀瑾的书房离西苑近,徐相的却有些远。这样,你从西角门进去,先查徐怀瑾的,再去查徐相的。若有其他发现,你见机行事。”
“我这就去换衣裳!”昙云行礼后,便离开了。
崔清漪重新拿起炕几上的书,眼神却盯着外面的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这情形,怕是要变天了。[5]
34. 子夜
“王爷您可来了。”
大理寺卿李大人冒雨出门迎接,在这等了许久,终于把萧绥给盼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绥听六安说大理寺出事,以为是徐家的事,匆匆忙忙便赶来了。这会儿见了李大人,他却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九月的东都城,阴雨连绵,又潮又冷,连带着出现了些腐烂的味道,就连雨笼之中,也出现了些不该出现的坑洼。
李大人做出请的姿态,萧绥跟着便进了屋子:“方才宫里人来说,有人故意将一只死燕放在了贵妃的寝殿,公主去寻贵妃时,正撞见了,当场便晕了过去。”
“圣上说,让大理寺好好查查。可……王爷你也知道,这宫里来来回回这么多少人,这该如从何查起?”
李大人面露苦涩,这皇家的事,他不好直接参与,可圣上偏偏将这桩事给了大理寺,犹豫多时,他还是想请定王帮自己探探口风。
毕竟,现下能搬来的,也只有这位王爷了。
“死燕?”
萧绥想到这里,冷哼一声。
梁贵妃的名字是梁尚燕,敢送这东西的人,必定是恨极了她。
他和兄长都未动手,难不成,是他们自己开始窝里斗了……
萧绥拇指摩挲着,单手拿起一盏茶,抿了一口,沉冷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李大人悄声回:“傍晚时分。”
“哦?这么快?”
消息竟然传的这般快。
萧绥有些好奇,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是。还请王爷拿个主意。”
“这事你放心,待会儿我进宫瞧瞧。只是……有件事,我还想再问问大人。”萧绥轻声吐露,他来大理寺其实另有目的。
李大人连忙起身行礼:“王爷冒雨前来,甚至还要进宫替臣探探口风,臣感激不尽。王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扬州云家,可愿说说?”
李叔凛从前只是个小官,太子见他办事稳妥,这才借他人之手,将他从密州调了回来。
萧绥当年从扬州回来后,便和他有了来往,当时向他打探云家的消息时,李叔凛摇头说不知道。
他本没在意,但现在,暗流涌动,所有的消息缠绕在一起,都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云家和徐家。
李大人有些犹豫,缓缓直起腰,朝着屋门走去:“王爷的这个问题,多年前就问过。”
“是。”
萧绥蹙眉,看他将门关上,转身走到了柜子后面。
李大人在书柜后无奈道:“王爷和太子殿下对我有恩,身边发生任何事,臣理应告之。可这件事……臣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绥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幽幽道:“那就从你熟悉的说起。”
李叔凛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和云兄是同乡,当日知晓他来东都后,我便携全家去云府庆贺他升迁之喜。云府里面春深似海,有许多海棠花,几个孩子也都玩到了一起。”
拿起一本书,李大人笑了笑:“他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稳重,小女儿活泼。”走回八仙桌,李大人坐了下来,“本想着跟云兄商量,给我家大郎与他家小女儿定下一门亲事,可那小姑娘怎么也不肯,云兄怜爱幼女,心软舍不得让她早早出门,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日后,我就被调到了密州,从此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了。直至去年秋天,我回东都才晓得,云家人都……不见了。”
听他语气渐微,萧绥沉稳开口:“接着说。”
“后来我也打听了几番,都说知之甚少。原以为他们回扬州了,直到我来了大理寺,才把这件事猜了个大概。”
李大人翻着书,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萧绥:“王爷看看。”
萧绥接过,淡淡扫了一眼,这不过是一张发黄的信笺,上面的字早就没了。
他疑惑:“这是?”
李大人笑了笑:“这是云兄写的罪状。”
“哪来的?”
“云兄刚来扬州时给了我一本书,因这书我曾看过,拿回来后便没有翻开过。后来搬家整理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张信笺。可惜,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是谁的罪状?”
“王爷在东都见过的。”他绕了个弯子,不敢直接说出来。
刹那间,萧绥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姓氏。
李大人轻微点了头,接着便沉重跪了下去:“王爷和太子如今身处困境,这件事万万不可此时发作。况且,此事并无证据,臣也只是猜测而已。”
萧绥看着桌子上的水迹,缓了缓,将李大人郑重地扶了起来:“本王明白。今日之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这张信先放到王府。”
“多谢王爷。”
李叔凛知道,这张信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王爷留下来,是在保他。
顿了顿,萧绥有些不放心:“可有其他人来打听过?”
李大人下意识开口:“没有。”
想了片刻,犹豫道:“有一名女子,曾打听过。”
“女子?”萧绥闪过疑惑,难道是云家的婢女?
李叔凛补充道:“因不知她身份,我未敢透露半分。”
萧绥定了定,问道:“那女子可有什么特征?”
“当日她穿了一身白裳,还带了帷帽,倒是看不出什么。”
李叔凛那日正要回府,半路被一名女子拦下,来人说是扬州人,有话要问他。
听到扬州,他也有些好奇,就跟了过去。
进门不久,他便看见了另一个女子。
“那声音呢?”
帷帽能遮住上半身,可声音是遮不住的,萧绥敲了敲桌子,觉得有些怪。
“声音……听起来和王爷年龄差不多。”
差不多?
云大人信中提起过两个女儿的年纪,云家大小姐和他是一年生,难不成是她?
可她如今身在何处,连林书臣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会知道。
看来这件事的关键证据,还需要找到她才行……
萧绥扶额,无形之中,林书臣又帮了自己。
见他还想追查,李大人小心道:“王爷从扬州回来实属不易,千万不要因此事前功尽弃啊!”
为安他心,萧绥将茶一饮而下,叹道:“放心,我先去宫里一趟,有什么消息,再来告知你。”
萧绥将信塞到了衣袖中,拿着伞便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等萧绥回王府的时候,崔清漪早已服药睡下了。
萧绥见她睡得安稳,不忍心打扰,于是洗漱一番才敢躺到了床上。
刚躺上去,崔清漪便醒了。
其实她一直在等他。
“王爷怎么回来这么晚,让我等了许久。”她搂着他的臂膀,小声撒娇。
“还去了趟宫里,让你等久了。”萧绥翻身,将她手腕掖在被褥里,伸手向下环抱住了她。
崔清漪的唇贴着他的前身,他轻轻嗅她的香气。
“身上抹了什么?”
她懒懒道:“沐浴后抹了些茉莉粉。”
“下次我给卿卿抹,好不好?”
崔清漪猛然张开眼,这粉是昙云给她抹的,全身上下哪处都没放过。
他抹?
脸颊悄然生出红晕,她没好气地嘟囔:“王爷惯会取笑我。”
“哪敢?我本有意伺候卿卿,反倒惹卿卿不高兴了,真是该打。”
崔清漪闭上眼,这人怎么出去一趟像是变了个人,这还是那个冷漠疏离的萧绥吗?
不闻崔清漪吭声,萧绥拉开距离,想要去寻她的唇。
崔清漪见势忙推他:“还没好呢。”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王爷今日去宫里做什么?”
“昭庆受了惊吓,我去瞧了瞧。”
昭庆公主……
原先在宫里见过一面,也就是那一面,差点让她名誉尽毁,后来查了才晓得,当日那事,是梁贵妃所为,她并未参与。
“原因是什么?”她困惑。
“怕你听了受不了。”萧绥闭着眼,手掌却在她后背游走。
“我才不怕,王爷尽管说。”崔清漪心中冷笑,她连死人都见了不少,还会怕这些?
“不知是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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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贵妃宫里放了只死燕,昭庆看见,吓晕了过去。”
崔清漪听完,一下子便知道是谁了,甚至连原因也猜了出来。
不是徐怀瑾,还能是谁?
近几日,他和昭庆公主走得近,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可贵妃一直未松口,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崔清漪微微叹气,这徐家到底捏住了梁贵妃什么把柄,敢这般威胁她?
不闻她的声音,萧绥以为她是害怕了,便轻声说了句:“别怕。”
崔清漪“嗯”了一声,心中却发笑,她不说话是在想对策。
“王爷觉得是谁?”
萧绥慵懒道:“跟卿卿想的一样。”
啊?
他怎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见糊弄不过去,崔清漪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里衣。
“明年三月,带你去扬州。”
她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困了。”
“睡吧。”
在黑暗中,她蜷缩着身子躲在他怀里,仿佛寻觅巢穴的云雀。但心里却暗算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方才昙云顺利而归,不如明日问问她,再做打算。
外面疾风骤雨,大雾冥晦,一阵接着一阵,仿佛天塌了一般,哗哗地流淌着天泉,屋外养的花也被吹得零星不剩。[1]
外面的喧闹声,悄然之间进了崔清漪的睡梦,风雨两重天,崔清漪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去寻旁边的人,眼睁开时才发觉,人早已走了。
崔清漪拉开帷帐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还是那么黑压压的,仿佛在公堂上,从昨晚吵到了现在。
用过早饭,昙云给崔清漪披了一件外衫,将门关上后,她便偎在了崔清漪身旁。
崔清漪拍了拍她:“昨晚都发现了什么?”
“昨晚徐家乱的很,我刚进去时,便看见他们都聚在前厅,似乎是在商量什么。我怕来不及回府,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去了书房,正找着,却不小心触动了书房的机关。”
“机关?”崔清漪扳过她的肩膀,寻觅着她身上的伤痕。
昙云笑着将她的手捋了下去:“姑娘,我没受伤。”
幸亏她机灵,不然差一点就命丧黄泉了。
崔清漪叹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就怕你出事。”
昙云拍了拍胸脯,肯定道:“我可是赢过阿月姐姐的人,姑娘放心。”接着便犹豫开口,“机关打开的时候,我下意识躲上了房顶,本以为外面会来人,没想到,机关里面出来了一个探子,他来回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又进去。”
崔清漪不可置信:“人?”
“你可看清楚了?是探子?”
昙云看见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开始还不相信,直到看见那衣裳时,她才确定:“是探子,而且那个探子功夫不低。”
崔清漪喝了盏茶,缓缓开口:“那个机关藏在哪里?”
“在画桌下面。”
昙云补充道:“对了姑娘,我还看到了一枚玉佩。”
“什么玉佩?”
崔清漪连忙起身,坐在案几旁,寻来了一只笔:“昙云,你来描述,我来画。”
不多久,一枚栩栩如生的玉佩图跃然纸上,崔清漪细细考量,总觉得这枚玉佩在哪里见过。
“那玉佩蒙了一层灰,似乎很久都没有被拿出来了。我拿起看了看,后面还有两个字,写的好像是沉玉。”昙云不明白,好端端的玉佩,怎会叫沉玉?
她手中的笔倏然跌落,崔清漪愣在那里,喃喃道:“沉玉,是络婉的字……她曾说过,她娘留给她的玉佩,后面有她的字。”
“原来徐怀瑾竟然是这样的人……”她紧绷的心思忽而缠在了刀剑上,身子一动,心如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昙云见她面色大变,担心道:“姑娘想到了什么?”
猛然之间,崔清漪被昙云的话拉了回来:“昙云,你还记得阿月从前说过的话吗?”
“她说徐夫人生下络婉后,便撒手人寰了。”
昙云张大嘴,惊叹道:“姑娘是怀疑,徐夫人是徐怀瑾杀的?”
崔清漪忍着情绪,轻点了头。
35. 破晓
崔清漪垂头深思,从前徐络婉曾对自己说过,她的母亲是琅琊王氏女,这枚玉佩是王家的传家宝,只传女,不传男,到了她这,却不见了踪影。
两人都以为是放在哪里忘记了,没想到,当日浑说的话,如今却真的在徐怀瑾那灵验了。
昙云搀她起来,缓了片刻道:“姑娘……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清漪回神,轻叹道:“容我想想。”
“你先去把那张画烧了。”崔清漪摆了摆手,独自坐回了罗汉床上。
连廊外黑压压的,树叶凋落,沁水居一片凄凉,寒风透过窗子渗进来,崔清漪不自觉地拉紧了外袍。
她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海棠树,完全不似春日那般鲜活,干巴巴的,静静的。
昙云收拾完,走了过来,给崔清漪递了一盏香片:“近几日的雨,下个没完,屋内屋外也都湿冷湿冷的,姑娘快尝尝这热茶。”
她接来,轻轻吹拂着,低眸思虑着接下来的安排。
徐家站队高阳王和梁贵妃,徐怀瑾此时求娶公主,对他们而言,难道不是锦上添花?
为何徐家会突然送去死燕,威胁贵妃,而不去威胁高阳王。
难不成……是高阳王和徐怀瑾在演一场戏?
崔清漪有些震惊,都说梁贵妃疼爱两个孩子,如今看来,这位王爷,倒生了逆心。
她想了想,饮下了这盏茶。
暖流沁心,崔清漪的身子比方才热了许多。
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就在徐家这边,如今看来,倒是忽视了高阳王这个人。
“啪嗒”一声,窗外的花又落了。
静了半晌,她将茶盏放在了炕几上,淡淡道:“徐怀瑾怕是留不得了。”
昙云没想到崔清漪会这么直接,再三询问道:“姑娘不再等等?”
“等?”
崔清漪低眸,无可置疑看向昙云,“我们想等,有些人应该是等不及了。”
昙云松了口气,从前杨武也就罢了,徐怀瑾毕竟是徐家的长子,若突然没了,只怕会给崔清漪引来许多麻烦。
昙云有些担心:“姑娘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崔清漪本想着先留着徐怀瑾的命,可如今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浮现了出来,甚至连证据都摆在了她面前。
想来想去,还是先下手为强。
崔清漪的眼睛蒙着光,轻笑道:“过几月,就会有一把刀上门。”
昙云不解:“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撑着身子,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剥了几个莲子,递给了昙云。
昙云捻起,尝了一口:“姑娘,我听六安说,昨日王爷跟大理寺卿谈了许久。”
崔清漪含着莲心,蹙眉惊讶:“大理寺卿?”
她微微张口,僵在那里。
难怪萧绥总是去大理寺。
原来他是去找大理寺卿的。
寒意从她的后背袭来,嗖嗖地吹来了许多前世的碎片。
大理寺卿李叔凛和她父亲是同乡,不仅见过前世的自己,他的女儿还是她今世的大嫂。
她当时在崔家痊愈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他打探了云家的事,说了半晌,李叔凛也直摇头。
莲心的苦涩在口中化开,命运似乎在推着她走,还好那日她和昙云都戴了帷帽,不然,她们现在已经暴露了。
“姑娘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确切道:“昙云,今晚还要麻烦你一趟,去把那枚玉佩偷出来。”
“我就准备说,姑娘就说了。”昙云拍了拍手,笑着依偎在她面前,“那密室……还查吗?”
“当然查,只不过,得找个人替我们查。”
“谁?”昙云歪头。
崔清漪耸肩,语气娇柔:“你说呢?”
昙云格格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崔清漪也眉眼弯弯。
两人心知肚明。
用过晚饭后,崔清漪嫌冷,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等啊等,等不到那个人的出现。
风吹打着窗子,连廊的珠帘摇晃着,她像住在悬崖边,一个不留神,便被深渊吞没了。
帷帐散着,崔清漪拉上被褥,将自己的脸埋在了黑暗里。
周围倏然安静了,她呼吸平缓,只剩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镇定,倒是与外面的脚步声重合了。
萧绥衬度着,不知她蒙着脸干什么,看了许久,才将她头上的被褥掀开:“不闷吗?”
流动的空气侵入她的脸颊,她躺在床上,双眸悄然睁开,含着秋水去望他。
他怎么生的这般好看……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1]
这是什么糊涂的想法?!
崔清漪眨了眨眼,迷迷糊糊道:“我还以为王爷不来了……”
萧绥抚上她的脸颊,温和开口:“怎会?忙完大理寺的事,我便赶回来了。”
崔清漪伸手,示意让他抱着自己,可萧绥却躲开了:“我把烛火熄了。”
她撇了撇嘴:“那你快去。”
“好”
不多久,他在黑暗中上了床。
被褥被再次掀开,萧绥的温热侵袭着她的身子,她的脸很像今晚的月亮,蒙着雨雾,让人看不清。
碰到她时,她蜷缩着身子,萧绥看出来了。
“害怕?”
崔清漪低声道:“没有。”
有些事情早就该发生了,但碍于她对他的心绪,崔清漪始终有些不敢,她怕萧绥发现自己在骗他的感情,甚至还怕萧绥会后悔。
后悔对她说这样的话……
床上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作的进展。
直到,崔清漪下定决心,小声道:“王爷的生辰是?”
萧绥将她的身子揽过来,沉冷道:“十一月初六。”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萧绥的手覆上她的腰。
许是有些热,她闷闷道:“到时候,替王爷好好操办一番,好不好?”
她的话如春风拂面,让他想到回门的那一天。
那天,他刚进崔家的门,就被崔父崔母请走了,两个老人进屋后便给他跪了下来,怎么说也不肯起来。他们请求自己善待崔清漪,甚至连她的喜好,崔父崔母也都一一告知。
他这会儿想到,她的生辰,是初元五年三月,比他小了四岁。
“这些都是小事,现下却有件大事要和卿卿说。”
“什么大事?”
崔清漪不解,可下一秒,身子就被他搂了起来。
他将她的身子翻在自己身上,手指绕着她的后颈,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落在她眼里,则是由下而上的占有。
“当然是我们的大事。”
他挑着眉,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崔清漪趴着,紧紧去抓他的里衣,小声弱弱道:“放我下去。”
他揉着她的后腰,眉目却冷漠:“别动。”
“今日……徐怀瑾入狱了。”
崔清漪猛然抬头:“什么?”
“什么时候?”
他怎么会入狱?
难道真的是他和高阳王做的局?
萧绥将她按在怀里:“就方才。”
“担心他?”
还真有点担心,毕竟,他若是这样死了,有些太惬意了。
就凭他干的那些事,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我才没有,就是不知,为何会这么突然?”这倒是崔清漪的真心话。
“大理寺查到,死燕这件事是他做的。贵妃知道后,求着父皇,将他打入了大牢。”
萧绥用了些力,想听她的意思,崔清漪意识到后,便软着开了口:“原来是这样。”
“徐相可还好?”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以徐怀瑾的性格,不会轻易光明正大站出来。
萧绥勾唇一笑:“卿卿觉得呢?”
他知道,她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妥。
崔清漪大着胆子,往上挪了挪,待撑好后,她伸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唇,笑着说:“依照我对徐怀瑾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自毁棋局。要么是徐相推他顶罪,要么就是他故意认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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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绥握住她上下摆弄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继续说。”
崔清漪发丝垂落,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之间的情思。
她柔柔一笑:“看来王爷也觉得我说的不错。”
“不过嘛,我猜大概率是后者,毕竟,他是什么人,王爷比我还清楚。”
萧绥将她拉下,两人抵着额头,萧绥瞅着她的双眸,温沉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卿卿和我想到一起去了。”[2]
还未等崔清漪张口,她剩下的话就被萧绥含了下去。
两人呼吸缠在一起,萧绥内心的欲望被她彻底钓了出来,他伸手摁着她的后颈,舌尖一挑,将她掌锢在自己的领域。
“……所以,徐怀瑾……是故意进去的?”她满脸潮红,忍不住溢出叹息。
萧绥的动作缓了下来,眯着眼,回到方才的冷静:“是。”
她愈加无赖:“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萧绥凝视她:“为了他日后的前程。”
崔清漪眨了眨眼:“前程?”
原来真的是局。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浮现。
徐怀瑾是想和高阳王将徐相和梁贵妃拉下来,甚至两人还都不约而同利用了自己的妹妹……
萧绥抱紧了崔清漪:“对。”
她翻了个身,平躺在了床上,缓缓道:“好累。”
“还没开始,这就累了?”
崔清漪被他的话攥住,哑然看他。
萧绥抓住她的手,忍着情绪:“生辰那日,卿卿可要送我一份贺礼。”
贺礼?
该不会是……
她埋在被褥里,雪白的耳垂逐渐变红,糊弄地“嗯”了一声。
崔清漪答应后,便扭头去瞧萧绥:“我答应了王爷一件事,王爷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萧绥将她的手放在心上:“你且说说。”
她故作勉强:“就是那晚去徐家……本来是想去寻络婉的玉佩,可徐怀瑾却说没见过,如今他身陷牢狱,所以……”
“所以我想请王爷……去徐怀瑾的书房搜一搜那枚玉佩。”她的眼神含着水,亮的像剥了壳的荔枝。
萧绥见势,将她翻转过来,低头抱着:“好,我明日就去。”
在舒适里,她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好一朵鲜花,好一朵鲜花,鲜花滴个开那……”[3]
梦里是夏日的午后,姐姐在池边唱着《鲜花调》,她在后院的池塘旁玩水,不多久,衣衫角便湿了,妈妈们哄她换下衣裳后,姐姐常常会在这时候给她递一盏冷酒。
两个人把酒对着热风,一杯下肚,惬意舒畅。
“姑娘,今日都飘雪了,还是少喝些冷酒吧。”昙云携来天碧色的披风,担心地给崔清漪披了上去。
崔清漪低眸浅笑,每次冬日喝冷酒,她都会想到姐姐,那时候,不管天气多冷,两姐妹总会偷偷去后厨讨一碗冷酒来喝。
但每次喝,都会被母亲发现,母亲斥责几句,两姐妹便相视一笑。
“下雪了?”她侧头去瞧外面。
那晚过后,徐怀瑾入狱的消息在东都传的沸沸扬扬,徐相这边倒是生了场大病,如今躺在床上,正骂着徐怀瑾呢。
反观宫里,崔清漪本以为昭庆公主会就此对徐怀瑾死心,没想到她醒了之后还去牢里看了徐怀瑾几次。
被梁贵妃发现后,两人吵了几次架,但奇怪的是,梁贵妃一直都未动徐怀瑾,就连高阳王那边也都一直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忙着,只有崔清漪,闲了下来。
“刚下没多久。”
“随我出去踩踩雪。”崔清漪一饮而尽,抿了抿唇,拥着汤婆子,起身走到了连廊下。
寒风轻轻吹,簇簇雪粒含着呼出的热气,化作月色的流影,缓缓消失。
其他的雪花则沙沙地落在冰上,落满了瓷白色的院子。
正看着,府外便进来了一位红衣丫头,她低头难言道:“王妃,裴家二小姐来了。”
36. 漩涡
时隔多月,她要等得人没上门,裴二怎么上门了?难不成是因为当日两人说的话?
崔清漪手一紧,将汤婆子往上提了提,眯着眼望着小丫头:“请裴小姐去玉露堂稍坐,我这就去。”
“是。”
待那小丫头渐渐消失在视野后,崔清漪顿了顿,方道:“昙云,王爷现在在哪?”
昙云凑到她身边,小声开口:“似乎是在东宫。”
“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她心里疑惑。
昙云坦然:“并不清楚。”
“罢了。”
前些日子,她将搜来的证据也都整理的差不多了,现下,只等徐怀瑾从大牢里出来,让宫里那把刀除掉他便是。
只不过,萧绥最近的动作,倒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他近日不是去徐家就是去东宫,甚至还会去高阳王府坐一坐,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说,他究竟在查什么?
她半天不言语,懒着步子,缓缓走上拱桥,进了玉露堂。
见她进门,裴洛清连忙凑近拉上了她的手,崔清漪手一僵,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
裴洛清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外面的披风也是天水碧的颜色。
她下意识请她入座,温婉笑道:“不知裴姐姐来,所谓何事?”
昙云走到八仙桌,给两人沏了两盏香片。
霎时,桌上的茶烟缭绕,飘飘荡荡,让两人都有些眩晕和不真实的感觉。
甚至,分不清主客。
裴洛清下意识摩挲着掌心,不经意地瞅着她,似无心道:“徐怀瑾下个月要和公主成婚了。”
什么?
梁贵妃同意这桩婚事了?
崔清漪心下虽狐疑,但面上的情绪却一丝不乱。
“那可真是件喜事。”
裴洛清出乎意料,疑问开口:“妹妹不生气?”
此话一出,崔清漪便猜到了,原来裴洛清来找自己,是故意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好让自己为此伤心一场,甚至和萧绥离了心。
可惜,裴小姐不知道是,她对这两人并无任何情意。
她伸手,将桌上的两缕茶烟分开,抿了一口,笑着看她:“生气与否,那都是过去的事。”
裴洛清勉强一笑:“妹妹豁达,能洒脱放下过去。可我,却是个怀旧的人。”
崔清漪把下巴尖轻抬,偏着头想了想:“当日我邀姐姐来王府作伴,为的就是这个。”
她眯着眼睛看她,笑意浓浓如雾气。
裴洛清微怔,猜不出崔清漪的意思。
崔清漪看她疑惑,直截了当送到她面前:“姐姐想要的,日后都会有的。包括,这个位置。”
她伸手指了指挂着的那幅字,那字是萧绥写的,一直挂在那里,只有来过的人才会注意到这幅字。
茶香扑入裴洛清的口腔,宛如一只船桨,幽幽地推动了那只沉浸多年的兰舟。
崔清漪摇了摇头笑:“姐姐无须惭愧,当年这桩婚事,本该是裴家的,若不是圣上看崔家势小,兴许也轮不到我。”
话如雪落,略有微动的兰舟忽然冻在冰面上,裴洛清听着她语气不对,于是着急开口:“妹妹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从前是倾慕过王爷,但现下,我并未争抢之意。”
崔清漪那日之所以应下,就是为了能撮合她和萧绥。
只是没想到,人家这姑娘,现下心里并无萧绥。
崔清漪抬眼望着她,她的长睫宛如一只蝴蝶,振振欲飞。
裴洛清舒了口气,走近拉上她的手,娓娓道来:“去年一月,王爷被召回东都,那时候,娘告诉我,我日后会嫁给他。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很是惊慌,毕竟对于我们这样的深闺女子,并不晓得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
“此事之后,我便有意没意地去打听这位王爷的事,只知道他生性冷淡,为人疏离,其他便再也不知晓了。直到那日,我陪长姐去看姐夫,才发现,原来王爷也有脆弱的一面,再加上他容貌甚好,渐渐的,我发现,我似乎喜欢上他了。”
崔清漪双眸发亮,如听评书一般,好奇道:“然后呢?”
裴洛清摇了摇头:“然后,我就常常找理由去东宫,只为看他一眼,可他却不以为意,次次见面待我如生人一般。我原以为,等我嫁进王府,他会看见我的,可后来,圣上改了主意,将你指给了他。”
“知道消息后,我是羡慕你的,可那日在宫里,我见你们站着,像一对壁人,又有些嫉妒。直到那日在徐家和你说上话,我才明白,其实,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喜欢他,我只是心里需要一个寄托罢了,那个寄托消失的时候,我便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了。”
崔清漪了然于心,轻轻“嗯”了一声。
“我今日来找你,并非存心勾起你从前的那段情,也不是想拆散你和王爷现在的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好生照看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要因为这样的事而伤神。”
原来,她是怕自己知道徐怀瑾成婚的事,伤心不已,所以这才来王府开解自己的。
崔清漪被春风吹着,心中的冷意渐渐回暖,她回握裴洛清的手,发自肺腑地笑了笑:“多谢你对我说这一番话,我都记下了。”
“只是,梁贵妃从前并不满这桩婚事,为何如今又同意了?”她轻轻吐露,似在扮演一个满怀愁思的深闺女子。
裴洛清见她还有些放不下徐怀瑾,坦然道:“听我父亲说,似乎是昭庆公主以死要挟,贵妃拗不过,于是便答应了。”
崔清漪手一低,雪花在窗外打转,似乎飘到了她脸上,又热又凉的。
不太好受。
梁贵妃若是妥协了,那徐怀瑾的命,谁来取呢?思虑许久寻到的好刀,此时却陷入了死局。
这该如何是好……
犹豫的表情落在裴洛清眼中却是愁思,她拍了拍她,小声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放下徐怀瑾,如今怎么又担心起他了?”
崔清漪着了难,分辨道:“木已成舟,我并无担心,只是有些好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裴洛清莞尔一笑:“别好奇了,他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看,外面雪下得正紧,我们出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将这事搁在了一边,起身随她出门:“王爷近日一直在外面,很少回王府,我们去绿影园转转?”
裴洛清为她委屈,不由得叹息:“他这人对谁都是这般冷淡,你别往心里去,时间久了,会好的。”
崔清漪摇头,勉强一笑,觉得萧绥是会唬人的,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她和王爷并无什么感情。
那朦朦雪花,透着晶亮,伴着微风,仿佛是结了霜的眼泪,轻轻地划在绿影园中。
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崔清漪的脚有些冰,想要回屋,但见裴洛清对园中的腊梅饶有兴致,她也不好先离开。
“啪”的一声。
树上的积攒的雪被裴洛清打了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崔清漪肩上,她抖了抖,正准备追她,膝盖却忽然软了下来。
萧绥抢步上前,拦腰将她抱起,冷然凝视:“怎么回事?”
热意溜溜地在她身子周围转,崔清漪惊讶,忙推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闻雪的咯吱声,裴洛清疑惑,一抬眼便望见了萧绥的背影,于是好奇走近:“参见王爷。”
等看清他怀里的人,裴洛清面容挂着笑意,似调侃道:“清漪,那我先走了?”
崔清漪探出头,惭愧看她:“你身上都是雪,留下来喝碗姜汤再回去吧。”
萧绥偏了一偏,用身上的玄色貂裘裹住她的身子,吩咐道:“六安,送裴二小姐回府。”
崔清漪拉他的衣裳,表示不满,却听到裴洛清开了口:“不麻烦了。”
见裴洛清摆手,萧绥也没多言,点了点头便抱着她离开了。
裴洛清伫立凝视,直到萧绥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雪色中。
他方才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像是春日盛开的海棠,闻起来不香,看起来却很美。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着月洞门叹了口气,喃喃道:“多谢。”
进了沁水居,萧绥将崔清漪放在罗汉床上,给她后面垫了绒毯,身上沾了雪花,这会儿化作汤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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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拉拉地黏腻在他的身上。
他蹙眉,转身将身上的貂裘脱掉,一是怕床上都是雪水,二是怕她沾上再着凉。
崔清漪不悦,吸了一口气,猜到他要干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我自己来。”
说罢,她便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到最后,只剩下月白色的里衣,萧绥怕她冷,凑近将她再次抱起来,沉稳走向了床。
单手掀开帷幕,她被他藏在被褥里,腰身也被萧绥烫着。
倏然,雪花凝固在空中,像是未燃尽的香灰,有一种说不出的漫长。
“生气了?”萧绥看她鼓着脸。
他方才从东宫回来,刚进门就听说裴家二小姐来了,正和王妃在绿影园玩雪呢。他将东西放好,进园便看见她欲坠未坠的身子,将她抱进怀里后,才发觉她的身子竟然这么凉。
“王爷对裴小姐也忒刻薄了,外面雪下这么大,还赶人家走。”崔清漪将他的手拿开,往里钻去。
“是她先说走的。”
崔清漪不悦,翻身背着他:“就算这样,那也不能真的让她走。”
“为什么?”
崔清漪反驳:“人家冒着雪来找我,甚至还来开解我,你倒好,直接应下让人家走。”
萧绥侧耳细听,察觉到有一丝异样。
她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裴二怎么会想着来找她?
还开解?
“开解什么?”他找到了缺口。
崔清漪脖子一僵,她有些后悔说出那段话了,不仅要给萧绥解释,还会让他多想。
得不偿失。
半天不言语,她转过身,凑到他怀里,笑眯眯看他:“没什么,她知道我近日未出门,怕我在府里闷坏了,于是来找我说说话。”
“真的?”
他抵着她的额头,像是话本子里勾魂的男狐,轻轻一缕风,就让崔清漪沁在了春水中。
她闭着眼“嗯”了一声,连忙转了话头:“王爷近日都在忙什么?”
“怎么了?”
“总不见你,有些想你。”崔清漪的耳垂泛着粉,脚趾尖却蜷缩着。
梁贵妃这把好刀,她实在是不愿意放弃,所以她想明日去宫里见一见梁贵妃,看看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眼下,能带她去的也只有萧绥了。
萧绥唇一低,直接扣上了她的唇珠,崔清漪明知如此,但身子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热。
“唔——先别……”
见萧绥松开,崔清漪趁着凉气,连忙问道:“王爷还没告诉我,最近在忙什么?”
萧绥偏头,含上她的耳垂,嗓音低沉道:“还记得徐络婉的玉佩吗?”
崔清漪“嗯”了一声,望着帷幕:“记得,你说没找到。”
其实玉佩早被昙云拿了回来,当时让萧绥去徐家,就是为了让他发现那间密室。
萧绥抱着她,往下滑到了她的脖颈:“在徐怀瑾的书房查到一间暗室,里面藏了些东西。”
崔清漪乖顺低头,用下颔叩着他的墨发,轻哼问:“藏了什么?”
“想知道?”
“叫我的名字。”
他轻笑,手指挑开,一路蜿蜒向下,宛如被漩涡困住的石子,随波搅动着。
一股柔波随风而起,崔清漪唔了一声,轻抬起臀,不由自主地插.向他的墨发,着急问他:“你欺负我……”
萧绥抬眸,意味不明地看她娇媚的面容:“还不够。”
崔清漪抓着他的发丝,软了语气:“绥郎……”
窗外的寒风吹着,不仅吹进来几粒雪花,也吹软了她的身子。
待那雪花融化,萧绥才停下。
“卿卿生气了?”
崔清漪的脸含着闷红,低头推他:“起开。”
“怎么能这样说呢?”萧绥起身寻了一块罗帕,轻缓地将她的汤水擦干净。
崔清漪面红耳赤,但还想着那件事,于是她略带怒气问道:“所以,那间暗室到底藏了什么?”
沉默良久。
萧绥搂她,平静开口:“此乃赝币也。”
37. 开解
赝币?
原来是这样……
难怪父亲那段时间常常早出晚归,原来是发现了这件大事。
崔清漪脸上的蒙着一层娇红,呆了半响:“只有赝币?”
她的身子还没从方才的亲昵中回过神,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心里却如同外面的雪一般,飘飘荡荡,有些冰凉。
萧绥附耳,沉冷道:“是,但不多。”
崔清漪撑起身子,双眸发亮盯着萧绥,探询道:“不多是多少?”
要么是徐怀瑾故意露出破绽,要么是萧绥方才没对她说实话。
但她目前,更愿意相信萧绥。
毕竟,只有这样,这所有的事才能说得通。
她和昙云上个月才理清楚:徐怀瑾从出生就是一枚弃子,因其身份,他对徐相而言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于是徐相就将希望寄托在其余儿子身上,无奈,其他儿子都没能活下来。
逼不得已,他接受了徐怀瑾的这层身份。
徐怀瑾顺杆子爬,为讨好父亲,接下了徐相数不胜数的脏水,甚至连云家那件事,也是徐怀瑾亲自去做的。
可这坏事做多了,徐怀瑾难免生了逆反之心。如今徐相缠绵病榻,只怕也是徐怀瑾下的手,而他当时在牢狱之中,正好将自己从棋局中摘了出来。
蛛网浮现,崔清漪摇了摇头。
当年父亲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徐家父子给盯上了。
若父亲留下些徐家相关的罪状,那这事,敲登闻鼓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只可惜,她和昙云寻了许久,都未找到。
帷幕微皱,有凉风进来,崔清漪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裳,嘴唇动着,但并未说话。
萧绥将她放平,半撑着身子,往下去看她:“足以绞刑。”[1]
崔清漪心中冷笑,对上他的眼,故作惊讶道:“这还不多?”
“王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萧绥看她眼神滴溜溜地转,身子宛如窝在花蕊上,含苞待放。
于是他轻轻吐露:“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
崔清漪反而笑了,萧绥的话刚好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这般沉稳冷静,像信笺漂浮在溪水上,平缓得可怕。
“王爷明日可有时间?”
萧绥不解,矜冷开口:“怎么了?”
“听说……徐怀瑾已经出来了,下个月就要和公主成亲,我想去宫里一趟。”她犹犹豫豫,看起来似乎很不自在。
“去宫里?找徐怀瑾?”
萧绥皱眉,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
崔清漪连忙伸手抱着他:“当然不是,我是想见一见公主。”
其实是想见梁贵妃。
萧绥回抱着她的腰身,再一躺,崔清漪恰巧趴在了他身上:“见她?卿卿最好把话说清楚,这般绕来绕去,实在是麻烦。”
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
崔清漪蹑手蹑脚,不敢在他身上乱动,乖乖道:“那徐怀瑾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我只是不愿看公主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看看能不能开解开解她。若实在不行,那便罢了。”
“以嫣儿的性子,只怕是难上加难。”
萧绥似乎意识到什么,柔着语气问:“卿卿什么时候这般体贴了?”
他单手摩挲着她耳垂的软肉,一阵一阵地让她身子发热。
崔清漪小声反驳:“我一直都很体贴,倒是你,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
“现在来心疼你,好不好?”
萧绥的手向下缓缓波动着,宛如乐师所奏的琵琶曲,婉转又动人。
崔清漪意识到又被他带偏了,说着就扭着身子要离开:“不要。”
萧绥抢先一步,双手直接将她扣在自己身上,撩开她额头的碎发,轻吻着她的眉心。
“别乱动。”
“再动,保不准会出事。”
崔清漪的手被他攥着,小腿也被他夹着,鼻尖呼出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发颤着,她咽了咽,激将他:“萧绥……我不去宫里了,你放开我。”
萧绥的面色看不出情绪,只听他云淡风轻道:“去,为何不去?”
“只不过……”
目的虽然达到了,但她的身子欲坠未坠,像是催熟的樱桃,有一种特别的斑斓。[3]
崔清漪细弱着声音:“只不过什么?”
“方才感觉如何?”他眯着眼看她。
“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掉转脸。
他问都没问,直接将几块石子探进水里,弄得她摇摇晃晃,连膝盖都软了。
天色越黑,雪粒越白,仿佛是一幅太极八卦图,互相渗透,相生相克。
崔清漪努了努嘴,并未发声,只轻哼了一下,窝在了他的里衣上。
既然不让她下去,那她就这样压着他,看他受不受得住。
萧绥看她红着脸不理睬自己,忽而笑了起来:“那下次换个试试。”
崔清漪没听懂,抬头问他:“换什么?”
萧绥蛊惑着她的双眼,顿了顿方道:“换个更好的。”
此话一出,寒气化热气,侵袭而来,宛如刚烧好的汤水,幽幽地烫着崔清漪的脸。
“你……”
她实在没想到,这些话能从萧绥嘴里说出来,甚至还说的那般坦然。
崔清漪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骂:表面越光风霁月,背地里就越狂徒。
萧绥抿了抿唇,半睡半醒地合上了眼。
崔清漪眯着眼望着他,鬼迷心窍地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以后不准再说这些,不然……”
萧绥轻笑,连眼也没睁开,平淡如水道:“不然就怎样?”
“不然我现在就掐死你。”她手上没用什么力,就是看着吓人。
萧绥气息沉稳,漫不经心道:“谋杀亲夫,卿卿舍得吗?”
崔清漪灼灼地看着他,说实话,换作从前,她真会掐死他,但现在,真相马上水落石出,她掐死他,得不偿失。
陪他演下去,才是她现在要做的事。
她幽幽开口:“不舍得。”
违心话说多了,自己也有些触动。
萧绥的心跳,像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走在路上,带着些期待和焦急。
他缓缓睁开眼,拉她入怀,手掌插进她的发丝,温沉道:“我也是。”
什么?
崔清漪想去看看他的脸,无奈被他按在身上,只得在心里悱恻:他这意思是,以后自己干什么,萧绥都不会杀了自己?
她有些不肯定,但回想到他方才的冷淡,忽而又理解了,萧绥这样的人,对什么都是优雅沉稳的,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烦恼,也不会为了谁而打乱开始的计划。
寻思到这里,崔清漪如愿地闭上了眼,懒懒道:“有些困了。”
萧绥抱着她,不想离开这瞬间的温存,但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起身穿好了衣裳。
他俯身轻吻了她的额头:“我去去就来。”
崔清漪不晓得他要干什么,但自己确实有些累了,于是闭着眼,惬意地睡了过去。
雪在黑夜中停下了脚步,连廊的卷帘破开一个缺口,滴溜溜地被风挠着。
厚沉沉的被褥压的她出不来气,在黑暗中,一双手将她解救了出来,她缓缓睁眼,恍然看着,萧绥的面容越发清晰了。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崔清漪直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周围的迷离让两人抱了个满怀。
萧绥顺势扶着她的后颈,很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你爱吃的春梅酥,还有丹青楼的鸭子肉粥,起来尝尝。”
崔清漪恍惚,原来他是出门了。
似是动情,她轻吻了他一下:“你真好。”
两人亲了一会儿才去用饭,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崔清漪才意识到睡过头了。
见她慌张穿衣裳,昙云含笑看她:“姑娘,王爷一早就去上朝了。”
崔清漪自顾自穿戴,小声道:“今日去宫里,若梁贵妃上钩了还好,若她不上钩,我们只能自己动手了。”
昙云偏着头想了想,觉得有些难:“徐公子今日不在宫里。”
崔清漪扭头:“真的?”
那就更好了,这样也能和公主说的多些。
昙云点头,补充道:“王爷今早就派人知会了公主,只待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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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崔清漪接过耳坠子,轻轻“哦”了一声。
他倒是算得巧。
不多久,崔清漪便来到了含庆殿外。
如今是冬日,殿内有许多绿萼梅,从殿外看去,朦胧发幽,像白玉托盘,托着殿中人的喜怒哀乐。
见此场景,闻到梅香,崔清漪倒想起幼时学过的一首诗,她低头微微一笑,跟着侍女走进了殿内。
“三嫂嫂,你可算是来了。”
此话一出,让崔清漪心头一凛,于是微微行礼:“参见公主。”
萧嫣连忙将她扶起:“都是一家人,嫂嫂未免也太客气了。”
崔清漪淡笑道:“近几日,你身体可好了?”
“托嫂嫂的福,现下好了不少。”萧嫣拉着来到堂中,顿了顿,翩然看着崔清漪,有些疑问:“嫂嫂此次进宫,恐怕不是只来看我的吧?”
崔清漪拍了拍她的手,清冷道:“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有些话,确实是要对你说的。”
萧嫣招了招手,示意侍女们都下去,待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崔清漪这才开口:“我听闻,梁贵妃答应了你和徐怀瑾的婚事?”
萧嫣从前听说过崔清漪,说她为了徐怀瑾,公然反抗赐婚,从阁楼摔了下去,甚至还差点溺毙在荷花池中。
初闻时,她为她叹息,毕竟她三哥那人跟雪山一样,笑也不会笑,被迫嫁给他,估计要孤苦一生。
那些日子,她实在是好奇,这徐怀瑾究竟是什么人物?长什么样子?值得一个女子为了他抗婚,还坠湖?
待时机成熟,她故意换了身太监的衣裳,跟着队伍混出了宫,等见到徐怀瑾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崔清漪为何会做出那些举动了。
那人不仅温润如风,还甚是体贴。
萧嫣深吸一口凉气,怀疑地看着崔清漪,她有些怀疑崔清漪的目的:“是。”
崔清漪见她蹙眉,缓了缓:“我和他的事,想必你从前也听过不少。”
“我们从前只见过一面,也就是那一面,成了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你明白为何吗?”
萧嫣哼了一声,摇头:“为何?”
崔清漪也不恼,沉稳道:“因为他是故意的。”
话落,萧嫣静静地看着崔清漪,似乎在寻找去年自己看到的事实。
崔清漪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其实是他早就设下的迷魂阵。”
“你以为的碰巧,其实,是必然。”
“这不可能,那日我是私自出宫的,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会算的那么准?”
萧嫣推开崔清漪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她:“你是我母妃派来的?”
“不是。”
崔清漪见她僵在那里,连忙将话头引到了梁贵妃:“他这么做的原因,你可以问一问你的母妃,想必她会告诉你的。”
“母妃一直不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总说他是庶子,配不上我的身份。但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愿意抛下这所有,跟他走。”
崔清漪看她执迷不悟,叹了一口气:“你愿意抛下所有,他愿意吗?”
“他为了逼迫你母妃答应,将血燕送至宫内,事后还假惺惺地承认。阿嫣,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崔清漪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看来萧绥说的没错,果然难劝。
“你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来拆散我们的,对吗?”
崔清漪冷淡道:“我只是不愿你重蹈覆辙,白白的被人辜负不说,还自称是爱。”
萧嫣反驳:“那你对三哥呢?”
“是爱吗?”
崔清漪脖子一僵,嘴唇张着,发不出声。
“你连爱都没有,为何来阻止我去爱人呢?”
“嫣儿!这就是你待客的态度?”
梁贵妃进来的时候,便听到自己女儿和崔清漪的谈论,本以为她是来找事的,没想到却是来开解自己女儿的。
冷风吹来,像是晶亮的耳坠子,又滑又凉,拨动了她的心绪。
梁贵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崔清漪没注意,她只记得,面对萧嫣的质问,自己失声了。
确实,她对谁都没有爱,包括萧绥。
38. 捉弄
窗子外的雪色映着她的脸,像是细碎的冰糖,又白又亮,倏然将周围的苦涩掩盖了下去。
崔清漪浅浅笑着,嘴里发甜,从她计划来宫里时,她就没想着去开解萧嫣,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借梁贵妃这把刀,杀了徐怀瑾。
不知过了多久,萧嫣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嫂嫂,我不是有意的。”
崔清漪起身,一丝不乱,朝她笑道:“我知道。”
既然贵妃来了,那她就没必要再和公主纠缠下去了。
她和颜悦色,转身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梁贵妃看她神色镇定,似乎并不在意方才嫣儿的话,于是盯了她一眼,懒懒开口:“起来吧。”
“嫣儿年纪小,不懂事,方才说的话定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她最后补充道:“三郎心里还是有你的。”
崔清漪低眸,有些想笑,觉得自己找对刀了。
梁贵妃朝着后面使了使眼色,等萧嫣退下,她才耸肩冷笑:“当日那事,是我做的。”
崔清漪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甚至还如此凛然,于是回笑看她:“我知道。”
面前人不解:“那为何还假惺惺地来宫里找嫣儿?”
梁贵妃今日穿了一身暗绿色的衣裳,腰上佩戴的禁步宛如蛇信子,亦步亦趋,不停地在试探来人的态度。
“当然是因为,阿嫣也是我的妹妹,我听闻她的事,实在不忍心看她步我当年的后尘。”
梁贵妃离崔清漪很近,她单手挑起崔清漪的下巴尖,指甲轻划着她的脸颊,像荆棘刺一样,扎得气势汹汹。
崔清漪也不恼,把上她的手腕,撂到了一边。
“娘娘若不信,清漪就先告辞了。”
崔清漪转身,作势就要走。
“因为那件事,你怕是恨透我了吧?”梁贵妃眯着眼一笑,坦然看她的背影,“但,三郎暗地里也给我使了那么多绊子。”
“我想,这事算是相抵了吧?”
萧绥什么时候使绊子了?
她怎么不知道?
崔清漪蹙眉,本想着拿这事当筹码去要挟梁贵妃,这倒好,萧绥居然算计了她……
走与不走,似乎都没了理由。
梁贵妃猜中她的心思,不端不正地坐在了交椅上:“看来这三郎倒是沉得住气,将这事瞒的严严实实,连枕边人都没说过。”
崔清漪背着身子,思虑着新的筹码,突然脸一柔,不如就将今日这事坐实,打着开解公主的名号,让梁贵妃除掉他。
似乎也能说得通。
她挑了挑眉毛:“他说过,但……我并不恨娘娘。”
崔清漪缓缓转过身子,只见梁贵妃将下巴腮一抬,似睡非睡地打量着自己。
见她笑着,梁贵妃忽而腾出手,拍了拍,欣赏道:“你倒是个妙人儿。”
“娘娘谬赞。”
“娘娘拦着清漪,无非就是有话对我说,现下四处皆静,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梁贵妃漫不经心叹了口气,似是交心:“如今这情形,想必你也清楚。徐相缠绵病榻,徐络婉前一段又离世,整个徐家,现在只剩下徐怀瑾了。他如今猖狂地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就连我,他也敢当面威胁。”
“他求娶嫣儿,无非就是想借驸马之名给自己行方便。嫣儿不答应还好,可嫣儿却受他蛊惑,用死来威胁我。无奈之下,我便点头了。”
她轻笑,自己赌对了。
梁贵妃将这一切告诉她,就是想请她再去开解自己的女儿,而她刚好也利用了这一点。
“娘娘不觉得对我说这些,有些多余?”
梁贵妃偏着头,笑得浓烈:“随你怎么想,只是眼下,还得请你帮个忙,帮我再去劝劝嫣儿。”
她摇了摇头,顺势走了进去,坐在了旁边的交椅上:“娘娘方才也看见了,阿嫣并不相信我的话。”
两人距离再次拉紧,宛如一对玉镯,发出了清脆叮当的响声。
梁贵妃叩着下颔,轻睫微动,笑眯眯地看崔清漪:“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嫣儿死心?”
知道是圈套,崔清漪也不恼,脸上挂着温和,赔笑道:“死心不死心,这不好说。但,娘娘既然心中早已有想法了,为何又来问我呢?”
梁贵妃心里一震,她从前只知崔家女儿身体不好,常年甚少出门,如今看来,人家在闺阁中怕是读了不少书,甚至连兵书都没放过。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道:“娘娘想杀徐怀瑾的心思,我猜也不是一两天了。既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趁着现在难得的机会,早些动手吧。”
她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像是雪水化在泥土里,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梁贵妃被她点到了心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没动徐怀瑾,一方面是因为徐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雪光漏进来,偏偏停在了崔清漪的脸上,反观梁贵妃,倒是有些红辣。
“杀人偿命,我可不敢干这事。”
此话一出,崔清漪便笑了起来:“娘娘还怕这个?不如此,阿嫣就只能嫁进徐家了。”
崔清漪明白,梁贵妃定是有把柄在徐家人手里,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将徐怀瑾杀了,何必还留到现在去威胁自己去当替罪的?
见火候差不多了,她起身郑重行礼:“娘娘,趁着雪小,清漪就先回府了。”
还未掀开珠帘,她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尖声:“杀他很简单,只是……找个替罪的却很难。”
“你说,我找谁好呢?”
崔清漪知道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将此事栽到自己身上,可梁贵妃不会知道,她此次进宫,也是来找替罪的。
她勾唇一笑,并不言语,迈着步子便离开了。
“姑娘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昙云见她噙着冷,猜测出了什么事。
崔清漪靠在马车的绒毯上,将她的手拉过来,小声道:“看样子,梁贵妃这条路走不通了。”
“那该如何是好?”昙云担忧。
“还得我们自己动手。”
崔清漪想了想,又道:“这样,我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她不动手,我们便亲自动手。”
“姑娘还是别去了,省的像上次那样。”昙云打趣她。
崔清漪疑惑:“上次不是挺好的?”
昙云含笑:“是好,就是后来王爷和姑娘不太好。”
崔清漪没听进去这句话,反而开始担心了:“只怕日后,会有许多麻烦。”
昙云靠在她怀里,嘟囔道:“麻烦就麻烦,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亡命天涯也成。”
“就是有些便宜徐公子了,害了那么多人,轻悄悄地便死了,实在是不公平。”
崔清漪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若我们找到罪状就好了,只是,如今我们只能拿着现有的证据,去索他的命了。”
昙云灵光乍现,忙松开她:“姑娘不是说王爷发现那件暗室了吗?”
崔清漪无奈看她:“依他的性子,这事估计能查到明年了,况且这事牵扯更多,萧绥不一定让我都知道。”
“我们就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徐怀瑾没死,我们就亲自送他上路。把他料理干净后,我们就离开东都。至于徐家其他腌臜事,就交给大理寺慢慢查吧。”
昙云点了点头,很是肯定:“也是,若都查一遍,我们就难走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崔清漪阖眼浅寐了一会儿,后来到王府的时候,还是萧绥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萧绥的手臂松开,将她放在罗汉床上,姿态悠然:“去一趟宫里,这么累?”
崔清漪懒懒地靠在软枕上,点了点头:“阿嫣从小就是这样么?”
萧绥坐在她旁边,拉起她的手:“也许吧。”
他幼时就去了扬州,和东都的这几个皇子公主,不大相熟。
崔清漪微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补充。
萧绥垂眸:“没多想。”
“嫣儿怎么说?”
崔清漪摇了摇头:“跟你说的一样,难劝。后来见了贵妃,说几句话,我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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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绥笑了,轻吻上了她的手心。
霎时,崔清漪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灼灼的,承载着火星儿的热。
她忙缩回,语无伦次:“你如今……怎么……这么爱捉弄我?”
萧绥看着她的耳垂,悠闲开口:“没有。”
崔清漪起身,坐到对面的玫瑰椅上,学着他气定神闲:“没有?那王爷方才在做什么?”
萧绥走到她身前,双手扶在两侧,弯腰平视着她:“生辰的事,卿卿可不要忘了。”
她哼了一声,脑海中闪过梁贵妃的话,于是低眸道:“我没忘,只是徐家暗室那件事……梁贵妃知道吗?”
萧绥离开她的额头,他没想到崔清漪还惦记着这件事,于是淡淡开口:“不知道。”
崔清漪抬头,略带惊讶,提高了声量:“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萧绥点了点头,蛊惑威胁她:“所以,若这件事被旁人知道了,那便是卿卿说的。”
她抓住机会,再次迎合:“我?我什么也没说。”
“明年三月前,这件事能查清吗?”
萧绥闪过怀疑,居高临下看着她,似乎将她困在了椅子上:“问这做什么?”
崔清漪笑得温婉动人,像是雨后海棠花,又滑又甜:“王爷从前答应我的,说三月要陪我去扬州的。怎么?王爷忘了?”
原来是这样,萧绥还以为她是在刺探什么消息,深吸一口气,他俯身吻着她说:“不会忘,答应你的事,我都不会忘。”
崔清漪的面容,乳白里略带点红,娇滴滴的,像是晚香玉的小白骨朵。她往后躲,他就往前进,单手摁着她的后颈,挑起她的唇舌。
崔清漪从前不明白,为何《西厢记》里的崔莺莺见到张生会“軃着香肩,只将花笑拈”而现下,她却明白了,原来一场温柔的亲昵,不仅能让她宛如水波,还能让她这个戏中人多了几分真切的情感。
津液从她的唇角溢出,崔清漪上半身被他嵌在怀里,慢慢地,他松开了她,见她双眼迷茫,萧绥吮了一下多余的水渍:“接吻要专心。”
萧绥的低身姿被崔清漪推开,一个没注意,便打了个踉跄,他顺势拉着她的裙角,从窗外看进来,倒像是崔清漪负心抛弃了他。
“想不到卿卿力气这么大。”
崔清漪有些尴尬,还有些害怕,于是缩着脚俯身看他:“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先起来。”
萧绥笑了一下,回握住她的脚腕,意味不明道:“可以是故意的。”
崔清漪察觉这人疯魔了,索性轻踢了他的手背,一番挣扎,她忙走进了里屋。
她靠着架子床边,闭上了眼睛:“萧绥,你再这样,我就不帮你办生辰了。”
难得逗她,没想到倒惹她生气了。
萧绥轻笑,沿着她的步伐,掀开珠帘,坐到她身边。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丝质的衣裳,在灰暗的屋子里,像是一撇月影儿,朦朦胧胧,融化在他身上。
“不闹你了,待会儿随我去丹青楼。”
崔清漪睁眼,疑惑看他:“去丹青楼干什么?”
萧绥俯身,低语道:“去吃酒。”
昨日见她将那碗鸭子肉粥吃了个干净,他想着今日再去买些其他的,但这会儿雪小,不如出门一趟,还能吃个热乎儿。
还没等崔清漪反应过来,萧绥就将她拉了起来。
“等等,我的披风。”
“让昙云拿。”
过了许久,他们才到丹青楼,崔清漪坐定后倒是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不过,那时的她并未算到自己会和萧绥这般投缘。
“想什么呢?”萧绥见她不动筷子。
“王爷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在哪里么?”
萧绥回她:“记得”
崔清漪笑了笑,伸手给他倒了一盏酒:“我也记得。”
“不过,不是在丹青楼。”
什么?
崔清漪睁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她强忍着好奇,似打趣道:“那是在哪里?”
39. 水波
美酒顺着杯盏滴落,像是哭泣的女子,一点一滴,尽含伤心事。
萧绥擦干滴落的酒渍:“在梦里。”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但一看到她的双眼,他就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和她认识了许久。不过细想一番就知道,他们从前大约是没有见过的。
毕竟,一个常年在扬州,一个从未出过东都。
手帕被她展开,透了一口气。
崔清漪抬眸看他:“原来是这样。”
他反问:“卿卿以为是什么样?”
崔清漪辩解:“王爷说从前见过我,可我甚少出门,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无妨,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抿了一口酒,温情看她。
日后……
崔清漪有些恍惚,日后她若不在了,萧绥会想起自己么?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酒过三巡。
崔清漪有些醉了,腹部也涨涨的,实在是不舒服。
眼前摇摇晃晃,她被那波动轻柔地推进了马车。
“昙云……我怎么倒了……快扶我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去看眼前人,萧绥在马车中将她抱起来,低语道:“这里哪有昙云?”
“怎么没有,诶……那你是谁?你怎么会抱着我……”她撇嘴,嘟囔着探出手。
萧绥嘴唇动着,但没有出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撒泼:“你放开我……一会儿到我家……我爹娘看见……会斥责我的。”
“不会,我们成亲了。”
崔清漪手腕一软,窝在他怀里小声哼咛:“不可能成亲的……爹爹答应过我的……他说不会让我太早成亲的……”
萧绥似乎来了兴趣,低沉开口:“真的?”
“真的……况且他家那小郎君脾气坏得很……总是爱欺负我,就连……”
“谁家?”
崔清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一缕雾气,飘进了萧绥的心中。
他看着她红润的面颊,睡得正熟,明明是最真实的她,可他却有些看不透她了。
崔父曾经对他说过,他在之前从未给她说过什么亲事。
那她口中的小郎君……
会是谁?
他的双眸染上黯色,黑云密布,像是在酝酿一场骤雨。
雨没来,雪倒是一直在下,直到十一月初六那日,雪才停。
这一天,崔清漪起的很早,洗过脸后,她便任由昙云为她梳妆。她今日穿了身霁色的衣裳,从镜子里看去,像是仙境里出现的神女,风清月朗。[1]
“王爷今日休假,现在人在哪儿?”
待她起身,昙云将对襟蓝锦马甲递给她:“姑娘,还是先用饭吧。我刚看六安手里拿了许多帖子,只怕今日要忙许久呢。”
崔清漪接过,对着镜子开始穿戴:“也是,先不去管他了,把来的人先招待好再说。”
昙云帮她戴上耳坠,笑了:“放心吧姑娘,前厅六安在看着,王爷估计待会儿就回来了。”
崔清漪偏头看自己的脸色,觉得有些白,于是又稍稍上了些胭脂:“明晚的事都准备好了么?”
昙云含笑小声道:“早准备好了,就等明晚行动了。”
她们这个月一直在看梁贵妃那边的风向,看来看去,发现她还是未出手,无奈之下,她们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后日是徐怀瑾和公主成亲的日子,明晚是最后的期限,因为一旦延后,徐怀瑾就有了驸马这个护身符,再想接近他杀他,只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她们定在了明晚。
而离开的时间,她们定在了除夕之夜。
那晚,东都各户通宵达旦点着烛火,人人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定不会注意她们的离开。
一切都在她的成算之中。
“走吧。”
崔清漪用完饭后,便来到了前厅。
姹紫嫣红的倩影,像是一串锦犀玛瑙,轻轻地在雪色中焕发色彩。
面对来来往往的人,她含笑点头,嘴里却有些乏味。裴二见她一人操持,怕她太过劳累,于是好心询问道:“清漪,王爷呢?”
崔清漪听见声音,立刻转过了身子,悄悄拉着她,小声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啊?今日不是他生辰吗?”裴洛清实在难以理解,担心地看着她。
崔清漪笑了笑:“没事,兴许待会儿就来了。”
“我看,他就是看你是好脾气,故意将这么多人抛给你,自己落了个清净。走,他不来算了,反正也不是我们过生辰。”裴洛清拉着她就要走。
崔清漪忙拉回她:“姐姐。”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现在,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况且今日来的人甚多,总不能将他们都赶走吧?”
其实崔清漪倒觉得,萧绥不来也好,这样反而证实了两人并无半分情意,日后他若再娶,也能好提亲。
裴洛清见她这样说,耸了耸眉毛:“也是,那……既然如此,我替你看着后园那些人,你在前厅先忙着,若有事,我派人来告知你。”
崔清漪很是感激:“多谢姐姐费心了。”
裴洛清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融化的雪水沿着房檐缓缓滴落,淅沥沙啦的,像一串珍珠宝石项链,轻轻地禁锢了她的呼吸。
“王妃,人都走完了,不如先回屋吧。”六安知道崔清漪心有愠怒。
“是啊,人都走完了。你们王爷倒是好,一天都没见人影儿。”崔清漪嘲讽,转身便进屋了。
“王妃……王爷他……他是真的有事。”
六安看着她们主仆的背影,心下十分纠结,但王爷千叮万嘱,这件事不能让王妃知道,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这样了。
天色渐暗,暗的连月亮也吝啬不出门。
“姑娘,水放好了。”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转身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姑娘,我还是留下……”
崔清漪打断:“没事儿,我洗完就睡。你快回去睡觉,养足精神,明晚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见崔清漪推脱,昙云也不好再停留,于是将衣裳放在了旁边,小声道:“那姑娘,我先走了,待会记得穿衣裳,别冻着了。”
“知道了。”
崔清漪抬手点了一炉沉香,香气萦绕,她缓缓坐在了水中。
温热包裹着她的身子,让她的身子也放松了许多。香气飘飘荡荡,她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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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便闭上了眼。
萧绥进府的时候,六安在旁边没好气说:“王爷日后若再有这些事,还是交给六福吧,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王妃在那伤心。”
“她哭了?”萧绥停下脚步。
六安撇嘴:“王妃才不会哭呢,王妃今日笑得比芙蓉花还好看,只可惜王爷没看见。”
萧绥心头一凛,他和崔清漪相处这么久,也算是很了解她的脾性了,若她哭了还好,可若是笑,只怕是真出事了。
萧绥站在沁水居踌躇了半响,犹豫再三,还是打开门跨了进去。
见床上没人,他绕过屏风走到另一角,发现她闭着双眸,在水雾缭绕之中倚在木桶边,看上去十分疲惫。
他没惊醒她,蹑手蹑脚走近,给她添了一瓢热水。
水花作响,崔清漪猛然睁开眼睛:“谁?”
“是我。”
看清来人后,她掉转脸,平静开口:“王爷这般忙,怎会想着回来?”
她的长发垂落在肩上,湿漉漉的,遮住了胸前的旖旎。
“生气了?”
“没有。”
萧绥低笑,起身将四周的烛火全熄灭了,转身后,他开始悠然地逼近崔清漪。
“你想干什么?”
黑暗中,她的触觉和听觉越发清晰,她知道,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萧绥在脱外衫。
“给卿卿道歉。”
崔清漪忙起身,却被萧绥摁在了水里,她抬起头:“道歉?那王爷先告诉我,今日去了哪里?”
萧绥低声道:“今日之事,事关重大。”
“有多大?”崔清漪反问。
“一个不小心,我们都会没命。”
崔清漪想到了什么,立刻握住他的手腕:“那生辰……你是故意的?”
难怪当时崔清漪问他什么时候生辰,他没有一丝犹豫,痛痛快快地便说了,甚至后来,她遍邀东都世家,他也没有任何不满。
原来他是利用自己去吸引这群人的注意,自己却去料理事了……
“是么?”崔清漪语颤。
“是。”
没想到,她这个利用别人的人,也有被人利用的一天。
崔清漪哼了一声,将他的手打开,声音平静地像湖水一样:“王爷算的真准,今日东都的世家,能来的全来了。”
“不对,徐家……徐怀瑾没来?”
“你是去徐家了?”崔清漪不顾水波,凑近去看他。
“卿卿真是聪明,什么事都满不过你。”萧绥弯腰吻了吻她。
崔清漪扭过脸,故作生气:“那你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在家等了许久。”
萧绥知道理亏,捧着她的脸,深情凝视:“徐家那事若办不妥,只怕会招来父皇的猜忌。放到从前,只我一人,死也不怕,可现在你在我身边,我不敢赌。”
难不成是暗室那件事……
若是这件事,那她和昙云就可以等到敲登闻鼓那一天了……
崔清漪眼睛溜溜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低头。”
“离我近一些。”
她缓缓游动,用力捧着,张唇吻向了他。
一时间,四周泛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