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狠砸死对头》
1. 第 1 章
盛京城,华灯初上,花市灯如昼。
其中一等一富贵风流之地,当属平康坊的月满楼独占鳌头。灯火辉煌,玉砌雕栏,吸引了无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
楼内,珠帘翠幕,琵琶声动,羯鼓激昂。西域胡姬扭着水蛇细腰,舞姿急转如风。一曲终了,五陵少年争相解下腰间缠头红绡相赠,以求能与美人共饮一盏琼浆。
“呵!理那些臭男人做什么。”
醉眼迷蒙的德音轻靠在几案上,一饮而尽琉璃夜光杯中葡萄美酒,将琉璃杯随意丢去,正落胡姬阿黛脚下,轻笑,“美人儿何不来陪我共饮一盏,你我同消世间万种愁闷。”
阿黛一顿,看向德音,眼中有一瞬的讶异,这位女公子她倒是从不曾见过,身着一袭暗纹番西花缂丝袍,头戴幞头,眉尾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唇瓣微厚,不似江南女子温婉柔媚,隐隐透着几分英气,瞧着绝非等闲之辈。
“阿黛见过女公子。”
阿黛莲步款款走来,指尖勾起一盏玉酿,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女公子这般潇洒恣意,出手又这般阔绰,想来身份必定不凡。似女公子这般的人中龙凤,又怎会惹来如此多的愁绪?”
“人中龙凤?”
德音轻笑出声,带着一丝自嘲与洒脱:“我哪里是什么龙凤,不过是被豢养在金笼中的鸟雀,羽毛光鲜些,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珍奇物件,招人抢夺,可笑得很。”
她父德广,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蒙圣恩封为上柱国,功勋卓著,名震朝野。她兄德远,年少有为,一战成名,凭赫赫战功封为忠武将军,亦是声名远扬。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德家在朝堂的威望,圣人不可谓不忌惮,于是她七岁便进宫养在皇后膝下,说白了只是个牵制德家的人质。
而今朝堂局势复杂,圣人年老,太子体弱,但其母为中宫皇后,三皇子瑞王蠢蠢欲动,野心勃勃。夹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的德家,该如何抉择?站队与否,站哪一方,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正处于两厢对峙间,瑞王却忽然向圣人上书,他钦慕德家小妹已久,愿以千匹锦缎,百亩良田,若干牲畜…为聘,迎娶德音。
当德音悠闲躺在翊坤宫后园中投壶时,闻此噩耗,险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他奶奶的,这天杀的瑞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如此可怜的,抛却金银珠宝之外一无所有的我身上,企图拉拢德家。”德音心中暗骂。
这瑞王长了她足有二十余岁,且城府颇深,性情难琢磨,这也罢,最要紧一点是据传闻这瑞王极好男风,府内养了几位乐师皆清一色儿的美男子……这如何能嫁。
她从未想过嫁人,就凭她的显赫家世与手中多如牛毛的田产铺子,此一生她便可以恣意而活。这都得归功于她有个经商有道的老娘和战功赫赫的父亲。
若非无奈,谁又当真愿意将后半生皆寄托在一方小小庭院中呢。
瑞王上了折子之后,圣人虽未点头,但派了侍卫送德音归家,其中深意难揣摩。圣人真的要将她赐予瑞王吗?
忆起近日这段令人感伤不堪的事儿,德音心中滋生的委屈一旦拉开宣泄的口子,便不可遏制。她的胸膛起伏不定,吐了一口浊气后,举起酒壶豪饮一口,大骂,“这该死的瑞王……”
她刚说出口的话,忽被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捂住,阿黛急急往四周去瞧,见无人注意,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意味深长,“女公子,你醉了,让阿黛替你喝吧。”
阿黛靠她极近,德音耷拉着酸胀不已的脑袋,顺势便倒在了阿黛的怀中,抱着。舒服地喟叹道:这异国女子不仅长的妩媚,身段儿也婀娜,她若是男子,则定要将阿黛娶回府中,日日看她跳舞。
阿黛的腰肢被一双白皙柔嫩的手臂环住,她微微一愣,随即感受到德音温热的呼吸在她颈间轻轻拂过。德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醉意和无奈:“若我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纵然大晋民风开放,纵然她有如此家世,她却依旧难为自己做主。若她是个男儿身,定当效仿父兄上阵破敌,何等畅快。
阿黛闻言,缓缓将手放在德音背上,轻轻拍打,哑着嗓儿小声说着:“女公子与我倒真是同道中人……”
德音的眼皮沉沉阖上,钟鼓声渐歇。
不久,堂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众宾客纷纷侧目。只见一队锦衣卫提着刀神情严肃地闯进了大堂。
“让开让开!锦衣卫封旨搜查幽冥教余孽,闲杂人等快快回避!”众人纷纷让开道路。
德音听见四周有吵嚷声,急促脚步声,还有阿黛拽着她肩膀的摇晃的声音传来,“女公子快醒醒,锦衣卫来了。”
嗯…什么锦衣卫、幽冥教的,好吵啊……
德音掀起沉重带倦意的眼睛,瞧见了无数个阿黛,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一张一合,面上有些急迫,似乎是想将她扶起来上楼,可德音刚站起来,又软趴趴往下倒,嘴里嘟嘟囔囔着,“晕,没力气……”
德音被阿黛搀扶着,正要上楼。领头的锦衣卫副使季末见德音挡住了道,遂抬手提起德音后领袍子,呵斥一声,“走开。”
德音像只小鸡仔般被提着丢了一丈远,撞在墙上,后背火辣辣地痛。酒醉后的麻木神经被瞬间勾回,她的视线渐渐清明。看清是谁对她动武后,她心底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大胆!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敢对小爷动粗,小爷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抽出腰间束着的金丝软鞭,迈着醉步朝那群锦衣卫走去,半点儿不客气朝其背后两人挥出一鞭。
鞭身落在空中,甩出一条凌厉的弧线,落下的瞬间,忽而,鞭子被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截住。
德音疑惑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的男人冷淡看着她。
这人长的倒不算赖,轮廓分明的五官下,是精致张扬的眉眼。一双细长冷淡,眼尾略上翘的瑞凤眼,带着疏离与不屑,通身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印象中,她似乎在皇宫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德音歪斜着头啧啧点评道,“真是长了一张叫人不爽的脸呐!”
男人甩下细鞭,又听得女子说这一句不怕死的话,蹙眉轻嗤一声,“不愧是德柏长的妹妹,有空就去治眼疾。”
说罢,他转身离开,只给她留一个高傲冷漠的背影。
德音的脸在那厮将话说完后,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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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朝廷人人喊打的锦衣卫指挥使陆隐这狗贼么。
其父陆允,多年镇守边疆,以勇猛和谋略著称,擅用兵之道,后跟随还在潜邸时的圣人一路扶摇直上,只可惜现已归田卸甲。
陆隐继承其父武功,昔年他与兄长比武,刀光剑影、拳脚相向,暗器飞镖、机关陷阱,无所不用其极,而这厮屡屡占了上风,兄长屡屡受挫。
此后,兄长日夜苦练武艺、钻研阵法,无心儿女情长,发誓一定要超越他。都是这厮害得兄长至今孤身一人,未有婚配。
如今这厮竟追凶犯追到了花楼,真是有趣。
等会儿?她似乎忘了什么。
陆隐同兄长关系匪浅!!!匪浅呐。
今夜她是趁几个妈妈吃醉了酒溜出来的,万一这厮向兄长告状,父兄知道她来花楼,她的腿还要不要了!
“女公子,你没事儿吧。”阿黛担心地看着她,想要过来搀扶。
“没事儿,不用管我,你护好自己。”德音急急忙忙要跟着上楼,走一半,又将手中金鞭扔给阿黛,“拿着护身,送你了。”
阿黛接过鞭子,愣愣的看着德音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她的手心有些发烫。
楼上,门窗紧闭,隐约可听得女子娇柔笑声和男子调笑声。
锦衣卫副使季末领着身后众人逐间搜查,尽管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仍是没有找到任何幽冥教余孽的踪迹。
陆隐轻眯了眯眸子,眼中讳莫如深。
“继续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陆隐冷冷地吩咐道,话音落下,他余光轻瞥见德音偷偷躲藏在墙角探头探脑,眼中满是探究。
“出来。”陆隐冷淡的命令道。
被发现的德音面上讪讪笑了声,迈着浮沉的步子,摇摇晃晃朝陆隐走来,“那个…陆大人,看在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份儿上,今夜你就当没瞧见过我,改日我定叫仆人牵十头牛赠予大人,外加几匹绸缎。那什么…你手下得罪我的事儿,我也不计较了”
陆大人闻言,用不屑地眼神瞥她一眼,“本使看着很闲?”
德音一愣,细细咂摸着他的话,这是不会告状的意思吧,可从他嘴中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叫人心里发堵呢。
他这副欠揍神情,似乎在说:本使乃圣人亲信,身兼重职,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管你这小小女子这点儿芝麻大点儿的事情。
德音在心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模样,高傲挺起身板,扬起头颅,双手背后,煞有其事点头,“如此多谢陆大人了,时候不早,德音该回府了,告辞。”
她转过身,极力稳着身子,飞也似的一头钻入了月满楼的后院。
锦衣卫将月满楼搜了个底儿朝天,仍旧一无所获。月满楼的妈妈、姑娘们都被赶到了堂内。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陆隐一双锐利的眼从这些人身上逐一扫过,瞥见阿黛时,眸子略微轻眯,语气凌厉,“你同方才在你怀中的女子有何关系?”
阿黛被他吓了一跳,思索着他问的人莫非是方才的女公子…
她微微抬头,眼神平静而坚定,“萍水相逢一知己。”
陆隐眉心微蹙,正欲再审,月满楼的后院忽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2. 第 2 章
德音醉得糊涂,适才在大堂内“利诱”过陆隐后,忙喜得一鼓作气冲出堂,谁知她竟误钻了后院儿。
在夜里她瞧得不甚清楚,只知院儿内宽敞,各处堆放着许多杂物,远处有一马棚内拴着几匹红鬃烈马。
正值酷暑,马棚里混杂着浓烈的稻草味和马匹骚臭的排泄气味儿,在空气中酝酿,蒸腾,让人窒息。
德音一时不察,猛吸一口,喉内迅速翻涌浪潮,她忙把口鼻捂住,奔至角落蹲身干呕,直将肚中酒几乎全呕出,才算完。
她失了力,倚靠在墙角,眼珠涨得通红,虚弱哀嚎,“岂有此理啊,简直岂有此理!人倒霉起来,真是事事都倒霉。我还能再衰点么。”
不多时,德音攒了些力气,想撑着身体离开后院,马厩前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几匹马停下吃草,不安的来回走动踩踏。
德音嗅出异样,蜷缩身体躲在角落,静默无言,呼吸放轻缓。
黑沉的夜,一切声响似乎都被放大。她耐心等候片刻。
须臾,马厩中现出一道魁梧人影来,身上穿着胡女的衣裙。他显得十分警惕,左右来回打量几次。
从哪里跑来这不知公母的贼,还怪警惕的,动作也矫健,步子沉稳,似乎是个会武的,难不成此人就是堂内锦衣卫要找的什么破教的人。
那为何偷躲在马厩里,难不成是为躲锦衣卫搜查?
德音轻眯着眼,心中暗自探究。
她不动声色,只见那贼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走到堆放着干草的马厩旁似乎是想放火。
如今整个月满楼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他这是想制造混乱,好趁机逃脱。
他奶奶的!
德音腹内大骂,这厮可真不道义啊,这是想烤她还是烤马厩这几匹马!若是在战场对敌作战,派人放火烧敌军粮草的行为也是极其缺德的。
德音暴脾气上头,想冲出去制服他,又恐这人武功在她之上。可锦衣卫这番大肆搜寻的人,想来定是极重要的,她不能放走。
那头,贼人正欲点火,马厩里忽不知何处飞来一石子,结实打在一匹马儿的脑袋上,引得一声嘶鸣划破这诡异的寂静。
贼人唬了一大跳,情急之下从靴中抽出短刀,举起锋利短刃对着马脖就要下手。
“你这厮住手!吃小爷一刀。”
贼人闻言,反身将短刀向后极快挥去,划破空气,带着几分肃杀的意味。
当此危急关头,德音纵身往下一扑,眼神发亮的盯着那厮的裙摆猛然一扯,白花花的大腿肌肉便显露在外。
那人挥了个空,只觉身下一凉,低头去看,却见自己本就不多的下裳全被撕扯了个干净,他一愣,似乎是从没见过如此无耻又不道义的事儿,等回过神想抓胯.下那女子,却已被她逃脱。
德音迅速翻身,脚步轻点,身姿十分轻盈落在远处,眼中满是得意。
她挑衅道,“你这胡女真不道义,敢烤小爷,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有本事你就光屁股满城跑吧,叫人都欣赏欣赏你这裸贼。”
贼人慌忙捂住下身,面容极尽扭曲,眼神愤怒瞪着德音,嗓音沙哑低沉的怒斥:“你这无耻之徒,把衣裳还给我!”
时有凉风吹过,他的身体瑟缩抖了几下,心头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德音剁成八瓣。
似闻小径有脚步声传来,许是锦衣卫前来搜查了。情急之下,贼人放开手,朝着德音凶狠扑来。
德音见他步步逼近,正欲再跑,忽然余光瞥见远处似乎有一团污秽,她下意识低头看去,眼睛倏地睁大,身形一滞。
“啊!!!”
后院上空突然响起一道震惊至极的女声,响彻云霄。
…
当陆隐率一众锦衣卫赶来时,后院早已被闹得鸡飞狗跳,满院儿的稻草和随处可见的马粪,饶是处理过许多凶案的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如此场景。
一面容扭曲,“十分不雅观”的男子举起短刀,将脸色涨至猪血色,发丝凌乱的德音困在马厩内,眼神凶恶。
“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冲着远处愣神的陆隐凶恶说道。
“你杀吧,小爷怕你就不是好汉。”
她,作为武将世家的嫡女,在被迫成为人质这般丢人的事情上,德音觉得自己难得的骨气忽然出现了。
其实,做了人质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又做了人质又丢了脸。
酒意不住的翻涌,手上传来的阵阵腥臭味儿和眼前那个不忍直视的裸贼告诉她,到了明日,满盛京都会知道她德音的赫赫“威名”。
与其到时撕心裂肺,不如就此解脱。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那贼快要被逼疯,手中短刃更是往德音脖子上送了一寸。
在众人围观憋笑看好戏时,陆隐忽打断了二人的吵闹。
“等等。”
陆隐抱臂,饶有兴趣瞧着他二人,挑眉对着贼人揶揄,“本使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不曾想竟个蠢货。”
“你!”贼人怒了,“再说一句,我立马杀了她。”
“她与本使素不相干。”
陆隐耸了耸肩,闲散又悠然,“你杀不杀她是你的事,而抓不抓你是锦衣卫的事,你若是无所谓再添一条剥骨抽筋的罪名,那就随你。”
闻听此言,德音的眼珠霎那间瞪大,她的心似乎要碎成沫了。
这狗贼,在拿她作赌注,赌贼人不敢下狠手,可若是他赌错了呢!
贼人握着短刀的手似有些犹豫。
德音听到耳旁沙哑阴森的声音对她道,“总归今夜是逃不过的,不如你我就一道上路吧…”
德音残存的酒意在闻听此言后,消散了个一干二净,额上渗出几滴冷汗。
她视线紧盯着远处一脸无所谓的陆隐,牙都快咬碎,这狗贼,到底要怎么才……
在同陆隐的视线交汇的一刹,她似乎看到他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戏谑,似乎在说:求我,或许本使会考虑救你一条小命。
这人,总是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讨厌模样,眼神中充斥着对自身的那股优越感和对旁人的不屑,叫人瞧着就生厌。
但,她德音身为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自然是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八百年都不晚。
“陆大人,”她眼中满是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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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带着坚定,像是一副要随时在战场赴死的模样,道,“其实…小女同兄长早已仰慕陆大人多时。”
她刻意将“兄长”二字加重语气,只见陆隐眉头似乎微挑,饶有兴趣等着她的下文。
德音昧着良心,搜肠刮肚地堆砌着夸赞之词:“单说大人这风姿,器宇轩昂,潇洒不凡,我兄长与之相比,那可是逊色不少,便是寻遍这盛京城,怕也难找出第二个如大人这般出众的人物。追着大人跑的女子,不说一万也有八千!”
是的,八千牛鬼神蛇,个个都是长舌黑面。
“再看大人这能力,如此年轻便身居指挥使高位,运筹帷幄,决断如流,这份能耐,我兄长更是望尘莫及。”说罢,德音含着泪,似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这狗贼在朝廷上的名声随便打听,简直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确是兄长及不上的。
德音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好痛,卖“兄”与敌国,世上哪里有她这样的妹妹,她发誓,今后定百般报答兄长。
她觉着自己已经够给陆隐脸面了,最后又细心添补了句,“若是大人愿救小女一命,事后我定以百两黄金来作酬谢,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不报此仇,她就不算好汉!
陆隐满意点头,煞有其事道,“原来本使在你心中,竟占据如此高的地位,本使受宠若惊啊。”
德音赔笑道,“小女心中,大人自然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特别碍眼的存在!
“啧”陆隐眉心隐约泛起一股淡淡的愁意,似在思索什么。
俄而,他略带遗憾道,“诚然姑娘心中十分爱慕于本使,但…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若世间众多女子都如此爱慕本使,皆要本使给个回应,怕是有些难。所以,姑娘这番表明心意的话,恕陆某不能接受。”
“噗!!!”
身后跟着的副使季末再忍不住,喷出一声笑,被陆隐冷冷瞪一眼后,赶忙收回。
大人真的是自恋,太自恋了!
德音再忍受不住,骂到,“你这……”
“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未等她骂完,贼人早已不耐烦的开骂。
时间点滴过去,知道今夜他再难逃脱,纵然是杀了这个女子,也没法子了。可,刀架于脖子上,迟迟不肯落下的煎熬,他再受不住。
他将视线转到了德音身上,似乎是下定决心,冷笑一声,“那就一块儿去死吧。”
贼人举起刀,对准德音的脖子就要刺下,德音的心提上嗓子眼,突突直跳。
强烈的求生本能叫她忽然有了力气,想要去握那短刀。未等触上,耳边是那贼人忽从喉中滚出一声闷哼,刺下的手停住。
德音呆愣的看着那贼缓慢转过身,而他身后的陆隐举一把长弓,神色淡漠。
那贼终究还是倒下了,德音的心在一瞬间又坠落到了极点,她的命,保住了。
恍惚间听到陆隐对着身后锦衣卫说着,拉下去,别叫他死了。
她腿一软,跪倒在地。
陆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胆子不是挺大么?”
……
3. 第 3 章
德音在月满楼被仆从搀扶着洗漱完毕,累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一见到床,便像一滩软泥般栽倒上去,瞬间睡死过去。
一个时辰后,她被人轻柔唤醒。
德音掀开沉重眼皮,朦胧间眼前出现一个极妩媚的异国女子面貌,是阿黛。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德音灵台不甚清明,竟直接傻笑了一声。
“女公子,时辰不早了,那位大人说要送你回家去。”阿黛嗓音柔柔说着。
嗯?德音心中一惊,瞬间清醒了几分,坐起身,下意识地往门口瞅去。只见陆隐抱着绣春刀,斜倚在门边,一双冷眼毫无温度地盯着她。
本还带着几分慵懒惬意的面容,瞬间像被寒霜打过一般沉了下来,德音满脸嫌弃地看着他,语气中满是质问:“小贼已经抓了,你怎么还不走?
陆隐直起身,不屑瞥她,“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送你回去。”
德音闻之色变。
陆隐的一句相送,听到德音耳中却是:别想逃,本使要押你去诏狱受审!这要是被他光明正大绑回德府,她会被家中众人揪着耳朵骂死的。
她赶忙摆手似抽风,语速飞快,“不必麻烦陆大人,我可以自己爬回去,陆大人日理万机,还是快快去审贼吧。”
快些走吧,这冤孽。
陆隐挑眉,瞧着她的模样猜测到什么,“你原是偷跑出来的?正好本使好人做到底,卖德老将军一个面子。”
这厮依旧是一副狂妄自大,高高在上的讨厌模样,用着施恩的口吻,似是在说:本阎王爷今儿个施恩与你这小鬼儿,你就背后偷着乐吧,别不知好歹。
德音恨得牙痒痒,她今夜丢尽了脸面,再不能被这厮缠着鼻子走。
她气鼓囔囔起了身,略整理几下衣袍,抹了把脸,看向一脸担心的阿黛,柔声道,“美人,你等我有空便来瞧你。”
阿黛一愣,随即笑着点了头。这女公子可真有意思的紧。
又想到她先前赠予的一根金鞭,忙从腰上解下,诚恳道,“女公子,此物太过贵重,阿黛不能收。”
德音满不在乎摆了手,十分豪爽,“既赠了你,哪有收回之礼。这样的鞭我府上有一箩筐,走了,不必相送。”
说完,便背着手,大步径直走出了屋子,半点都没有搭理陆隐的意思,仿佛他只是空气一般。
此时已近丑时,夜色阑珊,街上人影稀薄,偶尔有几声更夫的梆子声。
德音一身锦袍被风吹得翻飞,她的眼微眯着,定了定神,大步流星向南走。看似沉稳,实则耳朵一直细听着身后动向。
有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都说了不必相送,那人怎么还跟着,真是讨厌至极,难不成他在抓她的把柄好去告状?德音心中越想越气,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今夜,她未曾在府内偷马出来,以免惊动家中。只能靠着两条腿出来寻欢,双腿难敌一马,她难甩开他。
陆隐抬头看了眼天色,微蹙眉看着前方那道暗红色人影。她自月满楼出来,便迈着碎步慢吞吞往家中走。
若是用这般的速度走,她不若用爬的,也相差无几。
忽而,暗红色身影轻点脚尖儿,霎那间消失不见。
德音轻功甚好,也亏得她阿爹自小揪着耳朵老训她,日久天长倒也将轻功训了出来。
一番辗转腾挪,她藏匿到了一个狭小窄巷中。呼吸微凛,心中暗暗得意。
她不愧是老德家的人,身手是如此的敏捷,头脑如此的灵活,这样聪明的姑娘,可怎么得了啊!
她双手撑着湿漉墙面,鼻息间嗅到股似雨后泥土般的味儿,有些腥。
德音鼻尖儿凑上去嗅了嗅,什么味啊,如此难闻。她默不作声在巷中待了似有一刻钟,四周一片漆黑,她身上早已泛起冷意。
听着巷外似乎没了响动,暗想锦衣卫应该已经走了吧。以防万一,她再待会儿,那姓陆的十分精明,不好对付。
她视线往身后望了眼,忽觉着后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冷冽暗红的暗光,她提高警惕,竖起耳朵细听。
两道暗红而阴森的暗光,逐渐向她逼近,一股冷风自巷内刮来,带着“嘶嘶”声,这是……
德音头皮发麻,身体也僵得厉害,一时竟忘了呼吸,这是…蛇啊!
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小巷上方传来一声惊恐万分的女声,响彻云霄。
那一刻,德音的发丝硬生生竖起几根儿来,她来不及思考,赶忙连滚带爬往外跑。
“走水啦!”
德音边喊叫边跑,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眼前逐渐变亮,她闪身从巷内扑出,恰好扑到一人脚下。
德音抬头望去,却见陆隐冷着脸低头俯视她,眼中沉沉。
“有…有蛇啊,救我啊……”
德音闭着眼,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一手颤抖着往后指。她真的不明白,盛京城为何会有蛇,锦衣卫是用脚在当差吗!
陆隐眸中寒光一现,迅速抽出刀看向巷口。
原本静谧的角落,突兀地扭曲起来,一条鳞片开合间发出细微声响的蛇,正一点点蜿蜒蠕动地爬出。
一双阴森森的眼,死死盯着德音,“嘶嘶”吐着蛇信子。
但它没有冒然攻击,只因陆隐的眼中有了杀意。
只见他手握一柄染了寒霜的长刀,周身凛然不动,像一只暗夜中潜伏的狼,伺机等候着猎物。
那条青蛇见男人不动,试探的钻出巷口,对准德音细腻柔软的颈子,就要咬下。
陆隐手起刀落,利落将蛇头斩下,血溅数寸。
身后副使季末忙叫人处理干净,拱手对着陆隐道,“是卑职失职,竟让毒蛇混了进来。”
陆隐看着眼前那条通身幽绿的竹叶青,陷入沉默。
盛京城四处防卫严密,城中往来进出百姓,皆是有名有姓登记在册,如何会出现一条毒蛇,莫不是幽冥教的手笔?
如今朝堂上局势紧张。传闻有幽冥教余孽潜入京城,企图制造混乱。
这是一个在江湖中隐秘存在多年的神秘势力。素来行事诡秘,行踪不定,一身黑衣夜行,后背皆纹有青蛇印记。他们企图在朝堂与江湖的纷争中谋取最大利益,最终掌控天下。
就在前日,香药使离奇死在府中,死状凄惨,很有可能与幽冥教有关。于是圣人下令锦衣卫严加搜查,一时间,盛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半炷香前,暗线发现月满楼有黑衣人出没踪迹,锦衣卫这才匆匆赶来。
陆隐神色难辨,“立刻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是。”季末骑上马,飞奔去了北镇抚司。
瘫在地上的德音心还在怦怦跳动着,她平生所怕的人和事不多,但对于蛇却是万分恐惧。
只因八岁上,贤贵妃所生九公主出于嫉妒,悄悄在她床下放了条毒蛇,欲咬死她。最后她虽将蛇解决了,然而依旧留下不小的阴影。
方斩了条毒蛇,陆隐小腿上还缠着一条“美人蛇”,他沉着气等了会儿,见德音还没有起身的意思,蹙眉冷声问:“还不起来?你莫不是想赖在我这儿不走了?”
她确定不是故意在占他的便宜。
陆隐眸子微眯着,低头正欲细看她的神情。却见德音似乎抬起手,在他的飞鱼服上偷抹着什么。
一下…又一下。
德音手中触过蛇爬行留下的粘液,脏兮兮的,正愁没处擦,一股脑全擦在了陆隐的飞鱼服上。
她心中对于他的怨气也渐消弭,权且看在他救了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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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的份儿上,她可以原谅他今夜定要她夸的无耻行径。
实话说,这人武功真不赖。
德音正寻思着,她一个人回家是否有些危险,还是权且叫他偷偷送她到后门,来日她愿意多送些赠礼表示感谢。
她想着,还未出口,身后领子忽被一只大手一把拎起。
“哎呦,”德音被迫站起身,挣扎着,“别揪我领子。”
陆隐语气阴恻恻的,“你以为本使不会对你动手,是吧?”
德音瞪大了眼,满是警惕,“你要做什么?”
“你!”
…
当德音被五花大绑,丢回德家众人面前时,她内心是崩溃不已的。
夜深,老爹德广在睡梦中被扰醒,门外小厮慌慌张张地禀报:“老爷,陆大人捆了个贼人套在麻袋中,请老爷去瞧。”
德广摸不着头脑,那小子来做什么?
当来到前厅,看清里头“昏死”过去的德音,德广气得胡须直立,恨不能叉出去多打几板。
这丫头,又在外面闯祸了。
但见女儿被套在麻袋中送回,德广更气,劈头盖脸对着陆隐一顿训,“你这小子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陆隐拱手行礼,沉声道,“德将军,我奉旨追查凶案,恰巧在月满楼遇到令爱。为保她安全,又恐辱了德姑娘的名声,遂装在了麻袋中,特意将她送回来,以免她再遇不测。”
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德老爹脸黑似炭,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小子以为他好糊弄!
“多谢陆指挥使了,今日不便留客,改日登门道谢。”德广不耐烦赶着人。
陆隐看了眼地上“躺尸”的德音,点头,“告辞。”
他转身从大厅走出,迎面便撞上匆匆赶来的德远。
德远一身蓝袍,急吼吼大跨步往大厅赶,见着陆隐先是一愣,继而想起方才小厮来报,他将阿妹捆在麻袋中丢回了府,立马皱起眉头,不悦,“你这小子想对我阿妹做什么?”
陆隐眉头微挑,心下想着,不愧是父子,一个德行。
“你该谢我将你阿妹送回,”他高扬着下巴,“否则明日或许你就得添个从花楼中出来的女妹夫。”
德远脸沉了,这姑娘怎么就是死性不改呢!
“不对,她今夜似乎夸的是我。”
陆隐扶额,似又想起什么,继续揶揄道,“你的阿妹似乎对你很不满啊,手下败将。”
说罢,他轻飘飘走了,留德远一人僵在原地。
陆隐这小子的话是何意,他又在挑衅他?
“你的阿妹似乎对你很不满啊——”
他脑子里细品了品,眸子微眯着。德音竟敢夸他,她竟敢夸他,有没有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德远越想火气越旺,他一向是沉稳至极,可唯独面对陆隐,心中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儿便怎么也压不住,他不想再输。
朝着大厅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厅内,德老爹的声音响起,“你个小兔崽子敢去学外头那些混账王八羔子喝花酒,还想装死,起来!”德广声音如雷,震得大厅都嗡嗡作响。
“哎呦!疼…疼呀爹!”
德音欲哭无泪被老爹揪着耳朵训,见兄长走来似乎看到了救星,忙眨着一双无辜含泪的眼睛,“兄长救我啊——
“德音,你为什么死性不改,你究竟对陆隐那小子说了什么!”
德远更加暴躁,揪起德音另一只耳朵教训。
“啊——”
这一夜,德音的惨状难以描述。厅外几个候着的小厮原本昏昏欲睡,却被一声女子恶狠狠的吼叫声惊醒。
“陆隐,我恨你!别叫小爷今后逮住你,否则小爷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
4. 第 4 章
旭日东升,云蒸霞蔚。
昨夜颇不宁静的德府,因谢氏的到来,终于得以平息。
谢氏高坐厅上,冷眼望着底下默不作声,神色各异的三人。
德音跪在蒲团上,揉着自己红肿的耳朵,眼眶泛红,心中满是委屈。她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父兄,二人皆是沉默看向地面,不敢吭声。
“阿娘,你瞧瞧我这两耳朵,皆肿得像桃一般,我已经知道错了,受到惩罚了。”德音可怜巴巴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德老爹从鼻中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知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己的女儿,能不知道是什么德行。他这夫人就是太过溺爱儿女,宠的他们无法无天,闯了祸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瞧瞧,谁家跪着还需要垫个蒲团,她不如把榻搬来得了。
谢氏夫人掀起眸,目光如炬地看向德老爹,“老爷似乎对我很是不满呐。”
德老爹顿时唬了一跳,脸上瞬间堆满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地摆手,“夫人说什么都有理,是我下手重,这才将音儿的耳朵扭肿了,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还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德音和德远对视一眼,在心底同时鄙视一番老爹。
谄媚!非常谄媚!
德远忍不住想替自家老爹争辩,板着脸严肃道:“母亲,原也怪不得父亲动怒。阿妹夜半私自前往花楼,哪家的千金小姐像她这般胆大妄为?确实该好好管教。”
谢氏眉头轻皱,略带嗔怪道:“她是你的小妹,即便做错了事,你作为兄长,不知耐心询问缘由,加以引导,却任由自己的性子与妹妹争吵。你这将军是如何当的?若是在战场上,你也这般刚愎自用,不听谋士劝谏,又怎能打胜仗?”
一番话直怼得德远欲辩难言。
德音心中美滋滋,瞧着父兄二人在母亲面前吃瘪,她那弯弯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没有错!德家,两个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将军,竟也有着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便是怕夫人。
也不知是祖上遗传使然,还是母亲太过霸气所致。毕竟,谢氏经营的天字一号商铺,乃是大晋首屈一指的商号。
每年如流水般的税银源源不断地交予国库,支撑着大晋的兵马开销,哄的圣人喜笑颜开。
然而,此事还未结束。谢氏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德音,缓缓说道:“音儿,你可知错在何处?若今后再这般肆意妄为,可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
德音乖巧跪在蒲团上,脑袋耷拉着,神色哀伤,“阿娘,这些年女儿未能常侍父母身畔尽些孝道,心中实是愧疚。本以为圣人开恩,放我归家,不想却是为了我的婚事。自古女子婚事,皆以家族利益为先,我又岂会不知?若这婚事当真于德家有益,女儿断不会有半个字的推拒,只是……”
一想起瑞王的所作所为,她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咬着牙恨恨说道,“瑞王那老鳖孙,长我十余岁,都可以当我爹了,竟敢肖想姑奶奶。瞧着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兔儿爷①,爹、娘,女儿实在不想嫁。”
“放肆!”德老爹横眉竖目对着德音,训斥道,“虽是府中,你也不该如此放肆,女儿家的出口便是龟孙子,兔崽子,皇宫里的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祸从口出,这道理你知不知道!”
说罢,德老爹忙指了小厮关上府门,将厅上众人皆遣走。
此时,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略显凝重的面庞。
“音儿,你的心思娘懂,只是这瑞王求亲,背后牵扯的是朝堂局势,容不得咱们草率应对。”
谢夫人抬眸看向德广,眼中满是忧虑,“老爷,你常年在朝堂走动,对瑞王的为人和势力,你怎么看?”
德广眉头紧锁,在厅中来回踱步,神色凝重,许久才开口:“瑞王这狗东西!野心勃勃,这些年在朝堂上小动作不断,此次求亲,明摆着是想拉拢咱们德家,壮大他夺嫡的筹码。”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可咱们德家世代忠良,怎能卷入这等夺嫡纷争?一旦站错队,那便是万劫不复。”
“爹,你骂人。”德音小声提醒道,眼中透着股迟来的机灵劲儿。
“给我跪好了,还没原谅你呢!”德老爹一声训,又叫德音耷拉下来脑袋,乖巧应了一声,安静听着。
德远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思量,拱手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是眼下瑞王求亲,圣人虽未应允,可也没驳回,这态度实在暧昧。若是咱们贸然拒绝,只怕会惹恼瑞王,他若是在圣人面前进些谗言,对咱们德家不利,最好还是想法子稳住瑞王。”
谢氏指节轻敲桌案,沉思许久,“或许,我们可以从皇后那儿着手,东宫可不愿将德家这把利刃拱手让人。”
德音听到此处,心中微动,似乎嗅到一丝机会,她忙道,“这些年,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她会帮忙的,她一定会的。”
德音心中升起一股希冀。
厅上剩余三人对视一眼,一阵沉默后,谢氏点了头,“如此…那便由我领着音儿走一遭吧,一来许久不见娘娘,理应去探望探望,二来也为试探试探东宫的口风。”
…
翌日,谢氏领着德音,套了马车入宫。
先行去了慈宁宫,拜见太后。半个时辰后,由宫人领着去了坤宁宫。
踏入殿内,令德音没想到的是,一向病弱的太子竟也在皇后宫中,同她碰了个巧。
谢氏同德音恭敬跪下行礼后起身,德音暗暗打量着皇后及太子二人的神情。
皇后高坐凤椅,仪态万千。面如银盆,肤如凝脂,观之温柔可亲,眉眼间又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仪。在德音的印象中,皇后娘娘的眼中永远是淡淡的一抹笑,如春风化雨。
而座下太子萧荡,一身青绿团龙纹盘领窄袖袍,更衬得他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温润清冷,似一块儿上好羊脂美玉。
美人儿多病,这是德音幼年时第一次入宫见到太子时,脑中想起的一句话。太子体弱多病,常年吃药,身上总有些淡淡的草药味儿,眉间亦是有解不开的愁绪。
偏德音是个急脾气,总是想着拿个熨斗将他的眉心熨平,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总是这般愁苦,可怎么好。
皇后随即命人赐了座。
谢氏答谢,瞥见皇后正修剪着一束开得极艳丽的百合,笑道,“臣妇只知娘娘素来喜爱牡丹,不曾想娘娘的百合养的也是极好。”
皇后淡淡笑着,轻抚了抚花瓣儿,“这是邵州上贡来的龙牙百合,形似龙牙而得名。芳香浓郁,清新雅致。原也不过是放在角落闲养着,不曾想日复一日,它竟也长的如此研丽,叫人欢喜。”
“到底是娘娘宫里的风水养花。”谢氏赞赏道。
“呵!”娘娘淡笑着,“谢夫人谬赞。”
谢氏又看向太子,微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臣妇听闻朝中上下都称赞殿下德才兼备,仁孝温厚,贤明端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令人敬佩。”
萧荡闻听谢氏所言,微颔首,面上一抹淡笑,沉稳道,“夫人鲜少入宫,今日来可有要事?”
谢氏忙道,“并未有什么要事,只许久不曾入宫看望太后与皇后娘娘,心中甚是挂念。”
这时,皇后笑着对谢氏道,“太子仁孝,自是日日来请安。可今日,却是为本宫宫中的这束极好的百合而来。”
皇后略有深意看向德音,“大抵是这盆百合长得太过鲜艳,叫太子总担心这花儿遭人觊觎,原想着来日方长,等这盆花再养大些,如今瞧着倒是不能了。”
德音心中猛地一紧,直觉皇后这话似藏玄机,话里有话,可又拿捏不准。她下意识垂首,指尖不自觉揪紧衣角,贝齿轻咬下唇,满心都是狐疑。
皇后娘娘说的,难不成是她?
太子萧荡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母后所言甚是,此花虽艳,却易招觊觎。百合无罪,不应被有心人糟践,母后不如赠予儿臣,儿臣会好生相待它的。”
语落,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德音扫去,眼底闪过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关切。
谢氏心中陡然一震,瞬间捕捉到皇后与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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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话语里的深意,忙莲步轻移,微微欠身,恭敬说道:“娘娘与殿下所言,臣妇虽驽钝,却也能领会一二。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音儿尚且才及笄两年,如何能担得下治家重任,还望娘娘与殿下能为德家指明前路,以解我等困局。”
德音见母亲跪下,也立刻乖巧俯身跪下,喉中似有千般重物压着,难成句子。
“还望…娘娘施恩……”
身入尘网中,纵然是她,也不免被当做被人赠来赠去的物件儿,德音不知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境,只觉凄凉。
皇后缓缓放下手中剪刀,轻倚凤椅之上,目光如炬,在德音与谢氏身上来回逡巡。
须臾,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德家世代忠良,对我大晋忠心不二,本宫岂会坐视德家深陷困境而不顾?只是这瑞王……”
她微微蹙起黛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行事张狂,野心昭昭,德家若与他联姻,只怕日后灾祸不断,不得安宁。”
德音听闻,忍不住抬眸,“娘娘…德音实在不愿委身瑞王,请娘娘救救德音吧,大恩大德,德音没齿难忘。”
皇后望向德音,眼中浮现一抹怜惜,柔声道:“音儿,莫要着急。本宫既允你们前来,心中自有计较。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误了大事。”
一时间,殿内陷入静谧,唯有清风徐来,轻撩动殿内纱帐。
众人心中异样。
…
午时,德音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在御花园中散着步。母亲同皇后娘娘用完膳,陪着去了后园内的小佛堂抄写心经。
御花园中景色怡然,微风和煦,德音却无心欣赏。她在皇宫待了数个春秋,御花园的每一处景都无比熟悉。春日繁花似锦、落英缤纷;夏日佳木葱茏、绿树成荫;入秋,银杏染金,菊绽百态,层林尽染;寒冬之际,瑞雪纷飞,晶莹的白雪覆于亭台楼阁之上,宛如琼楼玉宇。
如今,再美的景,在她眸中都失了色。
她德音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也同园中的一草一木似的,盛开到极致,便要枯萎。叫她如何不怨!
太子的话犹言在耳。
“百合无罪,不如赠予儿臣,儿臣会好生相待。”
德音气恼,拾起一颗石子,用了力气扔入御池中,溅起一片涟漪。
难道小爷是什么东西,需要叫你们赠来赠去的。要帮就帮,不想帮就作罢,何苦糟蹋她。
娘娘说从长计议,究竟要如何计她,难不成就用此法子,去圣人面前替太子求了她做良娣?
她就算是出家当尼姑也绝不答应!
正气着,隐隐听到有几道脚步声传来。
德音忙躲在假山后头,敛息藏形。
只见圣人身边的章公公长吁短叹:“陛下龙体,近年来每况愈下,各地总督进贡的丹药,亦无明显效用。如今,只盼阙国公家能早日呈上坊间盛传、可令人死而复生的袁家秘香,以解陛下之疾。”
德音隐匿于假山之后,心中暗自思忖:这是何种秘香?不由得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章公公又道:“偏在这紧要关头,那幽冥教聚众滋事,陆指挥使,此乃你的失职。”
紧接着,德音便听到了那令她厌恶至极的男声:“此事是陆隐防范疏忽,致使邪教余孽惊扰圣人,陆某定当尽快处置……”
德音糊里糊涂听了些许,无非是姓陆的办案不利,被圣人训斥了。
哼!活该,这就叫恶有恶报。若不是他身旁有人,她真恨不能上去踩他两脚,奚落几声,都不足以平息她的怨愤。
她候了许久,见那几人不晓得还在谈论什么,看来一时半刻是出不去了。
德音叹了口气,支起头蜷在假山后许久,独自黯然神伤。
待御花园中没了响动,德音这才放下心来,闲扔着石子,落在池中。
她反复思忖,靠天靠地,总是不如靠自己。
当尼姑或许可行,既免了德家陷入困境,又能叫她不用嫁人。
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身后有道黑影步步逼近。
…
5. 第 5 章
“到底是出家好呢,还是跑路好?”
德音眉头拧成疙瘩,满心纠结,这些念头不受控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她不能抛下德家不管,亦不甘心剃了头当姑子,这种自损八百的事儿,只想想便要扼杀在摇篮。
越想越憋屈,德音“噌”一声坐起。
想她德音可不是好惹的,明的不成她就来暗的。瑞王不是要娶她么,那就让他瞧瞧当她德家的女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德音思前想后,再三考虑,脑中渐生起一个好主意。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拊掌狠赞了一把自己,“德音啊德音,你这么聪慧,爹爹他知道么!”
主意既定,她起身略整了整衣冠,抚平衣角褶皱,迈着轻快又坚定的步伐,从石洞口转出。
满心盘算着计划的她,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张冷峻的面庞。
德音倒吸一口凉气,脚步慌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睛瞪得滚圆,失声叫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面前这人,不就是方才她腹诽了几声的陆隐么,怎的哪哪都能遇着他,存心惹她不痛快,来找抽么。
陆隐怀中抱着绣春刀,神情懒散却又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审视,问,“对自己方才听到的还满意么?”
这一问直将德音问得心虚,眼神飘忽不定,四处乱瞟。
霎时又想起他对她干的好事儿,视线上下打量他一遭,用着毫不掩饰嫌弃口吻道,“陆大人这般自恋的性格可得改改,难不成你觉得是本姑娘故意要躲在这,偷听你被圣人训斥么,分明是你打搅了我喂鱼的雅兴。”
说到此,德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额头,煞有其事道,“难怪我喂的鱼儿今儿个食量少,原是见了陆大人就饱了。”
“你可以直白些夸本使秀色可餐。”陆隐面色坦然,神色从容,“我受得住。”
德音,“……”
这厚脸皮的,你瞧不出我在贬你吗。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这个骗子!混蛋!还好意思出现在小爷面前,当夜在楼中说好了就当没瞧见我,你怎么出尔反尔。”
陆隐挑眉质问,眉梢微扬,眼中闪过一抹锐利:“那夜在窄巷向我求救的人是你吧!本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你安全送回了德府,如今倒是我的错。我一直在想,若是不小心救了一条白眼狼,该如何处置为好,德小姐觉得呢?”
“好你个自恋狂,你敢说姑奶奶是白眼狼?”德音气得小脸儿通红,气血上涌,走上前就想去拽陆隐的领子,却被他轻巧地闪身躲开。
他躲一次,她便往前扑一寸,像只被激怒的小兽,直将他抵在冷硬的石头上,细指紧紧扯住他的领子,秀眉紧蹙,恶狠狠的语气道。
“小爷原想着这次放过你,是你偏要凑上来挨打,不怪我。别以为你当了什么屁的指挥使,小爷就怕你,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有的是力气!”
“你想如何?”陆隐眼中起了些兴致,饶有兴味地问。
德音冷笑一声,眉眼间嚣张又跋扈,警告他:“这可是你自找的,姑奶奶正想法子拒了同瑞王的婚事呢,你就凑上来了。陆指挥使,若是我现在大叫一声非礼,引得众人都来观看,见你我衣衫不整,会想到什么?”
陆隐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一番,身体略往后挪了挪,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与身旁女子的肢体接触,貌似闲问:“瑞王求亲一事,本使也略有耳闻。你兄长与我有些故交,你对本使而言,也算得上半个妹妹。瑞王帐下能人众多,又颇受圣人重视,你若嫁他自有你的好处。本使劝你还是别轻易毁了这门婚事为好。”
“谁是你妹!”德音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怒道,“你觉得他好,你怎的不去嫁给他,正好你们一对豺狼虎豹,十分相配。”
陆隐似恍然一般,轻“啧”一声,摇了摇头:“看来你很嫌弃瑞王啊。”
“自然。”德音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又觉落了气势,手上愈发抓紧了他的领子不放,装着恶狠狠的模样,凶道:“你给小爷老实点,痛快道声歉,之后把我那夜夸你的话通通给小爷夸回来,一字不能少!少一句,我就喊非礼!”
一想到在众人面前大肆夸过他,德音的心犹如被一千只蚂蚁爬过,焦心得很。
“夸你?”陆隐气定神闲,好似对德音的“威胁”丝毫不惧,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逗弄似的对她道:“可以。不过我很好奇,瑞王究竟哪里叫你瞧不上眼?”
能在朝堂上同太子一党匹敌的人物,岂非泛泛之辈,她有什么不满?
“陆指挥使不觉得这话不该出自你的口中么?”德音很鄙夷不屑地瞥他,眼中满是嫌弃,他不觉得自己很像街坊成天打听热闹的婆子么。
“你说出来,本使或可给你几个建议。”陆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循循诱导着她。
德音咬了咬唇,樱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狐疑地瞧着他,也不知他又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锦衣卫臭名昭著,他身为锦衣卫的头儿,更是手段残忍,心机深沉,但她德音可不是吃素的。
她试问,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陆大人是在套我的话,好去向瑞王告状么?”
陆隐垂眸,目光清冷看着她,眸中仿若覆着一层寒霜。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姑娘放肆也大胆,偶尔露出的机灵劲儿,糊弄得了寻常人,却糊弄不住他,还是嫩了点。
若不是因德陆两家父辈上便是挚交,这会儿,她就该付出点代价了。
他神色冷淡,薄唇轻启,缓缓道:“为何要向瑞王告状?”
德音想了想,歪着头,眼眸一转:“万一你想邀功呢?”
“本使还没那么蠢。”陆隐嗤之以鼻,神色轻蔑,不屑道。锦衣卫受命于圣人,只听令于圣上。他怎会为了瑞王的一点好处就折损自己的立场。
“瑞王就算权势再大,在本使眼中也不过是皇室中的一员,锦衣卫的职责是维护朝堂的稳定,不是为某个王爷跑腿。”
德音暗自思忖,秀眉微蹙,心中想着他这话确实在理。
想到自己的计划,又看向陆隐,或许她还可以小小利用一下他。
她犹豫着问,语气带着一丝期待:“你真有法子叫我不用嫁给瑞王?”
“你可以试试。”他的话语模棱两可,似是裹挟着一层迷雾,叫德音难辨真假,猜不透他是否在故弄玄虚,就是为了引出她的话。
“瑞王他…”德音蹙眉,秀眉紧蹙,纠结着说道,“他长我二十余岁,老得都可以当我爹了。”
陆隐轻声呵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可他行事沉稳又手握重权,身世亦是旁人不可及,单这几条也可功过相抵了吧。”
“他心思深沉,性情阴鸷,我实在厌恶这样的人。要是哪天他算计到我头上,我哪还有活路?”
德音越想越害怕,心底抗拒这门婚事的念头愈发强烈,一颗心仿若被恐惧紧紧攥住。
陆隐斜睨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冷冷开口:“身处高位,若没有些城府,早就被居心不良之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自幼被父兄庇护,又在深宫内长大,哪里见识过前朝波谲云诡的残酷争斗。”
“不是这样的!”德音拔高音量,满脸的恼怒,双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人出于自保,有些算计在所难免,这我懂。但瑞王不一样,他的残忍,我可是亲眼所见……”话说到一半,德音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瞬间闭上了嘴巴。
“他怎么了?”陆隐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异样,循循善诱,声音放柔,仿若带着蛊惑:“你把瑞王为何让你觉得残忍的缘由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摆脱这婚事。”
德音警惕看他一眼,眼中满是戒备,终是放开了他的领子,后退几步。
无意瞥见他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翡翠玉佩,她心中一动,纤手如电般迅速抓去。
却冷不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截住,那手紧紧攫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紧接着,陆隐的声音仿若裹挟着寒霜,冷冷质问道:“做什么?”
德音扬着下巴,颐指气使,神色傲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利用我,把玉佩给我,我就信你。”
若是她的一番陈情换来的是他的一句戏言,她会懊恼到捶胸顿足,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有了玉佩,不怕他不认账,将来也好小小的威胁下他。
惹恼了她,她就将玉佩丢去花楼,到处散播锦衣卫陆指挥使留恋花楼,无心办案,摘不了他的乌纱帽也给他褪一层皮,叫他任由御史台口诛笔伐。
陆隐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仿若实质,就在德音觉得没戏了,他却放开了她的手腕,任由她在他腰间上自取。
“说。”他渐褪去了悠然神情,神色变得极认真,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德音紧紧攥着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贝齿轻咬下唇,似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终是将那段尘封心底多年、如噩梦般的恐惧和盘托出。
“那年我还年幼,偶然间在贤贵妃宫中玩耍,却撞见瑞王将一笼毒蛇放出让其缠在一人身上,那人的惨叫撕心裂肺,仿若厉鬼的哭嚎,至今仍回荡在我耳边,吓得我好几晚都难以入眠。”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仿若看到了世间最丑恶的东西,“而那贤贵妃所生的九公主,因嫉妒我受父兄宠爱,竟趁我熟睡,在我被褥中放蛇,试图吓死我。他们兄妹二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我若嫁入瑞王府,与虎谋皮,下场可想而知!”
陆隐听后,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愈发凝重,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德音见她说罢,陆隐却并无反应,只是一味沉默,她唤道,“喂!该说的我已经同你说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拒绝这门婚事?”
“方才,你不是已经想到了。”
陆隐勾唇,戏谑似的瞧她,“本使以为,在出家当姑子和逃婚二者当中,似乎出家更为稳妥。”
德音愣在原地,男人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片刻后,迟来的怒意如汹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涨红了脸,怒声骂道:“混蛋!你骗我!”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陆隐便用行动让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上了当。毫无防备间,德音只觉手中一松,原本紧紧攥着的玉佩已被陆隐迅速夺走。
她想伸手去夺,却扑了个空。陆隐身姿一转,衣诀随动作轻扬。随后,只留给德音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德音心中暗骂自己是猪。怎的回回上他的当,当当不一样,这样下去,她还怎么报仇?
“你给小爷站住。”
话音未落,德音脚尖轻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身姿轻盈又灵动地追了上去。
趁着陆隐还没反应,她眼疾手快,“唰”地一下抽出腰间软鞭,手腕猛地一抖,鞭梢如一条吐信的毒蛇,直冲着陆隐的面门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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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隐下意识伸手去挡,就在他的手伸出来的瞬间,德音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向前冲去,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冲到陆隐身前,将软鞭随手一丢,双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脑袋一低,对着他的手掌便张嘴狠狠咬下,尖锐的牙齿瞬间陷入皮肉之中。
德音发了狠,她势必要将他撕扯一番,抢夺手中的玉佩。
两人你来我往,闹腾了许久,推搡间动作幅度极大,声响也越来越大。
无意引得一只猫儿前来,好奇地看着眼前混乱场景。姑娘和一个男人扭作一团,姑娘怀中紧紧抱住男人的一只手,任他如何挣脱都不肯松开。
“放开,成何体统!”陆隐皱眉斥道。
德音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她咬着牙,分毫不让:“把玉佩还来,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
“本使何时对你有过承诺?”陆隐现下是当真想赖账了。
“你……”德音气得正想再骂几句,却听得洞口有道男声试探地唤她。
“阿音?你在么?”
洞内相互纠缠的两人同时止了声,定在原地,二人视线交汇,无声对骂。
…
在御花园久寻不到德音的太子萧荡,正欲往别处去寻,一阵熟悉的声音隐约从一处石洞中传出。
仔细一听,正是德音的声音,萧荡心中一喜,急忙朝着声音的来源快步走去。柔声唤道,“阿音,你在里面吗?”
此刻,石洞内的德音双臂紧紧环护着怀中的玉佩,那模样仿佛抱着稀世珍宝,眼神中满是警惕,直勾勾地盯着身旁脸色阴沉如墨的陆隐。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与威胁:“陆大人,太子可就在外头,你当真还要与我争抢这玉佩?”
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扯开嗓子喊一声,眼前这男人便要陷入难堪境地。
陆隐的眸光深邃,仿佛融满了墨汁。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手。
在他心中,男女并无差别,诏狱的女犯该审照样审,若不是瞧着眼前这个孩子是德家的,他绝不会轻易松口。
德音扬起唇,满意的看着他吃瘪。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入怀中,还挑衅似的拍了拍,朝陆隐呵气成话:“陆大人,你就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说不定你还得亲自来求我!”
姑娘一心只顾挑衅,却半丝不曾察觉,她与他本就不是能互相赠予贴身之物的关系,美目流转间,带着青涩且不自知的妩媚勾人,恍若枝头花蕊初绽。
德音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口,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瞥了陆隐一眼,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陆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渐渐暗沉,他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回想起方才的种种荒唐,他不禁嗤笑一声。
还真是长大了。
…
那头,德音紧紧捂住自己发红的手腕,从洞内走出,只见萧荡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眼珠如绿宝石般璀璨的猫儿,候在出口处。
瞧见她出来,萧荡微微一笑,“阿音,你怎么一人在此地,孤找了你许久都未找到,还是琥珀带我来寻得了你。”
琥珀正是太子怀中的那只猫儿。
这只原是德音及笄礼上兄长送的,只因她见太子时常眉心若蹙,满怀心事,又兼国事劳累,想着他对她向来多有照顾,遂忍痛割爱将爱猫赠与他养着,也可聊以宽慰。
德音犹豫着走上前去,向太子行一礼,“殿下寻德音可有要事?”
闻听她生疏的唤他殿下,萧荡心内有些失落,“阿音,你怎的不唤哥哥了,难不成你也要同孤生疏了。”
德音摇头,心下一阵纠结。
今日在坤宁宫众人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她德音又不是个傻子,怎能品不出娘娘和太子的言下之意,只是她从来都只当他是哥哥,没有半分要与他为妃的心思,她德音也是有傲骨的。
她喜欢他的性子,温润尔雅,可今日她对他的欣赏有些淡了。
太子萧荡,不光是她的哥哥,更是将来大晋臣民的君王,个人的生死荣辱皆握在一人手中,这种感觉她不喜。
见德音情绪低落抿着嘴,萧荡想着她或许还在担忧与瑞王的婚事,他柔声劝慰道,“阿音放心,孤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你且耐心等两天。”
德音摇了摇头,“殿下好意,德音心领,只是殿下若是想用移花栽木的法子,将臣女纳入东宫,臣女也是不愿的。德家的女儿绝不与人为妾。”
她梗着脖子说完,蹲身行一礼后,转身离开了萧荡的视线。
萧荡抱着“琥珀”,听着德音方才所说之言,愣了一瞬。正想唤她解释,却见姑娘早已飞快跑出御花园。
“不是的…”他喃喃低语,“孤从未这般看待过你…”
艳阳高照的天,忽被几片积云遮挡,御花园内一阵凉风袭来,吹在萧荡的身上。首领太监忙将披风披上萧荡肩头,用尖细嗓子哎呦叫唤一声,贴心问,“起风了,殿下还是回东宫吧,别让身子受了凉。”
“有什么要紧,”萧荡满不在乎丢开披风,视线忽盯在石洞口,神色幽然讳莫,低声自语,“不过是副病弱的身子,喝几贴药拖一拖,总会好。”
而他想要的东西,却再不能等了。
…
6. 第 6 章
又过数日,朝廷风云突变,一场轩然大波悄然掀起。
太子上书奏曰,德家嫡女德音,性情温婉,品行贤淑,仪态端庄,才情出众,实为太子妃之良配。恳请圣上明鉴,准予册封。
此消息一出,如平地惊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若论家世,德音倒也堪为未来一国之母,可此前瑞王上了折子,自称心慕德女已久,愿以重金求娶之。太子此举,无疑是公然与瑞王对抗。
不日,御史台大夫在朝堂之上,上奏:德女引二王相争,实乃红颜祸水,不宜为太子妃之选。德家父子身居要职,其母谢氏娘家财力雄厚,太子乃一国储君,若有此外戚,只恐仿效那东汉窦太后临朝称制,外戚专权。
对此,圣人端坐龙椅之上,扫视着太子与瑞王二人,神色莫测,大殿内寂静无声。
许久后,圣人言,“德家世代忠良,为我大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德广、德远父子,乃世间难得将才。谢氏虽为一介女流,却年年为我大晋兵马开销巨量税银,充盈国库,其功至伟。如此忠烈之族,岂是窦氏一族可比拟。”
此话一出,弹劾德家的一众官员皆息了声,面面相觑。
又听圣人继续道,“太子、瑞王,你二人皆求娶德女。朕念及皇家姻缘,关乎社稷,不可草率。如今,朕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三个月内,各自负责督办一件要事。太子去整顿京畿周边的吏治,肃清贪官污吏,还百姓一片清明;瑞王负责筹备今年秋闱,确保科举公正,为朝廷选拔贤才。三月后,你二人所办差事谁叫朕满意,朕便将德女许配给谁。”
散了朝,德家父子黑着脸回了府。
待府门关上,德远忍不住对着老爹道,“父亲,圣人这哪里是想赐婚,分明是借着阿妹的婚事,一来试探德家,二来考验两位殿下的能力。”
“是啊,”德广神色莫测,“此事,已出乎我的意料,如今的情形绝不是德家能一手掌控得了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圣人心思极难揣测,德家真是举步维艰。音儿无论是当瑞王妃也好,还是太子妃也罢,恐怕都不如圣人所愿。
门口忽有响动,德远转身看去,却见德音无精打采倚靠在门前,静静听着父兄二人对话。
几日前,她偶然听得了近些日子朝中大事,又闻御史台那些酸腐文人给她扣了顶红颜祸水的帽子与她,顿时怒从中来,恨不能去兵库拿两把长刀,直冲御史台,将那些编排她的人全做成鱼脍。
被母亲拦下后,她一时气得急火攻心,竟生了场病。
她德音真是何德何能啊,竟同时叫太子和瑞王瞧上了眼,他俩王八对绿豆,喜好如此雷同,不若凑成一对儿,何苦嚯嚯她。什么狗屁的太子妃瑞王妃,她通通不稀罕。
是一生被规划在格子里,眼前瞧见的永远是四方的天,和夜夜等日日盼着的夫君的日子;是和后宫内左一个花枝招展的嫔妃,右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妃日日争宠的日子;是膝下一个又一个流着和自己不同血脉的孩子叫着母亲的日子。
女子的路何其窄,道一声不愿便要被指责善妒。
德音以为自己成了两虎争夺的猎物已经足够可怜,未料到她又被贴了价,成了整个朝廷的战利品。
德音黛眉紧蹙,轻咬下唇,心中愤懑难平,“凭什么我的终身大事,要沦为他们权力角逐的筹码,我德音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罢,转身跑出了屋子,背影孤寂却坚定。
“阿妹,你病还未好,好生回去休养,”德远忙跟了过来,蹙眉担心道,“莫多想了,就是盛京城的天塌了,兄长也给你撑着,你若不想嫁便不嫁!”
他是生怕她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来,现下够乱了,收拾这些烂摊子就十分费精力了。
德音跑得飞快,很快便将德远甩在身后。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内,沉默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望着四方的天。
思绪烦乱,心中难平。
许久,她忽而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翡翠玉佩,正是当日进宫她从陆隐腰间薅下来的那块儿。
陆隐…
德音抚摸着这块儿玉佩冰冷的纹理,喃喃,“陆指挥使,这次我倒是要瞧瞧,你能有多大能耐查到我。”
此事,皆因瑞王而起,那她第一刀便要从瑞王处下手。
德音起身,高声唤道,“尘霜,将我的库房打开,取出三千两银票,姑娘我要裁衣裳、打首饰用…”
尘霜拿着掸子正屋头掸灰尘,听了小姐要拿三千两,心下惊讶,也顾不得将掸子放下,忙走出屋,疑惑不解看着德音,“小姐要那么多银两做什么,老爷夫人叮嘱了叫我看着小姐,不叫你胡来的。”
德音叉着腰,理直气壮,“我说了我要打首饰,裁衣裳。”
尘霜上下瞧了瞧德音,柔声细语道,“小姐不是刚裁了几身新衣裳么,怎的又裁。首饰也有一屋子呢。”
“是么?”德音心虚理了理额上碎发,“那什么…我新瞧上了一副珍珠头面儿和江南织锦缎,可稀罕得紧,就想买来玩玩,你莫要多问,快些取来便是。母亲方才已经应我了,不信你跑去问。”
尘霜还欲再劝,可见德音一脸坚决,无奈之下,只能叹着气去取银票。不多时,尘霜双手捧着银票,小心翼翼地交到德音手中。
德音一把夺过银票,揣进怀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你就放心吧。”说完,德音火急火燎跑回了屋内,寻男子所穿衣袍。
尘霜跟在德音身后,忙问,“姑娘这是要出去?这可不行,夫人吩咐了,近些日子不叫你出去的。”
德音听得有些烦,摆了摆手,胡诌道,“我去寻母亲陪我出门儿,你和翠屏几个丫头留着收拾屋子吧,还有我爱吃的栗子糕,做好了就放着,等我回来吃。”
德音胡乱穿上一件儿墨绿窄领袍,将长发盘起,束上幞头,往妆盒里拿出螺子黛故意画了一个粗黑的剑眉,粘上胡须,右颊点了一颗大痣。她
在铜镜处来回看,满意后拿起银票塞在怀中就跑。
顾不得尘霜还在后头叫着:小姐等会儿,我先去夫人那问问,你再去呀——
及至正午,满府的丫鬟婆子都躲着毒日头,只有德音做贼似的满后园跑,专挑小径。
德府的墙困不住她,正门和后门也定有兄长的眼线在,后园贯通大叔伯的东府,她从那儿溜出去,逢人便借口说去看望叔伯和几个婶婶,断不会叫人察觉。
德音似只敏捷狸猫,左躲右闪,巧妙地避开了后园里偶尔出现的下人。不多时,她便来到了与东府相通的那扇小门。
她从东府迅速踮脚翻身,出了去。正对的是热闹繁华的街市,德音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几日压在心中的郁闷散了些。
她揣着怀中银票,负手大摇大摆走入了街巷。
酒楼里正有说书人说着武松打虎,来往诸多繁杂客商,打尖儿住店歇脚的,今儿齐聚一堂,翘着二郎腿,磕着葵花籽儿,纷纷吆喝着来个新鲜的,这都听腻歪了,要么直接从西门庆潘金莲的事儿说起吧。
楼外头,几个衣衫褴褛,跛脚斜眼的叫花子,用手搓着身上蹦来跳去的虱子,旁边还有个瞎眼支摊算命的先生,花白胡须长眉。
德音入了酒楼,点了一盏清酒,几个小菜,眉目清冷审视着来往诸多形形色色的人。
不多时,小儿捧着一壶酒水,几碟小菜来摆在案上,德音十分豪气掷下一银锭子,低沉着嗓子笑道,“小二哥,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容咱家也听个乐。”
小二一见白花花银子,立马笑开了花,顿时嗓音高了好几个度,“哟——给老爷您见礼了,您吉祥。您着我打听,那保管儿是没错的,这盛京城里没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不知您想听哪些新鲜事儿?”
德音乜斜着眼,手点着小二笑道,“你说盛京城没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我却不信。任凭你耳听八方,难不成你还能晓得朝廷的事儿?”
小二拍着胸脯,不服气,“客官儿您别小瞧了,这可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楼里的人呐最是繁杂,下至来往商人,平头百姓,上至什么世子王爷,府尹大夫,我可都是见过的。”
“哦?”德音十分感兴趣的问,“有件事儿不知你可听过?”
她说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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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又偷递过来一锭金子,唇角带笑低声道,“是关于瑞王殿下的……”
…
逸中光阴易过,眨眼便又过了两三日。
朝廷的风波渐消弭,盛京城内,坊间市井却又沸腾了起来。
若问流言的主人翁是谁?
街头巷尾几个孩童高声拍手唱和道,“瑞王偏爱男儿郎,抱着美男把琴弹。王府夜夜笑声扬,这等奇事传八方,传八方——”
瑞王一日出游,忽闻街边孩童正唱此歌谣,脸色骤变,恰似锅底一般黑,拂袖回府,当即下令:“给本王彻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敢如此编排本王!”
此等小事儿,本该立刻交由盛京府尹,揪出幕后之人处置了。却不想流言竟越传势头越旺。不出几日,戏本子《瑞王琴师情孽录》便新鲜出炉。
一时间,那些泼皮乞丐、市井小民,手持戏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绘声绘色地传唱表演起来。
只见一人扮作瑞王,折扇轻摇,眼神含情;另一人扮作琴师,怀抱古琴,娇羞含怯,两人你来我往,将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得百姓们哄堂大笑,拍手称快。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有人学瑞王的风流腔调,有人模仿琴师的婀娜姿态。
瑞王闻听,在府内暴怒,抓来几个戏子毒打了一通,丢在菜市口,杀鸡儆猴,流言这才压制了些。
由于此事涉及皇家,又因这股邪风来得太过古怪,恐是幽冥教故意散播谣言,案子自然也就交由了锦衣卫。
陆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消息灵通,此事一出,他便有所耳闻。案子由盛京府衙交由锦衣卫,陆隐第一时间便去查了消息散播的源头——同缘酒楼。
其间一干人等,都已逮捕入狱,其中一个小二受不住刑招供。
他道当日是有个瘦杆儿白面男子来酒楼吃酒,其间闲聊说自己是瑞王府门下宾客,无意间偷窥到了瑞王同府内琴师左拥右抱,才知此间偶有流传,瑞王好男风的传闻并非捕风捉影。
画师命其形容此人样貌,小二吞吞吐吐,见陆隐拿了沾了盐水的血鞭直朝他而来,好似瞧见了阎王,吓得屁滚尿流,哭叫着那人样貌实在丑陋,难以形容。
个儿矮得不似成年男子,还瘦不伶仃,面孔倒是白净,就是毛儿太多。两眉毛连着眉心,微厚的唇瓣上全是茂盛的胡须,行动间大张大合,似江湖人士。脸颊上还有颗媒婆痣,走起路来……
画师依样画完,淡定交由陆隐瞧。陆隐只淡淡瞥了眼,丢给了副使季末。
季末打开一瞧,嘴角抽搐得厉害。
嗬!此贼面似张飞,竟比他还难看。
季末试探问,“卑职就依着这画像去找么?”
陆隐紧了紧护臂,冷声道,“是易容术,不必找了。”
季末恍然,拍了拍脑门,“我竟忘了此等寻常之术了,是卑职愚钝。那这男子,我们该从何处寻?”
“不是男子。”陆隐眸光微敛,“身形不像,男子骨架偏大,即便刻意佝偻伪装,走路时的姿态和发力点也与女子不同。且从易容手法来看,一般男子不会如此细致地去处理面部妆容,那颗媒婆痣的位置和色泽,都透着一股精心设计的味道,更像是女子所为。”
季末一脸钦佩,“指挥使果然观察入微,那依您看,我们该从何处去找?”
陆隐沉思片刻,“去查戏本子的来源。戏本子能在短时间内大量流传,背后必然有一个成熟的印刷和传播渠道。”
他目光转向季末,“盛京城里的纸铺就那么几家,能承接如此大规模印刷的更是屈指可数。”
季末心领神会,连忙领命而去。
不出半日,他便带回消息。
“指挥使,这戏本子用的纸张出自城西的瑞香纸铺,据店家交代,前些日子有个神秘人下了大批订单,预付了高额定金,要求加急印刷。”
陆隐一顿,“瑞香纸铺?”那可是陆家产业,与德家也有诸多来往。
案犯这是打到他家门来了,如此赤裸的挑衅。
“有点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
7. 第 7 章
近些日子,德远有些困惑。
他总有意无意的盯着德音瞧,见她每日里乖顺的向父亲母亲请安问好,之后便一直蜷在自己院中,似乎…正常的有些不太正常。
德远生怕是家阿妹被刺激太过,魔怔了。于是,趁着这日日头正好,趁着父亲母亲去宴饮,他提了两壶桂花酿,想着叫她发泄发泄也好。
他进了院儿,见大丫头尘霜不知拿了一摞不知是什么书,进了屋。
他轻咳一声,院儿内正偷吃糕点的翠屏吓了一跳,忙转身往门口瞧,见是大公子,喜道,“公子怎么来啦,是又带了牌口巷新出的糕点来了么?”
德远将桂花酿往身后一藏,蹙眉打量她,“光知道吃,我且问你,你家小姐近日有什么不对劲么?”
翠屏不解地抹了抹嘴上油渣,茫然道,“没有啊,小姐能吃能喝又能睡。”
“本公子是说心情,心情!懂吗?”
德远深深觉得,同吃货说话是一门技术。因为他们只选择性的听自己感兴趣的。例如桂花糕莲子羹,烧花鸭,烧子鹅……
可他问的是这个吗?能吃能喝又能睡,试问你家主子同某些动物的属性还有差吗?
“哦…心情呐”翠屏挠着头想了想,“小姐这两日十分好学,尘霜去街市买了许多本书回来,小姐日日抱着书不撒手,有时看的入神了,竟倒在床上大笑不止。公子,这是否就是书生常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烤鸡腿。”
德远恨铁不成钢看着翠屏,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抱着你的烤鸡腿,离本公子远些。”
翠屏乖巧哦了声,不好意思笑道,“公子怎知道今日厨房做了烤鸡腿,你读书真多。”
德远扶额,不忍再瞧,转身进了屋内。
一进门,便听得内室里德音豪放不羁的笑,丝毫不知收敛。他用力咳了声,试图吸引房内人的注意。
德音敛了声,停了须臾,闻听纸张似有翻动之声,她又笑起来。
“德音,带着你的书给我出来!”德远高声斥道。他还真想瞧瞧,究竟是何典籍,能叫他看的这般入迷。
室内默了片刻,尘霜从里头出来,对着德远恭敬行礼,“公子恕罪,是我听小姐念戏词听得入了迷,竟不知公子来了。”
“戏词?”德远狐疑的看着尘霜。
俄而,德音整理好衣裳,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面上红霞未褪,眼波流转间流光溢彩。
“兄长怎么来了?”她手中还握着本薄薄的戏本子,这几日可真是爱不释手。
德远扫视一番她手中的戏本子,幽幽道,“你何时爱看戏本子了,亏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变了天。”
德音一脸神秘的将戏本子呈上,献宝似的道,“这可是这几日最火的本子,《瑞王琴师情孽录》,也不知是哪位才子编的,绘声绘色,实在精彩,兄长你可曾听闻近日关于瑞王的传闻。”
“我能不知道吗?”德远瞧着她,神色无语得很。魏王的传闻,盛京沸沸扬扬,他躲在府中都听了两耳朵。
在此风声鹤唳时期,传出了瑞王的丑闻,使他受困于舆论中,这无疑是误打误撞助了德家一臂之力。虽不至叫他褪层皮,也叫圣人好一般训斥。
可他始终有些狐疑,这手笔究竟是幽冥教干的,还是太子一党从中搅混水。
若说太子的手笔,又不大像他一贯的君子作风。若说是幽冥教,为何针对瑞王的私事上如此大做文章,有些太娘了吧。
自瑞王上奏求亲以来,他搜集了不少瑞王一党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证据,本想着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用来制衡瑞王,却没想到这桩突如其来的“男风”传闻,把局面搅乱了。
德远看着德音手中的戏本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阿音,你老实说,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
德音眨了眨眼睛,捂着胸口,似乎受了莫大委屈,“兄长,你可别冤枉我,我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能有什么本事掀起这般风浪?”
“真不是你?”德远再一次试探她。
德音十分坚定点了头,“兄长,我的人品你知道的!”
她的人品…
他知道,他就是太知道了,才对她如此的不放心。这些日子,她实在是乖的太过分,竟没有闯下丝毫过错,叫他还有些觉得日子无趣了。
不过,德远清静日子还没过半日,不速之客陆隐便蛮横闯入了府。
陆隐身着一袭玄色锦衣,腰间绣春刀寒光闪烁,大步踏入德府,守门的侍卫见状,忙横戟阻拦。
他冷眼一睨,似寒星坠地,侍卫们只觉周身一寒,手中长戟险些拿捏不稳,竟不由自主地退到一旁。
“陆指挥使,你这是何意?我德府岂是你能随意擅闯之地?”德远听闻动静,匆匆赶来,瞧见陆隐如此张狂模样,也不惯着,劈头盖脸一顿训,“你小子也太过张狂。”
陆隐扫他一眼,不多说废话道,“不是找你的,将你阿妹叫出来。”
德远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德音又闯祸了。
“我德府的人,还轮不到你锦衣卫随意审问!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是!”
陆隐眉头微皱,沉声道:“此事干系皇家威严,非同小可。柏长,你莫要阻拦。”
德远不肯退让,“今日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休想见我阿妹。”
两人正僵持不下,德音的声音从内堂悠悠传来:“兄长,让陆指挥使进来吧,躲躲藏藏的,倒显得咱们德府怕了他不成。”
德远蹙眉,满心不情愿,却见陆隐这小子今日铁了心要见阿妹,阿妹也这么说了,只能侧身让开。
陆隐阔步走进厅中,目光瞬间锁定德音,那眼神锐利如鹰,“德音,关于瑞王的事儿不该给我个解释么?”
“哦?”德音却不慌不忙,莲步轻移,走到厅中主位旁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乜斜着眼瞧他一眼,笑,“陆指挥使,您这话说得奇怪,我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能与瑞王之事有何干系?”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暗想他来得倒是快。
陆隐冷着脸,沉声道,“莫要揣明白装糊涂,瑞王被流言缠身,戏本子满大街都是,而这流言起始之处,同缘酒楼,有人见过一个与你身形极为相似的男子出入。”
德音闻言,掩嘴轻笑:“身形相似之人多了去了,陆指挥使仅凭这一点,就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那瑞香纸铺呢?”他眸光微敛,盯着她的神情,审视。那是他陆家的铺子,只需一查账簿,顺瓜摸藤,找她不难。她也真是胆大,敢在他眼皮子下作乱。
德远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什么同缘酒楼?阿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呢”德音装作无辜,摆了摆手,又对着陆隐嘻笑道,“陆指挥使,那日在皇宫我丢了枚玉佩,不知您可曾捡到?”
言罢,她眼波流转,恰似春日里潋滟的湖水,看似无辜,实则暗藏机锋,透着威胁。
陆隐听闻德音这般无赖之言,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沉声道:“德音,你莫要再做无谓狡辩。锦衣卫办案,讲究证据确凿,如今线索皆指向你,同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陆隐此言一出,德府大厅内瞬间气氛凝固,仿若空气都被冻住。
德远一个箭步跨到德音身前,瞪着陆隐:“你小子莫要欺人太甚!仅凭这等模棱两可的线索,就想带走我阿妹,我德远第一个不答应!”
陆隐皱眉看他一眼,“锦衣卫办案自有流程,你阿妹若是清白的,本使自会放回来。”
德远欲再说什么,德音却已然起身,下巴微扬,神色傲然,“去就去,我德音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怕你这小小的北镇抚司。只是陆指挥使,若到时候查不出什么,你可得给我德家一个交代。”
“自然。”陆隐道。
“我也去!”德远叉起腰,大有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对着陆隐横眉竖目,“你那北镇抚司想必也能容得下我吧,我陪我阿妹去。”
他面上看似中气十足,其实心中早已理清了案件,也猜测着大约同他那不省心的阿妹脱不了干系,陆隐又不是吃干饭的,能叫他光明正大闯进来搜人已经是有十足把握了。但他为兄长一日,该护着还得硬着头皮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我的官司,就不劳兄长不必陪我了。”德音在某些不该有骨气的时候,总是莫名的生出些骨气。
她目不斜视,走出了厅。只留德远一人在原地面色不虞,气恼得厉害。
陆隐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刻会意,将德音团团围住,簇拥着往府外走去。
德远忙拦住陆隐,神色复杂,“我约莫知道近日的传闻或许同阿音脱不了干系,但也请你看在德家的面儿上,不要叫她受罪。搁在她身上的事,换作你我,未必不会做出比她更张狂的举动,你也算她半个兄长,有些事别做太过了。”
陆隐脚步一顿,掀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未做回应,动身走出大门。
又听德远在身后急着小声提醒道,“她也算你妹啊,云深。你还记得十五岁上,你老子将你打的皮开肉绽,还是她替你求的情!你妹生下来时,你还抱过她呢!”
“那是你妹!”
说罢,陆隐上了马,头也不回就走。
出了德府,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北镇抚司而去。德音坐在马车里,心中虽有些忐忑,但依旧强装镇定,透过车窗缝隙,望着外面熟悉的街道,暗暗思索着应对之策。
不多时,便到了北镇抚司。这北镇抚司,平日里便透着一股阴森之气,今日在众人眼中,更是仿若阎罗殿一般,叫人胆寒。
德音被带入审讯室,抬眼便瞧见那副使季末,五大三粗,此刻正一脸凶相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根皮鞭,发出“啪啪”的声响,似是要给德音一个下马威。陆隐则在一旁悠然落座,神色冷峻,仿若寒夜的坚冰,冷眼旁观。
季末猛地将皮鞭往桌上一甩,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物件都跳了一跳,而后扯着嗓子吼道:“德音,你可知罪?如今证据确凿,还不速速招来,莫要受了皮肉之苦才肯松口!”
德音忙捂着要被震聋的耳朵,嫌弃地瞧他一眼,莽夫就是莽夫。她故作委屈巴巴指着季末,看向陆隐,“陆大人,瞧瞧你那副使分明是想冤枉人。”
陆隐微蹙眉,沉声道,“这是北镇抚司,不许胡闹,痛快些交代。”
“要我交代,”德音轻咬唇,显得为难,轻声问陆隐,“陆大人,真的要我全交代么,你莫要装作不知情。这事儿我们心知肚明,你想让瑞王出丑,我不过是帮您跑跑腿而已,怎的到如今你还卸磨杀驴呢。”
陆隐微挑眉,质问,“是本使叫你让瑞王出丑,有何动机?”
德音犹豫着看了眼季末,闭眼横了心,道,“陆大人既如此说,那小女也就全交代了。实不相瞒,我与陆大人呐,可是一对儿狼狈为奸的男女。陆大人瞧我被瑞王瞧上了,日不能寐,心疼我,便想了这个法子报复瑞王呢,副使若不信,我还有陆大人的贴身之物为证呢,要我拿出来给你瞧么,就是那块常戴在大人腰间的玉佩。”
审讯室内忽一阵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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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宁静。
半晌,随着季末手中鞭子“啪嗒”一声,垂下地,他才清醒过来。季末不敢置信看了眼陆隐,见他面色阴沉,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季末心中暗暗猜测,难怪这几日他发觉大人随身带着的玉佩怎的不见了,难不成真是被德音拿去了。
其实,只凭着德音的一番话,他倒是不信的,只是听闻德陆两家关系不错,两家的公子自幼是打闹着长大,那德女同指挥使岂不就是……
季末想了想,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对对,“青梅竹马”呀!但他们二人似乎那夜在月满楼相见,也太过生疏,不像认识多年的。想必是德女常年在宫中,二人不得相见,以至生疏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指挥使对德家小姐的感情,一向冷漠无情,一心只能瞧得见自己诸多优点的指挥使,从来视女子无物,竟也会有送女子回家的一天。
那夜在月满楼,他和几个弟兄心中是真的有些震惊的,虽说过程太粗暴,但结果是好的,硬是吹着冷风好端端将德女送回了府。这个女子可不一般,引得太子瑞王相争不算,大人竟也搭了上去。难怪他近日瞧见大人贴身的玉佩怎么不见了,原是赠予了姑娘,天爷,这可怎么得了,太堕落!
现下的证据已有五分指向指挥使了,德女的一番陈词与大人消失玉佩;陆家的纸铺登着瑞王的丑闻;还有大人死一般的沉默无言阴沉的脸。
季末低头看了眼自己掉落的鞭子,想着自己是否要完蛋,方才凶神恶煞对着德女一顿批,指挥使万一心中忌讳可怎么好。还没想好,忽而他又皱起眉,不对,他身为锦衣卫副使,怎能徇私舞弊,就是指挥使本人犯了错,他该批还是得批,铁面无私说的就是他季末。
“休要胡言!陆隐觉得自己头忽然有些疼,眉心拧起,冷冷看向德音,“德音,你以为编造这些荒诞之言,就能扰乱审讯?”
德音被他训斥,也不恼怒,只眼中泛出些泪来,显得楚楚可怜欲说还休,“是,我不说了,小女都听指挥使的,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陆隐,“……”
季末在一旁,内心纠结万分。
他瞧了瞧陆隐,又瞧了瞧德音,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陆隐平日里公正严明即使同德女有情也断然不会包庇,可他还是又有几分不确定。
季末咽了咽口水,开口:“指挥使,这……这事儿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蹊跷。要不,先将这玉佩之事查个清楚?”
陆隐冷冷瞥他一眼,“这不过是她的脱身之计,你也信?”
说罢,他转头看向德音,“德音,你莫要再执迷不悟。锦衣卫办案,岂会因你几句戏言就乱了分寸。你最好速速交代,否则,休怪本使动用手段。”
德音却毫无惧意,反而上前一步,直视陆隐的眼睛,“陆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不过是说出实情,怎么就成了执迷不悟?您若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怕我拿出玉佩?莫不是,您心中有鬼?”
她的声音清脆,句句反问,仿若利箭般射向陆隐。
陆隐深吸了口气,“好,既然你咬定此事与我有关,那便先查清这玉佩的来龙去脉。季末,你去将那日在同缘酒楼和瑞香纸铺的证人都带来,本使倒要看看,她还能如何狡辩。”
季末连忙领命而去。审讯室内,德音和陆隐对视着,气氛剑拔弩张,仿若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德音神色幽深道,“看来陆指挥使是不会放过我了。”
“王法无情,”陆隐冷冷开口,“你既犯了事,就该受到惩处,莫要心存侥幸。
审讯室内阴暗潮湿,泛着寒意直浸入骨,德音觉得身子发冷,遂抱着臂膀汲取暖意,她沉默无言,不再与他多说话,任他高坐椅上,她自岿然不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季末带了证词来,她该如何脱身才好。
陆隐看着眼前的姑娘,眼底一片深邃,叫人分辨不清他心内想法。
忽然,他起身大步流星朝着德音走来,带着一股凌厉之气。
德音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一跳,身子不自觉缩起,“你想做什么,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若是有季末在,她还能与他巧辩几句,如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且都是心知肚明的两人,他想对她用私刑都可以,没人会知道,也没人能来救她。
德音正想着怎么叫男人停下脚步,却见一件儿黑披风劈头盖脸遮住了她的脑袋,她不自觉“哎呦”地叫了声。她从宽大披风中,剥出自己的脑袋来,不解地看向站在眼前的陆隐,“你要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陆隐垂眸看她,问,“为什么散播瑞王谣言?”
“他活该!”德音也不想装了,气愤着,“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爷那日在皇宫就说过了,我不会坐以待毙的,也不会去当尼姑,犯错的不是我。”
陆隐默然瞧着眼前满脸倔强神情的女子,倒真不愧是德家的女儿,有些骨气在身。可就是因她这骨气太重,或许将来要狠吃些苦头了。一个黄毛丫头,如何与朝廷对抗,左不过反抗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安排的命。
一颗棋子,若是能发挥出它最大价值,圣人不会放过。
可他忽又忆起在德府,临走时德远的一番煞费苦心的话。
“看在德家的面上,别叫她受罪,你也算她半个兄长。”
“十五岁上,你老子将你打的皮开肉绽,还是她替你求的情呢!”
“不如你同本使做个交易,我可以考虑叫你戴罪立功,如何?”陆隐的脸隐在昏暗暗处,辨不清神情,德音只听得他暗含深意的话,在耳边说着。
“替我入宫,去查瑞王同幽冥教的关系,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8. 第 8 章
“你是说,叫我入宫去贤贵妃处探瑞王的底?”
当德音被陆隐拎起来丢在马车上,欲要进宫时,她深深觉得自己似乎被他下套了。
“贤贵妃可是是瑞王的母妃,若瑞王同幽冥教有关系,她包庇还来不及,会巴巴的向我透露么?”德音鄙夷的看了眼坐于轿中气定神闲的陆隐,她对于他的智商极度怀疑。
只见他眉尾上挑,幽幽然道,“你不是挺会耍花招么,套话不会?”
“这叫智慧!”德音不满“哼”了声,“你到底叫我套什么话?”
陆隐蓦地凑近她,沉声道,“还记得之前,在月满楼挟持你的黑衣人么?”
德音一怔,脑中忽忆起当日在后院,她扯下贼匪裤子那辣眼睛的一幕,眼神不自觉地心虚闪躲,这一垂目,视线恰好落在陆隐下身,刹那间,双颊一红,结结巴巴道:“什……什么黑衣人?”
“你往哪儿瞧呢?”陆隐面色阴沉,语调缓慢却带有一丝危险气息,叫德音的心更虚了几分。当锦衣卫这些年,他审过无数罪犯,只须瞧一眼便可洞悉人性,因而,德音这般明晃晃显露的眼神,他岂会不知。
德音迅速移开目光,深缓了口气,“我忆起来了,那人同瑞王有什么关系。”
陆隐微微后仰,拉开与德音的距离,神色恢复冷峻,“那日黑衣人所用暗器,与此前在瑞王封地边境截获的一批疑似幽冥教兵器极为相似,且其武功路数也有幽冥教的影子。”
德音柳眉微蹙,思索片刻后道:“你怀疑瑞王与幽冥教暗中勾结,兵器往来,所以才想让我入宫探探口风,可就凭这些,也太牵强了些。”
陆隐冷笑一声,“自然不止这些。近期边境兵力部署异动,瑞王却对此遮遮掩掩,不肯如实上报。因而,贤贵妃是关键突破口。”
德音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那你怎知贤贵妃会愿意见我,我可不想一入宫就吃闭门羹。”
陆隐唇角扯了扯,“你忘了,你如今可是被二王争抢的红人,她想见你,怕是比你想象中急切。”
“呸!”德音柳眉竖起,面带嫌弃,“我又不是肉骨头,叫你们一人叼一口,都想从我这儿捞好处。”她这话可是将他与太子瑞王都骂了进去,一石三鸟。
陆隐乜斜着眼,淡淡的瞥她一眼,语气沉沉,“别忘了,是本使在给你机会。”
这话实在高傲,钻入德音耳中,便是:你这妮子不识好歹,是本使给你机会将功赎罪,而非本使有求于你。
德音恼了,他高傲个什么劲儿,求人办事儿,竟无谦逊之态,难不成要她上赶着去,当即德音便不愿了,随口敷衍道,“少来,陆指挥使,你的这点子伎俩瞒不过我,你就是故意将我押入北镇抚司,玷辱我的清白,威逼利诱为满足你无理的要求,实是无良之官。”
陆隐眼梢轻敛,目露幽光,口中细品了品她的话,“玷辱你清白…满足本使无理要求?”
他蓦地转头,将她周身打量一番,眼神轻蔑,“你全身上下有什么能叫本使看得上的?”
这句赤裸不加掩饰的话,叫德音当场怔愣住,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倏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段儿,身姿婀娜,前凸后翘,简直不要太过完美,怎的到他嘴中,就如此不堪。
德音绞尽脑汁想了想,她从前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忽而眼前一亮,明白了!
她看向陆隐,眼中满是怜悯之色,煞有其事道,“我明白,人若太过自卑,便总是不由自主地贬损他人,以满足自己那扭曲的内心,寻得一丝虚妄的平衡。”
语毕,她的目光又状似不经意地扫向陆隐下身,旋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仿佛在说“其中缘由,我已然洞悉”。
陆隐脸色陡然铁青,他素来认为自己甚为完美,世间再无人可比拟,遇到不识瑾瑜的人,亦不过在心底哂笑对方有眼无珠、审美低俗。然而,没有哪个男子能禁得住这般杀伤力极强的嘲讽,当下,他便喝令马车停下,回返。
“哎!”马车掉头,德音一个不察,差些扑倒在轿中,不满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善变,不是叫我入宫套话么,又回去干什么?”
陆隐眼中讳莫,语气难辨,缓缓道,“在本使众多优点中,有“恩”必报这点你大抵没听过。”
“我并未曾施舍你什么,因此你也不必报答我。”德音敏锐觉察陆隐的神情阴恻,叫她心内警钟敲响。
她的手腕忽的被人扯住,身子一偏倒在了男人身上,德音忙唬得两手用劲扒拉着,口不择言道,“喂,你同我耍什么流氓,小爷不是被吓大的,你最好麻溜的送我回家,你这个狗贼,否则我定叫你不能人道!”
陆隐讥讽道,“啧,德将军有女如此,可真是家门有幸,你一个千金小姐,口中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可真是有大家闺秀之风啊,说!谁教你的。”
他厉声质问,眉心拧紧,眼神锐利似寒刀,寸寸割着她的神经。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德音的耳垂上,窜起酥麻的痒意,叫她不由自主缩起细嫩的颈子,不满想推开他,恨不能立即抽他几鞭才好,只可惜两只手腕下一刻便被他的两只大手牢牢桎梏,动弹不得。
德音双眸喷火,大骂,“你个流氓,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小爷自己看话本学的不成么,谁告诉你女子就得整日囿于闺阁中,足不出户,才算是大家闺秀之风,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非礼了!”
“季末,走南街回去。”陆隐忽高声朝外命令道。此时,已过未时三刻,日头毒辣,南街上鲜有人走。
“你要做什么?”德音闻之,立即瞪大圆目,
接着,她看见陆隐悠悠然松了袖带,极为无耻的对她道,“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非礼!”
“啊——”
护送马车的一众锦衣卫,忽闻德音一声惊恐呼喊,声如裂帛,划破寂静。紧接着,轿辇剧烈晃动,似雨中飘摇的孤舟,其间还不时传出女子的闷哼,声声入耳。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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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惊愕不已,呆立当场,恨不能将耳朵竖起,贴于轿身,眼睛瞪大,恨不能透过轿缝一探究竟。
那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负自恋到目中无人的指挥使,竟对一位女子如此肆意放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且这女子,还是被太子与瑞王同时瞩目的姑娘,一时间,众人心中巨浪翻滚。
季末更是惊得嘴巴都忘了阖,口水从唇角流至浓密胡须上。
马车内,二人斗得火热,未免施展不开拳脚,恨不能将这轿拆了。
德音发髻凌乱,额上香汗密布,娇喘微微,咬牙切齿望着将她双手桎梏于头上的男人,骂道,“你无耻,浑说什么要套贤贵妃的话,实则就是故意要占小爷便宜。”
陆隐舌尖轻抵上颚,喘着粗气,看了眼自己肩上深深的牙印子,殷红的血珠缓慢渗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冷笑道,“就凭你这稚气未脱,宛如雏鸟的平平身姿,有什么好值得叫本使觊觎的。往后你若再敢看些不该看的,本使有的是办法治你。”
这番露骨的话,引得德音脸爆红,怒意上涌,“陆指挥使在口舌上这般厉害,可别是外强中干,如那寸许残烛,中看不中用。”
“你说什么?”
陆隐这般年纪便身居高位,心高气傲自是难免。他少年得志,仕途一路顺遂,又深得圣人器重,在这大晋朝堂,可谓是说一不二。平日里,谁人敢忤逆他半分。锦衣卫之名,威慑朝野,犹如十殿阎罗,令人胆寒。
可偏偏出了德音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仗着自己有些能耐,竟敢在虎嘴里拔须。今日便是德远亲自来求情,他也定要给这妮子一番狠狠的教训。若今日不加以管教,往后指不定闯出什么弥天大祸,到那时,便是整个德家,怕也赔不起。
见他强势逼压而来,德音心内百转千回。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还是道声歉得了,也不知怎的就被他激的口不择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道歉又显得自己很弱,她丢不下这个面儿。
德音忽的闭上眼睛,猛的将头撞了上去,“小爷跟你拼了!”
她怒吼一声,身形如电,疾飞出去,携带凌厉风声。
忽如其来的撞击叫陆隐利落往后一躲,德音扑了个空,来不及调转身子,直挺挺扑倒男人怀中,慌乱间,额上凑上来一个柔软的物什,酥麻之感刹那袭来,令她的眼睫微微颤栗。
额上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微凉,非但不难受,反倒让她觉得有些舒服。一丝异样的痒意自心底悄然滋生,如春日疯长的藤蔓,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茫然抬起头,看向陆隐。见他神情讳莫如深,忽然醒了神,心头“咚”得狠震一声,忙撑着身子爬起来背对着他,心内翻涌而起的是滔天巨浪。
而身后的陆隐很快回神,理好衣袍,深吸了口气,见她仍旧背对着他缄默不言,沉声道,“德音,此事暂且作罢。但你记住,若是不想嫁给瑞王,就配合我入宫搜查证据。”
9. 第 9 章
二人一番打闹,车内一片狼藉,马车遂折返回了北镇抚司。
德音坐在轿中,良久未语,低头沉思。
她究竟算不算被他占了便宜?
理应算的,毕竟他的狗嘴实实在在触上了她的额头。可那触碰不过转瞬即逝,这般想来,又似算不得什么。轿中逼仄,拳脚难以施展,方才两人肢体接触甚密,如此相较,那轻轻一触,似乎也不必耿耿于怀。瞧他那般镇定自若,自己若为此发作,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德音满心纠结咬着唇瓣。
正此时,忽闻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奔而来,须臾,一名锦衣卫于轿外朗声道:“大人,有急报!”
陆隐撩袍,起身利落踏出轿中。
须臾,德音发觉马车又缓缓掉头,启程。
她疑惑的掀开帷帘,却见季末不远不近跟在马车旁,不见陆隐的踪迹,“这是要去哪里?”
季末端正视线,不敢往车内多瞧一眼,粗声粗气,“月满楼。”
半个时辰后,德音“不情不愿”的被请进月满楼雅间,她大手一挥,极为熟稔地掏出两锭金来,豪气道,“将你们这儿的花魁给小爷叫出来。”
德音入花楼,恰似鱼腾沧海,鹰翔九霄般自得。
妈妈喜笑颜开,忙将银两收入囊中,“这就来,这就来,阿黛就等着您呢。”
陆隐此时提了绣春刀,周身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大步踏入雅间,睨着妈妈,“闲杂人等出去,没有本使吩咐,不许任何人踏进。”
“这…”妈妈面上为难看着德音,“女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到了怀中的金银,岂能叫她白白流掉。
德音抱着臂,横眉竖目,口气强硬,“不许听他的,小爷花了钱,你就得按着我的章程办事儿,这儿是盛京城,锦衣卫也得讲规矩!”
妈妈未等陆隐开口,便截住话头,“哎”一声,跑出了雅间。
陆隐眉心若蹙,似有不满看着德音,偏后者斜躺在榻,翘着腿模样得意且挑衅看着他,嬉笑道,“陆指挥使,别装了,费了这许多心思终于露出你真正的目的了吧,说什么叫我入宫调查,实则是寻个由头好逛花楼!”
她乜斜着眼,透着几分看透了的机灵劲儿,咂摸着嘴叹道,“我只知世上的读书人会弯弯绕绕,却不知整日打打杀杀的武将也如此,男人,到底绕不开一个字,色!”
她自认一语中的戳穿了他的心事,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叫陆隐的面色逐渐阴沉。
若是能捏死她,陆隐定然毫不犹豫动手。他眸光微敛,看向德音,冷声道,“你身后有蛇。”
话音方落,德音神情瞬息间变得惊恐,乌发根根直立,骤然从榻上窜起惊呼。惊惶间,脚步踉跄,径直躲至陆隐身后,眯起双眸,战战兢兢瞧去,却见榻上空无一物,哪里有半分蛇的踪迹,尚且才反应过来,不满嗔怪道,“你是故意的。”
“显而易见。”陆隐双手抱臂,神色悠然,仿若事不关己。他垂眸看着德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瞧着她往日咋咋呼呼,却也是只纸老虎,一戳即破。
“你真无耻!”德音大骂。
陆隐饶有兴致点头认同,“这是本使万千优点中最不可或缺的一条。”
“啊?”一旁看好戏的季末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便立刻捂嘴垂下脑袋,不敢再听,亦是不忍再听。
德音面色扭曲,抿着唇有口难言。
试问,若有人自恋至极,竟全然不见自身瑕疵,恰似那顾影自怜、临水而照的水仙,旁人该当如何与之抗衡?
答曰:敲打其颅,令其窥尿自省。
又问,倘若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又当如何?
答曰:此贼已然练就金刚不坏之躯,堪称天下无敌,无可抗衡。
德音不禁感慨,轻启朱唇道:“陆指挥使,莫不是不知‘缺点’二字如何写就?”
陆隐眼尾轻挑,神色间尽是傲然,显得不可一世,淡声道:“本使岂会有缺点?世间完人寥寥,不是性情鲁莽似糙牛皮,便是胆小怯懦还偏爱咋咋呼呼,而本使,自是与众不同。”
季末,“……”
他双唇微张,却一时语塞,暗自思忖:指挥使所言“糙如牛皮”,想来与我无关吧。
德音,“……”
这狗贼不是说她咋呼胆小吧,绝对不是!她不会承认的。
雅间中的二人,不知为何,无端觉得心口仿若被暗箭射中,隐隐作痛。本欲与陆隐辩驳几句,可一想到他那满含戏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毕竟,若是贸然开口,怕是会遭他回怼:本使可曾指名道姓?这般急着往自己身上揽,看来二位对自身认知倒是清晰得很。
气氛有些凝滞,恰在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是一身红衣的胡姬阿黛在叩门。
德音面上喜色之情溢于言表,将此雅间内两个男人霎时抛诸脑后,忘的一干二净,跑去开门。自那晚一别,她被诸多烦忧之事缠身,又兼家中看得紧,她无法脱身来看美人,遂心中积郁已久。
她将门推开,阿黛那张研丽妩媚的脸显现在眼前,德音忙跑过去抱住,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好阿黛,小爷我可想死你了。”
相思成疾,便是这般了。
阿黛被德音热情的拥抱和直白坦露的话语弄的脸颊陡然一红,柔声道,“女公子许久不曾来过,阿黛甚是想念,那根金鞭,奴家一直悉心珍藏着。”
二人互诉“情”长,只叫身后冷眼旁观的陆隐紧皱起眉头。
昔年,与德远一同练武,有一日,他忽而叹道,自家阿妹幸好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个贪恋美色之徒。
他蛮不客气嗤笑,“女儿身又如何,指不定比那些登徒子更甚,将来娶个女姑爷,未尝不可。”彼时,他脑海中闪过德音咋咋呼呼的模样,只觉德远这话,倒也不算夸张。
如今亲眼瞧着,莫名觉着如此碍眼。
德音眉眼含笑,热络地将阿黛拉至榻旁,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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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坐下,兴致盎然地问道:“好阿黛,快同我讲讲,近日这月满楼可有什么新鲜趣事?我整日被父兄拘于家中,都快憋闷得发慌了。”
阿黛闻言,掩唇轻笑,眉眼间流转的皆是万种风情,柔声道:“这月满楼,向来最不缺的便是新鲜事儿。若要细细道来,那可真是几昼夜都说不完。女公子往后若是多来看看我,阿黛便能日日与你分享这些趣事了。”
德音听闻,拍手称快,喜道:“这有何难?小爷别的没有,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倒是多得累赘。我将你赎出来,往后你便能日夜陪着我说话,可好?”
话一出口,德音又觉不妥,神色瞬间由喜转悲,长叹一声:“不成不成,阿娘那儿倒还好说,可我那父兄皆是些老古板,他们定容不下你。要不,我在外头购置一座别业安置你,如何?”
阿黛听闻此言,神色一怔,眼中悄然闪过一抹黯然,旋即低下头,喃喃自语:“女公子与奴家不过才见了寥寥几面,便如此掏心掏肺地待奴家,阿黛心中感激不尽。我出身卑贱,可女公子从不曾轻视于我,奴家早已将女公子视作知己。只是,阿黛实在不能与女公子走。”
“为何?”德音满心失落,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阿黛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楚,欲言又止。
见阿黛似有难言之隐,德音也不便再追问,只好暂且作罢,摆摆手,故作满不在乎道:“罢了罢了,这本也是我的一己私心。你既不愿,那便算了。只是你若日后有了难处,务必差人来找我,也算是你瞧得起我这个知己。”
言罢,德音抬手将腕上的两只玉镯褪下,小心翼翼地戴在阿黛纤细的手腕上。
阿黛眼眶泛红,眼中泪光闪烁,她急忙转过头,抬手拭去泪水,强颜欢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女公子今日来这月满楼,可算是来对了。今夜,月满楼有件稀世宝物要拍卖,”
德音眼眸一亮,好奇心顿起:“哦?竟有这等事?是何宝物?”
“是尊蛇形玉如意,据说这玉如意大有来头。只要将其置于密室,注入内力,如意便会散发出奇异光芒,光芒所照之处,能浮现出方圆百里内的山川地势、隐秘路径,甚至还能显示出地下是否藏有宝藏。”阿黛道。
德音疑惑,“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宝贝,我却未曾听闻?”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有何大惊小怪?”陆隐忽然走至德音面前,不满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尚未脱罪。”
他冷言冷语,好似十分不耐,叫德音暗暗撇嘴,不情愿的很:“是,陆指挥使,小爷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但看在你带我来月满楼的份儿上,我可以配合你,说罢,来此地又是想查什么?”
“今夜,你不是德音,而是富商之子陈保府,”陆隐眼中凌厉,“本使要你暗中拍下这尊玉如意,借机引出幽冥教首领。”
成败,就在今晚。
瑞王同幽冥教或有勾结,今夜一试便知。
10. 第 10 章
晚霞灼灼,月满楼千灯竞放,人潮攒动。
今夜,众多达官显贵,商人墨客云集于此,宝马雕车将满路堵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那尊传闻中可勘探山川地势,可寻稀世珍宝之所的蛇形玉如意。
月满楼内,红绡声动,一曲霓裳羽衣舞于楼内跳得如痴如醉,阿黛身姿曼妙,脚尖轻点,似清波盈盈,溅起涟漪。
有一人喃喃私语,问,“听闻今夜瑞王也会来此,不知真假?”
另有一人附和道,“自然是真的,瑞王爷属意蛇形如意已久,只可惜苦求不得,如今骤然现世,他岂会错过良机。”
“如此,那我等可就真没了希望。”前头一人语中遗憾,他虽有家财万贯,却也比不上瑞王钱势兼而有之,若强行拍下,只怕这玉如意便会成为血如意。
正言谈间,楼外蓦然传来阵阵兵马喧嚣。
堂内琴声渐趋激烈,其声若雷霆乍响,石破天惊。阿黛闻声而动,身姿翩跹,恰似春日飞花飘转。
骤然,琴音声歇,一曲霓裳舞毕。
楼外有暗香袭来,香气馥郁且冷冽,似凌寒而开的红梅,无端使人生出一股寒意,沁入骨髓。
随后,一阵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队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侍卫率先踏入楼内,步步都踏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簇拥着的一位身着绣着金线蟠纹长袍的男子缓缓现身。他头戴紫金冠,面容白皙如玉,眉眼散漫,眸子藏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此刻正施然迈着步子,坐于高位,双眼扫视人群,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低头叩首,不敢与之对视。
瑞王萧攒嘴角勾起,淡笑,“何必如此拘谨,本王还没吃了你们,起来吧。”
堂内仍是阒寂无声,未敢有人高声语。
瑞王慵懒抬手扶额,状似无奈轻声道,“本王有个习惯,出口的话从不会再说第二遍。”
随侍蓦地举起刀,将堂下一人单手拎起,面似凶煞,威胁道,“你再敢跪一个试试看!”
那倒霉至极的男子哭丧着脸,颤着声道,“不…不敢了,小的不跪了。”
“嗯?”侍卫浓眉怒竖,威胁着。
男子顿时吓破了胆,双股颤颤,“我跪我跪,我都听贵人的。”
“呵!”瑞王轻笑,“拉下去,莫要坏了本王的兴致。”
侍卫即刻上前,左右架住那人,大步拖出堂外。刹那间,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划破长空,惊得众人寒毛直竖。待那声响渐息,堂内重归死寂,再无半点动静。
舞池中,阿黛跪在地上,心下忐忑。
忽闻那慵懒之声开口,“舞跳的不错,只是琴声差了些,果然世间琴音卓然者,非虞国楚南莫属。”
阿黛叩首于舞池中,声音轻柔却不失坚定,“乐舞相辅相成,若阴阳之合,缺一则难成妙境。然琴音乍歇,独舞于池,虽失和鸣之韵,却别具一番幽微婉转、残缺之美。”
“哦?”瑞王眉梢微挑,眼中瞬间涌起几分兴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黛,“倒是个有胆识的。那便舞来,让本王好好开开眼界,看看你所言的神韵究竟如何自显。”
阿黛轻声应喏,随即起身,眸光流转间,望向那高坐正中尊贵无比的男子,见他轻抬手指,立即便有人端来一盏琼浆,恭敬置于阿黛身前。
阿黛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旋即腰肢如柳,轻盈扭转。一时间,身姿翩跹,恰似惊鸿掠水,灵动轻盈,又仿若游龙蜿蜒。
恰此之时,楼外又传来阵阵响动,众人只闻得急促马蹄声“哒哒”作响,仿若密雨骤落,响彻云霄。
未几,副使季末率几队锦衣卫手持长刀,将楼内重重围困,似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瑞王府的侍卫见状,即刻刀剑出鞘,寒光乍现,欲与锦衣卫对抗。然而,瑞王却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轻轻一挥,示意侍卫退下。
他神色悠然,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案,发出清脆声响,一双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季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悠悠开口道:“怎么,今日锦衣卫大驾光临,莫不是要来查本王的罪过?”
“末将不敢,”季末手握长刀,恭敬行礼,言语之间铿锵有力,“只因今夜观瞻玉如意者众多,盛京人潮涌动,陆指挥使心系城中安危,特率我等前来,全力护佑盛京安全,保百姓太平,还望王爷海涵!”
瑞王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讥讽道,“呵!陆指挥使有心了,只是不知他是真为护城,还是另有目的。这盛京安危,本王也一直挂怀,可别到时候好心办坏事。”
“殿下这话,折煞陆隐了。”
只见陆隐阔步踏入楼内,身姿笔挺,仿若寒山雾凇般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眉眼斜飞,神色间张扬肆意,尽显不羁,“下官身为这盛京指挥使,护城本就是职责所在,倒是殿下突然出现在这月满楼,对这玉如意如此执着,所为何事?”
他微微拱手,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似恭敬的话语里却暗藏锋芒,将话题轻巧地抛回给瑞王,一时间厅内气氛剑拔弩张。
瑞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哼道:“陆指挥使,本王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这玉如意不过是件稀罕物件,本王买来收藏把玩,有何不妥?”
他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陆隐也不恼,嘴角依旧噙着那抹笑意,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殿下此言差矣,下官自然不敢过问殿下私事,只是近来盛京局势微妙,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这蛇形玉如意传闻非凡,引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下官担忧若此物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恐生大乱,危及盛京安稳,殿下心系盛京,想必也不愿看到这般局面。”
见瑞王面色一沉,陆隐微敛眸光,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殿下,实不相瞒,这蛇形玉如意可不止能勘探山川、寻珍宝,它还有个特殊之处,只要周围出现幽冥教徒,便能感知其气息,进而指引方向找到他们。”
瑞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怀疑:“哦?陆指挥使莫不是想诓本王?”
陆隐神色凝重,目光坚定:“下官怎敢欺瞒殿下?”
见瑞王脸色微变,陆隐又道:“殿下也知,幽冥教暗中谋划,妄图颠覆盛京,下官身为指挥使,寻此玉如意,只为揪出这伙乱党,保百姓太平。”
“陆指挥使如此心系百姓,实乃大晋之福,本王自愧弗如。”瑞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悠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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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今夜,本王的安危可就全系于陆指挥使一身了。”
陆隐神色平静,微微颔首,沉声道:“王爷但放宽心便是。”
此时,一曲悠扬琴声袅袅而起,如潺潺溪流,将适才那冷肃压抑的气氛悄然缓和。众宾客仿若从桎梏中解脱,又开始低声喁喁私语起来。
未几,四周陡然一暗,众人下意识地聚拢,皆望向高台之处。只见适才还舞姿蹁跹的盈盈胡姬已然不见踪迹,唯有一方艳红绸布,如轻云蔽月,悠悠然掩着今夜的无上珍宝——蛇形玉如意。
牙人阔步上台,清嗓之后,声若洪钟,响彻楼内,“诸位贵客,今夕重头戏,便是这稀世难逢的蛇形玉如意,此玉可勘山川地势,亦可搜寻稀世珍宝,价值连城!此刻,竞拍开始,起拍十万两白银!”
其声甫落,台下立即有人呼喝,“十二万两!”
“十五万两!”另有一人紧随其后,毫不示弱。
瑞王神情悠然,指尖轻叩扶手,看似漫不经心抬了抬手,身旁侍从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喊道,“三十万两!”
众人闻之,纷纷侧目,瑞王一掷千金,瞬间叫众人面露踌躇之色,暗自掂量,心中退意萌生。
陆隐负手而立,若渊渟岳峙,神色冷峻,冷眼旁观。俄而,他悄然递去一个眼神给季末,季末心领神会,带着数名锦衣卫离开。
正当众人皆以为瑞王胜券在握之际,楼阁之上,一道沙哑男声仿若从幽暗中飘来,悠然说道:“三十五万两!”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楼上被帷幕遮掩的身影,惊讶不已,霎时,人潮传来紧密如雨的私语声。
瑞王脸色微变,有些愠怒,旋即再度令侍从出价,“四十万两!”
那阁楼中的神秘男子却仿若磐石,不为所动,仍旧紧追不舍:“四十五万两!
刹那间,楼内气氛剑拔弩张,弓弦紧绷,一触即发,众人皆敛声屏气,紧张之感若潮水蔓延。
牙人情绪激昂,近乎亢奋,楼内气氛高涨,“五十万两一次,五十万两两次。”
正当牙人敲响锣鼓时,瑞王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冷冷道:“六十万两!”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神秘人,皆欲探其究竟还敢不敢出价。
楼阁那人却陷入沉默。
众人皆以为大局已定,就在这时,楼上那人豪气十足唤道,“一百万两,点天灯!”
这一声“点天灯”,如石落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瑞王脸色骤变,他万万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拦路狗来搅局。
此时,牙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位公子出价一百万亮点天灯,还有人加价吗?”
满座寂然无声,瑞王暗暗咬牙。
若现在加价,自己虽有财力支撑,但势必会损失惨重;若就此放弃,又实在心有不甘。
“那人是谁?”众人不禁对楼上之人好奇。
见有一侍从神情漠然,从楼上走出,“我家公子是熙宁陈香铺业的公子陈保府,”
牙人呼喝,“一百万两一次,一百万两两次,一百万两三次,成交!恭喜陈公子喜得珍宝。”
锣鼓声响,牙人一锤定音。
11. 第 11 章
当蛇形玉如意被送至楼阁之上,交至德音手中,季末的眼都在发亮。
“嗬!我还从没见过如此稀罕的宝贝,快叫我瞧瞧!”
他显得尤为热忱,想动手掀开红绸,窥看几番宝物,却被月满楼的侍从拦住,淡声道,“月满楼的规矩,钱货两讫。”
季末脸黑似碳,叫人无从察觉他眼底的一丝艳羡。如此宝物,竟值百万两白银。他身为锦衣卫副使,每月俸禄不过区区几十两白银。便是穷尽一生,也难积攒如此多银钱娶媳妇儿。
做锦衣卫的,比不上朝中那些动嘴皮子吃皇粮的文官,干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动则危险频生。
这头,德音饶有兴致打开眼前的黑漆匣子,里头一摞摞的银票齐整满溢,她摇头啧啧称赞,“陆指挥使的家底儿果真是厚实得紧,早知道我就再点一盏天灯,煞煞那瑞王的威风了。”
原来,陆隐今日携德音前来月满楼,实乃一场精心筹谋已久的绝妙棋局。近日,蛇形如意的传言在盛京城中如燎原烈火般迅速蔓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而这背后,实则是锦衣卫在暗中巧妙运作、推波助澜。
其目的明晰,便是要引出幽冥教教徒,令其自投罗网。如此一来,既能彻底肃清幽冥教余孽,又可借机试探瑞王虚实,当真一举两得。而德音,正是这场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子。
陆隐不说二话,将一只硕大匣子摆在德音面前,十分阔气且嚣张命令她务必拿到这玉如意。
德音眉头一挑,立即来了兴致。她从未见过如此爽的任务,撒钱!
而且撒的还是她的死敌陆隐的银钱,她若是不哐哐一顿撒,岂非对不起他交予她的“重任”,非得叫他气得腚疼才好。
“现下,我们应该做什么?”德音问。
“等!”陆隐不知何时进了雅阁,语气凉飕飕从她耳边刮过。
德音饶有兴致转头欣赏他这张面色阴沉的脸,故作不解问,“等什么?”
陆隐斜睨一眼,未作回应,径直撩袍落座,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姿。
“你这种鄙夷的眼神,让小爷很不喜,收回去!”德音想,他不解释就不解释,非得用这种鄙夷的眼神儿瞥她是何意。
“以你的智商,理解起来,的确有些难。”陆隐煞有其事点点头,“不过一个没用的物件儿,也值得叫你点天灯,幸好德府家底厚实,否则以你这种全无商贾头脑之人,怕是未等出阁,就得挥霍一空。”
德音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她大手大脚挥霍一空?她没有生意头脑?
“我知道,你在等幽冥教的人过来抢夺,借机一网打尽,小爷很有头脑的。”
言尽,她端起身子,高昂下巴嫌弃扫视他一眼,“不懂欣赏。不过就是花了你点儿银两,且是你自己要求的,我拍下你又心疼。不是吧,陆指挥使,难不成陆府竟拮据至如此境地。”
“陆某自是比不上德小姐,家大业大,财力雄厚。”陆隐嗤笑了声,“但你知道平头百姓一年的花销是多少两么?”
“多少两?”德音不曾想过,眼中懵懵然。
陆隐见她这般懵懂,心下了然。却并未即刻作答,只是抬手斟了一盏茶,轻抿一口,良久后,才道,“三两。寻常百姓一年,三两银子便能勉强维持生计。”
德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三两?”
往昔,银钱于她而言,恰似潺潺流水,轻而易举便能挥洒而出,用以换取那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她却从未思忖,这区区三两白银,竟维系着寻常百姓一整年的生计。
陆隐淡漠看了眼德音陷入纠结的神情,自小金尊玉贵养着的小姐,于凡间疾苦丝毫不知,今后若要身处这朝堂波谲云诡、江湖暗潮汹涌之间站稳脚跟,使自己不沦为他人棋子,谈何容易。
“那,那也是我自己的银子,”德音小声辩解,气势渐弱,“我又没有去偷去抢百姓的。”
她亦是觉着有些委屈。
“这世间,并非人人都如你我一般,能轻易地挥霍百万两白银。”陆隐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暗中点她,“你手中的财富,固然是德府积攒,可你身处这繁华京城,一举一动皆与这天下息息相关。知晓民生之苦,方能在这复杂局势里,明白每一步棋的分量。”
德音轻咬着唇,有些心虚似的低下头。
不曾想,身旁这厮还有这等觉悟,属实叫她讶异。与之相比,自己的境界似乎与他差了好几层,这叫德音有些不甘心了。
她抬眸看向陆隐,刚欲开口,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细微声响打断。那声音像是衣角拂过梁柱,又似鞋底轻擦地面,在这静谧雅阁外,显得格外突兀。
陆隐瞬间绷紧神经,与季末目光交汇,彼此心领神会。
只见季末握起长刀,一双狼眼紧着梁上响动。而陆隐微微侧身,将德音护在身后,右手悄然探向腰间刀柄,指尖轻颤,蓄势待发。
德音也屏住呼吸,左手握紧腰间软鞭,她忍不住呵气成话,“莫不是…”
刚吐出三字,便被陆隐抬手制止。他神色一凛,低声道:“一会儿若动起手,你寻机自保,莫要逞强。”
德音重重点头,她知晓在这个时候不能添乱,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少停,那窸窣的声音忽而消失,再无响动。
德音等了许久,脖子都有些僵了,她不满小声道,“莫不是这些人迷了路,怎的还不来,等得小爷累死了。”
话音方落,廊外有沉重脚步声匆匆而来。
“报——”
困守在月满楼四周的锦衣卫匆匆赶来,在门口单膝跪地,神色紧张,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指挥使,西厢房发现一具中箭男尸!”
陆隐听闻,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紧绷,剑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二话不说,迈开修长的双腿,几步上前,猛地拉开门,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场,冷声道:“何时发现的?”
那名锦衣卫见状,腰杆挺得笔直,条理清晰地回道:“回禀指挥使,卑职等赶到时,触碰尸体,发现尚有余温,根据经验推断,死亡时间应不出半个时辰。”
出了这等差错,陆隐面上显得阴沉难辨。
他当即迈步便要去勘探案发现场,被德音眼疾手快拦住,“等…等会儿我,你别冲动,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就糟了。”
她不想同他去看那等子血淋淋的现场,亦不想一人待在此处,要是调虎离山,她可就真被盯上,小命难保了。
“季末,你留下。”陆隐说罢,在德音面上稍作停留,大步流星离开雅间。
西厢房内,气氛凝重。陆隐踏入房间,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房间内一片狼藉,一张圆桌被打翻在地,几把椅子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尸体躺在房间的一角,面朝下,后背插着一支短箭。
陆隐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伤口。箭矢从后背直穿而入,伤口周围的血迹喷射范围很小,说明箭矢射入时的力量极为精准。他轻轻拔出箭矢,发现箭杆短且箭羽呈三角状紧密排列,这与普通的弓箭明显不同,且箭上刻有幽冥教的标记——青蛇。
“这是背弩所用的箭矢。”陆隐眉头紧锁,这与瑞王封地边境截获的兵器极为相似,看来瑞王与幽冥教的勾结并非空穴来风。
背弩是一种极为隐蔽的武器,通常用于暗杀。这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而且行动迅速、果断。
陆隐抬起头,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凶手并不想留下任何痕迹。陆隐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房间的窗户微微敞开,窗棂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陆隐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户,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巷子,月光下隐约可见几道浅浅的脚印。
“凶手是从这里逃走的。”陆隐低声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光,“通知下去,封锁巷子,将所有可疑人员带回北镇抚司审讯。”
锦衣卫应喏,即刻出动搜查,封锁月满楼。
而此刻那头,屋内只剩季末和德音面面相觑,她打量着眼前五大三粗,胡须浓密的汉子,心底叹了口气,长得这般魁梧,想来是能以一敌三罢。
可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镴枪头。
这时,季末忽而出了声,爽朗道,“小姐且宽心便是,我季末的武功虽比不得指挥使大人,但在锦衣卫中,也是一等一的!”
德音暗自撇撇嘴,不想言语。
她可还记得,这人在月满楼初次见面时,揪着她的领子呵斥她的事儿呢,又在北镇抚司拿着鞭子威胁她恐吓她。忆起这些,德音不禁冷哼一声。
季末忽而浓眉竖目,面色不悦问,“小姐可是不信我季末的能力?”
他是个粗人,哪里懂女子的弯弯绕绕,只觉自己被人有辱了脸面,当即便拿出大刀要同德音展示一番自己的功夫。
德音见状,心头猛地一紧,暗叫不好。这莽汉要是真的大刀一挥,弄出声响,岂不是打草惊蛇?真是有什么样的奇葩上司,就会招来什么样的奇葩属下。
她迫不得已,强扯出些笑来,拊掌夸赞,“副使且慢!副使的武功何须展示,那自然是样样都好,光看这脸面…这脸面十分阔气雄壮,威风凛凛,这体格也是健硕似虎。德音有副使相护,自然不怕邪教的人来劫。就是将那教主绑来,也是打不过副使的!”
季末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缓缓将大刀入鞘,神色赧然,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挠着头嗫嚅道:“德小姐谬赞,季末愧不敢当……
望着季末这副略带羞怯的模样,德音满是惊讶,难以置信眼前竟是如此单纯的一个汉子。几句随意的夸赞,就能让他这般反应。德音眼眸骤亮,心思一转,仿若觅得有趣的新奇玩意儿,试探着问道:“副使可还未曾娶妻?
季末听到德音的问题,挠头的手顿住,脸上的红晕更甚,目光闪躲,磕磕巴巴地回道:“还,还未曾呢。平日公务缠身,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没那闲心和功夫去思量这些儿女之事。”
德音嘴角微微上扬,眼带狡黠,“副使这般英武不凡,武功又如此高强,爱慕你的姑娘必定如过江之鲫。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帮你留意一二,寻个好姻缘,如何?”
季末听了,忙不迭摆手,神色慌乱,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没准备好呢。”
德音嘴角一抽,心中暗忖,这堂堂七尺男儿,怎的腼腆得像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德音正欲再劝,陡然,一阵轻微且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悠悠传来。刹那间,两人神经紧绷,季末反应极快,“唰”地抽出大刀,虎躯一挡,将德音护在身后,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门口,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德音也赶忙握紧手中软鞭,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确定是在这屋内?”
“回贵人,千真万确,小的方才亲眼瞧见那女子进去了,断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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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话音刚落,屋门“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
德音见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手心沁出细密汗珠。
须臾,只见一个身着墨绿宽袍的男子款步而入,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清冷矜贵之气,仿若一轮孤月。
“太子殿下!”德音脱口而出,声音中满是震惊与诧异,美目圆睁。
太子萧荡闻声看去,神情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隐忧,柔声细语道,“阿音,你叫孤好找啊。”
德音忙福身行礼,眼带疑惑问道,“太子殿下缘何会在此处?”这烟花柳巷之所,可不是东宫太子可涉足之地。
“自然是为寻你,”萧荡缓步走至德音面前,轻蹙眉头,“你兄长入宫求见于孤,言及陆指挥使将你带走调查,孤心忧如焚,便即刻差人探寻你的行踪。阿音,你可安好?”
德音见他言辞如此恳切,心中便松懈下几分,摇头道,“我并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
萧荡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心生怜惜,抬手欲抚她的发顶,以示安慰。岂料德音下意识地后退数步,致使他的手落了个空。
提及太子,德音心中情愫复杂难辨。往昔,她视他为兄长,尊他为太子,却从未将他视作良人,他亦决然不会成为她的良人。她本就不是那可被锁于深宫之中的金丝雀,他却罔顾她的心意,强行给予她自认为宝贵之物,她内心实难欢喜。
世人皆赞金玉良缘,仿佛有了金玉傍身,方称得上良缘。可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若仅凭权势便被夸赞为世间了不起的男子,那又何须再歌颂那些于战场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的热血男儿。财禄名利她皆不缺,故而她所看重的,唯有一颗赤诚热血之心。
萧荡眸光刹那间黯淡如尘,声线低沉,满含无奈与深情,轻声宽慰道:“孤知你近日心中怨怼孤行事独断。然孤怎可眼睁睁看你委身他人?这番心意,你当真不解么?”
德音心下里几番纠结,苦思。
她只晓世间求爱之人,求而不得时,便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却未曾料到,被求爱者心中,亦藏有无尽的难言之隐与苦涩。
“殿下,我…”她欲言又止。
恰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陆隐阔步迈入阁内,身姿挺拔如松,神色闲散,朗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他言语间神色从容,目光在二人之间淡淡扫过。
萧荡神色淡漠,仿若早有预料,丝毫不觉意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有几分冷冽,“陆指挥使,多日不见。听闻你将阿音带走调查,不知是何缘由?”
陆隐唇角微勾,拱手道:“回太子殿下,近来盛京暗流涌动,诸多案件频发,德小姐牵涉其中,臣不得不按律调查。目前尚未有定论,还望殿下宽心。”
萧荡眉头微蹙,不悦道:“即便如此,也该事先知会孤一声。”
陆隐垂眸,“殿下教训得是,是臣考虑不周。但事关盛京安危,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二人语中机锋暗藏,暗流涌动。
德音懵了,今夜这场谋划,本是为了引得幽冥教自投罗网,同时试探瑞王的虚实,一切都在精心布局之中。可谁能想到,太子竟毫无征兆地掺和进来,与陆隐针锋相对,明争暗斗。
斗就斗吧,怎的还将她扯了进来。
“那个…”德音打断二人话语,“殿下,陆指挥使是秉公办事,德音明白其中道理,因此并不觉得受委屈。”
这两位好赖听听她的意见吧。说罢,德音向陆隐抛过去一个得意至极的眼神,还不快多谢小爷给你解围。
偏生陆隐不曾看她一眼,只淡淡地垂眸,似在思忖。
萧荡有些无奈看着她,轻唤,“阿音,孤送你回家吧。”
“嗯?”德音有些懵,陆隐叫她办的差事还没影儿呢,怎的就让她回去。德音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灵机一动,笑着说道:“殿下,难得出来一趟,我还想再逛逛这月满楼呢。听闻今夜有人买下传闻中的稀世珍宝,我也想凑凑热闹呢。”
她好容易出来一趟,才不要回去被阿爹揪着耳朵骂,若是能助陆隐缉拿凶犯,追查到瑞王的线索,她这些日的烦忧便可解了。
萧荡眉头微皱,面露担忧:“这月满楼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孤如何向你兄长交代?”
陆隐这时终于开口,冷硬道,“殿下,德小姐尚未脱罪,恕陆隐不能放人。”
萧荡眼眸微眯,神情冷情,“如此,孤今夜是带不走阿音了?”
“殿下,德小姐涉案之事尚未查清,此时让她离开,恐坏规矩、影响案件调查,还望殿下.体谅。”说罢,他抬头望向萧荡,目光坦然,毫无退缩之意。
见德音暗自挤眉弄眼对着陆隐,萧荡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他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眼下情况复杂,他也不好强行带走德音。思索片刻后,他说道:“既然如此,陆指挥使务必护好阿音。若她有任何闪失,孤唯你是问。”
陆隐拱手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荡犹豫片刻,缓步走出雅阁,步子迈出时,陆隐忽而问道,“殿下今夜来此,果真是为寻人么?”
陆隐的声音在阁内回荡,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萧荡步子一顿,神情冷冽,“自然。”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12. 第 12 章
自萧荡离去,陆隐便缄口不语,面色沉凝似渊,双手叉腰,身影隐匿于暗影之中,叫人难以窥探其深浅。
“喂!”德音款步至他身后,试探地戳了戳他的后腰,“今夜黑衣人没有来,来的是专为寻我的太子,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陆隐缓缓转身,目光斜睨,口吻冷淡:“拿来。”
德音闻言,猛地向后跃出丈许,双手藏于身后,神色警惕:“拿什么?休要冤枉好人,小爷我可未曾偷你东西。”
话方落音,德音便不慎咬到了舌头。
她当真是太过秉持君子之风,实在不擅说谎。
她面色讪讪,从身后缓缓摸出一只玄纹玉玦。此物乃是方才她趁乱,从陆隐身上偷拽下来的。她心中暗忖:先前只取了一枚玉佩,实在不足以震慑于他。多拿些,日后好歹能多几分筹码,逼他几分。不然,今夜被他利用过后,那厮翻脸无情,眨眼便不认人,自己可就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谁知,陆隐这厮果真是翻脸无情之辈,不仅将玉玦收起,还训斥道,“年纪轻轻不学好,学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再有下次便将你送去诏狱关几天。”
德音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陆隐生吞活剥。她瞪着他,愤愤道:“我偷鸡摸狗,那你就是提了裤子不认人!”
陆隐眉心一跳,似是觉得此话怪新鲜,“何解?”
德音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把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她学着前些日子看过的话本里的怨妇腔调,哭诉道。
“指挥使说什么不想嫁给瑞王就配合你,我可都依了!今夜你让我拍玉如意,我就拍了;让我留下,我也留下了。如今呢?瑞王回他的府中,说不定正睡大觉,又或是抱着几个美男儿,纵情声乐。而我呢?还得陪着你在月满楼上,刀山火海地折腾!你这负心汉,连块玉佩都这般小气,还说什么要我配合,分明是把我当傻瓜玩弄!”
陆隐,“……”
“咳——”
季末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找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这二人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大人,卑职先去外头巡查一番。”
他话音未落,便匆匆迈着几个大步跨出了屋。
陆隐冷眼睨着面前这毫无羞耻之感、反以之为荣的妮子,眉心跳得酸胀发疼,心底直泛起一股想捏死她的想法。
旋即,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目光紧紧锁住她,话语里暗藏几分暗示:“你可知道,何种关系之人,方能互赠玉佩?”
这丫头怎的如此糊涂,竟不晓得陌生男子的贴身之物收不得。她这般急不可耐地收下,若是他将此事宣扬出去,她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再难挽回了。
德音一怔,黛眉轻蹙,陷入思索。每年生辰,阿爹总会精心雕琢几块美玉赠予她。难不成,陆隐这厮想当她爹?
许是席间多饮了几杯酒,此刻她灵台混沌,思绪全然被这一念头占据。刹那间,脑海中仿若惊雷炸响,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对着陆隐怒声叱骂:“你这等无耻之徒!妄自尊大,自比我兄长也就罢了,竟还妄图当我爹!”
陆隐猛地一阵呛咳,难以置信地看着德音,此刻她面颊绯红,不知是因酒意上头,还是被怒火灼烧。他眼中满是鄙夷之色,冷冷开口:“你的智商,同某些动物莫不是相差无几?”
“你嫌我智商低,那你别求着我帮忙呐!”德音立即拔高好几个音,叉腰怒怼道,“是谁将我从德府抓去了北镇抚司,是谁叫我戴罪立功入宫见贤贵妃的,又是谁将我绑来这月满楼,又是谁在车上对小爷动手动脚,还亲了我!”
话音方落,德音忽而一怔。她方才脱口而出了什么?
你不仅对小爷动手动脚,还亲了我!
亲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
德音脑中忽而炸了个响雷,劈得她外焦里嫩。慌乱间,她连陆隐的神情都不敢瞧上一眼,猝然用力推开他,转身便朝着墙面猛地掏出一拳。
怎么会这样,她分明早已淡忘了,怎的又偏生毫无预兆想了起来。那厮定是要在心里笑开了花,等缓过神来,定是要用那尖酸刻薄的言辞,毫不留情地狠狠嘲笑她一番。
她德音,平日里不是自诩“好汉”,铁骨铮铮的女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怎的“磕”了下额头,就羞怯怯露出女儿姿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一定要淡定,要面不改色,千万别失态!
“呵!”
陆隐猝然一声轻笑,直钻入德音耳中,她浑身猛地一颤,恰似被电流击中,连发丝都根根竖立起来。下意识间,细指死死扣紧墙面,细指紧扣着墙面,不自知划出几道划痕。
“那也叫亲?”他戏谑不已,语中带着些不正经的调戏,逗着她,“不曾想你竟爱慕本使到了如此地步。”
德音只觉气血上涌,心里直骂这陆隐实在厚颜无耻。她喜欢的分明是身姿婀娜、温婉可人的香软美人,怎么会对臭男人动心思!
“你该不会今日在马车内,故意让本使亲你的吧?”他煞有介事道。
“早知道你这般期待,本使当时就该告诉你……”
德音心头“咯噔”一声,瞬间忆起白日在轿中,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那句让她愤怒的话——“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非礼”。
想到这儿,她鬼使神差地,十分自觉地补上了一句:“本使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亲亲!”
话一出口,她才猛地回过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下可好,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对他有别样心思。
紧接着她用余光瞧见陆隐神色一僵,缓缓掀起眸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她,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震惊,那模样,就好像她突然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来调戏他这个“良家妇女”。
德音,“……”她现在跳窗逃跑还来得及吗?
“你果真对本使起了歹心!”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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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定案拍板,不容分说便给她定下罪责,那架势,定要将她死死钉于耻辱之柱。他忽而叹了口气,眼中似乎万般不忍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实是本使实在太过完美,你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德音深吸口气,紧握的拳头几番紧握又松开。她就知道,此贼自恋到了一定地步,实在无可救药。你忍他让他,他便俞欺你辱你,再继续忍下去不是他上房掀瓦,就是她憋出内伤。
德音猝然大步至他面前,少女绯红的脸颊如鸽血般艳红,恰似春日的娇艳桃花,眼中那难得一见的娇羞之色,却被她强行压制,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在陆隐似笑非笑、静静欣赏的目光下,她下定了决心,猛地抬手,葱白似的手臂轻巧地勾住他的脖颈,微踮起脚尖,樱唇缓缓凑上,轻贴在男人微凉的唇角,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刹那间,男子身上那股淡雅清幽、仿若兰芷般的香气,悠悠传入她的鼻息之间。
随后,德音用力一推,将陆隐推开,脸上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娇声叱道:“小爷今儿个便告诉你,这才叫亲亲!不过是亲你几口罢了,转明儿个我就忘得一干二净,有何可大惊小怪的,也值得你这般紧抓着不放!你可听好了,莫要妄想小爷对你的清白负责,我断断不会娶你的!”
言罢,德音只觉心头那口恶气总算顺畅吐出,整个人都畅快了许多。她高高扬起下巴,胸脯挺得高高的,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只留下陆隐一人,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德音一路疾奔而出,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径直跑出了月满楼。甫一停下,她便觉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蹦将出来。
她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回,竟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亲了他,那挨千刀的,占了她好大的便宜!
她长到十七岁,连阿娘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亲过,这第一次,全便宜了那狗贼!
德音忙不迭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恨不能搓下一层皮来。她想,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被他激得想极力证明什么。
此时,夜幕深沉,冷风呼啸,吹得德音身子泛起阵阵凉意。
她下意识地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双腿却因方才的激烈动作而麻木不堪。好容易坐下,小腹处却陡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酸意,那酸意如藤蔓般迅速蔓延至体内深处。
她心下一时有些无措,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亲亲还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身后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德音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紧紧地盯着她。那视线让她浑身不自在。
在她满心戒备、暗自揣测之时,季末骑着一匹骏马匆匆赶来,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在德音面前猛地勒住缰绳,“德小姐,陆指挥使吩咐卑职送你回去。”
…
13. 第 13 章
德音并未让季末送自己回德家,而是顺手牵来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鞍,马鞭一挥,疾驰向德家。
彼时,德府之内,德远心焦万分。
他一面要在爹娘面前佯装无事,只称德音早已安睡,一面暗自思忖如何将此事悄然平息。他深知此事一旦闹大,依着爹的脾气,约莫着阿妹要跪几日祠堂。
一筹莫展之际,府门前的小厮匆匆跑来传话,说小姐回来了。德远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赶去迎接。
只见德音身着一袭换过的暗纹花枝袍,因一路疾驰,被风刮得面色略显苍白,发丝凌乱。
“阿妹!”德远大步流星,走至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遭,眉心蹙得深,“陆隐没敢对你动手吧?这小子不由分说就将你带走,害我一时没了计策,只好去寻太子相助,却听闻他将你带到了花楼,简直是不安好心!”
德远叱骂着,一面又仔细审视自家阿妹的面色,见德音并未露出委屈或受伤的神情,只是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心下松了口气。
“兄长,我有些累了,我要去洗澡。”德音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声音轻柔,带着几分疲惫。
德远怔了怔,想着或许是她今日几番被辗转腾挪,身心俱疲,原本憋在心口的火又压了下去,“去吧,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爹娘早已安睡,我将这事儿瞒下了,你且安心。”
德音点点头,她知道,兄长平日里瞧着性子暴躁,真到了要紧关头也是向着她的。
德音不再多言,脚下步子急促,一路小跑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闪身进了澡室。她反手闩上门,紧接着,她近乎急切地走到浴桶旁,褪去身上沾染了一路风尘的衣衫,跨入那蒸腾着热气的水中。
她缓缓蹲下身子,直至整个脑袋都没入水下。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耳边只剩水流涌动的声音,还有从水下不断冒出的气泡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少停,她猛然起身,澡室内水花四溢。
这夜的浮靡笙箫逐渐远去,她总算是将一颗跳动不已的心脏安顿下来。
忆着今日诸般变数,德音的脑袋昏沉。瑞王同幽冥教是否有沾惹,随着月满楼忽现的尸体和太子的出现彻底打乱。
她不知道陆隐究竟有没有抓到凶手,亦不知道凶手是谁。愈加扑朔迷离的案情叫人困惑,她还能寻得机会扳倒瑞王吗?
陆隐他又是做何猜想,利用她想拒婚的弱点,步步逼近,寸寸拿捏,使她成为他手中的一把锋刃。而今线索又断,或许她该去贤贵妃处拜访一遭,不是为陆隐能破案,也该为了她自己拼一回。
德音捂着酸胀不已的脑袋,蜷在澡池中,心内烦乱。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怎的就被陆隐那贼三言两语便激得“动了嘴”。阿娘说的对,刚愎自用,性情暴躁的人,难成大器,她得改。
整日间,顾影自怜有什么用,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么?何况,今日陆隐的一番话,叫她惊觉自己拥有的东西,已是常人此生难以企及的,自己若还这般模样,倒是枉费了爹娘教养一场。
不过,瞧着陆隐在被她夺走“清白”之后,呆愣在原地那复杂难辨的神情,德音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痛快淋漓!
于她而言,瞧见可心的美人,未必不能凑上去亲几口。明日她就将屋里的两个丫头拉来一人一口,去去晦气。
可陆隐就不同了,他如此自恋,觉得世人皆配不上他,一朝被她玷污,保不准如今是又气又恼,再加上费心做得局没让邪教徒自投罗网,没两腿一蹬昏死过去便算好了。
这般想着,德音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忍不住在心底大声夸赞自己:“小爷我果真是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在这盛京城内,那可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她暗自得意,自己的脑瓜儿怎么就转得这么快呢?陆隐恐怕都还没反应过来,本以为她会挥拳揍过去,哪能料到她竟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招。
德音越想越觉得扬眉吐气,先是不自觉笑出了声,紧接着便彻底克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那放肆至极的爽朗笑声,在满院里肆意回荡,惊得枝头乌鹊振翅惊飞。
此时的德音并不知道,她正满心嘲笑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德府的一棵大树之上,气定神闲,只是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大人,我们这样一直盯着,会不会显得有些猥琐啊?”季末在另一根树杈上盘腿坐着,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道。
陆隐斜眼睨了他一下,没有理会。
今日的任务以失败告终,全被那些“不速之客”给搅了局。派去瑞王府的暗线也回来禀报,说瑞王拍完蛇形如意后,便阴沉着脸回了府,此后再无任何动静。月满楼那具尸体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他已经下令封锁月满楼,将所有可疑人员都控制起来,准备慢慢审讯,总会找出一些线索。
只是,此刻他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德音。她今日拍下玉如意,恐怕已经被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盯上。
正思忖,德音的笑声又如魔咒般传来。
“哈哈哈哈,气死这狗贼,姑奶奶可不是吃素的!”
陆隐,“……”
他支着自己酸胀的头,眉眼间隐隐有些无奈,不得不说,德家在教养女儿的法子上,确有其“独到之处”。
他再清楚不过,那个全然没什么意义的“吻”,只是她挑衅和反击他的手段。只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百八的法子,也亏得她想出来。
当她柔软的唇瓣轻贴上他的瞬间,萦绕在他鼻息间的,尽是她身上散发的清新莲香。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在那一刻,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难以抑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强烈的荒唐感。
德音,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吗?
这是陆隐在那一刻很想问她的话。这妮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豹子胆!
德府一夜无事。
翌日,晨曦微露。德音悠悠醒来,弄妆梳洗,敷了厚厚一层脂粉,再穿一袭淡粉蝶戏牡丹百褶裙,步履轻盈向母亲问安。
虽说是去问安,可德音还惦记着昨夜的事儿,她想来探探阿娘口风,能否叫自己今日入宫去见贤贵妃。
清水堂内,谢夫人正拿着一本账册细细敲打着算盘,底下的婆子丫鬟个个噤若寒蝉。
德音走进了屋子便听到母亲冷脸训斥道,“修缮园子,我千叮咛万嘱咐要用心,可这些人呢,竟用次等木材来糊弄,是当真觉着我查不出来么?”
一个年纪稍长的管事连忙跪地,哭丧着脸道:“夫人,我们知错了,实在是一时糊涂,想着能省些银钱,绝无他意啊!”
谢氏冷哼一声:“省银钱?这是省银钱的事儿吗,这是坏了德府的名声!今日若不重重罚你们,日后府里还不乱了套!”
德音心内打鼓,暗自叫苦。完了,怎的偏生瞅到母亲发怒的时候。她一时犹豫,是进是退。
这时,谢夫人的陪嫁管柱家的眼尖,忙跑来迎,笑道:“小姐来了,怎的今日起的这样早,夫人特地吩咐小厨房里给您炖着补汤呢,快些进来吧。”
“阿娘”德音故作病弱,身子似弱柳扶风,倚靠着丫头尘霜进来,时不时轻咳几声,轻声道,“我来同您请安。”
谢夫人原本还带着几分愠怒的面容,在瞧见德音的瞬间,神色骤变。她急忙挥退周围的婆子们,快步迎上前去,眼中满是担忧与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音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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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怎么如此差?”
这些时日,德音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脸颊明显消瘦,面上的肉掉了不少。谢夫人心疼不已,好生调养了好些日子,才总算见她面色有了些红润。可如今,不过短短时日,德音的脸色竟又变得这般苍白憔悴,毫无血色。
谢夫人伸出手,轻轻抚上德音的额头,想要探探她是否发热,嘴里念叨着:“莫不是旧疾复发了,可请了大夫来看?你这孩子,若是身子不舒服,怎的不早些同阿娘说。昨个夜里,阿娘就想来瞧瞧你,偏生你兄长说你睡下了,我也不便再来扰你。”
德音快速打量了眼阿娘的神情,见阿娘眼中除却担忧并无不对,她这一颗忐忑不定的心终于静下。很好,兄长果真替她包庇了。昨日的事儿若是叫爹爹知道了,迟早把她屁股打开花,她每月的银钱也会被阿娘扣光。
想到这儿,德音瞬间来了精神,在丫头的搀扶下,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忙不迭地摆摆手,故作轻松,一脸不在乎地说道:“阿娘,早上醒来我便觉着自己肚里空空,大约是饿的没力气了,吃顿早膳便好了。”
“是么?”谢夫人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狐疑,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还是一旁的管柱家的笑着打圆场:“夫人,您就放宽心吧。小姐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昨夜又睡得早,今早起来,可不就是饿的连走路都步子发飘了嘛。”
“那便用膳吧。”谢夫人吩咐道。
俄顷,小厨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金黄酥脆的香煎鱼饼,还有几盘清爽可口的时蔬。
德音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暗自琢磨怎么提入宫的事。她夹起一筷子时蔬,在嘴里慢慢咀嚼,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突然,她眼睛一亮。
“阿娘,我忽然想起来前几日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那几部佛经。”她顿了顿,放下筷子,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皇后娘娘得知我大病初愈,特意嘱咐我抄写佛经祈福。前日我总算抄完了。只是一直搁在家里。皇后娘娘向来礼佛虔诚,若是因为我送迟了,让她觉得我对这份恩赐不够重视,误以为我德家对她有所轻慢,那可如何是好?”
谢夫人微蹙起眉,眼中流露一丝担忧。
德音又急忙说道:“阿娘,我想着不如今日就入宫一趟,亲自把这抄好的佛经呈到皇后娘娘手中。”
“你这身子才刚好些,又要进宫,莫不是太劳累了?”谢夫人有些不赞同。
德音连忙摇头,亲昵地贴上谢夫人的脸蹭了蹭,“阿娘,我真的已经好全了。这佛经送去晚了,万一皇后娘娘怪罪,那可就麻烦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晃着谢夫人的手臂,撒娇道:“阿娘,您就让我去吧。”
管柱家的在一旁瞧着,也笑着帮腔。谢夫人又思索了片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应下。
德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忙不迭点头应下:“多谢阿娘!我吃饱了,这就回去拾掇拾掇。”
语毕,德音风风火火跑出了屋子。
看着女儿这般急切的模样,谢夫人不禁莞尔,轻笑着摇头:“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半点儿藏不住性子。日后若是真做了太子妃,怕是要让皇后娘娘头疼不已。”
笑声渐歇,谢夫人手中的折扇轻轻一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望向远处,轻声呢喃:“也不知这场风波何时才能过去。”
管柱家的在一旁,也跟着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依我看呐,小姐往后找姑爷,还是得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若是一辈子被困在皇宫大院里,以小姐这活泼性子,怕是……”
谢夫人垂下眸,遮住眼中晦暗,沉默良久。
14. 第 14 章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忽下了场急雨,将德音困在家中。她伫立廊下,望着屋檐上淅淅沥沥滴落的雨滴,一时犯了愁。
“小姐,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估摸着一会儿就停了,咱们再耐心等等吧。”贴身丫鬟尘霜,瞧着德音脸上的不耐,轻声细语地劝慰道。
德音恍若未闻,抬起手,指尖恰好接落雨滴,带了丝丝凉意。院儿里,潮湿的泥土混着落花的芬芳,弥漫开来,零落成泥,徒添了几分惆怅。
“好容易说动了阿娘,偏这雨来的这样及时,”德音抱怨道,“这雨下得路面泥泞,可别误了我的事。马车套好了吗?我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进宫,你去吩咐底下人,在车轮上牢牢锁好铁链,可千万别出岔子。”
尘霜听闻,刚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把绘着淡梅的油纸伞,还没来得及握紧伞柄,便瞧见门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厮。
小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忙不迭地俯身行礼,恭敬说道:“小姐,陆指挥使的马车就在外头。他瞧见咱们角门前停着辆马车,便问是何人,小的如实回禀,说是我家小姐正要入宫。陆指挥使听闻,当即表示自己马车上早早锁好了铁链,在这泥泞路上也能平稳行驶,愿将马车让与小姐乘坐。”
德音一怔,当即便蹙了眉头。这人,怎的如此阴魂不散,“你回他,男女有别,礼数不可废,我断不会乘坐他的马车。”
她德音当然不是守礼之人,但那陆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要上他的当。无非是为着昨夜她“玷污”了他,故意来寻仇的。
那小厮忙不迭摆手,解释着,“小姐毋要担心,咱们家大公子也同去宫里哩,若小姐不愿意坐大轿的话,大公子说将他的马车让出,他同陆指挥使一起也可。”
“兄长也在?”德音有些讶异,她可就是为防着兄长今日揪着她的耳朵兴师问罪,才要急切的入宫,如今竟碰上了。
“既如此……”德音面上有些犹豫,稍作停顿后,点了头,“那便走吧。”
接过尘霜递来的油纸伞,尘霜又贴心地将她的披风重新裹紧,仔细整理好边角,生怕她受了风寒。
德音这才缓步而行出了门。
德府朱红大门外,果有两辆马车静静停驻。一辆雕花大轿在前,轿厢宽敞,四角铜铃轻晃。后头是德远的马车,车身窄小而精致。
德远闻听有脚步声传来,掀开帷帘,露出冷硬的面庞来,质疑道,“阿妹,你去宫里做什么?”
德音步履款款,走至轿前,故作一本正经道,“我去给皇后娘娘送抄好的佛经,兄长呢?”
德远皱眉,上下打量她一遭,“大人的事儿少掺和!你当真是为送佛经?路上泥泞,过几天送也不迟,赶紧回去。”
他就怕这闯祸精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害他每日里头疼,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偏生还不能对她如何,只因这是同他相差七岁,最小的阿妹。
德音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不乐意了。她索性撂下狠话:“我铁定要去,阿娘都答应了。你要是拦我,我这就去向阿娘告状,说你欺负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裙摆一甩,十分豪气,转身上了后头那顶小轿。
这番态度,直叫德远紧蹙起眉头,忍不住嗔道,“这妮子,脾气比牛还倔,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简直要翻天了!”
而轿内自德家兄妹言语相争,便未出声言语的陆隐,此刻正微微后仰轻靠轿壁,双目阖闭,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
“喂!你挤到我了,躲开些。”正不知从何处泄火的德远,见陆隐这副悠闲自在的神情,瞧得人心中十分不爽。
不对,他向来瞧见他就非常不爽!
陆隐睁开眼眸,极淡地瞥了眼德远,冷声道,“嫌挤你下去。”
德远欲张口反驳,目光触及陆隐那淡漠的神色,到嘴边的话瞬间噎住。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雨中骑马打伞的狼狈模样,气焰顿时弱了几分,冷哼一声,强辩道:“你以为我愿与你同挤这一轿?若不是为了我阿妹,我连见都不愿见你!你昨夜竟带着我阿妹逛花楼,她若有半点行差踏错,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陆隐倏地冷笑一声,却未发一言。她行事那般肆意妄为,还有行将踏错的余地么。
“你哼一声是什么意思?”德远一听这冷笑,瞬间就不乐意了,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拔高了声调质问道,“我阿妹,虽说偶尔脾气急了些,可那也只是少数时候。平日里她温柔似水,端庄贤淑,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你一个只知舞刀弄剑的莽夫,哪懂得欣赏我阿妹的好!”
陆隐神色复杂,斜睨一眼德远,冷不丁道,“你见过耗子说自己的打洞技术烂吗?”
德远嗤笑一声,“你是纯嫉妒!”
陆隐缓缓阖上双眸,实在不愿再多看身旁聒噪的男人一眼。这世间熙熙攘攘,尽是些被世俗蒙蔽双眼之人,像自己这般心思通透、耳聪目明的聪慧男子,果真是寥寥无几了。
轿内重新恢复寂静冷清,少停,德远重新看向陆隐,试探道,“我听闻你近来在查瑞王?”
陆隐瞥他一眼,“哪听的?”
“你别妄想瞒我,”德远眼中满是不屑,“昨夜在月满楼拍卖玉如意一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听说瑞王当夜可是怒气冲冲地回了王府。这般手笔,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与陆隐相识多年,深知此人智谋过人,手段更是不容小觑。不过,他德远也绝非泛泛之辈。
从一开始,他跟踪调查瑞王,就发觉陆隐也盯了上来,倒是省了他好些功夫。从为玉如意造势,到传闻愈演愈烈传至瑞王耳中,陆隐不少下功夫,只可惜昨夜似乎没成。他手中关于瑞王一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证据尚不足以彻底扳倒瑞王。
他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陆隐一眼,心中暗自想着,若是陆隐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那可就再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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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
“若是有需要,尽管找我。”德远道。
见陆隐疑惑瞧着他,他抬手止住他话头,“别误会,我是为了我阿妹,你少自作多情。”他微微仰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傲然神色。
德远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当初就该在她及笄之后,赶紧把亲事给定下来。哪能想到,如今竟惹上这么多麻烦。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说起阿妹今后的夫君,德远想了想,阿妹如此冰雪聪明,大抵世间也没几个男子能配得上她,太子体弱,瑞王性子阴沉,这二人绝非良配。
正想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陆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瞬间露出嫌弃的神情,让陆隐想忽视都难,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他尚且不知,德远心内的想法。
若是阿妹今后找了个陆隐这般的,那可真就将一辈子的前程耽搁了。他冷酷无情、自恋狂傲,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优点,他得看紧些,别叫这小子打了他阿妹的主意。
小轿中的德音,正倚在轿中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寻个怎样巧妙的借口,前往贤贵妃宫中走一遭,不动声色地从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恰此时,一声响亮的喷嚏骤然响起,打破了轿中的静谧。
德音忙掏出袖中的绢帕拭了拭唇边,暗骂,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正编排她呢。
半个时辰后,小轿稳稳地踏入宫门。
德音缓缓走下小轿。她抬眸远眺,瞧见远处陆隐和兄长也正好下轿。见状,德音嘴角微微上扬,款步迎上前去,道:“兄长、陆指挥使,我便先去看望皇后娘娘了,二位一路走好!”
不知是不是陆隐的错觉,在德音提及他时,每个字都咬得格外重,像是带着几分别样的情绪。不过,陆隐只是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并未多做理会。
德音用余光悄悄瞥向陆隐,心中暗自纳闷,这人今日怎么这般安静,莫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闷气?
正思忖间,德远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冷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沉声道:“不许乱跑,更不许惹事,等我忙完,咱们一同出宫,听到了吗?”
德远十足十的一副严肃兄长的模样,令德音心头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点头应喏,“兄长放心,我绝对不闯祸。”
德远紧蹙着眉头,她越是如此说,他就越提着心下不来。这些年,德音在皇宫之中,仗着太子与皇后娘娘的庇护,简直是肆意洒脱、无所顾忌。如今,她这般温顺乖巧地应下,德远心中的担忧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如汹涌的潮水般愈发澎湃。
少停,德音抱着一摞抄好的佛经,款步走去了坤宁宫。
此时,落在后方的陆隐,原本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目光直直地追随着她远去的倩影。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似是暗藏着难以言说的思量。
15. 第 15 章
雨歇云散,霁色初显。德音轻收手中绘着淡梅的油纸伞,沿着蜿蜒的宫道而行。
她心中暗自思量,此时,依照往常的惯例,娘娘应在小佛堂中虔诚诵经,定是无暇顾及其他琐事,这般绝佳时机,实在不容错过。倒不如趁此直接前往贤贵妃宫中。如此一来,既能寻个由头蹭上一顿午膳,又能瞅准时机,不着痕迹地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她向来风风火火,说干就干,这便折了身往凝香宫而去。
只是,待见到贤贵妃,究竟该如何开口呢?德音秀眉微蹙,陷入沉思。印象中,贤贵妃爱鸟成痴,满宫皆是精心安置的鸟舍。且她性子冷肃,城府极深。行事谨慎,手段隐蔽,在宫中势力错综复杂的局势里,多年稳稳占据着一席之地。
凝香宫里的奴仆丫鬟,看似各司其职、训练有素,实则人人自危,只因贤贵妃赏罚分明却又严苛无比,稍有差池便会遭受严惩,被责罚的人不计其数。
这般想着,德音的步子又有些踟躇。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提着一大桶谷物,匆匆朝着凝香宫的方向走去。德音赶忙上前拦下,和声问道:“公公,你提的这是什么呀?”
“回贵人,是送往凝香宫的鸟食。”小太监停下脚步,微微欠身,恭敬地回道。
“鸟食…”德音低声喃喃,忽而眼睛发亮,伸手就要去扯小太监的木桶。
“呀!贵人使不得使不得。”那公公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地跪下叩首,额头都快贴到地面上了,实在不明白德音这是何意。
德音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提几大桶重物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她笑着宽慰道:“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不是送给凝香宫的鸟食么,我正要去那儿呢,我替你送。”
“这些糙活怎能让贵人做呢,”小太监面露难色,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要是我没将鸟食按时送过去,耽搁了贵妃的鸟,奴才小命可就难保啊。”
“你且看清楚我的脸,”德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神色傲然,“谁要是为难你,你就说是德家的小姐替你去送的,谁敢置喙半句,叫他来找我。
小太监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德音,心里虽依旧忐忑,犹豫再三,终于咬咬牙答应了。
德音接过木桶,掂量了一下,稳稳提在手中,便大步朝着凝香宫走去。
约莫过了一柱香,德音才慢悠悠走到凝香宫的宫门前。守门的几个太监见德音提着鸟食走来,皆是一愣,赶忙上去接过。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太监微微皱眉,狐疑地打量着德音:“德小姐怎的亲自送鸟食?”
德音将木桶递过去,笑道:“公公们辛苦了。这鸟食太沉,我正好路过,便顺手帮着送过来。贵妃娘娘喜欢的鸟儿,可不能饿着。”
太监们见德音如此客气,又提着鸟食,便不好多问,只是恭敬地行礼道:“多谢小姐费心。小姐既来了,不如进去歇歇脚,贵妃娘娘今日心情不错,说不定能赏您一杯好茶。”
德音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也好,那便麻烦公公们通禀一声。”
少顷,德音踏入屋内,见远处美人靠里斜躺着一袭紫罗衫的美妇人,身段婀娜,风姿绰约。她正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手持一本《禽鸟志》,专注地研读着,身旁的宫女轻轻为她扇着扇子。德音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贤贵妃。
德音定了定神,福身行礼道:“德音见过贵妃娘娘。”
贤贵妃抬眸,目光在德音身上打量一番,神色淡漠,缓缓开口,“你这丫头,怎的想起给本宫送鸟食来了?”
德音面上挂着笑意,恭敬开口:“臣女听闻娘娘素来喜爱养鸟儿,今日偶然得知送鸟食之事,便想着亲自送来,也好向娘娘请安。方才臣女瞧见您养的鸟儿,毛色鲜亮,姿态灵动,尤其是那对五彩凤头鹦鹉,听闻极为稀有,一看便知是娘娘悉心照料的结果。养鸟之道,贵在用心,稍有不慎,便会失了其中意趣。”
贤贵妃听闻此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本宫瞧着你这嘴儿莫不是抹了蜜,说出的话也这般好听。”
德音忽而转了话头,“德音觉着,这养鸟和治理朝堂,看似不同,实则相通。朝堂之上,百官如同群鸟,各有其位,若有奸佞搅乱朝纲,便如鸟群失序,天下不安。瑞王殿下封地广袤,定是如娘娘养鸟这般,精心梳理,才保一方太平。”
她微微欠身,目光诚挚地看向贤贵妃,像是在诚恳讨教,却巧妙地将话题从鸟儿引到瑞王身上。
顿了顿,德音又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只是近来盛京城中,莫名出了些怪异之事,听闻有神秘组织暗中活动,搅得人心惶惶。臣女的父兄身为臣子,忧心忡忡,德音虽深闺女子,也想为父兄分忧。瑞王殿下向来心系百姓,若是知晓这些事,想必也会为百姓安危担忧,不知娘娘可有听闻瑞王殿下对这些事的看法?”
她垂眸,语气中满是关切与好奇。
贤贵妃闻言,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轻轻放下茶盏,语气冷淡:“这些市井流言,不可轻信。瑞王政务繁忙,岂会在意这些无稽之谈。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和大臣们操心,你一个闺阁女子,不该过多干涉。”
德音心中一紧,面上立刻露出惶恐与自责之色,缓缓起身,福身请罪:“娘娘息怒,德音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德家世代忠良,德音不想看到家族陷入危机。那神秘组织若真有不良企图,德家恐难独善其身。瑞王殿下睿智英明,德音只是想从娘娘这里得到一些指点,也好为家族出一份力。”
贤贵妃沉默片刻,眼神微微闪烁,最终还是淡淡地说道:“德小姐一片孝心,本宫理解。只是这朝堂波谲云诡,不是你能插手的。你且做好自己,莫要被不实传言迷了心智。”
德音见贤贵妃态度坚决,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好恭敬地说道:“多谢娘娘教诲,德音谨记在心。”
心中却暗自思索,看来贤贵妃对瑞王和神秘组织的事情有所隐瞒,她必须想办法找到更多的线索。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且愈发喧闹。
贤贵妃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迅速恢复平静,厉声喝道:“外面发生何事?”
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娘娘,不好了!那些鸟儿不知为何,突然腹泻不止,羽毛凌乱又沾满秽物,整个鸟苑乱成一团!”
贤贵妃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德音,匆匆朝着鸟苑方向赶去。
德音见状,心中暗喜。要知道,她可是方才往鸟食里拌了不少泻药,虽不至于丧了鸟命,也叫这些鸟雀清一清肚子,天底下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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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像她这般“热心肠”的姑娘哟。
她佯装一脸关切,紧跟在贤贵妃身后,一同来到鸟苑。
一踏入鸟苑,刺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只见鸟笼里一片狼藉,鸟雀们像是发了狂一般,扑腾着沾满秽物的翅膀,奋力挣扎,尖锐的叽叽喳喳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噪音。
地上满是斑驳的粪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宫女太监们完全没了平日的规矩,手忙脚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的拿着扫帚,想要清扫地面,可刚一靠近,便被受惊的鸟儿用尖锐的爪子和喙疯狂攻击,数名太监吓得抱头鼠窜,一个劲儿的叫着“鸟儿大爷饶命呐”。
有的端着水盆,本想给鸟儿清洗,却被慌乱逃窜的同伴撞得人仰马翻,水盆“哐当”落地,水洒了一地,与地上的粪便混在一起,愈发显得脏乱不堪。
贤贵妃看着眼前惨状,怒不可遏,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大声叱骂:“一群废物!连本宫的鸟都照顾不好,养你们有何用!”
她转头,对着身旁的大太监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太医院,把最好的太医给本宫请过来,看看这鸟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晚了,仔细你的脑袋!”
“呀!”就在这时,德音突然尖叫一声,眼眶瞬间泛起泪花,佯装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声泪俱下:“娘娘,这可如何是好!这些鸟儿似是吃了臣女送来的鸟食后,才开始腹泻不止。臣女满心赤诚,为表敬意送鸟食前来,怎会生出这般变故,臣女真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呐!娘娘,您可要为德音做主,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奸佞之徒,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臣女。”
德音这番先发制人的哭诉,言辞恳切且急切,仿若连珠箭般射出,将贤贵妃到了嘴边的质问硬生生堵了回去。贤贵妃望着德音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
贤贵妃面色阴沉如墨,眼中寒芒闪烁,死死盯着德音,仿佛要将她看穿。
“德音,”贤贵妃紧咬银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裹挟着凛冽寒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可这鸟食分明是从你手中送出,如今鸟儿出了这等状况,你让本宫如何信你?
德音捂着心口,似是受了莫大委屈,“娘娘,德音对天发誓,绝无半分害您鸟儿的歹意。这鸟食一路皆是我亲自提来,途中并未有任何异常。可谁知……”
说到此处,德音像是陡然忆起什么可怖之事,眼中闪过一丝惊惶,瞳孔骤然放大,“莫不是有人趁我不备,暗中捣鬼。娘娘,定是有奸人蓄意陷害我与您呐!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请太医,鸟命要紧,莫要等到最后追悔莫及啊!”
德音言罢,不等贤贵妃回应,便佯装心急如焚地朝着太医院方向奔去。她脚步急促,仿若疾风骤雨,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可刚转过一个拐角,便迅速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她猫着腰,脚步轻盈且迅速,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看准时机,转身朝着贤贵妃的内室飞去。
快到内室门口时,她躲在一根柱子后,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待确定守卫的注意力完全被鸟苑的混乱吸引,她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随后轻轻掩上门。
16. 第 16 章
德音轻掩房门,屋内光线昏晦如墨,厚重帷幔密不透风,将日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室外。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目光急切地在屋内四下扫视。
眼前是一张雕花檀木桌,桌上信笺散落。德音快步上前,只见字迹娟秀工整,却尽是采买花鸟用品、与内务府往来账目的琐碎之事。她微微皱眉,将信笺一一放回原位,而后继续探寻。
旁侧立着一座高大书架,摆满琳琅书籍,除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还有诸多鸟类饲养品鉴的孤本古籍。德音无暇细看,伸手摸索书架背后,试图找出暗格或机关,一番探寻,却一无所获。
她又移步走向贵妃榻,榻上锦被凌乱不堪,显然是贤贵妃匆忙起身所致。德音俯身掀开锦被查看榻下,只有些许灰尘杂物。榻旁矮几上放着一个精致首饰盒,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些古怪玩意儿。
她指尖触到一个软物,拿起一瞧,是个薄如蝉翼的囊状物,质地半透明,透着古怪。她柳眉轻蹙,凑近端详,实在想不出用途,只觉莫名诡异。
接着,又摸到一个圈状物,边缘毛茸茸的,轻轻一捏富有弹性。她满心困惑,反复转动此物,脑海里却怎么也联想不到用途。
在盒底,还有个弯曲金属制品,表面刻着繁复精致纹路,入手冰凉,造型奇特得令她瞠目结舌,翻来覆去也猜不透用途。
在这些物品之下,压着几本薄薄册子。德音抽出一看,呼吸一滞,双目圆睁。竟是描绘男女情事的避火图,线条大胆露骨。她一个黄花闺女,平日所见不过是画本子里的皮毛,哪见过这般露骨的,顿时面红耳赤,耳根也烧得通红。
她大为诧异,实在想不到贤贵妃竟将这些私密之物藏在此处,这与平日冷肃端庄的贵妃形象大相径庭。
正当她愣神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德音慌乱将东西塞回木盒,却对那几本避火图好奇不已,鬼使神差般偷偷揣入怀中。
忽听“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德音惊恐四顾,发现无处藏身,慌乱间,一个翻身滚入床下。
她躲在床下,心跳如雷,大气都不敢出。这时,门被完全推开,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进屋内,她心下只觉着熟悉。
“许久不见,母妃倒是越发清闲了,还有心思养这些鸟儿。”瑞王的声音悠悠传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那股淡淡的暗香随着他的走动在屋内飘散。
贤贵妃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被你父皇冷落的妃子,不养鸟打发时间,还能做什么?倒是你,堂堂王爷,不在你的瑞王府中,跑来我这宫里做甚?”
“母妃这话说的,我身为皇子,关心母妃乃是分内之事。”瑞王语气慵懒,似嘲弄又似认真。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母妃最近与朝中那位重臣走得很近啊,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
贤贵妃的声音瞬间尖锐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休要血口喷人!”
“哼,是不是胡说,母妃心里清楚。”瑞王不屑地嗤笑,“那位重臣,手握重权,野心勃勃。母妃与他往来密切,就不怕引火烧身?”
德音躲在暗处,心中大惊,原来贤贵妃竟有此等私情,而这瑞王似乎对这事儿了如指掌,还对那重臣充满敌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贤贵妃咬牙问道。
“我想干什么?”瑞王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不过是想让这朝堂清明些,有些不该存在的人,就该消失。”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得窗户哐哐作响。瑞王和贤贵妃都停顿了一下,德音趁机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耳朵竖得更高。
“对了,”瑞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最近京城中出现了一个叫幽冥教的神秘组织,到处兴风作浪。母妃整日在宫中,又与朝中大臣往来频繁,可曾听说过些什么?”
德音心中一紧,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贤贵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幽冥教……我也是略有耳闻,不过都是些江湖传言,当不得真。你若是想知道,不妨派你手下人去民间打听。”
瑞王冷笑,“母妃莫不是在敷衍我,这幽冥教行事诡异,说不定与朝中某些势力有所勾结。母妃和那位重臣关系匪浅,就没听他提过?”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贤贵妃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你若是怀疑我,大可派人去查,何必在此拐弯抹角!”
“查?母妃这是心虚了?”瑞王步步紧逼,“我迟早会查清楚,无论是幽冥教,还是你和那位重臣的事。”
德音躲在床底,心中暗暗记下这些信息。早听闻瑞王和贤贵妃母子二人关系不睦,没想到竟藏着如此惊人之事。
就在瑞王与贤贵妃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德音躲在床底,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脱身之计。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鸟鸣,紧接着是太监们焦急呼喊:“不好啦娘娘,又有几只鸟儿飞出来了!”
这阵骚乱瞬间吸引了瑞王和贤贵妃的注意力。贤贵妃心急如焚,顾不上与瑞王对峙,匆忙朝着门口走去,口中喊道:“快,随本宫去看看!”瑞王稍作迟疑,也跟了上去。
德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从床底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确定屋内无人后,迅速起身。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房门,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只见众人的身影都朝着鸟苑的方向匆匆而去。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佯装镇定地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此刻,鸟苑里仍旧闹得人仰马翻,鸟羽满天。
晚霞时分,陆隐与德远两人互办完差事,于殿前又不期而遇。
德远似乎心情格外得好,舒了舒懒腰。近日,有小国屡犯边境,开不开战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各方争执不下。打不打,如何打,成了棘手难题。国家财政吃紧,户部叫苦不迭,直言没钱,裤腰带都勒得紧紧的,要头一颗,要钱没有,将那帮武将气得火冒三丈。今日总算是散了朝,能让他回去歇歇,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恰陆隐也向圣人述职完毕,正欲归府。
“啧,真是冤家路窄。”德远故作嫌弃,直摇头,“你莫不是故意在此候我?”
陆隐斜睨他一眼,冷声道:“你在做梦?”
“你这人…”德远不满道,“会不会说话。”
说着,他面色有些不耐烦,催促着侍从:“去问问你家小姐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在娘娘那儿待得惬意,不想回来了?”
正说着,有一宫中婢子匆匆来报,原是贤贵妃的鸟儿今日吃了德小姐带来的鸟食,腹泻不止,将贤贵妃宫里弄得一团糟,贤贵妃气急败坏,扣住了德小姐不让走。
“什么?”德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霎时变得铁青,这妮子竟去招惹贤贵妃?
陆隐眉头一挑,眼中饶有兴趣,斜了眼德远,竟轻声笑了:“令妹果真是端庄贤淑,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
德远的脸更黑了,他既操心自家阿妹如今情形,又忍受着陆隐“冷嘲热讽”,懊恼得只想将德音拉来,打上几大板,这妮子没有一日省心,迟早被她气死。
“劳烦姑娘,再去替我瞧瞧,我阿妹如今情形如何。贤贵妃损了多少鸟儿,我德家甘愿认罚,愿赔贵妃两倍。”他拱手,沉声道。
婢子福了福身,应诺下来,便匆匆离去。
直到日薄西山,德远这才等到了自家那不成才的阿妹回来,见她小脸儿皱着。
德远焦急走上来问:“阿妹,你没事儿吧。”
德音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眼神躲闪,见兄长一脸担心,忙道:“我没事儿,就是跪的时间有点儿长,腿麻了。”
德远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平安无事,接着他猛地揪起德音耳朵,立马变了脸,神情紧绷着:“德音!你为何总是死性不改,不是闯祸就是惹事,就不能安生些么,没事儿跑去祸害贵妃的鸟儿做什么?”
“诶哟!”德音疼得龇牙咧嘴,连连讨饶,“疼…疼啊兄长,你听我解释,我冤枉啊。”
原来,德音从贤贵妃处偷溜出来,正欲离开,出了宫门却被瑞王手下发觉,立刻拦了下来,押回宫去,送至瑞王身前。
那瑞王饶有兴致端详着她,眼神仿若暗夜毒蛇盯上猎物,直叫她头皮发麻,接着他开口,慵懒笑道:“德小姐,许久不见了,我们可真有缘分。”
德音头皮发麻,抿着唇不出声,腹内暗自咒骂:有缘你奶奶的腿儿,都跑到你家门口了,能不见上么。说什么油腻腻的话。
贤贵妃在一旁冷眼看着德音,眼神锋利如刀,似乎想活剐了德音,替她的爱鸟报仇:“德音,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残害本宫的爱鸟!”
德音狡辩,打死不承认:“贵妃娘娘,我真的冤枉,我没事儿害鸟儿做什么,保不准又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就等着您跳陷阱呢。凭我一个弱女子,哪有这般胆量,敢在您的宫里撒野?想必是有人觊觎您在宫中的地位,故意挑唆。”
贤贵妃冷笑一声:“还想抵赖,来人,给本宫将她押去皇后娘娘面前,本宫势必要讨个公道!”
“慢!”瑞王在一旁看了许久,轻笑一声,“母妃这又是何必,不过几只鸟儿,寻太医开几贴药便是,值得这般大动干戈么。德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能有多大能耐,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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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兄在朝中也算是有些颜面,若因这事儿闹大了,传到父皇耳中,怕是不好收场。”
贤贵妃望着瑞王,不可置信:“王爷的意思,是本宫小题大做。这妮子分明就是想嘲弄本宫,你当真这般不顾念你的母妃?”
瑞王抚了抚额头,无奈笑道:“母妃与几只鸟儿这般计较,自降身份,怕是不妥,您觉得呢?”
他顿了顿,又道,“德小姐天真烂漫,想来也不会是有意为之,母妃就当给儿臣个面子,此事就此揭过吧。”
贤贵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狠狠瞪了德音一眼,拂袖而去。
“你是说,此次是瑞王帮了你?”德远眸光微敛,神色间透着几分狐疑,缓缓问道。
德音重重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兄长,非是帮衬,实乃替我平反昭雪。”
德远眉头一蹙,满脸无奈与嗔怒:“少在这儿强词夺理,回去再好好收拾你,走!”言罢,便推着德音朝宫外走去。
行至半途,德音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陆隐,心中一惊,猛地转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一旁的德远猝不及防,径直撞了上来,下巴重重磕在德音脑袋上。德远闷哼一声,赶忙捂住下巴,厉声叱责:“你这是作甚?转身也不言语一声!”
德音面色涨得通红,眼神急切地示意德远,双唇轻启,挤出几个字:“兄长,他怎会在此!”
这下可好,在自己平日里最看不顺眼之人面前,被兄长揪着耳朵教训,还让他听闻自己往贤贵妃宫里下泻药之事,实在是颜面尽失。这般有损体面之事,真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者,以陆隐的聪慧,他岂会猜不透自己去贤贵妃宫里的意图?日后若将自己抓去审问可如何是好?毕竟他盯上瑞王已久。
不过,德音转念一想,自己今日在贤贵妃宫中偷听到的那些关于幽冥教的隐秘,还是得告知陆隐为妙。让他去奔波查案,最好能将瑞王的阴谋戳个底儿掉,如此一来,瑞王便无暇顾及娶她之事。只是,贤贵妃与人私通这等丑闻,究竟该不该说呢……
德远看了眼陆隐,面色嫌弃道,“杵在那当门神的,不必理会,快些走。”这人,专程看好戏的,他明里暗里赶了陆隐许久,这厮脸皮厚,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德音听后,也不意外,只心事重重垂下头,往小轿处走,路过陆隐,见他抱着绣春刀,悠闲靠在红墙上,神色讳莫,忽而出声,“德小姐,就没什么想同在下说的?”
德音闻言,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陆隐一眼,未作言语,抬脚离去。
德远翻身骑上骏马,在前方开路,德音的马车则在后方缓缓掉头,紧紧跟上。
陆隐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略作思忖,随后也登上轿子,朝着宫外而去。
下了场急雨,往日回程常走的那条小巷,此刻必定泥泞不堪,因而德家两兄妹改走宽阔大道。德音坐在轿中,百无聊赖地掀开一侧的帷帘,抬眼望去,心中暗自思忖,再往前走些,或许便能到月满楼了,算起来,已有好些日子没见阿黛了,她心中有些想念。
“停车!”德音忽而对着外头的马夫高声唤道。
马车缓缓停下,德音迫不及待地奔出来,快步拦在兄长的马前,眼中满是希冀,面上摆出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说道:“兄长,柳巷口子新开了家酥饼店,我想去买些来,你且等我一下。”
德远微微蹙眉,不解道:“叫下人去买不就行了。”
德音坚定地摇头,说道:“不要,下人买回去,酥饼都冷了,我就要自己去。”说着,她还伸手轻轻扒拉了几下德远的裤腿,晃了晃。
德远真是满心无奈,最终妥协道:“一柱香时间,你若不回来,我可就走了。”
“好嘞!”德音喜笑颜开,忙扯过一匹马,翻身上鞍,扬鞭而去。
马儿缓缓驶过街巷,今日道上略显寂寥,没了往日的繁华景象,也少了来往月满楼,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场景,这是为何,德音有些疑惑。
直至到了月满楼,她才惊觉整楼被贴上封条,沉寂在这夜幕之下,里头空无一人。德音忙下马,扯来一行人问,“这楼怎么被封了,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行人两手揣起,疑惑道,“这楼几日前就被锦衣卫给查封了,您不知道,说是这楼里死了人,楼内一干人等都被带去诏狱受审了。”
说着他略带遗憾,“那么些个美人,被带到那鬼地方,出来还有没有个人样,可惜了。”
言罢,他便叹着气离开了,独留德音一人,满脸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17. 第 17 章
雨丝裹着暮色坠落,月满楼朱漆大门上的封条在风雨中飘摇。德音突然调转马头,马蹄踏碎水洼,寻着北镇抚司而去。
德音策马穿过雨幕,北镇抚司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守门锦衣卫横刀拦住去路,却在看清她手中的玉佩时神色微变——那是陆指挥使的贴身物件。
“劳烦通禀一声,德音有事求见陆指挥使。”
锦衣卫打量她几眼,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快步走进门去。不多时,便出来引她入内。
踏入北镇抚司,阴森之气扑面而来,甬道两侧,火把明明暗暗,映出墙上刑具的可怖影子,一如往日。
“德小姐,指挥使在厅中候着。”锦衣卫低声提醒。
德音深吸一口气,迈进大厅。只见陆隐身着飞鱼服,正坐在案前,烛火跳跃,映出他冷峻的面庞。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气定神闲,“找我?”
德音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陆隐,你把我的阿黛关在了何处?”
“月满楼涉嫌包庇幽冥教余孽及杀人命案,本使自然要严加审讯。”陆隐声线清冷,“怎么,你想为月满楼众人作保,还是想再尝尝诏狱的滋味?”
德音秀眉紧蹙,她深知锦衣卫只听令于圣人,似陆隐这般行事果决之人,向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旦入了诏狱,便是大罗金仙也得脱层皮。此刻若求他,不仅无济于事,反倒助长他的气焰。
她满心纠结,据理力争:“月满楼出了命案,怎就一定是楼里的人所为?我与阿黛虽相识不久,但她心思纯善,断不可能牵涉此案。陆大人办案,难道仅凭臆想就随意抓人?”
陆隐闻言,不怒反笑,笑声中透着丝丝寒意:“臆想?本使办案,自然是有真凭实据。月满楼账房先生死于厢房,现场痕迹与幽冥教杀人手法如出一辙,你说,本使能不抓人?”
“即便如此,”德音仍不死心,追问道,“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将月满楼众人都关入诏狱。阿黛不过是个弱女子,能做什么。陆大人,你可曾想过,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陆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德音,似要将她心思看穿:“德音,你如此维护月满楼,究竟是为了那胡女,还是别有目的。你今日在贤贵妃宫中闹出不小动静,套出什么话了?”
这厮审案审疯了吧,德音心头火气,他怎么猜的如此精准,德音没好气回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想叫我替你查案,想的美。我就是瞧着贤贵妃的鸟儿叽叽歪歪吵闹不休,特地给它拌了些泻药,你又能奈我何?”
他总不会闲得连鸟儿案都要管上一管。
陆隐凝视她许久,直盯得她头皮发麻,随后缓缓逼近。德音手指微微蜷缩,眼睛眨动飞快,室内烛火也似被这气氛影响,忽明忽灭。
少停,他走到她身前,斜睨着她:“德音,你似乎忘了,你身上的罪责还未洗脱,本使随时能将你关进诏狱。”
德音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跳开,目光警惕:“你要做什么,你以为小爷是吓大的?你敢抓我,我就把咱俩的私情传遍大街小巷!”
“私情?”陆隐微挑长眉,嗤笑一声,“本使同你有哪门子的私情?”
若说有,也得是孽情。
德音梗着脖子:“你敢说你没占我便宜,你的贴身玉佩还在我手中,你想不认账?”
说着便伸手去掏怀中玉佩,不想带出几本从贤贵妃宫中偷来的避火图,好巧不巧,掉落陆隐脚下翻开。
刹那间,屋内空气仿若冻结。德音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避火图,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恨不能寻面墙一头撞死。
陆隐微微俯身,修长手指轻轻拾起图册,目光扫过,原本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神色:“这便是你从贤贵妃宫中顺来的宝贝?”
他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里满是戏谑。
德音慌乱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去抢:“还给我!这是我的,你别乱看。”
陆隐手臂一扬,轻松避开,冷声斥责:“堂堂德府小姐,怀揣这等不堪入目之物四处奔走,成何体统?”
“你少胡说!”德音抢不到,气得口不择言,“我闲来无事,瞧一瞧不行么。谁规定未出阁的女儿不能看?这上头画得栩栩如生,我欣赏学习一番又如何?”
陆隐听罢,脸色旋即沉了下来,紧盯着德音,那目光好似要将她穿透,直叫人心中发怵,德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别过头去,心里直懊悔自己的莽撞。
“欣赏学习?”陆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德音,你可知这要是传出去,你德家的门楣都要蒙羞。”他将避火图随意地扔在桌上,双手抱胸,神色冷冽。
德音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你若是敢说出去,我……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也抖落出去。”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哪知道他有什么秘密,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陆隐却好似被她这话逗笑,嘴角微微勾起,“我倒想听听,我有何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德音走近,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却让德音愈发紧张。他兴致勃勃盯着她的面孔审视。姑娘眼中的心虚和面上的红霞,毫无保留地出卖了她的心思。德音平日里瞧着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是只一吹即破的纸老虎。
他审过诸多案犯,调查过无数案子,在他眼中,德音不过是只心思浅显、故作高深,道行尚浅的小狐狸。仗着德家的家世为她撑腰,便肆意妄为,行事毫无顾忌。
陆隐在离德音几步之遥处站定,双手负于身后,眸光微敛,那目光仿若实质般在德音脸上游走,“德音,你究竟从贤贵妃宫中探查到了什么?”
他的指节叩在檀木案上,雨声混着更漏在两人之间流淌。德音盯着他袖口金线绣的螭纹,忽觉那蟠曲的凶兽似要从衣料里扑出来咬人。
“若我说出来,”德音面上犹豫,看着他,“你能叫我带走阿黛么?”
“知道自不量力几个字怎么写么?”陆隐无情拒绝。
德音咬了咬唇瓣。他想要的线索在她掌中,而握着她命脉的人,是他。
僵持之际,锦衣卫忽然来报,德远正于门口寻其妹,唤她出来。
德音知道她不能再待下去,和陆隐纠缠不休,“陆指挥使,你我都清楚,这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她抬起头,目光与陆隐对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些,“月满楼的案子,背后说不定藏着更大的阴谋,而我在贤贵妃宫中听到的,或许就是关键线索。你若执意不肯放阿黛,我……我也不会轻易开口。”
陆隐闻言,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盯着德音,似乎在权衡利弊。良久,他开口道:“德音,你别太天真。本使办案,一向只看证据,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轻易放人。不过,你若能提供确凿线索,本使可以答应你,若她真的无辜,自然会还她清白。”
德音紧攥着衣角,内心暗自权衡,陆隐这话虽说未能让她全然满意,却好歹有了一丝转机。正欲开口,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骤然打断思绪。
“指挥使,德大人在外头闹得不可开交,非要见德小姐,还扬言若是不让见,便要硬闯进来!”锦衣卫匆匆跑来,神色焦急地禀报道。
德音深吸一口气,直视陆隐的眼睛,目光坚定且认真:“陆隐,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查案期间,绝不能为难阿黛。”
陆隐沉默片刻,微微点头,简洁应道:“可以。”
德音这才如释重负,缓了口气,将贵妃宫中的经历和盘托出,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怨气与吐槽:“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倒霉,差一点就被瑞王和贤贵妃发现了!我本想制造点混乱,偷偷溜进贵妃宫里,哪晓得瑞王突然就来了。”
她模仿着市井百姓讲故事时的夸张神态,手舞足蹈,生怕陆隐听不明白:“瑞王一开口就阴阳怪气,问贤贵妃这般清闲,还有心思养鸟。贤贵妃自然不甘示弱,立马回怼。两人三言两语就呛上了。接着瑞王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贤贵妃与朝中某位重臣来往密切,贤贵妃一听,瞬间炸毛,矢口否认。”
“重臣?”陆隐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案前,目光紧紧盯着德音,捕捉到关键信息,“哪个重臣?”
“我也不清楚,瑞王没指名道姓。”德音如实相告,“但能感觉出瑞王对那重臣敌意极深,还恶狠狠地说此人断不该存于世间。之后,他又突然问贤贵妃幽冥教的事,问她可有线索,贤贵妃当场否认,两人为此还起了争执。”
陆隐屈指叩了叩案上堆积的卷宗,德音见他凝眉不语,忍不住朝案角那卷描金避火图瞥去。
“指挥使,德大人砸了外院石灯!”又一名锦衣卫踉跄奔来,发冠都歪了半边。
陆隐忽的抬手将避火图扫进紫檀木匣,铜锁“咔嗒”落栓声惊得德音一颤。
“你兄长倒比刑部的催命符还急。“他单手压着木匣,另一只手随意掸了掸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便到这。”
德音起身时故意碰歪了青玉笔架,趁着扶正的刹那,指尖已勾住木匣缝隙,一反常态,狗腿似的笑道,“陆大人,我替您收拾......”话音未落,玄色刀鞘重重拍在她手背上。
“德家教女儿都这般没规矩?”陆隐两指钳住她腕骨提起,木匣在案上震起浮尘,“十七岁就敢偷看春宫图?”
院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德远中气十足的怒喝穿透窗纸:“陆隐!你再不放人,老子就拆了这北镇抚司的门匾!”
德音耳尖红得滴血,挣了两下反被扣得更紧。陆隐拎鸡崽似的把她拎到门边,临推门前忽的俯身低语:“瑞王与贤贵妃一事,我会去查,你给我老实待在德府。”
温热气息惊飞了她鬓边碎发,腰间却突然被塞进个青瓷瓶,“拿这个糊弄你兄长,就说你其实在查贵妃的安神香。”
待德音攥着青瓷瓶钻出北镇抚司时,正瞧见兄长铁青着脸,举着长戟要往门匾上戳。两个锦衣卫抱着他的腰往后拖,长戟在青石砖上蹭出刺耳声响。
“兄长!”她提着裙摆冲过去,有些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过是前来北镇抚司,向陆隐质问月满楼一事,本以为兄长寻不见她,便会先行回府。未曾想,兄长竟一路寻到此处,还动起了刀枪,这让她始料未及。
德远上下打量德音几番,关切问道:“我方才候你许久,不见你归来,便欲前去寻你。岂料竟探知你身处陆隐这小子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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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阿妹莫怕,快告诉兄长,可是他将你拐来此处?”
几日前,陆隐便曾公然上门,在他眼皮底下押走德音。今日再见陆隐那副若无其事、置身事外的模样,德远本以为他已知错,不会再对阿妹不利,却不曾想,这小子竟趁他松懈,又将买糕点的阿妹拐了来。
德远这般质问时,德音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复杂,难以言表,“兄长,您是听谁说我被陆隐拐走了?”
德远冷哼一声,满脸笃定:“这还用问,我得知你进了北镇抚司,便猜到定是陆隐在背后捣鬼,将你拐了来。不然,哪有良家女子会主动踏入这等阴森可怖之地!”
德音,“……”若是她现在承认是她主动去找陆隐,只怕会被兄长揪起耳朵骂,若再被他威逼说出真实目的其实是救阿黛,兄长恐怕会立即唤陆隐将阿黛关个十年八载。
只因她自幼便对长相俊美、面容精致之人多有好感,兄长似乎总是因此误会她有某些特殊癖好。
一旁的几个锦衣卫听闻德远直言北镇抚司是鬼地方,不禁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见德远将事情来龙去脉已在心中替她编排得有模有样的,德音偷偷将陆隐给的青瓷瓶藏于腰间,没想到兄长这般好糊弄,甚好甚好,倒是省下她不少口舌功夫。
…
归程途中,德音坐于小轿之内,秀眉轻蹙,陷入沉思。
今日对陆隐所言线索,尤其是贤贵妃与那神秘大臣之事,她言辞极为隐晦。
德音实难断定贤贵妃与大臣之间确有私情。然瑞王那般憎恶,又言及不该存世之人,矛头无疑指向那位大臣。她暗自忖度,瑞王贵为皇子,朝堂亦有其势力。能令他如此忌惮且憎恶的大臣,必是手握重权,行事作风与他相悖。或许那大臣在朝堂阻碍了瑞王的某些谋划,又或许与其图谋的势力范围冲突。
贤贵妃虽为皇帝冷落的妃子,可身处后宫,与前朝大臣往来密切,无论有无私情,都难免遭人猜忌。德音越想越觉此事背后藏有隐情,也许贤贵妃与那大臣往来,是为谋取利益,又或许是被大臣胁迫。
她这般想着,更觉此中有许多不可告人之事,这其中隐秘,足以勾起德音一贯以来的好奇心,她还想继续查下去。
轿辇忽地颠簸,青釉秘瓷瓶自袖中滚落,这原是陆隐予她以搪塞兄长的安神香。德音俯身拾起时,忽觉异香袭人。她心下好奇,她轻轻拔开瓶塞,缓缓凑上前去,轻轻一嗅。
刹那间,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袅袅萦绕在鼻尖,丝丝缕缕。前调仿若雪夜红梅噙着冷露,冷冽中透着一丝甜香;中调渐渐化作伽蓝古刹的沉香,醇厚而沉稳;尾韵却缠绵成巫山云雨,缱绻旖旎,丝丝缕缕攀着脊骨往灵台钻,令人心旌荡漾。
随着这股香气徐徐沁入肺腑,德音只感觉浑身的疲惫与紧绷之感如同冰雪消融般渐渐散去,每一寸筋骨都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舒展、熨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之中。内心也随之变得平静而澄澈,所有杂念皆被驱散,仿佛世间的纷纷扰扰都被这一缕神秘的香气隔绝在外。
“这香竟如此绝妙!想不到陆隐那家伙竟私藏这般好物。”德音在心中暗自惊叹,“改日定要向他讨要这香方。”
这般想着,德音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倦意如潮水般涌来,不知不觉间,竟在轿中沉沉睡去。
待她缓缓掀开迷蒙的眸子,只闻得残香袅袅。德音忽觉脚下生寒,低头一看,竟是踏着月华凝成的霜阶。
远处水榭亮起鱼龙灯影,茜纱屏风后走出个手持紫毫笔的修长身影。那身影高大挺拔,一步步缓缓走近她,襟口松松垮垮地垂在腰间,显得几分随意与不羁。
男子的脸慢慢显现在德音面前,竟然是陆隐,他的眼中还含着平日里戏谑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阿音,可否同我一起来辨这幅《璇玑藏珍图》?”
话语落下,他手中紫毫笔轻轻点向铺开在案几上的春宫图,那笔尖好似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轻轻一挑,德音只觉四周的场景瞬间变幻。
原本静谧的水榭化作一片旖旎之地,帷幔低垂,暖香弥漫。陆隐轻轻一拉,德音便不受控制地跌入他怀中。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滑落,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揽,德音只觉浑身发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陆隐,你……”
德音想要开口斥责,却被陆隐的唇堵住了话语。他的吻炽热而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德音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想要挣扎,却又被陆隐紧紧禁锢,动弹不得。
他将她的身子摆弄成不同的姿态,与贤贵妃处的避火图中男男女女的姿势如出一辙。德音心跳急剧加快,紧闭双眼,不愿去看眼前的一切,心中满是羞耻与愤怒。
“不要…停下…”
德音开始呜咽着,声音破碎而无助,可陆隐却好似听不到她的哀求,动作愈发大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四周的场景不断变幻,时而化作云雾缭绕的仙境,时而又变成幽静的竹林。每一次场景的变换,都伴随着德音愈发绝望的哭声。她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梦境,只能任由陆隐肆意摆布,身心都被无尽的羞耻和无力感淹没。
18. 第 18 章
夜半时分,德音将自己沉入澡池之中,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试图抚平她内心的纷繁思绪。
阿黛如今在诏狱究竟如何了,德音满心忧虑。那陆隐行事果决,也不知有没有对阿黛动用私刑。还有瑞王与贤贵妃之事,她也不知陆隐的调查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圣人限定的三月之期,如今已悄然流逝一月有余,她表面上看似闲适,内心实则焦虑万分,不知自己提供的线索,对陆隐查办幽冥教一案能起到多大作用。
暂且放下瑞王这边不提,太子这一月倒是异常安静。圣人命他整顿吏治,太子亲自督办,与瑞王的强硬手段不同,想来他定会恩威并施,妥善处理。只是想到日后,自己终要遵圣人赐婚,德音的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自己今后会被许配给何人。念及此处,德音只觉一阵头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翌日,德音乖乖待在德家。
回想起这些时日,自己着实闹出了不少事端:整治瑞王散布谣言,又跑去北镇抚司与陆隐周旋,帮他查案,还溜进贤贵妃宫里给鸟儿喂泻药,实在是太过张扬。若是再这般肆意妄为,让爹爹知晓,怕是免不了要被罚跪祠堂,思过反省好些时日。
只是,德音是没有出去闯祸,倒是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来了德府。
丫鬟跑来通禀道:“小姐,太子殿下到访。”
德音微微一怔,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相迎。只见萧荡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他一袭墨绿色长袍,袍角绣着淡金色的丝线花纹,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贵气。
“阿音,多日不见,近来可好?”萧荡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几分关切。
德音福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德音一切安好。”
萧荡微微一笑,在椅上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德音,“昨日听闻你去了贤贵妃宫中,本是要给皇后娘娘送抄写的佛经,却闹出不小动静,孤放心不下你,遂趁着今日无事,想来亲眼瞧瞧,你可有为难之处?”
德音有些心虚,微微垂首,轻声说道:“说来实在惭愧,殿下。我听闻贤贵妃宫中的鸟儿灵动可爱,心生欢喜,便想着亲自去喂食。哪晓得准备鸟食时出了岔子,不小心混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才惹出这场闹剧,实在是我考虑不周。”
她抬眸,眼中满是诚恳,又带着些许懊恼,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无心之失才闯下大祸。
萧荡微微颔首,温和地说道:“阿音,你心地纯善,喜爱花鸟本是雅事,只是往后行事,切不可如此莽撞。后宫之中,规矩森严,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祸端。”
他的声音轻柔,如春日微风,但却叫德音心中有些愧疚,只因她在欺骗如此关心她的人。
“德音明白,多谢殿下教诲,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德音十分诚恳恭敬地应道。
萧荡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德音起身,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和煦:“阿音,不必如此拘谨。你我相识已久,这些年,孤看着你长大,你的性子,孤再清楚不过。”
他微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往后莫要再怕,只要有孤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德音轻咬唇瓣,暗忖他的话外之意。他是太子,而她是臣子之女,太子这般姿态来对待她,若是哥哥般的情谊,只怕她会乐的找不到北,可若是男女般的情谊,她有些不敢受,也不能受。
先前在月满楼那夜,太子只匆匆来了一面,念及身份不能轻易逗留,她也没有闲暇之余同他敞开心扉,如今正是好机会。
“听闻你喜欢鸟儿,”萧荡接着说道,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等你嫁入东宫,孤便命人搜罗天下奇鸟,为你建一座百鸟园,任你赏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眸直视萧荡的眼睛,眼中满是诚恳与坚定,“殿下,德音蒙您错爱,此份深情重若千钧,德音没齿难忘。”
德音稳了稳心神,尽管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动摇的果决,“然德音不过是一介凡女,生性不羁,胸无安邦定国之宏志,实难企及东宫之尊位。殿下身负江山社稷,未来太子妃当有母仪天下之风范,能与您携手共济,担起匡扶社稷之重任,德音自忖难以胜任。”
萧荡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抹讶然,显然未料到德音竟如此干脆利落地婉拒。但他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尔雅,眼中依旧盈满了耐心与温柔,那目光仿若春日暖阳,却未能驱散德音心中坚守的凉意。
“阿音,在孤心中,你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你的慧心巧思、纯善仁爱,还有对世间万象那份与生俱来的热忱,皆为旁人所不及。”
萧荡语调舒缓,声线柔和,每一个字都似裹挟着无尽的期许,“这些肺腑之言,并非孤一时的意乱情迷,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郑重决定。孤深信,以你的才情与品性,定能母仪天下,成为这东宫乃至天下万民敬仰的太子妃。”
“殿下可还记得元昭三年春猎?”德音忽然抬眸,眼底映着几分坚定,“那时殿下亲手斩断缠住白鹿的荆棘,臣女记得,您看着那白鹿一瘸一拐逃进山林,眼中满是释然与成全。那时臣女便想,您心中装着天下生灵的自由,是心怀大爱的人。”
她垂下头,声线沉沉,“那时,臣女便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宁愿做只自由完整的麻雀,也不想成为豢养在镶金笼里的残凤。何况,臣女心中尚有诸多志向与抱负亟待追寻,儿女情长并非生活的全部。若日后定要择一人托付终身,臣女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恳请殿下成全,莫再提及此事,以免徒增困扰。”
刹那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萧荡静静地凝视着德音,目光深邃而复杂,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寻一丝松动的迹象。良久,他长叹一声,那声叹息仿若裹挟着无尽的怅惘,眼中温柔依旧,无奈之感却愈发浓烈。
萧荡抬手摸了摸德音的头,“孤的阿音长大了,还记得七岁上,你入宫一直在孤的身后黏着说,要嫁给太子哥哥的,怎的如今要食言了?若是孤向你保证,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女子,也许你自由,你可否同意嫁孤?”
德音心中猛地一颤,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身为未来储君的萧荡,竟许下如此郑重的承诺。然而,震惊过后,理智迅速回笼,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犹疑。
毕竟,太子宫中已有阙国公家旁支之女册立为良娣,又何来一双人之允诺。
德音轻轻摇头,该说的她都说尽了,若是太子再如此执意,她真的无法。
萧荡的手缓缓从德音的头上落下,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德音的脸上,似乎还在期待着她能改变主意。
“既然如此,”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阿音,你好好想想吧。孤……”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动作格外迟缓。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望向窗外的夜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对德音说道:“时候不早了,孤也该回去了。”
德音微微欠身,送他出门。萧荡的脚步有些沉重,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德音一眼,随后坐上轿撵,回返东宫。
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回宫的路静谧悠长,只有轿夫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马蹄声。他靠在轿壁上,双眼微阖,看似在休憩,可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怀中那只名为琥珀的猫儿,仿佛也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安静地蜷缩在轿中,偶尔用脑袋蹭蹭萧荡的手臂。
他斜倚轿壁,双眸轻阖,思绪逐渐飘远。
元昭三年春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山林间叶声瑟瑟。他提刃斩断缠于白鹿的荆棘,其实并非如德音所想那般心怀成全。
彼时望着白鹿,他不过是不想山林染血,可待他回身,却见德音眼中熠熠生辉,那光芒里藏着敬佩、欣赏,还有对自由美好的向往。刹那间,德音的身影仿若春日盛放的繁花,于他心底悄然扎根。
自那以后,德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他的心弦。无数个黄昏,他于东宫宫殿凭栏而立,望着天边绚烂晚霞,心中念的都是德音,猜她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偶尔将他想起。怀中琥珀偶尔的叫声,也似在陪伴他一同思念。
如今德音决然拒绝,恰似利刃穿心。他眉头微蹙,满心皆是不甘与无奈。他深知德音心怀志向,向往自由,可他怎舍得放手,又怎能失去这个于生命中无比重要之人。
许久,萧荡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在宽阔的轿内轻轻回荡:“良娣此刻在做什么?”
贴身太监微微一怔,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起良娣,赶忙毕恭毕敬地回道:“回殿下,良娣今日偶感风寒,这会儿应是在自己宫里歇着。”
萧荡“嗯”了一声,声音轻得近乎不可闻。他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愈发幽深难测。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她身边伺候的人可都还尽心?”
太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心地回道:“良娣身边皆是东宫精心挑选的人,向来尽心尽力,殿下放心便是。”
萧荡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轿辇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可萧荡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节奏缓慢而沉稳,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
…
几日后,在德府的庭院中,德音正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戏本子。春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在身上,本该是惬意的时光,可她的心思却始终被各种繁杂之事占据着。
突然,侍女神色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在离德音几步之遥时,便急切地说道:“小姐,出大事了!”
德音缓缓抬起头,疑惑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这般慌张,慢慢说来。”
侍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听说幽冥教的人不知怎的潜入了东宫,把良娣给……给杀了!”
德音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手中的戏本子悄然掉落脚下,“你说什么,幽冥教杀了东宫的良娣?”
德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之前陆隐查办的幽冥教一案,不是同瑞王有脱不开的关系么,怎的东宫又出了人命。
她又想起了太子萧荡,良娣被杀,他身为夫君,心中定然不好过,德音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她该入宫去瞧瞧,顺带着能搜查证据。
几日后,德音寻了个由头,入宫拜见皇后。
在坤宁宫中,她看似不经意地向一位相熟的女官打听东宫之事。
女官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可憔悴了不少,自从良娣出事后,整日沉默不语,眼睛都是泛红的。”
德音听闻女官所言,眉头蹙得紧。
她向皇后告退,脚步不自觉地迈向了东宫。
东宫宫墙嵯峨,投下幽邃暗影,恰似愁绪漫延,将春日暖阳的融融暖意悄然驱散,徒留一片清冷。德音款步徐行,轻移间穿过一道道朱漆宫门。
四下里静谧无比,微风乍起,檐角风铃泠泠作响,清脆之音在寂静中流转,非但未添生气,反倒为这森严宫闱更增几分落寞怅惘,声声入耳,诉尽深宫的孤寂与哀愁。
德音款步至东宫殿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整了整衣衫,扬声对着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说道:“烦请通禀太子殿下,德音求见。”
小太监微微一怔,抬眸打量了德音一番,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恭敬应下,转身疾步迈入殿内。
此时的东宫正殿,一片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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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萧荡正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中随意翻着书卷,可目光却并未落在那字迹之上,眼神空洞而又游离。
小太监匆匆进殿,在距离萧荡几步之遥处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德音姑娘求见。”
萧荡手中的书卷一顿,刹那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喜,有怅惘,亦有几分疲惫。他微微坐直身子,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请她进来吧。”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喑哑。
小太监领命退下,不一会儿,便引着德音走进殿内。德音踏入殿门的瞬间,目光便直直落在了萧荡身上。只见他面色苍白,身形似乎又清减了不少。
德音福身行礼,眼中满是关切,“太子殿下安好,听闻良娣之事,德音心中悲痛万分,特来探望殿下。”
萧荡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礼,声音低沉沙哑:“阿音,难为你还记挂着孤。”他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与哀伤,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
“殿下,您莫要太过伤心,还望保重龙体。”德音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语,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殿内的陈设。东宫正殿庄严肃穆,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气派,可如今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她的目光扫过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幅山水墨宝,笔触细腻,意境悠远,皆是名家之作,然而,这些画作的右下角,都有一枚色泽暗沉的印章,印文古朴晦涩。
案几之上,摆放着一摞摞卷宗,最上头的一本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皆是关于朝廷吏治整顿的事宜,德音知道这是太子近日来的心血。
视线一转,她留意到角落有一幅新挂的丹青,绘的是春日盛景,繁花似锦,色彩明艳,笔触细腻流畅,绝非短时间内仓促完成。她的眸光忽而闪了闪。
接着她又瞥见太子手边的茶盏,茶汤尚温,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袅袅热气升腾而起。这茶叶是极为名贵的品种,冲泡手法也极为讲究,需要花费不少心思,德音心中忽觉异样。
更让她诧异的是,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神色虽恭谨,却并无过多悲戚之色,举止如常,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差事,仿佛良娣之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件寻常的宫廷变故,而非撼动东宫的大事。
德音心中骤沉,念及天子之家,竟凉薄至此!
自小,她便熟知皇家的威严与尊荣,却未料到,深宫内生死悲欢,竟如此轻易被粉饰。
太子身为储君,一言一行皆被天下人所瞩目,纵心中惊涛翻涌,亦得隐于平静表象之下。他果如表面这般,对良娣之死仅浅尝哀伤么?
德音忆起往昔听闻的皇家秘事,在这帝王家,为谋权力地位,亲情、爱情皆可化为筹码,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纠葛更是盘根错节。
想来在这看似风光的东宫之中,良娣或许只是各方利益交织下的一枚棋子。她的存亡,于太子而言,或许更多意味着权力布局的变动,而非刻骨铭心的情感之殇。又或许太子早已知晓良娣之死背后隐情,故而才如此波澜不惊,甚至他自己也深陷其中,难以挣脱。
德音只觉脊背生寒,这深宫内,每一寸空气似都弥漫着阴谋算计的味道。她看向神色哀伤的太子,心中泛起丝丝寒意,眼前之人,虽相识多年,此刻却令她感到无比陌生。
德音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与揣测,面上依旧维持着关切的神情,轻声说道:“殿下,良娣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德音虽与她交集不多,但也知晓她是个温婉善良之人,实在令人痛心。只是,这幽冥教竟敢在东宫如此放肆,想必早有预谋,殿下可有什么发现?”
德音一边说着,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太子的反应,试图从他的回答中捕捉到更多线索。
萧荡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长叹一声道:“事发突然,待宫人来禀报孤有刺客闯入东宫时,良娣已被杀害,现场除了那幽冥教的青蛇图腾外,再无其他证据。”
德音微微点头,踱步至案几旁,手指轻轻抚过那摞吏治卷宗,装作不经意地问:“太子殿下忙于吏治整顿,日夜操劳,想必分身乏术。可这幽冥教的案子关乎东宫安危,陆指挥使那边不知进展如何,殿下可有过问?”
萧荡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吟片刻后道:“陆隐办案向来干练,孤已命他全力彻查,相信定会有所收获。只是这案子扑朔迷离,涉及各方势力,需谨慎行事。”
德音目光扫过墙壁上那枚色泽暗沉的印章,灵机一动,说道:“殿下,德音自幼对书画略有涉猎,方才瞧见这几幅墨宝上的印章,印文独特,不知可有什么来历?”
萧荡抬眸看向那印章,面色沉静如水,抬手轻轻整了整袖口,缓缓说道:“这几幅是当朝太师傅聪所作的山水画。傅太师不仅在经史子集上造诣深厚,书画更是一绝,笔锋苍劲中透着飘逸,意境幽远。孤偶然得之,爱不释手,便挂于殿中,时常欣赏,聊以陶冶心境。”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匆匆入殿,在萧荡耳边低语几句。萧荡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他看向德音道:“阿音,孤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今日怕是不能多陪你了。”
德音心中虽疑惑万分,但也只能起身告辞:“既如此,德音便不打扰殿下了,还望殿下节哀,保重龙体。”
离开东宫后,德音并未急于出宫,而是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停下,心中暗自思忖。
太子谈及良娣之死时,虽面上难掩悲色,可德音留意到,他言辞间并无刻骨铭心的沉痛,行为举止也缺乏那种痛失所爱的真切哀伤,一切都像是浮于表面的敷衍。
而幽冥教竟能在东宫禁军重重护卫之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取走良娣性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重重疑点交织在一起,让德音心中警铃大作。
或许她该去找陆隐。
19. 第 19 章
德音心中主意既定,当即离了宫闱,策马扬鞭,朝着北镇抚司疾驰而去。
待她赶到时,暮色已悄然笼罩,残阳余晖倾洒在朱漆大门之上,泛出森冷而坚硬的光芒。
守门的锦衣卫见是此前几次到访的德家小姐,忙不迭地去禀明自家指挥使大人,而后才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
于一处偏厅之中,德音寻到了正在商讨案情的陆隐与季末。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二人紧锁的眉头。案几之上,各类卷宗与证物杂乱摊放,其中一支泛着凛冽寒光的背弩尤为醒目。
陆隐手指轻轻抚过那背弩,目光锐利如鹰,沉声道:“此背弩确为幽冥教惯用之物,其制作工艺别具一格,弩身所刻隐晦纹路,与先前所查获的幽冥教器物暗纹如出一辙。且前不久月满楼惊现的那具尸体,致命伤亦是源自这背弩。”
季末微微颔首,修长手指翻拣着桌上卷宗,接话道:“数月前失踪的香药使,同样命丧于背弩之下。他生前司职为宫中采办香料药材,与各方势力多有牵扯。如今看来,莫非是他洞悉了幽冥教渗透宫廷的关键线索,故而惨遭杀人灭口,现今他们又以同样手段杀害良娣,这其中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陆隐神色凝重,语调低沉:“极有可能。良娣身处于东宫,身份非同小可,她的死绝非简单的刺杀。幽冥教选在此时动手,还公然留下他们的青蛇图腾,恐怕是在向朝廷示威,亦或是妄图掩盖某些更为要紧的秘密。”
说着,陆隐起身,踱步沉思:“我们再回溯香药使的案子,当时现场除了背弩箭伤,再无其他明显线索,凶手行事极为缜密。但从其能在月满楼那般鱼龙混杂之地杀人却不被察觉来看,对那里的环境必定极为熟稔。”
季末听后,目光一闪:“月满楼背后的东家背景复杂,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有往来,我们之前的调查因为线索中断而陷入僵局。大人,如今看来,这月满楼或许就是突破口。”
正说着,德音踏入偏厅,屋内二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陆隐微微挑眉,“德大小姐,你觉得北镇抚司很像德府么?”
德音品出来了,言下之意,你这姑娘几次三番闯入,真当北镇抚司是你家。她当即轻哼一声,扬起下巴,傲然道:“陆大人这般说辞,想来是对我带来的消息兴致缺缺,倒是德音唐突了,这便告辞!”
陆隐看着她作势欲走的背影,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德大小姐,何必如此急切,既已来了,又何必摆出这副欲走之态,莫不是想试探本使有无耐心听你言语?”
他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戏谑,“若不是念在你几番提供的线索尚有几分价值,这北镇抚司的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德音暗自腹诽,当真是用完就丢,这人怎的如此凉薄!
适才瞧见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戏谑,她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之前他所赠的安神香。一想起那香,德音便一阵羞恼,那香竟害得她在梦中做了旖旎春梦,这笔账她还未与他清算!
季末瞧着二人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的模样,心中暗叫不好。他忙不迭地拱手,粗声粗气道,“大人同德小姐先叙着,卑职方才想起还有些紧要案卷等着梳理,实在耽搁不得。”
话落,也顾不上其他,脚底生风般匆匆逃离,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待季末身影消失,陆隐神色自若,双手抱臂,开口问道:“你此番前来,查到什么线索了?”
德音一听这话,怒火“噌”地一下蹿起,几步怒走到陆隐面前,伸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双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
“你这无耻之徒!当日扣押小爷那几本价值连城的‘古画’,还义正言辞地教训小爷,结果呢,转头竟塞给我那等东西。你竟敢这般戏耍本姑娘,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这事可没完!”
陆隐任由德音揪着衣领,神色未改,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本使可没那闲工夫戏耍你,那香,可是从你心心念念的胡女身上拿到的,用的还满意么?”
德音闻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一松,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你说什么?从阿黛身上拿到的?”
陆隐神色平静,微微低头,目光带着审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德音的神情。
这可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要救的胡女,可此人身上日日配着的竟然是迷魂香,还在众人面前装作单纯无辜。德音此前信誓旦旦地替这胡女作保,如此被美色所惑,怕是那胡女将她卖了,她还浑然不知,是个蠢的。
德音短暂思索过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各种离谱画面,猛地瞪大双眼看向陆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紧接着破口大骂:“你对阿黛做什么了,你竟然非礼她,陆隐,你这个禽兽!”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和陆隐拼命。
陆隐,“……”
诚然,这世间如他这般聪慧过人、智计卓绝者,实属凤毛麟角,可他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智商拉低到她这般令人费解的程度吧。
“你这般盯着我像盯傻子的神情,小爷非常不喜欢。”德音不悦道。
陆隐面上尽显无奈之色,眼眸深处却掠过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促狭,旋即嗤笑一声,道:“本使若当真对那胡女行非礼之举,又岂会大费周章,将她押入诏狱?”
“谁知道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德音快速怼回去。
陆隐挑眉,神情似乎有些诧异,“你究竟瞧了多少春宫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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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挺多。”
德音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隐秘心事,恼羞成怒地跺脚道:“你莫要胡言乱语!谁……谁瞧那劳什子春宫图了,是你行为鬼祟,行事让人不得不生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胡乱比划,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陆隐见她这般反应,促狭之意更甚,嘴角上扬,慢悠悠道:“哦?德大小姐如此笃定本使心怀不轨,难不成平日里就爱揣度这些腌臜之事?”
他微微摇头,脸上故作惋惜,“本使还道德大小姐是个洒脱随性、心思单纯之人,如今看来,这脑子里藏的弯弯绕绕,可比本使想象的多。”
德音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陆隐的鼻子,结结巴巴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不过是为阿黛鸣不平,你倒好,净说些有的没的,转移话题!有本事你就好好解释,为何从她那儿拿到香,还害得我……”
说到这儿,德音突然顿住,想起那旖旎春梦,脸上又是一阵滚烫。
陆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害你如何?德大小姐不妨把话说完。本使拿这香,本是为了查案,哪曾想你心思不纯,反倒做些奇怪的梦,这会儿倒怪起本使来了。”
德音胸脯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怒火依旧在眼底熊熊燃烧,她咬着牙道:“你少在这儿强词夺理!我心思纯不纯与这香有何干系,分明是你行事不端,拿这来路不明的香糊弄我!”
陆隐双手抱胸,神色悠然,挑眉道:“来路不明?本使已然说得清清楚楚,这香取自那胡女,怎么,德大小姐还是不信,莫不是你觉得本使还得把那胡女拎到你面前,你才肯罢休?”
德音一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梗着脖子道:“拎来就拎来!我倒要当面问问阿黛,这香究竟怎么回事,也省得听你在这里狡辩!”话虽这么说,可她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她担心从阿黛口中听到的真相会让自己难以接受。
陆隐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好啊,待本使寻到她,便让你们当面对质。不过在此之前,德大小姐还是先把你在东宫查到的线索说出来吧,莫要光顾着跟本使置气,误了查案的大事。”他微微眯起眼,目光里闪过一丝锐利,“毕竟,良娣之死、幽冥教的阴谋,可都还悬而未决呢。”
提到案子,德音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她放下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将在东宫的所见所闻,包括太子的异常表现、殿内宫女太监的奇怪反应,以及那些她觉得可疑的陈设细节,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陆隐静静地听完,神色平静,只是轻轻颔首,手指下意识地在袖间微微敲击。
“依你所言,殿内的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东宫绝非表面这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