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侦探司慧珺》 第1章 恶媒(一) 那是八月临近月末的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我顶着空气中那颇为令人不适的湿热水气,推开了临街的某个店铺——一家招牌为“金玉良缘”的婚介所的大门,进入冷气十足的屋内。合拢的玻璃门隔绝了室外的汹涌热潮与喧哗刺耳的蝉鸣,丰盈的寒气不仅吹去了体表粘黏的汗水,也给我那被暑气蒸腾得晕乎乎的脑袋降了温,扑面而来的冷风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简单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后,我先给在接待室里为来宾准备材料的姨妈打了声招呼,而后坐回了属于我的那张已渐渐熟悉起来的临时工位上。 距离我的工位不远处就有着一面巨大的落地橱窗。平日里,我只需微微抬起头,就能将人来人往的繁华街景阅入眼帘;但是今天,昏昏暗暗又车少人稀的萧条街道,是我唯一可以欣赏到的景致。不消说,今天恐怕不会有太多客人造访了——不光是因为这天是繁忙的工作日,也是由于天公不作美。如此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压抑天象下,我尚在赶来上班途中的半道,甚至就已能嗅到妖风中充斥着那种在降水前特有的、预示了暴雨将至的浓郁的土腥味。 尽管在出门之前,我就预料到了今日婚介所多半是门可罗雀、员工百无聊赖的现状,但我仍执意到班,准备站好最后一班岗。这并非是出于我的敬业之心,而是“得益于”我那久戒不掉的拖延症:眼看新学期开学在即,我的五千字暑期实践报告仍未完成,不得已才在这么一个不宜出行的鬼天气下,被迫着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金玉良缘”。 作为一名在N市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就读的准大三学生,广博的社会阅历与丰富的临床经验于我而言是十分难得且必须的;同时,我的导师也布置了利用这个假期,撰写一份关于社会心理学的调查研究报告的作业。因此,将自拟主题定为“当代青年的新型婚恋观念”的我,理所当然的为了收集素材,在姨妈开办的金玉良缘婚介所里打着一份暑期临时工。 要提起我这位姨妈啊,那确实不负女强人的盛誉。她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将当初购下的那间可怜巴巴的小小铺面,经营成为了如今的N市婚恋市场上的一块金字招牌。姨妈的金玉良缘婚介所并非本市规模最大、雇员最多、资金池最充足的婚介公司,但它却包揽了全市四成以上的适婚男女的相亲局,甚至连周边城市的孤男寡女,都有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理想伴侣而跨市登门拜访的。至少在客户资源这一项上,姨妈放眼全市的同类商家,都找不出来一个比自家更具实力的对手。这绝非是我在自吹自擂,金玉良缘婚介所的大获成功,的确是声名远播、众口皆碑。 谁也无法否认,姨妈今日所取得的商业成就,除了归功于她那精明的交易头脑、敏锐的商场视觉、辛勤的努力打拼和不俗的好运道,也建立在婚介所的客户们那超高的结婚率上。别看这个数字多年来一直在百分之五十上下浮动,似乎不见得多么耀眼,但对于深耕婚恋行当的圈内人士来说,普遍情况下,婚介所撮合十对能成一对,那都算是月老显灵了。因此,金玉良缘婚介所的相亲结果成功失败五五开的成绩堪称骄人,足可傲视群雄了。 牵手率是金玉良缘婚介所力压同行的底气和基石。为了保证这个一骑绝尘的不正常数值,姨妈在创业之初就动了不少脑筋:首先,婚介所并不是逢客皆收。在接待来宾时,姨妈会先行采用一套她自创编纂的相亲前情问卷,来考核筛选对方,再根据其答案剔除掉那些难以招架的刁钻客人,只留下踏实真诚的优质男女。其次,姨妈恐怕是最早的在婚恋行当里运用大数据的从业者之一。金玉良缘婚介所拥有一个存储了客人自身详实信息与对意中人作何要求的公共数据库,利于红娘们按图索骥,精准描绘客户画像,把握住单身男女的求偶需求。 严格地来说,姨妈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依仗的技术支持也不是最先进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以算法为基础实现快速匹配的社交软件或小程序并不少见,它们的主要功能就是帮助用户高效率交友与脱单。一方面,用户的年龄、城市、职业、学历等信息呈现在主页上,基础条件一目了然;另一方面,用户自身也可以通过选择标签或关键词的方式,给对方的家庭、工作、收入、身高、性格等特质设置门槛与要求,以此来过滤掉不符合条件者,降低搜索成本,快速定位到理想型。 扩大样本量与大数据专精推送的结合,听起来似乎有助于单身男女们获得更高效的社交能力,继而提升寻觅到一位心仪伴侣的可能性。不过实际情况,恐怕不像这类软件的开发者们与使用者们当初所想的那么简单。 目前,市面上大部分互联网社交产品的匹配逻辑,是硬性条件前置,即用户将自身的个性化资料输入数据库,算法再根据已知条件进行检索。但这些条件无一例外都属于硬性条件,例如年龄、学历、工作,以及用户选择的几个兴趣标签,而性格、三观这样的几乎无法量化和用三言两语就能描述清楚的方面,算法对其无可奈何。社交软件的高效匹配依赖于将用户“标签化”的偷懒行为,纳入数据库中的信息只能给用户提供一个十分单薄的观察视角,和线下的真实接触交流全然不是一回事。换言之,就算匹配到了硬件百分百符合条件的对象,也不见得两人的结合会是十拿九稳。 交友软件把活生生的、三维立体的人,扭曲成了二维的搜索型商品,重要的情感交流演变为纯粹的“数值PK”,这种情况下的网络平台相亲成功率,自然不可能有多高。姨妈开办的金玉良缘婚介所,确也借助了科技之力,而她想出的破解算法时代的恋爱困境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引入人工服务就好了。 网络世界,社交平台的运营者们可没办法对用户的售后负责;与之相反,传统的中介媒人则格外注重口碑,在进行牵线搭桥前的必要条件就是对男女双方个人及家庭情况的知根知底。金玉良缘婚介所的运作模式,其实更贴近于这种古典式相亲法,需要像我一样的红娘充当调度者和把关人,维系虚拟与现实,线上线下两个世界的平衡。姨妈将古老的媒婆职业,与新兴的大数据技术捏合到一起,才造就了婚介所的成功,而这种模式带来的弊端和不足也显而易见:为了保持金玉良缘的靠谱形象,我们挑选的客户基本来源于熟门熟路的N市本地,以便核实信息的准确性和对客户的人品摸排。基于此,在不改变现阶段运作模式的前提下,金玉良缘目前的规模已经是当前状态下的极限了,去外地开拓市场或在当地设立分店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啊,扯远了,还是说回我的调查研究报告吧。 在婚介所当红娘,无疑是一个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都市年轻男女的工作,在我眼中他们都是绝佳的人类观察样本。我借助在婚介所兼职的机会,与许多客户交流沟通,不费什么功夫就可入手大量写作素材,使得我撰写调查研究报告得以事倍功半。今天是我在金玉良缘婚介所上班的最后一天,待我将报告的结尾完成,再将全文稍一润色,便会结束这趟充实的暑假工之旅。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时间已临近中午,在此期间并没有一位客人登门,与我先前的预判完全一致。就连本来预约了今日上午与姨妈相见的客人,也借口天气太差而爽约了。 微信的来电提示音把我从难熬的码字工作中暂时解放出来。我看了看列表,原来是分管在我手底下的客户,张媛张小姐发来的消息,来信内容令我大感意外: 【慧珺你好,谢谢你的帮助,使我终于遇到了在一千二百余个日夜里,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坚持了这么久,我相信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X先生。我与他约定在今天见面,很快就会与他相逢,届时,一切的情感都将得到释放,事实会证明我赌上人生的努力没有白费。请允许我对你、对金玉良缘婚介所,以及对此前与我相亲过的男士们表示由衷的歉意,我知道自己是你们眼中的麻烦客人,我深感抱歉却又别无选择。还请原谅我的最后一次任性,且当这段话是一个夙愿即将达成之人的呓语吧。】 这无疑是一段客户终遇佳偶,向我这个牵线搭桥的媒人表达感谢、分享喜悦的留言。张小姐的遣词造句所用有些夸张,激动之情跃然纸上,直观的文字力量使我感同身受。 第2章 恶媒(二) 我对张媛印象颇深,诚如她在来信中所言的那样,这半年多以来,婚介所上下都将其视为临门恶客。这当然不是因为张媛人老珠黄、相貌丑陋、身材欠佳,实际上恰恰相反,现年二十四岁的张小姐面容姣好、风姿绰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而本该享受自由恋爱的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却沦落到加入相亲大军,这样的案例也绝非少数。根据我的经验,导致这种情况的,大多是女方在某个或某些方面存在无法忽视的硬伤,或是给男方预设的条条框框太多,对另一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媛就属于后者。 她的个人条件实在是让旁人挑不出毛病:临省人;重本计算机专业出身;无恋爱经历;毕业后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就职于一家出版社后慢慢站稳了脚跟,收入尚可;从我与她有限的接触来看,张媛的性格也极为良好,虽然不算多么外向健谈的活泼型女生,但待人和善、举止得体,是相亲领域里无可质疑的加分项。 唯一能提供一丁点置喙可能的,就只有张媛的家境了。张媛的双亲早逝,故一直与比她大五岁的姐姐相依为命,但从张媛提供给婚介所的个人情况来看,这位仅存的亲人目前也不在人世了。她的信息表上,亲属那一栏始终是空白。不过客观来说,对于身处相亲市场的年轻女性而言,举目无亲未必算什么严重的短板,不至于从根本上对张媛的情路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 综合来看,张媛的个人条件实属优越之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到婚介所寻找另一半。这几乎是单身男女在走投无路这一情况下的最后选择,而张媛完全可以在学校或公司就把人生大事给敲定了。像她这样名副其实的优质女孩,身边绝对少不了主动大献殷勤的同龄男士,职场上乐忠于给单位新进的单身后辈说媒牵线的热心老领导也是常见。既然客观条件极佳,那么造成张媛主动投身相亲市场的,就只能是主观个人意愿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知是否是多年来形单影只的这一缘故,格外缺乏安全感的张媛在择偶方面,向姨妈的婚介所提出了许多细枝末节的琐碎条件。其中有些要求倒也正常,但相当一部分则堪称古怪:比如她希望我们为其介绍的相亲对象,高矮胖瘦美丑全都无所谓,但年龄最好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这个区间之外取上不取下;男方最好从事出版业、文史研究、新闻传播等文化产业相关工作,并在该领域里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不排斥有过婚史的离异男士,且有孩无孩皆可;对男方的家庭情况也不做过多要求,诸如父母退休金几何之类的问题统统浑不在意,但书香门第出身的男士可以优先考虑等等。 显然,这并不符合正常年轻女性的择偶标准,令我们很是费解。为此,我曾尝试用所学的心理学专业知识,去解析张媛的婚恋观念,企图了解她的想法。 首先,张媛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要求婚介所给她尽量安排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进行见面接触,仅此一点就足够反常了。诚然,处在这个年龄段,且符合“在工作行业内取得了一定成绩”这一条件的单身男士,在物质方面无疑是有所保证的。青春靓丽的张媛或许是希望通过金玉良缘婚介所,结识一位家底丰厚、财力可观的大龄男士,过上财富自由的幸福生活。抱有这种想法实属人之常情,倒也能说得通。这个猜想还可以解释为什么张媛会对男方的外貌、家庭情况、既往婚史等关键信息统统无视,因此得到了婚介所上下,包括姨妈在内的大部分员工的认同。 而我则是持反对观点的少数派。的确,男女双方的资源互换在当今这个讲究实际利益的时代,大多数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可问题是,张媛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她在这么小的年纪难道就可以彻底摒弃了少女对爱情的向往,一门心思的钻研嫁给一个有钱人吗?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出社会没两年的年轻姑娘,会做出的人生选择。何况以张媛的自身条件,嫁给一位家境殷实、年龄相仿、各方面都更加匹配的优秀青年绝非难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没有坚持选择中年男人的必要。 其次,就算张媛贪恋富太太的优渥生活,她又为何对男方从事的职业设下种种门槛,甚至还强调优先考虑书香门第出生的男士?对男方的外貌都不做要求的张媛,为什么会格外青睐出版业、文史研究、新闻传播等文化产业的从业者?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擅长出产富豪富翁的行业,该领域里的有钱人数量比起金融业、房地产、物流运输和大型连锁餐饮行业都有所不如。而她对男方原生家庭的限制,又排除了对方是经商世家的可能性。换言之,张媛实际上是提出了两条几乎相左的择偶要求,在她所期望的几个行业领域里找高薪人士,不说是缘木求鱼,至少也是大大提高了婚介所的筛选难度。 张媛本人在出版社工作不假,但有意借助男方的人脉资源,以实现自身在职场上快速发展的可能性依然很小。毕竟一个一心想要嫁给老男人的女人,与不择手段谋求事业进步的人设实在是背道而驰。 张媛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个根源性矛盾,后者的存在也是姨妈等人支持的“上嫁说”所难以自圆其说的。一个月前,当我来到金玉良缘开始客串一回临时红娘,接手了张小姐的事务,并从同事们口中了解到她成为婚介所的会员后的那些“事迹传说”后,我的脑海中就诞生了一个迥乎不同的猜想——“恋父说”。 恋父情结,中译名为“厄勒克特拉情结”“伊莱克特拉情结”或“奥列屈拉情结”,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术语,指女孩恋父仇母的复合情绪,是女孩性心理发展第三阶段的特点。在这一阶段,女孩对父亲异常深情,视父亲为主要的性爱对象,而视母亲为多余,并总是希望自己能取代母亲的位置而独占父亲。 从张媛的择偶要求中,不难看出她对年纪较长的男人存在着特殊好感。这类男性相较于年轻男生,性格上偏向于成熟稳重,生活阅历也更为丰富,懂女人也会体贴女人,是很多女性期待的爱情模式。一些在小时候没有享受到充分的父爱的女孩儿,自然会更加期待自己的爱人能够好好弥补这份感情上的缺失;也有一部分女孩儿在童年时并无这方面的遗憾,但长大后仍然想要保留这份幸福,也想找一个和父亲那样疼爱自己的爱人。总的来说,恋父情结还是较为普遍的一种大众心理,婚介所里牵手成功的一对对男女就是佐证——我在这里坐班不过一月,早就发现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大叔在N市的相亲市场上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了。 结合张小姐的成长经历,我愈发觉得这个推论靠谱:张媛十二岁时便失去双亲,是同为女性的姐姐咬牙抚养她长大,在这个过程中,“父亲”的角色毫无疑问是缺位的,长大后的张媛会把对父爱的渴望投射到未来的另一半上也就顺理成章了。这种情感寄托,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终归是给不了的,唯有中年男性才会满足张媛的精神需求。 这一猜想还解释了张小姐那些“事迹传说”的由来——由于姨妈的误判,使得她为张媛安排的那些相亲对象,大多是家庭条件颇具实力的个体户,富则富矣,可离传统的“慈父”形象可就差得有些远了。比如今年六月份,姨妈就给张媛张罗了一位从事生猪养殖的四十岁男士,对方离异无孩、小学学历、身高一米六五、体重接近一百八十斤......至于这名男士的面容外貌、衣着谈吐、兴趣爱好等等,实在是不提也罢。总之,张媛在得知了这些信息后,一口回绝了姨妈的好意,连男士的面都不愿意见,气得姨妈在办公室反复絮叨女会员的出尔反尔——明明当初自己说过不在乎对方的相貌、学历、职业的! 现在想来,姨妈还是没把客户的心理给琢磨透啊。难怪自张小姐来到金玉良缘,五个月里愣是没答应几次与男方的线下见面;仅有的那二三次约会,也被张媛单方面终止了男方的下次邀约。这既有张媛挑剔的因素,也有姨妈没能对症下药的原因。 好在,我这个N市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的准大三学生,下场来拯救婚介所的成功率了。在意识到张媛的恋父情节后,我就在数据库里筛选出那些面相温和亲切,职业自带“儒雅”属性,只是经济实力稍逊那些个体户一筹,但年薪依然达到二十万以上的男士,将目标划定在公务员、高校老师、大厂程序员、高级技术工等学历优先的职场人之中。果不其然,在我的运作下,张媛这一个月前去赴约的次数,比前几个月的总和还要多,今天更是连感谢信都发来了。明明她与这次安排的相亲对象还素未谋面,两人仅仅是在网络上聊了几天,就能让张媛用出“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赌上人生的努力”“夙愿即将达成”这些夸张到有些羞耻的辞藻,却仿佛是已经认定了对方一般。 不得不承认,张媛前后如此巨大的改变,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满足感与鼓舞。为了不打扰到她与心仪男嘉宾即将开始的首次约会,我给张媛发送了一张“预祝成功”的爱心表情包便不再言语。同时,我也有要紧事去做:我临时决定将张媛的感谢信添加到我的暑期实践报告里,以此来向导师说明我在实际生活中,对心理学的合理运用取得了可喜的成果。 就这样,抱着沾沾自喜的心态,我的手指在工位前上下翻飞。 第3章 恶媒(三) 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一顿,我停下即将撰写完成的暑期实践报告,把手机几乎举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将张小姐的“感谢信”逐字逐句地反复阅读。 因为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在这段情绪高涨、情真意切的文字背后,暗藏着某些不为人所知的隐晦信息。 本质上,这是一封措辞古怪、疑点重重的来信,很多细节却在先入为主的思维下,被我刻意忽略或是曲解了。通过张媛的描述,可知她在发送这条消息时,根本还没有与我安排的男士见面,两人此前至多不过在线上沟通了一周左右。我想张媛就算再恋爱脑上头,也不至于“网恋”一个星期就认准了那名男士,乃至于说出“我相信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X先生”这样的话来。这种异乎寻常的笃定,是我无法理解的。 信件第一行的这串数字:一千二百余,也使我泛起疑心。一千二百余个日夜,就算三年零四个月吧,把这段时间逆推回去,起始点就是张媛的二十一岁那年,应当是大二下学期那会儿。结合上下文的语境,难道我要得出“张媛在大二就想嫁给一个中年男人”的结论?这个假设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恕我不能认同。 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这个时间点不是张媛“寻夫觅婿”的开始,在那段时期也一定存在导致张媛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某件事。我试图通过朋友圈一探究竟,不过很遗憾,她设置了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这条路被堵死了。 我旋即转战微博,将张媛的微信昵称输入搜索框,逐一查看词条下的每一条动态。幸运的是,我没有花太多功夫就找到了正主本人——张媛的微博昵称和微信昵称大致相同,仅仅有着大小写和卡通字符的区别——可惜我依然没有什么收获,因为这个号自三年前就开始陷入沉寂,张媛再也没有在这个社交平台留下过痕迹。 饶是如此,我也没有放弃,毕竟这个账号给人的观感只是号主本人弃号了,之前发布过的信息依然留存着。好奇心驱使着我翻阅这些三年前的故纸堆,全然没有在意时间的流逝。 从过往的动态来看,张媛并不是一个很热衷于在社交平台展示自己的女生,她的微博维持在一个季度一两条的发布频率,图文内容也大都是普通女大学生的日常,且没有出现精修版的自拍、单人照或是合照,显然没有好好运营一番的迹象,粉丝数量寥寥无几,是个不折不扣的佛系用户。由于动态总数不多,我很快就浏览完毕。不出意料地,我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动态这么稀少,几乎透露不出什么有效信息,连张媛在哪个大学就读都看不出来,还没婚介所这边掌握到的情报多呢。”我揉揉干涩的眼睛,苦恼于无从下手的现状,“从第一条微博的发布时间来看,张媛在这个社交媒体上的使用期满打满算不过两年,起止点正好对应的是她大一入学报道时的九月,以及发生于一千二百多天前的未知事件。” “以她的平台活跃程度,再加上乏善可陈的展示内容,只有个位数的粉丝量一点儿也不奇怪。” 平心而论,张媛的关注列表也是颇为干净,表里不过二十来个账号。我优先点开张媛的粉丝列表,并期望她没有给自己的主页设置上来客访问权限。 果然,我顺利查看到了张媛的几名粉丝。对于张媛来说,微博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社交工具,只比下载注册后就放在手机角落吃灰的应用好上一丝。既然发布的动态不会有什么人浏览,更没有点赞与评论互动,张媛自然没有必要花心思修改平台的默认权限。要不是凑巧遇到我这么一位闲人,恐怕她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微博有朝一日居然还有被阅读的价值。 张媛的几位粉丝可比她本人要活跃多了,相应的个人信息泄露程度也比之要严重得多。不需要什么精细的搜索或缜密的逻辑推理,才过了一会儿,我就推导出她们的真实身份,并和现实中的张媛联系在一起。 “这几位应该就是张媛的大学舍友或走动得较为亲近的同学吧?” 我翻阅着从不同用户的动态中保存下来的几张合照,辨认出其中几张多次出镜的青涩面庞。当然,我也在合照中找到了张媛的身影。除了@对方与评论区互动,这几人的动态内容,比如宿舍成员聚会留念、姐妹逛街随拍、对某门课程老师的吐槽等等,都可以互相印证,坐实她们的身份。值得注意的是,我留心了三年零四个月前的时间点,发现在那个月,张媛的舍友或同学居然蹊跷的都没有发布过动态,甚至包括一名有微博日更习惯的女生。 这一反常的行为绝非巧合,我认为是这几个女生约定好了在那一时期,大家统一都不要发布吃喝玩乐的动态,或者将张媛的微博给屏蔽掉,让后者根本就看不到。我倾向于第二种解释,但我想女生们如此做法应该并不是有意孤立张媛一人——我本该早点想到的——那段日子里,张媛唯一的亲人,姐姐张婷去世了。 充斥各种小道消息的婚介所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来访者提供的资料中不可能不包含基本家庭情况。张媛孑然一身,只需向姨妈告知这一事实即可,大可不必透露至亲离世的更多细节,姨妈也知趣地不会多问。不过毕竟张媛在金玉良缘挂单了半年,期间和多名红娘、相亲对象有所交流,对话中难免流出只言片语。时间一长,婚介所的人竟也通过各种消息渠道七拼八凑出了个大概,只说张媛的姐姐张婷并非意外身故,而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便自我了结了,时间大约是在三年前。 我素闻这些风言风语,却也没太当回事。不过此刻流言与微博的记录形成照应,似乎将张婷的离世日期缩小了范围。既然张媛的“感谢信”中出现了这个精准的时间点,那么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莫非是因为最后一位至亲的离世,大大刺激了张媛的内心,远超其心理承受能力的打击使得她找个男人成家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这个想法甫一萌发,我就连忙自我否定掉了。猜想看似合理,却有时间上的漏洞:这种心态上的转变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哪里可能姐姐前脚刚刚去世,妹妹就满脑子想着嫁人了?这根本不符合心理学规律。需知“一千二”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若来信中写到的是“一千个日夜”“八百个日夜”这类指代的虚数,倒还有些说服力。 我仍然没有解开心中的困惑,但在张媛这里已经山穷水尽,挖不出新的线索了。好在我还掌握着田学彬——也就是男方的基本资料,就让我来看看这位张小姐认定的X先生,究竟有何魅力吧。 田学彬,男,三十六岁,N市本地人,现任本地某高校讲师一职,相貌、身高、身材皆是中人之姿。或许是因为教书育人的职业缘故,田老师气质稍显文弱了些,但换个角度去说,也可以称赞他是有书生气息,谦谦君子嘛。 我要看的并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信息。事实上,田老师的个人资料我都快背下来了,原因无他,此君着实抢手而已,我已向不同的女会员们介绍过许多遍了。也不知道以田老师的条件,是怎么混成一个大龄剩男的,这委实是我们婚介所的一个未解之谜。反正按照姨妈的理解,就是人家田老师确实有资格挑一挑未来的另一半,但是那些符合要求的真正的白富美,也是万万看不上一位年纪偏大的教书匠的。因此,条件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田老师,就很尴尬的卡在那儿了。 田老师在金玉良缘的几次未果的相亲经历,似乎也证实了姨妈的观点。姨妈给他安排的都是三十岁左右、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事业型女性,年龄、相貌、工作各方面都尤为适配,肯定足够堪称弱化版的强强联合了,但田老师居然无一看得上的,仿佛全不考虑婚姻中的实际问题,反而纯粹是奔着年轻小姑娘来的一般。 这也正常。走进婚介所的男男女女,哪个对伴侣的某些方面没点特别执着的追求?没有追求的人根本用不着来婚介所,婚姻大事自己就能解决了。我私以为,张小姐和田老师真是一对完美互补的璧人,两人大可以各取所需,双赢尽欢,因此才在一周前为此二人牵线搭桥,创造机会。也怪我自己给自己下了十足的心理暗示,这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出这封信的诡异之处。 针对张媛的调查,我借用了社交网络,但像田老师这般年纪和职业的人,恐怕不太可能经常登录社交平台,所以我先后在浏览器、其任职高校的官网、学院的微信公众号和学校贴吧等网页中检索,试图抓取有用的信息。 第4章 恶媒(完) 老实说,这一过程中我非但一无所获,还加深了对田老师的钦佩:他的学术成就相当耀眼,在所研究的领域里已然崭露头角,甚至其在读博期间就开始著书立说。若无意外,田老师在近两年内定然获得副教授职称,如何不让我一个连区区五千字的暑期实践报告都难产的学术咸鱼好生羡慕呢? 突然,鬼使神差的,我的目光汇聚到显示屏上田学彬老师的几本著作。学者简介里出现的书籍自然只会有封面和刊物信息,不可能把具体内容也放进来,但我所关心的恰恰正是出版物的基础信息——为田老师发行作品的出版社,赫然便是张媛就职的那一家! 只怕这不是缘分使然。我的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一个长久以来被我忽略的问题愈发清晰具象起来:为什么张媛要到N市的一家出版社工作? 张媛是临省人,大学也并不在N市及周边城市,更别说她在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了。无论地缘还是就业,这两个方面哪个都说不通,可是张媛偏偏选择了这家出版社作为职场人生的开始,并一直工作至今。联想到田学彬也与这家出版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微妙的巧合实在值得玩味。 我断定,张媛和田学彬之间,应当暗藏一颗能勾连起二人的枢纽,正是后者的存在,使得他俩的命运产生了交织。此时,我的脑海中已然有了一个格外不详、却正因为我的推理而飞速丰满起来的荒诞念头。我本应该就此打住,双手却本能的去搜索张媛供职的那家出版社。 我一边想证实心中那恶意满满的猜测,一边祈祷我什么都搜不到。 事与愿违,在那家出版社的微信公众号推送里,我成功见到了张媛的姐姐,张婷。 这个公众号是由出版社宣传部门的新媒体小组负责运营的,下设一个品牌栏目“明江之星”。“明江”是这家出版社的名字,显然该栏目是以介绍企业优秀员工为主要内容的,我正是在这样一篇推送报道中与张婷进行了跨越时空和生死的见面。 到底是亲姐妹,两人的相貌果真有五六分相似。除开面容外,推送中也对张婷的家庭情况着墨一二:早年父母双亡、与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和张媛一般无二的家境,完全可以排除此“张婷”是同名同姓之人的可能性了。 推送发布的时间是五年前,那时距离照片中天真烂漫的年轻女孩香消玉殒,还剩下不到两年的时光。我又复查了一遍田学彬几本著作的详细出版时间,发现确有一部分书籍的问世时间,与张婷在明江出版社的任职期重合。 【......我终于遇到了在一千二百余个日夜里,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坚持了这么久,我相信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X先生。】 信中的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非常对,张媛的确对田学彬“心心念念”,但不是以我此前理解的形式。 我的结论是:张媛借用了金玉良缘婚介所的大数据检索功能,终于找出了那个造成姐姐张婷死亡的罪魁祸首,即田学彬。而我的推理如下: 张媛今年二十四岁,而田学彬三十六岁,两人相差整整一轮。但是张媛的姐姐张婷却只和田学彬相差七岁,年龄差距并不多么悬殊,确实有感情交流的客观基础。 张婷和田学彬是因业务上的往来而认识的,彼时二十六岁、在明江出版社做编辑的她,与三十三岁的高校老师田学彬相恋。我无从得知这段感情是两人的双向奔赴还是这个可怜女人的一厢情愿,但仅从结果上来看,张婷为这段错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张婷显然没有把她和田学彬的事告诉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妹妹,否则张媛根本不需要来到金玉良缘寻求帮助,她向姐姐曾经的前同事们打听一番便能有答案。我猜想张婷向身边人守口如瓶的原因也很简单——和自己负责的作家产生非工作上的情愫与往来,于公于私都不该贸然公之于众。 可张婷还是忍不住向妹妹透露了几条男友的信息,比如年龄稍长一些、在所从事的领域中较为拔尖等等。这些信息,也就成为了未来张媛的“相亲”要求中的一部分。 张媛未必知道更多,但她了解自己的姐姐。我与张婷素昧平生,但仅从面相上也猜得出她应当是个恬静性子的姑娘。既然如此,不喜过度社交的张婷应该不会在复杂的场合与陌生男人相识,因此张媛把“男方最好从事出版业、文史研究、新闻传播等文化产业相关工作”也一并纳入了她的条条框框。 至于“书香门第”的要求,恐怕是张媛依据姐姐喜好的理想型而单独添加的;那条“不排斥有过婚史的离异男士,且有孩无孩皆可”,则是她刻意放宽的——张媛并不能肯定,那个男人在姐姐死后的三年里没有过伴侣乃至后代。 复盘一下张媛这三年多的经历吧:在姐姐张婷自杀身亡后,张媛就踏上了“追凶”之路。苦于自己对那个男人仅掌握有零星的信息,张媛放弃了当一名码农,转而来到姐姐居住过的N市,在明江出版社一边工作,一边收集相关情报。我想为了以防打草惊蛇,张媛应该没有向同事们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家境,出版社的人大概率也不会把新来的实习小妹,与一年多前去世的老员工联系在一起。毕竟“张”这个姓氏实属大姓,张媛微微变妆,也可以营造出与姐姐截然相反的气质面貌来。 在出版社潜伏近两年的张媛毫无收获,已经技穷的她终于想到了利用金玉良缘婚介所。她把搜集到的关于那个神秘“X先生”的情报,一股脑交给我和姨妈,让我们为她挑选量身定制的相亲对象。经过长达六个月的反复试错,张媛终于在最近一次交流中确定了男人的身份——田学彬。 我惴惴不安的关闭了网页,因为我无法直视照片中笑容灿烂若花的张婷。算算时间,她的妹妹此刻应该已经与田学彬见面了吧?尽管完全猜不到两人对质的过程与结果如何,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由我作保的这起媒约要以惨烈的失败而告终了。 没想到我在短暂红娘生涯里的最后一次做媒,竟然迎来了这样一个哀伤的结局。我苦笑着,准备删除暑期实践报告中才刚刚新鲜出炉的“感谢信”部分。 等等......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做媒......最后一次? 张媛的来信中也有这几个字眼。 【还请原谅我的最后一次任性,且当这段话是一个夙愿即将达成之人的呓语吧。】 “最后一次任性”,是指自己既然已经找到了田学彬,就不会再麻烦婚介所为其继续介绍对象了吗?结合前文的张媛对金玉良缘,乃至相亲过的男士们的致歉,这确实是个好说词。但我总觉得有一种阅读上的异样感,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同样带给我这般感受的,还有“赌上人生的努力”和“夙愿即将达成”这两组描述。前者似乎是意指张媛追凶的代价,后者则仍在强调找到田学彬这件事。逻辑上没有问题,只是文笔和语境上总保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怪。 我究竟还忽略了什么呢? 恍惚间,一道闷雷将我缥缈而去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得此提示,我终于意识到被自己所忽略的东西—— 天气。 今天是工作日,天气又是如此的糟糕,很难相信田学彬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答应张媛的邀约。哪怕是约见在室内,也大概率需要冒雨前往,自有诸多不便,一般人不太可能将首次见面的机会放在今日。 所以,张媛在信中说下了唯一一句谎言:【我与他约定在今天见面】 我想,张小姐此行应该是不请自来吧?在确认了害死姐姐的“凶手”就是田学彬后,她没有必要继续和后者虚与委蛇,另约时间,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了。因为她一刻也等不及,让这个男人也尝尝和张婷一样,生机丧失的滋味了。 张媛根本没打算与田学彬口舌对质,她就是去杀人的。 这个观点,可以解释信中多处微妙的用词: 【一切的情感都将得到释放】 【赌上人生的努力】 【夙愿即将达成】 以及【请允许我对你、对金玉良缘婚介所,以及对此前与我相亲过的男士们表示由衷的歉意】 是啊,手刃仇人的行为,当然是“释放情感”,也是“赌上了人生”,更是“即将达成的夙愿”,并且不可避免的,后续会给我、婚介所,乃至那些与张媛有过关联的男士们带来不少麻烦,为此她还“表示由衷的歉意”。 我应该做点什么吗?我理应做点什么吧? 可是,且不说时间上是否来得及,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上述的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真的可以作为某种笃定的信息去报警干涉吗? 也许......一切都仅仅只是我的妄想,张媛、张婷和田学彬之间的交集,单纯只是个无害的巧合? 这一回,将我从胡思乱想中解放出来的,是一道异常震耳的炸雷。 魂不守舍的我看向窗外,垂天的雨幕如泼水般降下。 暴雨如箭。 第5章 别样的纪念(一) 九月初,新学期开始后的第一个周日下午,我受好友的邀请,准时来到一家校园咖啡馆与她会面。 我俩分坐在桌子两侧,在点完单的同时结束了无营养的寒暄,准备即刻步入今日之约的正题。 “唔,这些是?”我一边问道,一边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本装订好的、由十余张写满字母的A4纸组成的薄薄小册子,“你是准备拿它考校我的外语水平吗?”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我并不认为我的朋友梁怡菲是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她应该很清楚我的英语水准平平,硬着头皮也啃不下这几页纯英文写成的文章。退一步来说,如果她真的存心想测试一下我阅读外文文献的能力,也大可不必安排这次线下见面,只要把电子版的文档直接发给我就是了,更不用在微信聊天里大搞神秘、遮遮掩掩,对邀约的目的语焉不详。 “不是啦。”梁怡菲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慧珺,你知不知道我们院在每年的九月份,会举办面向全校师生的外文征文比赛?” “不知道。”我诚实的摇了摇头,“我是心理学院的学生,不了解外国语学院承办的赛事。” 我从梁怡菲微妙的面部表情上解读出了“果然如此”的含义,看来我的孤陋寡闻在她的意料之中。“简单地说,这是一个限定只能本校老师和学生报名的校级比赛,同时参赛门槛较高,毕竟外文文章不是什么人都能写得来的。”梁怡菲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竞争对手少,获奖概率大?”我有些明白好友心中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了。 “没错。”梁怡菲此刻的语气,透露着胜券在握的莫名自信,“别忘了,在校级比赛中取到名次的话,是可以加综合素质测评分的呀!” “当代大学生为了提高综测成绩,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了嘛。”我不禁吐个槽,顺便给她泼了瓢冷水,“但是怡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只靠研究赛制就可以捡便宜的话,中国足球早就小组赛出线了。” 显然,梁怡菲还没有被喜悦彻底冲昏头脑:“的确,打铁还需自身硬,但不是我自夸,你手中的这篇故事,确实是我呕心沥血写出的力作。要我估计的话,保底可以拿到一个三等奖吧。今天约你见面,就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文章,挑一挑其中值得改进的地方,争取保三冲二。” “这么有信心啊,什么题材?” “侦探推理。” 闻言,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你写推理小说?真的假的?” “慧珺你别看不起人啊,我可是悬疑类影视作品的资深影迷,以及本格类剧本杀的忠实爱好者,也算吃过见过的。” “行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梁怡菲的解释令我哭笑不得,“我看你就是单纯觉得侦探推理这一冷门题材比较小众,没人会跟你抢这个赛道吧?” 好友心虚的反应说明她的那点小伎俩又不幸被我识破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望着梁怡菲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也着实不好意思继续调侃下去了。我大致能猜到她选中我作为这篇文章的首个读者的目的,和必须约我线下相见的理由:我既非就读于外国语学院,更不是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不可能成为梁怡菲的竞争对手;而把文章打印成纸本交给我阅读,也是怕我会将她的参赛作品电子版文稿外传出去吧。 种种考量实属人之常情,我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不过...... “不过怡菲,我可能没办法鉴赏你的大作。”我苦笑着捧起这本小册子,“以我那点微薄的词汇量,根本就读不懂这篇小说啊。” “没事儿,你往后翻,有中译版。”梁怡菲贴心地提醒道。 既然如此,我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刚巧店员也将香醇的咖啡送至我俩身前,我便一边轻啜饮品,一边翻看起这篇推理小说。 没想到,只是文章的标题入目,就差点令我把口中的咖啡尽数喷出来。从某种意义上去说,梁怡菲的小说标题确实取得惊悚非常。 她的作品居然名为——《N市师范大学学生会杀人事件》 ............ 六月二日,赶在今年的毕业季即将来临之际,N市师范大学的学生会骨干成员们,相约来到位于勤学楼三楼的会议室,准备就毕业典礼的相关事宜举行一次内部的先期讨论会。 毕业典礼可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盛会,需要学生会下设的九个部门通力合作才能办好;同时,这也是本学年的最后一项大型活动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本届学生会的换届仪式。换言之,今天到会的学生干部们,在学期结束时都会卸下学生组织或团体的事务,暑假后升入大四的他们将不再参与学生工作。也就是说,这次筹备毕业典礼的任务,就是本届学生会骨干成员们的谢幕之战了。大家都想值完最后一班岗,不仅是为自己在学生会的履职经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也是给下届接替工作的学弟学妹们做好榜样。 N市师范大学学生会下设九个部门,分别是综合事务部、素拓与交流部、学术科创部、新媒体部、健康与文体部、组织部、实践部、职业发展部和宣传部。每个部门的组织架构都是由一名学生主席作为统领,负责指挥调度麾下的若干名部长,这两个岗位皆由大三的高年级学生担任,再其下则是大一与大二的实习生们构成了部门的基层人员。 由于今天召开的只是不甚重要的先期讨论会,且时值周末,许多人告假不来,故九个部门均只派出了主席本人和一名部长出席会议。因此,这本不该是一场冗长的会议,毕竟十来名骨干成员依次做简短的发言并不会花去太多的时间......前提是,如果没有发生那起血案的话。 当日下午一点半左右,综合事务部主席聂薇薇和学术科创部主席阮桂萍抵达勤学楼。讨论会的正式开始时间是两点整,她们提前半小时到场是为了准备会上所需发放的材料,这也使得最早来到三楼会议室的两人成为了凶案的第一发现者——当她们输入密码,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就见到了门后凌乱的现场,以及一具倒在血泊中的人体。看体型和外貌,那似乎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仰面朝天,生死不知。 聂薇薇和阮桂萍理所当然地被面前的血腥场景吓坏了,陷入惊恐和慌乱的两人甚至不敢踏进会议室一步,而是返身下楼,急于远离那个可怕的房间。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处,她们遇到了四位熟人:组织部主席邹龙与部长许诗悦、宣传部主席安晓宇和杨怡菲。由于凑齐六人的小团体算得上是“人多势众”,且有男生在场,在听闻聂薇薇和阮桂萍颠三倒四的描述后,后到场的四人壮起胆子,决定先去会议室里了解一番情况再说。邹龙认为,聂薇薇和阮桂萍根本没有进屋检查那具“尸体”,那便不能排除是有人给学生会成员们开了一个恶劣玩笑的可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邹龙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快步奔向三楼,左手大力推开会议室半掩虚着的门,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 读到这里,我终于无法遏制自己吐槽的欲望:“你把凶杀案的舞台搬到咱们学校的行政楼里也就算了,你身为作者本人,换个姓氏在这篇小说里客串的操作倒是令我耳目一新啊。” “不奇怪啦,提升一下读者的感知度嘛。”梁怡菲笑吟吟的说道,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埋头继续阅读起来。 第6章 别样的纪念(二) 邹龙等人的一厢情愿在短短一分钟后,就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击碎。无需多么细致严格的勘验,几人也能看出此刻仰面躺倒在会议室地板上的家伙已经死透了,简直真的不能再真——一柄尖锐锋利的弹簧刀斜着扎进了他的左胸口,从心脏和肺叶处喷溅而出的大量血液在死者的身下汇聚成了一滩血泊,并带走了这名男生的生机。此外,尸体裸露在外的双手、双臂的表皮上,也留有数道深浅不一、血迹斑斑的伤痕,应当是与凶手搏斗时所致。虽然案发现场的狼藉足可证明死者生前曾与凶手展开过激烈的对抗,但显然他依然不敌后者,被刺入了那致命的一刀。 确认了眼前货真价实的尸体,六人果断的退出会议室,有的打110报警,有的向老师汇报。每个人都深刻的意识到,巨大的风波即将降临,而这并不单纯是因为有人丧命在学生会的会议室,更是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死者。他是在场诸位的熟人,也是本届学生会的一员——宣传部分管新闻组的部长,顾云。 两点十分,接到报案的警方进入现场。在此之前,讨论会的与会者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来到了勤学楼,并无一人缺席。后来者们被邹龙等人告知了顾云遇害的信息,遂不敢再接近三楼会议室,全部在一楼大厅集合等待。之后,他们便分别被带去问话、录口供,当作为第一发现人的聂薇薇和阮桂萍从被临时征辟的办公室中走出时,时间已快到三点。 她俩是接受问询最久的对象,不过早于二人结束问话的其他人一个都没有离开。大家自发地抱团在一起,在校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案情分析。 说是分析案情,但聊着聊着,话题总不免得逐渐荒腔走板起来。尽管在座的各位大都与死者顾云相识,在工作和生活中存在或多或少的接触,但想凭此去定位凶手,着实不易。 在聂薇薇和阮桂萍耐着性子将发现尸体的前后经过向众人再度复述一遍后,健康与文体部主席米婷率先发表看法:“会不会是学校里潜入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在勤学楼躲藏的他正巧被顾云一头撞见,所以才为此杀人灭口?”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旁的素拓与交流部主席李奕阳接过话茬,“假设真有这样一个歹徒存在,那么他的首要目的就一定是隐藏自己,而不是即兴犯案引得大批警察前来。何况就算凶手与顾云打过照面又如何?按照常规思路,顾云最多只会把眼前在勤学楼出没的陌生男人,当成不认识的老师、保洁员或者建筑工人一类的角色吧,根本不会往逃犯那个方向去想。因此,想来所谓的歹徒是不会为了一个没有威胁的路人随手作案的。” “阳哥说的有道理。”紧挨着李奕阳的男生,是素拓与交流部的部长申俊星,“我看呐,外部人员犯案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多半就是......” 这后半句,申俊星没能说出口,因为身旁的李奕阳抬起胳膊轻轻撞出一肘,并偏过头去瞪了他一眼,用行动示意手底下的部长别再多嘴了。而这一幕,也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奕阳,没必要这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说话之人是职业发展部主席艾雯佳,她坦然的把申俊星的未尽之言补充完整,“考虑到案发时间和地点,杀死顾云的凶手恐怕就是学生会的内部人士,甚至极有可能就藏在我们之中。” “很直白,但也很合理。”邹龙抬起左手扶了扶眼镜,“在座的所有人都经过了警方的盘问,我猜问我们的那几个问题应该是大同小异的,比如和顾云的关系如何,有没有听闻他在学生会里和某人发生过比较激烈的矛盾,乃至到了结仇结怨的程度。” “这侧面说明了,警方已经将凶手的范围缩小到了学生会内部?”米婷问道。 “必然如此。” 站在米婷身边的女生发话了:“那......顾云在学生会里,有过这样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人吗?” 她是健康与文体部部长崔莹,和死者只是泛泛之交,对于顾云的人际关系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知。目前集聚在此的十余人中,至少有一大半都和崔莹的情况类似。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站在人群外侧的宣传部主席安晓宇,论私下接触的频率,这位死者的直系顶头上司应该是最多的。 安晓宇此刻的状态并不好,兴许是目击了相熟之人死亡的惨状,给这个年轻人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平日里精明强干的主席直到现在还红着眼眶,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一旁的杨怡菲俯下身子,为其递上纸巾;实践部主席姜天琦是安晓宇的同班同学,此时正搂过后者的肩膀以示安慰。 有这二人的劝慰,安晓宇终于可以稍作冷静,做出回应了:“据我所知,顾云没和什么人爆发过你死我活这种级别的冲突,但要提到他与在场中的某人发生过争吵的话......”顺着安晓宇躲闪的目光,众人将视线聚焦到新媒体部主席唐鑫宇的身上:“鑫宇应该算一个吧......” 对于周遭这些或怀疑、或审视的目光,唐鑫宇视若无睹,自陈经历:“是,我承认和顾云之前闹过一些不愉快,但事情都已经翻篇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职业发展部部长廖花花赶紧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不愉快?似乎听起来还不止发生过一次?” 由于各部门的分工不同,职业发展部和宣传部与新媒体部所侧重的事务没有太多交叉,因此廖花花对于二人之间的龃龉一无所知。素拓与交流部、学术科创部、健康与文体部和实践部的主席和部长也同她一样,纷纷侧耳聆听唐主席的讲述。 “其实说到底,只是工作上的事情罢了。”唐鑫宇仔细斟酌着话语,“你们也知道,新媒体部负责学校官方微信公众号的运营,许多大型活动的新闻稿就是由宣传部来提供的,而顾云正是分管宣传部新闻组的人。” “据我了解到的,以及结合亲身经历,我都能得出顾云这人性格很是懒散的结论。交稿磨磨蹭蹭不说,一旦他提交过来的新闻稿质量不过关,让他修改真是难如登天。紧迫的临时任务则根本找不到他人,要么抬出各式各样的借口花式搪塞推脱,要么直接玩失踪连消息都不回,硬是假装没看到。” 尽管死者为大,但当唐鑫宇聊到顾云的斑斑劣迹时,仍是不能做好情绪管理:“只是工作态度消极也就算了,学年初学生会纳新时,顾云居然异想天开的妄图从新媒体部里挖人去他的新闻组,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啊。” 听闻唐鑫宇的自白,其他人的反应暂且不论,新媒体部部长章依格小声嘟囔了一句:“平常要遭受夺命连环call,偶尔会因为临时任务被抓壮丁,抢人也没抢过其他部门主席,听起来顾云应该对你心怀杀意才对啊......” 唐鑫宇白了这个拆自己台的姑娘一眼:“你不如干脆说是积怨已久的顾云持刀意欲干掉我,却没成想被我反杀好啦。” “那是不可能的。”众人一齐摇头。 这种程度的矛盾显然不可能在正常人心中酝酿出仇恨的种子,但除唐鑫宇之外,没有人再和顾云有过冲突,学生会的骨干成员们需要及时转变思路。 ............ 当我阅读到这一行文字时,恰好也是这一页篇幅的结束,但我向后翻去,却惊讶的发现后续几页只是空无一物的白纸。“这就没啦?” “我向学院投递作品时,当然会递交正式的完整版,那一版本会附加上解开谜题的推导过程。”梁怡菲优雅的小口抿着咖啡,“不过现在嘛,我想测试一下普通读者能否推理出那个答案。” “嚯,考我来了是吧?” 对于梁怡菲设下的脑力挑战,我萌生出了十足的兴趣。将小册子翻回到开头,我重新浏览起来。相比于首次阅读时的急于理清行文脉络,在二度翻阅的过程中,我则把重心放在了字里行间的细节处。逐字逐页的精细阅读着实是一件很伤心神的事情,不过好在这篇残缺版的文章本就体量不大,因此十分钟后,我就将全文勘细,同时也在脑海中完成了推理。 第7章 别样的纪念(三) “心里有谱了?”见我眉头舒展,神色一轻,梁怡菲主动询问道。 “是啊,大差不差吧。” “哦?居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梁怡菲面露希冀,“那我洗耳恭听。”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我的推理过程:“在第一遍阅读时,我就注意到这并非一个常规式的短篇推理小说。它的特色在于谜题篇的结构十分诡异,文中诸多人物连番登场,他们的东拉西扯占据了近乎八成的篇幅;反之,对于案情的描述却少之又少,你根本没有围绕尸体和现场投入足够的笔墨,导致古典派那串点成线式的推理思路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我笔力不济,想不出也写不来那种硬核的诡计,所以只好抹除那部分喽。”梁怡菲自嘲般地笑了笑。 我没有就这个话题引申下去,只是就事论事:“不过在你提供的极其有限的文字中,我依然找到了最为关键的、也是你刻意想要透露给读者的信息。” “是什么?” “死者的身高体重。”我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支黑色签字笔,在征得了好友的同意后,用其在小册子上勾画起来,“关于死者的外貌,文中其实只有一个词汇描述了这一点——‘中等身材’,而根据它,我们可以推断出顾云的体格并不高大,也并不瘦弱的事实。所以,死者的身高大约在170厘米,体重就算他130斤吧,这两个数据都是合理均值,就算存在误差也仅浮动在这一组数值的上下小范围区间。” “确实挑不出错,可只是知道了死者的身高体重,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了,这可是我这套推理流程的基石。”我在小册子上画下一个箭头,“由此我们可以推导出,凶手是一名男性。” “哈?”梁怡菲哑然失笑,“你这一步跨得未免也太大了吧?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到的啊?” 我耐心解释道:“首先,一名成年女性在持刀的情况下,哪怕是面对死者这种普通体型的男青年,在搏斗时也不至于占尽绝对优势。尽管顾云赤手空拳,但凭借男性的生理特长,缴械制服对方或许做不到,摆脱纠缠逃出会议室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女性中存在‘金刚芭比’这一类群体,她们的综合体能优于一般男性,但我认为不应在一篇推理小说中考虑这种极端例子。同理,如果女性采取偷袭的方式,那多半也可以得手,但现场保留的搏斗痕迹,以及死者正面中刀这一点,都宣告了偷袭假说的破产。” 梁怡菲旋即就提出了一个新想法;“难道就不可以多人合谋作案吗?一旦存在两人及两人以上的作案者,凶手的性别根本就无关紧要了吧,因为哪怕只是面对两名女性的同时攻击,以死者的身体素质也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 “所以你才会把顾云设定成战斗力上限不高的普通男性啊。”对于来自作者本人的刁难,我早已想好了措辞,“以一敌二的话,顾云一定会‘转瞬即逝’的,哪里还有机会留下那么多反抗的痕迹啊?可千万别跟我说那是凶手们刻意伪造出来误导读者思维的,这种写法可真是太赖皮了,被骂死都不冤。” “好吧,我被你说服了。”梁怡菲举起双手伪作投降状,“推导出凶手是一名男性后,你又如何思考呢大侦探?” “很简单,当务之急是先遴选出故事中的所有男性。” “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光靠看名字也可以了呀。” “怡菲,别再狡辩了。”话及此处,我已完全洞悉的她的手法,“你这篇小说的核心诡计,就是引导读者误判人物们的性别!” “何出此言呢?”梁怡菲的语气不再云淡风轻,稍微正色道。 “谜题篇的人物交谈部分,有近半的篇幅都交给了新媒体部主席唐鑫宇,但所谓的‘杀人动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站在读者的角度,我一度认为这一部分的阅读体验感很差,几乎要怀疑你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让唐鑫宇这个角色有机会亮相罢了,但仔细品读文末后,我又有了新的感悟。” “我起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唐鑫宇反杀顾云’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明明听上去还挺合情合理的不是么?不过结合刚刚我们复盘出的‘凶手是一名男性’这一结论后,理由就顺理成章的浮出水面了——因为唐鑫宇是个女生!”我着重在这个名字上画着圈,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梁怡菲试图反驳:“哈,可是‘唐鑫宇’压根就不是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啊,这叫着也太阳刚了。” “的确,可如果新媒体部主席的本名是‘心语’‘欣雨’或者‘昕妤’呢?是不是听起来就柔美多了。”我把小册子翻开到前半部分,“别忘了,我阅读的只是中译版,而你真正的作品是纯英文版。在正式版本中,新媒体部主席的名字是‘Tang xin yu’,中文名的风格完全取决于你这个译者如何去翻译。很多时候,译者会根据语境和习惯进行用词选择,比如著名的美国影星玛丽莲·梦露,其名‘Monroe’也可以用作男性名字,中文写作‘门罗’,其代表人物正是提出了‘门罗主义’的那位第五任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 “顺着这个思路,我很快就发现了你这篇小说的另一大特色,那就是人称代词少得可怜。无论是中文里的‘他’和‘她’,还是英文里的‘he’与‘she’,你的使用率都不高。我想,你就是利用尽量规避这几个明示性别的字眼的方法,来完成春秋笔法的吧。” “方法虽好,但你也不能滥用,否则就成欲盖弥彰了。”我又将小册子翻回中译版那页,“出场的这么多人物中,也不全是烟雾弹,至少我能确定性别的角色就有聂薇薇、阮桂萍、申俊星、艾雯佳、崔莹、廖花花和章依格,因为行文到这七个人的部分时,要么出现了性别指向性很强的人称代词,要么就是直接写上‘男生’‘姑娘’这类词汇,根本不会弄错。” “不过话说回来,‘邹龙’和‘米婷’,我大概也能确认这两人的男女。‘Mi ting’还可以勉强被翻译成男性向的‘米霆’或者‘米庭’,但‘Zou long’就实在没办法了,哪怕是‘珑’字一般也不会被拿来单独做名吧。” “排除掉这些人后,让我们再来看看其他性别未知的角色。余下的人物已经不多了,在这其中,安晓宇是着墨相对来说比较偏多的,正好从他入手。” 我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当我读到他出场的部分时,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这一小段里出现的各种代称实在太密集了,仅仅百十来个字,就包括了‘死者的直系顶头上司’‘年轻人’‘精明强干的主席’这三个称谓,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感;第二便是这段描写,把安晓宇这个角色塑造的太‘娘’了。可如果宣传部主席实际是个女生,这些反常就可以得到解释了。这样一来,‘An xiao yu’的本名可能是这个......” 随着笔锋疾走,我写下三个大字——“安小渔”。 “随着安小渔的信息公开,那么实践部主席姜天琦的性别也就呼之欲出了......” “等等,”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后,梁怡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个角色我只是一笔带过,连句台词也没有。何况‘天琦’本身就是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这你都能推理得出来啊?” “可别小看我啊。”我狡黠一笑,“你这里不是写了‘姜天琦搂过安小渔的肩膀以示安慰’嘛,在这种场合下,显然只有同为女性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动作才说得通啊!不然对死者未免也太不敬了吧。既然安小渔是女生,那么姜天琦就必然也是女生喽。” 第8章 别样的纪念(完) 眼见诡计被我拆穿的七七八八,梁怡菲也只能感慨道:“我描写的这么隐晦,这都能被你发现啊。” “还不止呢。”我决定乘胜追击,“事实上,我对于‘李奕阳’的性别也有所怀疑。” “申俊星都管他叫‘阳哥’了,还不能确定啊?” “这个称谓说明不了什么。对于一些外向型女生,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是也会冠之以‘X哥’的外号嘛;相反,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喊一个男生为‘X姐’。‘奕阳’确实是一个偏男性化的名字,可‘艺洋’或者‘依阳’就未必然;并且我个人感觉,‘抬起胳膊轻轻撞出一肘’和‘瞪人一眼’这两个小动作都更适用于描述女性。不过我也确实拿不出更加具有说服力的证明了,所以姑且算李奕阳是个男生吧。”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发现,出场的十来个人物中,除去死者不谈,能被完全确认为男性的就只有邹龙和申俊星两人,这个夸张的男女比例倒是蛮符合咱们学校的实际情况的嘛。” “所以你觉得,杀害顾云的凶手就在这二人之中?” “都推理到这一步了,就别再给我挖坑了吧。” 絮叨这么久,口舌发干的我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你知道的,这两个人都不是凶手。” “申俊星紧跟着李奕阳的推理,把‘凶手是学生会内部人士犯案’的事实挑明。如果他真是犯人本尊,恐怕是不会这么快道破这一点的,就算不用言语干扰大家的思路,闭口不言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因此,申俊星是真的问心无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至于邹龙嘛,从描述上来看还真就挺有‘犯人相’的,因为既是他带头进入凶案发生地会议室,也是他在所有人盘凶时主动引导大家往‘仇杀’方向去思考。就这配置,要是搁在其他推理小说里,邹同学高低也得是个共犯,可惜啊......”我举起执笔的左手,“邹龙也不是凶手,因为他和我一样,是个左撇子。” “进入会议室时,邹龙用左手推门;交谈间隙,他也用左手去扶眼镜。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左撇子,我其实也可以用右手写字、吃饭、干活,只是不如左手来得灵活和有力而已,让我用非惯用手去捅人说不定也行。但在推理小说的设定中,这种自毁逻辑长城的情况是不可以发生的,而那把弹簧刀则正中顾云的左胸而非右侧身体,所以邹龙的嫌疑也能够被排除了。” “既然两名男生不是凶手,凶手又不可能是女生,那么根据排除法,犯人就只能是组织部部长许诗悦了吧?”梁怡菲指着这个昙花一现的名字说道,“’Shi yue既可作男名,也可作女名,作者又故意不交代他的其他信息,显然只能通过排除法得出正确答案。” “无法被确认性别的,并不只有许诗悦吧?”我反问道,“不是还有同样几乎零描写的杨怡菲么?”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客串的角色写成男生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梁怡菲直起腰背,抱臂胸前。 “就凭你需要‘俯下身子给安小渔递纸巾’啊。假设安小渔是一个体型娇小的女生,即使默认她只有一米五的身高,这个‘俯下身子’的动作也说明了杨怡菲和她之间至少存在20厘米的身高差。也就是说,文中的杨怡菲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七的人,杀死同体型的顾云应该没有难度吧。” “那是你想多了,我在现实中就这个身高,这段描写只不过是我把自己代入角色后的无意识映射。” 的确,梁怡菲本人个子高挑,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七四。正是出于这一点,我在之前混淆了现实生活中的她,和作品中的“杨怡菲”,误把她俩视作同一人,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看破这个心理陷阱。不过,我的结论可不是空穴来风: “好啊,那我们再来看看另一个证据吧。”我手指向众人发现尸体的那一段,“聂薇薇和阮桂萍一开始不敢进入会议室,直到和邹龙等人相遇。在这里,文中给出的解释是‘人多势众’和‘有男生在场’。” “初读这段文字的读者,自然会因为你的误导而认为队伍里的男生是邹龙和安晓宇。可现在,我们已经推理出安小渔实为女生,许诗悦和杨怡菲又因为信息过少无法确认性别,那么邹龙就是六个人里唯一板上钉钉的男性了。” “难道不可以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这位好友的嘴巴还能这么硬。 “拜托,这六个人可是要去凶案现场啊,一个男生哪里够呀!”我伸出食指和中指,“至少两个,两个男生和四个女生的配置,才能让故事的后续发展顺畅。你可别跟我说许诗悦和杨怡菲都是胆子特别大的女生,参观尸体对她俩来说跟玩儿一样,我请你尊重一下本格推理。” “至此,我也可以猜出‘杨怡菲’的本名了。‘Yang yi fei的男性化翻译,应该就是这个吧。” 杨逸飞,他才是N市师范大学学生会杀人事件的真凶。 “佩服佩服,”梁怡菲给我鼓起掌来,“厉害啊慧珺,没想到你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拆穿了我苦心孤诣构思出的叙述性诡计。” 话锋一转,她继续说道;“那么,你能接着往下推理吗?诸如杨逸飞的身份、他的作案动机和过程一类的。” “你说那个啊,我差不多也已经弄明白了。在读到这一行时,我就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我将一行文字标出,“‘......组织部主席邹龙与部长许诗悦、宣传部主席安晓宇和杨怡菲’,明明是相同格式的人物介绍,为什么杨怡菲的人名前没有‘部长’的前缀?”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他压根就不是部长,他只是学生会宣传部下的一个低年级实习生!” “由于学生会各部门的组织架构里存在多名部长,所以读者会想当然的认为,杨逸飞是出席这次讨论会的宣传部代表,而死者是另一名部长,但其实顾云才是本该参加会议的人,杨逸飞则不是。” “明明不是学生会骨干成员,却有资格旁听会议,我一时想不出缘由,不过其实你已经把暗示藏在了新媒体部主席的话语里,只是没有相关经历的人很难想得到而已。” “唐主席说过,学校的大型活动新闻稿是由宣传部来提供的,毕业典礼当然也属于大型活动的范畴。虽然文中召开的只是前期讨论会,但也不能开完就拉倒,会上的重要信息还是需要专人去记录的,所以......”我故意拉长了音调,“杨逸飞是去会场专职做会议纪要的宣传部实习生,死者顾云又分管宣传部新闻组,他俩的梁子应该就是这时结下的吧。” “啧,我记得怡菲你就加入了学生会,而且好像正是宣传部新闻组?”虽然我的面前没有镜子,但我知道在说这话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贱兮兮的,“哟~该不会这篇小说里的角色个个都有原型吧,死者怎么惹到你了?是布置超多任务、还是三番五次让你改稿,或者克扣你的实习生绩效和志愿时长啦?如此说来,这篇文章的主题真是发人深省啊,告诫我们学生组织不能随意压榨实习生,否则容易导致被杀……” “说凶手的犯罪过程吧。”梁怡菲只能没好气的冲我摆摆手。 “好吧,”我收敛了笑容,“由于文章中完全没有提到这方面的线索,我只能尽量还原案情经过。我的猜想是杨逸飞事先跟顾云联系,哄骗他提前一小时到达会议室,待死者一来,凶手立即向其发动袭击并成功得手。当然,这一过程中,杨逸飞应该是穿着雨衣,以免喷溅的血液沾到自己身上。” “事后,凶手把顾云手机里的对话删除,再把血衣装进包里,就堂而皇之的离开了现场。由于时属周末,又是中午,勤学楼里没有闲人游荡,死者的到来和凶手的离去都没有被任何人目击。把作案工具付之一炬后,杨逸飞就可以假装自己刚到,和安小渔等人一同现身在勤学楼了。” 听完我的描述,梁怡菲瞪大了眼睛:“慧珺,你有没有兴趣也报名参赛啊?你的推理比我自己写的都要好,今晚我就回宿舍做修改,要不是学院不允许,我都想给你挂个二作了。” “可别,无功不受禄。”我连忙拒绝了怡菲的好意,“核心诡计是你想出来的,字也是你一点点码的,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沾你的光。不过对于你这篇小说的标题,我确实想提个小小的建议。” “哦?”梁怡菲期待的看着我。 “这个标题实在太直白啦,会把评审老师们吓到的。”我思索了一会儿,“既然文中的主要角色们在现实中确有其人,上届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又已离开了这个学生组织,再度相聚与共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如就改名为《别样的纪念》吧,为了致敬那段苦乐交织的时光。” 第9章 画作未完成(一) 2024年十月三日,我与梁怡菲联袂而行,漫步在秋日午后空荡荡的校园里。 我们两人此刻的同行完全是巧合下的不期而遇。时值国庆假期,不少本地的同学早已回家,而从外地来N市求学的同学们也大多不甘于百无聊赖地待在学校,提前做好计划结伴出游去了。因此,这几天的校园虽说算不上门可罗雀,但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街道或食堂等地,现在变得冷冷清清却是不争的事实。 二十分钟前,我和梁怡菲正是在西区食堂偶遇的,都是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我们旋即便坐到了一起。交谈中,我得知她稍后将前去致美楼。 “致美楼是分属美术学院的教学楼啊,你去那里做什么?”我不由得好奇道。 “我也是第一次去,平常没有接触的机会。”梁怡菲把餐盘中最后一口食物咽进肚子,“昨天,一个认识的同学微信上联系我,说她有一张今晚的话剧票想要出手,问我愿不愿意接下。我答应后,她便约我一点钟在致美楼的一楼大厅见面,到时会把票给我。” “只有一张?一个人去看话剧的情况可不太常见,能转出去基本要靠运气了。” “是啊,尤其是最近没什么人留校,不然她也不会问到我这儿来了。” “噢?”我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言语中所透露出的重点,“听你的意思,你和这位同学不怎么熟悉嘛。” 梁怡菲点了点头:“不错,她和我曾经同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实习生,但只在部门工作中见过几面,所以私交很少,勉强算是熟人,更深入的交际就没有了。” “明白了,我猜她应该是交好的同学与朋友都趁着假期离开学校了,否则她将演出的门票或赠或卖给身边人也不难。” “嗯,她是打算把话剧票直接送给我的,只要不浪费就好。”说话间,梁怡菲拿起手机看了看,“我本想按原价转账给她,但她说什么都不肯收,态度十分坚决。我见实在拗不过她,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承情了。不过我给她点了一杯奶茶,算是小小的答谢,刚刚外卖已经送到临近致美楼的二号门了。” “那你可得抓点紧,这一来一回能准时赶在一点前抵达致美楼吗?”我好心提醒道。 “放心,来得及。”梁怡菲的神态依然从容,她一边用纸巾擦拭嘴角,一边认真询问道,“对了,你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咋了?” “那陪我逛逛美术学院的艺术展怎么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致美楼里的美术厅,本来已经做好了下午一个人看展的打算,没想到突然就有伴儿了。”梁怡菲笑着发出邀请。 “可以啊。” 早就听闻美术学院近期以民俗为主题举办了特展,声势很是不小,可惜总也抽不出功夫特意为此跑一趟。今日恰好既有闲情,又得友人相邀,我便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下来。 ............ 我不得不佩服梁怡菲,她对时间的把控能力堪称炉火纯青。二十分钟后,当我们从二号门的外卖柜取到奶茶,再一路施施然走到致美楼时,还真就是掐着准点抵达的;而和她同部门的话剧票“卖家”,也已在一楼大厅门口外等待了。 “好久不见!”梁怡菲快步上前,与正在楼外台阶上来回踱步的女生打着招呼,“思檬,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而已。” 被唤作“思檬”的女生身着一字肩黑色及踝连衣裙,挎着一只巴掌大的精致小巧皮包,娉娉婷婷,笑靥如花,热情回应着。下一秒,她便将目光落向了梁怡菲身后。面对逐步走来的我,她脸色一凝,用略带迟疑的语气问道:“怡菲,这位是?” “噢,介绍一下,司慧珺,我在博雅课上认识的朋友,来自心理学院。”梁怡菲微微侧身,将我拉近到那个女孩的身前,“这位则是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的才女赵思檬,虽然与我们同届,但她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啦。” “这么厉害!”我迎上赵思檬打量的目光,心中不断发出由衷的叹服,“不愧是美术生,真是多才多艺啊!” 我与她短暂的视线交错仅维持了一个刹那,赵思檬的注意力随即被梁怡菲的话语引开。她言带娇嗔,反应颇为羞赧:“没有没有,我的画技距离专业画家还差得远。怡菲你也是,形容的那么夸张,可别瞎捧我哈!”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期间梁怡菲几乎是强行把装着奶茶的纸质外卖袋塞进了赵思檬的手中;而后者推辞不过,也是连连向对方的善意表示感谢,并顺势将话题导入正轨:“好啦好啦,不耽误你俩接下来的安排了,我这就把话剧票给你。” 由于腾不开手,赵思檬将奶茶袋又暂交回梁怡菲手上。她一边打开皮包翻找,一边惋惜道:“这场演出的口碑很不错呢,我期待了蛮久,可惜今晚临时有事......哎?” “怎么了?”梁怡菲闻声探过头去。 “嗐,我这脑子。”赵思檬略显尴尬的将包口转向我们,浅浅的口袋一览无余,内容物仅有手机、纸巾、一串钥匙与口红散粉,梁怡菲心心念念的话剧票却不见其踪影。赵思檬苦笑着将耳边的长发收拢到脑后:“没找到那张票,它一定是在早上被我从包里拿出来,随手放在工位附近的哪个地方了。” “学院还给油画专业的学生安排了专门的工作室啊?是在致美楼里吗?”我和梁怡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茫然与困惑。好吧,看来我俩都对美术学院的教学设置缺乏了解。 “是的,油画专业的专属画室就在致美楼一楼。”赵思檬解释道,“要不你们随我一起去画室拿吧,那个教室离这里很近的。” 这当然没什么好拒绝的,梁怡菲与我皆作出了欣然同意的答复。想来好友此刻和我秉持着同样的心思,想要近距离瞻仰一番面前这位年少成名的青年画家的大作吧。 “好嘞,那你们跟我来吧。” 在赵思檬的带领下,我平生第一次踏进了致美楼的大门。彼时的我全然不会想到,我将因此而被迫卷入一场精心布局的谋杀。 ............ 沿着大厅左侧的走廊步行不过十余米,就来到了一扇标注着“综合教室2”的房门前,看来这便是美术学院划拨给油画专业学生的专属画室了。望着虚掩一线的门扉,赵思檬喃喃自语道:“门没锁,原来他还在里面啊......” “谁?”在赵思檬的带动下,梁怡菲也不由自主地压下了声。 “嗯......是我男朋友。”赵思檬退开半步,离门稍远,声音愈低,语气中也透露出一股难言的为难,“我以为他上午画完那幅作品后就会关门走人,根本没想到他这会儿还留在画室里。” 不消说,赵思檬此时这副左右为难、欲进门而不敢的踌躇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源何在了。“和对象吵架啦?” “是啊,冷战中,非必要不说话,尽量少见面。”赵思檬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鬼脸,大概是想向我们表达“无语”的含义吧。 “可是,你怎么知道画室里还有人在,而且对方就是你的男朋友呢?”我一时想不出赵思檬言之凿凿的理由。 “因为画室的钥匙在我这里。”赵思檬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我是班长,平常负责画室的门禁开关。假期里一般不会有同学来画室,因此我也不用特意来致美楼为其开门。不过我的男友昨天在微信上与我联系,他希望今天上午能在画室完成一幅画作,所以请我帮他一早上就把门打开。我答应了,并在今早八点半左右和他一起来到画室。不过我逗留了大约二十分钟就离开了,留他一个人继续完善作品。按理来说,画完后的他只要在出门时把门顺手带上就可以了,可现在画室的门却依然开着呐。” “那也不能说明你对象还在里面吧,兴许是他临走时力道太轻门没关上呢。”梁怡菲走上前去,宛如一只大壁虎似的贴在门框边,瞪大眼睛企图让目光通过那道窄窄的门缝,看清画室里有没有坐着疑似赵思檬男友的男性。“而且也有可能是你们班上的其他同学在用功啊。” “但是除了他,并没有其他同学跟我说今天也要来画室拜托我开门哎。”赵思檬思忖了一会儿,实在摸不着头绪,只好无奈撸了撸膀子,把粘在门框上的梁怡菲扒拉下来,“别忙活了,我和他的工位都在最里面,你站在门口是绝对看不到什么东西的。” “噢,这样啊,我确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赵思檬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伸出手来将门把手握住:“问题不大,我拿了话剧票就走,又不和他搭话,只当没有这号人。何况你们说得有道理,他在不在里面还两说呢。” “赵姐威武,感谢赵姐,为了我牺牲那么大。”梁怡菲连忙让开道路,“我和慧珺就不进去了,我俩就在门口等你吧。” “行。”赵思檬挑了挑眉,雄风赫赫地拉开了面前的大门,迈步进入画室。随着画室门户大开,我终于能将室内的情形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