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流!》 第879章 一封信 他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喝醉的人,只是此次离别在即,总要喝一些。 林墨伸出手掌,一坛酒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有菜自然有酒。” 严格意义来讲,李子冀并不算一个特别喜欢奢华的人,做饭吃菜也是如此,不会铺张浪费,今晚就只有他们四个人,随便做了三十来道菜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天好似过得很快,从清晨到日落,几人并没有喝醉,在席间也没有谈论天下大势如何,只是很随意的闲聊着一些往事,就连旺西都跟着参与了进来,说起了以前还未曾加入赤妖族之前的琐事。 琐事总是没什么意思的,只不过此刻就着酒,便也多了几分味道。 饭菜早已凉了,渐渐地也没人再说话,李子冀只是抬头看着长京城的夜空,那漫天星辰清晰可见,现在的长安城的天空是不是也像这般清晰明朗呢? ...... ...... 长安城今晚下着雨,自从入秋之后,这是最大的一场雨,就像有人站在屋顶用水桶向下倾倒一般,水流如注。 哗啦啦的声响吵的人睡不着觉,城内不少人索性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前站下看着外面已经起雾的大雨,心里想着幸好有长安大阵存在,可以及时排水排污,否则明日一早睡醒说不定家中院子就成了池塘。 虞子期跪坐在茶桌前:“今年还未从下过这么大的雨。” 他的对面自然坐着茶师,哪怕是很普通的茶叶到了茶师的手里都能够煮出世间极品的味道,何况齐王府里从不会有什么太普通的茶叶。安慕小说网 自从当初虞苏陪李子冀来到齐王府走一遭之后,长安权贵无不是噤若寒蝉,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也不敢在冒然和这位老王爷交往太密,这也导致身为整座长安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最尊贵的齐王府已经很久时间没有客人登门了。 今夜却来了一位客人。 而且还是茶师的老熟人,李子冀侯爵府的管家,西风。 西风没有说话,安静的品着茶,自从被圣皇派往李子冀身边做管家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喝过茶师的茶,这对西风来说是一种遗憾。 在三人面前的茶桌上摆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是李子冀在临行之前交给西风的,请他算着日子将这封信交给虞子期。 算了算时间,今天恰好。 所以西风便来到了齐王府,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论雨下的是大是小,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虞子期已经看过信里的内容了,他内心之中的情绪绝对不比这场雨要小,甚至犹有胜之:“李子冀应该还没有变成疯子。” 西风点了点头:“李县侯自然不是一个疯子。” 虞子期目光落在那封已经拆开读完的信纸上:“如果他不是一个疯子,那么如何会请我去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西风道:“世子殿下难道不愿做吗?” 虞子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恶:“陛下可知晓?” 西风道:“陛下从不在意这种小事。” 虞子期冷笑一声:“这是小事,那我想普天之下就鲜少有大事了。” 雨声很是嘈杂,茶师已经泡好了一壶新茶,倒了一杯放到了虞子期的面前,随即不咸不淡的开口询问:“李县侯认为,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西风吹了吹茶水,面无表情:“县侯如何想我不清楚,只是他要做,如此而已。” 茶师抬头看着西风。 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自然深厚,同为圣皇的心腹,二人被派在外可以说就等于是代表了圣皇的态度,李子冀如今要行此险招,西风却并不反对。 “你相信李子冀的判断?” 西风反问道:“你为何不相信?” 从扶摇台到如今,李子冀似乎从未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或者说是从未做过什么有损圣朝利益的事情。 西风喝了口茶,淡淡道:“县侯欲如此做,那就证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必须如此做的地步,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该不该做这件事,而是要考虑如何才能做好这件事。” 虞子期问道:“能做引子的人很多,他为何偏要寻我?” 西风问道:“殿下与县侯之间也有过两次合作,难道他不能寻你吗?” 虞子期盯着他:“是我在问你。” 西风略作沉默,随即开口:“殿下既然已经看过县侯的计划,就应该很清楚,放眼天下能做这件事的人虽还有几个,却只有你最合适。” 这倒是实话。 虞子期身负圣皇血脉,同时看待天下事以民为先,他与李子冀之间虽然交流不多,可彼此也算是君子之交。 在某些事情上,最能够互相信任。 同时也正因为虞子期的地位足够尊贵,所以这件事若是以他为引开启,才足够引起天下人侧目和相信。 虞子期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张信纸上,沉默半晌后道:“希望李子冀能够应对。” 西风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对着虞子期微微行礼,随即转身离开了齐王府。 虞子期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指尖生出火焰将信纸燃烧干净,转头目视着西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今夜这场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激起的水雾遮蔽视线,让人看不太清楚这秋色的夜晚。 茶师问道:“要通知陛下吗?” 虞子期的视线渐渐淹没在大雨里。 “不用。” ...... ...... 新历三十七年十月十四,李子冀乘坐马车离开了长京城。 旺西和茉莉儿几人一路相送,还有来自六宫的其他人也都在远处跟随,这些人对李子冀当然没什么情谊在,只是对方身份敏感,所以需要亲眼看见才行。 “你若是想外出游历,我可替你与父亲提起。” 红涯站在茉莉儿身侧,开口道。 茉莉儿没有说话,只是目视着李子冀的马车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走回了长京城。 李子冀此行也不是直接回去圣朝,在离开妖国之前他还需要去一趟三千里赤地,看一看那棵小草。 第881章 我看见了山川湖海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口拒绝,李子冀就将妖皇给他的令牌从怀中拿了出来。 长京城距离三千里赤地有着遥远距离,因此在长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并不曾第一时间通知这里,所以二人在见到这个令牌的时候都出现了一刹那的惊讶,旋即对视一眼,方才同时收敛气息。 四匹妖马这才抬起头来,如释重负的吐着气。 李子冀则是开口道:“来此之前,我已请求过陛下同意,这令牌就是陛下赐予我的。” 令牌做不得假,李子冀也绝对不敢拿一枚假令牌铤而走险来到这里。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林影二人的身影自空中落下:“既如此,请李县侯随我来。” 林影对于妖皇心中究竟如何思量的其实有些猜测,只是对此却也不好过多评价,何况他也认为这是应该给予李子冀的一次尝试。 其实世上很多人都是如此,在没真正濒临绝境必须抉择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为李子冀这样的人给些便利的。 镇守在这里的人其实不算特别多,只有两位大修行者以及十几位四境修士,可这些人每一个的实力都是各自境界之中的顶尖强者,尤其是那十几位四境当中其中两位,就连李子冀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县侯在妖古莲池,可曾见过少族长?” 林影突然开口。 他虽然是族长林垢之子,可如果非要论起族中阶级,还是要比林墨逊色一线,一个长辈地位却在一个小辈之下,尤其还是族长之子,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只不过林影却并不介意,反而十分认可林墨。 李子冀知晓妖古莲池发生的事情应该还没传过来,所以就将过程简短说了一遍。 听的林墨和离恨天眉头紧皱,半晌都没有说话。 的确,君上闯进妖古莲池的事情实在是非同小可,而且左倾天竟然也死在了里面也令人唏嘘。 “李县侯在通幽之地,可曾看见了什么?” 二人的目光盯着李子冀,他们当年也是进入过通幽之地的。 李子冀语气平静:“见到了一些画像,像是寂灭的世界。” 他没有说更多,也没必要说更多,林影停顿了一会儿后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像是长辈一样聊些天下大势的看法以及李子冀本身对待世界的观念等等。 李子冀一一应对,很快三人便来到了那棵小草之前。 李子冀停下脚步,目光抬起看去,那棵小草就这么生长在龟裂大地的缝隙处,就像是清风雅舍后院墙角生长的杂草一般无二,随着赤地的风来回摇晃着身体。 看上去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甚至会下意识将其当成是最普通的小草。 奇物手环缩紧了一些,勒着李子冀的手腕。 林影看着这棵小草,目光里也带着惊叹,即便已经在这里镇守很长时间了,可每当他将目光投向这棵小草的时候都忍不住的会感到惊叹。 “道子以前来过。” 他忽然开口。 离恨天在一旁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李子冀,倒也没有犹豫。 李子冀目光微有变化,天下诸多势力之中,道门无疑是最神秘,最与世无争的,道子入世也鲜少和他们这些人出现在一起,而是单独一人周游天下。 以前他也曾听胡萝卜提起过,道门算是天地意志的某种象征。 “他说了什么?” 林影回答道:“他说这棵小草有个名字。” “名字?” “叫世界。” 李子冀明悟,随即对道门的神秘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他连续遇见胡萝卜,天地之骨,又在起源之地目睹了世界诞生至今的全过程,方才知晓这棵小草是小胖娃娃一分为四的化身之一,道子却好似很早便已知晓。 林影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走到一旁,将通往那棵小草的道路让了出来:“李县侯请观,只是勿要将其拔出来。” 他和离恨天尝试过,无论是用气息压迫还是强行拔出,都无法动摇这棵小草,足以证明其根本无法拔出。 但世上的事情谁又能全说得准? 也许他们无法办到的事情,李子冀却未必办不到。 李子冀没有说话,迈步走到了小草之前,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做什么特殊的事情,也不想要把这棵小草拔出去,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并试着简单沟通如此而已。 只有自己亲自看过,亲自沟通过,才能做到心里有谱。 小草随风轻摇,作为荒芜赤地当中唯一的一抹绿色,看上去总归有些扎眼,仿佛像是感应到了李子冀的到来,又或者说是感应到了天地之骨的到来,随风摇晃的身体忽然之间顿在了那里。 李子冀蹲下身子,伸手朝着草叶触摸过去。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而且很轻,像是在试探对方的态度,距离小草越近,李子冀所能感受到的变化越多。 他的手指变得湿润起来,仿佛四周的空气都不再干燥,充满了无限生机,那种感觉远比在妖古莲池看见北海之心还要更加强烈。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棵小草之中所蕴藏的生机,完全难以想象。 奇物手环微微颤动,像是在做着某种沟通,李子冀则是在停顿之后继续向前,所能感受到的生机也愈发强烈,并且他还生出了一种错觉,一种自己屹立于万物之上,俯瞰一切的错觉。 直到他的手指真正触碰到草叶之上,这种感觉才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强烈变化,好似周身空间开始急速的倒退和抽离,他的身体忽然产生坠落感,像是朝着某一处空间坠落。 他掉进了花海,然后花海抽离。 他掉进了山川,然后山川倒退。 他掉进了河流,然后河流蒸发。 直到他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这种接连不断地坠落感,抽离感方才彻底停下。 草原上起了一阵风,朝着某处方向吹着,李子冀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胖娃娃正坐在绿草之间,回头看着他。 第882章 小草的法子 小胖娃娃和李子冀在起源之地所见到的一般无二,那双孩童般天真的眸子里此刻却带着无力和黯然,似乎能够浸入灵魂深处,让人内心之中止不住地跟着生出无尽的落寞和痛苦。 孤独,无助。 小胖娃娃就这么坐在草原里,看上去令人心疼。 李子冀想要开口说话,周遭的绿草和一切却又和先前一样飞速倒退,下一瞬他的目光就恢复了正常,依然是在三千里赤地上,面前那棵小草依然随着微风左右摇摆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方才刚刚触碰到草叶上。 “是你啊...” 李子冀轻轻喃喃着,随即将手从草叶上移开,站起了身子。 在林影和离恨天二人的眼里,李子冀就只是单纯的走到小草面前,然后蹲下伸手摸了摸,随即就又站了起来,整个过程都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你看完了?” 林影有些诧异,毕竟这时间着实太短了一些,完全可以用走马观花来形容,这棵小草意义非凡,也必定带着大秘密,他们初来乍到的时候可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很长时间。 李子冀点了点头:“看完了。” 林影眉头微皱:“李县侯可看清楚了什么?” 草叶上渗出了水珠,掉在地上又很快干涸,李子冀道:“道子说的没错,这并非是一株小草,而是一个世界。” 林影眉头皱得更深。 李子冀却已经对着二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朝着马车走了回去:“三千里赤地已经来过,晚辈这就离开。” 四匹妖马发出嘶鸣之音,调转方向朝着原路返回飞驰,转瞬即逝。 来的匆匆,去的匆匆,从李子冀下车走到小草面前到此刻离开,总共就只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何其仓促? 离恨天盯着李子冀离开的方向:“他真的看清了?” 整个过程没有发生任何精妙的画面,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随风摇曳的小草在李子冀触摸过去的瞬间停止了摆动,接着又恢复如常。 看清了什么? 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看清? 林影道:“这一代的年轻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出色,也许就和道子一样,的确已经看见了我们所不能看到的。” 如果是一般人,来到这棵小草面前,一定不会轻易离去,哪怕在此盘坐观察数月都有可能,只要能够探寻出哪怕一丝异常之处,也许都能够成为影响势力格局的稻草。 如李子冀这般走到此处,看一眼,转身离去,这并不意味着他仓促匆忙一无所获,反而意味着其真的已经看清楚,所以才不需要过多逗留在此。 这一代的年轻天骄,实在是太多,太强。 离恨天不明白:“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棵小草固然神秘玄妙,可又如何能与世界产生关联? 林影目光盯着小草:“你还记得当年在通幽之地看见了什么吗?” 离恨天点了点头:“与那李子冀一般,都是些寂灭的画像光影,你认为这棵小草和通幽之地有关系?” 林影目光微闪:“也许,如果真的有关,那只能去询问陛下或是父亲才行。” 同样的秘密,不同的人所了解的深浅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林影和离恨天自然也很清楚世界有缺的真相,但有关世界的诞生,两界之战,包括妖皇对李子冀说过的十方世界,他们却是还不知晓的。 类似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世界啊...”林影微微摇头:“大厦将倾,我等无能为力,只能借助这小草之力勉强保住妖国,已是万幸。” ...... ......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三千里赤地,李子冀一路都没有说话,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除了这段时间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得知的诸多秘密之外,他也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按照时间计算,西风应该已经将那封信送到了虞子期的手上。 他为此筹谋了很长时间,如今一转眼新历三十七年也已经快要结束,圣皇的谋划也许过两年开启,也许下一刻就要开启,成功与否他不知道,可李子冀始终要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圣皇做圣皇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它的意思是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子冀将一切事情全都在脑海里过了数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后便开口问道。 马车现在已经驶出了三千里赤地,朝着圣朝方向疾驰而去,车窗外透进来的空气有些湿润,嗅进鼻子里让人感到莫名的轻松。 奇物手环无奈回答:“它认为时候未到,也认为我们的办法很难成功,所以它不打算跟随你,而是要按照自己的法子尝试。” 李子冀想着那张充满了落寞的小脸:“你们同出一脉,意见却如此分歧,如何才能成事?” 奇物手环不乐意了:“你和你那个二哥不也是同出一脉?你咋还把他杀了?” 李子冀问道:“它的方法是什么?” 奇物手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如实相告:“你可知为何它的身上能有如此浓郁的生机存在吗?” 李子冀摇了摇头,这也的确是他十分想要知道的。 奇物手环解释道:“从不知多少轮回之前,它就一直生长在地下某处,吸取着每一次轮回溢出的生机,所以到如今才能够积攒如此之多。” 李子冀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奇物手环接着说道:“所以它想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也许还需要一百次轮回,也许还需要一千次轮回,可不管多少次,在它看来早晚有一天自己所积蓄的生机能够到一个足以再造世界的程度,到了那时候将生机一次性释放出来,固然依旧无法解决世界有缺的问题,但却可以让所有人一直生活下去,不必再发生重启轮回。” “用积蓄的生机来延长世界承受的极限,这就是他的法子。” 第883章 不朽的星辰 李子冀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办法,不过旋即他就摇了摇头,否定道:“这不算是解决问题办法。” 如果按照小草这样的方式去做,算上以前已经轮回的时间,最起码也有几千次,用如此长久的时间积蓄生机,然后一朝释放,固然可以延长轮回的时间,可毕竟不是永久。 也许从五千年一次的极限变成了五万年一次的极限,可那又如何? 五万年之后依旧要再起轮回。 难不成小草还要继续重复这个过程? 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奇物手环无奈道:“你们之间的目的本就算不上一致,你想救人,其次才是救世,它要救世,其次才是救人,只不过它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人间一次次的轮回不停,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没有万全之策补全道则之前,它很难与我等行到一起。” 这的确是个问题。 李子冀没想到不仅仅人间各方势力彼此有分歧,就连一体同生的四者之间也有分歧,而且看样子还无法解决。 “虽然我不知道你让我入七境的办法是什么,但我想一定和它脱不开关系,所以如果不能让它改变主意,那就无法入七境。” 奇物手环声音有些别扭:“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也说不好,毕竟我也没见过七境是怎么样的,一切都是基于理论,万一你天赋异禀,不需要我们这些天地之物也能入七境,不是万事大吉?” 不靠谱。 李子冀掀开车窗看着外面,不想再多说什么,这几个天地之物代表着希望,也充满了麻烦。 奇物手环见他不搭理自己,声音变得狠毒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到时候它要是真不识相,你就去梨园把那根胡萝卜带来,胡萝卜最会养花种草,不听话就直接给它拔出来!” 李子冀微有感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 ...... 一望无际的野草,漫天永恒的星辰。 一尊不朽的白骨。 作为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也是异教如今的藏身所在,无尽平原上不知埋葬了多少白骨,所行走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染红过。 只是在这无数白骨之中,有一尊是最独特的,即便身死一千多年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气息,使得方圆数百里不敢有荒兽靠近。 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数百里范围内的野草生长的格外茂盛,格外高大,如果走进这里甚至还能够感受到空气变得粘稠,就像是行走在密集数十倍的大雾之中。 这是天地灵气积蓄的一种呈现。 这尊白骨即便是已经死去一千几百年,依然能够令天地色变,让周遭环境更改颜色,令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忍不住从内心深处生出膜拜敬畏。m.xfanjia 世上只有一尊这样的白骨。 那就是上一代异教之主的尸身。 今晚这里没有风,四周的野草却全都在轻轻弯着一些弧度,看上去就像是人类弯着腰一样,这是四周万物对这尊白骨所表现出来的尊敬。 对于全天下来说,这尊白骨都令人敬畏,异教也是一直守护在四周,所有的底蕴都在此地,按理来说绝不会有人闯进这里,上次神子的远远一瞥就已经引起了异教一众大修行者的警惕。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正站在这尊白骨之前。 抬头看着,目光里带着平静,这人穿着一身道袍,头上扎着简单的发髻,那些折弯的野草像是知晓了他的存在,弯下去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这里方圆数百里不知有多少异教的大修行者正在潜修,就连哪根野草上沾染了一点灰尘他们都能够轻易感受到,此刻竟然无法察觉到道子的到来。 “不死者从深渊中清醒,是你的意思?” 白骨盘坐在地,身上黯淡无光,道子就站在白骨之前,目光微低看着他。 某日夜晚,道子于群山之巅行走,心有所感,抬头看见星域之中有一颗星辰亮起,随后化作流星消逝,他便知晓是有一位不死者苏醒过来。 起初道子并不知晓异教唤醒不死者是为了什么,毕竟他很清楚木木与李子冀之间的理想协定。 直到妖古莲池发生的事情流传出来,一位不死者跟随君上闯进了妖古莲池,并且意图杀死李子冀。 这不是木木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自己也没有唤醒不死者,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这位曾经的异教之主所为。 道子出现在这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当他开口说话之后,四周顿时出现了数十道五境大物的气息,然后刹那间便来到了白骨四周,将道子围绕起来。 天下间大修行势力就只有那么几个,能够一口气凑出数十位大修行者的,也就还是那么几个。 而这想来还不是异教全部的底蕴,不过想来也是,即便当年被圣皇等人联手驱逐斩杀,毕竟也没有一个不留,现在又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再加上各方势力都有意留着异教做后路,如此数量的大修行者也不算意料之外。 这些人身上都笼罩在黑袍之中,不过即便看不清表情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些人脸上的惊诧,显然他们根本想不到竟然会有人突然闯进这里。 但他们却也没有立刻动手,因为每个人都认出了道子的身份。 某种角度去看,异教和道门,算得上是一家人。 异教秉承天地意志收割重启世界,而道门则是天地意志的代表,纵然两大势力彼此之间没什么交集,可他们之间的关系细细琢磨起来还是颇为复杂。 道子并没有去在意四周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已经深陷异教五境大物的包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眼前这尊白骨:“在离开菩提山的时候,我认为拯救就是毁灭,因为如果要救这个世界就要不停的杀人,除此之外没什么好的办法,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圣皇一直在尝试,你们不同意,我清楚,那是你们上一代的事情,我不管。” “现在李子冀也在尝试,并且他和圣皇不同,他走的路不会拿全世界去赌,所以我希望你在针对李子冀做任何事情之前,最好三思。” 道子的语气平静,说出的话谈不上尊重也谈不上无礼。 他对着那尊白骨微微躬身,随即身形融入星光,消失于天地之间。 第884章 我爱说实话 无尽平原上发生的事情大多是瞒不住木木的,而能够瞒住她不让她知晓的,往往都是超乎想象的大事,比如不死者自深渊中苏醒这件事。 当轩辕将道子出现在那尊白骨之前发生的经过告知木木的时候,这位正在钻研画术的异教新神便放下了手里的笔,沉默了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方才重新将笔拿起来,继续在面前的白纸上绘画。 她这段时间都在学习丹青术,很显然和弹琴比较起来她在绘画一途上还算得上是有天赋,最起码呈现在那张画纸上的内容还没到惨不忍睹的程度。xfanjia “李子冀是怎么精通琴棋书画的呢?” 木木看着自己的作品,很简单的构图,就是在插花镇看见选拔神女时候的热闹场景,虽然看上去还不错,几乎完美刻画了当时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就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自己却又说不上来。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除了修行之外也需要空出时间来休息,如果将这些休息时间全都编排的紧凑,不停去学习琴棋书画,儒释道精妙的话,那无疑是很劳累的事情。 李子冀这些年不停地奔走天下,修行不仅没有落下,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轩辕道:“世上总是有些天才的,我听说李子冀学琴只是跟着一位琴师学了三个月,造诣就已经超越天下九成喜爱音律之人,您学了这么多年琴,也不如人家三个月的,我想丹青术也一样。” 这话不太中听。 木木有些不高兴:“你非要说实话?” 轩辕咧嘴一笑:“我这个人总是喜欢说实话的。” 异教的宫殿深埋地下,四周墙壁包括许多奇异的小摆件全都透着曾经古老的痕迹,灯光略有些暗,上一次李子冀为他们提过的改变风格之类的话显然没有被采纳。 木木转头看着轩辕:“但有些话,你好像没有对我说清楚。” 轩辕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这种事情又哪里能说得清楚?” 这世上有太多奇异的事情,比如那位被圣皇等人联手轰杀的异教之主,哪怕只剩下了一尊白骨可竟然还没有真正的死去,不仅没有死,甚至还有着自己的思绪,在木木不知情的情况下唤醒了沉睡中的不死者。 木木问道:“你早清楚?” 轩辕道:“一知半解。” 谁又能真正了解那尊白骨呢? 那简直是天地之间最奇特的存在,他无法真正的死去,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他。 木木没有说话,拿起面前那张画好的画纸走到墙边贴了上去,她当然知晓那尊白骨并没有真正的死去,但她却从不知晓这位曾经的异教之主即便只剩下白骨的形态却还能够不安分的做些事情。 也许用不安分这三个字来形容有些不太客气,但眼下这就是木木听闻这件事后内心当中所生出的念头。 “不死者真的不会死?” 盯着画像看了半晌,木木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了天空,充满岁月痕迹的宫殿上方随着她目光的注视而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她的目光刚好可以透过宫殿看向夜空上罗列的星辰。 某一片星域之内,数十颗闪烁的星星以规则的姿态排列着,左右是对称的,能够看见在右侧下角处有一处位置失去了光泽,和左侧对称的部分比较起来缺少了一颗星星,那代表着一位被唤醒的不死者。 只有当不死者完成任务重新回去深渊沉睡之后,那缺少的一角才会重新亮起光芒。 木木确定了只有一位不死者被唤醒,微微有些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一些,随即开口进询问。 她身为异教的新神,的确有能力唤醒不死者,可她还从未尝试过,也从未亲眼见到过,所以对于这存在于异教传说中的一群神秘存在,她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轩辕道:“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死的,但世上毕竟很少有绝对的事情,当年那一战,圣皇就轰杀了十几位五境的不死者。” 一千五百年前那一战轰轰烈烈,异教为了能够取胜不惜唤醒不死者参战,的确几乎翻盘,可奈何圣皇太强。 木木了然:“所以不死者还是有机会被杀死的。” 轩辕叹了口气:“理论上是这样,但当年圣皇轰杀十几位不死者的时候,他本身的境界已经到了六境,若是同境,只怕也很难做到。” 很难做到这四个字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木木觉得心情莫名变得有些焦躁,这种感觉很不好,略微沉默之后,她走到不远处的帷幕后轻轻按着栖封琴的琴弦,发出清淡的声音。 “这件事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木木不是一个会惊慌失措的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够看的透彻并且做出最佳的应对筹谋。 只是这一次实在让人头疼。 轩辕看着自家新神,如这样的模样在木木身上实在少见,他提醒道:“李子冀杀不死不死者,同样,不死者也杀不死李子冀。” 这一点从妖古莲池里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能够看出来了,不死者固然无法被杀死,可实力终归是弱了李子冀一筹。 木木拨弄着琴弦,悦耳的琴音回荡在宫殿里,那双眸子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轩辕站在一旁闭目听着,心里对李子冀的感激又浓厚了三分,耳朵不用受到折磨如今看来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 “他早晚是要活过来的。”木木的声音从琴音里透出来,带着淡淡的冷漠:“他是圣门之主,我随时准备让他活过来,但在他还没真正活过来之前,圣门里的事情就还是我说了算。” 轩辕微笑着:“这是当然。” 木木道:“所以我答应了留给李子冀时间,就一定要留给他时间,这一点他最好清楚。” 轩辕闻言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自己粗狂的脸上拍了两下,壮了壮胆子:“这话我去转达,只希望以后他不要找我算后账就好了。” 第885章 你叫宋长柯 轩辕已经转身离开,只剩下木木独自一人还在弹琴。 这次的琴声很轻柔,正是李子冀第一次教会她弹奏的曲子,及地的青色长裙被灯火映衬在墙壁上,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想着李子冀的事情。 除了担心其安危之外,同时还有着类似于无可奈何的情绪,天地给出圣门的警示越来越直接,这就意味着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就是说留给李子冀去完成理想的时间越来越少。 所以异教之主才会唤醒不死者,就是希望木木能够立刻开始布局,等大限将至之时直接开始收割,而不是到了最终时间后仓促开始,风险平白提升十倍不止。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木木喃喃说着。 ...... ...... 天下是每个人的天下,每个人都在同样的时间里做着不同的事情。 李子冀已经离开了妖国疆域,顾春秋还在菩提山的道观里钻研,裴天机最近已经开始学会亲自和面包包子,据说二师兄的第一百部小说结局已经构思好了。 佛子还在游历天下,前段日子有消息称对方去到了幽寂百城的地界,这位佛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在人世间不停磨砺着自身,将自己所要行走的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比如每日发呆的穆小宁,兢兢业业的崔文若,还有奋发图强的崔玉言等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都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柯西里则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活着。 他很小就被送上了神山,甚至就连柯西里这个名字都是莫名其妙被叫出来的,修行近三十年他始终都是独自一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亲人活着。 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 所以当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柯西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龇牙咧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高兴? 也就一般。 抵触? 好像还是一般。 即便是用秘术证明了自己的确是对方的儿子,可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一个爹,他实在有些不太方便接受。 “你们这些丢弃自己儿子的人,用的借口好像都一样。” 神山上,柯西里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苍老的男人,歪着脑袋调侃着。 就在昨天,一个男人走上了神山,并且言辞凿凿说自己是柯西里的父亲,神教教众当然不敢怠慢,毕竟柯西里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因为此时,大祭司甚至还亲自出面。 在证明过二人的父子关系之后,今天父子二人就凑到了一起,开始沟通了起来。 对于柯西里来讲,这是非常突然的一件事,就好像自己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很突兀的从天而降一把流星锤砸在了自己的指甲盖上一样突然。 因为突然,所以沟通起来很是生疏。 苍老男人身上的气息不弱,同样也是四境巅峰的修道者,闻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愧疚:“当年我外出修行历练,结果和人结怨自身难保,虽说修行界有着祸不及妻儿的规矩,可谁能保证每个人都会遵守?所以为了你和你娘亲的安全,我才没有回去。” “直到后来我将仇人杀死之后再回去寻你们,却发现你母亲已经病故,而你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停止寻找过,只不过始终没有一点头绪。” 柯西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那么现在又是怎么找到的?” 苍老男人解释道:“族中的生意一直都是和佛门往来更多,而且当初你所在的家中也是在佛门的势力范围里,距离神教有着遥远距离,这二十几年我始终都在佛门范围内搜寻,却不曾想你竟然被神教教众带回了神山教导,若非是出了插花镇那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怕现在依然还找寻不到。” 柯西里问道:“就算是插花镇的事情传遍天下,你又是怎么确定我可能是你儿子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只不过苍老男人好像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问,所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毛一侧一个小黑点:“我们家族以前也算不小的势力,只不过到了你祖父一辈的时候便已经彻底没落,到为父这一代更是只有我和你们母子一家三口,可血脉里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就比如这个黑点。” 柯西里抬头看去,苍老男人眉毛一侧的小黑点就摆在那里,他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恍然:“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是见过了我的画像之后所以才有所推测。” 苍老男人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家族之中每一代的男丁眉毛一侧同样的位置都会生出一个小黑点,这就是血脉传承的印记,只是在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所以就悄悄拜托佛门的高僧帮我查一查你的信息,等看过所有的详细信息之后我才敢过来亲自看看。” 凭借佛门的实力想要查清楚柯西里的来历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从时间上简单推断就能大概率推断出二人父子关系的概率。 所以苍老男人才不远万里的赶过来,满怀希望和忐忑,生怕自己再次的失望而归,所幸这次的结果是好的。 他终于是找到了自己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想到这里,苍老男人的神情就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柯西里心里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情绪,不过对此倒也没什么抵触,虽然这三十年都没有和亲人接触过,也谈不上什么跪地就拜的激动,但父子嘛,毕竟是最亲的血缘关系,现在没什么感情也许以后就有了。 感情这东西,处着处着就有了。 “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苍老男人似乎有些尴尬:“这些年我又娶了一位妻子,还有一个你的弟弟,今年二十三岁。” 柯西里哦了一声,倒也不在意,相较这些他倒是对自己到底姓什么比较感兴趣:“那我姓什么?” 见他似乎没有抵触的情绪,苍老男人立刻大喜:“我姓宋,叫宋元,你的名字是你母亲所起,叫宋长柯。” 柯西里眼前一亮,然后哈哈大笑:“有个柯字,不错不错,这名字我喜欢。” 第887章 果果的一天 神子想要平息大神官和大主教的反对,所以这些年来做了不少事情,可到如今他发现时间越来越少,圣皇的豪赌计划眼看实施,各方势力全都因此感到焦虑不安,辗转反侧。 可想而知到时候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圣皇成功了那么万事大吉。 可若是失败了,那自己成神的计划就还要继续,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分心太多去注意大神官和大主教那边了,神子现在抛却一切,专心致志的修行,他不仅要走得快些,还想要走的更快些。 ...... ...... 妖古莲池结束,李子冀占据席位进入到通幽之地的消息早已经在整个天下飞了许多天,尤其是长安城里最盛,到了现在十一月中旬依然还在盛传着。 再加上有消息称李子冀已经途经北境,预计大概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回到京城,令许多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果果也是如此。 她刚刚和周郎童读完了书,新历三十一年懵懂年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快要十四岁的年纪,她穿着一身好看的蓝色裙子,端正的坐在那里,默默诵读着今天学习过的内容。 周郎童则是站在一旁喝着茶,感觉心里轻松许多。 回想前两年他刚刚来到长安城的时候,教导果果学习还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因为小丫头性子活泼,没什么耐心,最近倒是越来越好了,果然,年纪大了心境也会随之变得沉稳。 而且,和前两年的黄毛丫头比起来,如今的果果也出落的很是漂亮。 出挑的身姿和细腻的面孔,尤其是那双轻柔的眉眼,很大可能是受到了梁安安的影响。 “看我干啥?” 果果合上了书本,歪着脑袋狐疑的瞥着周郎童。 周郎童翻了个白眼,果然,这丫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舒心:“你好歹和李公子也是兄妹,可在书文上的造诣却差的极远,以后出去千万不要说跟我读书的,要提就提东方师叔的名字。” 果果不以为意,坐在小板凳上伸了个懒腰:“我和大兄本也不是亲生的,没有继承兄长的智慧再正常不过,但我倒是继承了大兄的另外一个优点。” 周郎童闻言颇为诧异:“你还有优点?” 果果冷着脸,将拳头扬了起来:“我的小青水拳已入化境,安安姐说不用等到十六岁我就能提前修行,你要不要试试?” 周郎童嘲笑道:“粗鄙武夫,就只会些拳脚。” 果果懒得理他,站起身子:“今天的课业结束了,我要出去走走。” 周郎童喝了口茶,脸上依然带着讽刺道:“姑娘家家的整天就知道出去疯跑。” 他的身前是一张新制的石桌,虽不算多么坚固,却也是青石所制,轻易不坏,果果蹙了蹙眉,迈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一巴掌将青石桌子拍掉了一个边缘缺口。 周郎童神色一正,将茶杯放下,微微侧开身子:“请。” 果果轻哼一声,将掌心沾染的石粉拍打干净,又恢复成了轻柔的模样迈步走出了清风雅舍。 ...... ...... 长春园依然是长安城里人数最多的去处,因为这里不仅风雅,而且足够巨大,十一月中旬的长安城虽然还不至于落雪,天气却已经冷了下来,街上行走的百姓都换上了初冬的厚衣服,只有长春园里依然还是那般暖和。 果果很喜欢来这里。 在京城结识了不少的好朋友,身为李子冀的妹妹,又能自由出入三千院,小姑娘在长安权贵的心中自然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只不过果果最近也有烦心事。 就比如现在,她和二丫以及几个小姐妹坐在一起,看着前面几个吟诗作赋的人有些不耐的皱着眉。m.xfanjia 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喜欢弄一些出风头的事情,就像现在几位权贵家中的公子正在当着来往长春园里的许多客人面前高谈阔论,出出风头。 偶尔还会将目光放到果果的身上。 也的确,小姑娘已经快十四了,又出落的漂亮,家世也足够出色,许多大人物都已经开始物色起来,想要让自家儿子或是孙子和果果凑到一块儿。 尤其是御史中丞的小孙子,年纪十五,看上去彬彬有礼,经常对果果献媚,本来今天出来游玩是没打算喊他的,可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一样,果果刚来不久,双方就恰好偶遇。 “果果,这肖宁为人有礼,而且天资聪颖,明年好像还准备被推荐去儒山修行,前途不凡呢。” 果果身边,几个小姐妹望着前方高谈阔论的几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的确,在她们眼里,肖宁已经是很不错的人了。 果果撇撇嘴,且不谈李子冀诗文传天下,单说整日赖在清风雅舍不走的周郎童就文采绝世,时常和这二人相处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瞧得上这么不深不浅的卖弄? 又多坐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便起身走到一旁悄悄拉了拉王风的衣袖:“我们去看杏花怎么样?” 王风有些意动,随即又轻轻摇头:“眼下肖宁几人设小文会,现在离开,不合时宜。” 果果噘了噘嘴,瞪了他一眼:“那你在这儿待着吧。” 说完就转身走到了外面,离开了那吵闹的几人,烦躁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可果果还是觉得无趣,同时也愈发想念尚未归家的李子冀。 也不知道兄长何时回来,好想他。 望着面前的一棵高耸松树发着呆,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二丫急促的呼喊声:“果果,果果,王风和肖宁几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果果一惊,脸上带着焦急,她可是很清楚王风哥哥的性子,稳重儒雅,怎么会和人打起来? 心里着急,脚步不停,快步跑了回去,然后便见到肖宁几人已经将王风打倒在地,正不停圈踢,那轻柔的眉眼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在穿裙子,当下加快速度飞起一脚就将打的正起劲儿的肖宁给踹飞出去。 随即俏脸寒霜瞪着其他人。 “我看谁还敢动手?” 第888章 无根之地落下的阵法 争执的起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少年人很常见的争风吃醋,肖宁很倾心果果,无论是从样貌还是家世,他都认为果果是自己的良配,而且御史中丞肖大人身为圣皇一派的坚定支持者,对于自家儿子的念头自然也十分支持,或者说肖宁能和果果有交集,也是这位肖大人特意安排的。 可见面多次果果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反倒是和王风那小子形影不离,尤其是这次长春园里几人吟诗作赋,吸引了好多人的称赞,可谓是大出风头,但果果却看都不看他,反而满脸无趣的起身离开,这也就罢了,离开之前还特意和小风说悄悄话。 于是冲突就这么发生了。 祁连很快赶来,派人将肖宁几人各自送回府上,然后又查看了一番王风的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这件小冲突就这么过去了。 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地位颇高,肖大人更是权柄不小,听说了自家儿子和人争风吃醋的经过后倒也不生气,只是摇头失笑,旋即感慨着年轻真好便不再理会。 但肖宁年少意气,伤好之后自觉挂不住脸,却也不好再去找王风的麻烦,于是呼朋唤友去长安城外秋猎,想要一疏胸中郁闷,纵马两百里,在走入狩猎区之前看见一架飞速疾驰的马车。 没人赶车,而且拉车的两匹妖马都负了伤,奔驰之时车厢颠簸的厉害,好似受到了惊吓,看见一行人也没有停车会是避让的打算,直直地就朝着他们冲了进来。 肖宁身旁自然有护卫跟随,抬手一握便降下数条道纹将马车包裹起来,不动声色的卸去了冲撞过来的力道,将马车迫停下来。 “车内何人,如此无礼乱撞?” 护卫眉头紧锁,开口呵斥。 长安城作为圣朝第一雄城,天子脚下,如这般驱车冲撞行人的事情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不管是再如何无法无天的桀骜之徒,来到长安城都会识趣的收敛自己的性子。 车里很安静,没人答话,就像里面没有人。 护卫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眼中也生出了警惕,示意其余人将肖宁几人保护好,随即远远朝着那驾马车挥了挥手,阻挡视线的车帘被随之卷起,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一个人正昏迷在车厢里,一眼看去就知晓受了重伤,护卫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仅是他就连肖宁等少年郎在看清楚之后都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世子殿下?” ...... ...... 虞子期重伤濒死的消息随之传遍了长安城,几乎引得朝堂震动,让无数大人物冷汗直流,尤其是圣皇一派的臣工,更是马不停蹄地派人去打探消息,急的在府中原地转圈。 当今陛下和皇后之间并无子嗣,未来注定要在齐王一脉挑选继承者,在虞苏拒不继位的前提下,许多人都是将目光放到了年轻的虞子期身上,这位齐王的孙子,也是如今圣皇血脉里最年轻的一位。 这样的人物自然需要保障绝对的安全,所以平日里虞子期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离开长安城的机会,即便是积沙寺论佛,观圣卷,包括前段时间最是热闹的焚香节都没有前去,安安静静的在齐王府内修行。 了不起在城内诸如长春园的几处雅地闲逛一逛。 谁都知晓其身份特殊,就连后党也不敢对这位小祖宗动手,天下各方势力想必都不会有这个胆子,那这是怎么回事? 虞子期是何时离开的京城?安慕小说网 去了哪里? 为何负伤? 谁下的手? 一个个问题在许多大人物的脑海之中不停盘旋,然后紧张的等候着齐王府里传出来的消息。 终于,虞子期从重伤昏迷之中清醒过来,无数关注着这件事的人也得知了他为何会重伤至此的原因,原来虞子期因为修行北辰天枢遇到了瓶颈,这不是单单闭关修行就能够有所精进的,所以打算外出游历,他离开长安城之后一路西行,打算去往圣朝之外历练。 可刚刚离开圣朝数日,夜晚在一处山脉之中休息的时候偶然抬头,然后看见了无根之地。 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夜晚的苍穹上,悬浮在那里就像是传说中居住着神明的地方,虞子期抑制住了自己想要进入其中的念头,因为他很清楚无根之地固然蕴藏着无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可却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来,那是一处真正的死地。 但不知为何,无根之地这一次出现并非和以前一样又凭空消失,而是在消失之前落下了一道光亮。 那光亮像是雷电笔直落进了山脉里,然后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阵法,将方圆数千里山脉囊括其中。 虞子期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的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但那毕竟是传说中的无根之地,现在发生了这样亘古未有的事情就这么离开? 他不想离开。 所以迈步走进了这座从无根之地落下的大阵里,想要查探清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 但他在里面小心谨慎的行走了一天一夜,却连任何传说中的宝物都没有看到,仿佛就只有这么一个空壳子。 几千里方圆对于一名善于身法的四境修士来说,直线距离从头到尾大概也就是六七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查探结束,可这里面虽然看不见什么宝物,但天然阵法却步步杀机,虽谈不上举步维艰,却也要谨慎再谨慎,根本不敢全力赶路。 可饶是再谨慎,虞子期依然被阵法所伤,最终放弃了搜寻,从山脉之中逃了出来,本来伤势不算特别重,可这阵法却十分诡异,受的伤不仅没有康复,反而越来越重,虞子期只能勉强回到长安。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他被肖宁等人无意中发现重伤濒死,回去齐王府后,还是虞秦自沉睡中清醒过来,替自己这个儿子将伤势治好。 那天然阵法似乎存在着某种力量,只有用大能力将其留下的暗力全都清除伤势才能有所恢复。 第889章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整个过程被虞子期说出来之后,长安城的诸多权贵人物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动了几分心思,只要不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这位世子殿下动手那就好说,可从无根之地落下的阵法.... 如此诡异莫测的事情,也的确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那毕竟是无根之地,从古至今无数年来,还从未听说过这无根之地能有什么阵法掉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虞子期说的话总是做不得假的,那阵法之中有什么? 长安城无数人的讨论风向开始从虞子期的伤势转移到了这个所谓的无名阵法之上,无根之地啊,天知道那里究竟藏匿着多少宝物,这阵法总不可能平白无故落下,也许里面藏着大机缘也说不定。 即便只是随便找到一两样宝物,说不定都能够受用终生。 很多人都动了心思,尤其是当这件事从长安城开始传遍整座圣朝,连带着被圣朝之外的诸多修行势力所听闻之后,动心思的人数不胜数。 距离那处山脉最近的势力名叫天山门,在听闻消息之后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在大概的方位搜寻之后就确定了阵法存在的位置。 门内仅有的两位大修行者都一同出现在这里,几番打量后都是面带迷惘,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阵法,此生从未看过,而且一点人为的痕迹都没有,完完全全的天然产物。 此刻终于是确定了虞子期所言非虚,二人立刻便打算进入其中,只是刚刚进去就面色一变,因为这天然阵法竟然开始有崩溃的征兆,吓得他们赶忙退了出去,这阵法方才重新稳定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再度尝试,这一次只有一个人进去,可结果却没什么两样,阵法依然好似摇摇欲坠,直到再次退出来后方才恢复如初。 这阵法....容不下大修行者进入。 他们眉头皱起,若是强行闯进去势必会造成阵法破碎,那样一来即便里面有什么来自无根之地的宝物也会随之一同被毁。 无奈,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躁,命弟子进入其中。 这一次倒还算正常,之所以说还算正常是因为只有三境四境弟子能够进去,三境以下则是根本没办法穿过天然阵法的阻隔。 天山门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修行势力,可却没什么收获,一来方圆数千里不算小,阵法之中危机四伏大大减慢了查探的速度,二来是他们发现这阵法不仅仅是落在山脉表面,还渗入地下不知多少米,也许宝物藏在地下某处也说不定,如此一来查探的速度就自然变得更慢。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早已传的人尽皆知,越来越多的人都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山脉四周人满为患,都想碰碰运气,万一找到了无根之地遗落的宝物,即便自己用不上拿去诸如儒山神教这样的大修行势力也能够换取不菲的好处。 可人多,伴随而来的就是冲突。 进入阵法之后彼此戒备,或下杀手的事情立刻变多了起来,同时也因为争斗过多导致阵法内部的危机更多,进而造成的后果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死在里面。 短短数天时间就令不少要碰运气的人头脑清醒了过来,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有人在尝试,有人在观望。 儒山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无根之地落下的阵法,倒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着实令人好奇。” 墨影站在山坳上,今天的夜晚没什么光亮,大片的云彩遮蔽了月亮和星星,面前的这片山坳倒是颇为明亮,放眼望去数不清的星星点点漫山飞着。 十二月份的天气本不该有萤火虫的,可这里毕竟是儒山,自有玄妙。 木南山站在他的身侧,他们以前时常来到这里,就像墨影最初送给他的萤火虫也是在这里抓的。 “的确出人意料。” 他的脸上也带着惊讶,毕竟这种事情的确是第一次发生,再联想到无根之地的神秘,难保那座阵法当中会有着什么样的好东西。 儒山这段时间一直在收集着信息,固然消息来源是出自虞子期的口中,可该查探还是要查探的,结果证明那里的确玄妙。 墨影坐在堆积的树叶上,将自己的手臂轻轻抬起,来回飞舞的萤火虫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一闪一闪的亮着微光。 木南山问道:“莫长老还没放弃?” 自从这位书痴从李子冀那边无功而返后,就将全部身心都放到了墨影的身上,整日与他讲些道理,劝他不要和李子冀起争端,以免影响儒山和圣朝之间的关系,进而让世界格局发生不安的变故。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一直未曾断绝过,不遗余力的希望二人能够放下争执。 墨影淡淡道:“莫师叔总是想的太美好。” 他和李子冀之间的关系并不像神子和李子冀,或是佛子和李子冀那般,神教和佛门固然近来都和圣朝不和,可毕竟还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但他不同,他除了是儒山这一代弟子的大师兄之外还是庆苍的太子,那就注定不可能和李子冀迎来真正的和平。 二人之间虽然从未真正面对面交过手,可彼此的争锋相对却从未停止过。 如书痴那样过于想当然的想法,其实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木南山望着这山坳里的萤火虫,已经是初冬的时节却透着夏夜的错觉。 墨影忽然问道:“你认为那片山脉里有什么?” 木南山淡淡道:“那片山脉里究竟有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借着这件事做什么。” 墨影转头看着他:“这就是你等的机会?” 木南山道:“想要杀李子冀不容易,合适的机会也太难等,不过这一次倒的确很合适。” “你认为他会去?” “妖古莲池早已结束,从时间上计算李子冀应该早已过了南境,这消息一定会传进他的耳朵里,而以他的性子,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 墨影好奇:“李子冀的性子也会凑热闹?” 木南山微微摇头:“他不会凑热闹,但他迫切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那就一定不会放过这可能存在着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的机会。” 墨影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木南山目光平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留在这里不给我添乱就好。” 第890章 新历三十七年的第一场雪 李子冀的确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当无根之地遗留无名阵法掉落在斩龙山脉的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才刚刚走进扶鱼城。 任何地方起名字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这座扶鱼城,由来是一个津津乐道的玄妙故事,说是在几百年前圣朝新任知府来此赴任的时候在城外一汪大湖边缘看见了一条搁浅的大鱼,身躯就和小船一样,挣扎着回不去深水处,知府大人心生怜悯命人将搁浅的大鱼送回了湖里,所以得名扶鱼城。 又因为这条大鱼后来修行成了气候,被敕封为当地的河神,保佑扶鱼城内外百姓财运亨通,所以扶鱼也通富裕。 真假当然不得而知,也没人会去追究这种虚无缥缈的来源,就像斩龙山脉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传说是因为不知多少年前有人在这里斩了一条龙从而得名,具体多少年前无法确定,具体有没有这回事同样也没人确定,就连距离最近的天山门也从不曾亲眼看到过这里到底有没有一条龙的残骸。 世上有太多事情都是没办法深究的。 马车就停在客栈外面,李子冀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总是习惯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一壶烫好的酒,两盘简单的小菜,目光盯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想着无根之地的事情。 这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充满了凉意,街上房屋稀疏的地方刮着彻骨的冷风,新历三十七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 这家客栈并不大,扶鱼城本也就是座不算太大的小城,客栈里最出名的酒就是他现在喝的这壶碧螺春,李子冀先前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听错了,怎的一壶酒起了个茶叶的名字? 于是他要了一壶,在店小二的推荐下烫好之后才拿上桌子,热酒倒进杯子里呈现出来的就是和碧螺春一样黄绿清明的颜色,甚至闻起来都是一样鲜嫩的花果香味。 看上去就是一杯茶,品色上佳,只是喝进嘴里一切的茶香就都变成了酒香,偏偏强烈的酒香味道里还带着一丝碧螺春的茶香味。 难怪一壶酒却要起一杯茶的名字。 李子冀觉得这很有意思,尤其是喝着这样有意思的酒,看着外面格外冷的雪,心里想着无根之地的事情,本以为会如平常无趣的一天就变得有趣了不少。 人生难得遇见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到了他现在所经历所处的环境里,能够放下心去看一些有意思琐事的机会就变得更少。 无根之地虚无缥缈,传说中游离在云端之上的岛屿,他可能出现在神山之上,可能出现在普陀山上,也可能出现在长安城的头顶,那里有着无数神秘的宝藏,随便得到其中一种都能受用一生。 谁不会对这样的地方感兴趣呢? 想来任何人都会对这样的地方感兴趣的,那无名阵法里面可能的确藏匿着一些足以引发大争端的宝物,像是这种级别的宝物单单只是听一听就能引起无数人的艳羡。 就像这间客栈里,在寒冬大雪中仅有的四五桌客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已经有太多人去了斩龙山脉,有太多人死在了斩龙山脉,又有太多人离开了斩龙山脉,那座笼罩方圆数千里的庞大无名阵法就算是各大势力精通此道的大家见了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也无法插手。 阵法之中到底有没有宝藏依然没人找得到,即便真的有那也像是一朵带刺的花朵,在真正摘下那朵花之前注定会让手掌鲜血淋漓。 冷风席卷街道,让大雪纷飞如烟,店小二赶忙小跑着过去将客栈的门紧紧关上,如此才让屋子里的暖意渐渐变浓。 李子冀依然在看着窗外,大片的雪花毫不客气的将长街铺满,他的窗大开着。 店小二有心想要喊一声让他把窗户关上,以免跑了热气,话还没张口却被掌柜的瞪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小二哥这才面色一变,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到一旁。 窗虽敞开着,却没有一丝的冷风透进来,那个青年就像是一面无形的墙壁封堵着寒冷,将内外隔绝。 酒还是烫的。 雪花在靠近窗子的时候好似变得柔和,李子冀总是在想着自己应该做什么,又应该如何去做,只不过这些事情是永远也不能完全想通的,就像扶鱼城里的这场雪,谁又知道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停下呢? 他的修行进境已经很快了,可一想到未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却还是觉得太慢,在这一点上他与神子倒是没什么不同。 客栈里的交谈声不绝于耳,有客人已经喝醉了,嚷嚷着要去斩龙山脉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得到了什么宝贝,那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说不定就也有机会成为大人物,说着说着又因为自己没能力没本事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而低头痛哭起来。 酒不是好东西,但很多人需要它。 对于类似这些的抱怨李子冀时常能够听见,其实生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困难的,穷苦的怨恨自己不能富贵,富贵的怨恨自己没有权力,掌权的怨恨自己不能无所顾忌。 又喝了口酒,滚烫的碧螺春没有一点凉下来的意思,李子冀心里想着人世间纷扰的杂乱事情,目光却在漫天风雪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少年郎走在长街上,顶着风雪小心的走着,那张脸上带着谨慎,每走几步都要警惕的观察四周。 只是一眼李子冀就知晓这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因为其身上任何一个动作无不是透着初出茅庐的青涩,好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轻轻皱眉,觉得这少年看上去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卷起雪花的冷风吹到了少年身上那不伦不类的僧衣,他这才恍然大悟。 第891章 躲在雪中的僧衣少年 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李子冀拎起还没有喝完的那壶酒离开了客栈,风雪虽大,对于妖马来说却没什么影响,亲昵的用头蹭了蹭李子冀的手掌,随即慢悠悠的跟在那少年身后。 少年郎瞧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明明一头长发规规矩矩的束着,身上却穿着佛门的僧衣,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起初李子冀还没想起来,直到瞧见这身僧衣之后才忽然想起这是在焚香节时候跟在佛子身后的那个少年。 叫什么名字他不清楚,也只是见过那么匆匆一面而已。 这里距离彩云山可是很远的,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子冀有些好奇,所幸无所事事,便跟在少年后面,几匹妖马踩踏在雪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连车轮滚动地面都被压在这呼啸的寒风里。 少年郎只是在前面走着,不停地左右观察着,偶尔还回头看一眼。 起初好像还没怎么在意,可当他连续三次回头都发现有一驾马车在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时候,那张本就紧张的面孔立刻就变了颜色。 也不往前走了,就这么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盯着身后的马车。 妖马的脚步也随之停下,和少年一样站在风雪之中一动不动,互相对视着。 也许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导致那僧衣少年的脸色苍白许多,身体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下一瞬在李子冀略有些惊讶的目光里爆发出了极快的速度,一闪身便掠上了一旁屋舍的房檐上,几步踏出身形就消失在了风雪里。 “有意思。” 李子冀目光里的惊讶渐渐隐没,放下车窗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车厢前沿,几匹妖马好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长街继续朝前慢悠悠的走着。 ...... ...... 王小树咬着牙,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未完全康复的伤势,几个纵跳越过一片房顶就已经远离了先前那条长街,因为过度紧张所导致急速跳动的心脏这才稍稍有所缓和。 只是那张脸依然苍白,这一连串的奔逃导致他刚刚才积蓄不多的灵气再度散了不少,那双目光都随之出现了片刻的恍惚,险些淹没在这场大雪里。 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寒风里鸦雀无声,连续越过如此复杂的地形那辆马车自然是没办法跟过来的,他稍稍松了口气,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抬头望着如烟尘席卷的天空,一侧的院子里像是在做饭,饭菜的香气透过冰冷的空气传进了他的鼻子里,让王小树忍不住动了动嘴角,他已经很多天不曾吃过东西了。 可自己的身上并没有钱财,而且他担心因此暴露自己的行踪。 院子里似乎有长辈训斥晚辈的声音,接着又有小孩子的哭闹声,然后又是大人的宽慰,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佛子,眼眶微微发红,随即抬手用力擦了擦,目光重新变得坚毅,继续循着一条道路奔逃。 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想要逃命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的伤越来越重,体力越来越少。 王小树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最合适的选择就是留在城里,可他很清楚敌人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自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离开扶鱼城去到外面的大山,然后从山林深处调转方向绕到另外一处地方,如此才有机会彻底将敌人甩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胸腔,在地上伸手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顶着风雪继续前行,一刻不敢耽搁。 下这么大雪的是没什么人会愿意走出屋子的,所以街巷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警惕的,王小树一边躲避一边奔逃,终于是赶在傍晚之前出了城。 好消息是这场大雪似乎变小了,那大片的雪花变成了零碎的雪屑,纷纷乱乱,被风卷起像是雪雾,让天地之间变得白茫茫一片,视野能见度很低。 这是好事,王小树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喜色,然后顺着出城的路快步走着,他很聪明,尽量的提起灵气操纵自己的身躯,使自己踩踏在雪面上留下的痕迹变得极浅,如此一来就不担心会留下脚印,因为只需要片刻功夫这些极浅的痕迹就会被漫天飞雪遮掩的一干二净。 好像已经甩掉了追踪的人。 王小树心里有些高兴的想着,耳畔却忽然听见了车轮滚动地面发出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马蹄踩踏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少年郎的心里刚刚生出的喜悦骤然沉了下去,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整个人直接以迅雷之势跳进了一旁的沟壑里,用灵气操纵四周的积雪将他完全的掩埋其中,从外表看上去十分自然,根本看不出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王小树心跳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他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跳,埋在雪中的手已经捏出了佛门降魔印,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马蹄声渐渐靠近,随即在他藏身的地方停下。 王小树的心顿时就落进了谷底。 李子冀则是掀开车帘看着那处藏匿十分自然的地方,觉得很有意思,这少年明明满身破绽,却又偏偏做出十分认真的举动,偶尔还有灵光乍现,太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车轮和马蹄的声音当然是他故意露出来的,否则如此巨大雪雾的天气,还是在城外山林密集之处,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跟上来。 “你这藏身之法还算可以,只是动作太慢,察觉敌人的时间太晚,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见你躲在了这堆雪里。” 李子冀轻声开口,带着笑意。 王小树早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他虽然跟随佛子的修行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跟随彩云山上的僧人修行,杀人的手段算不上多厉害,可他却学会了佛门僧人那常有不动如山的心境。 此刻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干脆拼了。 想到这里,王小树直接掀飞了大片积雪,试图遮住来人的视线,自己则是一跃而起藏匿在雪花之后,用早已经捏好的降魔印朝着李子冀拍了过去。 他的降魔印还很稚嫩,最起码在李子冀的眼中很稚嫩,就只是随意伸手就已经将那条手臂握在了手里。 王小树没想到自己蓄势待发的降魔印竟然一点作用没有起到,不由得有些慌乱,抬头看向了马车里的人,扬起的积雪落下,露出了那人的模样。 王小树瞧得清楚,心中一惊,接着一喜。 “李公子?” 第892章 愤而杀人 就像李子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王小树一样,王小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见李子冀,苍白的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彻底放松下来,勉力支撑的身体一个踉跄像是要摔倒,急忙抬起另外一只手撑在马车边缘方才站稳。 李子冀还在握着王小树的手腕,神魂探入其体内能够看见对方受损严重的经络,若是寻常二境修士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只怕早已经冻死在风雪里了,这少年却还能行动自如,并且自气海之中不停有着一股玄妙力量蕴养修复受损的经络,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是...圣佛金莲?” 李子冀挑了挑眉,当初在长觉寺看见这少年跟在佛子身后就察觉到了二者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却没想到深厚到了这种程度。 手臂轻轻用力,将负伤的少年提起放到马车上:“佛子是你?” 或许真的是担惊受怕了太多天,现在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王小树干脆直接躺在车上,大口的呼吸着山林寒冬的冷风:“佛子是我的师父。” 果然。 李子冀的眼底闪过了然之色,如此一来自然就解释的通了,他打量着少年郎,也许是在这寒冬大雪中看见了自己初入长安城的模样,他的脸上难得浮现了略带怀念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树在车厢里坐直身体,虽然依旧感到痛苦和劳累,可在面对自己心目之中的楷模之时依然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回县侯,我叫王小树,家住在彩云山脚下的小村子里,和师父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他很自觉的将自己与佛子结识,并且拜师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李子冀这才知道原来从积沙寺论佛之后,也就是新历三十二年的时候佛子就收了眼前这少年做徒弟。 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当初懵懂不谙世事的十二岁小子如今也已经变成了修为已经踏足第二境的十七岁少年。 因为圣佛金莲的缘故,王小树神魂圆满更早,十五岁便上彩云山开始修行,两年便已经踏足第二境,这样的天赋算得上是极其出色。 虽然佛子基本上没怎么教导他,可王小树还是对佛子充满了尊敬,对于少年郎来说,佛子毫无疑问会是影响他一生的人,所以哪怕他自己并没有加入佛门的打算,却还是穿着一身僧衣,以此来表示对佛子的尊敬。 “李县侯,我听说您去了妖古莲池,并且还进入了通幽之地,您不知道,咱们圣朝百姓听见这消息,全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王小树的语气包括神态上都难掩兴奋,澄净的眸子像是一刻都不想从李子冀的身上移开,却又自觉这样有些冒犯,一时间显得十分局促。 年少时看见自己的偶像总是会如此拘束的。 平心而论,妖古莲池,包括通幽之地这样的事情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有什么帮助或是好处呢? 其实并没有,许多百姓甚至都不清楚妖古莲池里面究竟有什么,不过没人在乎,他们只知道自家的李公子去参加了妖国的盛事,并且在里面力压群雄大出风头,如此就足够了。 难道这还不足以浮一大白吗? 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王小树也感到很高兴,并且时常幻想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能和李公子一样在天下诸多势力面前大出风头,扬圣朝国威,那岂非一件极痛快的事情? 也许是还没经历过太多事情,也许是因为王小树的运气很好,修行开始就有佛子这样的人物作为领路人,所以少年的那双眼睛还很干净,思考一些事情也往往想的很简单。 “还有焚香节那次的事情,佛主惊鸿一瞥实在是太没道理,幸好我师父他明断是非,没有跟着那群和尚一错到底。” 王小树的身体依然十分痛苦,可他嘴里的话却一刻不曾停下,难得私下里遇见李子冀,自然要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一遍才肯罢休。xfanjia 李子冀听着有些好笑,明明是佛子的弟子,自己身上还穿着僧衣,却开口闭口那群和尚,实在是很有意思。 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啰嗦,李子冀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势,旋即问道:“我先前见你,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提起这件事,王小树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太好看,紧接着就义愤填膺的说起了前因后果:“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家隔壁村子里前些年出了一位天赋很好的修道者,如今早已经是第四境的强者,还和金陵城的官邸有些交情,这些年来一直在纵容家中族人为非作歹。” “为非作歹?” 李子冀挑了挑眉。 王小树的存在好歹也在彩云山脚下,而且又距离金陵城不远,金陵刺史钟离可是出身三千院,用嫉恶如仇来形容也不足为过,若真有这样的事情,钟离会坐视不管? 王小树道:“那修道者纵然族人侵占田产,私收商税,村子里但凡是做些小生意的人家每个月都要额外给他家送些钱财....” 听少年说了半天,李子冀渐渐听懂了,王小树口中那位横行乡里的修道者做事其实很有分寸,从来都不会搞出人命或是怨声太大的事情来,碰到不顺眼的也不会傻到直接走到人家脸上揍一顿,而是用一些寻常老百姓看不懂的手段针对。 比如与金陵城的某位官吏私通,在村内三审三送等事情上做手脚等等,十分隐晦。 而且毕竟是规模不算太大的村子,再加上即便受欺负也没到无路可走的情况,所以百姓们倒还能忍受,因此也没有闹得沸沸扬扬,钟离那样始终关注着异教,佛门等大事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这也是像钟离,圣皇,李子冀等人的一个弊端,目光里只有天下大事,为了完成这些大事在细枝末节上不够圆满在他们看来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如王小树这样的少年郎,最是满腔热血的时候自然是容忍不了,于是便有了争端。 第893章 杀人是一种艺术 一件小事不算大,可一件件的积累起来的结果就是远胜大事,王小树自小到大对隔壁村子那位横行乡里的修道者做的事情耳濡目染,心里自然早有不满。 以前倒也罢了,现如今修行小有成绩,踏足第二境,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那位修道者族中一位侄子,隔三差五总是对村里一个姑娘动手动脚,言语轻浮,虽还没胆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毕竟二三十年来在自家长辈的庇佑下都是横行乡里,欺行霸市,年长一辈或许还能够掌控一个合适的度,可年轻人志得意满,自然就得意忘形。 终于在两个月前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思。 无巧不成书,正被刚从彩云山上下山的王小树遇见,脑子一热,直接把人杀了。 王小树其实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焚香节他亲眼目睹了李子冀在长觉寺殿前写下了那副至今还令佛门子弟不敢直视的楹联,可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热血退下,就有些后悔了。 无他,因为被他杀死的那人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修道者对普通人动手,这放在天底下可是大忌,王小树忐忑的让姑娘先回家,不要提起此事,然后自己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将家人送上了彩云山避免被自己牵连。 下山不久他就被那名横行霸道的修道者发现,也许是因为积沙寺的缘故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派人远远跟在王小树身后,似乎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其抓回去。 然后,一路被追杀一路逃窜,没头苍蝇似的就跑到了扶鱼城。 少年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说完,脸上还残存着愤怒之色,只是李子冀的脸色却十分怪异,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轻摇头:“若是下次再见到佛子,我一定会让他将你带在身边游历天下,增长见识。” 王小树闻言一怔:“为啥?” 李子冀也不先忙着解释,而是问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将家人送上彩云山避祸,难道就没想着自己也留在彩云山上?” 王小树挺了挺胸膛:“事情皆因我而起,我怎可因为自己私仇而牵连积沙寺?” 李子冀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将家人送上彩云山,其实就已经牵连了积沙寺?” 王小树昂首挺胸的姿态一僵,然后稍稍低下脑袋:“这不一样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 李子冀瞧着他这副模样,又问道:“事发之后,你难道就没想过去金陵城报官?” 王小树唯唯诺诺:“我杀了普通人,哪里还敢报官?” 他从彩云山到扶鱼城这一路,不仅在躲避着追杀他的人,一路上就连看见朝廷官员也都在小心地躲避着,可以说狼狈至极。 李子冀淡淡道:“刚不是还在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人就只想着逃命?不想承担责任?” 王小树苍白的脸上带着羞愤,低下头不敢说话。 李子冀却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指着少年:“你啊你啊,还真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你可知晓为何那恶霸修道者在彩云山脚下没有第一时间对你出手?” 王小树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忌惮积沙寺?” 李子冀道:“没错,就是因为忌惮积沙寺,这几年来你一直都在积沙寺里修行,也许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可在很多人眼中你早已经和佛门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恶霸修道者以为你是积沙寺的人,当然不敢对你如何,甚至他那时候说不定还在想着如何对你赔礼,直到看见你一路逃亡之后方才改了主意,从赔礼道歉变成了追杀。” “所以说其实一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扛着那尸体扔在恶霸修道者的大门口他都得赔着笑脸问你有没有累到手臂。” “至于你说自己杀普通人这件事,没错,修道者不对普通人出手是铁律,没人敢触犯,但那也要看情况,面对欺男霸女这种事情,杀一万次也没人会追究你。” “还有,你自小生活在金陵城外,难道就连金陵刺史钟离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只要你将事情真相与他说清楚,经过刺史府调查后确认无疑,不需要你动手,朝廷自然会将那恶霸修道者处理掉。” 李子冀像是在教导自己的晚辈:“这件事从头到尾但凡你走错一步都能够处理的很完美,可你却偏偏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恰到好处。” 王小树似乎已经听的呆住了。 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有些不太敢相信:“您是说,我其实根本用不着逃走?” 李子冀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走出了山村,接触了修行,那就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没有做错事,那就都不用逃走,何况你是佛子的弟子,在这全天下,没几人的身份比你更高。” 王小树似是已经明白了,脸上带着羞愧,为自己这段时间的逃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那剩下的小部分情况呢?” 李子冀解释道:“这些事情很难说得清,要看你自己的判断,就像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还是会被佛门找麻烦,去到圣朝之外因为某种争执也会有人不讲道理就要杀你,这一次你的逃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世界之大对你来说披露太少,多经历些也是好事。” “杀人很简单,如何杀人,该不该杀人,却是一件艺术。” 王小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公子,我好像懂了。” 李子冀微笑道:“你只是看似懂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早晚会懂的。” 王小树不像唐小风,鱼龙镇本就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来往客商,云梦妖族,各方修士等等,再加上年幼丧父,唐小风摸爬滚打早已经看明白很多事情,对许多事都有自己敏锐的判断。 王小树则一直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整日接触到的也就是恶霸修道者那横行市里的小事,家里也没有长辈悉心教导这些世道艰辛,又拜师佛子,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之间都在彩云山过着同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还太稚嫩。 不过李子冀相信王小树早晚能经历成熟,然后成长起来,这世界就是如此,一代接着一代的传承下去。 想到此处,李子冀的眼底闪过了一瞬的恍惚,一转眼,他已经快要二十六岁了。 新历三十八年,眼看便要来了。 第894章 大雪里各样心思 ...... ...... 扶鱼城的雪还没停,陋巷里有两处年久失修的檐瓦已经被雪压塌掉在了地上,将路面上的积雪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深坑,只是很快又被雪埋上,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连街面上都看不见什么人,又哪有人会去特意关注这早已没人居住的破院子? 就连官府的人都只能望雪兴叹,然后双手抱头不愿意去思考雪停之后该如何清理路面这样的麻烦事情,知府大人倒是不需要考虑,喝着热茶看着雪景,感慨着又是一年即将结束,然后在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的政绩还要攒多久才足够升迁。 可偏偏就是这么大的风雪天气,却有人不得不顶着恶劣环境一路追寻,心情正如这惨淡的天气一模一样。 一间酒馆里,四五个人坐在一起要了几壶热酒,纵然桌子上摆了好几道扶鱼当地的特色菜,几人却都没有心思细细品尝。 “不就是死了一个侄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我们追到如今?”安慕小说网 “那小子也是个怪物,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跑这么久,真他妈晦气。” 两杯热酒下肚,抱怨的话就陆续说出口。 从彩云山一路追到扶鱼城,可谓是不远万里,这一路上几人着实吃了不少苦,而且那小子手段虽然简单,却格外强大,若非是他们这几人中有一位第三境的领头羊,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元度就是这个第三境的修道者,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不过却还能忍受得住。 “够了,都别抱怨了,王小树现在身受重伤,冰天雪地也跑不了多远,快些吃饭,吃完我们还要继续追。” 他们这几人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修道者,这些年来相继结识到一起,借着那位四境修士和金陵城官府的关系,在城外大大小小的村子里过的也算是滋润,虽然比不得那些权贵大人物,可对他们这种二三境的修道者来说,如今的小生活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平常也不需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充当着那位四境修士族中的客卿,遇见麻烦事帮着解决就行。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麻烦,一路追了两个月,竟然都没追上那小子。 几人同时叹了口气,觉得这差事实在是不好办,熬人的很。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去金陵好好的喝上一顿。” 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大口又喝了一杯酒。 他们倒是不担心会不会跟丢,元度有一手追人的好本事,只要那小子没有变成气体蒸发,就能被找到一些痕迹,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一行人始终都能紧紧跟住的原因。 和只会抱怨的几人比较起来,元度要想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他们这一路上有四次已经追上了王小树,只是在一番交手后又被对方给跑掉了,这也是几人心情烦躁的原因之一。 这四次交手里,有两次元度都能够直接将王小树斩杀,那少年郎虽强,毕竟还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境界之间的差距任凭天赋如何妖孽都无法跨越。 可那两次机会元度都没有下手,所以才被王小树抓住机会逃走了。 至于原因,无他,元度的心里还是有所顾忌,虽然积沙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插手,好似并不在意王小树的死活,可对方毕竟在彩云山上修行了数年,要说这当中没什么缘由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人家凭什么让你一个小村子的少年在彩云山修行? 元度觉得这当中有猫腻,水很深,万一王小树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上,由此引发什么后果,他认为自己是无法承担的。 所以在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活捉王小树,然后将其带回去,届时是生是死全由那横行乡里的四境修道者决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只是这种念头自然不能和其余几个人说。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有人赶路,看来我们也不是唯一倒霉的。” 有人打了个酒嗝,看着窗外长街上缓慢行走的一辆马车,烦躁的情绪顿时舒畅了不少,人都是如此的,觉得自己很惨,就希望能够看见比自己更惨的人,如此一来自己那烦躁的情绪就莫名变得高兴了,就好像只要有人给自己垫底那就心满意足。 元度也回头看了过去,脸色微微一变。 和这几个常年在村镇范围里作威作福的人比较起来,他年轻时游历许多地方也算是颇有见识,一眼就看出了这辆马车的不凡之处。 尤其是那几匹妖马,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未必能打得过这几匹马。 马车走在街上,马蹄落在雪里本不该有什么声音,却偏偏有沉闷的响声传进了几人的耳朵,并且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强行吸引几人的目光一刻不离。 元度忽然感觉有些紧张,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就好像那辆马车能够夺走人的性命。 马蹄落地的声音消失,那辆马车在几人惊讶地注视下就停在了酒馆的窗前,与他们几人就隔着一扇窗户。 车窗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了王小树的模样,这一幕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让几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王小树伸手拿出一个雪球砸在了桌子上,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被他们一路追着狼狈逃命的小子竟然还敢回来在他们的面前挑衅。 不由得勃然大怒:“找死!” “小子好胆!” 就连元度也是有些意外,直到他透过车窗看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看见了那个人的侧脸,立刻浑身一震。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如果说圣朝之内无数百姓还可能有一部分认不出李子冀的面容的话,那么圣朝之内的修道者几乎可以说没有人不认识那张脸。 马车里坐着的赫然便是三千院李子冀。 元度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回头朝着正欲动手的几人冷着脸呵斥:“都给老子闭嘴!” 第895章 跟我去斩龙山脉 怒斥之后,也不管那几人惊愕的眼神,直接快步走出酒馆,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一侧,对着车厢里行了一礼:“在下元度,见过李县侯。” 原本其他几人都还满头雾水,不明白元度为何性情大变,现在听见这话,当下脸色全都变得十分精彩,纷纷走到元度身后站下,尤其是瞧着王小树那不太友善的眼神,一颗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这小子,如何与那位李公子扯上关系了? 他们难道认识? 没听说啊。 王小树退到一旁,车窗里露出了李子冀的身影,他看着外面,盯着元度看了一会儿,明明是大冷的天气,这几人却已经冷汗淋漓。 他们甚至根本都不敢生出什么逃走或是一搏的念头,人的名树的影,天下又有几人能在面对李子冀的时候生出一搏的念头? “原因我已经知道了,那侄子强抢霸占民女,死也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元度言语恭敬:“李县侯说得对,死也就死了,强抢民女这种事放在圣朝都是重罪。” 圣朝律法规定,强抢奸淫民女,虽不至死,却也最少要面临二十年的监禁,并且施以宫刑,而见义勇为失手杀人,只需要禁足原乡一年不得外出,每月去往官府报到即可。 但对于修道者,圣朝还有补充之后的草议,同样的律法在面对修道者的时候就要做出微妙更改,或是更加严重,或是从轻处置。 就拿这件事举例子,如果是普通人强抢奸淫民女,二十年监禁加宫刑,可若是修道者强抢奸淫民女,便只有死路一条。 普通人见义勇为失手杀人,禁足原乡一年,修道者见义勇为杀人,则需有当地官衙彻查来龙去脉,若当真是见义勇为则无罪,若是借着见义勇为的幌子杀人则偿命。 而且同样是见义勇为也需要细分情况,比如偷盗者,奸淫者,谋杀者,等等,根据案件轻重判断见义勇为杀人之后的惩处。 毕竟总不能人家仅仅只是偷了一贯钱,你直接见义勇为把人杀了,那就太重。 这当中还要考虑是故意杀死还是失手杀死,需要考量的地方太多,但没办法,要想完善到方方面面,律法就是要这么的麻烦。 何况还是修道者和普通人共存的世界,所以圣朝的刑部,刑狱司,包括各地刑衙的数量都是最多的,并且刑衙主官每五年就要轮换一次,每次轮换还要彻查在任期间的案例处置,避免发生错假冤案。 正因为如此一丝不苟,所以圣朝上下在一千多年的漫长发展中才能趋于圆满。 而至于修道者彼此之间的杀戮,圣朝大多数情况是不管的,可以说圣朝律法所着重保护的都是那些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你们的主人家叫什么名字?” 李子冀询问道。 元度不敢撒谎,如实回答:“姓李,李三元。” 李子冀点点头:“你们几个回去之后帮我带句话给他。” 元度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李子冀道:“我不知道他都做了多少横行霸道的事情,就按照圣朝律法作为标准,如果他私下里有奸淫妇女,杀人越货这种事情,那最好直接在家中自尽,如果没有,只是些作威作福的不大不小的事,那就做出赔偿,并且去南境军伍之中历练五年。” 听着李子冀的话,一行人的目光都是一变再变,如此一来。 将车窗放下,李子冀提醒道:“我会去信金陵刺史钟离,请他亲自过问此事。” 一听这话,几人身上的冷汗流淌的更多,刚刚出汗就被冷风吹拂,导致身体都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李子冀已经不再多说,用手轻轻拍了拍车厢,拉车的妖马瞬间迈开脚步渐渐消失在长街上。 只剩下一行人站在风雪里,满脸的灰败之色。 元度除了恐惧之外还多了一些庆幸,庆幸自己先前两次留手,谁能想到这乡村小子竟然能和李子冀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若真死在自己的手里... 他猛地摇了摇头,这种念头他甚至都不敢生出来。 “元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元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李三元这些年没有暗害过普通人,如此才有一条活路,至于修道者之间的生死,圣朝对这方面的规矩倒并不森严。” 修道者彼此之间的争执,寻仇,挑战等事情实在太多,太正常,动辄也是要分生死,若是连这个也要管那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李子冀从百岁城回到长安那一路上,就死了不少人。 修道者和修道者。 普通人和普通人。 修道者和普通人。 这三者之间在圣朝都有截然不同的律法对待。 ...... ...... “公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这件困扰了王小树两个月的事情就被李子冀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让少年喜悦的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的能力不足,目光不足,实在是给佛子丢人了。 “回去打算做什么?” 李子冀反问道。 王小树沉默了一下,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回去要干什么。 以前年幼时,和村子里的诸多玩伴躺在一起幻想着未来长大后要做什么,富甲一方,当上大官,娶最漂亮的姑娘,要成为修道者。 那时候很快乐,所有人都不懂,但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梦想。 只是后来在成长之后,原本志同道合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道扬镳,到如今王小树真正成为了修道者,蓦然回首,曾经的同伴早就已经去向各处,只剩下唏嘘和黯然。 瞧着他的模样,李子冀淡淡道:“你入世太浅,经历太少,类似这样的事情未来还会发生不知多少次,除非你打算永远留在山上做和尚。” 王小树道:“做和尚不能娶媳妇。” 李子冀哂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道:“我要去斩龙山脉,这一趟你就跟着我,算是替佛子教导你。” 第896章 欣欣向荣的长泽 ...... ...... 生活在长泽地区的百姓这一年生活的很幸福,甚至可以说如在梦中,幸福到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就连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那个叫做唐小风的新上任神镰,展现出了格外友善慈爱的态度,不仅定期给家家户户分发资源,还会派遣神教的传教士周游长泽,去往村村镇镇帮助信徒们免费治疗疾病,并且信徒们在生活上有什么实在解决不掉的难题,只要在每周一次的教会活动时候上禀,这位新神镰都会帮你解决。 甚至神教中人还会定期挑选年满十六岁的男女,检测其是否拥有修行资质,免费帮忙牵引引气诀踏足修行路,只不过是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长泽地区的无数信徒们就惊喜的发现这位新上任的神镰大人与上一任的单弘毅截然不同,不仅没有一点作威作福,还极其清廉,足以用兢兢业业来形容。 整片长泽地区总是能够听见发自内心的笑声,之前数年的不愉快惶恐经历似乎已经被遗忘的干干净净,无数信徒们更加的虔诚,他们坚信这一切都是神的赐福,数年的痛苦只不过是磨砺,如今经过了考验的他们迎来了更美好的未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上官无敌愈发恭敬地站在唐小风身后,如果说刚开始他只是慑于李子冀的强大而不得不辅佐唐小风,所表现出来的尊敬和折服都只是表面如此的话,那么现在他所展现出来的恭敬则是发自内心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都距离唐小风很近,看着这位很年轻的神镰大人处理长泽地区的每一件事,平衡着审判王庭和祭祀神殿以及教士团的权柄,他看得很清楚,正因为看得足够清楚所以才更加钦佩,因为上官无敌深切明白这位平日里话不太多的神镰大人做起事来的手段有多么高明。 钦佩恭敬之余,还有着隐藏极深不曾表露出来的恐惧,李子冀为何会让他用心辅佐唐小风? 这二位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 难不成其实还没有撕破? 他不敢往太深处去想,因为上官无敌很清楚,自己想得越多,也许就死的越快,什么都不想反而能够活的更轻松。 “柯西里的亲生父亲前段时间去了神山,神教上下对此都感到吃惊,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上官无敌收起思绪,对着唐小风说起了神山上最近发生的奇闻,这件事的确是最近神教许多教众讨论最多的,毕竟柯西里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但凡是与他这样的人沾上关系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小。 神殿里,唐小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依然是那片湖,依然是那些草,这里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些四季常变的东西。安慕小说网 “柯西里似乎很高兴。” 上官无敌点了点头:“柯西里日日都要和宋元饮酒,并且对外称自己改了名字,不再叫柯西里,而是叫宋长柯。” “宋长柯...”唐小风在嘴里念叨了两遍:“不如柯西里好听。” 上官无敌笑道:“倒也算是喜事。” 神教的喜事很多,可类似这样认亲的喜事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生。 唐小风没有说话,心里反复思考着这件事,半晌后忽然问道:“神山来的人什么时候到?” 由于这一年多的时间长泽地区在唐小风的领导下展现出了欣欣向荣的精神面貌,再加上其本身身份特殊,所以神山上的那些大人物时常会将目光放到这里,而且要振兴长泽也离不开神教的支持,资源,人力等等都需要神教的支持。 所以唐小风上次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列个清单送上神教之后,神教便派人来了长泽,在给他送东西的同时应该也存了查探的心思。 上官无敌回答道:“神庭长老一个时辰前已经到了百业城,南宫判司正在迎接,大概今天晚上会抵达神殿。” 百业城距离他们二人所处的神殿还有一段距离,神庭长老亲自到来自然不会直接来到神殿,而是会沿途走过长泽,如此才能对这里的改变有最直观的认知。 在如今的长泽地区,除了唐小风之外,南宫判司就是身份最高的那个,由他先去迎一迎神庭长老也属正常。 唐小风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天黑还早,他转身走到神殿一侧的墙壁上,调整着挂在上面的神教信物,看上去更加的一丝不苟,彰显着神教的神圣和强大。 “只有曲长老一个人来吗?”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离开神殿,也没有特意去询问过神庭长老的消息,除了知晓来人是曲长青曲长老之外,对于其它的尚不清楚。 上官无敌道:“还有曲长老的弟子,吴飞云判司。” “吴飞云?” 唐小风目光微微一动,他当然认识吴飞云,在神山修行的这段时间他对于神庭诸多长老及其弟子都很熟悉,能够拜师神庭长老,天赋暂且不提,其身份地位一定会随之大幅度的水涨船高,基本上都会被大神官赐予审判王庭的判司职位,在神镰数量稀少且位高权重的前提下,判司就已经算是审判王庭的高层。 但很显然,没人不想更进一步,诸多神庭长老的一众亲传弟子,自然也都绞尽脑汁想要成为地位尊崇的神镰。 这个吴飞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唐小风嘴角掀起一抹微嘲:“看来是想摘果子了。” 上官无敌时刻都在瞧着唐小风的神色,见此模样就清楚唐小风对这个吴飞云以及曲长青没什么好感,于是便道:“如今大人您将长泽地区治理的井井有条,神山上下许多人都在盯着,像曲长老打算将吴判司安排进来沾些功劳这样的事情很难彻底杜绝,依属下看,莫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之后若还有人想进来沾光,便可以请曲长老提前在神山挡回去,也未尝不可....” 唐小风点了点头:“吴飞云总是认为自己很精明,自作聪明的人往往很好利用,让他来长泽,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第897章 吴飞云 “大人英明。” 上官无敌不轻不重的赞颂了一句。 唐小风盯着墙壁上的神教信物看了一会儿,上官无敌知晓这是这位神镰大人的心里又在想着某件事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摸清楚了唐小风的一些习惯,这位年轻的神镰好似有着深不见底的城府和心思。 “张二狗回来了吗?” 唐小风问道。 上官无敌回答道:“已经回来了。” 他和张二狗之间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彼此也时常会在暗地里有争斗,可二人都很默契的不会让彼此之间的争斗影响到唐小风。 唐小风点点头:“让他去散发消息,今晚在神殿举办一场神会,迎接曲长老。” “是。” ...... ...... 傍晚,神殿门前已经聚集了数千名最忠诚的神教信徒,一张张脸上全都带着庄重的神色,随时准备迎接神庭长老的降临。 一位神庭长老亲自来到长泽,这对无数生活在长泽地区的信徒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们要拿出最虔诚,最恭敬的姿态来迎接。 这场神会虽然举办的仓促,但却是近年来最神圣的一次。 有祭司在四周高歌,有传教士在人群中行走诵读,有审判王庭的人维持秩序,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珍贵的贡品,低声默诵着真挚的祝福。 一切都显得神圣而诚恳。 唐小风就站在人群最前面,他的手里捧着一本教经,诵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祈祷,所有人都在祈祷着,像是神明听见了信徒的声音,在已经漆黑的夜空之上亮起了神圣的光,所有人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神庭长老教袍的男人出现在苍穹之上,伴随着那些诵读之声落在了众人面前。 人们的脸上带着欣喜若狂,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够表达自己最虔诚的信仰。 唐小风停止了诵读,走到曲长青面前将手里的教经递了过去,曲长青伸手接过,目光环视所有人,然后接着刚刚诵读的地方继续开口。 诵读声里带着神圣的力量,让每个信徒都能够感到发自内心的温暖,就好像这位神庭长老关照到了每一个人,这种感觉令他们更加的激动,纷纷高举手中的贡品,希望能够得到神庭的赐福。 唐小风目光平淡的望着这一切,在谁也窥探不到的内心深处讥讽着这群可悲的愚民。 唯有人格自主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生命,和圣朝百姓比较起来,神教的无数信徒实在算是可怜。 终于,诵读声彻底结束,信徒们高声呼喊,随后又各自奔走,平静的神会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曲长青望着这一切,声音不高:“唐神镰真是有本事,不愧是被大神官和大主教看重的弟子,短短时间就能将长泽地区治理成如此面貌,我此番回去神山之后,定会将一切如实上禀。” 唐小风的脸上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弟子分内之事而已,不值一提。” 曲长青摆了摆手:“诶,神镰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此等功绩可谓不俗啊。” 唐小风微微一笑,然后看了看四周,似有意似无意询问:“我听说吴师兄也来了长泽,为何却没看见?” 曲长青道:“他与南宫一同行走,大概会稍晚一些抵达。” 唐小风望着声笑沸腾的神会,看着那些人脸上的喜悦,忽然提议道:“吴师兄心智不俗,这些年却一直没什么外出历练的机会,未免可惜了。” 曲长青神色微微一动,转头盯着唐小风看了一会儿,然后方才开口:“我那弟子不成器,若是离了我身边没人教导,只怕难成气候。” 唐小风轻笑一声:“师叔此言差矣,我与吴师兄也算有些私交,其天资不凡,颇有智计,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实不相瞒,弟子虽然将长泽治理的还算入眼,但毕竟独木难支,实在劳累,若是师叔能让吴师兄来这里帮我,弟子感激不尽。”安慕小说网 说完,顿了一瞬后唐小风又道:“而且这长泽地区地处偏远,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话算是说到了曲长青的心坎上。 神镰地位尊崇,不亚于这些神庭长老,若是吴长青能借着唐小风的光在长泽地区做出些成绩来,回去升为神镰,对曲长青自己在神庭的话语权提升也有帮助。 他当然心动。 心动的同时也对唐小风更加高看,这少年不仅看出了自己此番带着吴飞云来长泽地区的目的,甚至还主动开口,从他求人变成了人求他,实在不凡。 念及此处,曲长青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自然浓郁:“如此也好,能跟在唐神镰身旁,想必是吃不了什么亏的。” 他没有说自己回去神山之后如何美言周旋,因为这话二人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说出口。 了结一桩心事,曲长青再去看这场神会就更加顺眼喜悦,只觉得就连长泽地区的晚风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当晚午夜时分,南宫和吴飞云赶回了神殿。 吴飞云的年岁要比唐小风大上许多,大概和南宫同龄,都是四十几岁的模样,早已经站在了四境巅峰,只是距离第五境尚还差了一些。 对于自己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和发展,吴飞云的内心其实也是很清楚的,当曲长青将唐小风的话与他说完之后,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畅快至极的感觉。 吴飞云认为唐小风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自己这么多年来所缺少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已经送到了手上,那么晋升为神镰的日子还会远吗? 能够成为神镰,就意味着真正执掌了神教内部的重权,与判司不可同日而语。 连带着之前看不太顺眼的唐小风,他现在竟也瞧着顺眼了许多。 原本在吴飞云眼里,唐小风只是侥幸得到了大神官和大主教的青睐,所以从一个普通人一步登天,他在判司这个位置上待了二十年都无法晋升,一个圣朝来的毛头小子却一跃骑到了他的头上,这事情放到谁身上都是不舒服的。 “神镰大人。” 吴飞云手里拿着一杯酒,走到了唐小风面前,微笑着道:“能得神镰大人看重,是我的荣幸。” 上官无敌一直跟在唐小风身边,见到吴飞云如此模样,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满是嘲讽,且不谈吴飞云只是区区判司,唐小风早已成为神镰,单单这件事唐小风主动开口,就已经是帮了他们师徒二人的大忙,可这吴飞云说话行礼之时却还端着,难怪唐小风会评价其自作聪明,故作城府。 唐小风却好似并不觉得其冒犯,而是朝着神殿内扬了扬手:“师兄无需客气,没有外人在场你我私下便以师兄弟论即可,我昨日诵读教经有一处始终不解,能否请师兄赐教一二?” 第898章 神殿里不为人知的交谈 灯火明亮的神殿里,唐小风和吴飞云相对而坐,二人之间并没有教经打开摆放,只是沏了一壶好茶。 外面的喧嚣被完全隔绝,神殿里安静异常,这样的环境是十分适合谈论事情的,尤其是十分适合谈论那些不方便被人听见的事情,每个人岂非都是有秘密的? “能够在长泽地区历练修行,还要多谢神镰大人出手相助,您放心,此事我和师尊一定承情,日后我等在神山内外,便要互相关照了。” 吴飞云在言语中保持着谦逊,他当然不会真的毫无礼节的称呼一位神镰为师弟,而且接下来数年乃至十年时间里可能都要在长泽辅佐唐小风,眼看镀金即将成功,那就不能因为上下尊卑这种小事而受到影响。 哪怕面前这位神镰在他眼中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唐小风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他拿起茶壶为吴飞云倒了一杯茶,意味深长的开口:“神子做事愈发固执,他地位超然,即便是两位师尊也始终没有太有效的法子,偌大神山已经乱局初见,我和曲长老同为神庭中人,不帮自己又帮谁呢?” 神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神庭内部就是铁板一块吗? 也不尽然,甚至包括祭祀神殿,教士团,其实都有藏在水面下的分歧,曲长青和吴飞云师徒二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面对唐小风主动递上来的台阶,他们当然愿意踩上去,尤其唐小风这个运气很好的神镰还同时是大神官以及大主教的弟子。 这样的身份在神教内可以说是极高,对他们的好处自然也是很大的。 吴飞云举起茶杯对着唐小风表示敬意:“教皇大人虽始终未曾出面,可若是真的要支持神子又何必不出面?依属下看,神子所谋,早晚必有所失。” 唐小风微微一笑:“师兄此言倒是说进了我的心里。” 吴飞云面上虽然仍保持着谦逊,眼底却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得意,能够在迷雾重重的神山看清楚未来走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李子冀去妖古莲池的事情,大人可曾听闻了?” 吴飞云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询问,余光却一直在感受着唐小风的神色,当他提起李子冀这个名字的时候,唐小风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那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略微不太自然。 “听说了,你提他做什么?” 唐小风的目光变得有些冷淡。 吴飞云略有慌乱的起身告罪,随即小心翼翼的开口:“君上也去了妖古莲池,听说还有传说中的不死者,这件事已经震惊天下了。” 唐小风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不死者出现,我实在想不到他还有什么能活下去的理由。” 从神宫之中,李子冀和唐小风决裂,再到后来顾春秋险些直接废了唐小风,神山上下所有人都知晓这位出自圣朝的神镰已经和圣朝完全决裂了。 吴飞云看见唐小风的表现,心里更加确定了这一点,重新坐下之后主动为其添了一杯茶:“像李子冀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讲什么感情,眼里只有利弊,只要是对他或是对圣朝有利的事情,他随时可以背弃任何人,现在异教唤醒了不死者,就意味着已经真正动了必杀之心,若是一位不死者不足以要他的命,难保异教不会继续唤醒第二位,第三位,届时李子冀绝对活不下去。” 唐小风微微点头,也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问道:“我听说,柯西里认了一个亲爹?” 唐小风说这话的时候正拿起茶杯朝着嘴边递去,略微低着头,目光看着微微透亮的茶水,像是根本没有去看吴飞云,但他还是清晰地瞧见了吴飞云那眼中一闪而逝的谨慎。 “是有此事,没想到大人也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唐小风摇了摇头:“我对这种凑热闹的事情不感兴趣,只不过柯西里让我很感兴趣。” 吴飞云面色一动:“柯西里?” 唐小风道:“柯西里杀了单弘毅。” 吴飞云面露恍然。 唐小风接着开口:“单弘毅虽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但却很得师尊喜欢,如今被柯西里借势斩杀,你难道认为神庭会就此认下?” 吴飞云面露惊诧:“你也知晓此事?” 明亮的灯火似乎为之一暗,唐小风抬头看着他:“此事?” 吴飞云心脏突然在一瞬间加速跳动,勉强笑道:“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唐小风淡淡道:“师尊虽然没有明言,但我身为弟子,对于师尊性情自然了解,只怕师尊早就有了要杀柯西里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听到这话,吴飞云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下来,看着还在帮大神官仔细分析的唐小风,他的心里禁不住生出得意:“大人此言差矣,其实大神官早有打算。” 说着,他还故作高深的喝了一口茶。 同时内心十分舒畅,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要在唐小风之上,此后数年却都需要在长泽地区为唐小风马首是瞻,这种感觉让吴飞云十分不舒服,可现在大神官要做的事情唐小风这位亲传弟子不知道,自己却知晓。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得意。 人性就是这样,我知晓一些你不知道的秘密,自然就意味着我在大神官心里的地位比你重。xfanjia 虽然唐小风不清楚这件事应该和他远离神山身处长泽有关,并非是大神官真的不重视,但这种感觉还是让吴飞云生出陶醉之情。 唐小风抬头看着神山所在的方向,竟然没有再顺着话茬谈论此事。 这让吴飞云感到诧异,虽然他很清楚就算是唐小风开口询问自己也不可能如实相告,但却没想到唐小风就连问都不问。 “大人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 唐小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师尊既然没有将此事告知于我,那就是和我没有关系,既如此,又何必多问?” 第899章两个消息 这是实话。 让吴飞云高看了唐小风一眼,也在心里更加坚信唐小风的确没有异心,毕竟但凡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心思,都应该借着助他师徒二人混资历这件事为筹码,询问详情。 不过的确,此事的确和身处长泽地区的唐小风扯不上任何关系。 二人谈论着天下大势,尤其是圣朝对各方势力的影响,以及诸如神山,儒山这样的势力可能会做出的应对,在这些大人物们互相博弈之下,如他们这样的年轻一辈又该做出什么应对。 接触下来,吴飞云发现唐小风并不完全是运气好,其对天下大势的看法有其独特之处,思绪机敏之快,自己竟有些跟不上,难怪会被大神官和大主教收为弟子。 看来留在长泽的未来数年自己有必要和唐小风搞好关系,对日后的好处大有裨益,如此,他的态度比刚开始尊敬了不少。 茶已经渐渐凉了,外面的神会想必却还没有结束,迎接神庭长老这样热闹的大事,这场神会是一定会持续到天亮的。 唐小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吴飞云说道:“师兄可曾听说了无根之地那件事?” 吴飞云此时此刻早已经没有了任何防备,何况心里还起了认真结交的念头,说起话来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虚假客套,而是多了几分真性情:“自然知晓,如果说之前名动天下的是妖古莲池,那么现在名动天下的非这斩龙山脉莫属。” 此言非虚,能和无根之地沾上关系的自然会传遍天下,何况这件事还是亘古未有过的稀奇。 唐小风微皱着眉:“我身处长泽,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虽听说了这件事,却还不知全貌,师兄认为此事可信?” 吴飞云点了点头,面色认真:“自然可信,圣朝齐王府的世子殿下最先发现,然后消息方才传出,神庭也派人去查看过,确定无疑。” 无根之地降落无名阵法于斩龙山脉,如果只是单纯的宣扬这件事固然也会引起震动,却不会像如今这般万众瞩目,但有了虞子期这位神秘尊贵的齐王府世子牵头为引,那自然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瞩目程度吸引了无数议论的目光。 唐小风询问道:“神庭去了人可有所发现?” 吴飞云略微迟疑了一下,旋即叹道:“在那阵法之中查探了数日,无功而返,里面好似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师兄难道也这么认为?” 吴飞云看了一眼唐小风:“实不相瞒,我并不这么认为,无根之地突然降下神秘阵法,方圆数千里范围,若说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是绝不相信的。” 唐小风点点头:“无根之地蕴藏秘藏无数,据说随意一物便可引得大修行者争夺眼热,对于修行大有裨益,师兄为何没有前去一探究竟?” 这话倒是问的吴飞云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神之后方才无奈回答:“无根之地宝物固然重要,可里面同样危险重重,我还没下定决心。” 唐小风道:“修道者本就是夺天地造化为己用,师兄如今距离第五境只有一步之遥,依我看来,这斩龙山脉就是目下来说最好的机会,若是师兄能够踏足第五境,并且在数年后晋升神镰....” 一位大修行者级别的神镰,所拥有的话语权那该有多重? 这话可以说再次戳到了吴飞云的心坎里,让他的面色变得有些挣扎。 就在二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 也不见唐小风有什么动作,神殿的门就被打开,露出了来人的身影,是上官无敌。 上官无敌低头走了进来,并未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吴飞云,似是有所顾忌。 唐小风淡淡开口:“有话直说无妨,吴师兄并非外人。” “是。”上官无敌行了一礼,随即恭敬开口:“有两个消息。” 吴飞云竖起耳朵听着。 上官无敌接着道:“柯西里去了斩龙山脉,同行的还有其父亲宋元。” 吴飞云瞳孔微微放大,突然开口询问:“此事当真?” 上官无敌点了点头:“这事不算秘密,柯西里行事高调,扬言要去斩龙山脉寻无根之地落下来的宝物,送给宋元当做父子重逢的礼物,人虽刚下神山,消息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吴飞云嘴角轻轻抽了抽。 上官无敌没有继续说第二件事,而是看着唐小风,等待着批示。 沉默片刻后,唐小风道:“请七杀谷的人去斩龙山脉,见机行事,看看是否能够杀了柯西里。” “是。” 一旁的吴飞云倒是没想到唐小风做事如此雷厉风行,说动手就动手,但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柯西里虽然也加入过一段时间七杀谷,但对于那群不要命的杀手来讲,他们可从来不会讲什么同门之谊。 “第二件事?” 上官无敌回答道:“南林居丹圣放出话来,若是有人能够在斩龙山脉寻到含日烈阳或含月盘,便可换取夺圣丹。” 吴飞云的呼吸好似停止了一瞬,他如今正处于四境巅峰,若是能够服下这夺圣丹,便可直入五境,届时天高海阔,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变得似是有些难以平复。 唐小风看了他一眼,随即对着上官无敌点点头:“我知晓了,你且先下去。” 上官无敌恭敬告退。 “师兄,你怎么看这两件事?” 唐小风开口对吴飞云问道,只是吴飞云好似有心事,并未反应,他于是又喊了一声:“师兄?” 吴飞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告罪一声,然后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柯西里行事张扬不羁,常常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斩龙山脉危机四伏,大人再请七杀谷伺机而动,可谓万全之策,至于丹圣的夺圣丹....” 说到这里,吴飞云甚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唐小风道:“夺圣丹夺天地之造化,可以让四境修士毫无副作用的直入五境,此等神物即便丹圣也鲜少能炼制出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当做悬赏,实在意外。” “是啊,是啊。” 吴飞云应了两声,只是看其目光,心思只怕早已经飞走了。 唐小风面色不变,静静地喝了一口茶,眼底闪过一抹淡漠。 第900章苦行僧 ...... ...... “所以你想去斩龙山脉?” 神会早已经结束,天色大亮,曲长青沉吟着,似乎是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吴飞云已经将昨晚他和唐小风之间的交谈如实相告,也说明了自己的确想去斩龙山脉的念头,正如先前所言,且不谈能不能找到含日烈阳或含月盘去南林居换取夺圣丹,但凡能在斩龙山脉里面寻到什么无根之地所遗落下来的宝物,对他未来的修行都大有好处。 曲长青有些不解:“柯西里为何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表明行踪?” 他们的确计划将柯西里带去斩龙山脉,只要宋元开口,柯西里就不可能不去,但如此张扬行事,倒是出乎意料。 吴飞云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失笑道:“师尊您又不是不知晓柯西里的性子,做事无忌,最爱张扬,如他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 “这倒也是。” 见曲长青态度像是有所松动,吴飞云赶忙趁热打铁:“柯西里要去斩龙山脉的消息如今已经传开,唐小风还请了七杀谷的人伺机动手,若我此行与他一同前去,联手将七杀谷来人杀死,他定对我毫无防备,届时想要做什么做不成?何况,谁会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曲长青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到时候就算是让他去杀李子冀,他也是一定会动手的。” 吴飞云也笑了起来:“他简直连一点不动手的理由都没有。” ...... ...... 斩龙山脉牵动着各方势力的目光,尤其是对于那些三四境的修道者而言,据说两天前有人在里面得了宝物,光芒大放,将漆黑长夜都照的宛若白昼,当四周修士匆忙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虽然没看见是什么人得到了什么宝物,但这毫无疑问刺激到了还在犹豫踌躇或是对这玄妙阵法感到恐惧的人,纷纷涌入到了里面。 如此一来造成的后果自然是死伤的人更多,发生的争斗更多。 数千里范围内的斩龙山脉里,一时之间竟变得风起云涌,大小争斗无数。 对于普通人来说,钱财永远是祸乱根源,对于修道者来说,类似于含日烈阳这样的宝物同样是祸乱根源,从虞子期说出无名阵法降世的消息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宝物没有找到几个,死的人却越来越多。 人心之中的贪婪和戾气一旦被调动起来,就再难压得下去。 木南山早已经走下了儒山,他没有和任何人一起,独自来到了斩龙山脉,顺着山林的边缘,在浓密的夜色里缓步行走。 他身上穿着儒山弟子的衣袍,即便是再如何被宝物冲昏了头脑的人,轻易也不会对一名儒山弟子动手,何况这一路上也的确没有遇上什么人,毕竟也没有人会放着阵法不探反而去游走在斩龙山脉的边缘。 斩龙山脉很大,被无名阵法笼罩的方圆数千里并非全部,木南山心里想着要做的事情,思绪似乎早已经从山林之中飘飞不知何处。 直到某处有小兽爬过地上的积雪,发出踩踏的细微声响,将他从思绪里唤醒过来。 天下很多人都很敬重木南山,因为棋道第一人值得他们去尊重,除了尊重之外还有一些忌惮,会下棋的人往往很会布局,心思缜密,走一步想百步,木南山又恰恰是其中的佼佼者,谁也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布局杀死,到死甚至都根本不知道是谁布的局。 只不过木南山自己对此倒是并没感到什么喜悦,他反倒有些惆怅,如果能够在修行路上一往无前,谁会愿意费尽心思去布局谋划呢? 相较于他的棋道天赋,他的修行天赋虽然不差,却也算不上太出色,和墨影等人无法比较,如今在诸多年轻一代的最顶尖之人纷纷踏足第四境的时候,木南山却还处在第三境。 平静的目光似乎比黑夜还要更加深邃,在山林前方出现了零星的亮光,距离近了能够让人感到温暖和静心,就连刚刚还在生出的燥意好像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亮光下坐着几个人,或者说是坐着几个僧人。 穿着浅色的袈裟,就着山间的大雪吃着干燥的麻饼,木南山走得近了,目光在这三位僧人那三张几乎一样的面容上打量着。 其实这三个僧人长的并不一样,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一样,之所以会给人一种十分相似的错觉是因为这三人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眼神,甚至就连因为寒冷而发生干裂的嘴唇所裂开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除了那张脸之外,就好似是一个人。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木南山的到来,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是用手掰着冰凉干硬的麻饼,就着雪水一口一口的吃着。 木南山也很有耐心,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三位僧人将手里的麻饼全都吃光,抬手将漂浮在四周的亮光聚集在几人面前,那不是火光,而是一团团的佛光。 柔和的光芒驱散黑暗,却并不能驱散寒冷。 “佛门的苦行僧也会来斩龙山脉?” 木南山看着他们,此刻方才开口。 这三人身上除了浅色袈裟完好无损之外,一身僧衣上全都带着补丁和缺漏,衣袖裤脚瞧上去更是十分肮脏,就像是雪化之后沾上的泥泞。 这就是佛门的苦行僧,一种特殊的修行方式,他们认为修行是向天地索取,所以为了报答这种索取自身就必须做出牺牲,所以就会故意去经历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比如他们明明可以用火将麻饼烤热,甚至修为到了四境的三人完全不需要再吃东西,可他们依然要吃,并且还是吃着干硬的麻饼,就着难以下咽的冰雪,他们会大热天顶着太阳炙烤,在寒风里一站就是数日,绝不以修为抵御,完完全全的淬炼自身。 他们管这种叫做真正的修行,以此来锻炼自身的心性和离欲。 第901章合作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修行?” 圆空僧人双手捧起一堆白雪,放到脸上仔仔细细的摩擦着,看样子似乎是在清洗。 三位苦行僧是师兄弟,圆空,圆能,圆净,自修行开始便寸步不离,一同苦修近百年到如今,他们的辈分在佛门里都是不低,按理来说早已经可以尝试突破至第五境,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身心的苦修还未结束,只有当一切修行圆满,方才够资格更进一步。 如他们这样的苦行僧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所以木南山当然能够找得到他们。 雪已经在脸上融化,圆空的那张脸看上去就和树皮一样干燥僵硬,他抬起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了木南山:“木施主若是愿意与我等一同苦修,未来两三年里必定可入四境。” 木南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苦修这种事情他当然也不会感到兴趣:“我寻三位并非是为了苦修,而是要帮你们的忙。” 这话实在有意思,夜深人静,木南山主动找上门来,不是请他们帮忙,而是要帮他们的忙。 圆空双手合十,做聆听状,却并未说话。 木南山望着几人身前聚成一团的佛光:“焚香节之后,李子冀赢了,一副楹联压得佛门未来百年抬不起头,你们虽然被迫停手,但佛主惊鸿一瞥之事早晚是要发生的。” 圆空树皮一样的脸依旧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木南山接着道:“你们来斩龙山脉修行,很巧,李子冀也会来这里,更巧的是我也来了这里,三位应该很清楚,李子冀不好杀。” 圆空面无表情:“焚香节结束后,佛门与李县侯之间的恩怨便已搁下。” 木南山不置可否:“我听说,苦行僧是最精于佛法的佛门僧人。” 圆空没有说话。 木南山道:“有些事情是早已经注定了的,无论如何自欺欺人都是改变不了的,既如此,为何不试着去做呢?圆空大师,苦修不会阻止阻止佛主所见发生,但杀了李子冀可以。” 一直没有说话的圆净忽然开口:“你要杀李子冀?” 木南山平静开口:“在和李子冀成为朋友之前,我首先是儒山弟子。” 圆净道:“儒山永远不可能和圣朝是朋友。” 木南山道:“所以儒山弟子也永远不会和圣朝县侯是朋友。” ...... ...... 天已将渐渐亮了,山林透着青色,树枝上挂满了雪霜,宛若雕刻出来的冷色调。 木南山还在行走,只是这一次他并不确定自己要走多少天,或者说并不确定要等多少天。 不过好在,他的运气算是不错。 他在距离无名阵法还有数十里的一处温泉旁,看见了他想见的人。 满山的积雪,只有这里方圆数里一片绿意,因为那一处冒着滚烫热气的温泉,一个人正泡在温泉里,或者说一架白骨正泡在温泉里。 满身的白骨,除了那个如少年般稚嫩的头颅。 脚步声踩踏着花草,搅扰了不死者的缓慢地思绪,他僵硬的转过了脸,看着朝他走过来的木南山,声音还是那般的冷漠麻木:“你靠的太近了。” 他当然不认得木南山是谁,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不死者认识的人太少太少。 木南山并没有继续往前走,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这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存在就会出手杀了自己。 “传说中的不死者,竟也会泡温泉吗?” 一架干干净净的白骨泡在水里,就好像是在煮着一锅没有肉的羊蝎子。 不死者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仍在盯着木南山。 木南山道:“我是儒山弟子。” 也许是对儒山这个地方还有着记忆,不死者木然的目光里生出波动。 木南山不指望他会说什么,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你要杀李子冀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对此,我很感兴趣。” 不死者像是没有听懂:“感兴趣?” 木南山望着那张脸,知道自己应该说的再直白一些,和这样的人说话不能有任何的拐弯抹角:“从儒山的立场来看,需要李子冀死,既然你也想杀他,不妨我们合作。” 不死者这次终于明白了:“不需要。” “不需要?” “不死者没有与人合作的必要,我们要杀的人绝不会活着。” 木南山冷笑一声:“据我所知,李子冀活着走出了妖古莲池。” 这话像是勾起了不死者内心深处那并不太好的回忆,的确,李子冀没有死。 冷笑渐渐收敛,木南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玉牌扔到温泉边缘:“你要杀李子冀,我也要杀李子冀,无论过程如何,只要李子冀死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不死者算不上是死人,我想也绝不会迂腐。” 不死者从水中走出来,他很喜欢靠近有水的地方,因为每一次靠近都能让他想起曾经不知多少年前最美好的画面,那是还活着的自己。 他变成不死者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这片天地,保护他所挚爱的东西。 现在李子冀成了有可能摧毁他所热爱的隐患,这样的隐患自然要死,这也是他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任务。 既如此,与人合作未尝不可。 “不死者从未与人合作过。” 木南山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少年的身上又重新覆盖上了一件黑袍:“我该如何做?” 木南山转身离开:“拿着那枚玉牌。” 盯着木南山的身影离去,不知为何,这个不过方才第三境的小人物给了他一种与君上结伴而行时候的感觉,也正因为这种感觉,他才能够接受这场合作。 对于不死者来说,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的确是他第一次与人合作。 君上是北海之主血脉,天地君王,地位比不死者要高,所以上次的合作对于他来说,脑子里并没有合作这个概念。 这次则是真正以合作这个概念来执行。 弯腰捡起了玉牌,黑袍少年转头盯着泉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年幼的自己和那永不熄灭的笑声。 第902章世上的苦难总是数不清的 ...... ...... 王小树对于斩龙山脉并不太了解,也没听说过无根之地的事情,对于这个潜心修行的少年郎来说,世上太多太多的东西都是神秘的,所以这一路上从扶鱼城到圣朝最西,大多数的所见所闻对他来讲都是新奇且受教的。 “还在想保安村的事情?” 马车已经驶出了圣朝疆域,李子冀看着神色还有些伤怀的王小树开口问道。 现在已经是新历三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也是新历三十七年的最后一天,二人这一路上赶路的速度并不算快,拉车的几匹妖马显得悠哉悠哉,王小树不明白为何公子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担心斩龙山脉里的宝物可能会被其他人率先找走? 李子冀的确不怎么着急,这段时间虽然是在赶路,却也是难得的休息,回首这一整年的时间里,好似经历了不少事情,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时间在流逝的时候总是很长的,变成回忆后却很短。 人都是需要一个空间和时间来沉淀的。 对于王小树来说,这本是他第一次离开圣朝疆域去往外面的世界,他本该是兴高采烈地,应该将脑袋探出车窗,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马车途经的一切景色,可少年现在的情绪却并不高。 他们昨晚路过了一个小村子,并非是圣朝人的村子,刚好在圣朝疆域边缘,村子里的人都是想入圣朝户籍的,只不过加入户籍需要长时间的审核和评价,因此这些人就在圣朝疆域边缘扎根成一个小村,类似这样的小村在圣朝四周都很常见。 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好他们在村子里碰见了一对夫妇。 或许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夫妇二人虽然有着一双可爱懂事的儿女,但他们两个却都患了重病。 散尽家财买药也只能延缓一段时间的寿命,无依无靠的他们仿佛注定会在挣扎一段时间后死去。 最令王小树触动的是他听见了夫妇二人的交谈,男人劝说女人放弃治疗,将剩下为数不多的钱存下来留给儿女生活,日后入了圣朝户籍,儿女也有了官府照顾。 女人同意了。 两个人就坐在那里轻轻地交谈着,三言两语就将彼此的生命就此放弃,过程很平淡,可对于王小树来说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冲击。 世上有多少类似这样于生活中无能为力的苦命人呢? 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一天都在死人,可因何而死却很重要,所幸李子冀刚好路过,出手将二人身上的病用佛门金身压制下去,并留下了足够治好的银钱,以及去到最近琉璃城寻朝廷落户的推荐信,这才让二人不至于真的等死。 可世上有多少苦命人能遇到李子冀这样的人呢? 那样平淡,轻轻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份沉默之下该藏着多么汹涌的心酸和愧疚? 王小树受佛子影响很深,他虽然没有真正跟随佛子修行过太久,可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受着佛子的影响,见不得悲苦,见不得不公。 李子冀并不经常见到这种事情,可他听说的实在太多。 “公子,您说一个人会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这般的接受自己的死亡?”车窗外万里雪白的奇景对于此刻的王小树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很难受。 李子冀稍作沉默,然后道:“观圣卷之时,我于浊世当中和佛子相遇,当时他诛杀一个传播瘟疫的疟童失手,导致那疟童临死反扑,用自己的命毒死了一个村子的人,佛子极为内疚。” 这是王小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那后来呢?” 李子冀道:“他说心生怜悯是他,无能为力是他,在悲伤后,佛子就又开始普度众生。” 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李子冀教导道:“这世上的苦难很多,数也数不过来,类似那对夫妇的事情是永远也无法杜绝的,他们的确苦难,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苦难而责备自己,因为那本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王小树不解:“那难道我们就视而不见?” 李子冀无奈道:“众生皆苦,苦难是无法根除的,我并非要你视而不见,若遇到了力所能及便救一救,若遇不到,或救不了,也无需因此愧疚自身,毕竟那不是你的错。” 王小树明白了他的话:“以前师父也说过,人力时而有穷。” 李子冀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王小树想了想,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公子,可若是真的要追究,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李子冀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窗外看了很长时间,许久之后方才开口:“要看原因。” “原因?” “若是谁也治不好的病,那么就无法怨恨任何人,若是能够治好的病,却因为没有钱财而只能等死,那就是陛下的错,是皇后的错,是权贵的错,是我的错。” 王小树这次终于彻底听明白了,李子冀在教导他力所能及。 对于超出自身能力范畴的事情,你可以有感伤,愤怒,不公等情绪,但绝对不能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不能被这些事情影响到自身。 而力所能及的定义其实是很难定义的。 王小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他不是朝堂上的大人物,也没有通天的人脉,但李子冀不同,圣皇不同,朝廷那些诸如太尉,左右两相,御史中丞,六部尚书等大人物不同,他们身居高位,治理国家,驾驭百姓。 若是百姓出了这样的苦楚,那就是他们的责任。 所以李子冀认为这是他自己的错,即便他已经尽力去将一切都做到更好,但世界终归不是理想国,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过得更好。 “其实说到底,还是要用心修行,如此才能尽力而为。” 李子冀拍了拍王小树的肩膀,轻声说道。 第903章但总有一群人在尽力让世界变的更好 王小树点了点头,他决定等自己历练有所成之后,也要和自己的师父一样周游天下,去做那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见不得人间疾苦,那就想办法去将消除这些人间疾苦,也许自己没办法完全做到,可哪怕只是救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那也是极好的。 “难怪佛子会用圣佛金莲帮你洗礼。” 李子冀称赞了一句。 王小树的修行天赋还算过得去,并非特别出色,却能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踏足第二境,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十分适合佛门的修行之法,佛性深厚,所以修行起来事半功倍,进境才如此快。 道理已经讲明白,可情绪不是说散就能散的,王小树的情绪还是不高,只是却没有了先前的那种似是迷茫似是愧疚的怪异感觉。 世上苦难数不清,心怀良善的人得知后都会生出诸如同情,难过等情绪,这是很正常的,只要别被这种情绪影响到自身的判断,观念即可。 很多人之所以生出这些情绪,又何尝不是在无数疾苦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呢? ...... ...... 天山门最近很头疼,本想着自己是距离斩龙山脉最近的势力,要得到宝物的概率应该也是最大的,这样的想法合乎情理,可直到如今他们都没有半点收获。 而且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仿佛整个世界的三境四境都走了过来,方圆数千里的无名阵法仿佛都被填满了。 这样的形容当然存在夸张,也不可能整个世界的修道者全来了这里,不过放眼望去倒的确是人山人海。 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放弃。 “得,又来人了,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势力的人,这几匹妖马,可当真不凡。” 斩龙山脉之外,有数位天山门的弟子满脸无奈的抬头看着,他们几个都是第三境的修为,也存了进入阵法当中碰碰运气的念头,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据说已经有两个人找到了无根之地遗留的宝物,还引起了一番激烈的追杀,但宝物到底是什么依然没有消息传出来,让人怀疑真假的同时心里也愈发痒痒。 这几人已经在外围绕圈了半晌,希望找一个人不多的方向进去,一来找到宝物的概率大些,二来也能避免与人发生争斗。 只不过就在几人闲聊之时,却刚好抬头看见有一辆马车从遥远处驶来,一跃而起到半空中,妖马马蹄生花,在空中硬生生奔跑一段距离,跨过前方的山脉朝着他们几人的方向落了下来。 虽然还没看见马车里的人,可单单就是这几匹能在半空短暂腾空的妖马,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最起码他们天山门里就没有这种级别的妖马。 妖马嘶鸣,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几人面色微微一变,隐隐有些羞恼,无他,因为他们感觉自己兄弟几个联手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这几匹马。 这实在是有些侮辱人。 马车停在面前,让他们的脸上的羞恼褪去,转而露出了警惕,也将手放到了腰间,准备随时释放信号,引起宗门五境长辈的注意。 妖马摇晃着脑袋,低头用舌头舔着地面的积雪。 车帘被掀开,李子冀和王小树二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王小树新奇的四处张望,这斩龙山脉虽然也是一处大山,可山林当中的树木却和圣朝那些常见的品种不太一样,这里的树木格外高大,而且透着一种原始的味道,如果不是来到这里的修道者数量太多,想必此时此刻应该会给人一种幽静神秘之感。 此处的人也不少,虽然没有正路上的多,可粗略扫一眼大概也有近百人分散四处。 除了新奇之外,王小树的心里还带着一些刺激的感觉,他在彩云上的修行一直中规中矩,这样寻宝的经历还是第一次,虽说之前被人一路追杀也可以算得上是刺激,但和现在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李子冀也在打量着这里,很不错的地方。 足够深,足够偏远,不仅适合寻宝,也很适合杀人。 “公子,这里就是斩龙山脉了。” 李子冀点了点头:“这里的确是斩龙山脉,但这里并没有斩过龙。” 他在妖古莲池得了意外之喜,体内如今有北海之心留存下来的力量,对于妖族的痕迹有着敏锐的感觉,若是真的有龙死在这里,就算时间再久,他也一定能有所感知。 可见在大多数时候,名字终究只是名字,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二位...公子?”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天山门那几个人却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他们倒也不想打扰,可这么站着,实在忐忑啊。 尤其他们觉得眼前这个穿着锦衣的青年很眼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们是天山门的人?” 李子冀看着几人身上穿着的衣袍,他先前在半空中就已经注意到了,否则也不会特意让妖马驾车落在这里。 “我等的确是天山门的弟子,不知公子?” 几人摸不清李子冀的意思,所以有些谨慎。 李子冀笑着道:“我出身三千院,有件事想请几位帮忙。” 三千院? “呀!” 几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目光都变得激动起来,他们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了,名满天下的李子冀,在天山门内也经常会被师长们提起,天下修道者谁没看过李子冀的画像? “竟是李县侯当面,我等实在是....” 几人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也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天山门距离圣朝疆域不算太远,因此彼此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某种程度去看,天山门也算是依附于圣朝。 天山门的弟子对于圣朝自然也满是尊敬,何况还是三千院弟子? 对于年轻一代来讲,李子冀早已经悄然间成为了不知多少人心目之中值得追寻的目标。 王小树站在一旁下意识挺了挺胸,莫名觉得与有荣焉,这就是出身圣朝的自豪感,也是圣朝无数人拼尽全力要努力维系的自豪感。 为了这个目标,圣朝多少人前仆后继,不畏生死,也许的确还无法尽善尽美,的确存在着些许不足,可只要如李子冀这样愿意去担当责任,竭尽全力帮扶百姓的人始终存在着,这个世界就注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第904章陈草也在 李子冀要请天山门帮忙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在他进入到那无名阵法之后请天山门照看王小树。 王小树的境界只不过是第二境,自然是没办法和他一同进入其中的。 “李县侯放心,王公子的安危就包在我们天山门身上,我这就带他回去见掌教大人。” 天山门弟子听到李子冀的请求并没有感到为难,反而是眼前一亮,拍着胸脯保证。 李子冀微笑道:“此番进入斩龙山脉事关重大,还请帮我转告常掌教,恕我暂时不能亲自拜访,等此件事了定会前往天山门内一叙。” 天山门和圣朝关系极好,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不去见一面不合规矩,何况还要请人帮忙照看王小树,等进入这神秘阵法当中一探究竟之后,于情于理都该去拜会。 王小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他也对那自无根之地落下来的神秘阵法感到好奇,可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够资格进去,甚至就连留在外面都可能会有危险,去到天山门里是最合适的安排。 “无根之地危机四伏,号称有进无出,公子务必小心。” 王小树提醒道。 虽然这斩龙山脉里的并非是真正的无根之地,可毕竟也是自无根之地当中落下,危险程度只怕仍旧不小。 李子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环顾了一眼四周,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那在山林苍穹下闪烁着蓝色亮光的神秘阵法。 若隐若现,光亮自上及下如涟漪般波动不停,纵使几人所站立的位置距离阵法所在之处还有百丈距离,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从上面伴随着涟漪隐隐所传递过来的压迫感。 令人感到汗毛竖起,身体下意识的紧绷起来,可想而知这神秘阵法着实非同一般。 “对了,李县侯,有一件事也许您该知道。” 就在李子冀迈步朝着阵法所在方向走过去的时候,一位天山门的弟子忽然开口,喊住了正在前行的他。 李子冀回头看去,眼里带着问询。 “陈草十天前也来到了这里,进了那阵法之中。” 李子冀微微一怔。 ...... ...... 那日佛子离开后,陈草一个人想了很长时间,她一夜都没有睡下,坐在院子里看着朝阳升起,然后继续外出售卖着扎好的草娃娃,她已经在棠溪生活了很久,街巷四周都知道这是一位很好的姑娘,虽然看上去有些沉闷但却很受小孩子喜欢。 那些买了草鸡草狗的小孩子最喜欢围着陈草的摊位不停地绕圈跑着,若是哪个不小心将刚买的草娃弄坏了,陈草还会贴心的帮忙捏好。 小孩子有些时候是比大人还要细心的,他们发现卖草娃娃的姐姐最近似乎经常发呆,捏好的草娃也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这个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草在清晨来到棠溪,又在清晨离开棠溪,临行前将院子里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一路来到了斩龙山脉。 佛子要她找自己的路,对于陈草来说,她的路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从记事开始她的手上就拿着一把小剑,然后一直握着,直到如今,她注定是要成为一名剑修的,可陈草也很清楚,自己注定不可能领悟到传说中的万剑一。 一名剑修最讲究的不是天赋,而是永无止境的心,自从那日长安城外刺杀之后,洗剑宗对陈草来说就不再是一个依靠,而是一个负担,这种负担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她的心停了下来,所以原本凌厉锋芒的眉眼在近来变得柔和。 柔和会让一个姑娘看上去更好相处,更吸引人,但绝对不适合练剑,所以她的剑也停下了很长时间。 修为提升到了第三境,荒唐的是陈草却并未感到自己比之前更强,这就是心境上的止步。 离开棠溪的那一夜,她依旧在院子里站了一夜,思考了很多事情。 她想距离李子冀更近一些,这种念头让她停滞的脚步再度向前走,无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憎恨一个人都会得到动力,所以陈草决定来到斩龙山脉,进入到这自无根之地当中落下来的神秘阵法里,从而让自己目前的瓶颈得以突破。 到今天,辛历三十八年一月三日,她已经进入到神秘阵法当中整整十天了。 放在外面,十天并不算漫长,可放到这阵法当中,每一天都算是度日如年,因为这里面实在太危险,太可怕,固然谈不上举步维艰,可也必须做到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全神贯注,或许就在一个不经意,就会激发阵法之中的杀机。 已经有不少人死在了里面。 数千里方圆里,偶尔就能看到有尸体躺在某处。 外面没有下雪,却也不是晴天,灰蒙蒙的苍穹笼罩在斩龙山脉之上,陈草正站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如果李子冀现在看见,一定会发现她的长发变短了许多,以前是留到膝盖的长度,现在却只到了腰间。 她的衣裳带着些许的损毁,裤脚还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只是搭眼看过去就能知晓其这十天在这数千里阵法当中并非是一帆风顺。 的确,又有谁走进这样的地方能够做到完全安然无恙呢? 对于修道者来讲,受伤虽谈不上家常便饭,却也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来了吗?” 陈草看着挂在树梢上的雪,心想以李子冀的性子或许未必会对这样的地方感兴趣,也不知会不会来这里,又能不能遇得见。 斩龙山脉人来人往,数以万计,各方势力都有弟子进入其中探寻,即便最终一无所获,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陈姑娘?” 就在陈草心里想着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忽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带着些许的诧异和惊喜。 陈草转头看去,然后微微一怔:“肖师兄?” 在山林一侧,肖西北正站在那里,平静的目光深处带着很难掩饰的喜悦。 第905章酒开始不好喝了 陈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肖西北,不过想想似乎也很正常,如纯阳宗这样天下顶尖的强大势力,派出弟子来此历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陈姑娘。” 肖西北迈步走了过来,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轻淡的笑容。 他们两个还是在当初割草行动的时候结识的,如此算下来,好像也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 陈草问道:“肖师兄是打算借着这次历练的机会踏足第四境吗?” 肖西北也是第三境的修为,固然已经处于三境巅峰,可想要踏入第四境却还需要一个契机,这次的神秘阵法显然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 “师门长辈有这个念头,我便也来这里试一试。”肖西北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了陈草小腿上的血迹,眉头一皱:“你受伤了?” 他的确是来这里历练的没错,可偶然听说洗剑宗的陈草也进入到了阵法之中,肖西北顿时就失去了历练的心思,不再去找寻那些宝物,也没有借着阵法之力刻意磨砺自己,这些天一直都在四处打探,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他找到了陈草。 陈草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已经好了。” 肖西北有心想要帮着检查一下,却也知道此举有些冒犯,便只能点点头,站在那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他本也不是一个话非常多的人,尤其是在见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之后,就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陈草并没有去在意什么,像她这样的姑娘,本也不会去分心注意太多,不会注意到气氛的沉闷。 肖西北轻轻地吸了口气,魁梧的身躯看上去竟有些畏缩,他壮着胆子:“既然遇到了一起,我们不妨一起行动,历练的同时也能互相照料。” 陈草的衣袖刚刚被割开了一个口子,她觉得很是碍事,随手将袖口卷起,随口答应:“好。” 她与肖西北一同经历了割草行动,自然也很了解肖西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肖西北眼眸深处刚刚才隐没的喜悦再度浮现,随即抬手指向一边:“我在来的路上听人提起,在那个方向似乎有人发现了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的踪迹。” ...... ...... 有的人已经到了斩龙山脉,而有的人还在朝着斩龙山脉走来。 比如柯西里。 他最近的心情一直很好,走起路来嘴里哼着的小曲儿就没停下过,就连头上总是戴着的草帽上都插上了两朵小花,即便是素不相识的路人看见之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洋溢着的喜悦。 尤其是今天还见到了自己那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弟弟,柯西里就更加开心。 “宋长天,不错,很不错的名字,就是境界低了点,不过也没关系,等到了斩龙山脉,为兄给你找几样宝物,堆也把你堆上四境。” 距离斩龙山脉最近的阳城里,柯西里看着风尘仆仆匆忙赶到的弟弟兴奋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和宋元两个人已经抵达阳城好几天了,之所以一直没有继续前进就是在等宋长天过来,他这个弟弟天资还行,二十六岁的年纪第三境的修为,虽然只不过是去年刚刚踏足,也算得上是说得过去了。 宋长天脸上好像带着羞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性子比较腼腆的青年,和柯西里第一次相遇带着欣喜和不知所措,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一位亲哥哥成为了大祭司的弟子。 “不用拘束,以后我就是你亲哥。” 柯西里拍了拍宋长天的肩膀,然后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宋元也是呵呵直笑:“小天,你兄长天资绝世,你日后还要多向你大兄学习,知道吗?” 宋长天满脸正色:“父亲放心,我一定以兄长为榜样。” 宋元满意的点点头。 柯西里则是摆了摆手:“咱们兄弟相逢,今夜定然要不醉不归,明天睡醒就出发去斩龙山脉。” 一家三口点了一桌子好菜,推杯换盏,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面。 当吴飞云走进客栈的时候,正好就亲眼瞧见这一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嘲弄,然后方才主动开口:“柯师弟!” 从长泽离开后,吴飞云就一路寻来,倒是凑巧,堪堪追上。 “吴飞云?” 柯西里当然不会喝醉,他抬头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吴飞云,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对方,他可不认为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很明显对方就是特意来找他的。 神庭长老的亲传弟子,来寻自己这个杀了大神官弟子的人? 吴飞云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柯西里脸上的不悦,上前笑着道:“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神山命我前来与柯师弟一同探寻。” 柯西里冷笑一声:“神山命你来?还是大神官命你来?” “还有,我不叫柯西里,我叫宋长柯。” 吴飞云也不恼:“有什么不一样吗?” 柯西里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又忽然笑了起来:“能得吴师兄照应,看来这一次的探寻定可以满载而归了。” 吴飞云应了两声,随即在空位上坐下,转头对着宋元拱了拱手:“宋先生时隔多年能够重新寻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可喜可贺,这段时间神山命我去了长泽,一直无缘拜会,还望见谅。” 长泽... 柯西里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丝毫,唐小风的地方。 宋元哪敢有什么异议,笑着回话,然后又说了几句什么多亏有神山帮忙教导修行,自己这些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实在汗颜等等的话。 片刻后,吴飞云又将目光放到了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宋长天身上,微笑道:“长天也在啊,的确,此番去那斩龙山脉,有我和你兄长的护持,必定可以让你更进一步。” 宋长天连忙倒酒,表示谢意。 三人彼此交谈,谁都没有注意到,柯西里的笑容却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就连那一直盯着杯中酒水的眸光,都在此刻微微凝结。 握着酒杯的指节泛起了一瞬的青白,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吧唧着嘴,狐疑道:“这酒怎么突然变苦了?” 第906章步步杀机 对于修道者来说,有很多默契的规矩,比如同境修士可以发起生死挑战,无论胜负如何双方背后势力都不能动手报复,就比如之前佛门不停有僧人去挑战李子冀,那时如果李子冀真的被佛门僧人杀死,三千院也是不能说什么的,最起码明面上如此,反之亦然。 死在李子冀手上的僧人那么多,还在长觉寺门前写下了那幅楹联,佛门无数弟子恨其入骨者不胜其数,可近两年依然没人会在明面上对他正大光明的动手。 眼下的斩龙山脉也是一样的规矩,类似这种争抢宝物的事件,只要你选择入场,就意味着接受了会死在这里的可能,即便真的被人所杀,背后宗派势力也不得出手报复。 但还是那句话,正如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世上同样也没有绝对的规矩,自家天之骄子死了,难道还指望人家捏着鼻子认下? 所以面对那些真正出身顶尖势力的强大子弟,如非迫不得已,通常是鲜少有人敢招惹的。 显然,洗剑宗并不算是最强大,最顶尖的修行势力,尤其前几年在李子冀的手上接连吃瘪,所以对于陈草这位洗剑宗掌教之女,很多人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敬畏。 何况,据说这个陈草已经和洗剑宗决裂,独身一人周游天下,既如此,她手里的得到的宝物自然而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觊觎。 尤其在这斩龙山脉里。 巨剑呼啸,斩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肖西北略有些疲惫的转头看向了陈草:“你没事吧?” 二人脚下躺着十几个人的尸体,鲜血流淌满地,他们之前一路行走,运气很好目睹了某种神秘宝物自地下深处升起,直接落进了陈草的手里,旁人苦寻长久时间无果的来自无根之地的宝物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到了陈草的手上,这当然是很好的运气。 但他们的运气也不好,因为四周有人看见了这一幕。 然后就起了争端,消息开始在小范围的扩散,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结果,搜寻围堵的人接连出现,这已经是他们在短短一天时间里经历的第三场战斗。 陈草面色带着苍白,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视线放在肖西北的肩膀上:“你受伤了。” 肖西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巨剑捡起来重新背在背上,环顾四周后朝着距离阵法边缘最近的方向看去:“消息传出去后来围堵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你送出去。” 留在阵法里并不会安全,现在运气好追上他们的这些人都只不过是些实力不算顶尖的三境修士,若是遇见四境,届时该如何应对? 陈草也很清楚这一点,只不过令她眉头微皱的是先前得到的那个所谓宝物,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来自无根之地的东西。 最关键是,这东西还融入进了她的体内无法取出。 “只是一团乳白色的气息,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二人的身影穿梭在山林之间,警惕避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阵法杀机,陈草同时开口说道。 那突然从地底深处升上来的宝物就只是一团气,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可就是这么个不知用途的东西如今却成为了祸根,促使着二人不停地奔逃。 肖西北大可以走。 陈草早就说过让他离去,只是肖西北从来不会听见这些话,他只是沉默着跟在一侧,就像背后那把巨剑永远都会沉默的为他杀人。 山林里的积雪原本很厚,只是走的人多了,再厚再软的积雪都早已被踩踏的糟乱结实,这数千里方圆的阵法内似乎每一处角落都已经被人走过,甚至走过不知多少遍,唯一的好处就是不需要担心有人会随着脚印追寻过来。 如他们这样的人本是根本不会在雪面上留下任何脚印的,只是今天短时间内一连战了三场,气海之中的灵气大量消耗,就连肖西北这样的人都会负伤疲惫,可想而知损耗多巨。 “无根之地神秘莫测,也许那团气息本身就是一种宝物,又或者是宝物潜藏在气息之中,不过目前来看,我们想要现在就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只怕不太可能了。” 肖西北话音刚落,抬手便将背上的巨剑远远扔了出去,巨剑虽大,却一点都不笨重,撕破山林里冰冷的空气在枝叶间带起一道白线,一路斩落了数十条垂落下来的树枝,最终从一棵丈许粗细的树干上穿过。 树木之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肉眼可见的看见有鲜血滴落染红了树下落叶边缘的白雪。 在肖西北掷出巨剑的同时,陈草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雪白的剑光映衬着同样雪白的山林,她的身影飘魅虚幻,在半空中拉出一道道耀眼的剑光,当虚幻的身影重新凝实,四周树梢之上有着数道身影笔直坠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双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碰面,埋伏在这里的五人就已经死在了肖西北和陈草的手里,在无尽平原割草之时锻炼出来的默契让二人能够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默契配合。 只不过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脸上却全都没有什么轻松之色,反而更加的凝重。 这五个人堵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推断出来再二人得到宝物之后会立刻朝着这个距离离开阵法最近的方向前行,所以才能够提前蹲守在大概方位。 肖西北抬起了手,巨剑颤抖着身躯自树干上倒飞而回,他抬头看着更远处,沉寂没有任何声音的山林却像是带着死亡的哀嚎和呼唤。 前方还有多少人在等着? 他们不清楚,但一定不会少。 “走吧,天山门和圣朝一向亲近,只要走出了阵法,请天山门庇佑,便可无忧。” 肖西北轻声开口,迈步走在前面。 第907章喜欢不能失去自我 阴沉的天空开始变暗,直到彻底融入在夜色之中,相较于白天,夜晚的山林里显得更加清冷寂静。 在这样的夜晚里,一旦有什么声音响起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听见,所以肖西北和陈草两个人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你其实不必替我挡那一箭。” 肖西北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他坐在雪面上,在夜色里注视着陈草的手臂,在上臂处有着半个时辰前留下的箭伤,鲜血早已经将衣袖染成了血红色。 这一天算下来总共经历了六场战斗,杀了近三十人,陈草的这道箭伤就是来自一位四境修士的手笔,那是二人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紧要关头二人合力触发了这无名阵法当中潜藏的杀机,将那名四境修士困住。 其恼怒之下朝着肖西北射出一箭,被陈草挥剑挡下。 只是那一箭虽仓促,却依然强大,震落了陈草手中长剑,洞穿了她的手臂。 陈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抬起另一只手按着伤口,掌心渗着微弱的灵气尽可能快速的恢复着伤势:“你其实不必跟着我。” 她替肖西北挡下这一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肖西北为了帮她出去才一路跟随护持,所以她可不会将这一切当做是理所当然,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承受着别人的保护。 风吹过林间,带起呼啸的声音,天空向下飘落着雪花,阴沉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是开始下起了雪。 他们还停留在原地并未赶路,除了那一箭令陈草受伤颇重需要休息之外,也因为在二人的前方弥漫着森冷的杀机,那是这无名阵法所生出的杀机,闯过去根本不可能,如果绕过去很可能会再次暴露,所以目前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等着那杀机自行消失。 根据之前的经验去看,大概会持续半个时辰左右。 “离开这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肖西北忽然问道。 每个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都是需要一个希望的,比如在荒岛上饿了三天三夜,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幻想着离开后要将以前不舍得买的东西全买一遍,这样的希望能给人提供动力。 只不过如肖西北又或者是陈草这样的人都是不需要这么浅显的希望的,他们也没认为自己两个已经到了绝境。 如这样的危险,对于一名注定要成长为强者的修士来讲,总归是要经历的。 肖西北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自从在无尽平原割草结束之后,他便与陈草分别,那时候的肖西北认为喜欢是一种很简单的情绪,他相信自己早晚可以得到陈草的喜欢。 直到后来观圣卷遇上李子冀,用不是争风吃醋的借口打了一场争风吃醋的架,肖西北对陈草的喜欢就蒙上了一层灰尘。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如李子冀优秀的,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都是如此。 但他并不嫉妒李子冀,二人同行去往卫族,坐在酒馆里,在红泥小火炉旁喝了一顿酒,肖西北对李子冀愈发敬佩,自卫族离开后,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尽力争取。 可如何让一个已经有了心上人的姑娘喜欢上自己呢? 这从来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在退缩和前进之中挣扎,没有头绪,没有选择,离得远了思念如潮,靠得近了却又不知所措,也许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就注定会是没有结果的一件事。 他甚至不敢,也不能太直白的表明心意,因为那样一来很可能就连如此近距离轻描淡写朋友般的陪伴都会失去。 爱情岂非很可悲的一件事? 陈草轻轻摇头,说道:“还没想好。” 世上很少有人明确知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因为很少有人知晓到底是什么地方最适合自己。 陈草抬头望着,笼罩方圆数千里的大阵时不时闪烁着蓝色的亮光,接着那时隐时现的明亮能够看见落下来轻柔的雪花,就像是跳动在黑夜里的精灵:“也许有的人注定就是要到处漂泊的。” 她的家就在洗剑宗,可谁又能说那就是她的家呢? 李子冀要做的事情太多,从新历三十一年冬成为三千院弟子到如今,前行的脚步似乎就没有停下来过,难道她能要求李子冀因为她而停下脚步吗? 陈草当然不会这么做,李子冀也是绝对停不下来的。 可除此之外,难道她也能像怜月公主那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理会,专心致志的留在长安城看管着一间字画铺子吗? 自然也是不可能的,陈草的眉眼固然已经柔和许多,可却依旧足够凌厉,她固然喜欢李子冀,但并不意味着会因为这种喜欢而放弃自身。 她的修行,她走的路,她手里的剑,都不是因为这种喜欢停下。 她不会停止做自己,爱与恨都只能是被驾驭,而不是让自身被驾驭。 陈草现如今的迷茫和停滞在于孤独,在于无措,一个性子单纯天真的姑娘却迎来了世间最大的恶意,她就像是一根真正的小草,只能独自生活在荒芜生命的沙漠里。 肖西北有些心疼,觉得这世间的确不太公平,好的人却未必能够有好的经历。 “如果要历练的话,不如在圣朝之外,遇到实在解决不掉的事情,也可以送信来纯阳宗。” 他开口道。 陈草没有说话,眉间的凌厉带着些执拗,她抬头看着前方已经开始消散的杀机,放下了按着伤口的左手,拿起长剑站起了身子。 阵法杀机已经消散,两个人还是要继续赶路。 这四周飘落的雪花被呼啸的风吹得打散各处,肖西北不再开口,跟在陈草身后,二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迈步间朝着阵法之外继续赶路。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走出去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当然这是建立在正常速度赶路的前提下,如果算上时不时出现的阵法杀机,这个时间可能还会被延长。 若是再加上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拦路堵截之人,这看似很短暂的剩余时间,其实并不太好走。 ...... ...... 雪花随着风飘落四周,渐渐遮掩着二人的身形,于夜色里隐没,山林里似乎响起了许多细碎的声音,在寂静深夜被掩埋在风雪里。 第908章女香 追杀永远都是一件麻烦事,几番寻人踪迹却又始终不可得,尤其是沿途还能看见遗落山林各处一剑封喉的尸体,那种对秘宝的贪婪和对死亡的恐惧就像是苦甜味道一起放进口腔里,不敢咽下又不舍吐出。 还有多远? 已经有人心里充满了焦虑,深夜的山林里本很安静,却偏偏下了一场雪,又刮了一场风,风雪呼啸足够掩埋无数的声音,让他们和陈草之间的距离好似越来越远。 这阵法之中方圆数千里的地界,长久时间以来却只出世了三四件宝物,而且全都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夺宝之人就已经消失无踪,唯有这次是仅有可能追寻到的机会。 数十人分散各处寻觅踪迹,浓夜里看不太清楚神色,但可想而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彼此的警惕,身处这样的地方,他们前一刻可能还是通力合作的朋友,转眼过后就会变成互相攻杀的敌人。 算得上幸运的是,目前这片山林里的修道者全部都是第三境的修为,这种同境界之间的相对公平让每个人在紧张的追逐之余心理能够生出一些轻松,可在轻松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更加的紧张忐忑,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份幸运不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 前方早晚会出现第四境的修道者,届时他们就算人再多又能如何? 这种轻松和紧张交织在一起,令他们更加的焦虑急躁。 直到来到一棵粗细巨大的树木之下,看着四周被雪掩埋了少许的五具尸体,这一路上他们发现了不少尸体,却都不如这几具来的让人兴奋。 因为这五具尸体并没有和人交手的痕迹,有的仅仅只是数道致命的剑伤,完全是被人单方面的屠杀,这种屠杀意味着陈草实力的强大,但同时也意味着对方已经疲惫不堪,已经无法再做到一击毙命。 想来也对,他们一路追逐至今,发现的小战场已经有七八处,就算陈草是洗剑宗的修行天才,在如此匆忙的时间里也是得不到什么空隙恢复的。 距离追上还会远吗? 许多人脸上的烦躁都转而变成了兴奋,在夜色风雪里躲避阵法杀机的同时尽可能提升着自身的速度。 宋长天就在这些人里。 如果透过大阵时而隐现出来的蓝色光亮,能够看见他脸上清晰可见的贪婪神色,与和柯西里见面之时的羞涩含蓄模样大相径庭。 在进入到斩龙山脉后,几人便听说了陈草得到宝物正在被追杀的事情,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短暂权衡之后,宋元立刻决定放弃原本的计划,转而借着陈草被追杀这件事下文章。 柯西里自然是想救陈草的,毕竟他和李子冀之间的关系算是不错,于是在宋元的提议下,几人分开呈扇形朝着这片区域搜寻过来,一行四人,要覆盖几百里距离,其实并不算那么轻松。 分离前,宋元暗中嘱咐宋长天,若能见到陈草,不必去在意那什么宝物,要先想办法将其擒下,届时李子冀必然会投鼠忌器。 宋长天并不明白擒下陈草之后如何让柯西里和李子冀反目成仇,但他也没有深思,毕竟父亲早已经做好了谋划,他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 只是如他这样的人也不会完全的听从命令行事,他不仅要作壁上观伺机擒下陈草,还要连同其所得宝物一同抢到手上。 每个人都是有欲望的,欲壑难填这话自然极有道理,大神官予他判司的许诺固然令人心动,可宋长天也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再大的好处也需要用实力去支撑。 他只不过是初入三境,实力差得远,差得很远,所以他需要得到这来自无根之地的宝物,届时入了四境,说不定能够有机会和父亲一样被给予神镰之位。 贪婪地目光深处隐藏着极大的野心,宋长天默不作声的跟在人群最后,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要得到这一切,必须要先学会做渔翁。 ...... ...... “所以其实你们根本不清楚陈草究竟得到了什么对吗?” 山林某处,一个脸上带着明媚笑容,长相甜美宛若邻家姑娘的女孩正蹲在树下,用手指轻轻勾着面前男人的下颚,轻柔地询问。 她的眼神里带着俏皮,说话的语气轻柔间又透着像是少女的活泼,听起来很是悦耳。 只是现在听在这个男人的耳中却比黑夜里呼啸的风雪还要寒冷,他的脸色早已苍白胜雪,鬓上覆着密集的汗水,那是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导致的结果。 已经死了很多人,数十位留在这阵法最边缘准备堵截陈草的人全都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恐惧取代了对于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的贪婪渴望,充满了男人的内心。 “没人知道她得到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得到了什么。” 男人的思绪在疯狂运转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并非是想要扮演什么悍不畏死的壮士,而是他不希望自己因为迟疑或是恐惧而导致说错话,他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 只要能够活着,他立刻就会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于这所谓的宝物再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有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能明白,任何东西都是比不上自己这条命的。 女人无论是穿着还是面貌,看上去都人畜无害,可她血腥的手段却无不证实其圣洁之下所隐藏的恶魔手段。 “就只有这些?” 女人似是有些失望。 男人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虽然不知道陈草到底得到了什么,可既然来自无根之地,就绝不会太差。” 这话也有道理。 女人想了想,然后忽然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含日烈阳?” 男人点头:“自然是有可能的。” 女人脸上露出了更加好看笑容,她抬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掌心之中释放出来的气息捏碎了男人的脑袋:“这次你倒是说了句不错的话。” 第909章染满血的枣树林 这片方圆数千里的阵法当中都有什么人呢? 佛门,神教,儒山,纯阳宗,天山门,包括琉璃宫,诸多大族子弟,以及许多穷途末路看不到破境希望的三境四境,这些人都会聚在一起,你会碰见谁,你碰见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没人清楚。 只不过对于这宛若邻家姑娘的女人来说,无论碰到谁都是一样的。 因为她来自冥府,她是冥府六小王之一的女香。 所以谁是她的对手呢? 女香认为是没有的,她已经在这阵法之中搜寻近二十天了,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她不太喜欢杀人,只是恰巧遇见,那就只好杀了。 站起身子,背对着大阵边缘,抬头看着那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山林深处,女香迈步走了进去,自从那天在草原上四人联手败给了顾春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距离三公子这种世间真正站在顶点的存在有着极远的距离,而这种距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 不仅仅是天赋本身的差距,也是心与意上的差距。 天赋只能决定拥有力量的高低,而心和意则能够决定发挥出多少力量。 如果要追逐这种差距,目前来说就只有一条路——五境! 女香自幼加入冥府,在刚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直到后来天赋出众,一路成长为地位尊崇的六小王之一,她才对冥府背后真正的掌舵者有了模糊的认知。 可也仅仅只是模糊,对方的神秘来历似乎像是某种禁忌,除了七尊者之外没人知晓,甚至都没人敢于提起。 即便是她也不敢主动询问。 冥府是一个隐匿在阴影里的神秘势力,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暴露在人前,如此庞大的势力却隐匿的如此之好,半分蛛丝马迹都没有流露出来,这不是单单隐藏避世就能够做到的。 修行就需要资源,一名修道者提升境界,蕴养身体,滋润脉络都需要许许多多的天材地宝,除非是如李子冀这般的不世之才,要维持冥府如此庞大势力就需要无数的修行资源,那就势必无法完全隐藏。 可冥府偏偏做到了,这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自行搜寻或争夺修行资源,因为有人在不停的给他们输送。 输送的人自然就是隐藏在幕后的掌舵者,也正因如此,才能更彰显其神秘强大。 女香成长在这样的势力里,对于实力的渴望鲜少有人能比,所以她来到了斩龙山脉,希望能够寻到含日烈阳或是含月盘,以此换取南林居的夺圣丹。 她要踏足第五境,成为冥府之中的第八位尊者,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见到那位神秘存在,换取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陈草手里的东西,无论是不是含日烈阳,她都要拿到手。 ...... ...... 天边亮起鱼肚白,驱散了林里的浓夜。 从深夜到凌晨,过去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在这个本该抵达阵法边缘的时间点,陈草和肖西北二人却被拦在了一片枣树林里。 很难想象,在这片山脉里竟然会有一片枣树,枝叶早已经落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阵法存在的缘故,本应没有任何味道的枯树上却隐约能够嗅得到淡淡的枣香味儿。 直到四下的皑皑白雪上落满了若梅花一样的鲜血,才将这枣香味道取缔压下。 死人就是会流血的。 死人的味道也通常都是不太好闻的。 肖西北身上的肌肉绷紧,魁梧的身材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他用尽全部力气将手里的巨剑向着前方抡起,划破空气带动的呼啸之声震耳欲聋。 澎湃的灵气波动自巨剑之上生出,卷起更加强横的剑气像是海啸般拍打过去。 身前积雪被一扫而空,六七位早已经被骇的惊恐不已的三境修士被狠狠地拍打出去,十余棵枣树被拦腰截断,肖西北的身体轻轻踉跄了两步,将巨剑撑在地面勉强站着,转头看向了最后剩下的两个人。 他和陈草已经走的很小心,可运气实在不好,被阵法之中出现的杀机阻拦去路,被身后的数十人追上。 二人联手血战,追杀过来的人还剩下最后两个。 “不会再有人来了。” 那两人盯着浑身浴血的肖西北,尤其是那柄令很多人闻风丧胆的巨剑,若是放在以前,他们也会对这把剑足够忌惮,可现在不是以前。 身受重伤气力衰减的肖西北,以及伤势比起他来还不遑多让的陈草,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两个一路跟随,如今总算是笑到了最后。 “肖西北,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你现在退开,我不杀你。” 二人开口,并不想和纯阳宗结仇。 鲜血早已经染红了衣襟,肖西北不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可那没关系,只要还没死,那什么都没关系。 “朱凌,牛峰,你们现在离开,我不杀你们。” 同样的话同样奉还。 朱凌和牛峰眉头同时皱了起来,然后目光渐渐冷淡下来:“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的确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肖西北的巨剑已经迎面斩了下去,朱凌转身对着陈草出手,牛峰则是迈步迎上了那把巨剑。 朱凌和牛峰二人都是出自一流的修行势力,属于门内天之骄子,他们固然比肖西北差一线,可牛峰自信面对此时此刻重伤的肖西北,他足以将其杀死。 但纯阳宗势力强大,牛峰并不打算真的杀死肖西北,只要将其重创无法起身,便足矣。 巨剑威势骇人,牛峰则是以更加强大的威势回击过去,他甚至在心里算好了击落这一剑后如何欺身过去,用碧落峰的绝学神通重创肖西北的胸前经络,使其灵气出气海而无法入周身。 那把巨剑也的确掉落在了地上,只不过牛峰却是并未因此露出喜色,反而面露惊恐。 因为那把剑并非是被他击落,而是肖西北主动弃掉的,在将全部力量灌注到巨剑之中后,牛峰回击巨剑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而导致动作停滞无法连贯。 肖西北则是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欺身到他的面前,抬起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臂,带着尚未化开的剑气从牛峰的心口洞穿过去。 “你要杀我,便早下杀手,想杀而不敢杀,死的就只能是你自己。” 肖西北叹了口气,将手臂从牛峰的胸膛之中抽离出去。 转头朝着一侧看去,朱凌的剑插进了陈草的腹部,而陈草的剑则是斩落了朱凌的人头。 肖西北神情动容:“你这是何必?” 他已经杀了牛峰,完全可以帮陈草再杀朱凌。 陈草将插在自己腹部的剑拔了出去扔在地上:“以伤换命,这很值得。” 肖西北受的伤比她更重,诛杀牛峰已经透支生命,若是再对朱凌动手,也许会有死亡的风险,陈草不能冒这个风险。 以伤换命,她能接受。 肖西北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拿起那柄巨剑,迈步走到陈草面前,挺身站立。 第910章总有人做渔翁 雪。 红雪。 红色的雪。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刺鼻的味道在寒风中经久回荡,让人作呕,除了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边军之外,大多数人见到如此多的尸体,如此多的断臂,如此红的雪都会感到心悸。 肖西北依然在挺身站立着,他现在的状态能够维持站姿就已经是很勉强的事情。 “你想打昏我?” 他没有回头去看,却能够感受到陈草正在注视过来的目光。 陈草将衣裳边缘撕成长长的布条,用力缠绕在腹部的剑伤上,汇聚灵气包裹,虽然不如李子冀那般能够迅速让伤口复原,却也能阻挡鲜血流淌继续恶化,以缓慢地速度恢复着。 “你送我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陈草没有否认,她低垂着目光,瞧着地上某一片还很干净的雪花,她很单纯,对许多事情了解不深,却还不是傻子。 肖西北以命相送到这里,细细数来二人这一路上十个时辰左右的短暂时间里已经杀了不下百人,这已经足够了,总不能让肖西北真的死在这里,对方并不欠她什么。 肖西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可说出来的话依然带着颤抖,显然他的伤要比看上去更重:“我们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能够看见阵法的边缘,粗略望去最多再走两刻钟就可以出去,这已经是很短暂的时间,尤其是伴随着朝阳升起,固然没有驱散寒冷,却给人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感觉。 何况追上来的人都已经被杀光了。 陈草道:“你看起来也很快就要死了。” 肖西北道:“可我还没有死。” 陈草道:“所以我们也出不去。” 这是实话,因为从刚刚杀死朱凌和牛峰之后,二人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道非同寻常的气,那是独属于四境修士的气息,正在某处朝他们这里注视着。 所以肖西北才没有坐下疗伤,而是站在那里勉强支撑着。 面对一名四境修道者,无论是坐在这里还是站在这里,其实都是没什么区别的。 只不过他晕或不晕还是有些区别的,肖西北毕竟是纯阳子弟子,而且还是地位尊崇的那种,纯阳宗在圣朝之外的影响力远非洗剑宗可比,何况洗剑宗作为皇后一派与圣皇三千院水火不容对于外界来说也不算是秘密,所以很多人对陈草下手反倒不会担心因此得罪圣朝。 纯阳宗就不一样了,如果肖西北能够现在昏过去,想必那站在暗中的人也未必会冒着将纯阳宗得罪死的风险斩草除根。 有踏雪声响起,暗处的确有人走了出来,同时令陈草和肖西北转头看了过去,然后眉头齐齐一皱。 因为来人并非是四境修士,而是一位第三境的修道者,脸上还挂着笑容,朝他们走来的速度也不快,行走间颇有淡定从容之感。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想要做渔翁。” 肖西北握着剑柄,冷声开口。 宋长天面上挂着些许笑意,身上涌动着躁跃的灵气,脚下的横尸遍野让他的心里略微有些不适,可一想到接下来能够擒下陈草并且夺走那来自无根之地的宝物,这种不适立刻就被兴奋给压了下去。 “做渔翁也是一种本事。” 宋长天站在二人面前,微顿之后接着开口:“肖西北,你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但很可惜,你刚刚应该昏过去的。” 他以前自然不敢杀肖西北的,可此事之后,自己就会被大神官看重加入神教,届时又何惧纯阳宗呢? 肖西北淡淡道:“你说得对,做渔翁你是需要本事的,只不过你确定自己真的有吗?” 宋长天笑了起来,他摇摇头:“如果我连重伤濒死的你们都杀不掉,那我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上了。” 肖西北眯着眼睛:“既如此,你何不试试?” 宋长天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仔仔细细的认真打量着肖西北,确认对方的确已经没有任何再动手的可能,而陈草那一剑受创极重,固然还剩下一些战斗力却也不足为患,无论如何这二人都不可能会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便又笑了起来:“原来是虚张声势。” 话落,他心里还保持着一些谨慎,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用翻涌的灵气汇成神通,掀起了遍地红雪,朝着二人拍打过去。 陈草盘坐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眸。 肖西北握着剑,却同样没有动。 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动,果不其然,那些飞扬起来的红雪被一阵突然出现的风倒卷回去,不仅没有落在二人的身上,反而还将那似乎胜券在握的宋长天给拍飞了出去,身体撞断了一棵树,砸落在了地上。 一道曼妙的人影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站在陈草二人的面前。 宋长天苍白着脸抬头看着这道人影,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打的猝不及防。 肖西北冷冷看着他:“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人想做渔翁。” 那突然出现的女人莞尔一笑:“你还说过,做渔翁也是需要本事的。” 宋长天惊慌询问:“你是什么人?” 女香微笑道:“冥府,女香。” “六小王?”宋长天发出一声惊呼,脸上顿时生出惊恐之色,汗如雨下,他现在甚至不敢转身离开,六小王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天下,尤其是这位女香,更是以心狠手辣闻名。 死在这位手上的人,据说已有千人。 肖西北也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冥府六小王:“六小王也会对这所谓的宝物感兴趣?” 女香长的很清秀,从这点看上去她与陈草倒是有着共通之处:“我对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 她眸子盯着陈草:“的确是很可人的姑娘,将宝物交给我,我可以考虑不杀你们。” 陈草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宝物就在我的体内,你放肖西北走,我将东西给你。” 这似乎是桩不错的买卖。 女香眸光流转,随即抬起一根手指遥遥对着肖西北,笑靥如花:“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若是不立刻将宝物给我,那我就先杀了他,如何?” 第911章剑光,剑光,剑光 陈草的脸色始终都很苍白,她看上去似乎是个柔弱的姑娘,但她却有着无比坚韧的内心,她没有回答女香的话,只是用力握紧了剑。 女香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冷淡:“你的答案还真是让我意外。” 如果可以将那所谓的宝物从体内拿出去,陈草早就已经拿了出去,可那东西扎根在她的身体之中无法驱除无法操控,她根本没有办法取出来。 “不过没关系,杀了你之后,宝物我一样取得出来,只是在那之前,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小情郎。” 地面飘起的红雪刚好落在女香抬起的指尖,四周流淌的一切都好似被定格了一瞬,那片雪花就这么朝着肖西北飘了过去。 一片雪花能有多重? 完全可以说没有重量。 但肖西北的双脚却立刻陷入到了地下,身上甚至传出了骨骼破裂的声音,那把巨剑也是如此,任凭其如何用力都无法拔出。 这一片轻柔雪花之中所夹杂的力量,即便是巅峰时刻的肖西北也是绝对无法抵抗的,又何况是现在气力全无的现在? 只是肖西北脸上并不能看到丝毫畏惧,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难免都是会露出畏惧或是遗憾的,他的脸上只有遗憾。 他到底还是没能护持陈草走出去。 他的视线最后放在了陈草的身上,只是陈草已经不在原地,一道明亮的剑光闪烁在初升的朝阳之下,切开了淡薄探入林间的霞光,迎在了那片雪花之前。 这自然是陈草的剑光。 已经身受重伤的她仍旧拼尽全力挥出了这一剑,苍白的脸上带着决然,这一剑若是触碰到雪花,注定只有折断的下场。 剑会折断,人也不会活着。 她在用自己的命去救肖西北。 自己喜欢的人能够用性命救自己,无论放到谁的身上想必都是极为感动且欣喜的一件事,但肖西北的目光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尤为黯淡。 因为他很清楚陈草要救他只是因为不想欠他的人情。 为了喜欢的人甘愿赴死,和宁死也不愿意欠下人情,二者看似是同一个结果,实则却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陈草这么做,只是为了回报这一路上肖西北的护持,仅此而已。 雪花飘荡向前,女香的脸上闪过了嘲笑,她当然不会收手,在她心里这两个人无论谁先死都是没什么区别的,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 朝霞很难刺眼,只是搭配上那道剑光就显得很刺眼,让人难以控制的眯起眼睛。 但肖西北却在尽力睁开,他看着霞光映在陈草的全身,像是失去了思绪。 一切都好像变得缓慢下来。 “无定印。” 骤然有声音自遥远处响起,随即那片雪花和那道剑光就在即将触碰到一起的前一瞬停下,霞光里亮起的光,随着寒风拍打在树根上的雪花,被剑气剐蹭摇摇欲坠的树枝,方圆数十丈的一切事物全部都停顿了下来。 就像是被某种魔力所影响,定格成一幅画面。 肖西北从空白的思绪中有所回转,陈草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到了极致,那冥府六小王之一的女香眼眸深处升腾起难以置信。 无形的力量自遥远处波动过来,像是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所过之处握住了一切不得而动。 一道更加明亮的剑光划破天际,在山林积雪上撕开了一条笔直的剑痕,沿途所过之处无数树木都被斩碎。 天地倏然一亮,随即又再次变暗,那道未知的剑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了陈草的身旁,随即敛去光芒化作李子冀的身影。 抬手揽住陈草的腰身,李子冀冷淡的目光凝视着站立前方的女香,他气海之中的灵气正在以极端恐怖的速度消耗着,无定印立即解除,他的另外一只手却握住了那片仍旧朝前飘着的雪花。 然后将那蕴含着女香强大力量的雪花捏成了水滴,滴落到地面上。 肖西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他脸色宛如金纸,却依然用力撑着剑,不让自己倒下去,在李子冀面前,他永远不能倒下去。 陈草第一次松开了握剑的手,她轻轻靠在李子冀的身上,怔怔看着。 “我想过你会来。” 从进入到斩龙山脉那一刻起,她就总是在想着李子冀会不会来这个地方。 李子冀没有看她,仍在望着前方的女香:“我当然会来。” 女香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她的眉眼甚至带着还未曾完全散去的匪夷所思:“你竟然会来?” 刚刚她虽然不能动,却瞧得出李子冀的剑光是从数里之外升起的,如此距离对方却可以逼的她无法动弹,这是什么手段? 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手段。 李子冀道:“我听说冥府六小王已经死了两个。” 女香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子冀抬起了手:“现在会死第三个。” 女香目光一沉,自始至终的轻松早已经消失不见,她体内孕育着极其强大的力量,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能杀我?” 在没有见到李子冀之前,六小王都很想和这个名满天下的三千院弟子交手,可如今亲眼见到,女香立刻就能感觉到双方的差距。 可想杀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话落,她还没有等李子冀说话,就直接打算动手,希望以此搏出一个离开的机会,她现在自然再也不可能拿的走那无根之地的宝物。 只不过她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因为先前那股禁锢的她无法动弹的力量又再度出现。 “我能杀你。” 李子冀看着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掌心之中生出无数剑光,在女香眼眸之中放大,直到彻底将其吞没。 放下了手臂,李子冀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宋长天:“他是什么人?” 陈草道:“想杀我们的人。” 李子冀点了点头,再度抬起了手。 宋长天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持续在惊恐中,此刻听到二人交谈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开口:“别杀我,我兄长是....” 话未出口,就已经被剑光吞没。 李子冀倒是微微皱了皱眉,诧异问道:“他有背景?” 陈草轻轻摇头。 李子冀多看了两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不管他兄长是谁,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第912章三个人 在天山门弟子口中得知陈草也已经来到斩龙山脉,李子冀便多了一些留意,因为他很清楚,三境修道者固然可以进入到这座大阵之中,可面对层出不穷的危险却远不如四境修士应对的从容。 不幸的是陈草的确遇到了危险,幸运的是他离得不算太远。 气海之中的灵气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二,那自十里之外波及至此的大范围无定印,即便是素来都不需要担心灵气会损耗过度的他都有些支撑不住。 “看来这几个时辰你们不太好过。” 李子冀扶着陈草轻轻放了下去,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清空了所有的积雪,许多片树叶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垫在地上触感有些轻柔。 肖西北沉默着没有开口,自从李子冀出现后,他就始终保持着沉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谢? 李子冀要救陈草,他是以什么立场去感谢? 肖西北在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好似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所以就只能勉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陈草轻蹙着眉,腹部的伤口尚未愈合就在刚刚那一剑中再度崩裂,她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那身花布衣裳变得到处都是破烂和血迹。 “现在看起来才真的是像是一个小乞丐。” 李子冀忽然说道。 陈草道:“做乞丐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可以生活的自在些。” 李子冀道:“乞丐也有乞丐的困苦,只要思想不会停止,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自在。” 世人岂非都有烦恼? 只要还活着,那就做不到真正的无忧无虑,就算被父母呵护在手心里的幼童,也会因为吃不到糖果而耍闹。 每一个阶段都有自己所需要追逐的东西,每一个阶段所追逐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但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因为这种追逐而感到疲惫。 自从当年离开古剑洞后,陈草就始终一个人坚韧且孤单的生活着,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可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 “我在阵法之中得到了一样东西,只是我却无法控制。” 陈草将自己的手搭在李子冀的手上,脸色好似比先前还要更加苍白,现在距离阵法之外已经足够近了,身后可能还会有人继续追上来,但李子冀既然已经来了,身后无论追过来多少人又有什么用呢? 李子冀明白她的意思,气息顺着陈草搭过来的手腕探入进去,于气海之内看见了那团似是某种气团的东西,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这么静静地漂浮在气海里。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将手指从陈草的手腕上移开,旋即开口:“看上去只是一团没有用的气,正在逐渐消散,想来最多只需要一个月就会完全消失。” 就只是一团没用的气? 陈草怔了怔,并没有太多的失望,只是目光看向了满地的横尸遍野,想着这一路上疯狂追杀围堵他们的那些人,到头来只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所谓宝物而付出了性命,不免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世上太多这样的事,残酷且现实。 “我想过你会来,也仅仅只是想过。”灵气注入干枯的树叶,使其重新变得碧绿柔软,陈草坐在这堆本该已经腐朽的叶子上,那双清秀的眸子注视着李子冀。 他们本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细细想来,似乎每一次的碰面都未曾说太多话,就像是透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互相凝视着模糊的轮廓。 陈草的眉眼真的已经柔和了很多,少女的性子就像是三千里赤地上的那棵小草,凌厉里带着柔弱,柔弱中布满坚韧,也许当某一天回头看去的时候,她仍站在某处角落,静静地望着你。 无根之地本就是玄妙神秘的地方,如今遗留阵法落下,天下各方势力无不是对此深感兴趣,陈草想过李子冀会来,但她也认为李子冀不会来,因为以李子冀的性子未必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可他还是来了。 朝阳早已经升的更高,让寒冷的枣树林仿佛都在阳光下变得温暖起来,这种风雪过后的温暖总是会带着特殊的味道,轻而易举就压下了那满地涌起的血腥味,闻起来竟带着些和煦。 若是这时候能够透过繁密的枝叶漏下来点点光斑,就如长春园一般,那一定是非常惬意的感觉,只是很可惜,光秃秃的枣树遮不住半点阳光,四周的环境也绝对不会让人生出什么太过惬意的感觉。 雪好似在融化。 山林里的积雪素来都是最晚融化的,那只不过是渐渐升高的日光洒在雪面上映衬出来的错觉。 细细看去,泛着妖异的血红色。 李子冀道:“我不太喜欢凑热闹,可我一直都在凑热闹。” 从积沙寺论佛开始,再到妖古莲池一行结束,细细数来,似乎从新历三十二年初开始到如今新历三十八年一月,天底下发生的诸多大事都有着他的参与,一个不喜欢凑热闹的人却偏偏凑上了每一场的热闹,就像是一个不愿意杀人的一辈子都在杀人,这岂非让人唏嘘的事情? 陈草的目光里带着心疼,也许在天下无数百姓,无数修道者眼中看来,如李子冀这般出身国公府,加入三千院,又被圣皇敕封为汝南县侯,从而名动天下的人一举一动都是风光无限的,到处都有人投去羡慕和尊敬的目光,只是在陈草的眼里,她只觉得李子冀很辛苦。 一直在不停地追赶,不停地要完成心中的理想,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李子冀抬手将一根碎枝自陈草的肩头摘下,轻声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想方设法确定自己要走的路,人生漫长,谁又能真的能够在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要走哪条路呢?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其实路永远都在。” 陈草道:“但你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路。” 李子冀微笑道:“我倒是希望自己能永远不知道。” 陈草眼底的心疼更浓。 第913章记得我,我爱你 李子冀抬头看向了肖西北:“你不必一直站在那里。” 身受重伤的人脸色通常都会十分苍白,肖西北先前宛若金纸的面容倒是恢复了一些,他站在那里虽仍旧勉强,却还不至于到松手就会倒下的地步。 只是他的眸子满是黯淡,像是蒙着一层尘:“我的确不必一直站在这里。” 他已经准备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明媚阳光的映照下,那笼罩方圆数千里的巨大阵法好似变得淡薄了一些,就连那时隐时现波动不停地蓝色涟漪波动的间隔也好像变久了。 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在心里确定着时间,随即开口道:“你们受得伤太重,我想帮你们把伤治好。” 他当年在洗剑宗得到了以身化剑,如今一身体魄早已经达到了第四境的程度,只要一个念头全身上下就能够变成坚不可摧的白玉琉璃,若是他自己受了二人这样的伤势,不需要一个时辰就能痊愈。 不过以身化剑毕竟是自身的神通,没办法帮助旁人治疗,李子冀打算借用菩萨金身的力量。 他示意陈草盘膝坐好,随即菩萨金身便自体内脱离而出,散发出柔和的佛光笼罩着陈草的身体,四周的积雪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佛光普照之地全都露出了干净坚硬的地面,距离最近的两棵枣树更是开始焕发了生机,于枝上开出嫩芽。 隐隐有诵经声响起,带着庄严和悲悯,让绽放的佛光变得更加强盛。 陈草因为痛苦皱起的眉头逐渐松开舒缓,身上的伤势开始缓慢地恢复着,尤其是腹部那道狰狞的剑伤,也在佛光沐浴下开始愈合。 菩萨金身有大用处,但更多的用处都是在于李子冀的身上,如这般去治愈别人,不能说没用,只是见效比较缓慢。 而且外伤可以恢复,内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肖西北看着陈草脸上的痛苦之色减轻,眼底的黯淡变成了一抹释然,随即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原地坐下:“我听说你去了通幽之地,恭喜。” 他看着李子冀,想要通过妖古莲池去往通幽之地,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子冀抬头看去。 肖西北又道:“君上出现在妖古莲池,甚至还有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不死者,看样子你的妖古莲池一行非常精彩。” 陈草还在闭目疗伤,二人反倒能够说些叙旧的话。 李子冀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迈步走了过去,在肖西北身前坐下:“喝酒吗?” 肖西北点点头:“我想这时候总该是喝两杯的,只是很可惜,这里没有酒。” 李子冀道:“这里只是没有好酒,劣酒却还能有一坛。” 肖西北诧异看着他。 李子冀转头望向了那在佛光沐浴下已经碧绿的枣树,他没什么动作,体内去散发出一道夹杂着北海之心生机的灵气若一阵风拂过了那株枣树,树上结满红枣。 他抬起了手掌,近百枚红枣在树枝上摇晃不停,随即脱落下来旋转漂浮在他的掌心上。 李子冀又用另外一只手禁锢灵气捏成酒坛形状,将红枣与遥远处干净的雪水放入进去,然后藏纳几缕细碎的剑意搅动不停,摄入道门符箓烹煮,当一切平息,酒坛里就只剩下了澄净的酒水,闻起来泛着浓郁的酒香和淡淡的枣香。 肖西北微有些感慨:“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喝到一坛酒,也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手段酿酒。” 李子冀又禁锢灵气捏成了两个酒杯,放在二人面前,倒满酒水:“只是一坛劣酒。” 肖西北看着手里的酒杯,先是轻轻尝了一口,随即一饮而尽,笑道:“这简直就是世上最好的酒。” 他嘴角带着苦涩,却又不得不承认,李子冀的手段早已经超出常人的想象,二人之间虽然只差了一个境界,可实则却差的极远。 曾几何时,如肖西北这样的天之骄子,自认为固然比不上神子李子冀等人,却也绝不会差的太远,可事实上他们却从来都不可能放到一起对比。 当肖西北的目光好不容易从纯阳宗跳脱到更广阔的视野上才骤然发现,原来如李子冀,神子,佛子等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望着整个天下。 这并非单纯是修行天赋上的差距。 “其实如我这样的人和你永远都不可能一样。”肖西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二人相对而坐,就像是那天在卫族之前天降大雪,现在似乎仍旧能够回忆起那红泥小火炉上传来的温度:“我的心里没有天下。” 他侧目看着陈草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后苦涩一笑:“也许正因为我的心里没有天下,所以就连仅有的一个人都无法得到。” 酒最适合在这种时候去喝,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够喝出一些味道。 “李子冀。” “嗯?” “你知道这世上最大的不幸是什么吗?” 李子冀没有说话。 肖西北望着陈草,素来刚毅的脸上在这一刻却充满了温柔:“爱上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人,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还要更加不幸的事情了。” 他喝着酒,感受着这劣酒在嘴里留下的酸涩苦辣:“但这同时也是世上最幸运的事情,因为最起码,你艰难开出的喜爱,还有人能够承载。” 李子冀依然没有说话,他在男女之情这种事情上素来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肖西北已经放下了酒杯,禁锢的灵气也随之一同散去,他站起身子,用染血的衣襟擦干了嘴角的酒渍,拎起巨剑转身离开。 “肖西北。” 陈草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她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感应到肖西北迈步离开,她不得不从恢复中清醒过来,这一路上肖西北始终护持,如今身受重伤,就这么离开难免有危险,她希望对方能够留下让李子冀将伤势治好。 同时,她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感谢。 肖西北脚步停顿,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但却始终都没有回头,直到阳光刚好升起擦过他的肩膀照在地上。 他的声音很轻。 “陈姑娘...” “我们短暂交错,尾声潮落致敬这场遇见,我光明磊落,你不必记得我。” 但我会一直爱你。 第914章我叫柯西里(上) “吴判司已经见到了柯西里,并一同去了斩龙山脉。” 长泽神殿里,长老曲长青早已离去,上官无敌和张二狗站在唐小风的身后,那扇干净巨大的窗外透着迷人的景色,他们二人却好像根本看不到一般,目光所及的就只有站在窗前的身影。 神教信徒的信仰都是炙热且坚定的,神教教众的信仰也同样如此,只不过身处神教之内,他们见过太多信仰之下的权力倾轧,所以二人都很清楚,他们若是还想继续维持现在的权柄,甚至说只要不想找死,都必须要对唐小风做到绝对的尊敬。 斩龙山脉距离长泽是很远的,在不刻意去打探消息的情况下,等柯西里等人的行踪顺着神教的渠道自然而然传递到这里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唐小风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座湖畔生长很是美丽的芦苇,心里想着整件事。 柯西里会突然出现一个父亲这没什么,他要去斩龙山脉搜寻宝物作为父子重逢的礼物这也没什么,只不过长年在大神官近前修行的唐小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 尤其是柯西里杀死单弘毅之后到如今,整个审判王庭都没什么太大动作。 他没办法做太多事情,因为他不敢也不能做的太直白,所以就只能想办法尽可能做一些,比如让吴飞云动心去寻柯西里一同进入斩龙山脉。 大祭司和大神官素来是不和的,柯西里也始终对审判王庭没什么好感,所以若是吴飞云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能让其沉浸在父子重逢的喜悦情绪里挣脱出来,对敌人保持该有的警惕。 而理智冷静的柯西里一定能够恢那敏锐的洞察力,也许可以从喜欢自作聪明却又不太聪明的吴飞云身上看出些什么,这就是唐小风唯一能做的。 若是柯西里什么都看不出,那就是他的命。 “按照圣朝历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忽然问道。 张二狗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然后开口回答:“新历三十八年一月二十。” “年节就快到了啊。”唐小风看着窗外的风和日丽,平静的目光深处带着愈浓的落寞。 世上唯一公平的就是时间,只不过就算如此每个人对于时间长短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身处幸福的环境,做着快乐的事情,就会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可若是待在令自己感到煎熬的环境里,却会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慢过。 唐小风现在想想,在鱼龙镇遇见公子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 ...... 柯西里也看见了那片红色的雪,似乎因为某种力量消融了大半,只剩下稀疏的几片堆积,还有几株在深冬里开出果实的枣树,以及满地的尸体。 这里死了太多人,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其中还有一位第四境的女人,陈草是不可能杀死四境修士的,也就是说这里还出现过其他人。 陈草大概已经被救走了,否则能杀死四境修士的人一定不会让陈草逃走。 救她的人是谁? “长天!长天啊!” 就在柯西里观察四周的时候,宋元那里却是忽然响起了几声哀嚎,声音之大震动山林,充斥着愤怒和痛苦。 柯西里抬头看去,宋元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宋长天的尸体,涕泪横流,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遭受了极大地痛苦。 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痛苦之巨大难以想象,宋元那张脸上此时此刻甚至已经看不见血色。 吴飞云也是站在一旁,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短短数个时辰后,宋长天竟然已经死在了这里。 柯西里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目光里带着伤感,然后才迈步朝着宋长天的尸身走过去,只是他却一言未发,像是四周那干枯的枣树一般。 宋元还在痛哭,如他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很是珍惜,可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其变成一具尸体,自己却无能为力,伸手去触摸,宋长天的身体已经和四周尚未融化的雪一样冰冷。 慢慢的,宋元止住了哭声,那张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眼眸之中更是带着强烈的憎恨:“长柯,你可知道你弟弟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柯西里依然没有说话。 吴飞云倒是叹了口气,眉头皱起:“他身上伤痕累累,却全部都是剑伤。” 宋长天的尸体已经被贯穿不知多少道伤口,直到此时此刻上面仍然有着未曾散去干净的剑意萦绕。 “没错,全部都是剑伤。”宋元咬着牙,似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他胸膛起伏着,愤怒好似比一开始还要更加强烈:“所以杀死他的一定是一名剑修。” 吴飞云接着道:“这世上的剑修有很多,能杀死他的人也有很多,尤其是在这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的斩龙山脉里。” 宋元伸手在宋长天身上的其中一道伤口抚过,指尖顿时裂开缝隙渗出鲜血,可想而知这残留的剑意有多么可怕,那用剑的人又有多么可怕:“这世上的剑修多到数不过来,但能来到这斩龙山脉,并且会出现在这里,同时还拥有如此强大纯粹剑意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一次,吴飞云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放到了柯西里的脸上。 柯西里的脸色好似苍白了一分。 宋元也是猛地站了起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柯西里,说出来的话让柯西里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这样的剑意,普天之下只有李子冀一人,只有他能在第四境就挥出如此纯粹的剑意,是他杀了长天,是李子冀杀了你弟弟!” 无边的怒火充斥着宋元的身体,让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咆哮了起来:“我们听说陈草被追杀,片刻不敢耽搁便要过来救人,结果李子冀却杀了长天,杀了一个要救他老相好的人!” “我们要救她,结果他却要杀我们!” “长柯,你难道还敢说这不是李子冀做的?” 第915章我叫柯西里(下。) 这当然是李子冀做的,正如宋元所说,天底下的四境,就只有两个人的剑意无双,无人能敌,但如此纯粹干净,锋芒毕露的却只有李子冀一个人。 柯西里眸光带着一丝嘲弄:“您想让我怎么做?” 宋元喘着粗气:“他杀了长天,我们自然要为长天报仇,你我父子二人联手杀了李子冀!” 吴飞云在一旁忽然开口:“李子冀实力强横,远非寻常四境修士可比。” 他的脸色变化,似乎正在挣扎着做什么决定,良久后方才长叹一声:“我此行前来乃是奉了神山之命,若是你二人出事,我也难辞其咎,也罢,若是要去,那咱们三个便一起,只要伺机而动寻找机会,要杀李子冀也未尝没有可能。” 柯西里问道:“你们要我去杀李子冀?” 宋元脸色一冷:“难道你不愿意?也罢,我知晓你和李子冀交情不错,若是你不愿意,我自前去寻他报仇。” 话落,他便迈步前行,打算独自前去。 “原来如此。”柯西里忽然笑了,眸子里带着更浓的嘲弄和酸涩:“从你登上神山与我认亲开始,目的就是今天,让我与李子冀互相争斗。” 吴飞云的身体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 宋元脚步停下,眉头紧锁,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不想为长天报仇我不强求,你也不要胡言乱语。” 柯西里摇了摇头:“你实在没必要如此,话既然已经挑明,那我们就不妨说的直白一些。” 他看着宋元,看着那张和自己颇为相似的脸,眼底的酸涩夹杂着落寞:“在神山上见面之时,我其实很开心,这么多年来我很少会有如此开心的时候,我甚至被这份开心冲昏了头脑,完全沉浸在父子重逢的喜悦之中,你把一切都掩饰的很好,本不该有所错漏。” 叹了口气,像是已经不忍再说下去,可他还是要说:“直到在客栈里,吴飞云寻上来,他与攀谈,也许是觉得谋划即将成功,胜券在握从而放松警惕,他坐下后开口直接喊出了宋长天的名字。” 吴飞云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 柯西里却更加心酸:“即便是我都不知晓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但他却直接喊了出来,偏偏宋长天也不感到惊讶,熟络的交谈起来,一个如此羞涩,如此内向的人却和一个初次见面,还可能与自己的亲长兄是敌人的家伙如此熟络的攀谈,这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吴飞云来到这里很可能是提前将关于你们的一切信息打探周祥,所以才知晓宋长天的名字,直到现在...” 柯西里经历过很多令人作呕的事情,可却从未觉得有任何一件事比得上这一件:“陈草突然传来被追杀的消息这件事不可能在你们的谋划之中,但你们却忽然决定要跟随我一同救陈草,这就证明你们临时改变了计划,打算利用这件事完成目的,也就是利用宋长天的死,引起我和李子冀的争斗,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对你们都没有任何坏处。” “只是我有一件事实在不明白,宋长天为什么甘愿赴死,而去成全你这个不够资格的父亲?” 这的确是柯西里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宋元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不知道是被戳穿了心事还是因为觉得身为一个父亲却不停利用儿子而感到羞愧,他神态显得扭曲,低吼道:“我不够资格?若是没有我,根本不会有你们!” 柯西里并未再说话,只是脸上已布满失望。 宋元死死的咬着牙:“你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他毕竟是柯西里的父亲。 吴飞云没想到自己几人的谋划竟然从一开始就出现了纰漏,现在的他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被束住了手脚,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现在的他还能做什么? 既然已经暴露,难道还能指望柯西里和李子冀再斗起来? 李子冀也绝不会杀柯西里,破军的仇也绝对报不了。 他只能勉强笑道:“柯师弟,不,宋师弟....” 他应该是想说什么,只不过柯西里的目光却忽然看向了他,那样的目光像是刀剑般悬在吴飞云的头顶,让他浑身上下汗毛都倒竖起来,竟是根本不敢再说什么。 柯西里问道:“宋长天为什么会甘愿赴死?” 吴飞云咽了口唾沫,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宋元根本没有告诉宋长天真相,只是骗他去生擒陈草,因为宋元早就得知了李子冀也来到斩龙山脉的消息,所以故意让宋长天去送死,他算准了李子冀会救陈草,而且他也知道宋长天没有生擒陈草的本事,所以即便计划失败了,也可以按照原计划行事,用另外一种方式挑拨柯西里和李子冀。 “原来如此,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听完了全部过程,柯西里笑了两声:“一个为了活命可以抛妻弃子的人,为了所谓神镰的前途再死一个儿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笑声很轻,却令得一旁的宋元面上布满青白,随即大吼一声朝着柯西里冲了过来。 宋元也是四境修士,能在诸多势力之间厮杀至今,实力绝对不弱,他也很清楚柯西里绝对不会对自己出手,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但他不了解柯西里。 如果他愿意多花哪怕那么一点的时间去了解柯西里的生平,就应该知道他是一个杀人从来不眨眼的人,只要是他决定要杀的人,无论对方是谁,无论这个过程多么困难,他都要杀。 他的身影好似虚幻了那么一瞬,却又好似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只是吴飞云的瞳孔却猛地放大,因为宋元前冲的脚步已经停下,脸上布满了惊惧,在其喉咙处有一道伤口,几乎割断了头颅,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柯西里,仿佛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动手杀死自己的亲爹。 柯西里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滴着血,他面色如常:“既然你可以杀死自己的儿子,那么你的儿子自然也能杀你。” 宋元脚步踉跄着,眼眸中的生机迅速被灰败取代,随即倒在了地上。 柯西里的目光则是看向了吴飞云。 吴飞云脸色惨白,额头甚至浮现了冷汗,他是神庭长老的弟子,站在四境巅峰已经许多年,可也正因如此他很清楚自己与柯西里之间的差距。 “宋师弟,你已经杀了破军,若是再杀我,只怕神庭震怒,让我离开,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如何?” 话落,他甚至不等柯西里回答,便直接闪身远遁,希望这大阵杀机能够触发,阻拦柯西里的脚步。 几个呼吸的功夫似乎就已经消失不见,正当吴飞云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道身影却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然后一把匕首在他的眼前迅速放大。 ...... ...... 尸体倒在地上,山林里起了一阵风,吹起了柯西里背后的披风,他沉默着看着这一切,似乎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可他还是要开口再说一句。 抬手轻轻压下帽檐。 “我不叫宋长柯,我叫柯西里。” ...... ...... ps:(昨天休息了一天,每个月都会找一天休息,群里会通知,么么哒) 第916章过去,现在,未来 ...... ...... “有人说这世界正在变得更好,你相信这句话吗?” “我相信。” “圣朝也会变得更好吗?” “只要该死的人全都死了,自然会变好。” “那谁才是该死的人?” 李子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草也不需要他回答,因为他们两个的心里都很清楚,后党一派的大小动作就没断过,尤其是上次浮萍山前,一场争斗下来牵扯了不知多少人,就连浮萍山这样的一流势力都在这场碰撞之中被倾覆。 后党吃了很大的亏,浮屠手都死在了浮萍山下,从那之后到现在,倒是没什么太大动作,可背地里酝酿着什么谁又知道呢? 陈草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尤其是腹部的剑伤在菩萨金身的光芒下已经愈合,只是那身衣裳还是一样的脏兮兮,连带着头发都凌乱了许多,发梢上沾染着一些污垢,正如李子冀所说那样,她真的像是一个小乞丐。 “如果一切都结束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做什么?” 她抬头看着大阵之上闪烁着的愈发稀薄的亮光,透过如盖一般的隔膜望着苍穹之上明亮的星辰,双臂环抱着膝盖,静静坐在那里。 白天是个大晴天,今夜自然也是好天气,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遮挡,璀璨的星光平等的照耀着大地之上的每处角落。 让山林更幽,让黑夜更静。 陈草不止一次想过以后的事情,如她们这样的人,仿佛出生下来就是为了修行的,从踏足初境开始,一个又一个的境界攀升,直到最终抵达尽头,然后再去因为自身势力继续与人争斗。 就仿佛这是一条怎么也走不完的路。 修行的意义是什么呢? 除了不停变强之外是否还有自己值得奋不顾身去做的? 很少会有人思考这些问题,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提升实力带来的感觉,全身心投入到修行路上,唯有专心致志才会更加强大。 陈草当然也足够专心,只不过专心致志做一件事,和你闲暇下来坐在星空之下思考其它事情其实是并不冲突的。 今晚的风并不大,被密林阻隔后能够吹拂到二人身上的就只剩下了少许,恰好可以吹动李子冀的衣角,他也在看着这片星空,脑海里想着通幽之地时候见到的一切:“我没想过。” 陈草看着其中最明亮的一颗,仿佛天上的星星再多也都会被那一颗散发出来的亮光压下:“你只是没想过自己的事情。” 世上也许很难再有人再比陈草更了解李子冀这个人本身了。 她不知道圣皇的豪赌,不知道十方世界的真相,也不清楚异教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目光里所见到的就是最真实,最完全的李子冀。 李子冀理想远大,想做和这片苍穹一样的大事,他一定思考过无数复杂的东西,但在这份理想之下,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 李子冀跪坐在陈草的身后,抬手帮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你想过吗?在遥远的以后会做什么?” 陈草轻轻道:“我不知道,只是偶尔会觉得不知所措,人们是不是都会因为未知的以后而不知所措?” 其实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人性本身都是一样的。 谁又不会对未知的未来生出迷茫和焦虑呢? 李子冀轻声道:“以前有人说过一句话,劝解了很多人,他说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感到焦虑或恐慌,人们之所以生活的不愉快,就是因为我们明明生活在当下,却总在思考着未来,也许以后真的会发生一些坏事,可既然现在没有发生,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迷茫呢?” 陈草微微蹙着眉:“这话有些道理,却不切实际。”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慢条斯理的将成结的发丝梳理好:“过去是抛不下的,未来是避不开的,我们之所以会因为以后尚未发生的事情感到焦虑,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些注定要经历的困难是我们未必有办法解决的。” “所以焦虑也好,恐慌也好,迷茫也好,都可以视作人生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我们不需要它,却只能去经历它。” 陈草问道:“所以,未来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李子冀笑着道:“未来最好的解决办法,永远都是现在。” 也许我们在尽过最大努力,拼尽一切做好现在之后,依然没办法解决未来的难题,可最起码,我全力以赴过。 遗憾是永远都会有的,未来的麻烦永远不会消失。 同样抬头望着那颗最亮的星星,李子冀轻声道:“人们之所以会恐惧以后,就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能力。” 如果圣皇强大到可以随手再造一个世界,还需要去担忧大劫轮回吗? 如果李子冀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撑起这片天地,他还需要费心思去做这一切吗?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诞生这些解决不掉的情绪,但这是一个永远得不到解决的问题,就像是一个走不出的圆环,当欲望超过自身能力范畴,便会生出焦虑恐慌。 可这是谁的错呢? 是自身贪心不足吗? 还是这个世界逼着你去贪心不足? 陈草没有再去谈论这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还有件事要做。” 陈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天亮后我会离开。” 她其实很想问一问李子冀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可她同样也很清楚,既然李子冀没有开口,那就是不需要,已无需再问。 何况,李子冀要做的事情一定很麻烦。 李子冀将梳好的发丝放下,走到陈草的身旁一侧,抬起她的手腕将一枚手环戴了上去,同时指尖分出了一些北海之心的万物生机融入进她的气海。 “若是遇见危险,可以用这枚手环,圣心的力量也能让修行得心应手。” 这是西风给他的手环。 夜空上的群星仿佛变得暗淡了一些,仔细去看才发现星辰本身是没有变化的,而是在苍穹下划过了无数的流星,像雨一样密集。 陈草坐在地上抬头望着。 李子冀站在她的身侧,一样看着。 第917章该开始了 天终究还是要亮的。 将陈草送出去大阵之外,李子冀便重新回到了这片方圆数千里巨大的山林里,他并没有到处搜寻宝物,即便是听见了某个地方某个人得到了自无根之地遗留下来的秘宝引起了多大的争端他也不曾理会。 就只是在这山林之间行走,漫无目的的行走。 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走去哪里。 又或者,其实他去哪里都可以。 同样在这片山林之中行走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黑袍少年,只不过和李子冀的漫无目的比较起来,黑袍少年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 他在找寻李子冀。 曾经的美好督促着他必须要杀了李子冀,昨天他遇见了两个人,说李子冀可能会在某个方向,于是他就来到了这个方向。 方圆数千里对于他来说不算巨大,可最少也要马不停蹄地搜寻十几个日夜才行,和走进这里的其余人比较起来,他行走的速度要更快,也更加的肆无忌惮。 的确,对于一名不死之人来说,即便是这大阵当中处处都是杀机,对他来说也是不重要的。 他面对那些森然杀机甚至都不需要躲避,就这么笔直走过去,任凭自身被绞碎,然后又重新聚合,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是心惊胆颤,匆忙退出去遥远距离。 不死者走进了斩龙山脉。 这个消息悄然间便流传开来,不死者是不可能对无根之地的所谓宝物感兴趣的,难道仍旧在追杀李子冀? 有人心里在浮现畏惧的同时也充满了好奇,毕竟之前不死者随着君上一同进入到妖古莲池意图诛杀李子冀的事情也早就传遍天下。 那一战里,据说不死者奈何不了李子冀,但同样李子冀也杀不死不死者。 那现在呢? 虽然很多人都发自内心认为李子冀的实力的确强大,可不死者毕竟不死不灭,短时间交手尚还没什么,一旦时间长了,再加上这大阵之中随处可见的杀机,也许真的会有危险也说不定。 许多人在搜寻宝物的同时也在议论着,不死者的出现毫无疑问为这斩龙山脉增添了一些神秘色彩。 ...... ...... 李子冀又回到了那片枣树林,原本开花结果的枣树已经重新凋零,在寒冬里难以存活太久时间,四周消融干净的雪将所有的尸体暴露无遗,只是和之前比较起来,又多了一具。 一位四境修士的尸体。 李子冀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清楚对方为何而死,他对此也并不感兴趣,但对方的伤口却让他稍微有些兴趣。 “神辉。” 这是神教弟子特有的手段,于信仰中修行,结合到一起所诞生的特殊力量。 神教修士也会来这斩龙山脉,却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在原地略作停留,李子冀抬头又看了一眼那伴随着时间流逝在越来越淡薄的大阵,大概还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该开始了。 他继续朝前走,走过了一片片的山坳,直到渐渐日落,来到傍晚。 他斩断了方圆数丈内碍眼的树木,在身前点燃了一个火堆,这些柴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冰雪,本是没那么容易点燃的,只是在李子冀的手中却燃烧的很容易。 他就坐在火焰之前,燃烧的火光闪烁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然后完全暗下来。 因为有人的影子映在了李子冀的脸上。 在黑夜里本就是看不见影子的,现在却笼罩着李子冀的身体,这就证明来人已经离他很近,近到了火焰之前。 “你来了。” 李子冀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盯着身前闪烁的火焰,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隔着闪烁的火苗站在那里。 像是鬼魅般突然出现。 但李子冀却早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不死者能够追到这里,他并不意外,只要不死者还没有死,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会被对方追上的。 “我来杀你。” 黑袍少年的眼底映衬着面前的火焰,木然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李子冀问道:“你能杀我?” 黑袍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二人身体之间的火苗在一瞬间变成了滔天大火,滚烫的热浪像是绽放的莲花开满了整片山林,方圆数里空间都被照耀的火红一片。 这火焰像是海浪,如潮密集。 不死者身上的黑袍已经化作一张巨网朝着李子冀撒了过来,黑袍将喷涌的火焰全都笼罩其中,带着侵蚀一切的力量朝着李子冀靠近。 火光中间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所有的力量都被笼罩在了黑袍之内,温度之高,使得周遭数百米的树木在呼吸间化作焦炭。 李子冀站在这火焰里,眸子里生出剑光,将迎面而来的黑袍一分为二,被收拢进去的火浪也随着剑光反涌到不死者的身上。 不死者的身体朝着李子冀爆闪过来,火浪拍打在他的身上顺着骨骼之间的缝隙透了过去,剑光切断了他的手臂,和身体分离,然后又在极短时间里再度连接回去。 脚掌踩踏火堆,不死者探出枯骨的手臂朝着李子冀的面门探了过去。 他的手臂上也燃烧着火焰,但却是和这凡火截然不同的火焰,炙热温度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李子冀侧身挥拳,伴随着挥出的动作耳畔响起了流水声。 如溪河一般的剑流冲灭了不死者手臂上的火焰,二者之间迸发出了强大的碰撞波动。 苍穹之上的大阵隐现着蓝色光亮,与二人脚下的大地生出呼应,两个人交手所产生的强大力量牵引着杀机生出,朝着他们覆盖下来。 不死者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抬手在身前一划,火花如雨点铺满空间,不管不顾大阵杀机。 李子冀眉头微皱,在身前凝聚剑幕,将火花阻隔在外,同时迈步向前,身化剑光穿透虚幻阻隔,直接将不死者的身体自中间一分为二。 杀机落下,李子冀周转剑幕护持身下,那已经被一分为二的不死者却诡异的抬起了左半边身体的手臂,像长枪一般朝着他的背后刺了过去。 李子冀背后生出道符,却被大阵杀机削减,随即又被不死者手臂上燃烧的火焰更进一步的削减,那只手穿过道符划在了李子冀的背上,像是一把刀,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上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火焰,不死者的身体重新聚合,双眸之中漆黑火焰闪烁不停,近乎扭曲空间,只是正当他想要再次动手的时候,那杀机之内,已经空无一物。 四周似乎起了一阵烟尘,李子冀的身影随之消失无踪。 第918章三位僧人 山林某处,漆黑似乎能够燃烧一切的火焰沿途绽放,但凡李子冀所走过的地方,积雪,树干,枯枝,全都随之燃烧起来,这火焰似乎带着某种很怪异的特性,落在山林各处并不会燃起熊熊大火,就只是燃烧在局部,像是一朵挂在枝上盛开的火花。 漆黑的火焰,漆黑的火光,却偏偏能够照亮同样漆黑的深夜,让人无论离得多远,只需要轻轻抬头就能够看见这些或是挂在树上,或是生在雪面的火花。 任何人在这样的火光下都是无处遁形的。 李子冀气海之中的灵气不停地消耗着,用以维持背上的伤势不会继续恶化,不死者所留下的伤口看上去有些狰狞,尤其是那诡异的黑色火焰,更是如跗骨之蛆一般附着在伤口处,即便从外表已经看不见火焰的存在,可无论他走到哪里,伤口处尚未清除干净的神秘火焰就会释放气息在所过之处开出刺眼的花。 他很清楚,这是不死者的能力之一,只要是伤在了不死者那诡异的黑色火焰下,那么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他的身后就像是牵着一根无限长的绳子,而绳子另一端就紧握在黑袍少年的手里。 沿途遇见许多人,在见到李子冀如此模样后都是大吃一惊,却也不敢轻易靠近,驻足原地目视他远去后方才惊讶地和四周人议论起来,然后对那传说中的不死者感到深深的畏惧。 就连名满天下的李子冀都被追逐的如此狼狈,若是换做他们是不死者的目标,岂不是只能等死? 李子冀现在还谈不上狼狈,固然一路所过之处全部都有痕迹留下,但即便是顺着这满地火花想要追上他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起码,从他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日夜的时间,不死者依然只能远远跟在后面,没办法更靠近一步。 大阵是有范围的,这个范围很巨大,身处其中面对不死者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先前若非是大阵杀机突然生出,他也不会受伤,但李子冀却一点都没有想要走出去的念头,他始终都在大阵之中绕着圈子。 直到天亮,再度行走了一夜的他似乎感到了疲惫,没有停下的脚步终于是停了下来,如果仔细看去甚至还能发现其背部的伤口出现了一丝丝火苗,只不过刚刚生出就又被他压制了下去。 抬手撑在一棵树上,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背上伤口传来的痛楚极其强烈,每时每刻都能够感受到被火焰炙烤的烧灼感,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他已经承受到了现在。 他站在那里,天地灵气被其操控化作水液,附着包裹着背上的伤口,随之而来的清凉感让他感受到的痛苦减轻了一些,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减轻哪怕一些,就已经如甘泉般令人渴望。 只不过这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手掌触摸的树干燃起了漆黑的火花,李子冀只能将手移开,这也是他不能停下脚步的原因之一,若是驻足原地长久时间不离去,四周早晚会被这火焰吞没,所以他只能一直走下去,继续承担着痛苦和疲惫。 在朝阳里,燃烧的火焰很像是极致的黑,即便是阳光照射过去仿佛都会被吞噬干净,李子冀回头确认不死者最少还需要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才能追上来后,眼底的疲倦稍稍淡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地面上的积雪早已经被无数脚印给踩踏的结结实实,甚至已经踩踏出了一条在山林间笔直的路。 他决定顺着这条路继续走,因为走在路上总要比走在山林之间要更方便,更快一些。 现在的他需要更快一些。 这条路上偶尔还是能够遇见人,让李子冀的眉头不停皱起,因为现在的他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人,任何人受到了他这样的伤势都是不希望遇见人的。 可在这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斩龙山脉里,却总是会遇见人的。 那些人和昨天夜里遇见的没什么两样,见到他之后便远远地看着,眼里带着警惕和敬畏,但也有人看向他的目光没有警惕,没有敬畏,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 平静的就像是深山脚下无人问津的村落里唯一的一口老井。 晌午,日头正高。 李子冀前进的脚步再次停下,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是他主动停下,而是不得不停。 因为在他面前站着三个人,三个穿着僧衣的人。 “李县侯。” 圆空站在中间,对着李子冀双手合十行礼,那张脸上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块僵硬干枯的树皮,无论遇见任何事,无论看见任何人,这张脸上都不会出现任何表情。 常年的苦修让其塑造了绝对平静的内心,这种平静由内而外反应在了身体之上,那双眸子里所拥有的平和能够让任何人安宁下来,再也感受不到烦躁和痛苦。 佛是慈悲的,他平等看待一切并宽恕一切。 在这样的慈悲下,就连燃烧在四周的火焰好像都随之变得安稳。 风也停了下来,好像从未拂过。 李子冀看着这三个僧人,第一眼看去这三人好似长得一模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三个僧人明明长得不一样,却偏偏给人一种一模一样的感觉。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甚至就连目光看向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 “看样子你们似乎一直在寻我。” 李子冀开口道。 圆空的声音同样毫无波澜,每一个字听起来的语调都是一模一样,充满了肃穆和庄重,就好似与他说话都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 “想要找到李县侯并不容易,幸好现在有了这些火花。” 这话说的没错,只要有这些火花存在,想要找到李子冀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第919章断臂 “我本以为佛门会安静些。” 李子冀的声音同样很平和,只不过对于常年生活在最恶劣环境的三位苦行僧来说,敏锐到就连十里外落下一片叶子的重量都能够精准判断的听力还是能够清晰听出李子冀的伤的确不轻,并且这两日以来损耗不小。 一个人一旦受伤,将会体现在一举一动上,每一次抬臂,每一次迈步,甚至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会因为伤势而发生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往往很难察觉,但对于圆空三人来说却并不困难,他们甚至能够看清楚李子冀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因为身体的痛苦而导致汗毛发生不规则的倾倒。 “这与佛门无关。” 圆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树,深深地扎根,他站的很稳,所以凝聚出来的气势愈发的坚固难以抵挡,就像是一面城墙,阻挡着任何人的跨越。 李子冀微嘲道:“你们是佛门的弟子,穿着佛门的袈裟,做着对佛门有利的事情,现在却说与佛门无关。” 圆空道:“无关就是无关。” 李子冀瞧着他们三人,目光忽然落在了他们的眼睛上:“三千院藏书上说佛门的苦行僧是干净的,所以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东西,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很想知道你们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 圆空终于抬起了目光,凝视着前方的李子冀,古井般的眸子里弥漫着金色佛光,随即恢复如常:“贫僧不精,看不见什么。” 李子冀道:“我却在你们身上看见了愚昧。” 三人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即便是面对无数人的唾骂他们的心里也不会泛起任何情绪,就像是埋葬在这深山老林里最冰冷最坚硬的石头。 折渊剑出现在李子冀的手里,他望着三人:“在动手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圆空认真聆听。 李子冀道:“既然佛主惊鸿一瞥看见未来,那是否意味着就算你们再如何不择手段的想要杀我,未来的画面都一定会发生,所以你们此刻的阻拦又有什么意义呢?” 圆空的呼吸为之一顿。 左右两侧的圆能和圆净古井无波的内心终于是出现了一丝波动。 李子冀的剑光也在此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当毫无波动的苦行僧内心之中生出波动,这就意味着极大破绽,所以当他这一剑来到近前的时候,圆能和圆净都还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只有圆空抬起了手臂。 他将自己的右手从僧衣之中探出,中指弯曲,拇指扣在中指之上,朝着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李子冀推了过去。 因为他的动作很稳,明明只是简单举臂的动作却好似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就像是在用力推着什么东西,并且伴随着向前推的动作,圆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 苦行僧常年不断的磨砺自身,从心灵到肉体,他的右手显得很粗糙,微微发黑,看上去就像是坚硬的铁块,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背都带着疤痕,指纹处还沾着污垢,但指甲却很干净,干净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 在李子冀的剑光落下之前,剑势永远都会比他的剑光更快笼罩敌人,现在也是如此,所以圆空抬起的手臂才会显得如此沉重,如此费力,他双脚已经深陷地面,将一开始凝聚出来宛若城墙一般坚不可摧的气势融入到了自己的手印之中,方才能够在仓促间勉强撕开那密不透风的剑势。 圆空的手指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是手心,手腕,然后是整条手臂,僧衣被剑势绞的粉碎,无数道细微的伤口遍布每一处,但他的神情却依旧如石头一般,那条手臂还在继续向前,直到触碰到李子冀迎面落下的剑光。 金色的佛光覆盖手臂,在剑光下被轻易斩断。 圆空的手臂在肩膀位置被切断,直直朝着地上坠落,直到此刻一旁的圆能和圆净方才从那一刹那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干裂的嘴唇滴出鲜血,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进身前弥漫的佛光里。 深夜里,佛光宛若烈阳一般绽放,诵经声若佛主低语,使得周遭变得若泥潭般难以寸进,李子冀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可他手中的剑还在向前,即将斩落圆空的头颅。 圆能侧迈一步挡在了圆空身前,双手合十,整个人的身体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尊泥塑,当长剑落下,在泥塑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剑痕,却无法将其斩断。 圆净还在低声诵经,化作无数真实的经文变成锁链捆绑着李子冀的身体,李子冀身体表面浮现道门符箓,与圆净降下的佛门气息相互抗衡,强大的力量使得圆净口中不停吐出鲜血,但诵经声却一刻未停。 圆空好似根本看不见圆能和圆净二人的险象环生,他竟然蹲下了身子,用左手捡起了自己的那条断臂,然后跪在地上,将断臂高高举过头顶,用最虔诚的姿态向佛主奉献自身。 断臂上佛光大放,四周弥漫的佛光好似突然之间有了重量,压迫的李子冀身体陷入大地之下。 背后的漆黑火焰忽然盛放,有鲜血难以抑制的自李子冀嘴角溢出,他提升剑意撕碎了捆绑自身的经文,随即抬手用力将折渊剑掷了出去,化作飞剑将圆空高举头顶的断臂再次斩断,四周沉重的压力骤然消散,他的身体再度化作一阵尘烟消失在原地,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划破长空的折渊剑。 圆净停下了诵经声,口鼻之中流淌的鲜血已经变成漆黑色。 圆能从泥塑状态中恢复,面色惨白,浑身鲜血淋漓,活脱脱成了血人。 圆空手里的断臂已经成了好几截,任何人断了一条手臂都不是小事,他却自始至终都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修行。 “李子冀真的受了很重的伤,木南山是对的。” 圆空抬头看着东南方向,在那里沿途正有一朵朵漆黑的火焰花朵绽放出来,这意味着李子冀正是逃往了这个方向。 圆净沙哑着声音:“圣朝李子冀,果真无双。” 若非对方受了伤,只怕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也不是对手,刚刚最后关头,不死者留在李子冀背后的伤势爆发,这才逼得李子冀不得不罢手,选择将圆空断臂击碎,借此逃离。 圆空面无表情,将断臂埋入地下:“阿弥陀佛。” 第920章难道还要去杀李子冀? ...... ...... 无名的大阵自无根之地落下,笼罩着方圆数千里,每个人都相信在这当中一定潜藏着同样来自无根之地的宝物,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大阵之中的每处角落都已经被人不知踩踏了多少次,固然很多人选择了放弃,可同样还有不少人继续重复着搜寻宝物的动作。 这些人里有各大势力的天之骄子,也有类似黑山老祖那样寿元将尽,不甘心放弃任何一丝微小希望,近乎于走投无路的修道者,他们希望能够得到能够延寿或是提升潜力的秘宝,也希望能够找到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含日烈阳和含月盘,以此前往南林居从丹圣手里换取夺圣丹更进一步。 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曾离去,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旧留在这偌大山林之中的人却全都变得急躁起来,一无所获,始终一无所获,就好像这方圆数千里之中的宝物已经全部都被搜刮干净。 这种不甘和焦躁折磨着许多人的内心,间接导致了争斗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总有人在死,不停的死。 渐渐的,有类似黑山老祖这样的人生出绝望,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得很清楚,这座大阵要不了多少天就会消散,届时谁能保证无根之地遗留下来的秘宝不会随着一同消失? 又或者更直白的说,眼下这座大阵里,真的还有宝物存在吗?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走过不知多少人已经重复走过的地方,那渐生的绝望变得渐浓,明明已经看见了曙光,最终却又只能亲眼看着曙光熄灭,这种希望之后的绝望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就像如果未曾见过光明,很多人本不会厌恶黑暗。 直到在这人渐渐稀少的数千里山林里,忽然传出了一个令许多已经心如死灰之人精神一振的消息,李子冀的手中可能有来自无根之地所遗留的最后一个宝物。 可能是含日烈阳,可能是含月盘,甚至也可能是古往今来都未曾记载过的东西,总而言之一定会非常珍贵。 据说这个宝物最开始是被陈草得到的,然后招来了许多人的追杀,后来陈草被李子冀搭救,宝物也被陈草送给了李子冀。 自古以来,如同这样的宝物资源,都是最能触动人心的东西。 何况,李子冀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先是被不死者追逐,然后又和佛门的三位苦行僧交手,伤势惨重,狼狈逃离。 一个全盛时期的三千院李子冀是没人敢起心思的,可若是负了伤....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整座山林里,无论身处哪个角落,全部都听说了此事,然后各自和同行之人议论着。 “这很可能是无根之地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宝物,这么多天来我们不停地在这山脉之中搜寻,却全都一无所获。” “没错,无根之地那样的禁区,即便真的遗留下来秘宝也不可能有太多,李子冀手中得很可能就是最后一个。” “那又如何,难道你们还想去杀李子冀?” 有人冷笑开口,站起身子望着面前一路同行的数个伙伴:“我还真是眼拙没看出来,你们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程度,就连能和周志不相上下的李子冀的主意都敢打。” “李子冀不是受了伤?还在被不死者和佛门苦行僧追杀,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得手。” 那人继续冷笑不停:“好胆量,好气魄,一个能在无尽平原从异教新神手中逃走,能在儒山观圣卷力压神子君上佛子,在焚香节独面整个佛门,又于浮萍山前力扛三公子之一周志的圣朝县侯,在妖古莲池自无数妖族之中脱颖而出的三千院弟子,难道都不如你们?”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说话的语气愈发冷厉:“这样的人别说只是受伤,就算是快死了,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要杀我们也只是抬抬手的事情,你们却还想着捡便宜?” “而且即使你们真的抢到了东西又能如何,不死者是异教的传承,苦行僧有佛门做靠山,而且他们也不怕死,你们呢?李子冀若真的因你们而死,圣朝会无动于衷?依我看,那些三千院的师兄根本不需要出山,只要放出一条养的狗出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咬死你们。” 这话实在难听,实在冰冷,实在让人没有面子。 四周众人都是阴沉着目光,脸色难看。 说话之人却理都不理,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有人开口喝道。 那人头都不回:“你们要找死你们自便前去,等此间事了,我再回来给你们收尸,也算是全了朋友之义。”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站起身子跟在身后一同朝着大阵之外走去,既然不打算参与,那干脆离开,接下来这座山脉里可想而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的确,面对李子冀这样的人,可不是说单纯抢抢宝物这么简单,佛门和不死者全都参与了进来,这趟水远比表面看上去要浑浊得多。 只不过有人可以在面对更高境界的诱惑面前保持冷静和理智,自然也有人会被贪婪冲昏头脑,他们还在心里用争夺天材地宝生死有命这种修行界默认的规矩安慰自己,认为即便是从李子冀手里抢走了宝物也没什么,何况万一运气好真的是含日烈阳或者含月盘,拿去南林居换了夺圣丹,入了五境,只要一辈子不去圣朝境内,天下之大难道还能找得到自己? 除此之外,最无所顾忌的还是那群寿命快要走到尽头的将死之人,都已经行将就木快要死了,谁还管你的背景来历如何? 只要能够提升境界延长寿命,他们将会不择手段。 比如秦明和秦政两个人所处的这个小队里,就全部都是这样的人,他们有的来自某个中等势力,有的来自某个不大不小的世族,也有的则完完全全就是独身一人。 第921章一张大网 自从浮萍山一事结束后,武夷山掌教明白了三千院的态度,于是不再拖沓,干脆利落的出手斩杀了已经隐隐倒向后党的大长老,将动荡的内部清洗干净。 秦政和秦明那段时间一直在山上修行,前段时间听说了无根之地遗留阵法的消息,于是便一同下山走进这里历练。 秦政依然是第四境的修为,只不过和当初在百岁城救李子冀的时候比起来要更强了一些,身为武夷山上一代的大师兄,无论是实力还是天赋自然都是毋庸置疑的,还有秦明,现在也已经是第三境的修为。 当李子冀与周志交手平分秋色的消息流传之后,对他们这些曾经与李子冀有交集之人的触动自然是最大的。 黑色的火焰前,一行人已经聚集在一起,抬头望着那绵延在山林之中宛若花朵一样盛开的诡异之火。 一共七人,很巧合,他们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对彼此都保持着警惕,相互对峙间突然遇见了大阵杀机出现,联手破除杀机之后彼此就多了一些信任,于是默契的提出一同联手搜寻宝物。 谁也没有说明找到宝物之后该如何分配,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在找到且得到宝物之前大家都可以联手,将外人杀死,至于最终宝物花落谁家,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类似这般看似紧密实则充满隔阂的短暂联盟在这两个月以来随处可见。 “看来传言果然没错,李子冀的确受了重伤,而且被佛门苦行僧追杀的没有时间疗伤。” 有一个满头白发,如若枯丝的老妪颤抖着身体盯着盛开在树干上的黑色火花,那双发黄的眼睛在这一刻却亮的吓人,她抬手朝着那黑色火焰触碰过去,在触摸到的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哼赶忙缩回了手:“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她声音颤抖着,似乎是因为不死者的强大而感到惊惧,却又充满了兴奋,因为这就意味着李子冀的伤势或许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重。 不死者这等神秘存在所施展出来的手段,令人难以想象。 “如何诸位,可敢动手?” 她转身看着几人,如褶皱抹布一样的老脸因为希冀而变得通红。 其他人神态都是不停变化。 老妪道:“不死者和佛门都在追杀李子冀,即便他死了也有佛门和异教顶着,谁会在意我们这些小角色?” 他们这些人当然不算小角色,每一位都是四境巅峰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见过了不知多少生死,可也正因为见过的太多,所以才更加怕死。 “有何不敢!难道等死?” “没错,就算现在不动手,要不了几十年我们还是会死,既如此又何惧之有?” 陆续有人开口附和,最终五人全部都将目光放到了秦政的身上,至于一旁的秦明他们倒是没有过多理会:“刘公子可愿帮忙?” 他们的目光深处透着凶气,很显然,一旦秦政开口拒绝,五人为了避免消息走漏立刻就会动手先将秦政杀死。 秦政也很清楚这一点,刚毅的面容不曾有太大波动,他盯着那个最先开口的老妪:“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们这一行人这段时间虽然一直一起行动,可对彼此的身份却没多少了解。 老妪眉头皱起:“你是什么人?” 秦政声音冷漠,看着她的目光里充满厌恶和冷淡:“我姓秦,出身武夷山。” 话音落下,他那双看上去有些粗壮的手掌就在老妪惊恐的目光中抓住了她的头颅,随即爆发山岳般沉重的气势硬生生将其捏碎,然后转身又看向了其他四个人。 山林的风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那些燃烧在各处的黑色火花也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秦政面无表情的从怀中取出丹药磨成粉末涂抹在胸前狰狞的伤口上,无视地上已经死去的五个人,顺着黑色火花延伸的方向看去。 秦明有些担忧:“李公子的处境似乎不太妙。” 秦政淡淡道:“所以我们要去的快些。” ...... ...... 柯西里将帽檐抬高一些,瞧着黑色火花蔓延的方向,稍作沉默后踩过了满地的横尸遍野,迈步追去。 ...... 李子冀的伤势的确更重了一些,背后不死者留下的伤口依然不曾愈合,他所走过的地方还是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圆空献祭自己断臂所用出的佛门神通,似乎从虔诚的信仰中得到了一丝佛主的力量,让他体内的经络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 以身化剑随之运转,菩萨金身也在他的体内呈现,散发着金色的佛光,迅速便修复了体内经络的细微裂痕。 沿途还是会碰见人,有的人依然会退开,但还有人选择驻足在原地,目视着他靠近,紧绷的身体在空气中传来了危险的味道。 李子冀能够很清晰的闻见这种味道。 当他路过之后,那原地驻足的六七人同时出手,皆是拿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力量和底牌,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保留,但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 起初敢动手的人不多,只有少数,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选择动手的人越来越多。 李子冀挥剑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直到在再次来到傍晚,他从十几位四境修道者的包围中杀出,斩杀了大半,剩下还活着的人也全都重伤。 但这些重伤的人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变得无比兴奋。 因为他们没有死,这就意味着那把剑已经不再能够杀人,意味着李子冀的体力已经开始渐渐变得不支起来。 追逐的人越来越多,一棵树上,一片雪堆之下,甚至看上去十分平整的地下数米都随时可能会跳出人来,李子冀从开始不停地杀人,到后来几乎不再与人发生冲突,每一次遇到危险全都凭借着隐入尘烟的莫测远遁脱离。 他很清楚,现如今在这片山脉当中,正有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大网朝着他笼罩过来。 但同时,这张大网也在笼罩着所有人。 第922章原来是你(上) 最开始的黑色火花已经熄灭,不死者的诡异火焰终究不可能做到永恒的燃烧下去,发现了这一点的人们心里的紧迫感便随之浓厚了一些。 他们开始意识到留给自己等人的时间越来越少,固然依旧能够看见李子冀沿途走过的路线,顺着延伸绵长到遥远距离,可那毕竟是李子冀,若是下一刻遗留的痕迹就此消失该怎么办? 要在方圆数千里广阔的山脉里堵截一个人,倘若不能得到其他人的帮助,单凭自身数人即便运气好遇见了又能如何呢? 下场已经摆在眼前,斩龙山脉里的修道者不乏有聪明人试图根据李子冀所留痕迹的方向推断出其可能奔逃的地点,然后走更短的路线想要提前在前方阻拦。 结果这些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贪婪永远是压制不住的欲望,尤其是当生死关头之前,看见形似希望的贪婪,这往往会更加的致命。 追逐的脚步随之加快,沿途总能遇见其他人,彼此充满戒备的对视一眼,随即在保持一定安全距离后继续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一张张脸上全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和激动,他们有种预感,那就是自己等人距离李子冀已经非常近了。 ...... ...... 苍穹之上如盖般的大阵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蓝色光亮,在渐深的夜里代替了月光照耀着山脉之中的道路,今夜没有下雪,但今夜却也并不明朗,当蓝色光亮隐没之时,一切就又恢复了漆黑一片,当光亮出现时,幽静到令人不安的山林又浮现眼前。 这种不停变化的交错像是晨曦之前弥漫出的雾气,充斥着莫测且令人不安的气息。 纪飞羽此时此刻的心里就有这样一种不安的感觉,明明是很静的山林,明明大山在夜晚时分就应该这么静,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偏偏跳动的越来越快。 身为琉璃宫的四境执事,纪飞羽已经在这片山脉之中搜寻了一个月之久,这时间真的很长,长到了他心底的不甘已经强烈到了近乎于癫狂的程度。 他迫切希望能够成为五境长老,不仅能够突破寿元的极限,同时还能够在琉璃宫内掌控更高的权力,借此与攀附北海。 何况上次琉璃宫在颜北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李子冀身陷绝境,只能徒做困兽之斗,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的机会? 只要利用这山脉里其他利欲熏心的人杀死李子冀,即便无法得到宝物,只要自己将这个消息送去北海通知君上,想必也能得到赏赐。 “哗啦。” 有声音突然在幽深处响起,兀自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猛地一惊,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随之紧绷起来,包括与他同行的其余人也都是如此。 没办法,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全都在说李子冀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可谁知道这话真的假的? “好像,好像是树叶的声音?” 纪飞羽身后,大概一行七八人全都是屏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异动,直到半晌之后方才将提着的心慢慢放下,脸上的惊色这才渐渐褪去,勉强笑道。 的确,在这座大山里,有风吹过山林让树叶哗哗作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纪飞羽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脚步猛地顿住,那张刚刚才略微放松下来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一片,背后甚至都渗出了冷汗。 现在是冬天,大雪满山,山林之中除了几种特殊树木之外,其余的叶子早已经落了个干干净净,既如此又哪里来的树叶声?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发酸,心底先前生出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强迫着自己转身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不知为何,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他却几乎已经紧张的喘不过气。 无名大阵恰好闪过蓝色的光,将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山林照耀的清晰一片,纪飞羽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随后又猛然缩成一点,其身后众人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有一具尸体吊在高高的树杈上,看样子先前应该是在更高处,因为被风吹拂导致尸体坠落下来挂在了下方的树枝上,至于为何会发出哗啦类似树叶的声响... 纪飞羽将目光放到了那具尸体的腿上,许多类似鱼鳞一样的铁片连接成一根绳索将其双腿紧紧缠绕在一起,因为突然坠落的缘故导致鱼鳞般的铁片发生碰撞摩擦延伸后又收缩,所以才发出了声音。 可真正让他们感到惊恐的却并非是这一具尸体,而是数十具! 残肢断臂以及发乌的血迹挂满了干枯的树枝,有的身体被树枝洞穿,有的被利器切割一分为二,还有的被斩成了数段,那一张张面孔上所残留着的是极其骇人的惊恐惨状,尤其是在大阵释放出来的蓝色光亮下显得更加阴森,宛若人间炼狱,令人不寒而栗。 鲜血已经干了,证明这些人最起码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 没有人说话,或者说他们都已经说不出话,在惊骇过后更是险些直接失控,慌乱无比的观察着四周,一颗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原本追逐李子冀想要夺取宝物就已经承担着很大的压力,沿途一直遇到同样目的的人再加上据说李子冀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这种压力才能在贪婪地欲望下被压制,可现在亲眼见到这几十人都死在了那据说已经强弩之末的人手里,原本被掩盖压制的压力顷刻间就如决堤之水般迸发出来,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没错,从那些尸体上残存的剑意就能够感受出来,杀他们的人必定是李子冀,也只能是李子冀。 纪飞羽的脸色也很很是难看,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起了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座大阵的念头,但很快,他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并且就连阴沉惨白的脸色也都开始有所恢复。 第923章原来是你(下)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上天注定要让李子冀死在我们手上。” 纪飞羽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使得众人恐惧的环顾四周,生怕不小心被人听见。 瞧着他们如此模样,纪飞羽反倒是笑了起来:“这场面看似惨烈,但实则恰恰能够证明李子冀已经穷途末路。” 众人一愣,然后都是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杀了几十人,他们甚至还在其中看见了数个早已闻名天下几百年的老怪物,这叫强弩之末? 纪飞羽道:“李子冀故意示弱,将贪婪宝物追逐他的人吸引聚集在一起,然后出手将其覆灭斩杀,用以震慑我等,可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 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纪飞羽也不等他们回答,继续说道:“李子冀天下无双,若是他全盛巅峰,别说宝物在他手上,就算是他拿着宝物在我们面前走过,又有谁敢动手?” 没人敢动手,毕竟没人会找死。 纪飞羽道:“所以如果李子冀真的伤势不重,他一开始大可不必奔逃,来几人杀几人,意识到没机会的我们必定会放弃追逐的念头,如此一来岂不比他费尽心思伏杀引诱更加有效?” “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通过示弱,让我们生出一种他并未受重伤的假象,从而震慑我等不敢继续追逐,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就能达到的目的偏要等到现在?” 其他人也似乎听懂了,明明可以更简单做到,李子冀却偏偏用了偏难的法子,用更强势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弱势。 若真是如此.... 众人原本因为恐惧而生出退意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纪飞羽抬头看着那些生长在各处的黑色火花,迈步跟随前进,然后脚步猛地再次停下,那张刚刚还胸有成竹的面孔陡然骤变。 “火花...消失了?” ...... ...... 火花消失了,那跟随李子冀身上,将近三天三夜,所过之处定然会留下痕迹的黑色火花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为所有人引路的明灯无端熄灭,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李子冀死了,要么是李子冀的伤势已经有所恢复,所有人脑海里生出的结果都是后者。 秦政和柯西里也是如此。 很巧合,他们三人同时来到了火花出现的最后这处地点。 “我认得你。” 秦政看着走到近前的柯西里,平静的眸子里并未有太浓的警惕,圣朝人总是会关注李子冀的经历,自然也知晓李子冀在插花镇与柯西里一同回去神山的事情。 何况,天底下这般古怪滑稽打扮的人,就只有柯西里一个人。 “我不认得你。” 柯西里耸了耸肩,目光在一旁的秦明身上看了一眼,随即若有所思:“但看样子你也是来救李子冀的。” 一个要杀李子冀,要抢夺宝物的人,身边是不会跟着三境修士这样的累赘的。 秦政看着火花消失的地方:“李子冀伤势有所恢复,这是好事。” 失去了火花留下的痕迹,再想找到李子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对那些追逐者来说是如此,对他们这些拯救者来说同样如此。 柯西里双臂环抱,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 秦政眉头微皱,没懂他的意思。 柯西里蹲下身子,盯着在雪面上盛开的一朵黑色火花,在秦明诧异的目光里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诡异的黑色火焰顺着他的指尖迅速朝着手臂蔓延过来,柯西里却不以为意,神辉映照手臂,将蔓延上来的黑色火花清除干净。 “这诡异的火焰虽然难缠,却还没到无法处理的程度,我尚且能够应付,何况李子冀呢?” 秦政听懂了他的意思:“除非他是故意的。” 柯西里微笑道:“他在洗剑宗得到了以身化剑,又于焚香节得菩萨金身,这天底下到底多重的伤是他三天三夜也不能恢复的?” 秦政道:“所以你才说很有意思。” 柯西里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很有意思。” 秦政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柯西里原地坐下,身体靠着一棵树,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放到一旁,淡笑道:“我打算就这么坐着。” ...... ...... 没有了黑色火花的指引和预判,想要再简单直接的找到不知去往何处的李子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人开始起了放弃的念头,即便是想要继续寻找的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长夜将明。 并无日光,只是天渐渐亮了,李子冀的身旁有一座小湖,甚至不能算是湖,大概只有数十米方圆大小,他背后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苍白的脸色还是能够看出他受到的伤并未完全恢复。 尤其是那双眉在用力皱着,他就站在这座小湖前方大概十米的距离,自己与湖水之间平坦没有任何阻隔,可他却始终站在这里,不曾向前迈出脚步。 从被不死者追上之后,再到佛门三位苦行僧碰面交手,然后就发生了许多破釜沉舟的人打算从他身上得到所谓宝物,他能够感到这一切的背后都不是巧合,一环扣一环,就像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尤其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就愈发的强烈,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一路沿途的追逐都是为了逼迫他走进一个陷阱,一个更大的陷阱。 那个陷阱应该就是这里。 李子冀望着这座小湖,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湖水碧绿,像是一处倒映着深渊的幽潭,四周都很干净,一眼望去空无一物。 “你终于还是来了,我本以为你会绕开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似乎是有意让人听不见身处何方,李子冀的目光却始终都没有离开面前的这个深潭。 一道人影也缓缓地从潭水之下破水而出,就那么站在水面上,看着走过来的李子冀。 这声音很熟悉,这人同样也很熟悉。 是木南山,他看着李子冀,平静的目光就像是当年扶摇台上二人相遇。 “原来如此。” 李子冀瞧着他,既然是木南山,那这宛若大网笼罩一切的感觉,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924章 岂非可悲 深潭从来都不会随风荡起波澜,碧色深沉像是看不清深浅的人心,只是当有人踩踏在上面的时候,潭水便不可抑制的波动着。人心也是如此,只有当你去伸手触摸,才能体会的更加清楚。木南山还是以往熟悉的打扮,穿着象征着儒山弟子身份的长袍,只是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清瘦了一些,他在看着李子冀,目光里有着复杂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平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李子冀道:“从遇见佛门那三位苦行僧开始。”他的声音里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木南山的平静不同,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些失望。木南山点点头:“的确,想不动声色的瞒过你实在不容易,你身怀菩萨金身,就算不死者留下的伤势再重,也早该恢复,之所以一直拖着,就是想引我出去?”天已经亮了。驱散了夜晚的漆黑却让四周多了更难以抹去的阴霾,李子冀并不否认这一点:“不死者追踪我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可在不死者之后佛门的三位苦行僧就紧接着出现,这就很不正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清楚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何况后来又莫名其妙流传了我身上拥有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的传言,我想过是君上,我想过是冥府,甚至我想过是异教,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你。”木南山沉默了一会儿:“你早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的立场注定会如此。”李子冀望着他:“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最起码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他好似看见了新历三十一年年节后一同前往落凤峡的那一晚,看见了站在儒山上二人立誓要扶正乾坤的那一晚。人世间最可怕最可悲的就是曾经志同道合的人反目成仇。木南山沉默了更长时间,然后道:“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始终都会保持冷静和理智,仿佛天塌地陷也无法动摇你的内心,所以你应该也很清楚,朋友和天下二者比较起来,孰轻孰重,该如何选。”李子冀道:“也许朋友和天下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木南山道:“这就是我们注定会起冲突的地方,站在你立场上看去并不矛盾的事情,站在儒山的立场上去看就非常矛盾。”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的目光里全都带着痛苦,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本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两个人。不知道被风从哪里吹来了一片叶子,掉落在潭水表面掀起了浅浅的涟漪。李子冀再度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对过往的缅怀和遗忘:“我想无论今天我们谁能走出这里,都永远不会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山林里的空气在黎明时分永远都是最令人难忘的,就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深深地烙印进入木南山的脑海之中:“你认为我们两个谁能走出去呢?”李子冀笑了笑:“谁知道呢?”木南山的境界只是第三境,却偏偏敢出现在这里,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某个强者拦在面前对你拔剑,而是如木南山这般境界实力虽不如你却仍然拦在你面前的人。布局谋划,算无遗策,木南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谁动手,但只要他决定动手,那个人大概率就会死在某一处。比如...现在。“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李子冀问道。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在这无名大阵之中,木南山又能如何做呢?木南山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本就是一个不会经常微笑的人,尤其是此时此刻将要与李子冀分出生死,出于大局和理智,他认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出于个人情感,木南山没有一丝一毫为此高兴的理由。他的眼角甚至因此带着寞意,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掌心亮着微光,淡青色的光,时而又变成其它颜色,细细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幅画,呈现着缤纷绚丽的色彩。四周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潭水依然是潭水,水岸依旧是水岸,更远处的山林树木还在没有阳光的白昼里扭曲着干枯的细枝。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越来越多的叶子不知从何处飘荡过来,轻轻摇曳,落进深潭里带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然后消失无踪。李子冀已经看懂了。他眼中带着诧异:“画圣。”他现在所伫立的地方,四周一切景象早已经不在那片山脉之中,而是进入到了画圣所作画作之中,一个完全由木南山操控的地方。木南山将抬起的左手重新放下,解释道:“在来斩龙山脉之前,我请师叔祖赐了一幅保命的画作。”“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李子冀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他最开始本以为这座深潭才是陷阱所在,现在看来,当他最初时候站在那里思考的时候,就已经毫无察觉的走进了这幅画里。木南山道:“虽然因为外面这座大阵的限制,足以困住灭杀五境的画作没办法带进来,但只是四境,应也足够了。”李子冀点了点头:“这点我倒是并不反驳。”他环顾四周,这幅画作所蕴藏的威力足以诛杀四境修士,李子冀并不能以寻常四境来衡量,同样的道理,画圣的画作也不能用寻常目光去看待。“除此之外呢?”李子冀将视线从周遭的一草一木上收回来,重新放到了木南山的身上:“你应该还有其他准备。”如木南山这样的人,一旦准备动手,那就不会给人留下活路。尤其是对付李子冀这样的人。木南山轻轻叹息:“画圣的画作带有其意之极的力量,里面的人无法与外界发生沟通,所以你不必想着召唤文气长桥,除此之外....”“除此之外,里面的人虽然出不去,但是外面的人却可以走进来。” 第925章 心中有愧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说之言是对的,在话音刚刚落下后,在李子冀的两侧的空气之中泛起涟漪,就像是那些落叶掉进深潭。只是这些涟漪并未平息,而是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泛,直到同时出现四个人的身影走进了这幅画作里。“不死者...”“苦行僧....”李子冀看着凭空出现的四人,忽然明悟过来:“怪不得这一路上都再也没看过你们,原来是早便来了这里等候。”他们料定李子冀会被木南山逼迫按照提前预设好的道路走到这里,所以在陆续和李子冀交手之后就直接来到了这里等候。圆空单手放在胸前,竖起手掌,脸色看上去还略显苍白:“李县侯,您毕竟还是来了。”李子冀点了点头:“我毕竟还是来了。”在先前的交手中,圆空被斩断一臂,圆能身化泥塑被剑光重创,圆净受的伤最轻,但现在看起来,三人似乎都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话落,李子冀又对着黑袍少年说道:“其实最令我感到意外的,除了布局之人是木南山之外还有一个,不死者什么时候开始也会与外人合作,甚至遵从计划?”黑袍少年似乎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但事实就是现在他的的确确在与木南山合作,并且听从对方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自古以来,对于不死者这样的群体来说,的确是第一次。“杀你...最好。”黑袍少年木然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和波动,他清楚的意识到凭借自己的能力完成任务的概率并不高,与人合作,似乎也是达成目的的一种途径。李子冀稍作沉默,随即重新将视线放回了木南山的身上:“能把不死者和佛门一同牵扯进来遵守你的计划,不得不说,也只有你才做得到。”身处画圣所作能够抹杀四境的画作之中,左右又有佛门三位苦行僧以及不死者,如果这不算是死境的话,那么什么又算是呢?敌人永远都是贵精不贵多的,在战龙山脉里被他杀死的几十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不死者一个人。木南山道:“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不留后路,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我深以为然。”李子冀道:“我不会等死,即便这看上去是个死局,死的人也未必会是我。”木南山道:“今天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死在这里的,我并不怀疑这一点,只是在动手之前,我想最后和你下盘棋。”谁才是世上的棋道第一人呢?是李子冀,也是木南山,既然今天注定会死一个人,那么以后也就注定再也没办法下出不知胜负的棋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讲,如果临死前注定要在世上留下些什么,一盘棋无疑是最好的礼物。他盘膝坐下,就这么坐在潭水表面,左手亮起的微光轻轻闪烁,一张棋盘就这么悬浮在了面前。木南山看着圆空三人和黑袍少年,认真道:“动手之前,请允许我们下完这盘棋。”圆空面带正色,神情带着严肃:“此乃贫僧之幸。”不死者对于下棋并不感兴趣,对于二人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不感兴趣,但他还铭记着合作的承诺,因此也并未说话。李子冀踩踏着水面走到木南山面前,从棋罐里拿起几枚棋子放在手心:“猜先。”“单。”“你先。”木南山执黑先行,他的神情满是肃穆和庄重,带着从未有过的专注和认真,他低头看着棋盘,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面前的这张棋盘。如果李子冀现在突然出手,很可能直接将木南山杀死,届时画圣画作失去控制,也许就能离开。但他当然不会动手,因为李子冀此时此刻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在这张棋盘上。他们都想完完全全的用心下完这盘棋,这是对彼此最后的一个交代和了结。这样的棋局通常也是下的很慢的,两个时辰过去,棋局才刚刚到中盘,他们每走一步,每思考一步都需要很长的时间,都需要非常仔细的推演。但却没人会感到不耐烦。时间对于不死者而言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他可以站在这里等两个时辰,等两天,乃至等两个月都无妨。而圆空三人则是看的极为仔细,每一枚棋子的落下他们都会在心中默默推演接下来的落子和变化,可无论是木南山还是李子冀每一次落子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三人脸上全都带着惊叹,心中对于二人的敬佩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能够亲眼看见这样一场棋局问世,世上将再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那掩藏在对局背后的计算和推演,哪怕只是稍窥一角,都足以令人心生惊涛骇浪。又过了两个时辰,如果算算时间,外面的天色应已快要变暗。棋局的形势也终于变得明朗。木南山跪坐着,将双手放在膝上,目光从未有一刻自棋盘上离开,他的手臂甚至在不停颤抖着,或者说他整个人其实都在颤抖着。要下出如此周密,如此精彩的一局棋,需要耗费的心神难以想象。“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局,我曾问过你,所下定式的名字,你当时言自己天下无敌,于是只能与天对弈。”木南山深深地呼吸着,让颤抖的语气变得平稳。李子冀道:“那天你输了。”木南山目光复杂:“正如今天一样。”李子冀道:“这盘棋你会输,是因为你心中有愧。”木南山沉默着,的确,这盘棋很精彩,他用了十二分的精神,竭尽全力和李子冀分出胜负,可将目光放到全局,他始终还有一分力局限在身体内无法使出。因为他心中有愧,他负了朋友之义。李子冀心中无愧,所以这次即便是后手落子,最终却仍旧赢了。“也许我此生都会心中有愧,若你身死,我此生境界都再无法精进,文心生出裂痕。”木南山终于抬头看向了李子冀,随即左手轻挥,沉重的压力瞬间将李子冀的身体压入了深潭之下。“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停手。” 第926章 金色佛莲 潭水碧绿幽深,好似深不见底,在木南山调动画卷力量将李子冀压入潭底之后,那一直在旁观静静观看的圆空僧人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跟着动手。圆净口中念诵经文,一枚枚看不清楚轮廓的金色文字如同水流高高飞起,圆能已经站在了无数佛经文字的前方,他盘膝坐下,双手合十,身上的袈裟绽放着微亮的佛光,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就连呼吸都随之停止。那些经文落在他的背后,融入进了袈裟僧衣之中,然后又从他的双手蔓延出去,其本身好似一个加持的容器,飘飞如水流的佛经开始变得清晰,变得更加强大,以更快速更平稳的方式环绕四周,落在了圆空高高举起的左臂上。圆空只剩下了一条手臂,他举得很高,脸上充满了虔诚,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令他的心境无论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状况都能够保持平静。左臂变成了金色,比那些飘来的佛经还要更加耀眼夺目,那些一个个散乱的经文好似会吞吃的荒兽,附着在圆空的手臂上将那刺眼的佛光尽数吞噬干净,然后经文变成了莲花。莲花对于佛门来讲是神圣的,代表着纯洁和清净,觉悟和解脱,象征因果,庄严,与永恒,他们坚信能够在莲花中洗涤清净自身,所以当佛经生出莲花,往往都代表了最神圣,最认真。圆净还在念诵,四周的诵经声也一刻不停,无数的经文变成了无数朵指甲大小的佛莲,最终又在圆空虔诚的信仰里汇聚成一株巨大的金色莲花,一条条金色虚幻的丝线勾勒出肃穆的莲花体态,铺洒柔和慈悲的光辉缓缓飘落在了深潭之上。盛开的花瓣刚刚好铺满整座深潭,平和的力量使得沸腾的潭水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这莲花代表着封印,也代表着净化。潭水开始逐渐变得清澈,那悚然的碧绿色在这股净化的力量下正一点点的被洗涤干净,当潭水彻底清澈如镜之时,也就是被镇压其中的李子冀身陨道消之时。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莲花盛开后,那刚刚才平静下去的潭水竟然重新变得沸腾起来,激起的水花一浪高过一浪,强横的力量带着锋锐的剑光几乎是在刹那便将这朵莲花绞的支离破碎。站在潭水之上的木南山低喝一声,引动画卷力量融入自身,指尖渗出血迹在潭水表面写了一个复杂的镇字,带着儒修特殊的力量加固着暴烈像是蛟龙出海的深潭。三位苦行僧也没有停止动作,圆净诵经声陡然提高,四周凭空响起的回应也变得愈发庄严起来,途经圆能,再被圆空祈祷成一朵朵微小的莲花不停的输送进入那朵巨大莲花之中,因为李子冀的奋力挣扎而支离破碎的封印顿时恢复如初,并且伴随着诵经声的一刻不停而变得越来越坚固。他们不怕拖,只要时间拖得越久,莲花封印的力量也就越强,而身处其中的李子冀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大。潭水不断沸腾,又不断平息,如此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过程,好似陷入到了僵持。耀眼的金色显得虚幻且美丽,这一幕的庄重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盛大的仪式,只是在这份美丽之下,潜藏着让人步步惊心的险难。潭水已经不再沸腾,甚至没有剑光再破开水面,那浑浊看不清的碧绿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淡。虚幻的金色莲花伴随着佛法的涌入灌注越来越凝实,就好像是真的在天地间盛开出了一朵真真正正的佛莲,圆空三人的面色全都布满了凝重。此刻的平静不仅不能够给人带来慰藉,反而更显诡异难测。李子冀会如此轻易被镇压?但潭水的的确确越来越清澈干净,等到完全透明后,身处其中的人必定会被净化。可潭水依然平静。木南山眉头紧锁,双手虚抬,水岸两侧的土地拔地而起,变成了两道高不可攀的石龙,交错着咆哮朝着湖水之下俯冲下去,扬起潭水飞溅满地,力量之强,就连封印的佛莲都为之虚幻了一瞬。石龙搅动潭水,带着强横的力量意图将一切生命灭杀。“佛光普照!”圆空低喝一声,金色佛莲骤然释放出宛若烈阳一般的光,刹那便照耀进入潭水最深处,紧接着便看到那一汪深潭,彻底变得透明如镜,清澈见底。这时候才能看见潭水的深度,的确很深,大概百米左右,里面没有任何鱼儿的生命存在。李子冀呢?当潭水彻底清澈,就意味着佛莲已经净化消除一切,李子冀是不是的确被镇压了?在这种时候,没人的目光会离开潭水,他们看见了那两条狰狞的石龙,石龙在水下翻转身体,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被石龙硕大身躯挡在身后的李子冀。李子冀就站在那里,手上握着折渊剑,双眸紧闭,周身气息完全消失内敛体内,他正维持着一个拔剑的姿势。折渊剑没有剑鞘,他维持拔剑的姿势是为了蓄势。那些先前溢出水面,飞向天地之间的剑气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牵引,自虚无处凸显出来,融入到了折渊剑的剑身之中。圆空的瞳孔几乎是在一瞬间放大,在这种时刻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话,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脖子上的佛珠撕扯下来朝着佛莲扔了过去,同时脑后生出佛光,也跟着加入到了诵经的行列之中。那巨大佛莲,生出异香。潭水猛地一沉,那是因为巨大的压力使然,并且这股压力同时贯穿潭底,令四周潭壁生出裂痕,让潭底深陷进去。李子冀的身体也在这股压力下被深深地打进地底看不见身形。潭水疯狂朝着塌陷的地方涌入下去,形成了一道水流龙卷。佛光大放,那些诵经声吵得刺耳,水流声宛若雷鸣,在这雷鸣之下,却有一声剑鸣响起。紧接着,所有人全都看见了一道剑光自潭底深处,爆射出来。 第927章 入道之门 两条狰狞粗狂的雷龙被斩碎,化作无数的碎石弥漫在潭水之中。形成水龙卷的潭水也被斩断,那道剑光不停地升高,升高,洞穿了木南山写出的镇字诀,紧接着在几人的注视下撕碎了那镇压一切的巨大莲花。这剑光一往无前,似乎没什么东西能够拦住它的去路。石龙,潭水,金莲,佛光,所有的一切全都在这一剑下归于虚无,偌大深潭,蒸发的一干二净!那四周吵闹的佛音戛然而止,圆空苍白着脸停下诵经声,圆净更是直接口吐鲜血,颤抖着目光感到难以置信。他很清楚这佛莲封印有多么强大,可在这道剑光下却显得如此弱不禁风,面对长年来的苦修都不曾有丝毫动容的脸上,竟然在这一刻生出一丝惊惧。任何人都是会感到恐惧的,可苦行僧绝对不可以生出这样的情绪,因为这意味着长年以来的苦修失去了意义,所以当这一丝惊惧生出,圆净的胸腹之中便生出了极大痛苦,他甚至难以维持盘坐的姿态,只能勉强趴在地上,身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圆空和圆能眉头皱起,目光微黯,当苦修失去意义,日后再想拾起就需要付出困难不知多少倍的努力才行。伴随着剑光的消逝,李子冀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出来,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木南山还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放到了他的右臂上。右臂握着剑,此刻却在颤抖不停,鲜血甚至染红了衣袖,可想而知刚刚那蓄势待发的一剑已经超出了李子冀身体的承受能力,最起码在他如今伤势未愈的前提下,这威力强大的一剑所带来的负荷也是极严重的。“想杀你永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木南山轻声道。李子冀道:“很多事情都要比想象中的困难许多。”木南山没有再说话,四周的天地却忽然旋转了起来,令人眼花缭乱,无法分辨,天与地的位置不停在变,左和右不停交错,呈现在人眼之中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强烈的失重感。李子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下方坠落,他想要稳住身体,下方的天空又变成了大地,突如其来变换让他不得不强行收敛力量,气海开始微不可察的震颤起来。一道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就站在他即将落地的位置,木然的目光里燃烧着炙热的火焰,覆满全身,然后铺盖四周。不死者一直在等候。先前木南山几人封印镇压他无法插手,所以就一直站在一侧做着准备,在燃烧的火焰之下,黑袍被燃烧殆尽,露出了那一身森然的白骨,就像是沐浴在炼狱中的鬼怪。他的眼里没有一切,就只有李子冀,那燃烧的黑色火焰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根根触手,并且和之前不同的是还夹杂着腐蚀的气息。弥漫在各处的灵气被蒸发干净,甚至就连最普通的空气也被驱除消失,他所站立的地方仿佛成为了一片真空地带。李子冀始终在防备着不死者,他眸子里生出剑光斩断了那些火焰触手,身体却落进了那片仿佛真空的地域,体内的血液在瞬息之间沸腾起来,甚至有着撑破血管发生破裂的预兆,身体变得脆弱肿胀,他还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内脏都在发生破裂。不死者凝视着他,踩踏着焚烧一切的火焰来到了他的面前,探出白骨一样的手臂朝着他的心脏抓了过去。这落入真空的不适和濒死之感,足以为自己创造出杀死李子冀的时间,从那道剑光破空而出的时候,不死者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忽然有一阵风吹拂而过,当真空之中出现一阵风,就意味着那已经无法达成创造真空的条件。李子冀的身体覆盖着一层微弱的光,眸子里像是萦绕一层星辉,身体上不适感彻底消失,在不死者的手臂触碰到他的身体之前,他抬手握住了那条白骨的手腕。冰冷的骨骼燃烧着炙热的火焰,凌厉且滚烫,只是却被李子冀手上凝聚的三卷一悉数压下。他看着黑袍少年,三卷一流淌化作无比锋锐的剑光硬生生斩断了其手腕,随即李子冀向前踏出一步,体内灵气尽数变为漆黑颜色,无数剑光喷薄而出,将燃烧的火焰斩碎,同时也将不死者的身躯斩成数不清的碎屑,如一场白茫茫的雪落满地面。但这还没完,李子冀的动作一刻不停,他身体化作烟尘消散,转眼便出现在了圆空三人的身前,反手握剑,于天地间撕开一道剑光斩了上去。圆能就站在他的剑光之前,并未躲闪,而是双手合十站在那里,肃穆的面容如刀劈斧凿,宛若匠人雕刻出来的雕像。他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变成了一尊雕像,并非上次的泥像,而是变成了一尊木像。长剑斩在木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木屑如灰尘簌簌落下,但却将李子冀的剑结结实实的挡在了那里。风吹起草木。一片叶子洞穿了李子冀的小腹,带起一串血花飘飞洒落,木南山站在半空之中,左手掌心五彩光亮变化不停,地面,草木,虚空,数也数不清的攻势将李子冀掩埋在里面,身处画圣画卷之中,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甚至就连最不起眼的一粒石子,都能成为要命的东西。圆空的身上出现了数道虚影,仔细看去就能看见那是佛主的轮廓,那当然不是真正的佛主,而是圆空自苦修之中所悟之神通,他抬起只剩下一条的手臂,在天地之间化作一巨大的掌印,如山般朝着李子冀碾压下去。像他们这样的交手,短暂的时间能做的事情太多,所有的博弈都在最短的时间决定,容不得半点懈怠。李子冀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眸子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锋利。桃李春风披在身上,他承受着极强烈的痛楚朝前斩出一剑,他的动作很慢,实在太慢,所以承受的痛苦就越来越浓郁,就连显化出来若白玉琉璃般的以身化剑都出现了裂痕。但他一点都没有加快速度的打算,唯有目光在锋利之余,多了些许坚定。一扇门出现在他的身前。并非是道归一,而是当初找寻到自己道路之时所领悟而出的入道之门,他已经无限接近万剑一,当三卷一流淌全身融入到剑光里,当剑光穿透入道之门。这一剑在画卷中撕开了缝隙,逼得木南山身形自高空跌落,逼得圆空背后佛光溃散,山岳手掌寸寸崩裂。李子冀握着这一剑,在天地之间掀起一道强烈的色彩一闪而逝。他再次斩在了那尊木雕上,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圆能的头颅自木雕之上滚落下来。............ps:作者有话说里面有个投票可以参与一下 第928章 杀圆净 战斗总是会死人的,尤其是这样注定要分出生死结果的战斗,圆能是死去的第一个人,却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人。长剑斩下木雕头颅,带起的剑光却并未就此停下,在那片耀眼的璀璨下,李子冀目光冷淡,眼角瞥向了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圆净。身后不死者碎屑般的身体已经开始重新聚合,那燃烧旺盛的漆黑火焰仿佛在闪烁着不死的荣光。李子冀很清楚自己身处画圣的画卷之中,再加上自身伤势本就没有恢复,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是不利,那就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让敌人减员。毫无疑问,这三位苦行僧是最好的目标。剑光固然明亮,却隐没了锋锐及凌厉,变得无声无息,让人极难察觉,沉默且强大,只是但凡要杀人,就一定会生出杀意,杀意或浓或淡,在这种时刻是很难遮掩的,尤其是圆净还是佛门的苦修僧人,对于不祥的气息感受的也就更加明显。他跪在地上,在痛苦中感受到了触及灵魂的杀意,他随之抬起了头,恰好迎上了李子冀那冰冷近乎冷酷的目光,就像那把剑一样的冷酷,随即,看见了死在那道剑光之下的圆能。圆净猛烈颤抖的身体出现了刹那的僵硬,那张黝黑面容之上的神色由惊惧化作惊怒!在这一刻,他完完全全的抛却了多年来的苦修,抛却了自己作为一名苦行僧的身份,他甚至放弃了多少年来都坚定不移的信念,以此来换取短暂强大不可磨灭的力量。僧衣被撕碎成零碎的布条,露出了那坚实如铁的肉身,多少年的淬炼换取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圆净的下唇发生干裂,裂开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细线,没有结痂也没有流血,只是变得十分苍白,难以想象的苍白,宛如抹了一层白色的粉末。凌乱。圆净周遭的气息全都变得凌乱起来,无论是他自身的气还是弥漫在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这些不规则的凌乱甚至影响到了李子冀身上溢散出来的剑光,使得本该闪过的位置发生了偏移。圆净的嘴角的血迹还未干,现在却越来越鲜艳,他的嘴巴轻轻动着,脸上的痛苦像是在无间地狱之中挣扎,似乎就连张嘴说话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力气才能做到。“消。”终于,圆净还是从挣扎中吐出了一个字。就只是一个字,却带起了将一切归于虚无的力量自口中吐出,然后朝着身前蔓延,所过之处那些紊乱的气息尽数被消弭于无形,包括那些朝着他不停涌来的剑光。这是佛门的大乘佛音,类似于儒修言出法随的力量,这种力量使用起来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却极其困难,不仅需要坚定不移的信念,还需要承担开口说出佛音的后果,修为不够强的人,也许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吐出口身体就会被反噬的力量撕扯成碎片。圆净已经放弃了多年苦修的领悟,可这种抛弃一切的方式却让他内心之中的信念意外变得更加坚不可摧,所以这一个字的的确确成功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消融溢散的剑光,消融透体而出的剑意,甚至让流淌在外的三卷一都如水汽一般被蒸发。唯一无法被改变的,就是李子冀那始终冷淡的目光,正如他紧握在手中的剑,是任何力量也无法消除的,二者之间有着绝对的差距存在,即便圆净放弃一切换取而来的大乘佛音,依然无法跨越彼此实力上的差距。没有剑光,没有剑意,李子冀就这么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踏进了圆净身前三尺。很静,长剑划过没有带起一点声音,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李子冀反手握剑的姿势已经恢复成正手握剑,这一剑的斩,也变成了刺。因为大乘佛音消除了一切外放的灵气,所以这一剑看上去没有太强大的声势,就只有一个快字,就只有一个直字。就这么刺穿了这片消弭一切的身前空间,笔直的刺穿了圆净的喉咙。“嗡!”大乘佛音带来的功效同时消失,被清空的一片空间顿时被四周的力量填充圆满,发出了类似蜜蜂振翅的诡异声响。然后又恢复安静。响的突然,停的突然。李子冀将剑拔了出来,看着圆净双手捂着脖子趴在地上费力的挣扎,体内生机迅速的流失干净,他这一剑不单单是斩断了对方的脖子,同时也切碎了其脏腑和经络。他握剑的手一直很稳,始终很稳,即便手臂在颤抖着,可手腕以下却从不会有一丁点动摇。三位苦行僧,如今就只剩下了圆空一人。李子冀正在看着他,这一连串的交手发生的太快,快到了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插手进来。“佛陀之死为收迷界之化用而入悟界,既已圆满诸德,寂灭诸恶。”李子冀淡声开口,询问圆空:“当业火燃烧,焚毁躯体,你们三个的身上会留下舍利吗?”圆空没有说话,那张如干枯树皮般的面容在尽力维持着平静,但那一双眼眸之中却早已充满了痛苦。李子冀抬手轻轻压着自己的腹部,先前被木南山洞穿身体所留下的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剑意透体,形成了锋锐的墙壁,将身后木南山操纵画卷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的攻势阻挡在外。他握剑的手臂被炸开的力量波及变形,骨骼破裂透出身体,李子冀的眼中同样带着痛苦,但他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将折渊剑交换到了左手上,然后侧身劈散了不死者突兀出现的身体,扬起的剑气在画卷之中无限延伸出去。一道极深极长的剑痕,在地面生出。那并非是留在地面上,而是留在画卷外,斩开画纸的一剑。 第929章 六字真言 木南山的眉头紧锁着,他紧紧盯着李子冀握剑的左手,对于修道者来讲,能够操控自身力量使用,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都能够用来杀人,可那并不意味着左手和右手一样,对于普通人来说最简单的惯用手区别,放在修道者身上一样如此。一个正常使用右手的人,用左手去握剑写字是一定无法习惯的,但李子冀用左手斩出来的这一剑,威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看来我对你了解的还不彻底。”木南山复杂开口。圆净被杀死之时,不死者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他无法去救援也不可能去救,圆空则是根本没办法做到,而能够及时出手救下圆净的就只有可以操纵画卷的木南山。但木南山却没有动手,而是放任圆净被杀死,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击,打断李子冀右臂的这一击。可结果,远比想象中的差上许多。李子冀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往前踏出一步,将刚刚被复原被再次斩碎的不死者身躯震飞出去,他的脚下凝聚着紫金色的光芒,伴随着抬起放下的动作,在触及地面的一瞬间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旋转的八卦图案将画卷内的天地都映衬成了虚无的乌黑。李子冀身上的锦衣浮现出一道道玄妙的道纹。他抬起了变形的右臂,在被菩萨金身迅速恢复的同时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勾勒着某种图案,和圆净费力的挣扎不同,李子冀的指尖划动的很快,伴随着动作牵引天地之间的灵气汇聚在指尖,最终勾勒出一道散发着浓重凶厉气息的符箓。“大道君王,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戴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道诀自口中诵读而出,天地生出狰狞异象,四周狂风骤起,脚下的道门八卦释放紫金光芒冲霄而起,那被李子冀勾勒出来的符箓光芒的浓郁的像是要滴出鲜血,并且随着他口中诵读道诀趋于完全,那道符箓所流露出来的气息,强大的令人感到颤栗。李子冀很少用道术。因为他更喜欢也更擅长用剑,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道门神通,他毕竟一直以来都是道武双修。狂风席卷不停,将木南山操纵的力量驳斥回去,压得圆空盘坐的身体深陷地面,那张符箓从李子冀的指尖脱离出去,就这么像是一张纸似的轻飘飘被风带着压在了黑袍少年的身上。那具阴森的白骨顿时再度塌陷下去,然后又在黑色火焰中重新恢复如初,接着再次被符箓的力量摧毁,如此不停地重复着。不死者木然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些鲜明的色彩,那是象征着愤怒的色彩,燃烧的漆黑火焰旺盛至极,不死者抬起不停破碎又恢复的手臂高举向天,自天地之间借取更强大的力量灌注自身,那镇压在他身上的符箓边缘,开始燃烧起来。李子冀没有再去看他,他无视木南山,用道术神通镇压不死者,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三位苦行僧之中的最后一人。圆空!圆空盘坐的身体陷入地面之中,他感受到了自己与李子冀之间实力上的差距,但他却并没有因此生出绝望或是不甘,而是以更加虔诚的姿态去迎接佛主的光辉。他目光低垂,那张历经风霜摧打的坚毅面容竟然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得衰老下来。“李县侯,你先前询问贫僧死后是否能够结出舍利。”圆空的左手一直放在胸前,此时此刻依然紧紧地贴着胸口,他面色带着灰败,猛地用力将手掌插进胸膛,将蹦跳的心脏取了出来。他的手里燃烧着业火,在李子冀的注视下将心脏燃烧干净。金色的光亮在掌心上亮起,一颗浑圆没有一丝瑕疵的舍利就这么躺在他的掌心里。“唵。”圆空脸上的血色仿佛在一瞬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仿佛浑身上下的鲜血在一瞬间被抽离干净,但他成了一个洞的胸口处却明明没有一滴鲜血流淌出来。神圣的佛光再次亮起,与之一同生出的还有佛陀的低吟声。像是在吟唱,像是在悲歌。“嘛。”失去了心脏要如何存活?答案是根本不可能,圆空用长年苦修所换取来的力量短暂的维持住了生命的延续,献祭自身以超脱之姿换取更加强大的力量,他很清楚,要杀死李子冀就只有佛门六字真言。圆空周身的力量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着,那本就明亮的佛光几乎填满了整个画卷,将李子冀脚下的道门八卦图案衬托的黯淡无光。“呢。”轻微的声音陡然变得震耳欲聋,仿佛整座佛国都在注视着此处,那代表着佛陀的怒火,洗涤世间一切的刚正。“叭。”圆空的目光开始变得无神,但他的口中依然在继续,明亮的佛光开始聚合,在其身后形成了一尊真正的佛像,面带慈悲,却眼含怒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站在那里的李子冀。那低吟声变得高亢,若轰隆雷鸣直击灵魂。天地之间的灵气开始沸腾起来,像是受到了强大力量的呼唤,挤压着朝着李子冀镇压下去。“咪。”佛光越来越明亮,气势越来越强盛,若一面不可逾越的墙壁阻挡着李子冀的前行,让其无法阻断六字真言的出口。但圆空的声音却已经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地步,这五个字就已经付出了他全部的心血,似乎已经没办法再开口说出第六个字。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但圆空还在坚持,那张脸上的坚毅就是对信仰最完美的诠释。他勉强移动着手臂,费力的将掌心之中的舍利吞入了腹中,所换取而来的力量终于是让他开口吐出了最后一个字。“吽!”圆空彻底闭上了眼睛,但其背后巨大的佛像却依然存在,伴随着六字真言的吐出,弥漫充斥四周的佛门气息终于彻底提升到了极致的巅峰。佛光缠绕着李子冀的身躯,六字真言在他的眼前放大,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那尊巨佛也有了动作,似乎也在开口说着什么话。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分解,虚化。这是圆空以命施展的六字真言,带着百年苦修的所有感悟,李子冀必须尊重对方坚定的信仰。他的眼眸里浮现神辉,在桃李春风微妙的操控下落满全身,那纯粹的剑意沾染着道韵,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ps:(写起来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写太快...) 第930章 野花(上) 当一个人摒弃生命迎接死亡的时候,必将会爆发出令人瞠目的力量。普通人尚且能够悍不畏死,勇冠三军,修道者若是舍了命,尤其是像圆空这样将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将多年来的苦修和信仰全部以最虔敬的姿态献祭给心中的佛,所换取而来的力量必定是惊天动地的。李子冀需要为这份信仰给出回应。他的回应很简单,就只有手中握着的那把剑,那是当今世上最尊贵的一把剑,曾经院长大人所使用的武器,被李子冀紧握在左手上,满身的伤口使得锦衣上布满了鲜血,就连握剑的手掌看起来仿佛都沾染着泥泞,在洗涤净化一切的佛光之下,指甲缝隙之中残留的血污看上去是那么的刺眼和肮脏。唯一不为所动的,始终只有那双平静的眼眸。李子冀的性情就是如此,他不是那种可以张扬着大声呼喊出热血沸腾的男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冷静且理智的看待一切,仿佛肾上腺素飙升所带来的颤栗感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但他也会对对手的付出予以回应。眼眸中的神辉落在手上,被遮掩在佛光之下,让神辉看上去显得黯淡无光,这些佛光充斥在每个角落,遮掩着画卷之中的所有事物,入目之处所能够见到的就只有一片浓烈的金色。到处都是金色,这些光包裹环绕着身体,像是晌午的日光暖洋洋令人沉醉。李子冀飘起的锦衣一角化作飞灰被虚无吞噬,然后是双腿,接着是双手,全都随着净化的力量被分解至虚无。那尊巨佛的口中也在吐着六字真言,在盛放的佛光里,那六字真言带着难以形容的威严禁锢着李子冀的身躯。李子冀依然站在佛光里,双腿和双手依然存在,先前的虚无并非是针对肉身,而是触及灵魂,在心灵上灭杀敌人,一个在精神上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的人,肉体自然也就随之一同死去。圆空自幼开始便走上了苦修的道路,他可以光着脚踩在碎石上行走,盘坐在火炭之上面不改色的吃着素斋,用世上一切苦难手段磨砺自身,他所舍弃的不单单是修为这么简单的东西,还有足以称得上修行的过往。“如果佛主得知因为他惊鸿一瞥而造成了这么多弟子的身死,是否会在诵经之时心怀愧疚呢?”李子冀的眸子微微闭合,神魂修行之法早已经闪耀在脑海深处,将被虚无的手脚重新生长回来,那落在手掌之上的神辉与剑光融为一体,流淌着三卷一,将释放的剑意敛入剑身,在桃李春风的完美操纵下,用最完美,最恰到好处的姿态斩向了那些佛光。佛光如雪,剑光像是春风。春风会消融冰雪,这些洗涤净化一切的佛光也在这一剑下被斩碎。光芒是如何能够被斩碎的呢?木南山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他想不明白,而李子冀的剑也恰恰是世上最让人想不明白的东西,他的剑意远比圆空的信仰还要更加纯粹,远比这些盛放的佛光还要更加的纯粹。而世上最难得,也正是纯粹这简单的两个字。佛光退散,坚不可摧的六字真言被轻松撕碎,那高大愤怒的佛像也被这一剑一分为二,那惊天动地,声势浩荡的舍生一击,如此轻易便被李子冀斩碎。画卷里的景色重新映入眼帘,只是和先前有所区别的,圆空已经身陨。他已经看不到这一幕。李子冀觉得有些遗憾,并非是因为圆空看不见自己的失败而遗憾,而是单纯因为这些错误的道路而遗憾。“你相信你的佛,为了佛主可以奉献一切,可当你死去之时,你的佛又在哪里呢?”李子冀轻叹一声,他已经见过很多如圆空这样的僧人,这个问题想必这些人口中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即便为了佛主而死,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并坚信在佛国极乐世界之中得到新生。信仰本身是没有对错的,有错的仅仅只是被信仰遮住双眼,无法看清道路的人。变形的右臂已经恢复了过来,李子冀重新将折渊剑交换回到右手,然后转头看向了墨影。在那片盛大的佛光里,即便是画卷的掌控者墨影也是没有办法插手进来的。“今天的结果想来会和那盘棋一样。”画卷里遍布剑痕,像是画纸被撕裂,就连潭水都已经蒸发干净只剩下了一个深坑,可水岸边上的野花和更远处的树木却还存在,看上去依然美丽,破碎的美丽。如果可以选择,李子冀认为这时候应该拿出木琴弹一首简单的曲子。不用太悲伤,不用太高兴,就像是对过去的道别与早已在心中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缅怀。木南山脸上的震惊逐渐归于平静,他低头看着李子冀双脚之下:“你的右手已经好了,可你就快死了。”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直被符箓镇压的不死者就站了起来,那张符箓已经在黑色火焰中被燃烧干净,并且朝着李子冀迈步走了过去。他走的不快不慢,脸上依然满是木然,并未因为自己几次攻势未曾得手而感到愤怒或是生出其他什么情绪。因为他死不掉,所以他放弃了很多战斗之时能够用的上的手段和技巧,对于不死者来说,他要做的从来都很简单,走过去,杀死对方,如此而已,无论自己在过程中倒下多少次都没关系。他没必要躲开那些剑光,没必要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好,直到将自己冰冷的骨手插进对方的心脏。李子冀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下,浮现的道门八卦图案已经碎裂,他的身上忽然裂开了数不清的伤口,仿佛将体内流淌的所有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迸射出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右手的无力,或者说是全身的无力。“噗嗤。”一声轻响,像是用剑划开破布,他的气海裂开出一道口子,积蓄的灵气像是破掉的皮球泄了个干净。 第931章 野花(下) 李子冀站在那里,身上浮现的桃李春风已经被迫消失,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真正可以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他低着头,鲜血顺着下颚不停滴落。木南山眼中也带着痛苦:“先前的交手,每一次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的攻击都暗藏了一丝力量附着在你的身体,它们微不足道,比这细如牛毛的雨点还不值一提。”他伸出了手,画卷之中竟然开始下起了雨。木南山看着落在掌心的细雨,脸上看不见什么喜悦的神色:“既然你早就知晓这是画圣所作之画卷,那就应该清楚这幅画里必定藏匿着画圣的意,你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即便受了伤依然自信能够杀死我们,所以你忽略了这些意。”“画卷之中的意并非是画圣特意所留,只是其踏足意之极境,举手投足哪怕是随心之举也自会引起大道本源的回应,留下不起眼的意,而这种无心之举,我倒是可以勉强借用一二。”他目光落在了李子冀破碎的气海上:“在将残留力量附着你身体之上的同时,我也勉强将画卷之中的画圣所留之意打入了你的气海。”李子冀的目光有些无神,但他还是想起了先前和木南山交手的过程中,自己的气海的确莫名其妙的波动了一瞬,却未曾想过是这个原因。木南山望着他:“那盘棋是你赢了,但这场战斗却是我赢了。”踏足意之极境的画圣所留下的意,哪怕只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丝,也不是四境修士可以承受的,尤其是在李子冀刚刚全神贯注回应圆空舍生一击的时候。“原来如此。”李子冀抬起手臂擦拭着眼前模糊的血污,只是衣袖本就被鲜血染红,无论怎么擦拭也擦不干净:“即便是我身负以身化剑与菩萨金身,想要修复破碎的气海也需要长久时间,不过...”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用无力的手臂抬起了剑:“只要我在气海之中的灵气流失干净之前杀了你,就可以了。”木南山一怔,痛苦的目光变得复杂:“你永远都是如此。”仿佛再如何绝望的绝境也不能让李子冀那颗心发生动摇。不死者不会在意他们二人的对话,在交谈中已经走到了李子冀的面前,身上的黑袍重新出现,朝着李子冀罩了过去。正如李子冀所言那般,只要在气海之中的灵气未曾流失干净之前,他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剑。目光里生出剑光,笼罩过来的黑袍被撕碎,可黑袍之后探出的是一条白骨手臂。李子冀扬起剑身迎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将那条手臂斩断,自己的身体反而是倒飞出去砸在了地上,那背部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口,再度绽放出了黑色火焰。炙热!烧灼!黑色火焰燃烧在背上炙烤着伤口和鲜血发出滋滋的声响,李子冀那早已失去了血色的面容苍白的像是死人。不死者面无表情,继续朝着他走来。李子冀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无视着眼前的不死者看着远处的木南山:“我本没打算真的杀你,囚禁在梨园也好,困在三千院的小亭也好...”“可现在,我不得不杀了你,我已没有选择,”他无声地叹息着,手上已经没有了神辉,取而代之的一点雪白色的微光。光芒是不会有味道的,但木南山却闻见了味道。因为他很熟悉,那是浩然气。浩然气汇聚在李子冀的手上,十分微弱,可依然是浩然气,木南山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操纵画卷之中的力量不打算给李子冀喘息的时间,但他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操控这幅画卷,这里面所有的一切,包括画圣那一丝浅淡的意,都不再对他产生回应。李子冀的笑容有些苦涩:“观圣卷后,我得到了儒山先辈的恩赐,掌控着能够调度儒山一切的浩然力量,这幅画虽然不能算是儒山上的东西,我也无法操纵,但将其变成一幅【死画】,却还是没问题的。”木南山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他先前固然为李子冀的实力感到震惊,却还不至于失态,因为一切依然在他的掌控当中,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掌控。不死者已经诡异的出现在了李子冀身后,漆黑的火焰包裹着白骨撕开了李子冀护身的剑幕,尚未临身就在他的身上撕开了更深的伤口。只是李子冀似乎已经变得麻木,又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木南山的身上。李子冀的气海仅存的灵气都被他用来维持浩然气的形成压制这幅画,他已经无法动用灵力,但对于将体魄修行到四境巅峰的李子冀来讲,他并非单单只是依赖气海的存在,尤其是那无限接近万剑一的纯粹剑意。当不死者距离更近的时候,李子冀站在那里一步未动,身上透出的剑意已经将不死者的身躯再度斩碎,几乎是成了齑粉的程度,毫无疑问,这一次不死者想要复生需要花费比之前更久的时间,并且他还将手中的折渊剑插在了不死者死去的位置,剑身上残存的剑意不停摧毁着对方的复原。而李子冀自身则是走到了木南山的面前。木南山就站在那里,并未离开,也并未继续动手。从稳占上风,到形势反转,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和李子冀这样的人交手就是如此,一丝破绽都会万劫不复。“那是什么花?”木南山看着水岸上的一片野花,白的黄的很是漂亮。李子冀道:“我对花草并不了解。”画卷里的雨还在下,被风吹着落在身上湿乎乎的有些不太舒服,木南山嗅着雨水和野花的味道,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惜,这花还挺漂亮的。”李子冀转身看着,剑意洞穿了木南山的眉心,自脑后透出。那些白的黄的野花在雨里摇晃着身子,倒的确很是漂亮。“嗯。”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932章 裂痕里探出的一只手 风中传来苦咸,是悔恨的味道吗?李子冀将目光从那些美丽的花儿身上移开,重新看向了已经倒在地上的木南山,他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艰难的坐在了地上,抬起手掌放置在破碎的气海之外,感受着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那张脸上的疲惫更浓了几分。悲伤从来都不需要开口,只要你坐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整个画卷世界变成灰白色。曾经的挚友因为立场不同而生死相见,这并不是反目成仇,因为他们彼此的心里全都充满了痛苦,获得胜利的一方也绝不会生出丁点的喜悦。“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李子冀感觉自己的眼皮很是沉重,像是挂着千斤重担,他竭力睁开,因为只要闭上就再也无法睁开了,不死者虽然被他残留在折渊剑上的剑意不停绞碎,却也在不停重铸。没有源头的剑意总归是要消散干净的,不死者也总归是要重新站起来的。黑袍少年一身白骨不停破碎,但他的思维却始终存在着,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曾经那片无忧无虑的笑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罕见的开口,像是一个鲜活的人,麻木的语气里出现了鲜明的波动。即便是对于不死者这样已经几乎没有情感,没有心的人来说,他依然为李子冀今天的表现而感到惊叹,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杀死李子冀的决心。这个世界需要被纠正,李子冀的存在毫无疑问是影响了安稳根本,这样的人太强大,放任成长下去会变成更加难以清除的不稳定因素。要想让那些笑声永远持续下去,世上就不需要李子冀这样的人出现。燃烧的漆黑火焰已经没办法变得更加旺盛,只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将折渊剑散发出来的剑意渐渐吞噬干净,不死者死去的速度越来越慢,每次死亡后恢复如初的速度则越来越快。李子冀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动作,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对于不死者这罕见的回话似乎也置若罔闻。画卷里并不安静,细雨仍然在落下,并未因为木南山的死亡而停止。黑袍少年已经能够坐起身子,他没有再说话,不死者的话本就不多,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萎靡不振的李子冀,眼中并未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任务就是任务,完成就是完成,对于不死者来说就像是普通人睡醒起床吃一顿简单的早饭一样,没有人会因为吃一顿常年不变的早饭而感到兴奋。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站起来将已经几乎失去反抗之力的李子冀杀死。直到剑意彻底被落下的细雨冲刷干净,不死者不停破碎的身体也终于是彻底恢复,他不会感到疼痛,对于他们这个群体来说,痛觉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李子冀依然坐在那里,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竭尽全力抬起手指在地面上轻轻触碰着。手指就这么轻轻的点在地面,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四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不死者还在朝他走来,一步,两步。数十步后,不死者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李子冀。就好像二人之间的距离被固定住,纵然行走成千上万步也没办法靠的更近。这是为什么?黑袍少年望着坐在那里的李子冀,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后将目光放到了地面上,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掌抚摸上去,漆黑色的火焰随之蔓延而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四面燃烧起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太极图。紫金色的光芒亮起,燃烧的火焰被熄灭,阴阳二色清晰的浮现出来,形成了一个圆环将不死者囚禁在里面,那些细雨滴落在地面,化作精纯的灵气融入到太极图案之中,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黑袍少年木然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解,狐疑的看着李子冀,他不明白这是如何做到的。李子冀似乎是知晓他的疑惑,只是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菩萨金身的光亮闪烁在体内,修复着破碎的气海和支离破碎的身体,就这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他终于是有了些力气踉跄着站起了身子。“用道术布置阵法,以阵法反哺道术,只要涌入其中的灵气不断,道阵就能一直存在,这幅画卷是画圣所作,里面的一切事物全都是灵气所化,所以这场雨就是源源不断涌入其中的灵气。”黑袍少年听懂了,他没什么动作,站在阵法中央一动不动。刚刚短暂的尝试就已经知道结果,在这场雨没有停下之前,他走不出去,这个道阵可以说是李子冀在道术神通之上的最高造诣,即便是不死者也没能力强行突破出去。“你早晚都是要死的。”他看着李子冀,声音已经比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候要好很多,最起码不再那么的沙哑。李子冀转身朝着画卷的一处裂缝走去:“除了你们这群怪物外,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既然如此,能晚些便晚些。”他现在的状态自然是杀不掉黑袍少年的,何况他也没找到杀死不死者的方法,那现在所能做的自然就是离开这里。画卷那些先前被斩开的裂痕,就是通往外面的道路,这场雨大概会下到画卷的力量消失,所以等不死者从道阵之中走出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了斩龙山脉不知去向。不死者没有再说话,杀死李子冀的任务远比想象中的困难,但正如他所说那般,李子冀早晚都是要死的。能逃一次,能逃两次,能逃三次,总不可能一直逃得掉。他可以失误无数次,李子冀就连一次都不能失误。画卷里的灵气朝着裂痕之外透出,李子冀行走的速度并不快,无神疲惫的目光经过刚刚短暂的恢复似是好转了一些。他抬起手掌试图走出去,瞳孔却在这一瞬间凝成一点。下一刻,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倒飞出去,划过地面的泥泞,砸进了水岸那片野花里。 第933章 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李子冀体内隐隐涌现的菩萨金身散发出来的光亮竟然被硬生生打散,他的胸口甚至微微塌陷了下去,能够在以身化剑带来的强大体魄基础上造成如此伤害,可想而知刚刚那迎面而来的一击该有多么强大。不死者也侧目看了过去,他知道有人来了。画卷的裂痕被撕开了更大的口子,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传进来,很轻。然后就是一道身影走过裂痕,在二人的目光下渐渐变得清晰。来人穿着一身儒衫,容貌端正俊逸,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他行走的姿态挺拔,腰间挂着玉坠,温文尔雅中带着难以遮掩的尊贵。“墨影。”李子冀靠在水岸的潭边,望着来人。细雨无法落到墨影的身上,只有一阵风拂动着他的衣衫,他也在看着李子冀,或者说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从李子冀的身上移开过:“李县侯。”墨影对着李子冀轻轻颔首,算是见礼。李子冀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我明白了。”简单的一个笑容好似已经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因为疼痛而颤抖了一瞬。无论是谁,在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又遇见这样的绝境,只怕都会生出绝望,最起码是绝对不会露出笑容的。墨影却并不感到奇怪,李子冀本就是一个难以预料的敌人:“你当然已经明白了。”李子冀咳嗽了两声,血沫自口中吐出,他却并不在意,只是抬手指了指木南山的尸体:“你早就知道他要杀我,你也早就到了外面。”墨影点了点头:“我的确早就到了外面。”他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天资最高之人,即便画圣没有将画卷交给他,他依然有办法能够从外面窥探里面发生的事情,何况还有那些被李子冀斩出来的裂痕。李子冀道:“你本可以和他一起联手杀我。”墨影道:“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是更好吗?”木南山在儒山已经展现出了要和他争权的意思,固然木南山的修行天赋不如他,但算无遗策的智慧却是令墨影所忌惮的。斩龙山脉这场算计是真的想杀李子冀,还是给他墨影做的局?墨影并不确定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会与木南山一同行动,也绝不会让木南山知晓他也来到了斩龙山脉,在无数儒山弟子眼中,此时此刻的墨影正应该在学宫里修行。李子冀的笑容变成了嘲弄:“现在的局面当然很好,我重伤垂死,不死者被道阵困住,木南山又已经被我杀死,你既消除了他这个争权之人,又解决了我这个庆苍的大患,我想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墨影要杀李子冀从来不是因为儒山的立场,而是因为庆苍的立场。他是庆苍太子,从李子冀走上扶摇台那一刻开始,二人就一定要死一个才能结束争斗。“不过我也很同情你。”李子冀道。眼下的确是胜券在握,那些纷纷落下的细雨像是在鸣奏着胜利的赞歌,墨影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他不介意再多等待那么片刻功夫。何况,这也算是他和李子冀之间第一次正式的面对面交谈,很多话都想说。“同情我?”李子冀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塌陷的胸骨稍稍舒服些:“木南山曾经很尊敬你,而现在却和你分道扬镳,身居高位却不能让人追随自己,反而众叛亲离,这难道不值得同情吗?”墨影的眉头轻轻一皱,似乎想要对李子冀动手,旋即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的李子冀已经没有让他继续折磨的必要,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折磨对手的人。李子冀的话却还没有停下,他接着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是棋手,永远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操控算计着天下事,你上次和人正式交手,是在什么时候?”墨影怔了怔。李子冀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权谋很重要,但我们首先是一名修道者,完全沉溺于权谋算计,而忽略了自身行走的道路,这无疑是非常可悲的事情,你就像是躲在帘幕后的影子,再难站在阳光下。”墨影沉默着,他本应该感到愤怒,因为这竟然是李子冀一直以来对他的评价,对他的印象,他应该对自己被感到轻视而愤怒,但墨影却保持着倾听,在沉默后轻轻开口:“我们两个从来都不一样。”他环顾四周,看着画卷里的所有景色:“你即便是个私生子,依然出身国公府,入了三千院,被圣皇看做是执剑人,所以你可以光明正大,无需顾忌太多,可我不同,我出身庆苍,身处圣朝和北海之间只能左右逢源苟延残喘。”“即便入了儒山对庆苍也没办法有太强有力的支持,因为儒山从来都不喜参与到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我是儒山当代大师兄,也许未来有望成为儒山掌教,那时庆苍也许可以从困境中挣脱出来,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最好的一条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到我成为儒山掌教那一天即可。”墨影抬手接住了几滴雨,灵气化作的雨水在触碰到他手心的瞬间就融入到了身体之中。“但我不能等,因为那样变数太大,儒山上一代也有大师兄,上上一代同样有,再往上还有画圣,何况下一代还有周郎童,我若未成掌教,便只能做一名长老,而儒山五境长老的身份对于这个庆苍太子来讲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是累赘,是束缚。”“这就是我们之间根本的不同,你身处圣朝,得天独厚,你不用在意顾忌太多,我不行,我需要权衡顾忌的东西太多,所以我只能躲在幕帘后。”李子冀依然嘲笑着:“这就是你当初牺牲怜月,如今又牺牲木南山的理由吗?”墨影道:“牺牲是无法避免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李子冀脸上的嘲弄缓缓消失,他神情满是认真:“牺牲的确无法避免,但我一直以来都在尽量避免牺牲,这就是你我之间永远都不一样的地方。” 第934章 师兄弟(上) 其实道理每个人都懂,除了愚蠢到无法沟通的人之外,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大多数事情都是能够说的开的。只不过很多时候道理并不重要,立场才重要。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墨影一定不会再开口反驳,因为实在没有和一个将死之人浪费唇舌的必要,可若是这个将死之人是李子冀的话,这些交谈就并非是没必要了。如他们这种站在世间最顶点的天之骄子,彼此之间多少都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在杀死对方之前总是要多说些话,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结束心中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我七岁那一年,真正意识到了小国和大国的不同。”墨影一只手负在身后,嘴里说着以前的事,目光里却没有一点怀念:“那一年圣朝的左相来到了庆苍,商议的事情很有趣,让庆苍天骄进入圣朝修行。”墨影看着李子冀:“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李子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呢?”墨影淡淡道:“朝堂上很多人认为这是好事,可以筛选天骄送入圣朝,利用圣朝的资源修行,无论是进入皇城还是梨园,亦或者诸如察查司,刑狱司,便是条件艰苦的南境边军对庆苍来说都有大好处,等这些天骄全都培养起来,届时再回到庆苍,不出三代必定可以让庆苍的实力提升到数个层次,甚至留在圣朝之中当做内应在朝堂上为庆苍出力也是极好的。”“可他们也不想想,圣皇固然心怀天下,却还没到视人人如子的程度,既如此,圣朝为何要平白无故给庆苍这么大的好处呢?”墨影负在背后的手掌稍稍用力握着:“庆苍只是小国,按照左相的要求,这些修行天才在十二岁前便要送去圣朝,十二岁的年纪,单薄无知,经过圣朝的悉心培养,教导,日后即便成长起来,愿意回到庆苍的还有几人?”即便一百个人里面有一半还舍不下庆苍,剩下一半就足以让庆苍损失巨大。“七岁的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为何朝中那些大臣想不明白呢?直到后来忽然有一天我才彻底想明白,原来不是那些权贵们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更愿意和圣朝搭好关系,更畏惧圣朝,畏惧到了可以放弃庆苍未来的地步。”墨影瞧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的李子冀,看着他浑身上下的狰狞伤口:“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之处,从明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清楚,如果想让庆苍从夹缝中生长壮大,就要用非常手段,要做不敢做的事情,要杀不敢杀的人,所以无论是怜月,还是木南山,只要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该做的事情,那么死的就有价值,牺牲就是有意义的。”用北海制衡圣朝,用圣朝制衡北海,与后党暗中联手,和神教私下沟通,引佛门和异教入局搅乱天下大势,在墨影的棋盘上,他将各大势力全都放在了上面。很多事情他都没有直接参与,可全都在不经意间推了一步。只要是对庆苍有利的事情,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要被墨影排在后面。李子冀听着这些话,他的呼吸如今已经很轻了,说的话同样也很轻:“如果我今天真的死在了这里,你日后的确成功让庆苍变得更加强大,可最终你会发现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当你真正看清楚这个世界后,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意义。”墨影微微皱眉,他能够听得出李子冀这话并非是在乱他的心,而是事实,他很早已经就感觉到了世上有些事情始终在被隐瞒着。“知道是好事,不知道也是好事,最起码我今天要杀你,无需去想太多。”墨影道。李子冀勉强笑道:“这话听上去很耳熟,我以前似乎也这样说过。”不远处被囚禁在道阵之中的不死者始终都在看着,没有说一句话,对他来说若是李子冀能死在墨影手里其实也算是个好结果。“李子冀。”“嗯?”“在浊世里,你为何没有加入一国争霸天下?”墨影最后问道。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心里已经存放了很长时间,从观圣卷结束之后墨影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当时李子冀也参与进来会如何,最后赢得还会是君上吗?自己是否能够引起李子冀和君上之间的争斗,从而坐收渔利?天下的形势想来会有很大不同。李子冀反问道:“你为何一定要争霸天下呢?”正如观圣卷最后所言,身处其中的每个人言行举止都呈现出了最真实的心性,君上有着一统天下的野望,所以无论是在浊世外还是在浊世内,他都是这么做的。木南山虽然在浊世外始终在儒山学宫里修行,可他真正的本性还是想要壮大庆苍,自然而然也就在浊世里加入了争霸天下的行列。神子要修行成神,所以始终在高山上修行不理人间事。佛子普度众生,周游天下列国,斩妖除魔。李子冀要例外些,他在浊世外匡扶天下,是因为三千院和圣皇的责任间接落在他的肩上,浊世里则不同些,没有谁会将责任加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恰好因为进入浊世里第一步就碰见了老道士,于是便也跟着做了和佛子一样的事情,在历练里不知不觉提升境界,直到最后天倾之时做出了撑天之举,这就是他本性里的东西,即便没有刻意去承担那些责任,当最后时刻来临的时候,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李子冀的反问让墨影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如李子冀这样的人就应该和自己和君上一同争辉针锋相对才是。“的确,没有谁一定要去做什么。”墨影轻轻摇头,看向李子冀的目光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了下来,二人之间的交谈已经结束,彼此之间第一次面对面的正式交流,互相的心存敬意,都在这一刻正式结束。 第935章 师兄弟(下) 墨影抬起手臂,无形的力量卷起了李子冀的身体将其带到了自己的面前:“你死之后,三千院应该不会罢休,但也正因如此,乱局才正式开始。”看不见的力量压迫着李子冀的身体,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在这股力量下的无力:“你其实不必亲手杀我。”不死者就被困在不远处,只要墨影随手将其扔进道阵里,又或者将束缚黑袍少年的道阵打开缺口,那么不死者一定很愿意代替墨影杀死李子冀,之后无论是三千院还是圣朝的怒火都只会对着异教发泄,绝对牵扯不到墨影的身上。因为不死者的口中是不会传出任何消息的,如黑袍少年这样的存在,接受任务,完成任务,回去深渊,除此之外再也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兴趣。他主动去寻找君上,答应木南山的合作请求,目的都是为了杀死李子冀。墨影道:“我当然要亲手杀你,甚至还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李子冀了然:“你连儒山也打算算计,如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是必须要珍惜的东西?”墨影杀死李子冀,圣朝会对庆苍动怒,尤其是墨影,但墨影是儒山当代大师兄,儒山上下固然会对墨影的行事口诛笔伐,儒山掌教依然会选择保下墨影,如此一来便可将始终似是而非游离在天下争端之外的儒山也牵扯进入乱局之中。这对墨影来说有大好处。............“如他这样的人,是从来都没什么必须要珍惜的东西的。”这声音的语气很平淡,可仔细听却还是能够听得见那隐在其中的失望和复杂。李子冀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墨影的瞳孔却在一瞬间放大起来,因为他听得很清楚,他绝不会听错这个声音,那是木南山的声音。但木南山为什么还活着?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深思这个问题,在那声音刚刚传进耳中的时候,墨影便伸手要捏碎李子冀的脑袋,但他却更加惊讶地发现自己没办法做到。明明李子冀已经被握在手里成了待宰羔羊,自己凝聚的力量却无法杀死对方。平复下去的画卷力量再次被调动,四周生长的树木,野草全都像是被擦拭干净一样消失在了世界里,木南山已经出现在了墨影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过去,或者说刺了过去。画卷里消失的所有一切全都化作一个光点汇聚在木南山的指尖,那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光点所蕴含的力量可想而知会恐怖到何种程度。墨影已经放下了李子冀,他的身体在眨眼间被雪白的浩然气包裹,好像是烟雾缭绕着,负在背后的手掌却染上了浓烈的墨色,身上的儒衫都因为力量迸发的太过强烈而发生裂痕。“无定印。”李子冀的声音响起,不再如先前那般无力,墨影身上的一切都发生了一刹那的定格。木南山的指尖已经点在了墨影的后背上,与此同时,李子冀也抬起了右手,手腕上的奇物光芒大放,五境之下几乎无敌的剑意迎来了数倍增幅,直接贯穿了木南山的身体。细雨还在落。李子冀已经放下了手,他破碎的气海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着,除了菩萨金身之外,还有圣心的生机力量。木南山并未退开,而是就这么站在墨影的身后。地面上,他的尸体也正在随着这场雨渐渐消融。墨影看着这一幕,无神的眼里讶色消除:“原来如此。”木南山并未真的死,先前被李子冀所杀的,仅仅只是画卷呈现出来的假象,在剑光洞穿眉心的刹那真正的木南山隐没在了画卷里,死去的仅仅只是一具傀儡。“其实你早该想过,既然我算无遗策,又怎么会被李子冀杀死呢?”木南山轻叹着。墨影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杀我?”木南山回答道:“落凤峡你欲要杀死怜月那一晚。”墨影想着那一天,微有感慨:“那已经很长时间了。”在看到木南山尚还活着,墨影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所谓无根之地落下的阵法,其实都是假的,从虞子期重伤归京那一刻开始,针对我的这局棋就已经开始了。”李子冀点了点头:“虞子期看见无根之地是假的,斩龙山脉这座大阵也是假的,所谓无根之地遗留宝物全都是假的,包括木南山寻圆空三人与不死者合作杀我,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事是真的。”墨影笑道:“杀我?”“杀你。”墨影的眼眸中带着不甘和苦涩:“倒是好大的局,将整个天下都算计进来。”斩龙山脉引起了天下无数势力的侧目,结果竟全都是假的。“但你们刚刚的战斗不像是假的。”墨影想着他先前在外面看到的一切,无论是木南山还是李子冀,都是真的要杀了对方,这一点绝对做不了假,但凡有一点留手,他都能察觉出来。李子冀道:“如果不真,如何能让你入局?如果非要说除了杀你之外还有什么是真的,那就是这场战斗了。”木南山带着圆空等人对李子冀下手没有一点留情,之所以敢如此就是笃定李子冀的实力能够在几人的围攻伏杀下成功反杀,若是李子冀做不到,那这个计划便算是失败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李子冀的实力的确足够强横,他硬生生杀了三位苦行僧,囚禁了不死者,又杀死了【木南山】。“正如你了解我一样,我同样也足够了解你。”木南山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悦,也许杀死墨影对他来说同样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告知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你也明确了自己不会插手,可我知晓,你一定会跟着我下山,因为你绝不会放过杀死李子冀的机会。”墨影转身看着他,目光里的神色复杂,像是想起了二人初识到如今的所有时光,又带着些怀念。“庆苍的事我努力在做了,没有做好也不是我的原因,也许命运本该如此。”就这么死在这里,是墨影没想过的事情,可人生在世,谁能够对死亡完全做好准备?他的心里带着强烈的不甘,他甚至在临死前都没有竭尽全力的战斗厮杀一场,他是庆苍的太子,是儒山的大师兄。可旋即,这些不甘又被压了下去。墨影将手放进了怀里,然后取出了一个小的木盒递给了木南山:“我本打算将它与你一同葬好。”木南山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只萤火虫静静趴在盒子里。木南山怔了怔,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夜,儒山山巅上的那一晚,二人共同立誓要做到的事情。墨影勉强坐在地上:“比我想象中的难抓一些。”木南山没有说话。墨影已经再也不会说话。那趴在木盒里的萤火虫却飞了出来,在雨中越飞越远,带着飘忽不定的光,逐渐熄灭的光。 第936章 戏声 ............“空门闭深山,离云。”“云下无心庵,空门。”“方寸拂风香,迷情魂。”“魂牵人,自乱方寸。”空灵悠绵的戏声在台上像是述说着一段故事娓娓道来,东方木闭上眼睛似是能够看见那萦绕在山清水秀上的柔云,伴随着莺声燕语生出在脑海中生出一幅幅意境似苦似乐的画面。他睁开眼睛,又看见台上的戏子微微欠身,抬袖轻掩住半张面孔,露出一只抹着浓妆的眼睛,一颦一笑皆是婉转含蓄。那声音细柔似水,空幽如竹,压下了天香阁里的嘈杂声音,让许多人走到楼梯隔栏之前,双手撑着,探出身子望着下面,压低声音彼此交谈,面上全是享受之色。“好。”礼部尚书之子陈逸之抬手往后顺了顺袖子,用手指挤出一粒花生扔进了嘴里,对着台上叫了一声好。东方木与他同坐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戏台上的那道身影:“兰大家当面,又有如此戏声含蓄故事,陈公子难道就只喊一个好字?”现在是新历三十八年二月二日,距离年节还有三天时间,长安城里依然存在着很多的儒山弟子,李子冀的清风雅舍已经成了他们心中仅次于文宫的第二处圣地,每每看见那些挂满墙壁的字帖,他们就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唯一遗憾的就是李子冀总是太久时间不回长安城,导致许久都没有新的诗词文章问世,不过即便如此,许多的儒山弟子依然感到心满意足,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长安城的学子以及读书人们交流沟通。李子冀的一句词,就有可能在酒醉后成为许多人汇聚在一起探讨的一场文会。今天同样也是一场文会,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这是年节之前的最后一次盛事,于是由东方木发起,邀请近千人汇聚在天香阁里,还费心思请到了已经许久不亲自出场的兰大家登台唱戏。天香阁一楼是一处大圆台,读书人们围坐四周,而戏台则是被摆放在中间,参与文会的近千人占据了天香阁的下五层,探首凝望点评,入眼望去似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气风流。若是经验不足胆魄不够的戏子登台,怕是会怯场,兰大家却不会,游刃有余反倒是让近千名读书人议论交谈的声音下意识放轻。陈逸之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吃花生,只是上次和李子冀喝过一次酒后就开始喜欢上,尤其是将花生壳拨开,用手指挤出花生粒,朝着天上轻轻一扔,精准无误的掉进嘴里,再吃进肚子,整套动作进行下来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洒脱味道。“我当然不想只喊一个好字,只可惜才疏学浅,虽有满腹赞美之词临到嘴边却又实在是找不到恰当能够形容这等美妙的,万般无奈之下,便只能喊个好字。”东方木起初还觉得这话强辩无理,细细思考却又觉得当真如此,随即抚手笑道:“确是如此,确是如此,再多的赞美之词也比不上一个好字,妙,实在是妙。”说着,他也朝着台上高喊了一声好。兰大家对于四周的溢美之词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沉浸到了戏曲里,仿佛站在台上的已经不是一名戏子,而是戏文里面的人。正是这种投入才让无数看客身临其境,才让兰大家被誉为是长安城第一大家。一曲终了,四周五层楼阁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叫好声,许多人的眼睛都在发亮,只觉得今天这场文会参加的实在是好,单单只是这场表演,就已经不虚此行。有性情豪迈者更是直接连饮三杯,脸上已经有了三分醉态。读书人其实并不文弱,相反更是不羁,总爱效仿名士之风,饮酒弹琴,舞剑骑射,哪怕对于天下大势不甚了解,也要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人认为这样的性情虚浮华丽,不切实际,也有人认为如此不拘一格,才更显风流。兰大家即便是长安城第一名家,却也还是头一次面对近千位读书人叫好声,款款施礼,而后笑着退下。这千人全都是儒山弟子和长安城的名流学子,有才倾天下者,也有财倾天下者,或是出身寒门,或是出身权贵,其中也不乏衣衫朴素的寻常人家子弟,但只要受邀进入了这天香阁,就没有人会去在意对方的身份,所在意的就仅仅只是才情。只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文人相轻,许多人自持观点对其他人的看法嗤之以鼻,因为在天香阁各处总是能够听见争吵声,有几处地方甚至还动起了手。这很无礼,却很常见,真正想要说服一个人其实是不太容易做到的。文会上大打出手的场面,时常能够见到。东方木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儒山学宫里也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不会动用修为实力,打两拳也就打两拳。”陈逸之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儒山也许要比圣朝好很多。”兰大家退场,搭好的戏台却并没有撤下去,天香阁的伙计用最麻利的动作将唱戏的道具全都撤了下去,取而代之放上了笔墨纸砚,尤其是中间竖起来的一张三层楼高的白纸,被天香阁掌柜的用神通操控悬浮在那里。白纸上写着一首词,细细看去,显然就是清风雅舍里字帖的放大版。调整好位置后,天香阁掌柜的又在戏台上插了一炷香,青白色的烟雾笔直飘起,一路升起到五层楼的高度后方才散的看不见。许多争论的人都开始收声,就连那些大打出手的也在看见烟雾升起的刹那冷哼一声互相停手,然后放着狠话等文会正式开始定要让对方下不来台,丢尽脸面等等。这根香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通知参加文会的所有人做好准备,当香燃烧结束后,便意味着文会正式开始。 第937章 盛大世界里,各自有各自的角色 噤声。近千名读书人围坐在五层楼的四面,前一刻还十分热闹的天香阁在这一刻忽然之间就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望着那炷香以及那张巨大的字帖。香很快就会燃尽,所以在短暂的一瞥后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字帖上。这场文会的发起者是东方木,身为画圣弟子,在儒山辈分又高,自身满腹经纶,在来到长安城这两年东方木已经有了很大的名声,自然有能力将长安学子聚集起来,而能受邀参加今日这场文会的,任何一个人外放出去都会有一番作为。只是在开启之前并未听说这次文会的主题是什么,直到此刻看着那张字帖方才有所猜测。字帖上是一首词。出自李子冀的手笔。“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毫无疑问是一首好词,别具一格且耐人寻味,尤其是反复默念咀嚼之后愈发能够感到其回味无穷。这首词在李子冀的诸多作品之中算是极受欢迎的一个,让许多人爱不释手,反复琢磨,只是东方木今天在文会上挂上这首词是什么用意?这首词虽然意境颇深,却简单明了,几乎没有留出什么探讨的空间。许多人反复琢磨也只是在不停地品尝其中三味,感受着言浅意深的独特手法,尤其是最后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点睛之笔,李子冀能够用最后这一句话收尾,足见文采高绝。众人各有心思,一炷香已经彻底燃尽。五层楼里应邀而来的读书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了东方木的身上,仔细从座位排列上去看,圣朝读书人和儒山读书人几乎是泾渭分明,这两个群体之间彼此自然也有交情深厚的,可平常也就罢了,今日这般盛大的一场文会,胜负如何多多少少也能代表着圣朝和儒山的文学之争。因此,虽然谁都没有明言,可心里都在暗自计较着。到底是你儒山天下正统,还是我圣朝海纳百川。东方木举起了酒杯,在身前轻轻托举示意,然后方才开口:“这首词想必大家早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单从词句本身去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探讨的空间和必要,我想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他抬头看着那张巨大的白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这次文会,我想请大家探讨的,是这首词前后的变化。”从年少不懂忧愁,为了写愁而强行装懂。再到后来体会到忧愁后想说却又说不出,这前后的变化才耐人寻味。“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愁字,我在这首词里还看到了人生。”东方木放下酒杯,绝佳的天仙醉喝进嘴里此时此刻却让他没有什么享受的余味。其他人都是皱起眉头思考着,东方木说的话他们自然也想过,毕竟在场的每一位文才都做不得假,这首词的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他们自然也看得出来。在年少时什么都不懂,总以为这件事本该这样,那件事本该那样,等到以后真的经历了才明白原来很多事都是说不清楚的。就像少年时候的我们本以为什么都不会变,挚交好友,生死兄弟,一个包子可以分成三份,一两银子也可以分成三份,可等到成长以后,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好似什么都变了。这首词在说愁,在说人生,并以此可以延伸出太多思考。东方木接着开口:“忧愁也好,人生也好,道理也好,天下也好,其实都可以在这首词里议论着。”在场很多人目光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就认真的心思开始变得略微沉重,这场文会,并不简单。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年轻人,十七八岁,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对这个世界报以热忱的时候,对朝堂上,对天下事都敢嬉笑怒骂,肆意评价。可若是等几十年后再回首此刻的自己,是否还会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是对的呢?这话题不小,天香阁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并没有人冒然开口。“其实也可以从变化入手。”陈逸之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将花生放进嘴里,就着一口天仙醉,抬手指着那幅字帖道:“东方公子的角度自然深奥,可探讨这首词未必一定要从感受入手,也可试着去理解变化。”变化?有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陈逸之接着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识尽愁滋味,这中间的过程就是变化,东方公子想表达的是如今的我们对世界对天下,对诸多事物的了解并不深厚,只是流于表面,所以要慎言谨行,可事实上我们就是年轻人,如果一个年轻人做事考虑都和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一样,那年轻这两个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年轻自然可以活的肆意一些,活的无知一些,这是少年郎该有的朝气和自大,也许以后成长会让我们变得更成熟,思虑的更深邃,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年轻人要做年轻人的事,老怪物要做老怪物的事,这当中的变化不是为了否定我们的以前,而是正因为有了我们的以前,才会有这样的变化。”不少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崭新去看待的角度,并且同样值得探究。东方木也是露出笑容:“陈公子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众不同,却又发人深省,让我钦佩。”说着,东方木又环顾四周:“李子冀曾与我说过,一万个人看待一件事物就有一万个角度,这首词也是如此,大家各抒己见,今天这场文会想必能够碰撞出许多东西。”三层楼高的字帖立在那里,吸引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东方木和陈逸之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笑容,他们两个的交情也算深厚,毕竟在长安城里时常见面。这世上的无数人都是如此,你在做你的事情,他在做他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那我宣布,文会现在...”东方木轻咳一声,打算正式宣布开始,只是话音未落,那刚刚才退出去不久的天香阁掌柜却是有些慌乱的跑了进来。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位背景不小的天香阁掌柜露出如此模样。东方木目光微异。其他人也是陆续看了过去,天香阁掌柜的脸色十分复杂,说不出的情绪如何,似是惊惧交加。然后说出了让五层楼里近千位读书人大惊失色的话。“墨影...死了。” 第938章 迷惘的儒山弟子 偌大的天香阁静的可怕,直到不知是谁没有拿稳手里的酒杯摔碎在了地上,这才令得所有人从这突如其来的惊骇之中回过神来,旋即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尤其是儒山的那些弟子,更是觉得此言荒谬,墨影是什么人?天底下有谁敢杀墨影?又或者说谁有这个本事能在儒山学宫里将墨影杀死?陈逸之眉头紧锁,盯着掌柜的看了一会儿,然后侧目看向了东方木,和大多数猝不及防的读书人们比较起来,他更在意的是刚刚天香阁掌柜的表情,这个消息的确应该惊讶,甚至听见了这站在人世间顶点的天之骄子身陨也可以心生骇然,可担忧却是为何?他那一刹那看得分明,天香阁掌柜的脸上不仅有惊惧,还有忧愁。东方木当然吃惊,任何一个儒山弟子听见这个消息都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虽然与墨影交情不深,可对方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被视为儒山的未来之一,怎的会死?东方木的心中掀起了涛浪,尤其是在想到了某个可能之后,他竟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下意识站起身子,脸上颜色尽失:“谁杀的?”他没有去询问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天香阁掌柜的既然在这个场面开口,那就一定不会是假的。吵嚷声短暂停下,其他人的视线全都死死盯在掌柜的身上,气势激荡,几乎让天香阁摇摇欲坠着。掌柜的不敢隐瞒,事实上他来到这里当众说出这个消息也是得到了三千院的授意,虽不知为何但他自然照做:“是....李县侯。”“什么?”“可是汝南县侯李子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说墨影死去的消息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讲是朝着平静的湖面扔进去一块巨石,那么杀死墨影的人是李子冀这个消息则是直接朝着湖面砸进去一座山峰。让在场许多人都感到难以接受。尤其是那些前一刻还愤怒热血上涌的儒山弟子,此时此刻脸上的愤怒全都僵在了那里,甚至还露出了迷惘的神情,他们留在长安城如此长久时间,就是因为敬仰钦佩李子冀的文人和才情,如今却突然发生了这么一档子变故。李子冀....杀了墨影?这则消息可以说太突然,太让人难以接受。长安城学子以及一众读书人都在第一时间将视线纷纷放到了那些儒山弟子身上,眼眸里甚至已经开始有了戒备,这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太高,象征性也太大,很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后果。陈逸之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天香阁掌柜的脸上为何会出现那样的表情。此事若是解决的不妥当,后果可谓不小。陈逸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那些神态各异的儒山弟子,最终将目光放到了身旁的东方木身上。东方木此刻有些失魂落魄,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果不其然,的确是李子冀杀死了墨影,二人之间必定会有一场生死争斗,这一点他早已预见,这也是他为何始终带着周郎童留在长安城不回儒山的原因。他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不过即便是早有预料,当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后,对东方木的冲击仍是不小。“我能问问缘由吗?”东方木开口询问。天香阁掌柜回答道:“听说是李县侯和墨影太子全都去了斩龙山脉想要找寻无根之地遗留下来的宝物,李县侯得到了什么宝物被很多人追杀,墨影就在追杀的过程中被李县侯反杀掉。”争夺宝物?“可笑!”有人开口怒斥,觉得这理由实在是说不过去,如墨影和李子冀那样的人,会因为争夺一个什么宝物就分生死?掌柜的谨慎回答:“消息的确是这么传来的。”天香阁里再次陷入了死寂,气氛变得愈发紧张起来,那些儒山弟子全都是眉头紧锁,内心之中不停地挣扎着。墨影是儒山这一代大师兄,地位自然很高,在儒山弟子的心里也很有重量。但李子冀才情绝世,尤其是发出了那四句宏愿,可以说是让儒山上下惊为天人,对李子冀有着无穷的尊敬和好感。可偏偏,就是这两个人碰到了一起。他们当然感到震怒,可却又无法将这股震怒发泄在李子冀的身上,这种感觉令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憋闷之感。陈逸之还在看着东方木,四周那些儒山弟子的表现令他感到惊讶,也立刻意识到李子冀在儒山弟子心目之中的地位,这种时候需要东方木站出来说些什么,将僵持压抑的气氛打开一道缺口。东方木也知道这时候应该他站出来说话,他是画圣的弟子,在场所有儒山弟子之中他的辈分最高,那些沉默的,迷惘的,愤怒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他的身上。可他这时候该说什么?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东方木轻轻摇头,他久居长安城就是为了避免掺和进来,可现在到底还是无法避免的要插一脚。“其实我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轻声开口。在死寂的氛围里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许多人脸上的神情发生了细微变化。东方木目光里带着哀色:“墨影虽然是你们这一代的大师兄,却同时也是庆苍国的太子,他放不下庆苍,从当初扶摇台一事开始就注定了要和李子冀生怨,如他们这样的人,一旦出现不可调节的恩怨,就势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是墨影死,也许是李子冀死,书痴长老也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去岁便一直想方设法劝解李子冀罢手,后又回儒山劝解墨影罢手,只是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他谁也没有劝动。”陈逸之凝重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心里对东方木以及李子冀又多了些钦佩。那些震怒迷惘着的儒山弟子里面,大多数人都没有想的这么深,此刻听东方木说完之后都再次沉默下来,内心之中似有万般情绪,只是脸上的愤怒,已经渐渐消退了。 第939章 糖葫芦很酸 墨影的确是儒山大师兄不错,可他这次的死却是以庆苍太子的身份而死,在墨影选择进入斩龙山脉一同追杀李子冀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儒山大师兄的位置。很多儒山弟子都想到了这一点,气氛虽然依旧压抑,却已经渐渐少了紧张的氛围。那些长安城的读书人眼中的戒备也稍稍淡了一些。“那李县侯如今在何处?”陈逸之忽然开口询问。天香阁掌柜摇了摇头:“据说是重伤垂危,被天山门的弟子带回了宗派修养,可那已经是五天前的消息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场文会自然是开不下去的,近千人心思各异散去,所幸平安无事,没有爆发冲突,这只是一处天香阁,可想而知当这个消息传遍天下之后,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尤其是庆苍那里。............东方木和陈逸之并肩走在街上,两个人的神情都不怎么好。“还真是奇怪。”东方木感到诧异:“你并非是儒山子弟,墨影死在李子冀手中这样的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抚掌大笑三声的好事才对。”陈逸之淡淡道:“墨影被李县侯杀死我当然感到高兴,只是杀死之后会引发的变故,是无法预测的,也是我目前所担忧的。”庆苍会作何反应?儒山上下真的能如此平静的揭过去?“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就刚才的场面,还是要感谢你。”陈逸之道。刚刚若非东方木点出了墨影庆苍太子身份重于儒山大师兄身份的真相,只怕并不太好收场。东方木道:“我并不想你在这件事情上感谢我,自从焚香节之后,李子冀发下的四句宏愿响彻天地,尤其是儒山上下最为尊敬,甚至因此与佛门起了冲突,若非如此,即便是我开口说话偏帮,也没这么容易收尾。”归根结底,今天天香阁里能够平静结束,除了东方木那番话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儒山上下对李子冀那发自内心深处,由衷的尊敬和肯定。“不过正如你想的那样,这件事所引发的变故最终会走向何处,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了,不过我倒的确担忧一件事。”东方木想着那些大人物们的事情,摇了摇头。他的确很喜欢读书,喜欢钻研诗词文章,可不代表他不懂这些道理,尤其是牵扯到墨影,李子冀,儒山,圣朝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是那夜蠢笨的中年刺客也能有所察觉。陈逸之问道:“担忧一件事?”东方木道:“或者说是一个人。”他停下脚步,拍了拍陈逸之的肩膀,然后转身踩着街面上薄薄的一层白雪,在长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觉得自己应该买点什么,可却又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当回到清风雅舍的时候,手里就只多了一串冰糖葫芦。今天的铺子没有客人,屋内放着暖石,迈步进去一下子就将外面的寒冷尽数驱散,怜月就坐在柜台后面,低头用纸笔写着什么。天香阁的消息来源最快最直接,墨影死去的消息在这座长安城里要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最起码也要等到今天傍晚。怜月还不知道。东方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对兄妹之间的复杂关系让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在写什么?”他问了个很没营养的问题。怜月没有抬头:“练字。”东方木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对练字感兴趣了?”怜月眉头微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木:“我什么时候对练字不感兴趣?”东方木哑然,只能将手里拿着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特意给你买的,我问了老板,能酸倒牙。”怜月盯着那根冰糖葫芦看了一会儿:“有事?”东方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稍作沉默后直接道:“墨影死了,被李子冀杀死在斩龙山脉。”外面的门没有关严,被冬日里冰寒的风吹开更大的缝隙,直挺挺灌入屋子里。但暖石很热,就算吹进来的风雪再大再冷,进入到屋子的一瞬间也变得很暖和,就像夏天的风。怜月怔在了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她像是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已经在李子冀身边待了六七年的光景,绝大多数时间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庆苍国的公主,每日只是维持这间字画铺子就已经感到十分的充实和快乐。她渐渐享受这样的日子。除了偶尔与李子冀交谈时,谈论起未来庆苍的谋划等等,她才会忽然想起自己原来还是庆苍的公主。李子冀和墨影是无法兼容的,他们之间有着庆苍这一无法达成一致的恩怨,那么这一天就早晚会到来的,李子冀也不止一次和她一起过杀死墨影以后的安排。怜月并不反对。只是事情的预想和真正发生所带来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每个人都知道早晚会有亲人离世的那一天,可知晓不代表就做好了准备,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会无法接受。怜月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苍白,她尽量让翻涌的心绪平静下来,伸手接过了东方木递过来的那根糖葫芦。为什么会感到伤心呢?为什么会如此的痛不欲生?在落凤峡那晚开始,不是早已经知晓了如今这个结果吗?面对一个冰冷无情,完全将自己当做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的兄长,这样的兄长死去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以后的庆苍会更平稳,在她的治理下会更加的发展壮大。可,那些以前的生活,兄长的关照和爱护,往日里这些被压抑着的画面在此刻不停地闪过脑海之中,无论如何摒弃都摒弃不掉。怜月将冰糖葫芦放到嘴边,张口咬下了一块儿,她目光有些失神,忽然感觉脸上有些痒,下意识抬手擦了擦。指尖湿润。墨影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他走到今天都是咎由自取的,可我为什么会流泪呢?怜月呆呆的看着指尖的湿润,喃喃道:“糖葫芦太酸了吗?” 第940章 天山门上 ............王小树这些天一直都有些紧张,固然心底里对李子冀杀死墨影这件事感到由衷的钦佩,可由这件事所引发的后果已经开始在天下间渐渐发酵,即便是他这个称得上是不谙世事的升斗小民都能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尤其是这些天里圣朝始终都没有来人接李子冀回去。不过天山门倒的确值得信赖,从带着李子冀回山门开始至今,整个宗派上下都处于一种戒备的姿态,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靠近。那原本笼罩着斩龙山脉方圆数千里的大阵也已经消散干净,数千里范围里留下了满地的狼藉一片,一具具尸体让所见者无不是触目惊心。同时也更加意识到为了争夺资源,修道者彼此之间能够厮杀到何种程度,原本被压制在圣皇威严下的平和在这些天里显得狰狞无比。“回去之后,要如何交代?”天山门里,峰顶楼阁中,李子冀四人围着一张小桌跪坐一起,上面没什么东西,就只有简单的一壶茶,四个茶杯。李子冀对木南山开口询问。他之前的伤的确很重,即便是有着菩萨金身和北海之心的疗养,也拖到了今天方才算是完全恢复,不过好处也是有的,对于一名修道者来说,竭尽全力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对自身实力的提升有着巨大的帮助。李子冀的实力早已经站在了四境顶点,但他还是明显的感受到了现在和之前的不同,北海之心的力量已经彻底的完美融入身体之中,尤其是他对于路的感悟更是无比清晰明了,自身通达,念头通达,心境通达,他已经快要触及到三公子的领域,甚至看见了自身法相的雏形,若是现在再和修行了悟道锁的周志交手,他可直接取胜。要完全达到三公子的层次,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木南山,陈草,王小树,李子冀,四人坐在楼阁之中,此处是天山门的最高处,因为足够高,所以足够安静,坐在上面抬眸一瞥,便有种俯瞰天下之感。王小树要局促许多,坐在那里身体有些僵硬,看见谁的茶少了就立刻拿起茶壶添上一些,规规矩矩的扮演着一个店小二的角色。木南山神色平静:“无需交代,我如何来,便如何回。”他不需要特意去交代什么,天底下流传开来的都是李子冀和墨影之间的争斗厮杀,并无一点他木南山的消息,那不死者也不会到处宣扬这些事情。李子冀看着他:“总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木南山身为儒山弟子,同样来到了这斩龙山脉之中,单凭这一点就经不起推敲,何况此刻还光明正大的与李子冀坐在一起,儒山上总有大儒能够看穿他们的谋划。届时木南山在儒山上便不好自处。木南山稍作沉默,然后道:“却也不会要了我的命。”身为儒山弟子,伙同外人联手伏杀自家大师兄,这无论放在哪个势力都一定会迎来严惩赔命的处戒,但儒山里则不同,何况牵扯到李子冀和圣朝,儒山上下的态度绝不会太明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木南山没有继续将话题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对着李子冀问道:“这件事传递的太快,背后有圣朝的推手,这一点很奇怪。”尤其是圣朝至今都没有来人迎回李子冀,并且没有一点打算帮忙遮掩挡护的迹象,这很不合道理。李子冀这些天也在思考着这件事,杀死墨影之后后续的变故略微有些超出了掌控,朝着某种难以控制的方向开始流窜。“我和你的谋划是为了杀死墨影,也许圣朝有人刚好也想借着这件事去试探或是观察些什么。”他说道。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件事后续的影响虽然声势浩大,圣朝方面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从这点看上去更像是在扮演着一个观察者的角色。那么有什么是需要圣朝扩散墨影身死这个影响而去试探的?自然只有儒山。木南山轻轻点头,他也是同样的猜测:“以前我们说过,年轻人早晚会变成老怪物,所以这个世界的未来永远都是属于我们的,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清除年轻一代中的反对者。”这在理论上是正确的,只要他们不停坚持去做,可能百年后,两百年后,三百年后,他们就可以联手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天下的走势。这也是李子冀和木南山,崔文若等人心中最理想的状态,如今杀死墨影只是第一步,后续可能还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只是李子冀现在却难得的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不确定这个世界还剩下多少时间,是否还足够等待他们成长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最关键是,他没有一个能够完美解决此方世界弊端的方法。即便最后达成了这个目的,可又该如何做呢?依然无法解决世界根源的问题,可这些话他如今并不能直接对木南山直白的讲出来,即便对方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测,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一旦他说出口,木南山很大可能会文心蒙尘,再无寸进。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李子冀如今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不过这也并不代表这件事不能做,最起码如他,木南山,崔文若,穆小宁这些人以后联起手来,在杀死了如墨影那样的潜在威胁后,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方便和理想。从这方面去看,自己是否也和异教相似呢?李子冀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这一念头,旋即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上很多事情的结果都是早就注定的,但我们绝不能因为看见结果而忽略了过程。他轻声开口道:“天下不停在变,我会做好我的事情。”木南山盯着他在看,世上很少会有比他还聪明的人,所以木南山能够看得出李子冀心里藏着很深的事情:“我很信任你。”他忽然开口。李子冀怔了怔:“什么?”木南山认真道:“我很信任你,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必须要做或者一定不能做的事情,无需告诉我理由,只要告诉我该如何做就好。” 第941章 爱人之前,先做自己 他曾经也很信任墨影,只是后来产生了分歧,他与墨影的道路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如今也很信任李子冀,而且他很确定以后二人不会生出分歧,所以在确保道路完全一样的前提下,李子冀要做出什么他不理解的事情,他都会尝试着去理解。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李子冀以身作则经历过诸多事情所呈现出来的性情本质,让人发自内心的信任。李子冀的性子就注定了他不会变得如墨影那般。李子冀微笑着:“能得到你的信任,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天山门所在的山峰一样很高,虽不如乐游山和浮萍山,却也不遑多让,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屹立在山巅之上感受着清风拂面都是一件非常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陈草一直在听着二人的交谈,她很少会在这些事情上插话,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木南山和李子冀二人的谋划实在太大,太险。“如果墨影没来怎么办?”她想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陈草是不擅长这些所谓阴谋的,就像是山下的石头永远也不可能掉进山顶的泉水里,她和这些水面下的诸多谋划仿佛永远也扯不上关系。李子冀道:“他一定会来。”陈草不解。李子冀轻声解释:“整件事的开端是从虞子期身负重伤开始,而那时候的我仍旧在妖国境内,所以从斩龙山脉开始到结束,从未有人会将这座大阵与我联想到一起。”虞子期是齐王唯一的孙子,拥有圣皇血脉的尊贵之人,这样的人身负重伤目睹了无根之地遗落大阵,谁会怀疑是假的?谁会从虞子期的身上联想到李子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进入到大阵之中后,木南山便暗地里与圆空三位僧人合作,又找上不死者,再到后来设计引动其它贪婪宝物的人一同追杀我,从头到尾都是真真切切,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只有真实才最能蒙蔽人,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亲眼见到的也未必会是真的。“我请西风出面,在陛下的武藏之中寻到了这座大阵的存在,天底下没人会认得这个阵法,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是有人故意布置出来的。”西风是陛下放在他身边教导解惑的,所以李子冀将这个计划说给西风的时候,就没打算瞒着圣皇,至于布置阵法所需的巨大资源,对于三千院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如今圣朝采取观察者的姿态,可能也是圣皇想要以此去看到什么。“所以无根之地其实不存在,里面的宝物自然也不存在,进入到你体内的就真的只是一团没什么用的气息,时间到了自然会散去。”这个无根之地遗留宝物的名头骗过了天下人,也正因如此,才能够骗过墨影。“墨影行事素来谨慎,他绝不会轻易出现在我的面前,但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和南山料定他一定会暗中跟来,于是就有了最后一把火。”画圣的画卷。“墨影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诸多手段玄妙,木南山将我引入画卷之中伏杀,墨影一定有手段能在外面跨过画卷阻拦注视里面,所以就有了最后一步,我杀死圆空三人,禁锢不死者,再杀木南山,但只是如此墨影仍不会出现,所以我在禁锢不死者后只是稍作休息,没有任何犹豫的便打算离去。”“直到确定我真的要离开那一刻,墨影才真的入局。”然后,就是最终的结果。李子冀看着陈草的目光里带着些愧疚:“只是我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会将你牵扯进来。”这也是他听闻陈草进入斩龙山脉后第一时间便赶过去的原因,至于其他诸如秦政秦明柯西里,说实话,李子冀并不担心。因为能杀他们的人实在没几个,但能杀陈草的人,在斩龙山脉里实在不少。陈草有些沉默,她如今自然早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只是她的身上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明明那张面容很清秀,明明那双眉眼凌厉的让人不太敢直视,一眼看去却总是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乞丐。“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不像木南山那样聪明能够帮得上你。”她目光盯着小桌上的茶杯,语气平静,并没因此感到失落:“这两年我总是在想,我要做什么,我要去哪里,在思考的过程中你的存在总是我绕不过去的,所以难免就会变成我要为你做什么,我要如何才能帮到你。”“这种思考会让我开心,却也会让我的剑变慢,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这么想了。”她抬头看着李子冀,小脸上的神色满是认真。李子冀笑道:“你永远都不需要这么想,你只需要去做最好的自己就已经足够了。”一个人可以喜欢另一个人,但一个人绝不能完全为另一个人而活,因为那样会失去自己。他不希望陈草失去自己。陈草点点头,道:“我依然会要帮你,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做好我自己。”李子冀摸了摸她的头:“做自己和帮别人并不冲突,但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做自己的前提上,我相信你,从当初在长安城见面的第一眼到现在始终都相信着。”陈草嗯了一声。她性子很坚韧,可她的性子其实也很软,她始终握着剑,却始终不够锋利。但以后她会做得更好,变得更强。人生就是如此,在一次次的经历和感悟之中不停蜕变出最真实最完美的自己。“李县侯。”楼阁之外,有天山门的弟子顺着石路小跑上来,脸上带着些莫名其妙:“李县侯,佛门来人要见你。”李子冀一怔。木南山也是一怔。在杀死墨影之后,儒山没有来人,圣朝没有来人,最先来的反倒是佛门。这的确是让人意外的结果。 第942章 佛主的邀请 李子冀在斩龙山脉杀了很多人,在墨影身陨一事流传开来之后,伴随着进入到无名大阵之中的修道者各自离去,有关于里面发生的诸多细节就随之全都被披露了出来。比如那些心生贪婪的人之所以敢下定决心对李子冀动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死者和佛门参与了进来,尤其是佛门三位僧人的强硬态度,给了所有人敢于去冒犯圣朝的底气。从佛主惊鸿一瞥开始,到此时此刻,佛门与李子冀之间的恩怨竟然还没有结束。许多人这才明白,原来焚香节后佛门仅仅只是将念头压制了下去,而并非是将念头思悟通达。但这都是外人的看法,李子冀本身以及佛门上下都对彼此的恩怨有着一个明朗的认知,这种时候佛门按理来说不应该出面,而是要坐在普陀山里静观其变,看着儒山和圣朝之间可能会迸发的争执。现在,却来了。超出预料的事情往往代表着非比寻常,而非比寻常的背后则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天山门算是一流势力,只是却并非顶尖,也无法和洗剑宗以及小玉宫纯阳宗这样的大势力比较,但在护持李子冀这件事情上,天山门掌教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即便是面对佛门来此的骑象罗汉,他也展现出了强硬的态度。谈事情,可以。对付李子冀,不行。与圣朝交好数百年,天山门很拎得清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山门宗堂前,李子冀对着已经等候他许久的骑象罗汉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子,平淡的目光并无亲近。佛门里也有一些人与他交情不浅,就连罚恶菩萨也在上次焚香节之后表现出了愧疚和歉意,唯独这个骑象罗汉,态度始终强硬冷淡,尤其是被李子冀驳斥后更是心境破损险些从五境跌落。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谈不上友好。“李县侯。”骑象罗汉单手施佛礼,许多日子不见,他身上的袈裟看上去破旧了许多,那张脸也比初见时憔悴,唯独那双眼睛,较之以往看上去要更加的平稳。李子冀瞧着那双眼睛,知晓骑象罗汉不稳的境界已经稳固了下来,虽然实力比之全盛时期肯定大幅下降,可能够稳住,就已经是好事:“恭喜。”他开口道。骑象罗汉轻轻摇头,没有说话。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李子冀在焚香节上的言行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从长觉寺离开后,骑象罗汉回去普陀山闭关,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李子冀说过的那些话。他不得不承认那些话有道理,却又无法质疑佛主的所见,于是在闭关过程中被佛子用圣佛金莲稳住的境界再次濒临跌落,已经到了难以静心思考的程度。某日,骑象罗汉在傍晚抬头看天,知晓明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气,不由得心情烦闷,可第二天却有朝阳升起照在他的脸上。骑象罗汉心神俱震,由此所悟,彻底明白了佛子那句不能用未来去改变现在的话,于是心思开阔,境界终于彻底稳固。天山门掌教站在李子冀身后警惕着,木南山几人落在后面看着。今天刚过晌午,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李子冀不认为自己的时间比别人珍贵,但明天就是年节,他今天还有很多琐事要做,何况他和骑象罗汉之间本也没什么旧情可叙。所以在见礼过后,就直接开口询问:“骑象罗汉来访,想来一定有什么事情。”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很适用的。苦行僧在佛门之中的地位从来都是不低的,因为愿意走苦修一路的僧人实在不多,所以每一个都举足轻重,是佛门最中坚,最强大的力量。圆空三人的天资都不错,尤其是为首的圆空,对佛法的信仰之虔诚几乎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这三人被李子冀杀死,很难不去想象骑象罗汉来此是不是问罪的目的。骑象罗汉却好似根本不知道圆空三人已经死去的事情,绝口不提,直截了当的说起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佛主想请李县侯去往普陀山一观。”宗堂前所有注意着这里的人脸色全都发生了难以控制的变化。就连一直站在李子冀身后谨慎警惕的天山门掌教都是目光一凝,然后心下一沉。佛主。单单只是这两个字就足以令天下人感到敬畏,佛门和李子冀之间如此深厚的恩怨,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佛主的一言而发。现在,佛主要找李子冀,打算做什么?李子冀也没想到竟然是佛主邀请他前去普陀山,这是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他稍加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好。”天山门掌教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开口阻拦,因为佛主既然已经亲自开口,那就容不得他们拒绝。就算是李子冀此时此刻身处长安城里,收到佛主的亲自邀请也一定是要去一趟普陀山的。何况,佛主毕竟是佛主,既然亲自开口,那么最起码李子冀此行的安全是能够得到保证的。李子冀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拖沓和犹豫的必要,干脆一些直截了当的答应下来:“佛主邀我去普陀山,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他问道。骑象罗汉目光平静:“李县侯到了便知。”打哑谜。佛门永远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李子冀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头从正高处开始渐渐西斜,似乎预示着今天很快就要过去。“我会跟你去普陀山,但要等两天后才行。”骑象罗汉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了明天便是圣朝的年节,这个对于圣朝人来讲意义非凡的日子,于是便点了点头:“我会在这里等李县侯两天。” 第943章 新历三十八年正式到来 ............对于圣朝人来讲,年节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寓意着旧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开始,是象征着团圆和美好未来的一个不容忽视的节日。尤其是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家乡,甚至离开圣朝的人,每每到了这一天都会心情沉重,苦涩且美好。骑象罗汉真的在等,而且并不进入宗堂里,也婉拒了天山门掌教的邀请,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山峰上,一双眸子平静的注视着一切,安静的等候着。无论是什么人被这么一个一动不动乃至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人等候,都一定是倍感煎熬与不适的一件事情,这种等候看起来更像是无言的催促,令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李子冀却并不在意。因为他清楚骑象罗汉并非是在用这种方式催促他,就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等候。木南山和陈草今天不会离开,明天也不会离开,他们和李子冀一样,都是打算等到明天年节结束之后再行离去。“李县侯,浆糊做好了,不过这东西好像不怎么好用。”有天山门弟子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浆糊走了过来,难以理解的挑着眉。李子冀打算在自己居住的宫殿里贴一些带有年节气息的对联,福字之类的装饰,天山门诸多弟子难得和李子冀这样的三千院弟子碰到一起,所以也很高兴的一起动手帮忙。天山门上下每年也都会过年节,圣朝的盛大节日所影响到的范围很广,即便是神教儒山那样的地方,也会有人在年节这一天庆祝。圣朝历也是被天下公认的历法,即便神教佛门平常也会按自己的方法计算,但只要各方势力碰到一起,谈论具体时间,就总会以圣朝历为标准。天山门作为圣朝的交好势力那就更不必说,所以他们也更清楚,贴春联这种事情,只需要动手用灵气轻轻一贴即可,完全没必要用这么难用的浆糊,在春联正中间抹一抹,然后贴在宫殿门口两侧,春联最边缘没有被浆糊沾到的地方还很容易被风刮的翘起边角,总而言之不太美观。李子冀伸手接过,笑道:“有时候,即便这些东西不好用,却也是非用不可的,对我来说,用浆糊贴春联这种简单的事情,有着不太简单的意义。”天山门弟子点点头,做了一个都听你的手势,然后所有人开始在天山门上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谓年节的氛围就是如此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的,只有自己去动手创造,才能有所体会。如此这般持续到了第二天,新历三十八年二月五日,象征着辞旧迎新的年节,正式到来。李子冀等人与天山门弟子长老一同坐了晌午,吃过一顿丰盛的午宴,随即散去。天山门一众也很清楚,热闹过后也要留给李子冀几人独自相处的空间。“今天应该是看不见烟花了。”山顶楼阁里,王小树站在外面,踩在一块石头上,张望着四面八方,天山门所在的地方周围并没什么村镇存在,朝着圣朝所在的方向远眺过去,也被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所阻挡。在这样的地方想看见烟花,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王小树有些失落,或者说情绪有些复杂,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圣朝,第一次没有在爷爷的身边过年。每个人第一次离家的时候都是充满感伤的,纵然再意气风发要做一番大事,年节这一天依然会感到孤独。木南山坐在小桌前:“六年了。”从新历三十二年的年节开始算起,到今天新历三十八年的年节,他与李子冀已经结识六年的时间,现在去想新历三十一年的冬天,仿佛还在昨天。日子就这么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再去回首除了感慨什么也做不了。李子冀也在想着这些年的光景,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就像是影片画面一样一幅幅在他的脑海之中闪过:“每当年节抵达的时候,我总是会生出感慨,即便已经说过很多次同样的话。”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到如今新历三十八年二月五日,他从一个还没有接触修行路的普通人变成了站在四境巅峰的修道者。不到七年的时间,他做到了很多人百年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若是再谈论起这不到七年过程中经历过的事情,他可以说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从生到死都无法经历这些事情。“可惜,今天不能包一顿饺子。”李子冀遗憾道。木南山想着他们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年节,那张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些笑容:“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和你们一起去落凤峡。”李子冀笑了两声,旋即道:“如果真的能够重来一次的话,你就连扶摇台都不会来。”木南山摇头失笑,随即眼中又多了几分黯然。人们之所以始终留恋过去,归根结底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回忆的润色以及现状的不满。不过话说回来,很少有人会满足于现状,即便现在的自己生活的再好。天色渐暗,四周一片寂静,天山门的主峰倒是依然喜庆,从上到下挂着许许多多的红色灯笼,在山脉上连成一片,居高临下看去就像是某种明亮的图案。“今天的确不会有烟花了。”李子冀轻声道。他也没有提起许愿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没什么愿望可以许下了。夜幕降临,满天的星辰就像是天山门那些成片的灯光倒映,几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做任何事,在这个独特的夜晚里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楼阁里,或享受或平静的感受着冰凉的夜风和柔和的灯火。直到昨日的那位天山门弟子再次小跑着过来,然后再次说出了一个让人有些吃惊的消息。“庆苍国君死了。”天山门弟子的神色有些凝重,很显然,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木南山的目光微微眯了眯。李子冀的视线也从山峰之上那些闪烁的灯火之上移了回来,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墨影死后,庆苍国的局势虽然看上去还不明朗,但实际上已经掌握在了李子冀的手上,他本打算回去圣朝之后再进一步动手,却没想到墨影的死竟间接导致了庆苍国君的死。不过这件事虽然突然,对他来说却并不算坏事。“我知道了。”他沉默片刻,然后说道。 第944章 闻人青书 新历三十八年的年节对于怜月来说是无比难熬的一天。明明整座长安城随处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唯独她始终感受不到什么喜悦,就像是身处在飘红世界里的一抹不合群的灰色。她没有贴春联,没有做年夜饭,也没有与东方木几人交流,甚至就连果果叫她都没有应声,关上了清风雅舍的门,独自坐在里面盯着墙壁上的字帖发呆。她应该伤心吗?从选择与李子冀站在同一阵营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想到了墨影可能会死,自己的父亲,庆苍国君也可能会死,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情感这东西向来是复杂的,当墨影和庆苍国君死去的消息在如此短短数日时间里接连传来,她无论怎么做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她应该怨恨吗?身为庆苍的公主,全心全意为庆苍争利,到头来却成了被牺牲的棋子,她当然应该心生怨恨。那现在是什么感觉?数年来压抑在胸中的激愤一朝散尽后的畅快?她并没有因此感到快乐,没有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向父兄证明当初将我舍弃成棋子的决定是错误的。她所能感受到的,除了这些循环往复交织复杂的情感和念头之外,就只是有无措。惊慌无措,手足无措,怜月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应该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不愿意去想这些东西,她将自己关在清风雅舍里,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声音。唯一能够令她有所触动的就是这些挂在墙上只剩下数量稀少的字帖,因为这些字帖能够让她想到李子冀,怜月也不清楚自己这时候对李子冀的态度应该是什么样的。憎恨亦或是感谢?复杂,人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因为其本身的复杂性,在情感上扮演着矛盾和挣扎的角色。她甚至并不清楚自己现在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如此这般在清风雅舍里发呆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果果提着从早餐铺子拎回来的食盒走了进去,怜月这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姐姐。”果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动作没有以往的俏皮和活泼,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动作轻柔的将食盒放在柜面上。她已经十四岁了,神魂已经趋近圆满,梁安安说不用等到最多再有半年,果果就可以开始修行。积沙寺里那一场圣佛金莲的沐浴洗礼带给了小丫头受用终生的好处,虽然修行天赋依然无法和崔文若穆小宁这样的人比较,可也算是颇为不错了。对了,现在已经不能再称呼她为小丫头了,有着李子冀和三千院的爱护,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开始到现在每一天都在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身体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灵气的洗礼,果果十四岁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像是大姑娘,举手投足间多了些少女的青春气息。怜月的神情十分憔悴,她抬手摸了摸果果的小脸,笑着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果果见她已经好了许多,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紧接着却又眼眶一红,跑到柜台后面扑进了怜月的怀里。毕竟是李子冀杀了墨影。怜月的父亲也是因自己的兄长而死。这个年节怜月过的黯淡,果果在院子里其实也度日如年,六七年的朝夕相处,她和怜月公主早已经是亲人无疑。她很害怕怜月因为这件事情而疏远自己。“不要乱想,我怎么舍得冷落我们最漂亮的最温柔的果果小淑女呢?”怜月拍了拍她的的后背,微笑道。果果难得的红了红脸,因为温柔和淑女这两个字和她实在是关系不大,不过见到这时候的怜月还有心情调笑她,果果自然也感到开心。不过随即,果果脸上的笑容也隐没了下去。她对天底下的事情了解不多,但最起码对儒山,神教,庆苍这些顶尖势力还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昨日周郎童也说了,庆苍如今王座空悬,帝位无人继承,怜月必须要最快速度回去庆苍才行。她们大概要分别了。怜月公主打开食盒,仍然是很熟悉的包子和白粥,还有一碟精挑细选的小咸菜,简单的早餐对她来说却是最享受的一顿。“以后我一定会怀念那个老头子做的饭菜。”怜月说道。果果更难受了,只觉得胸口压抑,不知该说什么。怜月微笑道:“只是生离,又非死别,你若是想来见我,大可来庆苍寻我,我保证你想住多久都可以。”说着,她又朝果果靠近了些,像是女儿家之间说的悄悄话般小声接着道:“你要是愿意,带王风一起来也可以。”果果的脸一下就红了,瞪了她一眼,伸手就要从食盒里抢包子。怜月笑眯眯的将食盒移开,觉得实在很有意思,令她稍稍淡忘了些浓郁的悲伤。............大年初一本该同样热闹,昨夜响彻一夜的烟花声音到了今日白天依然会不绝于耳,清风雅舍这条巷子近些年越来越繁荣,来往行人越来越多,只是今天却很奇怪。除了站在清风雅舍门前的两个人之外,整条街道竟是空无一人。冷清的令人格外不习惯。那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外面,静静等候着什么,直到太阳升起,阳光洒在了街巷上,其中一人方才迈开脚步,走到了清风雅舍的正门之前,抬手轻轻敲了敲。清风雅舍没有开门,果果也是从后院来回行走。不仅仅是因为怜月本身的情绪低落,往年时候年节这几天清风雅舍也都是不营业的,街坊邻居包括客人都知晓这一点,所以没人会在年节这几天非上门不可。所以听见这敲门声,怜月公主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略作沉默后开口问道:“什么人?”那人放下了敲门的手,声音却是透过门窗传了进来。“吏部侍郎,闻人青书。” 第945章 玄凤,圣龙 怜月当然知道吏部侍郎是什么人。也许这个名字在天下诸多势力的耳中并不如何响亮,可在朝堂里,却是让人如雷贯耳的,甚至很少有人敢去直呼闻人青书这个名字。在吏部尚书半隐退的前提下,吏部侍郎就成了吏部的掌控者,执掌着六部之首的权柄,同时也是后党手中仅次于太尉的得力心腹。官员任免调动,吏部侍郎可操控的地方实在太多。但这位平常基本上所扮演的都是和太尉类似的角色,高居庙堂,调度天下,很少会亲自下场插手某一件事。现在,却来了清风雅舍。怜月打开了正门:“闻人侍郎莫非不知,我这字画铺子,这几天并不接待客人。”吏部侍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目光盯着怜月公主,微微行礼:“庆苍发生的事情我已知晓,还请公主殿下节哀。”节哀?怜月脸上的神色同样没什么波动,她可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失魂落魄,但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丁点怯懦的模样:“侍郎大人今早前来,就只是为了这一声节哀?若是如此,我倒感激不尽。”吏部侍郎环顾清风雅舍之内,然后目光重新落回了怜月的身上,语气平静:“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庆苍,也为了天下的安稳,还请殿下稍作准备,回去庆苍,继承帝位。”这是怜月接下来注定要做的事情。但不必这么快,庆苍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回去的早固然可以尽快平息争端,但回去的晚才更方便看清楚庆苍国内那些人是敌是友。而且,无论早晚,这都是怜月自己的事情。现在,吏部侍郎却出现在这里,开口便请她回去庆苍,这是催促,还是胁迫。是要她回去做皇帝,还是要她回去做后党的傀儡?怜月很聪明,否则当初也不会带着木南山一同来到圣朝在扶摇台设下棋局应对从容,所以在听见闻人青书这句话后,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冷淡的脸上浮现了嘲弄:“后党做事还真是容易变化。”后党与墨影私下里有联系,是墨影的支持者之一,对她这位所谓的公主殿下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如今墨影身死,后党却立刻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嗅觉很敏锐,处理也很及时。却很容易惹人耻笑。吏部侍郎并没有感到生气,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殿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做准备,一刻钟后,我会送你回庆苍。”若是让怜月按照李子冀的安排回去,以后的庆苍大概率会成为怜月的一言堂,从而在日后坚定不移的站在三千院和圣皇的阵营,可要是现在被后党送回庆苍,那么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庆苍内部进行分权和架空。二者之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据我所知,侍郎大人的修为只有二境。”闻人青书虽然在朝堂上位高权重,并且城府深沉,但在修行上的天赋实在不高,怜月公主话落就抬头看向了外面,在清风雅舍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人,看见这个人后她脸上便露出了恍然之色:“原来是长风统领。”难怪今天整条街巷都没有一个人走过,冷清的吓人,若是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带人封了两端,那就说的过去了。长风作为后党安插进入到都卫禁军里面分去少典权柄的五境强者,执掌副统领之位,这几年里手上的权力的确越来越重。感受着怜月的目光,长风并未开口说话。他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只要站在这里就已经不容人质疑,要怜月一刻钟之后立即动身,那怜月就必须在一刻钟后立即动身。“只是我有件事不明白。”怜月开口道:“这里距离三千院只有一步之遥,你们难道真的敢强行带我走?”闻人青书淡淡道:“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三千院里现在并没有人,或者说只有两个人。”“只有两个人?”“今年的桃钟祭从初四提前到了今天,三千院内,除了颜如玉和虞苏之外,全部去了皇城,而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颜如玉来了也阻止不了,虞苏根本不会过来。而都卫禁军统领少典,则需要负责守卫桃钟祭全程,同样脱不开身,这长安城里的强者无数,可真正能够插手到这里的,现在一个都没有。要么不知,要么不在。此情此景,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可能,怜月公主脸上的嘲讽更浓了几分:“看样子,我今天是非要出发不可了。”吏部侍郎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那双眸子更加冷淡了些:“一刻钟很快就会过去。”怜月公主没有要去收拾准备什么东西的意思,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在用无声来表达一些东西。只是这样的举措在闻人青书眼中看来,实在是没用且无趣。天空之上依然还会有烟花炸开,震耳欲聋的响声总是不绝,长街在这样的声音衬托下显得更加安静,更加冷清。一刻钟的时间眼看就要结束。吏部侍郎还没有什么感应,那站在外面的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却猛地转头看向了长街一侧。在那里响起了一连串的甲胄摩擦的声音,整齐划一,干脆利落,听上去就像是镇守在那里的都卫禁军正在行礼,接着便是响亮且狂热的致敬声音。玄凤的叫声也在这一刻响彻云霄,将那些升至最高空的烟花尽数熄灭,一只巨大的玄凤身影破开云层盘旋在长安城上空。京城上空禁止任何人,任何妖兽飞行,但那只玄凤却盘旋不停,嘶鸣响彻天地。闻人青书也听见了这声音,退后数步抬头看去,脸色微微一变。他认得那只玄凤。那是李应的玄凤。那街角走来的人是谁?他随着长风的视线一同转头看去,内心之中骤然掀起了狂风暴雨。一道穿着甲胄的身影背负双手站在圣龙之上,背后赤金色的披风映衬着阳光暗淡无色,那圣龙散发着的威严的气息,移动硕大的身躯高过两侧楼阁数倍,朝着他们渐渐靠近,难以形容的血腥压力扑面而来,似乎半个苍穹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宋帅?” 第946章 宋帅 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的眉头紧皱,原本随意站在那里的身体下意识挺拔笔直,如同屹立在风雨之中不可动摇的高塔,抵挡着那迎面而来的沉重压力,只是不知怎的,那甲胄下的身体有些不大舒服,好似今日穿戴之时褶皱了内衬,令他莫名生出不自在之感。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闻人青书的呼吸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尤其是当宋帅两个字从他口中脱口而出之后,这位素来城府极深的吏部侍郎竟然感到了紧张。不仅仅是预料之外那么简单,这个预料之外,实在让人瞠目。终年镇守南境的宋帅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回到长安城,即便是和妖国签订了百年休战的协议,可若是妖国临时反悔,趁此机会倾巢而出大举攻伐南境,没有宋帅在场调度,岂非岌岌可危?难怪那些守在街头的都卫禁军没有一点动静,的确,宋帅亲临,甚至可以与少典一同执掌都卫禁军,权柄还在长风之上,何况圣朝之中,但凡从军者,无论南境北境,绝无一人会对宋帅心生不敬。只是他为什么要回到长安城?为什么会回到长安城?是陛下的意思?若是没有圣皇授意,宋帅绝不可能回到长安,那么陛下让宋帅这位擎天一柱回到京都的目的是什么?闻人青书的脑海中在呼吸停滞的一刹那就已经飞速的闪过了许多念头,身体也难以控制的紧绷起来,这不仅仅是对这位铁腕刚正,兵峰震慑天下,总领军政,在圣朝之中真真正正一人之下,位高权重到无人能比的敬畏,还有对政事突然发生变化,发展到了自己难以预测,脱离掌控的慌乱。任何手段,任何谋划,任何心思,在这位面前都是没有意义的。怜月也走出了门外,也看见了那威风凛凛,神圣和血煞气息交融闪烁的圣龙,她的目光忍不住微微一颤。圣龙并非是真的一条龙,而是真龙的后裔血脉,龙首龙爪龙尾,唯独身体不同,如果李子冀在这里或许能够看得出,那似麒麟似穷奇的强大身躯,充斥着匪夷所思。普天之下,就仅有这一只圣龙,从古至今也就只有这一只,类似于李应所乘的玄凤。全都是某一强大妖兽血脉后裔在诞生之时因为某种原因发生异变,可能夭折,也可能更加强大,所以才独一无二。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了这里,普通百姓和寻常修士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高大威严的圣龙之上,彼此议论着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在长安城如此大张旗鼓的招摇。而那些已入五境的大修行者,则全都是变了脸色,一双双眼中就与现在的吏部侍郎一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玄凤发出鸣叫,声音却并不刺耳,圣龙摇晃着硕大的头颅,冷漠的眸子低头俯视着长街上的几个人,随即身体化作许多光点,在阳光下消散,紧接着又重新凝聚。只不过原本巨大的身躯已经变得巴掌大小,趴在宋帅的肩膀上,依然盯着街面上的这几人,不快不慢的摇晃着尾巴。宋帅的身体落在地面,他身上穿着甲胄,但身影看上去依然有些消瘦,也许是在南境镇守太久,也许是在南境杀了太多的人,那张脸看上去颇有些冷厉,尤其是那双眉,漆黑斜挺,整个人就只是简单站在这里,就已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之感。无论是长风还是闻人青书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在这位南境统帅没有开口之前,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够资格开口的。“我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条街尚还热闹得很。”宋帅抬手轻轻抚摸着肩上的圣龙,目光凝望着这条街道,带着对曾经的怀念,微笑开口。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院长还没有死,三千院还没有没落,这正是长安城里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条街巷,如今数十年过去,人过境迁,世事总是如此无常变化。怜月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冷厉到让人不敢接近的南境统帅,竟然会是微笑着说出了开口的第一句话。莫名的,让她感到了心安。长风站在那里依然没有动作,闻人青书也同样没有说话。在宋帅没有开口之前,他们不能开口,如今宋帅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他们依然无法开口,因为长风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而闻人青书则是根本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询问宋帅为何来此?这不是他一个吏部侍郎够资格询问的。继续带怜月离开?同样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沉默。“今年桃钟祭有哪家的小辈?”宋帅目光中的怀念渐渐隐去,他无视着一旁的长风,看着站在面前的闻人青书。闻人青书躬身行礼,随即回答道:“各方势力依然都派了人来,但最出色的还是欧阳家的欧阳宁,小剑仙的子侄,十五岁神魂圆满开始修行,现在刚刚十七岁已经入了第二境,被誉为是欧阳梨花之后的又一天才。”在李子冀进入桃钟祭的时候,这位欧阳宁不过才刚刚十一岁的年纪。每隔几年都会一个又一个的天之骄子出世,世界也正因此而精彩。“小剑仙的子侄辈,原来那小子都开始有子侄辈了,欧阳家的小辈,以后的成就一定不同凡响。”宋帅觉得很有意思,轻笑着夸赞了两声,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怜月公主:“李子冀的字帖天下闻名,李应上次替我带了两幅,爱不释手。”怜月尊敬行礼,道:“若是李县侯知晓,一定倍感荣幸。”“我也感到很荣幸。”宋帅面带微笑,迈步朝着清风雅舍里走去,只是在转身的瞬间,眼中的冷淡似是压下了嘴角的笑意,轻轻的瞥了一眼站在街边一动不动的长风。长风根本没办法动弹,他就真的像是一尊高塔,只能屹立在那里任由风雨飘摇。直到他身上的甲胄生出几道裂痕,直到宋帅的身影完全走进了清风雅舍里,那悬在他身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方才就此消失。“霸之极境。”长风面色微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947章 微不足道 清风雅舍里,不仅仅是果果一个人在,东方木和周郎童都已经赶了过来,能够如此近距离亲眼见到传说中镇守南境独面妖国的男人,可不是谁都有这样机会的。“多谢宋帅。”怜月公主对着宋帅再次行了一礼,比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更加认真,更加凝重。桃钟祭不知什么原因提前,三千院几位师兄应是被皇后用什么理由给强行邀请观摩桃钟祭,而且闻人青书如此突然直白的要带她离开,速度之快,即便是西风等人也未必想得到。若非是宋帅恰好赶来,今天的结果,怕是不太好。“墨影既死,你父亲也已离去,庆苍上下风雨飘摇,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宋帅平淡开口,即便他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柔和,可听在几人的耳中却依然带着抹不去的威严和冷酷。怜月道:“李子冀以前说过,他已经在庆苍铺好了路。”李子冀为了这一天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他在庆苍内部也做了完全的准备,比如段非雨,比如态度忽明忽暗的左相吕玄。宋帅身上的甲胄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凭空消失,露出了身上穿着的常袍,上面雕刻着圣龙图案,显得尊贵且威武,他双手负在身后,也许南境的军人都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站着,身体全都挺的笔直,像是屹立不倒的枪剑。他抬头看着货架上所剩不多的字帖,在外面的那句话倒并非说谎,他的确很喜欢李子冀的字帖。只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喜欢的不是上面的诗词文章,而是李子冀的书法。一笔一划之中所隐隐溢出来的剑锋,令他感到满意。“因为李子冀铺好了路,所以你打算晚些天回去,让庆苍局势变得更明朗些,对吗?”宋帅没有回头。怜月道:“没错。”“三个月。”宋帅稍加思考,然后道:“新历三十八年五月十五之后,你再动身回去庆苍,届时我会让段书生送你回去坐稳皇位。”三个月?怜月公主明白自己本不该对宋帅生出疑问,但事关庆苍,她还是要问清楚:“请教宋帅,为何是三个月?”宋帅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了一幅字,这满屋子中,就只有这幅字的笔锋最为凌厉,他甚至单纯能够从这幅字上看见李子冀当初书写之时怀着怎样睥睨的心情。“三个月后,双飞燕会回庆苍,在上京与你汇合。”这话一出,不仅是怜月公主脸上发生了变化,就连一直站在一旁当木头人的东方木都是心思一动。五境大物数量稀少,尤其是天下巨大,辽阔无边无际,若是将所有的五境大物平均到每一处地方,百座城池都未必能够轮得到一个。只不过,若是将目光集中到诸如三千院,李子冀,神教,佛门,东方木等这些站在世间顶点的人身上,那么不少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见到的大修行者,自然而然就变得多了起来。就像王小树在村子里永远不可能见到佛门罗汉,永远不可能和李子冀这些人生出交集,但他机缘巧合成了佛子的弟子,自然而然接触到的人或事物就变得不一样起来。而在天底下的大修行者之中,实力真正强大的令人生畏的,要少之又少。圣朝最多,比如颜北,少典,宋帅,李孟尝等等很多人。但庆苍够资格和颜北这些人比较的就只有三位。五彩云,双飞燕,浮屠手。如今浮屠手已经死去,便只剩下了深居宫中的五彩云,以及不知去向的双飞燕。可现在,宋帅竟然说双飞燕会在三个月后回去上京城,与怜月汇合,助她登上皇位,这其中隐隐透出来的信息,耐人寻味。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怜月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在墨影和庆苍国君死后,她顺理成章会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这也是她和李子冀约定好的事情,但李子冀的目的只是希望庆苍能够更加安稳,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即可,李子冀不会插手庆苍内部的事情,无论是壮大还是如何,只要依然对圣朝保持尊敬即可。但现在宋帅开口,让双飞燕参与进来,这是否意味着宋帅,亦或者圣皇有意插手庆苍内部的事情?的确,即便圣皇想要插手,怜月也无法反驳什么,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感到愤怒。像是看出了她的猜测,宋帅微微一笑,道:“陛下从来不是一个有野心吞噬天下的人,想要开疆扩土不难,难的是将这些疆土完全纳入管理,圣朝的疆域辽阔足够,没必要也没兴趣再去扩张,我请双飞燕帮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傀儡,就只是单纯的希望你能够在皇位上坐得稳。”“庆苍的国力的确无法和圣朝比较,但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候,圣朝希望庆苍稳定。”也许是没有了那身甲胄,宋帅脸上的笑容让那张冷厉的面孔变得柔和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情不自禁的为之信服。怜月心里稍宽,然后明白了什么,问道:“您请双飞燕帮我,是担心五彩云?”宋帅点点头,将手中的字帖放到柜面上,亲自动手开始装裱完好:“五彩云与你父亲交情极深,所以才愿意镇守深宫保护他的安全,而你父亲支持墨影,墨影又被李子冀所杀,你父亲也因墨影的死而死,五彩云想必不会太高兴,你想即位,最关键是即位后不被架空,五彩云就需要被处理。”“段书生很难赢他,但加上双飞燕,便足够。”原来如此。怜月再次郑重的行了一礼,认真的表示感谢。如此一来,她即位的过程将很难再起波澜,有着李子冀的安排加上双飞燕的帮助,回去庆苍的过程或许艰难,结果却一定是好的。“只是,皇后那里?”怜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宋帅已经将字帖装裱好,放在眼前认真的欣赏:“我已经来了长安。”他轻轻地将字帖上面挂着的灰尘擦拭干净,动作随意,好似微不足道。 第948章 新历三十八年的诸多大事 ............新历三十八年二月十一,年节的氛围已经开始渐渐淡去。在这几天里发生了几件让天下势力为之侧目的事情。继墨影死后,庆苍国君也随之死去,整个庆苍国群龙无首,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公主怜月却仍旧在长安城没有回去,庆苍国无论是朝堂之内还是朝堂之外,都已经开始有了乱象,争斗之势初显。同样因为墨影的死,尚还留在长安城的儒山弟子虽然没有愤怒生事,这些天却也陷入了某种非比寻常的沉默,都在等待着儒山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而令人感到诧异和不解的是,儒山在这件事情上竟也保持了同样的沉默,即便是墨影和李子冀是同辈修士,又是争夺宝物过程中光明正大的生死之战,儒山不方便直截了当的施加压力追问罪责,可但凡大势力碰到这种事情,暗地里的动作绝不会少。儒山却安静的令人费解。就好像墨影这个人从来都不存在,他的死引起了全天下的震动,却唯独没有让儒山发出半点声音。这样的安静也许是出自对圣皇的尊重,出自对李子冀公平决战的认同,可很多人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样的安静透着些诡异。莫名的,许多人都有一种感觉,就仿佛是这个世界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逼得儒山不得不在这件事上保持安静。再有,便是宋帅自南境回到长安城的消息,在短短五六日的时间里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就连北海那样的地方都开始在心里起了计较。除了宋帅之外,世上再无一人能够如此,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简单的从南境走到长安城,就已经足以让各方势力心中惴惴不安。这位执掌着圣朝最强兵锋的统帅,一举一动都将能够影响格局平衡。神山,普陀山,妖国,乃至素来无心插手世间事的道门,都不可避免的将目光投了过来,冬天的冷风拂过众生,好似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最关心的当然是宋帅回到长安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值得这位镇守在南境执掌军政的统帅回到长安?这里面的原因无人知晓,却无疑令人感到紧张。而在二月九日,又一件让所有人更加感到紧张,或者说紧张到了几乎有些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颜北也走进了长安城。就和没人知晓宋帅什么时候离开的南境一样,同样也没人知晓颜北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青宁,当所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方早已经进入到了京城里。如果说宋帅的到来就已经让人心中惴惴,那么再加上颜先生的出现,无疑是让各方势力的心头之上都埋上了一层阴霾。便是圣朝之外的诸多势力,也都因此感到了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让他们变得无比小心谨慎,就像是去到一处崭新水源饮水的食草动物,站在远处恐惧又谨慎的观察着。与这些事情相比较起来,欧阳宁取得了桃钟祭第一的事情,反倒是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除此之外,朝堂上还发生了两件事。同样让百官与权贵们噤若寒蝉,只感觉苍穹仿佛即将变色。第一件事,圣皇下旨,令李孟尝离开京城,前往北境镇守。李孟尝本就是镇北将军,往年就始终镇守在北境,大权在握,近些年回到京城更是直接参与到朝政决策,位高权重,可现在不同。他已经被削去了国公爵位,而且李子冀领了汝南县侯的爵位,分去了北境军权,此行圣皇还敕封察查司陆之道为骠骑将军,在李子冀不在的期间代其执掌汝南军政。乍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陆之道,可实际上朝堂里那些人精都看得分明,这是圣皇打算让陆之道在北境制衡李孟尝。先是宋帅回京,又是颜北前来,现在又将李孟尝从长安城里赶出去,最关键是从始至终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尉等人全部都一言不发,吏部侍郎闻人青书也被罕见来到朝堂上的吏部尚书压到了后面,无法插话。明明只是简单过去了一个年节,朝堂上的风向却已经让人无法捉摸,这里面的水好似太深,让百官以及权贵们没有弄清楚原因之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就是第二件事。圣皇命虞苏离开三千院,去往朝歌城外,督建皇陵。皇陵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永远都不会缺少的,比如庆苍国君,死后便被葬入皇陵之中,而圣朝的皇陵近些年来也一直在建造,只是尚未竣工,里面也当然没有葬人进去,毕竟圣皇还活着。如果说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已经足够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么圣皇的这个旨意则更是令人不明所以。皇陵虽然重要,但哪里重要到需要虞苏亲自前去监督的程度?而且,早不去晚不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所有人都知道,自从当年的事情发生过后,如非必要,圣皇是绝不愿意再和虞苏说上一句话的,更别提直接命其去做什么事情。诡异,从年节开始,这几天到处都透着让人不安的诡异。唯独没有受到这些消息影响的就是圣朝的百姓,依然乐呵呵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同时也因为这几天圣皇的态度忽然强势而感到喜悦。那些读书人们也开始重新在天香阁聚会,抚掌大笑,觉得素来声势不小的后党在今年彻底的销声匿迹,圣皇终于决定不再忍让妖后祸乱朝纲。左右两位相爷在朝堂上开始收拢权力,太尉对于这些迹象始终都保持沉默,一退再退。倒也有人觉得后党退的有些太快了,比如三千院门口,早餐铺子的老掌柜。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早餐铺子的门上挂着停止营业的木牌,老掌柜手里拿着一个小茶壶,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念叨着这几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说到最后又问起了裴天机。“你觉得陛下到底要干什么?还有皇后,就这么轻易认输了?” 第949章 早餐铺子,三人见面 老掌柜已经知道裴天机就是神教的神走,不过他对于如此大人物整日里给自己跑堂一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但脑子虽然有问题,身为神教神走这样的大人物,对于这一连串事情的看法一定比他这个卖了一辈子早餐的老头子看得深。“宋帅回了京城,颜先生也来了,太子殿下还被派出去看守皇陵,这听上去也不像是个好活?”裴天机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他已经听老头子墨迹了很长时间,从凌晨起来开始揉面准备做早餐开始,再到客人来买早餐,然后一直到已经停止营业的现在,老掌柜自说自话的思考始终没有迎来一个结果,于是现在终于是将问题抛给了他。“我不知道。”裴天机微笑道。“这算什么回答?”老掌柜瞪着眼睛:“你可是神教的神走,对于天下大势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裴天机依然笑眯眯的反驳道:“我是神教的神走,又不是圣朝的圣走,你们圣朝内部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又怎么看的清楚?”这是很敷衍的话。老掌柜却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们这群外来蛮子,想看懂圣朝的事情确实不大容易。”裴天机啧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忽然道:“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莫不如亲自问一问当事人。”老掌柜一怔,然后早餐铺子的门就被人推开,紧接着便看到两个人前后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衣,衬的皮肤格外白皙,长发散在身后却丝毫不显杂乱,胸前用红绳挂着一枚玉坠,整个人给人一种温和兼具清冷的感觉,在迈步进入到早餐铺子的一瞬间,四周的环境仿佛都随之发生了变化。就好似从这个世界独立出去一样,来到了一处崭新高绝,悬于人世之外的空间。任何人在这样独特的气质面前都是难免自惭形秽的,尤其是青年的那双眼睛,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双眼睛还有更加漂亮,更有神韵的眼眸,只是唯一让人可惜的是,青年的眼眸在望向各处的时候并没有距离感。这是一个盲人。在青年身后则是跟着一个温婉漂亮的白裙姑娘,如果说青年的出现驱散了早餐铺子里的一切烟火气,让这里变成了遗世独立的清冷空间,那么伴随着这个白裙姑娘的紧随其后,这无视一切的清冷之中,便多了几分柔和。老掌柜发出了哎呀一声怪叫,不太灵活的身体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太子殿下!”他很是激动,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早餐铺子,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三千院弟子,可见到虞苏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何况他刚刚还在谈论关于虞苏的事情,现在正主就走了进来。裴天机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目光始终都没有看虞苏,而是一直放在梁安安的身上,直到老掌柜因为过于激动原地蹦了起来,他这才将目光从梁安安身上移开,放到虞苏身上:“虞苏,这老头子想问你,为什么圣皇要让你去朝歌监造皇陵,还有宋帅和颜先生来长安城是为了什么,后党又为何如此轻易地一退再退。”他把老掌柜刚刚询问他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老掌柜鼻子都给气歪了,朝着裴天机骂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裴天机刚刚问话的语气,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反而带着淡淡的嘲弄。情敌见面,也许本就是如此。不过想到梁安安也许会因此不满,裴天机便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着茶。虞苏没有说话。梁安安显然也并不介意刚刚裴天机的态度,如果忽略掉裴天机一直想要与她成亲的事情,其实他们本也算是不错的朋友。对着老掌柜露出好看的笑容:“陛下的心思我们自然是猜不透的,不过既然是陛下要做的事情,那自然一定有深意。”老掌柜不停点:“有道理。”裴天机翻了个白眼:“这话等于没说,怎么就有道理了?”老掌柜又瞪了他一眼:“既然是陛下做事,那对我们圣朝百姓来说就肯定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你难道不知事以密成的道理?”裴天机气笑了:“你说的好像刚刚抓耳挠腮问问题的人是我不是你一样。”老掌柜哼了一声,然后局促的搓了搓手,对着虞苏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准备出发了?”虞苏道:“四师姐说,去朝歌之前,总要来你这里再吃一次。”这话很暖人。老掌柜感动得老脸通红,把瘦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殿下放心,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梁安安笑着道:“不用太麻烦,两碗粥,一屉包子,一屉馒头,两碟咸菜。”老掌柜热火朝天的转身准备。裴天机却依然坐在那里,喝了口茶,道:“世人都说你虞苏无情,我本以为只是妄谈,不曾想你的确无情,在这种时候竟然真的会离开长安,去到朝歌。”他似笑非笑,颇有些玩味。梁安安轻轻蹙眉。裴天机抬手制止,道:“你不要开口。”他只是盯着虞苏。虞苏转头看着他,空洞的目光里映着裴天机的脸上的玩味似乎更浓了几分:“你觉得我不该去朝歌?”裴天机耸了耸肩:“难道你应该去朝歌?”虞苏点了点头:“我从不愿意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也鲜少会去在意其他人的感受。”裴天机讥讽道:“所以你是想说,在这次这件大事里,你也想为圣朝多做考虑?”虞苏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不,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做什么事情,去什么地方,那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裴天机脸上的讥讽一滞,然后哑口无言。 第950章 旧神 ............“我本以为,圣皇留给李子冀的时间会更多些。”无尽平原,风吹荒草形成涟漪,这是木木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即便贵为异教新神,也拿不出半点办法阻止。草原上的味道永远都是让人沉醉的,轩辕似乎永远都站在她的身侧,抬头看着半明半暗的天空。二人所在的地方是无尽平原最深处,这里的苍穹很有意思,高高升起的日光在攀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就好似被什么巨大的生物所遮挡,导致整个天空看上去一半明亮一般漆黑,空气中弥漫着像是落雨之前的味道,让人莫名感到安心。“圣皇的谋划是最后的手段,如果不是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启动的,看样子也是到了该要轮回的时候了。”轩辕满脸的无奈,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数千年来,许多人不停地努力着,结果到头来依然还是避免不了重启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感到无可奈何。他抬起了手掌,平原的冷风吹打过手掌,他感受到的却并不是冰冷,而是开始有些失去活性的天地灵气,如果将这个世界比做一个巨人,那么此时此刻,这个巨人骤然从壮年时期衰老到了暮年。这个过程本不该这么快,在原本的推测中,最少还需要百年的时间才会如此。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个进程提前了将近百年?逼得圣皇不得不放弃原本留给李子冀的时间,提前开启计划。“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木木望着那明亮的半个苍穹,目光复杂:“也许是世界本身早已不堪重负。”轩辕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是支持圣皇的计划,还是反对?这件事太大,大到了全世界都无法独善其身的地步。木木沉默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明亮的天空范围变得越来越狭窄:“我本打算让李子冀试一试。”轩辕道:“如果圣皇放弃计划,那么李子冀的确还能剩些时间去尝试,可圣皇不会放弃。”圣皇的谋划需要这方天地处于完美状态才行,现如今天地灵气开始萎靡,那么圣皇就不得不提前开启,在他看来,这样的豪赌是对这个世界的兜底,而李子冀则是一次胆大的尝试。正因为有着兜底的谋划,所以圣皇才会放任李子冀成长。但现在天地发生变故,圣皇失去了兜底的时间,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任由李子冀成长的时间。“如果是我个人,我很愿意去支持圣皇的做法。”木木的眼中复杂之色更浓:“但我是圣门的新神,我有责任让世上的生命延续下去,所以我不能拿所有人去赌。”她可以去任由李子冀尝试,去铸造理想国,原因同样是因为到时间后圣门可以收割兜底。但圣皇的谋划不行,一旦失败,全世界都要跟着陪葬,这是木木所不能接受的。轩辕听懂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他伸手拉住木木的手腕,四周的摇晃的荒草朝着某一侧压弯下去,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不久后便出现在了那尊白骨所在的地方。“一旦开始,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轩辕提醒道。木木轻轻道:“当世界没有给我选择的时候,我也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她没有再说话,上前将跳动的心脏放入那尊白骨之中,然后伸手探入白骨缝隙轻轻触摸着心脏,脸上带着尊敬。轩辕也是躬身行礼,四周出现了数十道身穿黑衣的大修行者,同时对着那尊白骨躬身行礼,整片无尽平原上,数不清的异教教徒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发出狂热而虔诚的呐喊。心脏在白骨胸腔里跳动,渐渐勾勒出其余的脏腑和血管。无尽平原上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那死去的白骨,开始生长出血肉皮肤。............神山。神殿之中。大祭司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沉重,谁也不曾想到,圣皇的动作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事先完全没有半点征兆。神子没有在看教经,他在神殿中央的火炉中升起了一团火,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明明火炉之中一根柴都没有,火焰却燃烧的很是旺盛,并不时发出噼啪宛若木柴爆开的声响。“你在担心什么?”神子开口问道。他的神色始终都很平静,就像这件突如其来的消息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和慌乱。大祭司摇摇头,在这件事情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位在神教里位高权重,坐在三大神座上的老人,此时此刻,心里竟生出了难以形容的哀色。神子很了解大祭司,这位老人对他来说算是亦师亦友,从诞生开始到如今,一路上的成长离不开老人的支持。他转头看着大祭司,心中明了:“你在担心圣皇失败,对吗?”和以往比较起来,神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无论是看待一个人,一件事,又或者是谈论一个人,一件事,无论是语气还是心情都不会生出什么波动,就像是天地平等的去看待万事万物。已经站在四境巅峰的他唤醒了更加强烈的神性,这样的神性会渐渐驱除他原本属于人的情绪。天下人都在反对圣皇的谋划,神教也是如此,大祭司同样反对,但如果圣皇执意开始,那么他希望这件事能够成功,大祭司所担心的失败并非是豪赌后的失败,而是豪赌前的失败。他很清楚那样的失败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为那样的后果感到遗憾和痛苦。神子重新将目光放回了燃烧的火焰上,淡淡道:“在这世上,有些结果是早已经注定的,一件事在未开始前或许就已经看见了开始后的结果,或许圣皇本身也早已看见。”他闭上眼睛,距离第五境越来越近,感受着渐渐失去活性的天地灵气,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提升自己修行的速度,必须要快,必须越来越快。大祭司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落寞的叹息一声。“唉。” 第951章 普陀山 ............天下事忽然变得波谲云诡,让各方势力紧张的坐立不安,许多人都敏锐的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然后不安的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开始。在这个时间里,诸如纯阳宗,回音谷,天山门,琉璃宫这些势力,包括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冥府等,全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而李子冀,则是与王小树一起,随着骑象罗汉来到了普陀山下。他对圣朝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对于可能即将到来的某件事也隐隐有所猜测,不过那不是他能够插手的。“这就是普陀山。”王小树站在半空之中,望着面前半个山峰都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山峰,眼中带着兴奋的色彩。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佛门圣地,能够来到这里修行,是每一位佛修梦寐以求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激动而引发的错觉还是当真如此,王小树觉得靠近普陀山之后,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变得和煦起来。这里似乎没有冬季。永远都是如此的春意盎然,抬眼望去,漫山的碧绿和遍地的春色,以普陀山为中心方圆万里都是如此。“那是什么?”王小树抬手指着普陀山上一处散发着耀眼光亮的地方,那光亮极为夺目,仿佛比阳光还要刺眼,就生长在普陀山的一座小峰上,他相隔甚远遥遥看去,就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海在微微沸腾。也许是因为王小树是佛子所收徒弟的原因,骑象罗汉一路上对他颇为喜爱,眼下也是立即回答:“那是莲花峰,乃是圣佛金莲诞生之地,如今圣佛金莲虽与佛子同游天下,但莲花峰上却仍旧有佛莲生长,对佛门修行大有裨益。”原来如此。王小树恍然大悟。李子冀在看过普陀山后,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了普陀山脚下,方圆千里连绵不绝的村落,一座又一座的房屋林立,一条又一条的道路四通八达,从空中低头看去,数不清的人影在村落之中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僧人游荡其中。许是察觉到了李子冀的目光,骑象罗汉解释道:“有信徒来普陀山朝圣后便在山脚下搭建房屋感受佛法,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在此地繁衍生息,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模样。”骑象罗汉带着二人下落到村庄之中行走,所过之处祥和一片,即便发生冲突矛盾也会有佛门弟子在第一时间阻拦劝诫,他还看见有僧人在帮着信徒治病疗伤等等。这弥漫方圆千里,围绕着普陀山四周建立而成的村落,俨然已经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佛国。不得不承认的是,佛门虽然一直以来和他不太对付,但对于这些信仰佛法的信徒来说,却还是足够友善的。他甚至还瞧见了一位小姑娘用话语去戏弄一个小和尚,弄得小和尚满脸通红快步跑开。王小树也见到了这一幕,不解问道:“这么做难道不会搅扰佛门清修之地吗?”骑象罗汉看了一眼,平静道:“信仰并非是约束人的工具,信徒也并非是真正的佛门弟子,自然无需遵守佛门的戒律清规,何况,人生百态,红尘世界,自也是一番历练。”王小树点了点头。李子冀倒是忽然开口,微笑道:“这番话从骑象罗汉的口中说出来,实在让我耳目一新。”在长觉寺时,骑象罗汉可是十分固执的。骑象罗汉自然听得出李子冀的挖苦,也不辩解,只是道:“所谓修行,便是和从前不一样。”“不一样吗?”李子冀反问了一句,却也没有再说更多。他很清楚,骑象罗汉经过上次的事情固然有所改变,但实际上最根本的东西还是没有变化,小姑娘戏弄小和尚,归根结底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佛门,对于普陀山不会有一丁点的影响,在其他信徒眼中见了也无非是哈哈一笑,说上两句年轻人如何如何。这都是因为没有涉及到佛门的根本,所以骑象罗汉可以平静置之。如果有一天再次发生了类似于佛主惊鸿一瞥的事情,发生了涉及到佛门根本的问题,到了那时候骑象罗汉仍旧能够保持平静客观的去看待,那才算是真正的修行。三人下落的地方距离普陀山大概还有几百里的距离,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停下的,骑象罗汉既然落在这里,就一定有其原因。李子冀没有开口询问,他只是一路打量着这个佛国里面的情况,一路跟在骑象罗汉的身后缓步行走。穿过密集的村落,走过有序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农地上。要想在这里生活,即便是有普陀山的帮助,那也是需要自给自足的,所以房屋罗列之外,也有更大的地方用来农耕。这一块耕地很大,被木栅栏分成了许多个小块,每一个小块就是每一户人家的耕地,在这里生活没有太多奢靡的东西,对于这些虔诚的信徒来说,能有一块地方自给自足就已经别无所求。没有货币,没有交易,各取所需,氛围融洽,很像是书中的理想国。“李县侯觉得这些村落里的人生活状态如何?”耕地里有不少人,骑象罗汉带着他停在了边缘处唯一一块没有木栅栏的耕地上,在那里有一个老和尚正带着斗笠遮挡阳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用锄头敲着坚硬巨大的土块,让土地变得更加松软细腻。李子冀如实评价:“戴着理想国的面具,能够生活在这里的确是很惬意的生活。”“哦?”似乎是听见了二人的交谈,那个正在锄地的老和尚转身看了过来,像是有些不解李子冀话中的意思。“李公子为何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仅仅只是戴着...理想国的面具。”老和尚似乎对于理想国这三个字还有些不太熟悉,但却也认为这三个字用来形容美好生活十分合适。李子冀转头看着,老和尚并未穿着袈裟,也许是因为正在做农活的缘故,身上的僧衣简单朴素,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佛主了。 第952章 表面的理想国 在所有佛门经典的记录中,以及无数信徒的口口相传里,佛主都是慈悲而祥和的,李子冀自然也在三千院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关于佛主详细的描述。只是如果单纯抛开那些描述,单单从这些年圣朝以及李子冀所经历的事情来看,他更倾向认为佛主是一位高坐莲花峰上,用慈悲来愚民的形象。不过这种感觉在此时此刻见到佛主后便随之消散许多,这位普陀山的主人,天下佛门僧人信徒心目之中崇高的信仰,给他一种很特别的纯粹感。李子冀本身所领悟的剑意是无比纯粹的,甚至比已经领悟了万剑一的青山剑还要更加的纯粹,所以他对于世上其它的纯粹有着相较于旁人更为直接的感应。比如神子。他与神子之间从仇敌逐渐演变成亦敌亦友,再到隐隐相互欣赏,其中也有这样的因素在,他能够感受到神子那最纯粹的神性和目的。眼前这位老人身上的佛性和慈悲,同样纯粹,这是没办法骗人的。李子冀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在这个问题的基础上反问道:“您认为成为一个国家的最基础标准是什么?”佛主想了想,然后道:“疆土,百姓,还有朝堂上的律法和国策。”四周没有人会特意看向这里,也许那些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也许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的佛主,还以为只是普陀山上某位年纪不小的老和尚。李子冀点了点头:“更准确的说是固定的疆土,定居的百姓,有效的朝堂和长远的国策。”他转过身子,目光环顾四周,入眼处连绵不绝分布的村落和许许多多的信徒来往生活:“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欣欣向荣,鲜少有争端坏事,我虽初来乍到,却也看得出这无数的信众在许多年里已经形成了简单稳定的体系。”“如果只是看这些表面的话,的确称得上是理想国,没有争端,没有杀伐,佛门僧人还会帮忙接济疗伤。”佛主脸上也有许多的皱纹,只是却很干净,明明年岁已大却给人一种别样的气质,也更加证明了李子冀对于其纯粹的感应是正确的:“只看表面?”他放下了手中的锄头,走到地头的两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坐下,然后用手拍了拍另外一块,示意李子冀靠近说话。如果这一幕被外人看到,一定会惊叹的张大嘴巴,即便是佛门僧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在心中生出羡慕。佛主平易近人,慈悲祥和,被无数人尊敬,可也正因如此,佛门弟子反倒是不敢太过随意,生怕举动不敬。李子冀不会担心这样的事,他甚至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圣皇,教皇,妖皇,他都近距离的接触过,闲聊过。走到佛主的身旁坐下,望着面前一片的耕地上长出来的种苗,李子冀有些诧异:“花生?”他并非是因为花生而感到惊讶,而是因为佛主耕种花生而惊讶,因为在三千院的藏书记录里,佛主是不喜欢花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这一点无可厚非,就像圣皇最不喜欢喝龙井。同样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一片大概占地半亩的耕地里,就只种着十几棵花生。佛主脸上带着微笑,他将目光放到了那十几株花生上,解释道:“我毕竟不是真的佛,我也只是一个人会犯错的老人,所以每当我做过一次错事,又或者做过什么让我深感遗憾的事情,就会来这里种一棵花生。”这些他最不喜欢的花生,会无时无刻提醒他曾经做过的错事。身后的骑象罗汉在心里默念着经文,在他心目之中佛主是不会犯错的,种下这些花生,更多的也许只是遗憾和慨然。李子冀称赞道:“您很了不起。”很多人都认为佛主就是佛,当这些声音积攒的越来越多,当无数人的尊敬和推崇越来越多,即便不是佛也必须是佛。但佛主此时此刻却能如此随意平静的说出自己只是一个老人这样的话。“了不起的人太多,你这小家伙也很了不起。”佛主呵呵一笑,然后等待着李子冀对于先前理想国的回答。李子冀闻着泥土翻开散发出来的土腥味道,让他感到熟悉和怀念,接着回答先前的问题:“也许普陀山对山脚下的这无数人有自己的安排,有未来的打算,但有一点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些在耕地之中忙碌的人:“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佛门最忠实的信徒,吃斋念佛,自给自足,生活在普陀山脚下被他们认为是莫大的荣幸,即便在这里的生活有些清苦,他们也甘之如饴,可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想。”李子冀回头看向了先前那个戏弄小和尚的少女,现在正抱着一个木盆朝着流淌的河水旁走去,蹦跳着身形,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与果果相同的青春气息。“她不会一直留下,那里正在劈柴的少年,玩耍的幼童,朦胧的男女,他们出生在这里,也许天然就对佛门有着好感,对佛法深感兴趣,但他们却一定不会留下,因为他们还年轻,注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看到更丰富多彩的世界。”“不仅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随骑象罗汉来此,低头看到通往普陀山的道路上每一日都有人赶来住下,每一日也都有人起身离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安宁的中转站,像是候鸟落下的树枝,一部分候鸟会留下,一部分候鸟会离开,有人来,有人走,这里对他们来说是信仰的圣地,却绝对不会是一个能够世世代代定居下去的国家。”“这就是这里和圣朝最大的不同之处,来来往往的信众组成了表面平和的理想国,圣朝虽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离开的人终究是会回来的,他们心中对圣朝有着家国的概念,对普陀山却没有。”“也许很多人会说信仰超越生活,但信仰永远都必须基于生活才行,普陀山下,没有能真正扎根,世世代代的生活。” 第953章 幸福,知足,认命 骑象罗汉若有所思。佛主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如果让你来改变这一切,你会怎么做?”他看着李子冀,像是在考验一个后辈。李子冀摇了摇头,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这也是宗派与国家之间最本质的区别。”类似于佛门,儒山,包括神教等等,如这般庞大的修行势力四周总是会聚集着很多普通人生活寻求庇佑,他们也世世代代的生活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和圣朝百姓没什么不同,可归根结底二者之间还是有着最本质区别的。缺少稳定长久的国策体系。修行势力的本质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如国家那样去管理治理麾下子民百姓,所以自古以来,修行势力最侧重的也都是修行本身。佛主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他比李子冀要更加清楚,只是对于佛门来说,他们的需求也和圣朝这样的国家不一样的。所谓国家,是掌权者与百姓一同合作治理的井井有条,每个人都有对自身所在家园绝对的认同感和凝聚力,而宗门更多的是单方面管理麾下生存者,不会提供和国家一样的无数用以治理的机构部门,也很难去指望麾下百姓去打造有序的经济和运营秩序去反哺宗派。所以宗门说到底,也不需要像国家那样去治理百姓。佛门能做到如此平静祥和,已经算是很好了。这是世上运行数千年潜移默化的规则,并不需要站起来举起拳头高喊着革新,对这些修行势力以及附庸在其麾下的许多普通人都没有好处。佛主似是有些感慨,盯着前方的一株花生苗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我想听听李公子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来了。李子冀目光微微认真,即便身旁的老人再如何慈悲祥和,毕竟是佛主,要考虑整个佛门和天下,这个问题才是佛主真正想要询问的。只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沉默了片刻后方才说道:“我和陛下的看法是相同的。”佛主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微微一怔,旋即哂笑道:“那我就问的更直白一些,你对异教的收割行动,如何看?”这个问题的确过于直白,李子冀没想到佛主竟然会问的如此直白。他思考了很久,然后才回答道:“我的本意始终都是希望世界能够更加完美,也许一直维持如今的天下格局不变,每天依然会有许多的生死厮杀存在,但这些生死与异教的收割比较起来不值一提,或许我的回答过于理想,但我希望这个世界是幸福的,他们可以因为自己的愤怒,自己的恩怨幸福的死去,但我不希望他们因为世界本身的不完美而被迫的死去,这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一个人和五个人放在铡刀下,只能存活一方,如果是一个人自己主动心甘情愿选择自己去死,那么这是能够接受的。如果是外来的声音认为牺牲少数保全多数而必须要让一个人去死,那么这是李子冀所不能接受的。固然二者从结果上来看是一样的。当然,一切都是建立在还有回旋空间的前提下,李子冀不是圣母,这也是他不能够和木木和平相处的原因,如果自己的理想国失败了,那么依然还有异教去兜底收割。听着他的话,佛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很熟悉,那是李子冀亲笔写出来的字帖,上面只有四个字:“这是你自己的写的字,知足常乐,有时候想要的太多,岂非更不幸福?”李子冀没想到佛主的手里竟然会有自己的字帖,也没想到佛主会在这种时候拿出字帖反过来询问他。他忽然明白,这一切的交谈其实佛主都早已预料到了。再次沉默下来,李子冀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许久后方才开口:“知足常乐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误,但何谓知足,这当中的距离便有待商榷。”佛主眼中带着兴趣,他似乎很喜欢听李子冀说话。李子冀道:“幸福本身是很拿去定义的,每个人所认为的幸福也是不一样的,知足常乐便是劝诫人们不要过分的贪婪欲望,能够安稳生活,就已经是幸福的一种,但知足其实是需要社会环境去定义的。”说着,他的声音顿了顿,解释道:“也就是世界本身的环境。”“倘若是一个追求着功利物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一个人就想要做到知足常乐,就需要去放弃对物质的追求,对功利的向往,进而需要承担的便是生活质量的下降,交际圈的缩小,日常生活的妥协,必须要保证绝对平静的心态,不会对随处可见的诱惑和攀比影响情绪,但这其实并不是知足,说的直白一些,这无非是自欺欺人的认命。”“如果在长安城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一栋房子,一个普通人一年的收入是二十两,他不去看五百两一栋的房子,也不会去一千两一栋的房子,安安静静的奔着一百两房子眺望,知道五年后成功购买,然后心满意足的继续赚着二十两一年的收入去维持自己一百两房子的生活,这才叫知足常乐。”“可倘若一个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只有三两,他知道自己需要劳碌数十年才能买得起长安城里一栋最普通的一百两房子,在这种看不到前路的绝望之下,他选择了每月五百文的租房方式,然后继续过着自己一年三两收入的琐碎生活,那就不叫知足,而叫认命。”李子冀看着佛主,神色认真:“所以我们是否能够知足常乐,并非取决于我们自己,而是这个世界本身,而现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知足常乐的环境,所以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希望能有一个理想国。”身后的王小树看向李子冀的目光满是尊敬。骑象罗汉依然没有开口,只是心里默诵的经文出现了几次的断乱。为什么一定要牺牲那无数的普通人?错的不是他们,是这个世界。............ps:(写的真有水平啊) 第954章 平整的路 “我很喜欢理想国这个说法。”佛主并没有就李子冀的话表示认可或是反对,他只是将凝望着一棵花生的目光移开,然后用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没有拿起放在地上的锄头,而是提起了一旁的木桶,走到那十几株花生苗前用木瓢舀水仔仔细细的浇灌着。这些被佛主所不喜欢的花生苗,却被他照料的很好。也许人这一生都是需要去做一做自己所不愿去做的事情的,只有如此才能够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有件事,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总认为自己想的很明白,见到您之后却又发现我想的不够明白。”李子冀看着佛主,浇水的老僧人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四周朴素的环境里显得很和睦,就像是天地自然万物一体的和谐。佛主的呼吸牵引着四周拂过的风,他用木瓢洒下的清水灌溉着整座普陀山,也许就连阳光如此明媚,也是因为他心中常怀的慈悲。李子冀要问的自然是惊鸿一瞥的事情。佛主所见即便是真的,可又为何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如果说之前李子冀始终认为佛主是想要借着这件事进而隐慑圣朝的话,那么现在当他真正接触到佛主的时候,这个念头显然是错误的。可若不是因为如此,佛主又为何要说?他难道不清楚这样一来会引起佛门僧人与李子冀之间的矛盾,进而平白增添杀孽?佛主也很清楚李子冀想要问的是什么,他将木瓢放回木桶里,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看不清的色彩:“看见或看不见,说或不说,都是注定的事情,我试着去改变,结果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看着李子冀。李子冀从那双眼眸里好似看见了无数既存又不存的变化。“命中注定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却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你现在不想喝水,可听了我的话后却又非得喝一口水不可。”佛主深邃的目光充满平静:“喝水与否与命中注定无关,但无论你是否喝水,最终都是要来一趟普陀山,然后再离开普陀山,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喝多少水,种多少地,都无法改变最终的来到和离去的结果,这才是命中注定。”李子冀听懂了佛主话中的深意,这位佛门至高无上的信仰说出惊鸿一瞥之事或许是想要改变某件事,但这个改变的过程就像是他现在是否喝水一样,看似是自己在抉择,其实都没办法去改变最终的走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谁能完全了解谁。所以当佛主说完之后,李子冀便没有再继续询问,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如此轻易简单的问出结果,人与人之间也就不会再有分歧存在了。............佛主很喜欢耕地里的泥土味道,这最原始的味道让这位老人感到怀念,他没有再和李子冀继续聊下去的打算,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让这位老人需要独自一人去慢慢消化。他只是示意李子冀先在普陀山上住上一段时间,过些日子他有件事想请李子冀帮忙。李子冀自然不会反对,对着佛主行了一礼后便跟随骑象罗汉穿过那数不清的成片房屋,走过那一二百里的路程,真正来到了普陀山的山脚下。天底下的山峰仿佛都是一样的,雄伟,辽阔,神秀,高耸。还有那入眼看上去漫山遍野的各类树木,纷纷乱的生长着,和大多数山峰建造的小路不同,普陀山通往山顶的道路平坦且宽阔,让人乍看上去充满了惊奇之感。一条不停拔高通往山巅的山路,却修成了平坦通顺的感觉,仿佛就连一个普通人迈步走上去都不会感到有一丁点的费力,你甚至根本看不见石阶,明明应该是坡度很高且崎岖的土路,却偏偏平整。而且这种平整还不是简单的欺骗肉眼,当李子冀真正迈步走上去的时候就惊讶的发现,他根本没有一点在走上坡路的感觉,就像散步在长安城的街巷上。“公子,这山路好奇怪。”王小树在前面小跑出很远,然后原地蹦跳了几下,满脸的新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道路,充满了玄妙和神奇。李子冀目光之中有神辉凝聚,原本平整的道路在他的眼中多了很多玄妙的小阵法。骑象罗汉适时开口:“李县侯认为这很奇怪?”李子冀点了点头,道:“我看过也听过很多朝圣的故事,包括去到彩云山的时候也会有许多段用以磨砺的道路,我想对于山脚下那些朝圣者来讲,他们应该更愿意普陀山上的道路崎岖难行,唯有如此,他们小心翼翼,历经艰险一步一步走上去的过程才值得被铭记。”因为足够困难,所以才能够体现出朝圣的不易和决心。骑象罗汉道:“世上大多圣地都是如此,普陀山却并不想这么做,信徒们行走无数道路来到山脚下,已经足够体现朝圣决心,如果将朝圣的道路比作漫长的人生,那佛门希望他们能够在最后这段路走的通畅顺达。”这话也有道理。李子冀点点头,他对最后这段道路艰辛或平整都没有异议,细细去想,二者也许都是一样的。“要建造这样一条路,应该不容易。”他从山脚下到现在只不过才刚刚攀升了一百米的距离,目光所及之处却看见了不下一千个细微的法阵,可想而知高达万米的普陀山一路,这样的阵法会有多少个,而要维持这无数的阵法运行,又需要多么仔细认真。骑象罗汉平静道:“从佛门建立之初到如今,这条路每个月都会有僧人维护,修缮或增持阵法,无数个细微的法阵彼此相互连接成一个巨大阵法,散发出润物无声的力量托着行走之上的客人。”对于普陀山这样最顶尖强大的修行势力来讲,除了前来朝圣的信徒之外,还有各方势力的拜访以及数不清的香客往来。 第955章 偏堂里的两尊石像 从山脚下抵达山顶,即便道路平整,过程也需要耗费漫长时间,只是对于三人来讲自然不算什么,有骑象罗汉这个大修行者引路,似乎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登顶。普陀山有十六座山峰,每一座山峰都无比巨大,建立着如宫殿一般的庙宇群,十六座山峰上的庙宇宫殿加在一起,几乎有着千余座。生活在上面的僧人,更是不计其数。李子冀所来到的自然是主峰,也是数量最多,地位最高的主庙宇群。“师叔。”“师伯。”“师祖。”三人登上峰顶,首先来到的是一片青石雕砌出来的巨大广场,左右分立着十八罗汉的石像,在十八尊石像,也就是青石广场的最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香炉,上面插着许多根一人大小的香烛,燃烧着青烟,徐徐上升。在广场上能看见很多香客,来自各个势力,纷纷将手中的香烛插进香炉之中,或粗或细,或大或小。这只是刚登山,抬头看去透过广场之后进入到庙宇之中,还有更多的人来人往,同时也有很多的佛门僧人在维持秩序或是引路解惑等等。骑象罗汉出现后,那些佛门僧人立刻双手合十行礼呼喊,聚集在此处上香祈祷的香客们在上香的时候动作更加的标准,口中说出心愿的语气更加虔诚。幸好这里是普陀山,对于骑象罗汉这样的大人物大家虽谈不上见怪不怪,却也是习以为常,若是放到外面的许多小庙宇之中,能够亲眼见到佛门罗汉那将会是极热烈的场面。遍布四周的佛门僧人有很多,大都是初境的小和尚,还有二三境的僧人,在对骑象罗汉行礼过后便注意到了身旁跟随的李子冀,脸上神情微微一怔,旋即变得不太自然。李子冀没有去在意这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与骑象罗汉并肩走着,淡淡道:“看来佛门弟子并不知道我要来这里。”骑象罗汉道:“请李县侯来普陀山的事情,佛门里知道的人很少。”这里的消息渐渐传开,让很多正在忙碌的僧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皱起眉头带着不解或不满,平心而论,大多数僧人与李子冀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这种被压制在道理和规矩之下的势如水火,往往才是更加难以平息的。三人所过之处,也都有僧人驻足停步,目光凝视着身穿锦衣的李子冀。“很奇怪,我在普陀山上竟然感受不到什么祥和的气息,如果我是一名朝圣者,那我现在一定很失望,认为这里甚至不如山脚下的那片耕地。”李子冀环顾着那些视线,他对佛主的猜测在山脚下的见面被澄清,可因为惊鸿一瞥所带来的影响却是仍旧切实存在且无法消除的。骑象罗汉道:“对于李县侯这样的人,想要保持平常心是很困难的。”即便是他,如今也只不过才刚刚有所明悟不久。隔阂无法消除,李子冀也没有想要消除的打算,他跟随骑象罗汉走进庙宇,然后目光落在了侧门一处偏堂里。和金碧辉煌的其他宫殿比较起来,那处完全由青砖绿瓦所搭建而成的偏堂显得冷清,里面空间不大,粗略望去只能容纳十几人进入,倒也还有香火,里面摆放着两尊人像。并非是佛像,而是和广场上一样石雕出来的人像。李子冀微微一怔。王小树惊讶出声:“公子,那不是你吗?”这的确是非常值得惊讶的事情,偏堂之中的石像竟然是李子冀自己,堂外门口两侧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他很熟悉,或者说天下人都很熟悉的一副楹联。“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僧不肯回头。”李子冀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了然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介意我的僧人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多。”长觉寺焚香节过后,李子冀在全天下大出风头,而佛门自然就成了牺牲在风头之下的垫脚石,甚至进而传出了佛主也会出错的传言。佛门弟子对李子冀会保持什么样的心思自然无需多言。而现在佛门却将这幅楹联摆在了庙宇门前,还特意搭建了一处偏堂供着他的石像,这无异于在普陀山这样的佛门圣地钉了一根钉子,也在许许多多的佛门弟子心里钉了一根钉子。骑象罗汉道:“罚恶菩萨从长觉寺回来后,便在此处搭建了偏堂,用以警示佛门弟子,佛本身也是会出错的。”罚恶菩萨是好意。但这样的好意一定会让人不舒服,没人喜欢无时无刻提醒自己曾经的错误,而且还是事关佛主的错误,何况在很多佛门僧人心中看来,佛主惊鸿一瞥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李子冀又看向了偏堂之中的另外一尊石像,他同样认得,那是佛子的石像。“据我所知,佛门只有五境才会被立像享受香火供奉。”佛门的佛像更多的都是取自佛经之中所描述之虚无的佛,就像神教所供奉的神,这些佛都是空想出来被赋予价值,又或者是曾经已经死去的菩萨罗汉。除此之外便是如广场上那般,佛门也会为每一位踏足第五境的僧人雕像,这对每一个僧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佛子地位虽高,享受香火却还没到时候。李子冀看着偏堂外面墙壁上的坑洼,心中忽然明白:“佛子雕像的目的,是为了这座偏堂得以保存?”他看得出,这座偏堂许多地方都被二次或数次修缮,可想而知应该是佛门的香客义愤填膺砸毁所致,所以罚恶菩萨才在里面又立了佛子的石塑。如此一来那些香客信徒固然再恼怒,却也不敢再动手砸毁。骑象罗汉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好像默认了。李子冀笑了一声,刚欲移开视线,却忽然看见有人恰好从偏堂里走出来。“沈自在?”李子冀的声音中再次带着惊讶,他今天来到普陀山后,已经惊讶了很多次。沈自在外面穿着僧衣,手里拿着扫帚,也抬头看向了李子冀:“你竟敢来普陀山?”沈自在素来冷淡的脸上,也带着些许讶然。 第956章 三门 李子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自在。自从当初高树林一别后,沈自在就好似在天地之间消失不见,这很正常,同时得罪了北海和后党,天下虽大沈自在却举步维艰,没有听到消息,反而就是好消息。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沈自在现在的穿着打扮。先后被鬼妖一族和道门驱逐之后,如今的沈自在难不成又做了佛门弟子?“今天让我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现在即便你告诉我你加入了佛门,我都不会再感到吃惊。”李子冀看着他说道。二人之间的交情比较复杂,若是说彼此之间有多么深厚的友谊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当初在山外山李子冀一剑悬而未落,后来在高树林沈自在万里还人情。从那以后两个人彼此之间就再无瓜葛,但人情这东西复杂就复杂在这里,即便是一来一往俱已还清,细细品着却还残留些余味。沈自在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子冀。以李子冀和佛门之间的关系,对方现在竟然会跟随骑象罗汉气定神闲的走在正庙前,还有雅兴欣赏那处被信徒们不知砸毁了多少次的偏堂。“这些年来令我意外的事情不多,每次碰见你却总能让我惊讶。”沈自在将扫帚贴着青砖墙壁放好,他盯着李子冀打量了一会儿,感受着对方身上早已经抵达巅峰的四境气息,他很清楚上次一别后,如今的李子冀再次走到了他的前面:“我并不是佛门弟子,但你的确应该感谢我这两年在佛门长居。”无论是信徒还是香客,在普陀山上住上一段时间都是常有的事情,但通常不会太久,按照佛门的规矩最长不会超过半月,但考虑到沈自在曾是道门弟子,在山上多住些时日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四周的僧人目光始终不曾从李子冀的身上移开,倒并非像是后党那些恨不得杀了他的人一样,更多的是对李子冀这个令佛门上下蒙羞之人的抵触。倒是那些来往的信徒与香客,在沈自在出现之后,定格在李子冀身上紧皱眉头的注视,就陆续出现了偏移。他们瞧向沈自在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恼火?李子冀似是十分好奇:“我为何要感谢你?”沈自在指了指他身后的伤痕累累的偏堂,淡淡道:“因为这座偏堂每一次被砸毁,都是我动手修缮。”李子冀反而更加好奇:“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修缮这里?”沈自在给出了一个很简单却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我就住在这里。”李子冀哂然,他没有再继续去问为何住在这里的话,而是问起了沈自在来这里的原因。一个出身北海十二宫鬼妖一族,后又成为道门弟子的人,为何来了普陀山?这一次并非是沈自在自己回答,而是骑象罗汉替他回答:“他想入五境,就只能来普陀山。”沈自在在修行路上的天赋很高,自身鬼妖一族的神通与道门手段被他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这种完美自然是好事,可也有坏处。那就是当初被削落一境后所留下的后遗症,在二者气息融会贯通之间,偶尔总能感到一丝不顺畅。要想让这种不顺畅完全消失,沈自在就需要能够中和梳理的第三道气息,儒山的浩然气,神教的神辉,以及佛法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但很显然,和已经被他得罪的儒山以及高不可攀的神教比起来,普陀山显然是最好的去处。沈自在是武修。无论是鬼妖一族的天赋神通,还是加入道门之后所修道藏,包括如今沐浴佛法,归根结底都是武修道路,和道修以及佛修都没有任何关系。妖族的妖气,道门诸如八卦阴阳的手段,说的简单一些其实都是神通手段的运用,即便是武修也可以去修行使用道门玄妙手段,只是发挥出来的威力并不如道修那般强大和得心应手罢了。道修擅长使用道门神通,但使用道门神通并不全都是道修,二者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自身体内所呈现的不同。所以沈自在来到普陀山,也并非是打算再走佛修道路,而是想要修行聆听佛法,借此中和调剂自身鬼妖气息和道门气息之间的些许不完整。李子冀笑道:“如果你回去菩提山,说不定道门有更合适的方法解决你的问题。”沈自在面无表情:“你为何不回国公府?”这话反驳的有些强硬,李子冀摇了摇头:“我和国公府与你和道门之间是不一样的。”沈自在道:“在我眼中并没什么区别。”他如今在佛门之中虽然仍旧没有完全解决自己体内的问题,但他毕竟距离踏足第五境也有一段距离,在抵达五境之间这不知多少年的时间里,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去解决。偏堂没什么香火。飘出来的那仅有的几缕青烟或许也是沈自在闲着无事插上去的,李子冀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不管怎么说,能在这里遇见一个朋友,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沈自在问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在他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用来形容这时候的李子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李子冀转头看了一眼骑象罗汉,笑容不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听见这话,沈自在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看了一眼骑象罗汉。骑象罗汉面色平静,上前打开了右侧的般若门:“李县侯请。”在踏足真正的庙宇群之前,需要走过寺院大门,而普陀山主峰上这座寺院大门也很讲究,名叫山门,也称三门。顾名思义,一共有三扇门摆在那里。自左而右。分别叫做解脱门,不二门,般若门,三扇门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意思,而其中最常被用到的,就是此刻骑象罗汉所打开的般若门。 第957章 被注视的感觉 左边的解脱门,寓意着解谓离缚,脱谓自在,意思就是摆脱烦恼和痛苦,避免业障的束缚,从而获得自身自在。右边的般若门代表的意思也很简单,象征着智慧,进入其中修行佛法,求得真解。所以基本上所有人进入到寺庙之中,都是要从右边的般若门进入,求学感悟,然后再从左边的解脱门出,代表着我们从佛法中求得真理,自此以后出离生死苦海,解脱无数烦恼。而三门中间的不二门也被称之为空门,象征着观无我,无所着,一切诸行不真实,不常,恒空,也指天地众生一切平等,没有第二之分,所以称之为不二。这扇门隐隐有出家归尘远遁俗世之意,所以通常是不会被打开行走的。李子冀盯着中间的不二门看了一会儿,他当然没有非要从中间走进去的念头,毕竟那也并非意味着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之所以盯着看是因为他刚刚似乎感受到了有类似目光的感觉透过空门注视着他。很短暂的一瞬,短暂到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察觉错了。“李县侯先在寺中住上几日,等佛主回山,自会告知缘由。”走进般若门,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前,李子冀最先看到的就是摆放在中央的那尊巨大宝鼎,和刚刚经过的天王殿比较起来,大雄宝殿门前的客人要格外的多。好在这庙宇群建造的足够巨大,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在视线和空间里,竟还显得有些稀疏。骑象罗汉对着李子冀轻轻颔首,随即嘱咐一旁的小沙弥引领他们前去客堂居住。沈自在也跟随在李子冀身旁一同行走,或许正如李子冀先前所说,在普陀山这样的地方还能见到一个熟悉的朋友,这很难得。沈自在也认为这很难得。他和李子冀也有很多话想要交流,比如修行上的事情和各自的打算等等,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普陀山的客堂有很多,骑象罗汉嘱咐的地方名叫上客堂,相较于普通的客堂多了一个上字,顾名思义也是环境更好,招待更周到的地方。可见即便是佛门的圣地,也是存在着身份高低差异不同的。就像那扇永远都不会打开的不二门,这世上毕竟不存在真正的不二。上客堂的客人要更少,环境更加优雅清净,会被接引住在这里的,基本都不是一般的大人物,引路的小沙弥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甚至走路的速度故意加快了不少,似乎是想要有意累一累李子冀几人。这倒是让李子冀忍不住感到好笑。一个十二三岁尚还不能修行的小和尚,用自己天真且固执地方法去【惩罚】对佛门不敬和蒙羞的敌人,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王小树也在眨着眼睛:“师弟,这里四周幽静清雅,你又何必走的如此之快?而且一路上也不开口为我们讲解一下四周环境和普陀山上需要注意的事情,莫不是在和我们怄气?”小沙弥绷着脸,反问道:“我乃是慧能师父的弟子,于佛门清修无争,如何算是你的师弟?”佛门之中的法号通常都很有讲究,一代有一代的字,但普陀山为天下佛门圣地,无数年来传承分支繁多,按照道理来讲是不该出现错误的,可偏偏在某一代或数代之中,法号的传承出现了不同。以前李子冀还感到奇怪,比如圆空和不语,法号上来看是两代的僧人,可实际上细细算起来他们却是同一辈。后来他逐渐明朗世间真相后便有了猜测,想必应该是某一代收割过程中,分布在世间的佛寺出现了断层,所以只能重新再起法号。比如普陀山正宗是玄,虚,智,明,净,不,慧,空。而断层之后分布在外的一些僧人传承重新排列便又有了静,禅,妙,戒,了,圆,悟,心。李子冀排不明白,但佛门中人能够排的明白,这似乎也是一种术业有专攻的呈现。王小树咧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是佛子的徒弟,你我同为佛门弟子,如何不能喊你一声师弟?”小沙弥听到这话顿时一惊,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眼中还带着怀疑的神色:“小僧还没听说佛子收了徒弟。”佛门弟子称呼佛子通常不会去称呼辈分,佛子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了极高的尊敬。王小树伸手释放出圣佛金莲的气息,道:“当初佛子去往积沙寺时,在山脚下收了我做弟子。”他虽然不用真的出家当和尚,但的确师承佛子没错。小和尚还未曾修行,感受不出具体什么,但他也时常去莲花峰打扫,能够感受到那和莲花峰上的佛光的确如出一辙,当下立刻小脸一苦,然后又认认真真的对着王小树行了一礼:“弟子空凡,拜见师叔。”师叔?王小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原来我真不是你的师兄。”小和尚脸色通红,没敢再多说什么,慌乱的应了一声,继续转身带着他们朝房间里面走去。王小树不是一个喜欢刁难人的性子,只是他素来尊敬李子冀,这一路上又眼睁睁见到诸多佛门僧人对于李子冀不假辞色,他这心里也不舒坦,虽然不至于刁难一个小沙弥,但调侃两句还是忍不住的。“李县侯,沈施主,师叔,弟子告退。”小和尚又对他们介绍了上客堂一些注意事项,用斋时间,和主峰各处的位置之后,便慌乱的离开了。小和尚倒并不是害怕,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焚香节结束后,普陀山上除了对李子冀的怨念之外,也有着对佛子选择立场的不解。而他又是向来敬重佛子的,或者说年轻一代,更年轻一代的佛门弟子就没有一人是不敬重佛子的,所以当佛门立场和佛子立场出现争执的时候,这种矛盾感就会让他们感到无措。用修行上的话来讲就是道心迷乱。尤其是现在又亲眼看见佛子的弟子和李子冀如此亲近走到一起,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佛子与李子冀的立场一致?如果将佛主比作圣皇,那么佛子就一定是太子。当皇帝和太子之间出现争执,那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是令无数人感到头疼的事情。而此时李子冀又将目光放到了上客堂院子里的一棵松树上,他刚刚又从那棵松树上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这一次他可以肯定,那不是错觉。佛主请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第958章 香火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看见普陀山的日落。也许是受到了周遭环境的影响,他竟觉得那天边鲜红的晚霞,像是石佛散发出来的光,那变幻的云朵浓淡交接之处,仿佛也有几分禅意。上客堂的客人其实不算太多,最起码与客堂比较起来要少很多,大概只有数十人,来自天底下的各个势力,李子冀并没有与这些人交谈的打算,只是和沈自在,王小树二人一同顺着幽径小路走过松树林,一直到上客堂里一处开着荷花的小池旁方才停下脚步。这里的地势很高,在上客堂的最边缘,跨过一道瓦墙就到了外面,铺着青石板的蜿蜒小路不知道通向哪里。三人站在小池一侧罗列的石头下,目光透过松树枝看着垂下半轮的红日晚霞,嗅着那没有四季的松香味道,忽觉得很是安宁。“如果我说你来到普陀山后不仅没有一点紧张,反而有雅兴去看一场日落,外面的人一定是不会相信的。”沈自在说道。他与李子冀在上客堂里交谈了很长时间,除了偶尔谈及几句天下事之外,更多的话题都放在各自的修行上,李子冀杀墨影也好,谋划什么也罢,对于沈自在这样一个孤家寡人来说,都不重要。李子冀问道:“在普陀山这两年,你看过日落吗?”沈自在淡淡道:“从未看过。”如他这样的人,自然绝不会对日出日落这种于自身无益且俗套的事情感兴趣,他宁可去莲花峰上多看几眼那些盛开的莲花,也要比看昼夜交替有用的多。李子冀微笑道:“能够静下心来看一场日落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人的心里总是藏着太多事情,以至于忘记了片刻安宁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情,其实无意义的事情偶尔也是有意义的。”他转头看了一眼沈自在,道:“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做一件没意义的事情,对你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沈自在眉头一皱,望着那火红残阳微微一怔。荷花小池上趴着几只青蛙,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是眨着眼睛盯着面前三个不太眼熟的客人,似乎每一个势力之中都会有类似这样的一个小池,也许天下本就是大同小异的。王小树一直保持安静不会过多插话,他给自己的定位很简单,就是跟着李子冀出来见世面,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以后再回去小村子自己就能明白很多事情。鼓声连续响起,夕阳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四周环境开始变得阴暗,大雄宝殿上挑起的瓦片却亮着柔和的光,并不刺眼,也并不明亮,却偏偏能够照耀整座普陀山,让漆黑变得稀薄。“普陀山不愧是佛门圣地。”王小树感受着夜幕下笼罩全身暖洋洋的感觉,发自内心的称赞着。沈自在瞥了他一眼:“就因为佛子是你的师父?”王小树笑着道:“在圣朝我在逃亡时曾去到过几次废弃的寺庙,在夜晚之时都给我一种如芒在背的阴森之感,即便是那几年在积沙寺,刚上山时我也不敢夜晚出门,总觉得到处都藏着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可现在同样天黑,我却觉得心中祥和舒畅,没有一点不适之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可的确有这样的感觉存在。李子冀解释道:“佛门遍布天下,与神教不同,佛门的信仰香火别具一格,所以你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也并非是内心软弱作祟。”王小树满脸惊讶:“那是怎么回事?”李子冀道:“观圣卷时,我于浊世之中也曾去过许多次佛门寺院之地,浊世里鬼怪妖魔常聚,却并无神明存在,当死去的人化作冤魂后便会因为自身冤情无处可诉而聚集在寺庙周围,让寺庙在夜晚感受起来格外的阴森怪异。”“因为寺庙供奉神佛,浊世却并无神佛存在,所以香火不受,聚集在四周的鬼魂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去侵占香火,而鬼怪生性阴寒,自然就会导致阴气重重。”沈自在嗤之以鼻。王小树却吓得变了脸色:“公子是说,那些寺庙之所以会夜晚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是因为有鬼物汇聚?”李子冀摇了摇头,笑道:“我所言只是浊世里,和我等生活的这方天地无关,但却也并非完全无关,二者之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香火。”“香火?”王小树满是不解。李子冀转身看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解释道:“佛门信仰之力别具一格,看似和神教相同却又不同,天下间数不清的庙宇承受着香火供奉,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之力会汇聚在一尊尊的佛像菩萨之上,久而久之,便会多一丝灵性。”“灵性?”李子冀点点头:“这些许的灵性就像是一块石头有了微弱的生命迹象,虽然并不能算是生命但却有相似的波动,甚至都不存在思考的能力,只是天然带着些说不清楚的本能,而这种本能在白天尚没什么,到了晚上人声静默,空幽一片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到处都有人在看着你....”说到这里,李子冀自己的声音却忽然顿住,然后猛地闭上了嘴巴。王小树听的玄妙神秘,却又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而沈自在则是察觉到了李子冀的异样,刚欲开口询问,却看见幽径小路上有一道身影正朝着三人所伫立的小池旁快步走来。他便又闭上了嘴。“李县侯,你果然在这里。”来人似乎是李子冀的熟人,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带着欣喜和热烈。李子冀侧过身子,也从刚刚的思考中脱离出来,脸上也带着老友见面的喜悦:“不怒?”来人正是执法堂的金刚僧人不怒。当初因为十里村龙王像一事,李子冀杀死了不贪和尚,然后在抵达儒山脚下之时被佛子与不怒僧人碰见,不怒意图惩处李子冀。然后在得知真相后心生惭愧,自此与李子冀结下了不浅的交情,后来在焚香节之时,不怒也是少有除了佛子之外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普陀山僧人。 第959章 上香 “听闻李县侯来到普陀山后我立刻便想过来,只是在听师叔讲经抽不开身,这才拖到现在。”不怒满脸喜悦,走到李子冀近前:“刚在上客堂不见公子,我便猜到您这般喜爱清雅的人一定会来这幽径行走,果不其然。”李子冀道:“看来以后我要改一改自己的习惯才行。”不怒笑着道:“如此雅兴,可不能改。”简单叙旧后,不怒脸上便多了几分正色,轻声询问:“李公子为何会忽然来到普陀山?”骑象罗汉说过,佛主请他来此就只有少数人知晓,目前看来这个少数人所指的应该就是四方菩萨和十八罗汉这种大修行者。从山外山,到焚香节,又到如今,不怒的修为境界也已经抵达了第四境,在执法堂中地位颇高,可却连他都不知晓。李子冀心中念头闪过,口中倒也并未隐瞒,如实回答,毕竟这件事早晚都是要被人知晓的,从他离开天山门开始,受佛主邀请来到普陀山的消息就应该已经被天山门上下传开,只是还没有传到普陀山这边。“佛主邀我来普陀山。”不怒和尚没想到会是如此,目光短暂的变化一瞬然后又呈现了然模样,的确,如果不是受到邀请前来,他的确想不到李子冀有什么理由会来普陀山上。“原来如此,在来上客堂的路上,我还听见其他师兄弟在讨论李公子来这里是不是为了剑斩普陀山而来,现在看来他们倒是可以把心放进肚子了。”不怒微微感慨。李子冀也失笑道:“我即便真有这个心思,最起码也要到五境之后才行。”以他现如今第四境的修为,就算是没人阻拦,任由他站在那里不停挥剑,也是很难砍倒偌大普陀山的。不怒也笑了笑,又将目光放到了王小树的身上,眼前一亮:“师侄来此,莫不是想通了打算出家?”他在长觉寺和佛子交谈过,自然也知晓王小树,何况当时王小树一直都是跟在佛子身后的,佛子也说过,王小树还想成亲娶媳妇,所以虽然是其弟子,却并不出家。这倒的确有趣,佛门的佛子收了一个不出家的徒弟。佛子在长觉寺被罚恶菩萨禁足一月的时候,王小树也在寺中生活,与不怒很是亲近,可听闻此言还是往后退了两步,慌忙摆手:“师叔误会了,我只是陪着公子一同前来,顺便也想问一问师父如今在何处。”不怒叹了口气,他觉得王小树虽然修行天赋不算特别出色,却极为擅长修行佛法,颇具佛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却不愿出家,实在是一大憾事。在修行一路上,天赋无比重要,却也并非决定一切,就比如王小树这般,虽然修行天赋算不得顶尖,却因为圣佛金莲已经对佛法亲善的缘故,导致其行走佛修道路反而出奇的快,弥补了本身天赋的不足。“佛子前段时间才走过幽寂百城,如今好像去了极南之地,一路翻滚于红尘之中,脚下道路愈发夯实,你以后的路也很长。”不怒看着王小树叮嘱了一句。他很清楚佛子的性子,也许此生大概就只有王小树这么一位弟子。王小树眼中露出向往之色,他不知道幽寂百城和极南之地是什么地方,可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师父如此了不起,行走天下周游历练,让人神往。与王小树说了几句话,不怒便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他当然也知晓李子冀杀了墨影的事情,为此感到不止一次震惊。如今当面心里又忍不住生出无数感慨,然后又觉得没什么值得震惊的,如李子冀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不足为奇。“除了和李公子叙旧之外,还有一件事要转达。”不怒和尚脸上带着认真:“罚恶菩萨明日清晨想请李公子前往大雄宝殿巨鼎之中上香。”沈自在眉头紧皱,诧异的看向不怒。王小树不明所以。李子冀同样也是皱起了眉。“为何要我前去?”佛门每月都有三天斋日,三天全程庄重而严肃,即便是来到寺庙之中的信徒和香客都必须严格遵守佛门的规矩,绝对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和冒犯。而在这三天斋日里,仪式最多,过程最繁琐的便当属第一天,从清晨开始一直到晌午,将会有九十九名僧人全程一丝不苟的完成仪式,如此才算斋日正式开始。这半日繁琐庄重的仪式之中,清晨巨鼎里上的第一炷香,虽然简单却最为重要。其它如长觉寺积沙寺都是由住持或戒律堂首座亲自上香,普陀山这样的佛门圣地虽然不可能会由佛主亲手,却也一定会让四方菩萨或者五果圣僧上香,十八罗汉都未必有这样的资格。五果圣僧在普陀山上也拥有着崇高的地位,严格算起来要比四方菩萨稍低半线,却也在十八罗汉之上。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轮得到李子冀。更何况他在佛门之中的形象位置,都颇为微妙,他甚至看见了自己明日上香之时,被数不清的僧人以及信徒香客等奋力驱赶的场景。不怒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中也带着隐隐的忧虑:“我也不清楚,有罗汉和五果圣僧也表示反对,但罚恶菩萨却一定要让公子上香,还特意嘱咐说公子不必拒绝,这也是佛主的意思。”李子冀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大雄宝殿的瓦片依然散发着柔和光亮,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蛙鸣。不怒和尚环顾四周,稍作犹豫随即低声嘱咐:“若是过几日有事需要公子帮忙,您大可不必一定应允,多加考虑。”说着,他的声音顿了顿:“虽然我也很希望您能同意。”李子冀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960章 斋日清晨 从骑象罗汉去到天山门带着佛主的邀请要他来到普陀山的时候,李子冀就知道佛门或者说佛主一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去做的。一路走来到如今,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思考着各方面的可能,只是他实在想不出佛门现如今有什么事情是一定需要自己帮忙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忙一定刻不容缓,否则佛门不会在他杀死墨影这个比较敏感的时间点带他上普陀山。但刚刚,他与王小树谈论起寺庙夜晚阴寒之感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可能性令李子冀感到了心惊肉跳,尤其是在不怒和尚小声嘱托后,就算是在妖古莲池以及杀死墨影之时,他都不曾有过这般情绪起伏。夜晚的荷花小池里,刚刚还在鸣叫的蛙声已经沉寂下去,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次出现,又在李子冀抬头去看的时候消失不见。“普陀山半夜应该也有斋饭吧?”在沉默过后,李子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着不怒问道。不怒一怔,旋即也跟着露出一个微笑:“有的。”............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佛门每月三天的斋日是不可取消的,这一点对分布在天下各处的寺庙来说都一样,也就只有积沙寺论佛,或是焚香节那样的盛事,才会取消斋日。佛门的斋日除了要在吃食上规矩更严苛之外,更多的还是对自身的规范,谨慎身心,反思行为,并在三日里潜心感悟,参通佛法。简单来说,斋日对于佛门弟子来说,就是一个自省,自视,自觉,自悟的日子。抛开一切杂念,通透身心。而对于无数的信徒和香客来说,斋日是很神圣的活动,他们在这三天里会拿出自己最虔诚的状态吃斋念佛,终日不断地进行祈祷诵经,有极虔诚的信徒这三天里甚至会一口饭菜都不吃,只是简单的喝水,来以此表示自己向佛的决心。寻常寺院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能够亲自来到佛门圣地普陀山,亲自走上大雄宝殿前,亲眼看到四方菩萨将象征着斋日正式开始的第一炷香插进巨鼎之中。那将被他们视为佛主的赐福。在斋日开始前三天开始,就已经有信徒和香客陆续上山排队,直到有僧人通告全山人数已满,那些还未曾登山的人无不是捶胸顿足大感遗憾,然后留在山下等待着下一个月斋日的到来,由此可见今天的庄重和肃穆。可就是这么一个日子,却忽然传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感到震惊且不知所措的消息。斋日开启的第一炷香,会由圣朝县侯李子冀亲自插入巨鼎之中。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真的,因为消息是从执法堂首座口中说出来的,并没有隐瞒的打算,说的光明正大。也正因为如此,诸多信徒才感到震惊或难以接受,打算大声开口表示反对,可话语临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无论是敌视李子冀,还是厌恶李子冀,他们都必须承认,这位来自圣朝三千院的年轻人是值得尊敬的。焚香节那四句宏愿以及如今挂在偏堂外的一副楹联,至今想起来还让无数佛门弟子以及信徒等喘不过气,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敌视。你再值得尊敬,再了不起,也不是佛门的朋友。所以一整个清晨,已经来到主峰之上的所有人就都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着,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造就了一大片的死寂沉默。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何况执法堂首座说了,请李子冀上第一根香的人,是罚恶菩萨。四方菩萨在佛门地位之高,说出来的话绝对不容人反驳。这种沉默莫名显得悲壮,让诸多佛门弟子都为之侧目,然后思考起了罚恶菩萨的决定,也有人试图请自己师尊开口,请求十八罗汉,五果圣僧出面,要求罚恶菩萨更改这个决定。或者干脆直接请其他三位菩萨出面。但无论是十八罗汉还是五果圣僧都没有答应,这让更多的佛门僧人感到疑惑,明明一开始,这些人也都是反对的?为何现在却闭口不言?大多数佛门僧人并不知晓罚恶菩萨身后站着的是佛主,出于某种考虑,这个消息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种复杂的情绪和诸多猜测中,备受瞩目李子冀终于是在不怒的引领下,走出了上客堂。与屹立在寺庙各处的佛门僧人擦肩而过,一路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人,当他出现的时候,那数不清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大雄宝殿门外以及巨鼎两侧站着数十位佛门五境。其中还包括九位罗汉和罚恶菩萨,以及五果圣僧之中的三位。如佛门,儒山,神教这样的大修行势力,门内大修行者的数量是绝对不少的,要比洗剑宗这样的地方多的多。气氛显得庄严,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呼吸都会让人下意识放轻。李子冀却走的泰然自若,他的目光从未去看四周那些人的神色,从来到大雄宝殿开始,就一直都在看着那尊巨鼎。这尊鼎不是香炉,本不应该将香烛插在里面,只有斋日这三天比较特殊。这是一尊很有来历的鼎,固然称不上奇物,但李子冀还是能够从上面感受到强大的力量,那是佛门无数年来汇聚在上面的底蕴。即便是大修行者出手,也是无法摧毁这尊鼎的。某种程度去说,这已经是代表普陀山的一个符号。“李县侯。”看着李子冀缓步走来,罚恶菩萨对着其微微行了一礼。这让四周的信徒感到更加不解甚至不适。即便是李子冀本身也无法承受这一礼,停下脚步躬身回礼:“圣朝李子冀,拜见菩萨。”从身份上来讲,李子冀可以平等的和十八罗汉交谈,但与四方菩萨比较起来自然还是要逊色一筹的,无论身份还是修为都是如此。 第961章 钟鼓齐鸣 他很清楚,罚恶菩萨这一礼是在对焚香节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对惊鸿一瞥之后佛门的举措而感到歉意,这样的歉意李子冀在长觉寺已经受过一次,所以这次就无法再理所应当的承受。见到李子冀回礼,罚恶菩萨平静道:“斋日开始之前,还请李县侯上第一炷香。”没有太多繁琐的仪式,或者说有关于斋日的所有繁琐仪式,都是在上了第一炷香之后方才开始的。四周佛门的大修行者神态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目光从未有一刻从李子冀的身上移开。“李小子,有点古怪,你要多注意。”奇物的声音忽然在李子冀的脑海之中响起,语气竟难得有些严肃。这当然很古怪,从昨夜开始,李子冀就知道一切都很古怪,只是他对这种古怪感到的并非是畏惧,而是好奇。心底深处的某种猜测促使着他想要主动去迎接这种古怪。骑象罗汉迈步上前递给他三炷香。四周人全都鸦雀无声的看着,斋日开始前的第一炷香,就这么忽然之间便要开始插上去,甚至那些在心里想要反对的人都来不及开口发出声音。李子冀伸手接过,他正对那尊鼎,距离大概有十几步,手中的供香不需要特意去点燃就已经飘起了青烟,所有人的目光依然在盯着他,无论内心之中如何想法,在即将上香的这一刻,围绕着的无数人都开始默默在心中诵读着佛经,用最虔诚的心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神圣一刻。那些对李子冀有所不满的僧人也纷纷双手合十,面上涌现庄严。供香的味道传进鼻中会让人的头脑微微发晕,李子冀当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他却一直在盯着手里的三根香,试图从上面去感受些什么。直到越来越多的人不解他为何站着不动的时候,李子冀方才迈开脚步走到了巨鼎之前。巨鼎比他还要高。里面并没有能够插香的地方,可当李子冀将三炷香插在上面之后,巨鼎却好似散发出玄妙的力量托着三根香稳稳的屹立在那里。李子冀的身体落回地面,这三根香会连续燃烧三天,直到三天时间过去,斋日彻底结束,这三根供香也会完全消失,并且不会在巨鼎之中留下一丁点的痕迹。“咚!”“咚!”“咚!”第一炷香插好之后,接下来便是佛门僧人开始进行繁琐复杂的仪式,然后由十八罗汉或五果圣僧手持杨柳枝,沾染经过加持的圣水洒向人群,为在场的诸多信徒与香客祛病去灾。并不是空有其表的仪式,而是圣水却有其功效在。只是这些仪式还没有开始,所有人耳畔就同时传来了钟鼓齐鸣的声音。在寺庙之中,始终就有晨钟暮鼓的规矩,顾名思义就是早上敲钟,晚上击鼓,用来报时并提醒僧人日常作息活动,早晚佛课等等。而钟鼓齐鸣通常有两种原因,一来是迎接尊贵的客人,或者用来提醒僧人弟子大事发生,比如佛主出关,四方菩萨,或者有大和尚圆寂等等。二来则是在举办盛事的时候也会钟鼓齐鸣,比如焚香节。斋日也算大事,却算不得盛事,每月都会有,所以通常来讲是没必要钟鼓齐鸣的,但如今骤然响起,许多人,无论香客还是佛门僧人,都没太过惊讶,只是稍稍意外便没多注意。毕竟李子冀来插第一炷香,此举或许是为了缓和与圣朝的关系,表示对这位三千院弟子的欢迎。可紧接着,这样的念头就从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驱离,所有信徒香客已经不知所措,就连数不清的佛门弟子都是开始慌神。因为不单单是主峰上的钟鼓响起,而是十六座山峰上,所有庙宇之中的钟鼓都发出了响声。在寻常时间里,每日的晨钟暮鼓都是由主峰敲响,传播到整座普陀山,其它十五座山峰上的钟鼓基本只是摆设,并不启用,可现如今,却同时响了起来。这是普陀山多少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而且钟鼓之声连绵不绝,好似永不停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没人知道为何如此,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大事发生。钟鼓之声始终不停,直到罚恶菩萨双手合十轻轻诵了一声佛号,蕴藏着佛法的声音如山风般席卷整座普陀山十六峰数千座庙宇宫殿,那齐鸣之音方才渐渐平息下来。可声音虽然停下,带来的震惊却并未平息。原本等待着仪式开始前的安静瞬间就变得嘈杂起来,鼎沸人声里,竟带着些不安,而更多的佛门僧人,则是纷纷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李子冀的身上,不知为何,他们隐约觉得这钟鼓齐鸣的变故似乎与这位圣朝县侯有关。以往的斋日都无事发生,为何偏偏这次在李子冀上了第一炷香后却引得钟鼓齐鸣?这是否是普陀山给出的警示?佛主并未出现。令他们感到不安的还有在场数十位大修行者的反应,那一张张脸上带着惊讶,错愕,复杂,沉默,庆幸,喜悦,却唯独没有愤怒。沈自在眉头微皱看向了不怒和尚。不怒神色复杂,似喜似忧。而李子冀此时此刻则是依然在看着那尊巨鼎,在钟鼓齐鸣之时,他再度从那尊鼎里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感觉。议论纷纷。罚恶菩萨却再次开口,声音平和,压过了吵嚷的主峰上下。“这个月的斋日取消,普陀山有事处理,还请诸位移步下山。”他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宣布了斋日的结束,并且还出言请所有的信徒和香客下山,这是很冒犯的举动,佛门从未如此做过。就像是事先有过商议,在罚恶菩萨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些一直保持沉默的数十位大修行者,同时抬手驱动了山上道路的阵法,那莫名平整的山路开始自发移动起来,托着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所有人朝着山下移去。 第962章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信徒与香客在震撼不明的突发状况之中被送离出去,在这样的时刻,即便是最虔诚的人也会控制不住内心的疑惑和彷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每一个人心头之上盘旋不下的疑问。主峰上汇聚的绝大多数僧人也都是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感到吃惊,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以至于让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牵扯到佛门与李子冀二者的大事。关于猜测的未知和担忧自然而然就引发了内心担忧的情绪,从而想起有关于佛主惊鸿一瞥的预见,然后心里变得更加忐忑,情绪上下徘徊紧张。安静。在罚恶菩萨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大雄宝殿前就只剩下了安静,如果闭上眼睛你甚至根本不会察觉到这里最少站着千余位佛门弟子。李子冀一直在做一个看客,从插上那炷香引发钟鼓齐鸣,再到如今斋日尚未正式开始便宣告结束,所有外来者都被请离出去,他始终都在做一个不开口插话的看客。就算现在许多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那几十位神态各异的大修行者,他依然没有开口。这件事不该他先开口。如果佛门要他做什么,那就该佛门先开口。罚恶菩萨望着青烟自巨鼎之中升起,看着李子冀的目光从平静变为复杂又恢复平静,随即轻声开口:“还请李县侯先回上客堂休息,半月后佛主会亲自将原委告知县侯。”这下子,那些不明所以的佛门弟子全都不淡定了,就算心境磨砺的再好此刻听见这话也再难保持平静。他们想过这件事牵扯很大,甚至也想到了惊鸿一瞥的可能性,但毕竟也只是想想,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真的将佛主牵扯了进来。重要到这种程度....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对于李子冀和王小树来说,这一趟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先是从天山门被请来,然后又在山脚下见到了佛主,现在又莫名其妙上了柱香,而后偏偏还要再等半个月再见佛主。如果有事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明?何况李子冀本就和佛门之间有嫌隙,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有所不满甚至开始防备,李子冀却还不会,他点了点头应承下来,脚步却没有移开,而是转头目光穿过巨鼎一侧看向了那满堂神佛的大雄宝殿。“这是我第一次来普陀山,想去大雄宝殿里上炷香,祈愿些心事。”这是很正常的请求。其他的五境僧人闻言却忽然有些紧张,那是无法掩盖的紧张,就像是守着秘密的人被人不小心触及到了秘密之后所无法掩饰的本能反应。罚恶菩萨目光忽然变得满是深意,他莫名其妙的称赞了一句:“李县侯永远都让人大开眼界。”话落,他双手合十:“请。”李子冀道了声谢,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越过巨鼎走进了大雄宝殿。身后的王小树有些担忧,他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却也不是傻子,从登山开始到如今一连串的云里雾里任谁都能够看出不对,即便因为佛子的原因对佛门有着天然的好感,这种好感却也及不上对圣朝县侯的担心。一旁的沈自在抬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比较冷淡。大雄宝殿里。就只有李子冀独自一人站在里面,他没有去看两侧的屹立守护的罗汉像,从踏步走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在盯着正中间的巨大佛像。那是佛祖像。据说是佛门第一位佛主的模样,无数年来一直承受着香火供奉,即便是三千院的藏书也无法精确记载其到底已经流传了多少年。这很可能是世上最古老的存在之一。它屹立在大殿之内,浑身散发着庄严的气息,庄严到了就连抬头看上一眼都会下意识觉得亵渎神圣的地步。李子冀一直看着,或许天下神奇之物都是如此,他也觉得这尊佛祖像也在看着他。就这样在大雄宝殿之中站了很长时间,李子冀方才拿起一旁的供香插在了香炉之中,转身走了出去。半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短暂到了几乎不值一提的程度,李子冀不知道佛主为什么一定要多等这半个月的时间,但没关系,他可以等。刚刚在大雄宝殿里看过那尊佛像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上客堂那个小池,可以钓鱼吗?”李子冀走回巨鼎后,看着罚恶菩萨忽然问道。这个问题很刁钻。罚恶菩萨微微一怔,旋即道:“自然可以。”............将目光放到全天下,因为圣朝一连串的动作导致了各方势力都跟着变得不平静起来,黑云压城的莫名感觉在无形中笼罩在头顶,就仿佛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觉睡醒就忽然感到了危机。李子冀被带去了佛门。儒山安静的像是一个哑巴,原本还留在长安城的许多儒山弟子开始陆续启程回去,只剩下少部分人仍旧选择继续留下。木南山是第一个回去的。在李子冀跟随骑象罗汉回去普陀山后,他便从天山门离开回去儒山,乘坐最好的妖马,在今天抵达了儒山脚下学宫。这里的氛围依然热烈,似乎并未因为墨影的死而发生什么变化,但木南山还是能够看得出许多儒山弟子偶尔会露出心不在焉的神色。他穿过学宫,顺着山路一直向上。最终在半山腰的一处小台上停下脚步,停下并非是不想继续往前走,而是因为有人拦在了这里。大儒梁借,长老书痴。二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木南山,眼眸里夹杂着雷霆之怒,尤其是书痴长老,身体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死死看着木南山,涨红的脸发出连串的咆哮。“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第963章 不做选择就是选择 “他是你的大师兄,难道就非死不可?你难道就这么想要他死?”书痴眼中的震怒压迫的人无法抬头,因为愤怒他怒吼出来的声音都在不停发颤:“我劝过李子冀没有结果,我劝过墨影也没有结果,就非要死一个,就一定要死一个才算结束吗?你置儒山于何地,李子冀又置圣朝于何地?”杀死墨影对外宣称的过程很简单,就只有墨影追杀李子冀被反杀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木南山的存在。可木南山从画圣那里借了一幅画下山的消息却是儒山上人尽皆知的。后来木南山又和李子冀一同去往天山门也是人尽皆知的,那么木南山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这瞒不过儒山长老。如果没有木南山出手,无论是墨影要杀李子冀还是李子冀要杀墨影,都需要比现在更长,更长得多的时间。木南山的存在大大缩短了这个时间,而且令儒山长老感到惊怒的是,他所偏帮的竟然不是墨影。现在,儒山和圣朝之间的关系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地步。他们一边尊敬着李子冀,一边又没办法放得下墨影身死这件事。木南山承担着书痴长老的怒火,稍作沉默后说道:“墨影不仅是儒山的大师兄,也是庆苍国的太子,他的存在和野心天然站在圣朝对立面,以后的影响会更大,如果李子冀与墨影之间非要死一个不可,那么墨影死要比李子冀死更加合适。”“墨影天赋很高,精通权谋之术,但他虽操弄天下目光却并未真正看清天下,他的心太窄,眼界太窄,只考虑到一国一地之得失,远不如李子冀。”他的语气平淡,解释着自己杀死墨影的理由,不夹杂任何情感。书痴依然暴怒:“所以你就杀了他?你与他一同长大!”木南山道:“从他落凤峡牺牲怜月的时候,我们就已划地绝交。”大儒梁借盯着木南山,他很了解这个弟子,因为全天下都很难再找到比木南山更聪明的人,如果所有人获得的信息都是对等的,那么木南山可以完美的算计死每一个人。“以前我曾说过你,你太冷静,太理智,这不是好事。”一个人冷静到完全考虑得失利弊,不会夹杂一丝一毫的个人倾向,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天道必定有缺,这样的人必定短寿早夭。木南山没有说话。他和李子冀都是一样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很冷静,能够看透层层乱麻一样的迷雾寻找到最完美的真解,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重感情。事实上,如果不是墨影当初太过无情功利放弃怜月,木南山到今天也不会放弃他。“同门相残是重罪,你要去文狱十年。”梁借道。木南山早已料到了结果,他躬身行礼:“是。”............将木南山关进文狱后,梁借便来到了儒山掌教所在的青殿里。一同在这里的还有画圣。“关进去了?”画圣坐在椅子上,依然是纸人的形象,声音里带着好奇。梁借看了他一眼,满脸无奈:“这种时候你难道就不能亲自过来?”画圣笑道:“我刚喝了酒,酒气太重。”梁借问道:“木南山朝你要画卷的时候,你是否早就知道他要杀墨影?”纸人上画着的眉毛扭在了一起,画圣大惊失色:“你怎污人清白?”梁借目光一沉:“以木南山的性情如何会去下山争夺所谓无根之地遗留宝物?何况还借取画卷一幅,其真正意图,你半点不知?”画圣摆了摆手:“不知,不知。”梁借瞪了一眼,旋即又无奈摇头。等到二人陆续沉默下来,儒山掌教方才开口,他没有谈论墨影的生死,语气之中则是带着化不开的忧虑和复杂:“圣皇的事,你们如何看待?”画圣不开口。梁借道:“事关重大,不敢妄谈,只能凭掌教决定。”“宋登南和颜北都进了长安,天地大势已衰,大道开始有崩溃之态,万物凋零,圣皇不会再给天下留时间。”儒山掌教不知道该怎么决定这件事。画圣依然不开口。梁借沉默了片刻后,声音沉重:“我们的估算出了错误,天地灵气衰竭的速度提前了百年,逼得我们不得不选。”儒山在最初毫无疑问是与圣朝站在一个阵营的,即便发生了扶摇台事件后,在大方向上也是一样的,否则不会开启观圣卷走浊世以天倾结果考验。他们很满意这个结果,尤其是在李子冀许下宏愿之后就更加满意,无比愿意去遵从圣皇的意思给这位三千院最小的弟子时间上的成长。但现在,时间已经不足够。所有的成长经历必须全部放弃,到了被圣皇逼着进行抉择的时刻。事关天下,无人可以逃避。“你的态度呢?”儒山掌教看向了画圣。画圣纸人上的表情竟好似带着些讽刺:“您当初纵容异教和北海取走文狱之中的心脏,不是早已做出了选择吗?”梁借眉头一皱。儒山掌教没有说话。他当初默认那颗心脏被带走,其实就意味着在心里已经选择了最终再度由异教出手兜底收割,固然会死无数人,可少部分还会活下来,世界还会继续几千年的轮回延续。同理,既然选择了异教兜底,那也就意味着他并不支持圣皇的法子。只是千年来对圣皇的尊重和交情让他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即便是六境这样的存在,即便是看清理顺所有的因果,有时候依然是难以做出选择的。画圣纸人上的表情开始慢慢变淡,最后直到整个纸人都消失不见:“很多时候不做选择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做选择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大儒梁借叹了口气。儒山掌教看着圣朝的方向,嘴里喃喃着这句话,许久之后闭上了双眼。............半个月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算算时间,当明早的太阳照常升起之后,佛主就已经回到了普陀山。李子冀坐在小池旁,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鱼竿。 第964章 半月。。 “罚恶菩萨也不是老实人,他肯定早就知晓这小池里没有鱼。”王小树难得对佛门抱怨了一句,让坐在一旁的不怒和尚会心一笑。斋日开始那天从大雄宝殿回到上客堂,李子冀拿着钓竿来到这个小池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了里面没有鱼,就只有几只永远也不会离开小池范围里的青蛙。既然没有鱼,这半个月以来自然是一条都钓不到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公子还一直坐在这里,就算是四周环境再如何清幽,也早就该看腻了。沈自在没有居住在上客堂,没有了那些信徒和香客们的搅扰,他在偏堂里住的很安稳,但每天都会来寻李子冀坐上一段时间,今日坐的最久,从早晨开始到现在夜幕降临,看样子是打算一直坐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会离开。“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神秘古怪,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沈自在看着池水表面,在这夜晚柔和佛光的照耀下十分平静,没有泛起一丁点的涟漪,他坐在岸边低着头,能够从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这里毕竟是佛门的地界,就算是三极境来到这里面对如此不寻常的举动都会感到压力。李子冀却好似一直都很平静。“该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沈自在问道:“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李子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手里的鱼竿轻轻向下一沉,鱼线也在一瞬间绷直。“上钩了?”王小树一惊,就连沈自在都忍不住觉得诧异,池塘里没有鱼,难道咬钩的是青蛙?李子冀却忽然朝着不怒和尚询问道:“在鱼钩没有被我拉出水面之前,你可能知晓水下是何物?”修道者的目光想要透过一层水面看清楚下面的东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他如此发问,不怒自然不会真的去看破水面,而是用寻常人的目光去注视,微微摇头:“不知。”小池里的水不够清澈,尤其是夜晚能见度会变得更低,普通人的目光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水面之下的。但鱼钩却切切实实被什么东西所咬住。这半月以来,不怒时常来此,情绪也始终都是喜忧参半,整个显得非常纠结和犹豫。李子冀握着鱼竿,开口道:“可能是刮住了池下的沉木,也可能是池中忽然就有了鱼,在没有被我拉出水面之前,谁也不会知道结果,所以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在你用力拉起来之前是无需去考量的,你所担心的事情也是如此。”不怒微微一怔后便沉默了下来,一会儿后说道:“可若是你永远都不拉起鱼钩,那么最起码坏事永远都不会发生。”李子冀点点头:“这话没错,但如果我永远不拉起鱼钩,却也杜绝了会发生好事的可能。”绷紧的鱼线又重新恢复正常,其实刚刚本就什么也没有钓到,李子冀只不过是借此机会与不怒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接着道:“果果有几个朋友,都是南林巷街坊家的孩子,很喜欢小动物,却又因为小动物的寿命太短,不忍心见到未来某一天自己心爱的宠物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她们固然很喜欢,却从一开始就放弃了饲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拒绝开始,我不能说这种念头不对,但你也不能否定去尝试过,试图拥有美好过程的可能。”不怒赞道:“您还真是了不起。”从山外山见到李子冀到如今,每一次碰面,这位圣朝县侯都能够展现出令他心悦诚服的品行和观点。他此刻惊叹钦佩的不仅仅是李子冀开导他的理论,而是蕴藏在这理论背后,李子冀对于佛主所求之事的推测和了解。李子冀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因如此才了不起,世上能有几个如李子冀这般洞若观火,细致入微的?沈自在也不再询问,这件事本就与他没什么关系,既然李子冀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也不会去指手画脚什么。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他和李子冀之间也还没有熟络到那种程度。这一夜自然还是没有钓到鱼的,等到天色明亮,李子冀便将鱼竿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王小树,然后站起身子望着那从枝繁叶茂中隐隐透出来的日光。朝阳带着独特的味道,渐渐升空。“看来今天早上来不及吃斋饭了。”李子冀开口说道。话落,普陀山上的钟鼓之声再度响起,在持续了片刻后方才停下,不怒和尚也已经站起了身,他们都知道,佛主回来了。............佛主并没有民间所想象的那般神秘高不可攀,觉得佛门僧人几十年也未必能够见到一次,事实上佛主每三月都会在大雄宝殿外讲经,每次讲经三日,这位和蔼的老僧人在山脚下耕地的时候时常还会和过路的百姓闲谈几句,虽然在山下信徒眼中看来,与他们闲谈的老头子只是个寻常的僧人。变化容貌这种事情,对于六境存在来说,是最不起眼的小把戏。钟鼓之声再度响彻普陀山,引得那些山脚下的佛国惊动一片,半月前齐鸣意味着什么没人清楚,但这次的齐鸣从时间和次数上去判断应是佛主出面。这是否和半月之前的那件事有关?普陀山上,十六峰数千座庙宇,数不清的僧人纷纷想要前往主峰一观,却被十八罗汉开口阻拦,所有人只能停留在各自峰顶,目光带着忧虑和疑惑凝望着主峰方向。到底发生了什么?佛门长老与佛主应是一同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只是不知,是福是祸。今天的主峰特别安静,大雄宝殿外就只站着寥寥数人,当李子冀几人联袂而来后,不怒与王小树便被罚恶菩萨拦在了外面。只允许李子冀一个人走进去。佛主就站在那尊巨鼎旁,依然还是上次与李子冀见面时候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看上去好似更加的慈悲祥和,甚至多了几分神圣之感。 第965章 香火愿力,信仰成神 “李县侯。”见李子冀到来,佛主脸上露出微笑,抬手轻轻抚摸着这尊巨鼎:“李县侯可知道这尊鼎的来历?”李子冀迈步走到近前,在身后罚恶菩萨以及五果圣僧的注视下对着佛主行了一礼,然后摇了摇头:“晚辈不知。”佛主道:“这尊鼎,来自神教。”李子冀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实在让人感到意外。半月前他见到这尊鼎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上面的不同寻常,那是历经无数岁月沉淀过后所留下的底蕴和佛性,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佛主解释道:“在几万年前,佛门的佛子与神教的神走起了矛盾争执,于是定下规矩各自宣扬传播教义,以天南江河为界,百年后比较谁的成就更高,赌注便是这神教祭天所用大鼎。”结果可想而知,这尊大鼎如今在佛门,那么当初那场较量,自然是佛门胜了。几万年前的事情太过遥远,遥远到了让人感觉如梦似幻的地步。“从那以后,这尊鼎便一直放在这里,承受着佛门香火的供养与保护,但毕竟是神教祭天所用之物,即便已经过去如此长久时间,鼎中依然还残留着神性。”说着,佛主抚摸鼎身的手掌轻轻一拍,金色的神辉便肉眼可见的绽放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常。“所以,如果要真正使用这尊鼎,也必须是同样拥有神性的人才能使用。”佛主转头看着李子冀,然后迈步朝着大雄宝殿之中走了进去。同样有神性....神性并非神辉那么简单,普天之下,拥有神性的人屈指可数。跟随着佛主走进大雄宝殿,这是李子冀第二次走进这里,他的目光依然没有落在其他地方,在走进门的刹那就再次放在了那尊巨大的佛祖像上。佛主也在看着佛祖像,四周平静安宁,供香缭绕,这一幕却给李子冀带来了一些震撼。平静的大殿里,佛主与佛祖对视着,那种感觉好似跨越了无尽岁月,像是古与今的对视和传承。佛主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直到很长时间后方才轻声开口:“李县侯大概已经猜出我请你来此是为了什么。”李子冀点了点头:“有些猜测,却不知晓对是不对。”佛主笑道:“但说无妨。”李子冀望着那尊佛祖像,道:“龙王像。”“李县侯果然是目光如炬。”佛主称赞感慨:“没错,就是龙王像。”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六境存在为之动容呢?遑论还是佛主这般心境早已圆满的高僧,此时此刻,佛主的话语之中,却有些难以平静下来。他挥了挥僧衣袖袍,那尊佛祖像立即便绽放出了微弱的金色光亮,李子冀目光恍惚间好似看见佛像活了过来,正端坐在莲花之上手持说法印,朝着他露出微笑慈悲。目光清晰仔细凝聚过去,刚刚所见一切又好似从未发生过。但李子冀可以肯定那不是幻觉,不仅仅是因为他绝不会看错,也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大雄宝殿内的气息变得异常活跃,又或者说,那燃烧的供香好似活了过来。而且,他再次感受到了如之前数次被注视的感觉。“自从李县侯将龙王像的消息送过来之后,我便豁然开朗,为天下寻到了另一出路,如今有所收获,却只差点睛一步。”佛主看着李子冀,认真道:“请李县侯来普陀山,正是为了这最后点睛一步。”当初不贪和尚为了发现了十里村龙王像的秘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不惜牺牲整个十里村的村民性命求证,后恰好被李子冀遇见,将其斩杀。但有关龙王像的消息他却还是告诉了佛子和不怒,并由二人通知佛门。从那以后,有关于龙王像的消息就好像就此消失,佛门也始终都没有展现出什么有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和动作,李子冀本以为龙王像的出现只是阴差阳错的一次巧合,世间再也难以诞生第二次信仰成神。却没想到,佛主已经促成了此事。信仰成神!这就是佛主请他来普陀山的目的,李子冀接连数次感受到被目光注视,终于在半个月前进入到大雄宝殿得见佛祖佛像之后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佛主的话无疑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凝聚香火愿力,信仰成神!和区区一个十里村比较起来,佛门无数年来的香火愿力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或者说是一团多么恐怖的能量?这样的信仰,这样的香火所塑造出来的神明,该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李子冀为此感到心惊,为此感到担忧,也为此感到兴奋。“我没想到您真的可以做到。”他的声音也带着些不平静。当初与神子一同在龙王庙见过龙王像后,神子所选择的是另外一条路,他在信仰成神上看见了自己成神的可能性和方法,神子要依靠的是自己。而佛门显然是走的和龙王像同样道路,用信仰愿力硬生生塑造出一尊如龙王像的神明出来。如果成功会带来什么结果?是世上再多一位六境?还是能够触及传说中的七境?又或者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正如李子冀先前钓鱼所言一般,在鱼钩没有拉出水面之前,谁也不知道钓到的是什么,在这最后的点睛一步没有完成之前,谁也不知道佛门无数年来的信仰愿力能够凝聚出什么。佛主道:“龙王像的出现太过偶然,永远都不可能复刻第二次,我虽借此机会寻到了借用香火愿力信仰成神的法子,却并不完美。”他抬头看着那尊佛祖像。“所以想要佛祖像真正完成,还需要获得点化。”李子冀问道:“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完成?”佛主解释道:“因为李县侯得天独厚,你的体内有菩萨金身,与佛门亲缘,同时还有能够操纵那尊巨鼎的神性,并且...”他看着李子冀:“你还能够操纵圣朝国运,而这众生运,正是点睛一步不可或缺的。” 第966章 双手和梯子 李子冀这些年的横空出世被无数人看在眼里,他所擅长的,所触及的,各方势力也都有所了解,在鱼龙镇操纵国运斩杀南陵河神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瞒得住。只是这些年来他就只动用过一次圣朝国运的力量,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一点。佛门自然不会忘。“香火愿力是众生信仰,现在想要完成点睛一步自然也就需要众生运淬炼,普天之下能调动圣朝国运的人就只有四个,而这四个人之中就只有你会同意帮忙。”佛主并没有去故弄玄虚绕很大的圈子,而是将话说的很直接。李子冀道:“信仰成神亘古未有,也许是天下变化之端,陛下不会不帮忙。”佛主叹道:“或许虞帝会帮忙,但虞帝身上没有神性。”够资格完成点睛一步的需要具备两个条件,圣朝国运以及神性,那就需要分别在圣朝与神教各自找一个人前来帮忙,即便找到,也还要考虑这两个人是否对佛门香火愿力有亲缘。所以综合来看,普天之下,偏偏就只有李子冀一个人够资格去完成这点睛一步。世上很多话都是实话,世上也有很多话都是谎话,李子冀并不知道佛主所言有几分真假,他隐约感觉对方有所隐瞒,但最起码这件事本身,是值得他去考虑的。信仰成神这种事情,任谁也无法视之不见。他转头看着佛祖像,能够感受上面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甚至已经开始有了跳动的生命力,如果要来形容的话,就是一个即将成型的胚胎。“您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忙?”李子冀问道。他与佛门之间有嫌隙,而且还是因为佛主本身而起,在这种情况下李子冀没有帮忙的理由。佛主与他对视,目光中似乎衍着根本变化:“因为你一定会帮忙。”这话完全不能算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李子冀却是笑了起来:“莫非仍是预见?”他这话里藏着些深意,似好似坏,难以捉摸。佛主却并不以为意,摇了摇头,纠正道:“是相信。”李子冀的笑容淡了一些,这世上很多珍贵的东西都无比沉重,就像被无数人争夺头破血流的所谓无根之地遗留宝物,可这些东西有时候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相信两个字。但他却并未开口接话。道理很简单,从亲眼见到佛主到如今也足以证明对方是值得尊敬的人,但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就像寻常人走过雪面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佛主与他之间的确有恩怨在。所以要帮忙也不能仅凭相信这两个字。佛主目光平和:“虞帝心系天下这一点从未有所改变,你身为虞帝的执剑人在立场上同样如此,信仰成神的出现也许能够为这死水一片带来活性,这片天地最怕的不是改变,而是不变。”“此事后,我会许你入莲花峰,观莲花开落,年末可入五境。”佛主是佛门之主,六境存在,李子冀只不过是一位四境修士,纵然可以称之为年轻一代之首,又有三千院和圣朝县侯的身份,但要和佛主平心静气的面对面谈论条件还是差的太远。他们现在之所以能够如此交谈,是因为各自已经抛却了自身的身份,在谈论世界本身。当话题提升到世界本身这个高度的时候,所需要看待的就是双方各自能做什么事,佛主促成了信仰成神,而李子冀有能力点燃最后一把火,从这上面去看,二人在谈论这件事本身的时候,地位是平等的。佛主提出了不错的条件,算是对惊鸿一瞥带来后果的补偿。李子冀道:“三年后,我自然可以入五境。”佛主微笑道:“那毕竟要等三年后,而且,在莲花峰观悟,可助你结成法相。”于天下,李子冀希望能促成信仰成神的出现,正如佛主所言,在轮回重启的宿命下,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好,那就值得去搏一个可能更好的结果。于自身,佛主给出的条件足够优厚。“我该怎么做?”李子冀问道。这话代表着同意。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佛祖像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在邀请李子冀来到普陀山之前,佛主就已经知晓他会答应,转身看向殿外那尊巨鼎:“将佛祖像放置巨鼎之上,以众生运为火,以神性操控巨鼎,以火炙烤淬炼,点睛一步自会圆满。”李子冀循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殿外,在更远处站着罚恶菩萨几人,那些目光深处带着和不怒和尚一样的神色,忐忑和隐忧。任何无法控制的改变都会带来忧虑的,这也就是俗称的风险。巨鼎闪烁的神辉尚未完全隐没,李子冀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在前头:“我可以帮助佛门完成点睛一步,但前提是信仰成神不会影响圣朝国运。”这是他的底线。他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但他不能拿圣朝国运去赌。李子冀之所以敢答应下来,圣皇的存在也是他的倚仗,如果圣朝国运真的有什么纰漏,圣皇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并阻拦。佛主想了想,然后忽然间抬起了自己的双臂,下一瞬,双臂就这么消失在了李子冀的面前,好似佛主原本就是个没有手臂的残疾人。“信仰成神就像是此刻的我。”他看着那尊巨鼎:“我现在需要一个梯子才能爬上去,但我却没有拿起梯子的双手,所以我邀请你帮我拿过梯子,而不是要取走你的双手。”“借用圣朝国运就是你的双手,帮我拿过梯子后,双手还在那里,不会有任何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多了一个梯子。”众生运所起的只是一个引子的作用,而非损耗。佛主消失的双臂又重新恢复过来,李子冀盯着那两条手臂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希望如此。”他在过程中不会有丁点大意马虎,但凡察觉到不对的地方,除了圣皇会发现外,自己也会立刻停止。 第967章 天地有所感 普陀山上的佛光依然明亮且仁慈,对于佛门僧人和信徒来说,这就像是每日看着太阳升起,习以为常却倍感踏实。李子冀已经走到了巨鼎之前盘膝坐下,他的眼眸之中开始有神辉凝聚,正如佛主所言那般,这尊巨鼎由神教淬炼打磨,即便如今已经在佛门放置了不知多少年,可根源却还是神教。所以想要驱使,也必须要有神性。丝丝金色的光亮像是线条一样在鼎身之上凝聚而出,褪去了覆盖在上面的原色,将凝固的佛光冲开,那些神辉在排斥佛光,像是在表达这不知多少年来被压制的不满。这一步很关键。按照佛主的说法,要操控巨鼎就需要神教之中拥有神性的人,而且还要亲近佛缘才行,否则巨鼎之上的神辉与佛光二去其一,点睛一步便无法完成。李子冀眼中神辉不变,体内菩萨金身也随之映现出来,二者之间维持着平稳的均衡,直到此时他眼眸之中的神色方才开始发生变化。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喜悦,哀伤,兴奋,担忧,有的就只是平静。没有任何波动,那是神性。李子冀很少会用神性,那是超越且凌驾于神辉之上的更高层力量,能够看透万物本质,站在不远处的五果圣僧几人目视着李子冀身上的气息为之一变,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大雄宝殿之前注视着佛祖像一般。此刻的李子冀身上,竟是与信仰成神的佛祖像有着极其相似之处。力量相互牵引,巨鼎忽然间发生震荡,那呈现出来的丝丝金色神辉线条在神性的驱使下不再排斥佛光,佛光在菩萨金身的安抚下也不再躁动,两道类似却又不同的力量重新融入到了一起,融入到那一条条金色丝线之中。巨鼎并未光芒大放,而是整体颜色发生了改变,就像是....光铸造而成的鼎。神辉,佛光,同样的金色铸造出了一尊看上去有些虚幻的鼎。虚幻,却神圣。同样被这金色光亮所笼罩的还是整座主峰,浓郁的佛光将主峰里外隔绝成为了两个世界,那守在其余十五座山峰以及山脚下无数僧人及信徒抬起头所能看见的除了耀眼的金色之外什么也没有。佛主已经走出了大雄宝殿,他一只手做托举状在身侧,半空之中所漂浮的便是殿堂之中的那尊佛祖像。巨鼎很大,只是和佛祖像比较起来却还是很小,令人感到玄妙的是那般巨大的佛祖像在靠近巨鼎的时候却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恰好足够放入鼎中。在这种时刻,便是五果圣僧都忍不住心生紧张情绪。佛祖像一旦入鼎,接下来的一切就必须要一气呵成,而且中途绝不能有半点错漏。和罚恶菩萨几人比较起来,李子冀对这一切的感受要更加的清晰深刻,在佛祖像入鼎的瞬间,他便有了一种尤为复杂的感觉。像是看见枯树发芽,像是看见荒漠生出绿洲,耳畔似乎有某种生命在轻轻诉说,可若是要让他认真描述出什么细节,却又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无数年的桑田变化,天地大道的本源之初,众生不灭生生不息的憧憬和幻想。全部都集中在这一尊佛祖像上。但他感受到的也不全都是好的,还有空洞,虚有其表的空洞,李子冀很明白改变这份空洞就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第二次凝聚出了圣朝国运,气海之中的小钟轻轻动了动,一丝丝国运气息蔓延到了巨鼎的底部,在这个过程中李子冀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而且留了很大余地,他甚至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小钟与圣心以及神魂之力三者身上,确保一旦发生不对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停止动作。可什么都没发生。巨鼎被他操控,落入其中的佛祖像也保持着安静,没有出现李子冀所防备的圣朝国运被贪婪吸取的情况。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原本平静的巨鼎,在接触到国运之力的一瞬间轰然爆发,就像是一点火星落进了干草垛,刹那便掀起了燎原大火。李子冀将释放出去的国运之力收了回来,他能够感受到那空洞的佛祖像正在被淬炼,那像是木头一样没有智慧没有生机的感觉正在伴随着淬炼一点点的减少。要成功了!李子冀的目光微微一颤,他能够感受到那佛祖像的变化,正在朝着一个曾经十里村龙王像的方向进化着。这个改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只是这个改变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容易,在李子冀心中震撼渐起的时候,那虚幻神圣覆盖着金色光辉的巨鼎,却隐隐有着裂开的征兆。李子冀毕竟只是四境,他无法操控这种级别的力量。“李县侯辛苦了。”就在他打算强行稳住巨鼎的时候,佛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旋即一道难以形容的浩瀚力量便遍布在寺院之中,和这样的力量比较起来,即便是大修行者也只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慈悲的佛光包裹巨鼎,佛主就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双眸中的神色较之以往要明亮许多。李子冀所需要做的就是一个引子,只要完成前面所有的步骤,这最后一步,佛主自身也可以完成。罚恶菩萨在心中默诵经文,当信仰成神这一幕切实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即便是如四方菩萨这样的人物,也难掩心惊,他只能诵经以此保持心平气和。李子冀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虚幻的巨鼎在震颤的厉害,淬炼衍生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就算是一千个他此时此刻去触摸那尊鼎,都会被震开成齑粉。但这尊鼎却在佛主的压制下显得异常平稳,平稳到了罚恶菩萨几人根本看不出其内部的震荡。“下雪了?”王小树感觉自己脸上一凉,诧异的抬起头朝着天上看去,普陀山四季无冬,这又是哪里来的雪花?只是他一抬头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整片苍穹向下落着的并不是雪花,而是金色的光。不仅是普陀山,这金色的光落下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正如那日李子冀的四句宏愿响彻天地一般。............ps:(昨天休息了一天,这个月的休息次数用光了,接下来应该都不会请假了) 第968章 失败了 能够亲眼见到神明的诞生,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看着那从虚幻巨鼎之中脱离出来的佛祖像,感受着上面传递出来与佛门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气息,一样的慈悲,一样的祥和,不一样的强大。佛祖像在脱离巨鼎的瞬间,因为信仰成神功德圆满而导致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力量,这力量之强大甚至让罚恶菩萨包括李子冀等人全都出现了幻觉。像是在刹那里看见了一片苦海托举着众生苦苦挣扎,紧接着便是佛主所凝聚出来的阻隔被巨大的力量冲垮散开。普陀山其余十五座山峰,包括山脚下的无数信徒与香客,自始至终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山顶,在阻隔之光散去的瞬间,他们便看见了那尊熠熠生辉的佛祖像。恍惚间,那已经不再是一座佛像,而是一尊真正的佛。漫天洒落金色的光为佛祖像覆上了一层更显神圣的辉芒,屹立在大雄宝殿上空宛若一尊耀眼的太阳,在这片金色下,任凭阳光再怎么明亮都是注定要被衬托的黯淡无光。普陀山四周的成片村落里数不清的朝圣者激动的跪在了地上,对着那如同神迹当空的佛祖像不停地叩拜高呼,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全都激动到可称之为狂热的地步。他们不知晓那是什么,只认为是佛祖有灵。和这些信徒们比较起来,佛门僧人则是隐隐有所猜测,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佛主和罚恶菩萨等一众大修行僧这顿时间为何如此反常,明悟之后紧接着所浮现出来的就是震撼。无数目光近乎呆滞的注视着那尊佛祖像,在心潮澎湃的同时也难以想象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本该充满了祥和的普陀山,在这一刻却悉数沸腾起来,就算是站在门口的罚恶菩萨和五果圣僧,都无法掩饰内心之中因此而生的激荡情绪。没有人能在这一刻保持平静,纵然是佛主。王小树还似懂非懂,沈自在却已经死死地盯住了那尊佛祖像,那上面传递出来与人间万物截然不同的气息,无不证实了其的确为万众信仰所创造出来超然物外的神圣产物。一尊被佛门创造出来的神!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沈自在的性子,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消息是一定瞒不住的,在今日之后就一定会传遍整个世界,让每一个势力的人都知晓。佛门要做什么?亲眼看着信仰成神的出现,沈自在在震撼之余,也生出了更加追根究底的心思,如这样一尊神物存在,佛门的打算是什么?或者说佛主的打算是什么?沈自在猛地将目光又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他知道李子冀一定很清楚这当中的种种原因,否则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帮忙,而且回想这半个月以来,李子冀分明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一直才显得不慌不忙。“恭喜。”李子冀开口祝贺道。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作为完成点睛一步的始作俑者,对这尊佛祖像所能感受到的也要更多,在这盛放的神圣慈悲下,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崭新力量。或许因为是佛门信仰所诞生,也或许是因为佛祖像的实力要远超那尊龙王像,所以从上面透出来的气息与同样信仰成神的龙王像还有着明显的分别,就像是一种更高质量的能量。巨鼎已经恢复原样,那一条条金色丝线重新消失隐没下去,李子冀心里的情绪却还没有平复下去,在这种时刻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相信这最后一步是自己促成的。一位四境修士按理来说是绝对没有可能促成信仰成神这种事情的,这件事固然是他所促成,但归根结底,与李子冀本身的力量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同时提供圣朝国运和神性,如此而已。就像在大片野草密集的草原上扔进去了一个火把。火势自然会连绵不绝,迎风而涨,所以整个过程显得云淡风轻,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滞涩困难,很顺理成章的功德圆满。四周忽然生出了异香,又或者说是整座普陀山,乃至整个世界每一处角落,山川,河流,海洋,城镇,那些洒落的金色光点变成了一朵朵飘摇的莲花,散发着令人安宁沉醉的香味。“阿弥陀佛。”佛主轻声念诵佛号,那些飘落的莲花在佛号之下再度消散成原本的光点,只是这一次并未附着在佛祖像的身上,反而是将佛祖像身上的光亮擦拭清晰。露出了其彻变之后的模样。那已经不再是一尊佛像,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与传说中的佛祖一般无二,普陀山上飘落的光点和莲花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塑成了十二金莲座盘在其身下,金红二色交织的袈裟尽显神圣与崇高,他坐在那里,双目闭合,像是在蕴养心神。一尊被无数信徒用最虔诚的香火愿力所塑造出来的佛祖,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所有人眼前。只是李子冀在惊叹过后,也忍不住略有些失望,因为他能够感受到,这尊诞生于奇迹本身的佛祖,固然蕴藏着完全等同于六境的力量,甚至可能还拥有着许多六境存在没有的手段能力,可终归还是未曾触及到七境。七境,就这么难以触摸吗?即便是佛门传承无数年来的香火愿力,不知多少人的信仰心愿所凝聚出来的神,也依然无法触碰到七境的边缘。这一幕令人感到喜悦激动,震撼人心。可这一幕也同样令人心有所憾,美中不足。“人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此举纵然世所罕见,却依然不是解决轮回的良药。”李子冀轻声说道。佛主动容的神情也渐渐归于平静,甚至在平静之下,还潜藏着比李子冀更深的遗憾,他双手合十,朝着那尊盘坐在莲花台之上的佛祖微微躬身:“我们失败了。”李子冀一怔。佛主抬手放在双手,目光里的神色满是复杂,衬着其情绪起落:“信仰成神,失败了。” 第969章 大起大落 失败了?李子冀目光一凝,猛地抬头。他口中的失败与佛主口中的失败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佛莲依然散发着强大且神圣的气息,可盘坐在上面的佛祖本身却始终保持着原本的模样,纵然已经脱离了佛像的禁锢,可却没有一点反应。没有说话,没有睁眼,即便能够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生命气息,却像是一个....活死人。佛主目光里带着哀色:“点睛一步助其脱离了佛像的禁锢,却仍旧逃不脱肉身的禁锢。”佛主口中所谓肉身的禁锢,其实并不单纯是指那一尊肉身,而是某种未知的限制,佛像褪去会被肉身禁锢,肉身褪去也许还会被佛莲禁锢,佛莲褪去又自然会诞生另外一物继续禁锢。信仰成神的神迹就好像被囚禁在无形的规则里。佛主用了大能力,汇聚无数年来积蓄的香火愿力,眼看着已经成功,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似乎是为了证明佛主所言非虚,那弥漫天地角落的金色光亮,在这一刻忽然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门外的罚恶菩萨和五果圣僧再度变了脸色,甚至已经忍不住走了进来,目光一变再变。李子冀眉头皱起,他没想到竟然会变成如今这个结果:“您可有什么改变的法子?”信仰成神固然没有达到七境的高度,可其本身存在也自有玄妙能力,日后说不定会起到什么大作用,若是就此变成一个活死人,那实在令人遗憾。佛主轻轻摇头:“点睛一步已经结束,信仰成神已经圆满,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他有着自己的思维,有着自己的力量,只是所有的思维和力量全都被禁锢无法动弹,他现在甚至可以听见我们交谈,却无法表达。”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更加让人感到可惜。前一刻还在为信仰成神的完成而感到激动,下一刻却又迎来变故,大起大落就只在几个瞬间。罚恶菩萨甚至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甘心的驱动神通试图唤醒佛祖像,结果自然只是徒劳,让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自从得知了十里村龙王像的事情后,佛主和四方菩萨以及五果圣僧等人就一直在为了今天这一切而尝试,他们相信信仰成神的结果能够为佛门带来更广阔的天地与未来,甚至能够为这个残破的世界做些改变。如果今天成功,佛主还想过借此与圣皇沟通,劝解圣皇放弃谋划。但结果,却失败了。或者不能算是失败,可也绝对算不上是成功。山脚下依然在膜拜着,其余十五峰也还在沸腾着,只有大雄宝殿前显得很安静,你付诸一切所努力完成的事情,最终却迎来了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结果,这是任谁也无法接受的。“也许以后会有办法。”李子冀说道。信仰成神既然能够成功,那就足以证明这条路走得通,如今有所限制不假,却并不意味着以后解不开。说到底,信仰成神这条路依然为以后变化留下了一些可能性。佛主手掌虚托,将佛祖像自地面托起,而后送入佛塔之中接受蕴养,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有所改变。“此事未成乃天意,与李县侯无关,此恩佛门仍会谨记于心。”佛主轻声开口,无论成功与否,李子冀用心帮忙这一点是无法否定的。李子冀行礼,没有说话。事情发展到这个结果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大喜之后的大悲才最令人感到无力。“可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罚恶菩萨眉头紧锁,即便是四方菩萨,在这种时刻也难保持平常,同时也满心疑惑。十里村的龙王像明明可以行动自如,甚至在失去信仰之力境界跌落后仍旧可以掌控自身。佛主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他注视着佛祖像放置入塔林,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就像当初他瞧见李子冀剑斩普陀山,即便如今与佛门关系有所修复,甚至还参与到了信仰成神这样的事情里,可惊鸿一瞥所见仍然会发生。这就是注定的。“但最起码,我们还没有完全失败。”虽然信仰成神之后的佛祖像受到了某种禁锢,但这种禁锢在未来某一天可能会被打破也说不定,最起码保留了希望存在。“那这件事?”五果圣僧其中之一开口询问,天地有所感而生出异象,这件事自然是瞒不住的。佛主想了想,然后道:“如实说即可。”信仰成神如实说,最终失败也如实说。五果圣僧还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轻轻点头后便退后一步不再说话。如实说的后果会是什么?信徒们依然会感到激动,因为他们见证了神迹的诞生。佛门僧人可能会感到失望,毕竟眼看成功在即最终却生出异变,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事情都会感到失望的。而诸如神教,儒山等大修行势力可能会对此感到好奇和兴趣,派遣门内长老亲自登门普陀山请求一观佛祖像。至于会不会有人因此感到不安,可能会有,毕竟如果最终找到了破除禁锢的方法后,佛门便等于是拥有了两位六境存在,对于北海或是异教这样的势力来说,他们未必愿意见到。“李县侯还请先回上客堂休息,过两日我会带你入莲花峰参禅。”佛主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对着李子冀说道。这件事以李子冀没想到的方式开始,又以他没想到的方式结束,前后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却给人一种历经桑田岁月的错觉,明明事关重大却又以不得已的结果轻轻放下,让人有一种未曾结束的感觉。佛主肯定还会尝试更多其它的办法,但之后的事情都与李子冀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收敛心中的情绪,对着佛主以及罚恶菩萨几位高僧行了一礼,旋即转身与不怒和尚几人从解脱门走了出去。“三门毕竟不是真的。”在走出去后,李子冀忽然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王小树摸不着头脑。解脱门毕竟只是一扇门,即便走再多次,也不可能真的解脱一切烦恼生死。............ps:(今天突然打电话,奶奶病的很严重,快要八十,也许...明天要回乡下,不知道要待多少天,大家应该都能感受到接下来的剧情很重要,是本书最重要的一段,但万事不由人,我尽量保持更新,尽量保持质量) 第970章 极限 ............“李县侯说的没错,在鱼钩没有离开水面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上客堂里,几人这次并没有顺着那条熟悉的幽径走向小池,就只是坐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下,不怒和尚的神色很复杂,不仅仅是遗憾和失望,细细看去竟也有类似于如释重负的轻松。从大雄宝殿到上客堂这一路,不怒和尚想了很多,和其他大多数僧人不同的是,他对于信仰成神这件事始终保持着一个期待而又犹豫的看法,因为这毕竟是从未触及过的领域,那无数的香火愿力会凝聚出一个拥有何种思想的神明呢?是好是坏?有利还是有害?所在,对于怀着这种复杂矛盾情绪的不怒来讲,他看见李子冀完成点睛一步而感到激动,也因为最终信仰成神失败而感到安心。成功或是失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倾向于哪个结果,以至于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要比其他人接受的更快。“小僧从未想过此事会以这样的结果落幕。”不怒叹了口气。李子冀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既然不清楚自己的鱼钩上挂着的到底是沉木还是大鱼,为了避免一个坏的结果,索性就永远都不要将鱼竿提起。信仰成神也一样,既然不知道圆满之后是好是坏,那索性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不怒的想法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如果不是因为世界轮回早已注定,李子冀或许也会认同这样的想法,可当知晓轮回重启不可避免后,那么无论圆满之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值得去搏一搏。松香味略有些浓,似乎是因为先前天地生出异象的缘故,上客堂院子中央的这棵松树生命力也变得更加旺盛,李子冀道:“能以完美开始并以完美结束的事情少之又少,虎头蛇尾才是这世上大多数事情的常态。”上客堂的客人如今就只剩下了李子冀和王小树两个,也就是说这偌大院子里就只有他们四人对坐一起,为那短短半个时辰发生的一切不停感慨叹息着。王小树自然是很少插话的,毕竟和李子冀三人比较起来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沈自在同样显得安静,除了他本身性情比较冷漠之外,想必也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着莫大关系,这位出身鬼妖一族,又入道门的天之骄子,想必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心里一定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却什么都没有问,哪怕李子冀就坐在眼前。“之后的普陀山,会热闹一段时间。”李子冀的目光透过松树的缝隙看向大雄宝殿的方向,佛祖像既然已经被放置入塔林,那么大雄宝殿里就需要重新塑造一尊佛祖像出来才行,这是小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会来此的各方势力。信仰成神这种方法若是能够公布于众,那么最起码,神教和儒山或许也能够做成这件事,甚至就连在无尽平原的异教也未尝不可。松下无酒也无茶。青白色的石桌并不平整,那些坑坑洼洼里盛着像是雨后留下的积水,这几天并未下雨,这些石桌表面的坑洼里也自然不可能会是雨水,而是这棵松树每日清晨所滴落下来的露水。餐风饮露是邪魔歪道,但餐风饮露却也是仙家本相。归根结底,露水与露水之间也是有差异的,这棵松树屹立在上客堂里已经数百年的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沐浴着佛光,自身早已沾染了佛性慈悲,所凝聚滴落出来的露水也有着类似天材地宝的功效。这也是上客堂里的众多好处之一。沈自在轻轻抬了抬手指,坑洼里积蓄的露水化作一道水流升起然后被他吸入口中,这些露水里藏着鲜活的气息,对于身体或是气海经脉都有着一些好处。他盯着这棵松树看了一会儿,然后道:“信仰成神也好,亦或是其他什么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外力,不如自身。”李子冀赞同这句话:“是这个道理。”沈自在将目光从松树移到他的身上:“既然你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放弃追求自身的力量?”李子冀没想到沈自在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稍作沉默后回答道:“我并没有放弃提升自己的实力,但在提升自己的同时寻求更多可能的另外一条路,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松树像是轻轻地晃了晃,青石桌上那些坑洼里再度蓄满了露水。沈自在道:“我不知道你与佛门如此坚持的原因是什么,事实上对我来说无论你们竭力促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感兴趣,我也并不反对你去寻求更多的可能性,但你并没有竭尽全力去提升自己,我没有在你的眼里看见诸如非此不可的坚定。”尽管李子冀的实力提升的非常快,每一步都走的稳扎稳打,超出无数人的想象,可他对自身的未来却似乎加上了一个极限。或许其他人因为不了解,因为太熟悉,所以很难察觉到,但沈自在不同,从他在偏堂外看见李子冀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察觉到如今的李子冀失去了当年在山外山那种平静内敛却能撕碎一切的锋芒。如今的李子冀似乎并未去想着超越极限,而是预先为自己设下了一个极限。这样的极限困住了此刻看上去依然前途无量的他。话音落下,沈自在便已经起身离开了上客堂。不怒和尚叹了口气,片刻后也起身告辞。李子冀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王小树满心疑问却也不敢开口,不久后也悄悄起身顺着幽径去到了小池旁静心。任何人都是有极限的,很多人也都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极限,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极限去量力而行。但修道者不是普通人,求得便是夺天地造化强大自身,所以修道者绝不能为自己设定跨不过去的极限。 第971章 时间 李子冀原本也是没有的,或者说他原本就根本未曾想过自身极限究竟在哪里。直到,去到了通幽之地后。在得知只有七境才能够去拯救这个不完整的世界后,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已经下意识的为自身设下了一个极限。七境,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何况还是在这不完整的世界里成就七境,那不单单是天赋与心境足够完美就能够做到的。从那天以后,李子冀在修行上更加的用心,经历过墨影一事后实力更是再度迎来大幅提升,已经能够望见法相。所有的进展好像都很顺利,没有一点不对与突兀。直到如今,沈自在看出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忧虑,若局限于极限之内,又如何能够超越于极限之外?七境,那就永远不可能达得到。“但那毕竟是七境。”良久,上客堂里只剩下松树被山巅的风吹拂摇晃发出的轻微声响,李子冀方才轻声开口,喃喃说道。“去做不可做之事,不正是你的宿命吗?”奇物手环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李子冀笑道:“我的宿命就是你三言两句决定的?”奇物手环冷哼一声:“一般人都没这个资格让我决定。”李子冀道:“那我倒还真是受宠若惊。”不知怎的,松香味好似更浓了一些,李子冀摇了摇头,感觉身体好似轻松了许多,他问起了先前信仰成神的事情:“与十里村的龙王像不同,佛门无数年来传承下来的香火愿力庞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我本以为最起码能够触及到七境门槛。”无论成功失败,单就信仰成神本身这件事去评价,是非常了不起的。即便是奇物手环此时此刻也带着惊讶和赞叹:“信仰成神固然了不起,但七境却远超你的想象,绝不是如此就能够触碰的到的,何况你忘记了我与你说过的话。”李子冀问道:“什么话?”奇物手环道:“在不完整的世界里,身处世界之内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世界本身,佛门传承无数年所积蓄的信仰愿力如果实体化足以填满整个世界,但依然改变不了其身处世界之内的事实,所以即便信仰成神功德圆满,也依然不可能触及七境。”原来如此。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的确是虚幻的空中楼阁,李子冀略微感慨:“在天地生出异象之时,我本以为有些希望。”奇物手环语气里再度带上了惊叹:“这就是生灵本身了不起的地方,总能够做出超出规矩之外的惊人之举。”即便他曾是世界本源本身,也未曾想过竟然还会有信仰造神这条路。“信仰成神固然无法触及七境,但不可否定其本身依旧足称了不起,在三千大道之外另辟蹊径,再造第三千零一条大道,所以引得天地震动,生出异象。”奇物手环觉得这件事值得细细品味,如果他以前没有分散之时,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李子冀问道:“你有办法解除佛祖像的禁锢?”奇物手环无奈道:“没有,既然是崭新的一条路,那就注定一切都是未知。”“最起码,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李子冀抬手引入露水汇成水流进入口中,微笑说道。奇物手环道:“等你什么时候入了六境,那才是真正的好事。”李子冀看着面前的松树,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树身感受着粗糙的触感:“不会太久。”............“没想到在虞帝谋划在即之时,佛门却有了这么大的动作。”神山,祭祀神殿之中,大祭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洒落金色的光雨,惊讶出声。这些金色的光点中带着佛门的慈悲祥和,又时而化作金莲飘洒,显然造成这天地异象的根本源头乃是普陀山。天底下所有人都看见这场雨,但要说最注意这里的,除了圣朝,显然就是神教了。十里村龙王像的秘密,神教同样知晓。“信仰成神。”神子坐在石窗沿外,伸手接住了一片莲花,在触碰到掌心的瞬间就消融进了体内,他眼眸之中浮现神辉,看透异象本质,察觉到了与当初那尊龙王像相似的波动。信仰成神四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那张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这是好事。”大祭司道。神子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好事。”天地生出异象,那就证明佛门凝聚信仰成神成功,再次证明了这条路的的确确是走的通的。“只不过,佛门还是走错了路。”神子放下了手,看着那些莲花重新化作光点。当初在龙王庙看见龙王像的时候,神子就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信仰成神固然玄妙,却终归有所限制,无法做到真正超脱。要想成神便不能凝聚信仰肉身,而是要将信仰之力汇聚到自己身上,借此踏出最后一步。那才是真正的信仰成神。大祭司抬头看着镜湖方向:“这场雨下的很好。”信仰成神的出现可能会促使圣皇放弃谋划,给出时间,也可能会让镜湖前的那个老人真正做出决定。这个时机实在太妙。神山上无数教众纷纷走出了神殿抬头看着天空,那座高悬于顶的神庭仍旧散发着威严的光辉,这是在这场金色光雨下要略显黯淡。佛门的一场盛事,却几乎可以改变神教一直以来均衡平稳的格局。现在的大神官与大主教二人,想必一定心思急迫到了极点。已经有神庭长老离开神山朝着普陀山方向赶去,神子注视着这一幕却并不为所动,片刻后就移开了目光,抬头看向了苍穹之上。异象已经消失,除了空气之中弥漫着的莲花味道依然浓郁。“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唯一所缺少的就是时间。”神子凝视着苍穹,片刻后又回头看向了圣朝方向,他如今还是四境巅峰,距离成神还需要跨过五境六境,这都需要时间。而圣皇,是如今唯一有可能阻拦这一切的人。 第972章 四元浑天 湖心小亭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靠近岸边的湖水边缘竟结了冰,就连那始终游荡在水面上的白鹤似也臃肿了些。三千院下雪了。一反常态的与外面季节相同。安静。愈发的安静。顾春秋和李子冀已经离开很久,就连一向喜欢来这里的果果也因为梁安安的离开而再没有过来,偌大的三千院显得更加的冷清,听不见虞苏的琴声,湖边的杂草和百花园的绿植也无人再去打理,尤其是再加上这场飘落的雪,冷清的荒凉。就只有藏书阁的柴火还在不停燃烧,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声响。藏书阁永远都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人声,没有吵闹。颜如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天没有走出过这里了,他泡着已经发陈的旧茶叶,吃着那堆积如山数不清的丹药,手里的笔已经拿起了太多次,放下了太多次。而段书生则一直坐在旁边看着,除了添柴之外,便是磨墨,甚至很少说话。三千院的大阵是由颜如玉控制的,而颜如玉是一个很标准的读书人,虽然不能修行,却活的足够久,知晓的秘密足够多,一个人若是知道了太多秘密一定会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不喜玩笑。颜如玉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古板的人,所以在他有意无意的影响下,三千院里的季节总是和外面不一样的。他写书也是完全看自己的心情和灵感,情绪好了,灵感有了便写上几章,若是没有情绪也没有灵感,索性便将笔墨放下,直到等到有朝一日忽然又有了念头,然后才会继续写。所以这根笔向来是拿起放下不定岁月的。可现在不仅外面下着雪,三千院里也下着雪,甚至颜如玉已经连续写了许多天的书。“我听说门外的早餐铺子新出了一碗冬粥,味道上佳还能够御寒。”段书生调整了一下木柴在炉灶里的位置,起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二师兄一定要在身边放着一个火炉,远不如暖石方便,除了泡茶之外似乎没有其它的用处。后来他明白了,也许是因为三千院里没有一个普通人,二师兄自己又是普通人,所以就留下个火炉,希望能有一些烟火气,让他冷清的藏书阁不至于真的那么冷清。颜如玉很喜欢门外的早餐铺子,他已经吃了许多年,早已习惯,只是却还是没有放下笔,皱眉盯着眼前的青皮书。他的书已经快写完了。距离最终的结局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剧情,经过这几天的追赶进展又提升了一大步,他想要更快,却已经没办法再快了。思绪是会枯竭的,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肉体,尤其是他无法去敷衍剧情,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才可以。所以这几天他放下笔的时间越来越久,即便拿起了笔,也常常许久无法落下。他需要一个停顿,段书生早已察觉了这一点,所以现如今看着颜如玉又迟迟未曾落笔,终于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冬粥的诱惑力很大。颜如玉却没有放下笔。段书生叹了口气,随即又微笑道:“二师兄,您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还记不得记得。”颜如玉问道:“什么话?”段书生道:“这世上有两件事是绝对不能急躁的,一件是洞房,一件是写书。”世上很多人都喜欢看颜如玉的作品,不仅仅是顾春秋,段书生同样很喜欢,尤其是打理百花园的那段日子,磨砺心性的同时,看小说也是不可或缺的。有一次他看到抓耳挠腮之处,便忍不住来藏书阁想要看一看最新的手稿,结果却发现颜如玉根本没有写,反而躺在长椅上喝茶,他开口催促,那一天颜如玉便说了这样一句话。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颜如玉也想起了那一天,忍不住摇头轻笑,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放下了笔,回忆就是如此的,能让人感到怀念,也能让人觉得有趣。但他如今的确没有去尝一尝那碗冬粥的想法。“师尊已经死去了多少年?”他坐在椅子上,将尚未完成的青皮书合上,转头看着炉火中燃烧的干柴,很漂亮,如果能够静下心去看,就会发现这世上很多早已习惯平常的东西其实都很漂亮。段书生道:“三十八年。”现在是新历三十八年,那么院长大人自然也就死去了三十八年。对于天下无数人来讲,这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本身身为六境存在的三千院院长,却死的如此悄无声息,如此没有痕迹。很少有人知道院长大人为什么会死。颜如玉道:“我本以为能在陛下的谋划开始之前完成最后一部书。”段书生道:“毕竟谁也无法想到这一天会提前到来,而且提前如此长久的时间。”这是谁也料不到,包括圣皇自己也无法预料的变故,段书生看着颜如玉,或许真的完全收敛了戾气,那张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总是那么的温和:“您感到遗憾?”颜如玉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这一点:“我这一生活的长久,比很多修道者都要活的更久,甚至以后还会活更多年,但我却从未做过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情。”炉火闪烁着,忽明忽暗。颜如玉想起了当初与院长大人之间的交谈:“师尊说过我的天赋很好,但因为天赋太好,所以反而无法修行,这是我一直都不能理解的地方,三千院院长的亲传弟子,却无法修行,这不是好事,我也并不喜欢。”“所以我开始写书,起初很稚嫩青涩,笔力不足,遣句瑕疵,剧情偏移,刚开始写的很难熬,到后来逐渐得心应手,这世上有很多书写的比我好的人,但那和我没关系,我所要做的就只是写好自己的内容。”“从第一部,到第二部,再到如今一百部,现在回头看去似乎数百年的岁月里我就只留下了这九十九部书,以及这最后第一百部尚未完成的。” 第973章 成功,失败,或失败 也许有人愿意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微笑去看天底下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颜如玉本身或许也是这样的人,但他同时还是院长大人的弟子,仅次于俞眉的第二位亲传,那他就不能如此,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尽到责任。为了自愿牺牲的师尊,也为了心怀天下的圣皇。可在这种时刻,他的书却偏偏无法完成。数百年的笔耕不辍就是为了这一天,却在这一天到来时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颜如玉的心里并不好受,即便他早已磨砺出波澜不惊的内心。“宋帅来了长安,颜先生来了长安,四元浑天即将开启,我本也应参与其中,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感到遗憾。”段书生微笑道:“师弟能够体会您的遗憾。”颜如玉也笑道:“这才是今天最让我感到舒心的一个消息。”同病相怜往往才是安慰人的最好方式。段书生其实心里同样感到遗憾和紧张,也正因为紧张,他才会一直留在藏书阁,看着颜如玉拿起笔又放下笔,正因为紧张,所以自从梁安安随着虞苏离开后,他始终都没有去打理过百花园。百花园的花草需要静心去打理,现在的段书生并不能静下心。在看上去一片平静的长安城里,汹涌的波涛足以翻天覆地。段书生到底还是去买了两碗冬粥。师兄弟二人各自喝着,如今大事在即,俞眉自然在与宋帅等人一同商议,三师兄息红衣也在因此忙碌,人数本就不多的三千院,如今也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等到两个月后段书生再护送怜月公主回去庆苍即位,那就只剩下了颜如玉自己。“师兄难道就不担心皇后?”冬粥的味道很不错,冰凉口感极佳,带着甜味清新,吃到嘴里像是还带着些提神醒脑的功效。段书生用细纸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同时开口询问。在圣皇谋划到来之前,颜如玉担心了很多人,甚至考虑到了门口的裴天机以及不知何处的青山剑,却唯独不曾提起最需要担心的皇后。自从宋帅入城后,李孟尝被旨意送去北境,与陆之道互相掣肘。太尉被就此压制,吏部尚书的身子骨依然硬朗,在朝堂上兴起时还骂了两句娘,压得吏部侍郎闻人青书无计可施。察查司与刑狱司高速运转,都卫禁军将戒备提升到了十二分。诸如洗剑宗等支持后党的修行势力在圣皇一派如此强硬的态度下只能闭口不言,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只手遮天的后党就彻底的销声匿迹。在大多数不了解内情的人眼中看来,这很怪异,后党也被压制的太过轻松,从头到尾都没竭力的反抗过。可对于段书生等知晓内情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后党之所以能够一直在朝堂上翻手为云,归根结底是因为圣皇的默许,这位陛下允许后党的存在,允许皇后的某些做法。所以当如今圣皇必须要做四元浑天这件事的时候,后党就立刻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这位道之极的绝对强者,若是出现在了四元浑天的四元位上,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隐患。段书生有所担心,是理所当然。颜如玉品尝着冬粥放入口中带来的清凉,在冬季里吃同样冰凉的东西别有一番味道:“皇后不会。”他用勺子轻轻搅着冬粥,道:“皇后会在四元浑天开始之前动无数心思手段,也可能在四元浑天之后动无数心思手段,但她绝不会在四元浑天开始的时候动心思。”勺子碰触碗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颜如玉忽然问道:“小师弟还在佛门?”那场信仰成神所唤出的天地异象,甚至落入了自成洞天的三千院之中,那是继宋帅与颜先生入京以来,又一引发无数人议论探讨的奇事。普陀山距离长安城很远,具体发生的详情消息要传递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目前还没人知晓这场天地异象是与李子冀有关的。但三千院的几位多少能够猜测出一些。毕竟骑象罗汉从天山门接走李子冀的消息他们早已知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李子冀刚刚被邀请去往普陀山,然后佛门就引发了这场遍布天地角落的异象?段书生点点头,笑道:“小师弟这几年的经历,可比我这一生都要精彩。”桃钟祭,积沙寺,割草,观圣卷,焚香节,浮萍山,妖古莲池,再到斩龙山脉,如今又去了普陀山,不得不说,实在令人艳羡。“好事。”颜如玉道:“现在的他,最好还是不要掺和进来,成功或失败,都是我们的事。”段书生道:“其实这也很悲哀。”圣皇选择李子冀作为执剑人,他也许从李子冀的身上看到了某种不需要豪赌谋划也能够结束轮回的可能性,所以一直以来都给足了李子冀信任与支持,也留下了本该充足的时间。或许圣皇本就期望着能够有奇迹的出现。李子冀本身也在为这个奇迹不停地前进着,可如今天地莫名发生变故,灵气开始衰竭,原本充足的时间刹那便消散干净。一直以来被视作执剑人的李子冀忽然之间就变得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机会做。圣皇若是成功,万事大吉。圣皇若是失败,全世界跟着陪葬,也就无需执剑人的存在。“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另外一种失败。”颜如玉叹息着。段书生道:“墨影死后,儒山无动于衷,儒山掌教想必不会阻拦,李子冀帮了佛门的忙,佛主大概率也会作壁上观,妖皇不会来,道门之主也不想掺和这件事,您所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何况,四元浑天真正重要的,是四元。”他伸出手指沾上墨点,在柜台上轻轻点了四个方位。颜如玉将碗里的冬粥喝光,情绪变得更加平和冷静。“希望如此。” 第974章 南北 ............圣朝疆域辽阔,如果站在苍穹最高点往下看,循着偌大疆域遍观浏览,就会发现长安城恰好就是圣朝的最中心。若是继续再往上站得更高,并且将球状的世界铺开成一个平面去看的话,就会更加惊讶地发现长安城不仅仅是圣朝的中心处,还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处。就像是一根用力狠狠钉进去的钉子,吸引着天地环绕轮转,就像无数星辰围绕着太阳一般。事实上长安在最近这段时间也的确犹如太阳一般,在世界中心亮起光芒,被无数人瞩目注视着。而在长安城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路往前笔直不停行走遥远距离后,就会看见某处闪烁着微弱的光斑,那些光斑很淡,却弥留着岁月的痕迹,不长不短,大概已经闪烁了千年时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光斑彼此对称,以长安城为中心彼此之间带着神秘的呼应,并且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哪怕仅仅只是尘埃落入其中,便会在三千大道之中掀起惊涛骇浪。与北海比较起来,无尽平原并不能真的算是没有尽头,北海之辽阔,要比天地之间所有的陆地拼接到一起还要更加巨大。或许是因为天气并不晴朗的缘故,颜北脚下的海水透着令人心悸的漆黑颜色,这种漆黑让人感到畏惧,就像是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恐惧,即便是经验再怎么丰富,胆子再如何巨大的舵手,低头看见如此汹涌似有无尽深浅的海水都会感到手脚冰凉。这是世上妖族最多的地方,也是世上妖兽最多的地方,无论是神秘还是危险,都远胜北海。即便是如同澹台竹那样下定决心远赴北海生死历练的修道者,也仅仅只是在那些漂浮的岛屿上和北海妖族比试搏斗罢了,敢越过北海腹地,来到这更遥远更原始的极海深处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屈指可数。这里的每一处水面下,都有可能探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凶恶妖兽,巨大,狰狞。曾经就有修道者联手试图朝着北海深处航行,用灵宝建造大船,在船身各处雕刻威力强大的阵法,在海面上航行了三天三夜都风平浪静平安无事,就在他们以为传闻夸大的时候,却忽然感到海面剧烈震荡起来,慌忙左右看去,一尊遮天蔽日的凶兽将头颅探出了海面。他们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三天三夜,他们竟然一直在巨兽的眼睛里行走。而那翻天覆地的海浪,则是因为巨兽恰巧眨了一下眼睛。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轻易进入北海深处,即便是十二宫的妖族,也轻易不会涉足。但现在颜北却在这里。如果被人看见一定会为此感到惊骇,他们并非是惊骇于颜北胆敢踏足这几乎可称禁区的北海极深处,他们惊骇的原因是颜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天下人都清楚颜北已经去了长安城,如今正居住在皇城里寸步不离,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海?这是颜先生第一次来到北海,即便这里与圣朝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恩怨,他也和北海妖人有着不止一次的交手,但却的的确确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海风还是一样的味道,并没有因为此处过于危险而有所变化。深邃的海水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生命,这里的波涛汹涌的厉害,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海面都在因此而剧烈的波动着。但当颜先生的双脚轻轻触碰海水表面的时候,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就在一瞬间神奇的平静下来。再也没有泛起一丁点的涟漪,甚至平静的就像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四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平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角度倾斜。颜北就这么盘膝坐在了那里,然后伸出手在海面上轻轻地拍了拍。那隐藏在海底极深处闪烁了千年的微弱光斑化作一个极端复杂的阵图呈现在了他的身前,旋转不停。“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颜先生轻轻开口,目光低头凝视着那个阵图,视线却并未聚焦,好似透过深不可测的海水注视着某一处。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株梨树深深地扎根在海面上,阴沉的天空与大海之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妖国有很多种族,数量之多即便是妖族自身也鲜少能够认得完全,尤其是那些地处偏僻,实力又弱的小种族,他们没能力去蜕变血统变得更强,甚至就连去南境浴血奋战搏一份军功的能力都没有,在尽可能的努力修行之余,做的最多的就是一些辅佐类型的事情。比如采集一些稀缺的原料或宝物,又或者有一技之长擅长酿出好酒,织出好布等等,以此来和那些强大种族来换取资源。世上总是需要有人去做那些没人愿意去做的事情的,否则全天下人都铁了心去一心一意修行,那么谁去种地?谁去经商?谁去建城?所以对于这些弱小的种族,妖国虽说弱肉强食,却也不会太过压迫,因为没有什么油水可榨,无利可图,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出了妖国疆域继续往南走十五万里,就是黄树村。说是一个村子,其实人口很密集,也足够多,数千座房屋,最起码居住着上万人,或者说是上万个妖族。他们穿着打扮看上去和人族没什么不同,但大部分人身体之上都还保存着妖族的特点,比如毛茸茸的耳朵,以及略有些尖锐的鼻子。这是灵峰一族,实力算不上多强,一整个村子里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位四境修士,剩下的大多只是初境或二境,对于生下来就是初境实力的妖族来说,这样的实力实在入不得眼。也正因为如此,为了远离祸端,灵峰一族举族尽可能的搬离妖国,来到外面居住,虽谈不上与世无争,却也差不了太多。每年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全村一起用采来的蜂蜜酿酒,然后通过数百年来固定的渠道售卖,如此这般维持着简单而平静的日子。 第975章 东西 如这样又偏僻,又弱小,又没有什么好资源的地方,通常是没有人会愿意来的。所以当这里破天荒出现一个外人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村子里的人戒备又好奇的偷偷注视着。宋登南从出现在村口开始到现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没有消失过。就连灵峰一族的族长都谨慎的看着,心里面带着忐忑不安,因为他看得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并不是妖族,而是一名人类。在这个就连妖族都只会误打误撞才会误入的地方,一个人类为什么会出现?世上绝不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有心想要开口询问,但看着来人那张脸上平淡的神情,却根本不敢上前开口。如果有人看见此时此刻黄树村里的情形,一定会感到无以复加的惊讶,不仅是惊讶明明应该在皇城的宋帅为何会跨越遥远距离出现在这里,更加会惊讶竟然会有妖国的人不认识镇守南境的宋帅宋登南。这就像妖国的人不认识妖皇一样令人匪夷所思。黄树村偏偏就是这么个匪夷所思的地方,或许也是因为宋帅此时此刻并未着甲,那头圣龙也并未随着一同过来。“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居住。”宋帅在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了谁才是这个村子的领导者,目光落在了灵峰一族的族长身上。这位族长看上去像是一个小老头儿,身材瘦小,却很有精神,听到这话并不明白宋帅的意思,只能忐忑不安的如实回答:“四百年前我们灵峰一族就搬来了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能做一名隐士是很好的事情,如果不是非做不可,其实宋帅也很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他问道:“为什么会选在这里?”灵峰一族族长犹豫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四周地面,惭愧道:“我们灵峰一族血脉之力孱弱,不足以修行到多么高深的境界,所以便以采蜜酿酒为生,这里的野花很多,而且终年不断地生长盛开。”宋登南环顾四周,然后又看向了更远方向,发现的确如此,整座村子里随处可见的野花盛开,就连那些建造起来的木屋上都生长着花朵,村子之外的山脉以及平地更是如此,就像是身处在野花铸就的海洋里一样。他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迈步从黄树村里笔直穿过,然后来到了山后。在山后的某处停下脚步,盘膝坐下,伸出手掌轻轻地触碰地面,地下深处闪烁了近千年的光斑受到了牵引,浮现出来在宋帅的身前形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灵阵图。阵图之中牵引着力量若隐若现,宋帅嗅着四周的花香味道,双眸缓缓地闭合起来。既然旧世界没有承载他们的船,那就打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无尽平原更东边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没有人知晓。当踏足无尽平原开始朝着深处行走的时候,就会惊讶地发现天空会变得越来越阴暗,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少,甚至抬头去看就会发现连高高升在苍穹之上的太阳都像是被某种东西阻挡了一样,渐渐看不清楚,直到完全消失。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苍穹没有星辰,没有日月,有的就只是大片的黑暗。甚至在这样的深处,都鲜少会强大的荒兽存在,这很令人奇怪,因为荒兽越是强大,自然就越是靠近无尽平原深处,可这片阴影就好像是一条分界线,五境的荒兽完全没有,四境的也很少,反倒是那些二三境的数量最多。就像是...无知者无畏。无论是荒兽还是人,无论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都是了解的越少,就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里的野草生长的很高,得不到阳光的滋养却反而生长的更好,因为这里的灵气浓郁到难以想象,纵然是在如今天地之力开始衰竭的时刻,这里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活力。俞眉很喜欢这样的活力。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残酷,轮回重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可世界本身毕竟还是存在的,生活在其中的生命也会得以延续,这就是最重要的。风吹弯了野草,草屑的味道其实很好闻,俞眉很喜欢这样的味道,他站在踩踏出来的一条小路上,任由这拂过野草的风吹拂自己的衣裳。许久之后方才盘膝坐下,用手轻轻触碰着地面,光斑再度化作一道复杂的灵阵图悬浮在他的身前。俞眉用手轻轻抚摸着阵图表面,然后抬头看向了那使得天地漆黑一片,遮挡了日月星辰,宛若半个苍穹的巨大黑影。“记得不要翻身,以免影响到我。”像是在对他说的话做出回应,那遮蔽苍穹的巨大黑影,突然间动了起来,就像是夜空在移动,也像是真的翻了个身。............圣朝最西方,跨越了天山门,跨越了斩龙山脉,跨越了儒山与神山,这里荒无人烟,就算是再喜欢清静,再与世无争的人也绝不会选择一个如此遥远且凶险的地方生活。所以这里根本就看不到一个人,就连佛门的苦行僧也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苦修。山峰里响起怒吼,有两头已经五境的巨大妖兽正在争斗厮杀,对于修为境界已经到了它们这种层次的妖兽来讲,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冲撞都足以造成地动山摇的后果。妖兽和妖修是有差别的。这两头五境的妖兽拥有不下于人类的智慧,但是却没有褪去兽身,所以不能算是如茉莉儿那样的妖修。二者的争斗震天撼地,压迫的山脉里其余妖兽惶恐不安,就在焦着紧张之时,一杆银枪忽然从天际之外爆射过来,以难以阻挡的速度和力量同时洞穿了两头妖兽的头颅。那刚刚还惊天动地般争斗的躯体,瞬间无力的瘫倒下去。下一刻,少典的身影落在了长枪一侧,看也没看那已经死去身体却还在颤抖不停地两头妖兽,径自盘膝坐下,伸手触碰地面。一道光斑透出,化作灵阵图盘旋身前。与此同时,四道斑驳光斑化作的灵阵图,同时亮起了更明亮的光。 第976章 参禅 ............世界的故事并不只是局限于某一个人,千万个人没有谁会是配角,他们都在各自的角落里做着各自的事情,就像是分散在天地各处的一个个光点,连接在一起,就形成了整个世界。李子冀也在这张网中,唯一的区别就是代表着他的光点或许要比其它大部分更亮一些。新历三十八年三月初。佛主再次来到了上客堂,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身旁也没有罚恶菩萨以及十八罗汉等人跟随,就像是二人在山脚下的耕地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个闲雅自意的老人,一位平静理智的年轻人。在两个人的身上感受不到朝气这种肆意,但毫无疑问,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李县侯久等了。”上客堂里,佛主走到松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用手轻轻抚摸着坑洼里积蓄的露水,但露水却并没有一点波澜,他的指尖也没有一点湿润。风吹松树,上客堂响着虫鸣,似乎是佛主身上的佛性太浓,佛法太过高深,原本听上去没什么的虫鸣此刻入耳却像是带着些禅意。信仰成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日,当日掀起的震撼虽然还未曾完全平息,但普陀山通往山脚下的道路却重新开放,早已经心痒难耐到焦躁不安的信徒以及迫切想要得到佛法赐福的香客们络绎不绝的来到山上。十六峰站满了人。唯有塔林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这毕竟是放着历代高僧圆寂后所留舍利的地方,本就代表着圣洁不可侵犯,是庄严神圣的地方。绝非是供人参拜信仰的地方,何况那尊佛祖像如今还被放置其中。虫鸣伴着松风,忽然间便有了禅意,让身处其中的人不自觉感到安宁和平静,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再令人忧虑。“不敢。”六境的佛主让李子冀等些日子,这再正常不过,他看着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的佛主,和山脚下的初次见面比较,今日的笑容像是多了几分疲倦。“佛祖像近来可有变化?”李子冀询问道。这十日时间里,他看见了很多人来到普陀山,比如神庭长老,儒山大儒,甚至就连北海和妖国都来了人,能在如此短暂时间里来的如此齐全,可想而知信仰成神这件事牵扯了多少人的心神。圣朝并未来人。道门与异教也没有来人。道门永远都是如此,扮演着天地意志的角色,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世间万事变化。除了近百年出了个承桑喜欢掺和红尘事之外,大多数出身道门的人包括道子本身,都鲜少会与各方势力斡旋。“也许是缘分未到,强种下的因开不出甘甜的果。”佛主似是已经看得开,佛祖像的失败固然令人遗憾,可失败总是人生常态,他这些天里已经尝试了不下百种方法,却一个都没有成功。以后还会继续尝试,而且在尝试之前大概就已经预见了失败的结果,但该做的还是要去做。王小树随着不怒在普陀山认人,身为佛子唯一的弟子,即便未入空门,也天然令无数僧人喜爱亲近,这对少年来说自然是很好的事情。因果是相生的,有了原因,所以才会有结果,而结果的好坏,却并非全都基于原因。好因偶尔也会开出恶果。佛祖像的事情李子冀给不出什么好的方法,简单问过之后他便抬头看向了莲花峰的方向:“莲花峰不会孕育出第二朵圣佛金莲。”无法改变的事情也很难再去改变。但莲花峰上依然开满了莲花,这算不算是结果之外的无数种可能性?佛主心里起了念头,忽然间有些出神。当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要日落,望着那暗红的夕阳,佛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思考了整整一日的时间。李子冀依然站在那里。好像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过,佛主对着他投去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目光。李子冀并不以为意,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感慨之言竟然让佛主发散了思维,想到了更深更多更远的可能性:“您想到了什么?”他很好奇。他本不该好奇,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不好奇。佛主微笑道:“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可能性?”佛主点了点头,道:“只要存在可能性,就存在可能成功的机会,莲花峰开不出第二朵圣佛金莲,所以参禅悟道的人都会将目光放到其它的莲花上,佛祖像本身也许无法摆脱禁锢,可若是跳出佛祖像本身去看待呢?”跳出佛祖像本身?李子冀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佛主道:“我也还没想好,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他站起身子,明明身上纤尘不染,却还是伸手掸了掸那不存在的灰尘,伴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上客堂都好似变得更加干净。“李县侯这几日未曾去莲花峰看过?”佛主询问。莲花峰虽然是佛门的重地,却并非是不可踏足的禁区,外来悟道之人都可以申请登峰观悟,只要得到了佛门的允许就可以自如行走,就比如沈自在。李子冀若是要去,佛门自然不会阻拦。但这十天里他最多就只是站在上客堂的院子里朝着莲花峰的方向看一看。“也许还没到我应该去的时候。”李子冀道。对他来讲,去莲花峰不单单是去莲花峰那么简单,这当中还有佛主的许诺,尤其是登峰参禅悟道,更是需要讲究一个契机和方式,这并不是一扇门,从哪个角度走进去都一样,在莲花峰这样的地方,此刻走上去和下一刻走上去,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视线里最先看见的是哪一朵莲花,这都是缘法。不同的时刻不同的方式,所能够得到的结果,也都是不一样的。最关键是,他不清楚自己应该参些什么。或许佛主会有好的答案。日落在即,隐没了边缘,莲花峰却佛光盛大,佛主引着李子冀向前,道:“现在正是时候。” 第977章 参禅的两种人 青石路上铺满了落叶,山间很清静,也许是香火太过旺盛,就算是走在这样的山间小路里,都能够闻得到那飘来的香烛味道。“我以前很喜欢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李子冀轻声说道:“人在做一件小事,尤其是一件并不难的小事之时,总会感到心安。”他能够感受到山林之中的静。佛主问道:“现在呢?”李子冀想了想,然后回答道:“现在也很喜欢,但并不如以前纯粹。”佛主笑道:“山还是山,路还是路,唯一变化的就只有你的心,想要永远保持纯粹,是不可能的事情。”佛主很少会用太过笃定的话去评价一件事。人心永远都是在变化的。“李公子,你知晓什么才是参禅吗?”佛主轻声询问,称呼从圣朝县侯变成了公子,这一刻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长辈和晚辈。参禅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佛门弟子通过静坐冥想的方式去领悟佛理,但这只是最表面的理解,再往更深处去谈论,参禅其实是一个明悟自身的过程。在一件事上遇见困难,或者想要去看清楚一件事情,于是便静虑修思,摒弃其他所有念头,专注于这件事本身,并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想清楚这件事,这件事与自己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我能够通过这件事去领悟或得到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反观内心,觅求心性,达到明心见性,豁然开朗,最终得到或者确认自己想要的一个结果。这样的过程就是参禅。但难也难在这里,参禅本是唯心,所以到底如何才算是有结果,如何才算是通达,并没有具体衡量的标准,完全看自己的感觉。所以有很多僧人可能参禅数十年也难以求得真解,在这种时刻就需要有外人提点警示,助其一朝看破心中迷惘。李子冀没什么好了解的,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他的目标永远都很简单纯粹,所以对于莲花峰参禅这件事,他始终都保持着平静的心态。因为无所求,所以无所欲。“我听过一个故事。”李子冀轻声开口。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在通往莲花峰的山路上,伴随着残阳佛光交织在一起,显得那般静谧安宁。佛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二人站在一棵树下,枝叶茂盛,在不算强的风里哗哗作响。李子冀抬头看着这棵树,道:“风吹树叶,是风在动,还是叶子在动?”这是一个早已司空见惯的问题,很好回答,也特别容易回答。佛主能看得更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便也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这棵树上,问道:“你觉得是风在动,还是叶子在动?”李子冀:“问出这个问题的也是一位高僧,当时有三位僧人各自给出了不同的看法,一僧说是风在动,一僧说是树叶在动,第三个僧人给出的答案则更高明些,他说仁者心动。”佛主眼露赞许,笑着夸赞:“很好。”李子冀接着说道:“树就生长在这里,如果没有外力干预,它永远也不会移动,树叶也是如此,之所以会动是因为风吹树叶,所以归根结底动的还是风。”“可却也不能因此否定树叶在动的事实,无论风是不是源头,树叶被吹动则是事实,而风是无形无势的,看不见摸不到,所以说树叶在动也没错。”佛主道:“所以就有了心动的答案。”李子冀点了点头:“第三位僧人给出了超越问题本身的答案,将思维和心境提升到了更高的层次,树叶动和风动都是事实,但最根本的还是自己心中的念头,觉得风动便是风动,觉得树叶动便是树叶动,不仅是这个问题,包括我们在修行上遇到的无数困难,其实都是如此。”“在面对许多种难以预测的意外时,内心之中就会随之生出不同的变化,恐惧,慌乱,喜悦,忧虑,这许多的情绪看上去都是随着每天发生的不同事情所产生,但实际上,全部都是由自己的内心决定。”李子冀伸手摘下了一片树叶,停顿了片刻后方才接着开口:“道理就是如此,就算发生了毁天灭地的事情,只要自己的内心感到愉悦,那么死亡就是愉悦的,即便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只要自己的内心觉得烦躁,那么再大的好事也不是好事。”佛主问道:“你赞成这个道理?”李子冀微笑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太过于极端,只要不是一块石头,那就一定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影响心境,没人能够做到永远的波澜不惊,所谓仁者心动,真正的道理并非是要我们强行操控自己的内心,变得无欲无求,而是要我们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及时调整和正视自身。”佛主开怀大笑:“这才是觉悟之道。”无论是树叶在动,风在动,心在动,其实都没什么正确和错误,这个问题的本意从来都不是分出对错,而是基于问题本身所延伸出来的思考。所谓参禅,就是一个正视,思考,观察,觉悟自身的事情。佛主明白了李子冀的答案,笑过之后二人便再度开始前行:“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让你参禅悟道。”李子冀点了点头,他的确很想知道。对他现如今的通达心境与念头来看,已经无需参禅。二人已经走到了莲花峰的半山腰,佛主抬头看着那盛放的佛光,道:“如果有一百个人参禅,其中九十九位都是因为想不通。”他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僧,在登上更高石阶的时候还弯下腰伸出手拉住了一根木桩,借力迈了上去。轻出口气,佛主回头朝着李子冀伸出了一只手:“剩下的一位则是因为想的太通,看的太清。”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佛主却已经拉住了他的手掌,稍稍用力将其一同带到了更高处,微笑道:“你无需明白,但你早晚会明白。” 第978章 这是什么 莲花峰有很多人。当李子冀跟随佛主来到峰顶的时候,最先看见的就是盘坐莲池四周的数十位老僧。是真的很老,干枯的皮肤因为失去了活性而轻微垂落,好似血肉都已经完全消失,就只剩下了一层垂暮的皮肤,是那样的枯瘦且充满死气。在这群老僧的身上根本无法感受到半点的祥和安宁,反而令人眉头皱起心生畏惧,愈发觉得狰狞可怖。一个人在寿元将尽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就是如此,肉身会不可避免的衰老,发黑的皮肤粗糙像是一层硬皮,半只脚已经越过了死亡的红线,浑身透着令人不适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人性总是逃避死亡的。修道者与普通人不同,按理来说会好上很多,除非是类似于黑山老祖那种早已逾越寿命极限僵而不死的老怪物,绝大多数修道者的身体并不会发生过于夸张的变化,眼前这数十位老僧却都是如此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原因自然是因为参禅。“他们看不透,想不通,所以心魔难消,滋生业障,在苦海里挣扎却不得离出,越陷越深,直到死去。”佛主望着那数十位老僧,他们都是因为自身迷惘,所以想要通过参禅的方式得求真解,但却反而被困其中。这数十人中,坐在这里时间最短的也有九十几年,时间最长的,更是有四百余年,却始终都未曾有人醒来。在这些长久时间里,他们的生命越来越靠近结束,心神陷入空相中难以自拔,耗费心力神魂,就像是陷入一个无法终止的死循环,直到有一天得悟抽离,又或者彻底死去。这数十位老僧盘坐在莲池最边缘处,在外围一眼望去还有不下百人,这仅仅只是莲花峰峰顶中央的莲池四周,若是环顾整座莲花峰顶,在遍地生长的金莲里,数千人都在闭目参悟,还有数百人来来去去,驻足思考,或是轻声交谈。这些人并不单单只是佛门僧人,还有来自其他势力的修道者。李子冀目光环视,然后在一位僧人身上稍稍停留,这僧人盘坐在一片空地上,眉头紧皱,面容变得有些消瘦,正是在长觉寺对他怒目而视的执法堂僧人不痴和尚。和上次见面的时候比较起来,如今的不痴和尚要更加的憔悴。“您不打算唤醒他们?”李子冀忽然问道。那些老僧身上的气息若隐若现,也许再过数年,也许再过数十年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死在参禅悟道的过程之中,这数十位之中甚至还有六位五境的大修行僧,即便是对佛门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损失。或许其他人没有能力出手帮忙,但佛主却是一定能够将之唤醒的。唤醒之后再做点拨,也许下一次的参禅就能够成功。佛主并没有回答李子冀的话,而是用目光环顾四周,将所有坐在这里参禅悟道的人全都看了一遍,然后问道:“这里有多少人?”李子冀神魂之力扩散出去,须臾后再度收回,回答道:“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佛主又问道:“这些人里有多少人会死?”李子冀这一次没有开口回答。佛主轻声道:“戒苦的天赋比不得你,四十七岁才入四境,半月前见鹰羽落山涧,心有所悟,于是来了莲花峰参禅悟道,这才半月,对于参禅来说实在太短,成功或失败根本看不出什么,你认为他是生是死?”李子冀皱眉,依然没有回答。也许再过半个月戒苦就能微笑清醒,也许他也会和那群老僧一样,在此一坐便是数百年。佛主抬手指了指莲池旁的一位双眉灰白的老僧,道:“妙坛使者认为世上本无道统之分,儒释道神归根结底其实都是一样的,他相信万法归一,所以来到莲花峰参禅悟道,寻求大同,到如今他已经坐在那里四百三十三年,你认为他是生是死?”李子冀仍旧没有说话。诚然,这位妙坛使者看上去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或许明天某位僧人再次走上莲花峰后就会发现这位地位颇高的大修行僧已经圆寂,但也许今晚,也许明天,这位老僧会睁开双眼,在参悟中得求真解,寻得大同之道。有的人看上去还没死,也许已经死了,有的人看上去快要死了,也许马上就能活过来,这就是参禅。佛主说道:“走上莲花峰是自己的选择,参禅悟道也是自己的选择,那么无论在这个结果之中生还是死,都是自己的因果,强行插手并不是好事。”在参禅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像当初崔文若走进墓林一般。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个人的因果缘法。佛主或许会感到遗憾,却绝不会插手。山峰上还清醒的数百人见到佛主与李子冀的到来都是齐齐投来目光,然后陆续起身朝着佛主行礼表示尊敬,而后重新思考自己的参悟,调整状态准备开始或离去。“您打算让我悟什么?”李子冀询问道。于他本身来说,并没有参禅悟道的打算,在观圣卷中走过浊世后,李子冀的心境和透彻就已经不再需要参禅悟道这样的事情,他自己并没有迷惘,也并没有想不通的思考。正如佛主所言,他对一切看的太彻底,太通透,太真实。佛主领着他走过那片莲池,越过了许多参悟的人,最终停在了一棵树下,树下放着一块石头,不大不小,石头一侧生长着一株莲花,不大不小。和其余成片生长的莲花有所不同,眼前就只有这单独一株,一样的金色,一样的散发着微弱佛光。“这是什么?”佛主脚步停下,如一位老农般将双手插进袖子里在石头前蹲下,目光看着那株莲花问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就算是王小树在这里也能够很轻易的回答出来。李子冀回答道:“莲花。”佛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这是什么?” 第979章 看的太清,所以看不清自己 李子冀仍旧给出了一样的答案。“莲花。”佛主微笑着问出了第三遍:“这是什么?”李子冀第三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莲花。”佛主脸上带着称赞:“这就是你了不起的地方,也是你需要放下一切参禅感悟的原因。”一个问题他重复问了三遍,对于佛主这样屹立在天地顶端的人,如此简单的问题重复询问三遍,任何一个人都会在内心之中生出犹豫,并且质疑自身,同时思考里面会不会有更深的道理,然后试探着给出看似更加高深莫测的真解答案。但李子冀不同。莲花就是莲花,任何高深莫测的所谓佛法道理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所以就算是佛主重复再多次这个问题,他始终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这没什么好思考的。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任。这是佛主第二次说类似这样的话,李子冀问道:“看得清楚难道不是好事?”看得清楚,所以才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抉择,才能够掌握大势走向,并从迷雾之中寻求曙光,只有看得清楚,才能破局。“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佛主没有多说,仍旧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等什么时候你看这株莲花不是莲花的时候,便算是参禅结束。”李子冀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种话我早已经听过很多次。”佛主笑道:“听过,看过,懂过,但你真的思考过吗?”这话很奇怪,倘若不思考,又如何会懂?李子冀皱眉。佛主将手从袖袍之中抽离出来,用食指指了指那朵莲花,笑而不语,起身离开。李子冀低头盯着那朵莲花看了很长时间,最终抿了抿嘴角,然后在莲花之前盘膝而坐,认真的思考起来。看莲花不是莲花,这话是什么意思?所谓看山不是山,自然不是字面的意思,山就是山,无论如何都是,看山不是山深意是让人开始学会探索和质疑事物本身,尝试着去怀疑对自身所接受的一切,开始思考事物的本质和内在,并在这个过程中得出结论,论证自身,从而在最后回归到最初的看山还是山。就像是漫长的人生,我们初来乍到了解这个世界,然后在成长探索的过程中去更加深入地了解,并验证这些年来的一切,到最后得出真实结论。李子冀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什么好深入了解的。“也许就是因为你懂得太多,看的太清,所以才始终无法深入。”奇物手环忽然开口,于他内心响起声音。就像一个人早已经看透了人生乏味,觉得吃饭睡觉都没什么意思,所以在吃饭的时候无论好吃难吃都觉得无所谓。一个人看透了生死离别,知晓人与人之间早晚都是要分离的,所以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会感到麻木不惊,固然有所痛苦却也流于表面。“看的太清,所以才永远有隔阂。”李子冀怔了怔,是因为如此吗?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早有离别,所以在尚未离别之前就已经有了离别的心思。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苦乐短暂无法避免,所以当面对苦乐的时候永远无法尽心。因为看的太清楚,知晓即便是自己踏足第七境失败依然有异教兜底收割轮回,所以才无法尽全力。因为看的太清楚,所以反而会失去自己。“看的太清楚,难道不是好事吗?”李子冀的目光里出现了恍惚之色,眼底的怔怔随之浓了许多,在这一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佛主要他来此参禅悟道的意思。也许从一开始佛主就是要如此做,请他出手帮忙完成点睛一步只是一个原因,帮他来到莲花峰彻底看清自己,是第二个原因。“看清了所有人,看清了所有事,反而无法看清自己。”李子冀从未想到这个原因。他低头看着那株莲花,在石头一侧生长的美轮美奂,被风吹拂着微微摇晃,莲花还是莲花,只是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变了些模样。终于,在某一刻,李子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思绪放空,天地一切都在他的心里消失不见。属于他的真解,也许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佛主转身后并没有走下莲花峰,而是走到了莲池旁,盯着那数十位老僧看了片刻,对于他来说,要出手唤醒这些人实在很简单,唤醒之后加以点拨也非难事。但参禅悟道乃个人缘法,成便是成,败便是败,无数年来,无法从苦海之中走脱,圆寂在莲花峰上的僧人,早已不知有多少。“佛主。”罚恶菩萨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莲花峰,或者说当佛主前往上客堂与李子冀一同来此的时候,他就在远远地看着。佛主的脸上带着遗憾和悲色:“天下大同这样的事情,实在太难。”罚恶菩萨转头看向了妙坛使者,这位五境的大修行僧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失去了生命,他到底还是没有从参悟的苦海之中走脱出来。四百三十三年的参悟,在此时此刻彻底结束。罚恶菩萨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心中亦有悲意,但却也知晓这是僧人各自的缘法因果,不容外人强加干涉:“我以前也未曾想过,李县侯也需来莲花峰参禅悟道。”妙坛使者圆寂后身体随风消散,只剩下一枚舍利子留在原地,罚恶菩萨伸手捧起,看向了远处已经进入参禅状态的李子冀。舍利子自然是需要送入塔林的,妙坛使者地位颇高,在佛门中位在四方菩萨,五果圣僧,十八罗汉之下,而且妙坛使者的理念受人尊崇,他的死会让佛门许多僧人感到痛苦悲伤。佛主也在望着李子冀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坐在这里的有四千七百三十三人,其中四千七百三十二人都是因为看不清世界所以才来参悟,只有李子冀一人是因为看不清自己。”他的目光满是慈悲:“他需要看的更清楚才行,无论是天地还是自身。”罚恶菩萨道:“您是否也打算让他在此避过那件事?”圣皇谋划开启在即,李子冀若是回了圣朝,也许很危险。佛主没有回答,只是道:“莲花好像又多了几朵。” 第980章 庆苍新皇(上) ............“清风雅舍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营业了。”东方木吃着早饭,环顾铺子四周,这是怜月离开长安城的最后一顿早饭,几人并没有在后院里,而是将饭桌摆进了字画铺子。在字画铺子里吃东西是需要很讲究的,因为一不小心饭菜的油渍或是气味就会沾染到纸张上,会影响字画的精气神,所以以前无论是李子冀还是怜月,在铺子里吃的基本都是味道不浓郁的白粥或豆浆之类的食物。今早这顿饭却很丰盛,琳琅满目,丈许的长桌上摆满了很多名菜,其中几道就连东方木都叫不出名字,这是早餐铺子那个老头子连夜做好的,知晓怜月今日便要离开圣朝回到庆苍,没什么能表示的,特意做了一桌子。六七年的相处下来,固然谈不上朝夕相处,可见过的次数也已经数不过来,老掌柜昨夜一边做菜一边叹息,内心之中倍感惆怅。李子冀已经很久没有回来,铺子里积存的字画早已卖了个干净,现在四周之所以还挂着一幅幅看着养眼,是因为东方木将自己购买珍藏的全都拿了出来摆放,他打算将这间字画铺子当做是自己的藏馆。最起码在李子冀回来之前如此,明天,不,今天开始就彻底将正门封死,自己住在后院里,兴起便走进来欣赏,兴无便在槐树下读书,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再也看不见这位庆苍国的公主殿下了。遗憾的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比如在一月之前就已经赶来长安城的崔文若,崔玉言,慕容燕三人,他们与怜月也是旧识,在李子冀没有回来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到场。“你若将清风雅舍关了,长安城的读书人一定恨透了你。”怜月脸上带着微笑,似是已经预见了东方木在士林之中被唾弃咒骂的下场。离去总归是不舍的,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六七年的时间,经营了六七年的时间,当等待的结果出现在眼前,怜月所迎来的并不是喜悦,反而带着难以言说的惆怅。崔玉言大笑道:“何须等到清风雅舍关门,就是现在长安城的读书人也都恨透了他。”李子冀杀死墨影的事情,固然如今看似平息下去,可圣朝的读书人与儒山的读书人之间,终究还是多了一层隔阂,他们解决隔阂不是打生打死,而是用读书人的方式,文会决胜负。算上七天前的那一场,东方木带着周郎童已经连赢了十一场。现在长安士林当中,提起东方木全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崔文若也是轻声笑着:“今晚陈逸之要亲自开一场文会,请了三青三白到场,目的就是为了杀杀他的威风,结果东方木今晚反倒是不去了,让许多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胜一场的人气的双眼发红,恨不得冲到南林巷将其硬生生拖去文会。”东方木无奈一笑:“出风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两边的读书人争斗的越来越凶,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都在心里较着劲,东方木起初还想阻拦,后来想想其实也阻拦不了,莫不如放任发展下去,也能借着文会的方式有所发泄。果果没有在席上,而是蹲在后院抱着那只肥硕不成样子的老猫,心不在焉的用手抓着老猫的肚皮。这是老猫很喜欢的动作,尤其是它也很喜欢果果,若是往常一定会舒服的叫出声来,今天老猫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果果,时不时的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果果却听出了许多的酸涩。饭菜的香味很浓郁,周郎童吃的很快意,他也去了天香阁数次,原本认为那里的菜肴就已经是人间罕见的美味,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不太干净的老掌柜竟也能做出此等不遑多让的美味。“李子冀倒是自在,听说佛门三个月前闹出的那个大动静,就和他有关系。”崔玉言的酒又喝多了些,好在这次没有说出什么让东方木心有余悸的话。提起李子冀,崔文若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看着怜月公主问道:“庆苍的事....”从吃饭开始,几人就没有提过这个话题,现在一顿饭已经马上结束,自然也就到了不得不提起离别的时候。怜月的嘴角依然带着笑意,她点了点:“李县侯已经安排好了,宋帅也说过会请段师兄随我一同回去,并请了双飞燕。”宋帅邀请双飞燕回去助她即位的消息世上没几个人知道,眼下在场的全都是自己人,没有人会出去乱说,就连年岁最小的周郎童也当做没有听见。段书生加上双飞燕一同护送,再有大河剑跟吕玄在朝堂周旋,怜月公主即位之路,想必会很顺利。“李孟尝那里需要警惕。”慕容燕提醒道。他看着怜月,平淡的目光里藏着些落寞。李孟尝身为镇北将军,在北境的权柄不小,怜月回去庆苍必定会穿过北境,若是皇后授意李孟尝做什么,恐有隐患。怜月点头,表示知晓。席间忽然沉默了下来,饭菜已经凉了,段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应要分别的时候。从当初落凤峡到如今,时间很长又似乎很短。“保重。”崔文若看着怜月,认真开口。崔玉言则是打了个酒嗝,站起身子笑道:“也许过些日子我们会去庆苍做客,到时你可不要让人将我们撵出去。”怜月淡淡道:“那可未必。”即为之后到底还有多少次再见的机会?再次见面的时候双方的立场是否又会发生改变?这都是弥漫在几人心头却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穿的事情,也许就这样离去也是很好的。怜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最后方才走出铺子,坐上了段书生准备好的马车,掀开车窗看着清风雅舍牌匾上的四个字,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和回去庆苍做皇帝比较起来。或许她已经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自己不是公主,该有多好。怜月心里忽然浮现了这个念头。 第981章 庆苍新皇(下) 任何一个地方少了一个人都算不了什么,对于长安城来说,缺少一位庆苍国的公主殿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于南林巷来说,街坊邻居,骤然之间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这些年里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每次路过清风雅舍门口朝里面看去柜台后面永远都会站着怜月那道熟悉的身影。对于果果来说,她只觉得今天实在是一个太难熬的日子。以至于即便是手上抱着老猫,身旁坐着王风,她梨花带雨的脸上都始终没有干净过。李子冀没有回来,梁安安已经离开,如今就连怜月公主也离开了这里,果果从未感觉如此难过。她没有去送怜月,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希望怜月姐姐会因为自己而伤心。“等我们能修行了,我就陪你去庆苍。”王风拿起一条白布擦了擦果果脸上的泪痕,柔声宽慰着。果果抽了抽鼻子,垂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白布,嫌弃道:“这是抹布。”王风看了看果果脸上留下的两道脏兮兮的痕迹,没忍住一笑。果果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别过脸不去理他。王风也不介意,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知不觉,已经五月十七了啊,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今天是新历三十八年五月十七,宋帅当初定下的三月时间已经过去,李子冀也已经在普陀山上待了三个月没有下来。果果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你真讨厌。”............“怜月公主该回来了。”上京城,左相府。吏部尚书眉头紧锁,觉得有些棘手,拿不准该如何应对这件事。庆苍国君只有一儿一女,太子墨影,公主怜月,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室血脉就只剩下了怜月一人,毕竟庆苍国君也有兄弟叔伯等人。一天的时间,怜月离开长安城的消息当然没办法传回庆苍,但算算日子,看看时机,也应该到了怜月回到庆苍收拾局面的时候了。是否应该支持怜月公主即位?这是吏部尚书,包括庆苍朝堂上很多官员都犹豫不决的事情。他们素来与墨影亲厚,与后党亲厚,换句话说自然就不太和怜月亲近,何况现在怜月还是李子冀一手扶持上来的,一旦即位,对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会有清洗谁都说不准。所以很多人都在等着吕玄开口,想要听一听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是什么观点。吕玄闭目养神,和这些人比较起来,他想的要更多,尤其是当初和李子冀的那场谈话,现如今每每想起都会令他感到心悸。“我与墨影之间若真的要分生死,吕相认为谁的胜算更大?”这句话如今已经快要成了梦魇。在那次谈话之后,他和李子冀之间就达成了一个没有明言彼此却全都心知肚明的协议。“如今朝堂上的立场泾渭分明,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耐得住性子的人。”吕玄淡淡开口,口中的她所指的自然是怜月。吏部尚书心头一动:“您不看好她?”吕玄道:“怜月虽为公主,与太子比较起来远远不如,这些年更是一直在长安城帮李子冀经营一间字画铺子,只怕早已经成为了李子冀手里的一枚棋子,由她继承皇位,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吕玄的话可以说完全是言重了朝堂诸多官员内心之中的忧虑。吏部尚书想了想,然后试探着询问:“城阳王...如何?”城阳王是庆苍国君的侄孙辈儿,年纪并不大,只有十五岁,修行天赋也很寻常,而且为人性子怯懦,若是扶持这样一位宗亲即位,对于他们这些权臣来说,更好控制。他的心里倒并不是存了要架空皇权的念头,只是完全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思考着如何才能将自身利益最大化。吕玄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茶杯品了品,目光望着皇宫方向,意有所指道:“到底谁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并不是完全由我们说了算。”朝堂之外还有庆苍不可忽视的三大修行势力,大河剑,南离宗,百战宫。这三大修行势力的的看法,同样很重要。而且除此之外,皇城里还有一个几乎不亚于三极境的存在,五彩云。这位的看法,才至关重要。............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三日。段书生驾车驶进了上京城,自从这辆马车进入到庆苍国境之后,整个庆苍的目光几乎都盯着这辆马车,在看到了段书生的存在后,让那些心有歹意想要半路下杀手的人无不是心灰意冷,遍体生寒。圣朝居然派了段书生护送怜月公主回国,这手笔会不会太大了一些?大河剑掌教段非雨早早便等在上京城城门之前,见到怜月公主后大庭广众之下便开口表明了大河剑宗的支持态度。这让南离宗和百战宫再多的想法都只能暂时压下去,他们没办法同时面对大河剑宗与段书生,若是强行爆发冲突太不明智。怜月就这样一路朝着皇城走去,朝堂百官无不是站在皇城门外等候,微微行礼,但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喊殿下还是陛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五彩云的态度。可直到最后,怜月走进了皇城里,五彩云依然没有出现,就好像根本不在皇宫里一样。这让人感到奇怪,诸如吏部尚书等人满是不解和忐忑,纷纷将目光看向了吕玄。吕玄的脸色也不好看。就在百官还在犹豫的时候,离开庆苍不知多少年的双飞燕忽然走了出来,站在了怜月公主的身侧,无需多言,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数人感到惊愕。吕玄也是神色复杂,最终压下了脸上的难看,主动朝着怜月跪了下去。“臣,吕玄,参见陛下。”吏部尚书面色一变,百官们相互对视,随即陆续跪在地上,高呼新皇。 第982章 读书人 在庆苍国君死后三个月,群龙无首的庆苍国终于是迎来了一位新的帝王,这个结果在以前是从来都不会有人想到的,也是庆苍国建国至今,唯一一位女帝。在怜月即位当天,便大刀阔斧的开始对朝堂上的官员做出了审判,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让她看清楚了太多人,什么人是支持她的,什么人是想她死的,什么人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而在想她死的这些人里,又有哪些人是能够继续利用的,剩下哪些人是必须要死的,她全都看得起一清二楚。在清洗开始之前,值得一提的是怜月重用了左相吕玄,也正因为有着吕玄的支持,清洗朝堂才会如此的顺利,作为代价,吕玄一派的官员,诸如吏部尚书等人全都既往不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连续一个月,直到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份,人心惶惶的庆苍朝堂方才算是真正的安稳下来。而朝堂之外,大河剑宗掌教段非雨的地位迎来了巨大提升,得到了怜月的全力支持,大河剑宗的气势已经压住了南离宗和百战宫,隐隐有着成为庆苍第一修行势力的征兆。在这样的氛围里,五彩云依然没有出现,就好像是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双飞燕成为了庆苍的国师,做起了和五彩云以前一样的事情,深居宫中,护持帝王安危。这一个月以来,庆苍的消息可以说是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读书人对此却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现在有的只是满心恐惧,就连那无时无刻系在腰间的一卷青皮书,都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了个无影无踪,那象征着冷漠无情,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满头白发也早已凌乱的不成样子。他只觉得十分疲惫,却一点都不敢停下。自从被冥府挑中之后,他就展现出了高人一等的天赋,以冷淡无情的狠辣手段塑造出令人敬畏的强大,也不出意外的成为了六小王之一,这些年里,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等待着冥府走出沟壑真正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到那时,他相信自己的名声一定能够名扬天下,绝不下于任何一位天之骄子。事实上也的确和他所预料的一样,冥府甫一出世,就引起了天下震惊,各方势力侧目,七尊者,六小王,三十六辰星,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就连琉璃宫,纯阳宗这样古老强大的修行势力都不想和冥府起冲突。读书人很满足。于是在冷淡的作风下,又多了几分傲然。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他认为自己的名声还可以更高,于是在得知了六小王之中的花月和悟道死在了顾春秋手里之后,读书人便也将目光放到了顾春秋的身上。花月?悟道?不过是两个运气好些的废物罢了,侥幸通过考验得了个六小王的名声,也配和他齐名?所以读书人与黑佛等人聚在了一起,开始追杀顾春秋。草原那一夜,他们四个败得很惨,那位天下第一的绝世之才仅仅只是随手画了一道符箓,释放出来的力量就囚禁了他整整一夜,自从修行以来,他从未这样狼狈过。那天之后,他就开始了更加疯狂的修行,但这样的疯狂不仅没有淡忘对顾春秋的恐惧,反而越来越强烈。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而现在,顾春秋却再度找上了门。没有去寻黑佛,也没有去寻穷生,而是偏偏找上了自己,若非是这么多年在冥府之中的苦修让他有着非同一般的保命能力,早在见到顾春秋的照面便已经死了。读书人的脸色满是苍白,那是因为长时间运转灵气所带来的损耗,他已经被追杀了近十天的时间,这十天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速度和做出的迷惑稍有减弱,立刻就会被顾春秋追上来。“该死的家伙,怎么就非盯着我不放?”读书人咬牙咒骂着,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这样下去迟早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如何才能活命?打不过,逃不掉,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请人帮忙。顾春秋如今似乎正处于修行上的关键时刻,所以没办法完全发挥出自身的实力,这一点在二人照面交手的时候读书人就已经隐隐感受出来,尤其是当这十天顾春秋都没有追上他后更是能够确定这一点。但他不可能一直这样不停歇的逃下去。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他被追逐所逃离的这个方向距离七尊者背道而驰,所以绝不可能寻求到七尊者的帮助。读书人的脸色不停变化,最终还是在心里做出了决定,朝着距离最近的飞白城赶去。............飞白城是神教势力范围内的一座城,但却是比较特殊的一座,因为在这座城里并不是神教一手遮天,城内还驻扎着圣朝使节。和蓝禹城圣朝使馆,或大多数的圣朝使馆比较起来,飞白城使馆里驻扎的使节白云鹤比较特殊。特殊在其结业于三千院,修为更是达到了大修行者的层次。这样的身份和实力,在飞白城里自然能够与神教分庭抗礼。白云鹤其实很喜欢在飞白城的日子,固然神教和圣朝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多么友好,可最起码在这座城里大家彼此之间还算是友好的。不需要考虑天底下那些事情,只需要顾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当然了,平日里该处理的事情也全都不能少。但说句实话,在飞白城里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神教建立在城里的神殿领导者乃是大主教麾下的一位红衣主教,在教士团里地位很高,十几年的相处下来,和白云鹤之间的私交也是颇深。明年便到了任期结束的时候,白云鹤很想在最后这一年的时间里与自己这位老友多多相处,所以这几日每天处理完使馆的事情后就会去到神殿。 第98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使馆与神殿在飞白城的一南一北,距离最远,他走的却最舒缓,很享受这样缓步的过程。“二十年时间,今日想想,似乎转瞬即逝。”白云鹤摇了摇头,对着路上熟悉的人微笑点头,出门在外,自然要保持形象,他的形象就代表着圣朝的形象。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加入察查司还是刑狱司?亦或者去祁连山脉镇守,或者加入都卫禁军?其实都可以,不过这二十年出门在外,回去之后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去三千院里住一段时间才行。心里想着现在和未来的事情,白云鹤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觉得十分的有盼头。............从使馆走到神殿,最近的一条路要穿过深巷,飞白城的巷子与长安城不同,要更窄,也更复杂,如果不是附近熟悉路况的本地人的话,第一次走进来一定会迷路。白云鹤自然早已烂熟于心,他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走的轻松自如。想完了回去之后值得高兴的事情后,白云鹤又想到了圣皇和后党等等那些复杂事情,原本很好的心情又不好了许多,叹了口气,刚欲摇头将这些不太好的想法甩出去,脚步就轻轻一顿,抬头看向了巷口之外。那里空无一人,白云鹤的目光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紧紧盯着不曾移开,直到几个呼吸后,读书人的身影从巷外跑了进来。很熟悉的打扮。他看过相同的画像,在短暂辨认后就看出了这位狼狈异常的人乃是冥府六小王之一的读书人。“冥府六小王,也是这般狼狈?”白云鹤挑了挑眉,目光微微有些冷淡。当初不可一世的冥府六小王,在如今已经只剩下三人,其中两位被顾春秋所杀,一位死在了李子冀的手上,现在看样子,似乎又要死上第四位。读书人喘着粗气,他为了能够逃进飞白城,将本就处于极限边缘的身体透支的更加厉害。“能在顾春秋的手上逃出来,我想世上有资格如此狼狈的人,屈指可数。”读书人一只手扶着墙壁,依然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傲然。“被顾春秋追杀?”白云鹤脸上闪过了一抹诧异,然后就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这话说的的确没错,看来以前我倒是小看了你们冥府六小王的实力,能在顾春秋的手下逃得性命,就算是再如何狼狈,那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读书人闻言冷哼一声。白云鹤却是笑盈盈开口,声音之中带着些冷意:“我本以为能在天下混出名声的冥府六小王应该是很聪明的人,却没想到竟如此愚蠢,你被顾春秋追杀,却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岂非天下最滑稽的事情?被顾春秋追杀狼狈逃窜的人,却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同为三千院弟子的白云鹤面前,若是这条巷子里有外人在的话,一定会捧腹大笑认为这读书人是一个傻子。读书人目光中带着冷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白云鹤双手原本负在身后,此刻却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噤声。”他走的是儒修道路,微言大义,言出法随,噤声二字脱口而出,读书人立刻就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整个人本就苍白难看的脸色,顿显悚然。“定身。”白云鹤再度开口,他缓步走到了读书人的身前站下,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变得无比冷漠:“你早该死在顾春秋的手上,不过倒也无妨,我就替他杀了你,也算省了他的心。”读书人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移动身体,在五境大修行者的面前,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反抗的可能。“蠢货。”白云鹤冷冷看着他,随即一股力量就贯穿了其浑身上下。禁锢的力量消失,读书人身体瞬间就如同烂泥一般瘫软下去,那双眼眸之中还带着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巷子很安静,只有风从巷口吹进来,穿过整条路,最终再从巷尾穿出去。这里始终都没有人走进来,白云鹤低头盯着读书人的尸体,片刻后又抬起头看向了巷口,这一次走进来的人,是顾春秋。顾春秋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打扮,穿着华贵的锦衣,随着那阵风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他先是看见了白云鹤,然后又低头看见了地面上已经死去的读书人,脸上满满的诧异:“这么倒霉?”白云鹤看见顾春秋,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实在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飞白城看见师弟你。”三千院这样的地方和其他的修行势力不大相同,如果是其他修行势力,顾春秋身为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从辈分来讲应该是白云鹤的师叔乃至师叔祖,但三千院没有这个分别,跟随各个导师学习修行之路,同上课堂完全是师兄师弟的关系。顾春秋道:“这家伙实在是太能逃了,要不是碰见师兄,我说不定还得再追个四五天才能杀他。”白云鹤笑道:“也是凑巧,想着反正师弟你也要杀他,莫不如就让师兄来替你动手。”顾春秋哈哈一笑:“倒是要感谢师兄,只可惜让他死的太痛快了一些。”白云鹤问道:“师弟为何忽然要追杀冥府六小王?”顾春秋道:“还不是因为李子冀那家伙,六小王之一的女香竟然敢打我小师弟的主意,那我自然也要杀一个六小王出口气才行,否则天下人还以为我三千院的人好欺负。”白云鹤作为使节在飞白城使馆驻扎,这件事顾春秋同为三千院弟子自然是知晓的。三千院出身的,即便从未见过,也全都认得彼此的模样。“师弟既然来了飞白城,便先不要走了,今晚陪师兄喝几杯,说起来这还是你我师兄弟,第一次见面。”白云鹤的眼中带着掩饰不去的喜悦。对于这位师弟,三千院出身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顾春秋咧嘴一笑:“恭敬不如从命,听说飞白城的清露酒一绝,师兄可不能小气。”白云鹤大笑道:“放心。”话落,便转身招了招手,也不去神殿了,带着顾春秋回去使馆。顾春秋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亲热的笑容,那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白云鹤的背影,袖中的指节,已经攥的发青。 第984章 朝会(上) 自从院长大人死去后,盛名天下的三千院便随之解散,弟子导师离开长安城分布天下,朝堂,军中,乃至于各方修行势力,都能够看见出身三千院的身影。但无论身在何处,没有人会忘记三千院的荣光。也许是多喝了几碗酒,白云鹤脸上的笑容转为了唏嘘,他的脸色看上去微微有些发红,像是有了几分醉意。喝醉酒的感觉并不舒服,有人喜欢这种不舒服,有人并不喜欢。白云鹤不是一个喜欢喝醉酒的人,何况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有醉意的,或许是因为能在飞白城这个距离圣朝千百万里之遥的地方遇见自家师弟让他感到发自肺腑的开心,人在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总是容易喝醉的。“师弟行走天下数年,可有什么收获?”一桌子家常菜,不算多么豪华,恰恰才更能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流于表面的款待反而会显得生分。顾春秋离开三千院已经好几年的时间了,如今却依然还没有踏足第五境,这在很多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是很费解的一件事,他们不能理解为何明明是天下第一的修行天才,却入五境如此缓慢。醉酒的人目光或许都是朦胧的,所以才被称之为醉态。白云鹤的目光在朦胧中带着分寸,只是在这满是清露酒的酒香之中,些许分寸让人略看不清楚。顾春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喝的酒要更多,品的香味要更浓,却显得更加清醒:“收获很大,以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长安城里,偶尔也会去到其他地方,可说到底都是在圣朝疆域,看的事情虽多却并不清晰,这几年走在外面,看的更多,也更清楚。”白云鹤哂笑道:“天底下难不成还会有让师弟看不清楚的事情?”顾春秋叹了口气:“人力毕竟有穷,入五境,太难。”白云鹤有些好奇,他摇了摇头,将涌上来的醉意压下一些,问道:“最后一步跨不过去?”四道合一光是想一想,白云鹤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以前甚至都从来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因为他从来不觉得那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顾春秋道:“难跨。”“有多难?”“起码还需要一年半载才能跨过去。”白云鹤怔了一下,整个人的醉意立刻消散一空,大为惊喜:“师弟此话当真?”顾春秋微笑着,没有说话。白云鹤当即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抚掌道:“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当浮一白!”话落,刚刚倒好的满满一碗酒,直接被他喝进了肚子。白云鹤觉得,世上或许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加让人高兴和提神的消息了,四道合一的顾春秋若是入了五境,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顾春秋也跟着喝了一杯酒,只是他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太形于色的兴奋,而是问道:“陛下的事情,师兄可听说了?”如今的天下暗潮汹涌,甚至可以说涌到了明面上,也许无数势力都还看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诸如神教,儒山等大修行势力,都已经有了预感。白云鹤毕竟出身三千院,而且同为五境的大修行者,他对这个天下,也定然有着了解和猜测。所以乍听见顾春秋的问话,白云鹤脸上的兴奋就缓缓收敛,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回答顾春秋的问题,稍作沉默后反问道:“师弟所指的,是什么事?”顾春秋望着他,神态带着几分认真:“天地灵气开始衰竭,陛下准备开启谋划,豪赌天下生死。”白云鹤眉头皱得更深,他盯着顾春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方才叹了口气:“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全天下知道的人不少,却也绝对谈不上多,而且圣朝一方的人都在有意瞒着顾春秋。顾春秋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清一观。”白云鹤恍然,又忍不住不满:“道门的人还真是多嘴。”顾春秋笑道:“也幸好道门的人很多嘴。”白云鹤道:“这件事不与你说,也是因为不希望影响你破境。”顾春秋无奈道:“我难道这么容易就会被影响到?”使馆的人其实并不多,从上到下加在一起也就数十位,处理着神教在飞白城附近范围内和圣朝的联系沟通等事情,算是个很清闲的差事。在看过道藏后,顾春秋与道门之主进行了一场交谈。谈的事情很多,直到最后道门之主说起了圣皇的计划,这一刻顾春秋方才将心中所有的疑惑彻底看清,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彻底明白,就是冥府的源头以及当年姑苏太守常棋的变故。所以他找上了冥府六小王之一的读书人,再到现在,他才完完全全的想清楚所有事。“陛下这场豪赌,着实没有必要。”顾春秋摇了摇头,并不支持圣皇的做法。这倒是让白云鹤感到诧异,却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多言,只是道:“天下的事情太大,和咱们师兄弟无关,最起码这件事和咱们无关,不去想太多。”顾春秋拿起酒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再度露出笑容:“师兄所言极是,最起码这件事与你我没有什么关系。”两个人继续谈论着三千院曾经的辉煌诸事,直到午夜时分方才不舍分别。“等师兄明年回去圣朝,我一定要再和师兄大醉一场才行。”顾春秋站在门外,与白云鹤道别。白云鹤脸上带着不舍,连连叹气,直到目视着顾春秋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脸上的不舍方才渐渐散去。他同样站在门口,目光盯着空荡荡的街头看了很长时间,那双眉头也是越皱越深,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重不重要。最终,他还是决定将今天发生的所有消息送上去,到底如何,自有人会去判断。 第985章 朝会(中) ............长安城最近越来越平静,圣皇将朝堂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新历三十八年一月开始到现在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中旬,整个圣朝好像都再也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麻烦事。朝堂上非议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统一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只是让很多官员比较好奇的是,宋帅的身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这位配合圣皇压迫的后党一言不敢发的圣朝军中第一人去了哪里?据说,就连左右两位相爷,六部尚书,包括当朝太尉,这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宋帅。还有都卫禁军统领少典,也忽然之间不知去向,这段时间以来统领长安城都卫禁军的一直都是副统领长风。本就不同寻常的氛围,变得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尤其是最近入了六月之后,圣皇一直都没有召开过朝会,和前半年的雷厉风行比较起来,又扑朔迷离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些闲言碎语,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悄然在长安城开始蔓延起来。圣皇打算拿天下进行一场豪赌。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则有无数说法,众说纷纭,若是闲来无事从街头走到街尾,最起码能够听见十六个不一样的版本。长安城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人心惶惶。很多百姓都期待着朝廷能给出一个解释,最起码也要出面澄清一下这些谣言,可从朝廷沉默的态度上去看,这些传言似乎是真的。陛下真的打算要进行一场豪赌,生死两端。为什么?这三个字成为了无数人说的最多的言语,满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就连最近针锋相对不停的长安读书人与儒山读书人,都在这种不寻常的氛围里放下了成见,偶尔还会坐在一起讨论着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一些知晓真相的人,则在这种沉默下开始遵从圣皇的意思做起了布置,确保无论成功失败,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控一切。一切都在看似无常的外表下,悄无声息的进展着。............圣皇今天很早就来到了鸾凤宫,或者说他昨晚根本就不曾睡下,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了。即便这个谋划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可当真正打算开始实施的时候,即便是如同圣皇这样的存在,也无法保持完全的平静。鸾凤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所有的内侍都已经退了出去。圣皇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这座熟悉的宫殿,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了。迈步走进去,皇后就站在里面,背对着他,面朝着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龙凤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皇后并未回头,而是直接开口询问,语气里带着难以说清的复杂:“要开始了?”圣皇点了点头:“要开始了。”他们是夫妻,曾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事实上直到如今他们依然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只是立场的不同让这份亲密无法靠得太近。皇后问道:“你认为自己能成功吗?”圣皇目光里的神色没有深浅,就像黎明与黑夜交织的刹那分不清黑白:“我不知道。”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会有什么结果,在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之前是谁也不会知道的,包括始作俑者本身。皇后的语气让人听不清楚,像是讽刺又像是愤怒:“就因为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结果,你就敢放任院长身陨,就敢拿天下每一个人的性命去赌注,异教行事极端,你难道不认为自己更加极端?”一个不美好的世界,固然不美好,最起码还存在着。但圣皇的做法是,一个世界若是不能变得美好,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认同这样的做法?偏偏圣皇就是这么做,偏偏就有无数人发了疯铁了心一样义无反顾的选择追随。皇后终于转过了身,目光从那张龙凤图上放到了圣皇的身上:“如果真的失败了,该怎么办?”圣皇道:“我并不担心失败。”皇后道:“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无法开始。”无法开始的确是最可怕的事情,圣皇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抬头看向了那张龙凤图,稍作沉默后说道:“我没办法不去做,周而复始的轮回不是解药,而是更慢性的死亡。”如果将目光放到世界诞生之初到如今,就会发现世界轮回的时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短。从最开始的十万年,到最近几次的五千年,也许再次轮回几十次,几百次以后,重启的时间就会变成一千年,五百年,直到最终几十年,彻底无法轮回,世界失去活性,所有人迎来灭亡。对于异教等人来讲,包括皇后,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但对于圣皇来说不是如此。如果这个世界的问题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最终就连轮回重启的资格都将失去,那么莫不如就在此时此刻,趁着他还有能力,趁着他还有机会,去试一试。皇后道:“你不会成功的,没有人会支持你,即便是道门之主也不会和你站在一起。”圣皇看着皇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仔细认真的端详过皇后的面容。皇后与他对视着,袖中的手掌忍不住握的紧了些,她看的很清楚,圣皇的目光里充满了疲惫。疲惫的目光里带着对世界的责任,圣皇转身走出了鸾凤殿:“我会去做,即便失败了也无妨,最起码圣朝还有你。”“况且,我不会失败。”皇后独自一人站在鸾凤殿里,此时此刻,她内心之中的情绪已经不再复杂,她看着顶天立地,脚步坚定朝着外面走出去的圣皇,恍惚间就好似看到了一千多年前那个大笑着引领各大势力掌门人联手围杀异教的倾世之人。“我也希望你不会失败,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失败。”皇后坐在龙凤图之下的位子上,可她知道,没有人会永远成功。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圣皇召百官进宫,开始了最后一次朝会。 第986章 朝会(下) 皇城里的氛围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严肃,百官们默不作声的汇聚在宫门之前,却谁都没有迈步走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候,等待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他们不清楚自己在畏惧什么,也许当沉重如天地一般的大事真正将要发生的时候,任何人都是会止步不前的。直到左右两位相爷以及太尉三人同时出现之后,静默心思沉重像是已经无法思考的朝堂百官方才将恢复了一些鲜活,抬头看了过去,那一双双紧皱的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左右两位相爷与太尉之间素来是不和的,尤其是这半年来太尉的权柄被打压的极为厉害,但此时此刻,三人的脸上却看不见半点针锋相对的模样。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早已经不再是需要针锋相对的时候。如他们这样的人,也从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决定,这几十年的斗争不是因为彼此看不顺眼,而是单纯的因为政见不合。“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百官沉默站在身后,太尉抬头看着宫门之后的景色,和往常一模一样,他甚至能够看见墙角下那颗散落的石子仍放在之前的地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数十年的争斗和尝试,到底还是无法改变陛下的态度。左相道:“四十年前你就该清楚,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来到这一步的。”太尉沉默了一瞬,目光看着皇宫,像是在看着这几十年的变与不变:“我们总是会尝试着去改变什么,我想这也是陛下最值得追随的地方。”右相今天并没有穿自己的官袍,而是穿着曾经圣皇所赏赐的一件特制的朝服,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将会迎来世界千年以来最大的变革,他要拿出自己最认真最凝重的态度去面对:“你知晓改变,却不想改变。”太尉道:“或许,我只是担心改变。”百官站在三人身后,无论是六部尚书还是御史中丞,在现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说太多话的打算,心里的沉重是短时间里没办法减轻的,他们自然不是因为反对圣皇的决定而沉重,而是在担心这个决定的开始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如今的圣朝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可每个人都很清楚,但圣皇决定开始,这里就会变得比一千四百年前还要更乱。“曾经世界的敌人是异教,现在世界的敌人是我们,在走进这扇门之前,我希望在场的诸位能做好准备。”太尉没有转身,没有回头,目光从墙角那颗石子移到了站在宫门一侧的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的身上,但声音还是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虽然这件事,我们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既然开始,结局如何,就担在肩上,别放下。”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感到了更加的沉重,随即迈步走进了宫门,身后百官一言不发的跟随着。当圣皇决定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固然天下无数百姓还被半遮半掩的瞒在鼓里,但最起码,对于百官来讲,已经多少知晓了真相。............圣皇坐在皇位上,他的身影看起来特别的清晰,不再如以往那样让人看不真切,他就真实的坐在那里,半倚着皇座,注视着太极殿的门外。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呢?圣皇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最开始的一切,只是当现在坐在这里试着回忆的时候还是能够清楚的记得过往的所有。他是十四岁开始修行的。和绝大多数平凡人历经磨砺崛起成长为世上第一人的故事有细微的差别,他出生就在显赫的权贵世族,有着十分尊贵的身份和光明的未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尊为上宾,他的天赋无人能比,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发自肺腑的认为圣皇必定会成为真正站在苍穹上的人,他从未遇到什么挫折,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去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最中心的耀阳。在修为踏足初境的时候,上一代的佛门之主便亲自为他讲经,用圣佛金莲助他开悟。在修为突破到第二境的时候,上一代的儒山掌教就打开圣卷任其观看,开放文宫自由进出。这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圣皇却觉得没什么特殊之处,因为他出生以来就一直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和待遇,这种特殊在他的眼中,只是简单的平常。修为入第三境后,他登上神山看过了神教岁月变迁。修为入第四境,道门来人请他前往菩提山,观道藏,看三千大道。世上几乎没有他的敌人,因为他的朋友太多,欣赏他的人太多,圣皇仿佛生来就与众不同,在修行上不间断地游历下,他结识了一群人。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就如此刻的李子冀一样。每个人都曾年轻过,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曾壮志凌云,圣皇不知道什么是意气风发,因为他从出生开始,每一刻都是意气风发的人生。仿佛在他的经历里,永远都没有落魄与困境这两个词汇。他的笑声就像是拨云见日的晴朗,让所有人为之尊敬和心折,也就在他从菩提山离开后,遇见了如今的皇后。那时候的皇后还只是刚刚开始修行,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与他光芒万丈的人生比较起来,皇后的人生虽算不上平庸,却也并不如何精彩,一个出身小势力的掌教之女,因为想要下山看一场春集镇的剪纸秀,所以在本该融会贯通踏足初境的晚上,跑出了山门。春集镇。圣皇记得很清楚,他没想到直到如今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个早已经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地方。贪玩的少女和光芒万丈的青年在春集镇碰到了一起,属于二人之间的故事就这么悄然之间便已开始。 第987章 千年的往复 那是很美好的事情,或许曾经都是很美好的。那个漫天飘着纸灯笼,遍地束着剪纸,人声鼎沸的小镇子,美好的就像是书中描绘出来本不该存在的地方。后来入了五境,圣皇就去到了如今的通幽之地。他看见了十方世界,看见了万物变化,看见了这个不圆满世界的诞生和缺陷,了解到了天地轮回不停的真相。从未有一刻的冲击是如此之大的。从通幽之地离开后,他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族中,问起了父亲有关于天地真解的问题,然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他又去了清一观,看见了上一次藏匿起来的少部分没让他知晓的道藏。原来异教不是人神共愤的恶教,原来异教的存在是为了执行延续这方世界的真解镰刀,他们隐于看不见的角落,承受着天下人的误解和攻击,就像是黑夜下的影子,直到黎明的前一刻方才会走出来。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每一次异教的收割都能够成功,毕竟为了世界不被毁灭,诸如佛门,道门等势力,都不会出手阻止,而是选择了默认的态度。世界就是如此的。可世界不该如此的。这样的延续真的是一定需要的吗?从那以后,圣皇那宛若拨云见日般的明朗笑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出身尊贵,天赋异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中心,自小到大都是被高高捧着,可这样的生活和经历并没有让其养成一副不可一世的作风,反而更能让其意识到自身的不同。与众不同,就意味着要肩负更高的责任,最起码,虞况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如果真的到了最终时刻,当异教走出阴影朝着天下人挥出镰刀的时候,他是不是能够和许多大人物一样,为了世界本身的延续与生存而默认这样的行为?在事情没有真正发生之前,是不会轻易知晓结果的。虞况也无法准确的说出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到底会怎么做,他无法坐视如此多无辜的人被屠戮,也无法坐视世界本身毁于一旦。也许世上本就没有既要又要的双全法。最终,虞况还是决定试着去做出一些改变,他找到了院长,这位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同样拥有着绝顶天赋的人,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而后还有其他的朋友,比如如今的儒山掌教,妖皇,神教教皇,佛门的佛主,甚至包括上一代的道子,也就是如今的道门之主。甚至他还与北海之主达成了共识。当上一代的六境陆续陨落后,这方天地也到了该要再次轮回的时刻。藏匿在阴影之下的异教开始了蠢蠢欲动,于天地各处开始布局,虞况找上了异教之主,那位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甚至可与北海之主比较寿元长短的,居于天地幕后的观察者和掌控者。他希望异教能够暂时停止轮回,给他更多的时间去尝试改变,也希望异教之主能够给出某种可能。毕竟,谈论到对天地的了解,在道门之外,异教所知道的只多不少。异教之主没有愤怒,没有嘲笑,在得知虞况的目的后,平静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但这场谈话的结果并没有因为毫无保留而美好,反而因为毫无保留而更加沉重。因为虞况看不到任何能够改变的可能。但他并没有感到绝望,因为自己总是与众不同的,虞况不过才刚入六境,暂时没有改变世界不完美的能力,可百年后呢?五百年后呢?一千年后呢?虞况需要时间,他对异教之主表明了自己的意愿,他希望异教暂时不要动手,但异教之主选择了拒绝。在异教之主看来,这是没必要的挣扎和徒劳,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世界本身的损害就越大,带来的不确定性就越大。也许世界还能够在撑一千多年的时间,但倘若真的等到一千多年后再开始收割,在这漫长时间里对世界本源造成的损伤也许会让下一次的轮回提前两千年不止。而且等到最后,万一发生什么未知的变故,届时即便在紧要关头完成收割,也许也将无力回天。谈不拢,那就只能打。圣皇发动了一千四百年前那场至今被人提起还会震荡人心的战争,以圣皇为首,北海之主,道门之主,儒山掌教,神教教皇,佛主,院长,妖皇,一共八位六境联手,重创异教,斩杀异教之主,将异教从天地阴影之中逼退到无尽平原。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圣皇的族中子弟几乎陨落了个干净,少数存活的也在这一千多年时间里陆续死去,到如今,就只剩下齐王一脉。也就在那场战争里,圣皇征服了无数人,得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号。虞帝。从那以后,天地恢复了长久地平静,势力格局重新划分,虞况创立了如今的圣朝,院长则继续追随他成立了圣朝的中坚力量,三千院。妖皇脱离北海,带着六宫创立妖国。但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和平,尤其是当一个人拥有偌大势力之后,很多事情都开始身不由己。妖国和圣朝开始发生摩擦,北海也虎视眈眈不再安稳,曾经的联盟开始悄无声息的破碎。最重要是,伴随着时间流逝,当初这些意气风发想要改变世界拯救万民的人,在束手无策面前,慢慢的选择了妥协。没有办法,始终还是没有办法。终归还是要再走异教的路。在这种情况下,各大势力分歧渐渐走远,佛门与神教开始走了自己的路,北海不再在乎天下人的死活,儒山掌教放任异教取走了那颗心脏。道门之主选择了避世不出。如今再度面对的,正如一千四百年前一样。只是这一次不再留有更多的时间拖延,圣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做出一个尝试。这世界得了病,一定要医治,长久的拖延下去不是办法,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重病就要下猛药。“如果这是我一千年前的选择,那就让我承担一千年后的结果。”圣皇的目光从太极殿外收回,落在了沉默站在殿中不语的百官身上。 第988章 开始 圣皇的目光曾经落在过李子冀的肩上,从那一刻开始,李子冀便明白了原来有些人的目光竟也是有重量的。或许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已经心折于这位令人尊敬的帝王。如今,当圣皇的目光再度落在所有人身上的时候,百官们也同样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让原本压抑的气氛,陡然变得肃穆起来。如果一定要开始,那就不必去思考成功还是失败,做,便全力去做。由此带来的所有后果,他们愿意一同承担。在这一瞬之后,百官之中所有的派系,所有的争执,所有的恩怨全都被抛之脑后,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声音,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追随陛下。百死无憾。没有人说话,但彼此之间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被所有人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在这样的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之下,即便是圣朝决定出兵北海,都没人觉得会输。他们的脸上本不该有什么凝重的神色,但包括太尉和两位相爷,每一个人的脸上全都布满了凝重,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一次圣朝所需要面对的不只是北海那么简单,而是整个世界。再如何强大的人,也很难和全世界抗衡。“现在是什么时辰?”圣皇的目光从百官身上移开,抬头透过殿门看向了外面湛蓝的天空,对于长安城来讲,六月末的天气正是最好的时候,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当桥下的风拂过柳枝吹起衣角,你会发现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加美好的事情。幸福其实很简单,就只是被风吹过的一瞬间。当六月的风透过殿门卷起百官朝服的时候,这种最简单的幸福却变得弥足珍贵。左相道:“刚到未时。”正午才过,正是下午刚刚开始,日头会在这时候变得清淡,被晒了很久的青石面和泥土缝隙会散发出温暖的味道,这是最舒服的时候。朝堂上没能看见几个人的身影,比如宋帅和颜先生,甚至就连都卫禁军统领少典也没有出现,三千院来了息红衣与段书生,但俞眉却并未露面。只不过和前几日的心有疑虑比较起来,如今百官们对此并不再感兴趣,如果只是一人未到可能还有意外,如今四人全都不在,很显然是圣皇的授意。息红衣和段书生来的最早,二人的情绪也最是认真严肃,院长身陨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如今大师兄去四元浑天镇守,二师兄错估时间未写完第一百本书,虞苏和梁安安去了朝歌皇陵,顾春秋和李子冀还插不上这件事里。事实上,就连他们两个都几乎无法插手,这完全是圣皇一个人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太大的忙。皇后没有出现,也许还在鸾凤宫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害怕去面对这件事所引发出来的可能性。太极殿里保持着安静,圣皇坐在帝位上,一如往常一般轻轻靠在那里,他身上穿着漆黑绣着赤金云纹的尊贵衣袍,凝望着殿外的目光就和那蓝天一样清澈。“我打算做件事。”在片刻的沉默后,圣皇终于是再度开口,他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那样平静,在平静里藏着惊雷和沉重。百官们并未说话,只是微微躬身,以此表示尊敬和聆听。百官之中少部分人,比如两位相爷和太尉以及御史中丞,是完全知晓真相的,六部尚书等是知晓大部分真相的,剩下的人只是或多或少知晓或猜测到一些。在这种时候,圣皇应该将所有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一遍,如此才能有更好的应对。但圣皇并不打算说出来,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秘密这种事情之所以会成为秘密,就是因为有着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原因,如果十方世界以及收割轮回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再安稳。无数百姓都会知晓自己可能是被收割杀死的对象,届时会变得太乱,任何人都无法掌控,那远比轮回本身更加危险。危险不需要你们知道,我会去处理好,如果我失败了,那会死在你们的前面。这是圣皇的念头。“这件事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无论结果如何,现在都已经到了开花的时候。”圣皇的目光里蕴藏着无数变化,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始终平淡的声音:“我要见你们,并不是要你们帮什么忙,就只是告诉你们,我要去做这件事,仅此而已。”今天的开始意味着天下的变化,尤其是一旦结果不受控制,那么圣朝内部的变化将是最巨大的,他需要百官知晓,也需要百官去做个见证,去做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抉择。圣皇从帝位上站了起来,于百官之中走过,在殿门前停下了脚步,都卫禁军就站在外面,纷纷抬头朝着圣皇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能够预感到皇宫之中气氛的不同寻常,但他们的眸光里却充满了坚定,因为每一个圣朝子民都坚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陛下在,都可以转危为安,再大的麻烦都不能算是麻烦。那无数目光里所蕴藏的尊敬和希望,就是圣皇所愿意去用一切守护的东西。他站在门内沉默了很长时间,衣袍边缘赤金色的云纹不知被风吹起了多少次,而后他才缓缓开口。“无论此事的结果如何,圣朝永远都是圣朝,我希望你们能永远记得这一点。”衣袍边缘触碰地面,圣皇站在太极殿里,抬起手探出了太极殿外,他的手很干净,比任何人都干净,却已经满是皱纹,也许是因为他依靠这双手支撑维持天地格局太久太久时间,所以这双手远比任何人都要沧桑。阳光斜落,恰好就落在他的掌心上。身后百官,纷纷跪在了地上。 第989章 圣皇法旨 圣朝不兴跪拜礼仪,此时此刻百官却全都跪在了那里,用行动表示自己会谨记圣皇所说的话,无论结果如何,圣朝都不会改变。圣皇没有转身去看身后,他盯着自己手心上的阳光看了一会儿,这个世界的未来就如同落下的这束阳光,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太极殿的地面所铺的方砖材质特殊,明明是单独的一块块,铺在一起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一眼望去就好似是完整的一块,没有缝隙,自然就不会有任何遗漏。无论是灰尘还是污垢,甚至就连燃烧在太极殿里的烛光,都没办法渗进去。但现在,却忽然有着点点金光从没有缝隙的方砖之下渗透出来,起初只是一点,随后越来越多,整座大殿的地面都完全被金色的光芒所遮掩。弥漫着,像是流淌的水。这些光亮升起的位置并不高,堪堪只是到百官的脚腕处,弥漫的范围却越来越广,最开始只是在太极殿里,渐渐的已经弥漫到了太极殿外。而且,这些光芒并不单单只是从一个地方涌出,百官们抬头朝着门外看去,可以清晰无比的看见整座皇宫的目光所及之处,全都开始涌现金色的光。这些光芒没有温度,每个人却都感觉很是温暖。“国运。”息红衣用手轻轻触摸着那些金色光芒,光芒没有实体,自然是触摸不到的,他的心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段书生,以及太尉等人也全都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这是圣朝的国运,遍布圣朝的每一寸疆土,看不见摸不到,但却切实存在着,他们抬起头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了圣皇的身上,毫无疑问,这是陛下的手笔。国运的力量同时在圣朝的每一处角落涌现,不仅仅是皇宫里,长安城,彩云山,乐游山,小玉宫,朝歌,洛阳,金陵,百岁城,汝南,南境,北境,圣朝的每一寸土地,全都在同一时间涌现出属于国运的金色亮光。整个圣朝,好似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明亮,这种明亮甚至反过来压下了太阳的日光。无数人都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骇的不知所措,无论正在做什么,修行也好,吃饭也罢,甚至就连争斗杀人,都在此时此刻同时停止了动作。“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明所以,紧张,恐慌,无数种情绪在同一时刻迸发出来,上到权贵,下到贩夫走卒,全都慌乱的看着这莫名生出的变故。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面对未知,很少有人能够淡然自若,泰然处之。有胆子小的幼童已经因为害怕而大哭起来,就算是经验阅历再如何丰富的人,也从未见过类似这样的场景,抬头看去,甚至能够瞧见在遥远的地平线外,也在泛着同样的光芒。因为身处其中,所以往往很难看得清楚。如果将视线无限拔高到苍穹顶点,就会更加惊讶地发现,国运显现所散发出来的亮光,不仅仅只是局限于圣朝疆域内,像是扩散开来的海浪,以圣朝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不停地蔓延。已经覆盖了天山门,越过了斩龙山脉。超出了南境,洒满了那无尽黄沙。抵达了庆苍国内,引起了双飞燕的注视。出现在了儒山脚下,让无数学宫里正在探究学问的读书人惊叫连连。这是圣朝的国运,却开始向着整个世界蔓延,如果要改变世界,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有大修行者不明所以,试图出手阻拦这玄妙的光亮前行,却发现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济于事。............儒山掌教坐在那里,看着将整座儒山点亮的圣朝国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开始了。”他转头看着圣朝的方向,目光里带着绝无仅有的复杂,更多的还是痛苦,即便是修为到了六境,也依然无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他的内心充满挣扎,他的痛苦甚至比死亡还要更加强烈。画圣站在他的身后,这位意之极境的大人物在看见儒山生出光亮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站着,意味着尊敬。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圣皇的敬意:“虞帝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任何人的阻拦都是没有用的。画圣在身前铺开了一张白纸,他眺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将这一切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金色的光洒满了菩提山,让破败不堪的清一观看上去像是披上了一层霞光。道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清一观,眼看着圣朝国运将菩提山包裹其中,他并未阻拦,而是转身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跪了下去。“您不去吗?”他问道。老道士就站在他的身后,身为道门之主,他早已经从大道三千之中看尽了一切可能,道门身为天地的意志,这天然的立场让他无法支持圣皇的豪赌。“你希望我去吗?”道子说道:“身为道门之主,您不该去,身为虞帝的挚友,您应该去。”道子曾认为拯救就是毁灭,看透了世界轮回本质,如今他依然还是类似的看法,但他也希望有着能拯救世界的方法出现。圣皇的办法是一种,却不是他想要的。圣皇的办法真的能行吗?即便是身为道门之主,天地意志的延续,他都看不清迷雾之后的结果,为了这一天,甚至牺牲了院长,你能做到吗?老道士的心很乱,道门之主本能够看清一切,他绝不应该出现心乱如麻的状态,可面对虞况,他有些难以控制自身。大道本源降下力量表明着自身的意愿,希望这位道门之主能够前往长安城阻拦虞况所做的一切。但老道士却并不打算走出清一观,那双眸子也并没有看向长安城,他的目光依次落在了神教,佛门,北海,以及无尽平原上空,然后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午后的阳光仍旧落在圣皇的手心上,只是和之前比较起来变得淡了许多。圣皇看着自己的手,随即轻轻的握了起来,那束阳光就这么被他握在了手里,变成了一张金色的纸,或者说是金色的卷轴。他松开了手,卷轴笔直升起到了苍穹顶端。与遍地盛放的国运遥相呼应,在天地之间生出新的道则,笼罩尘世万物。道源变得沸腾,世界变得沸腾。身处世界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沸腾。圣皇法旨,昭令天地。 第990章 圣朝皇帝令 圣皇法旨所凝聚的力量宛如不可忤逆的意志,释放出无色的能量在苍穹之下形成了第二层天空,将这个世界全都包裹在了里面,地面上生出的国运光芒在法旨的笼罩下变得更加明亮和璀璨,身处世界之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都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这种变化的具体感受无法准确的描述清楚,十分的怪异,肉体上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压力,由外向内的压迫感,好似有看不见的神秘力量不停地挤压着身躯变得紧绷。精神上却感觉十分轻松,外在的压迫和内在的放松在个体之间形成了强烈冲突的矛盾感,让每一个人都因此觉得极其怪异和心惊。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毫无疑问,所有人的心都在悬着。毕竟先是莫名生出的亮光,现在又突然出现这内外冲突强烈的不适感,尤其是一无所知所带来的恐惧,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得不到回应的慌乱将会呈倍数递增。人们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解释,即便这个解释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最起码能够让忐忑不安的内心得到短暂的慰藉。可在这种诡异的时刻,许多以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在忙着慌乱自保,又有几人会去在意普通人的想法和恐惧?不过好在,这种恐慌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事实上,从地面生出国运,再到这种内外不同的感觉出现,前前后后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罢了,之所以会觉得漫长,完全是因为太过惊惶,在负面情绪滋生的时候,时间总是会变得缓慢。“圣朝皇帝令。”恢弘的声音自崭新诞生出来的道则生出,清晰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那沸腾在天地之间的力量伴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而稳定下来,国运和法旨之间的牵引越来越强烈,那种身体内外的冲突感也越来越强烈,但无数人悬着的心反而是因此放了下来。那恢弘之音还在继续响起,响应于道则之中,沟通在本源之内,声音话语已经完全与道相融,让人无法听得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化作了完完全全的大道之音。听不懂同样意味着未知,只不过这一次的未知没有引起任何的惊慌,那些恐惧,那些慌乱,全都变得平和,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之前啼哭不停的幼童都抽泣着放缓了自己的哭声。因为这是圣朝皇帝令。这就意味着今天所有的异象,所有诡异发生的场景,全部都是圣皇的手笔,他们只需要知晓如此就足够了,圣皇难道还会害我们不成?当然不会。那还何必担忧?尤其是圣朝百姓,从忐忑不安到长出一口气转换的可谓是干脆利落,原本还惊慌失措的早餐铺子老掌柜,在听闻圣朝皇帝令这几个字后直接就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开始泡起了豆子。他还要准备明天的豆浆呢。就连圣朝之外的人,心里也绝不会生出什么圣皇会害他们的念头,那可是圣皇,自然不会做坏事。如果非要说有哪些人仍旧比较忐忑不安的话,那就是北海和妖国了,毕竟他们和圣朝之间,有着不小的矛盾。除此之外,世上绝大多数人心中的惊惶全都平复了许多,在放心之余,也在议论着圣皇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圣皇的魅力就是如此,即便是这般令天地巨变的场面发生,只要被人得知是出自他的手笔,那么天下百姓都会感到安心。虞帝,永远是最值得信任的人。............遍地的金色光亮铺满了神山,神教的无数教众全都震撼于此等神乎其神的奇迹,圣朝的国运蔓延出了疆域之外不会令人震惊,但就连神山都被囊入其中,并且就连神辉都无法阻拦国运力量的扩散,这就足以令人感到震惊了。神教的实力很强大,底蕴最深厚,所以哪怕明知圣朝的强大许多教众心里也并不以为意,直到此时此刻时隔一千多年当圣皇再次出手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种强大。就连那高悬山顶的神庭,都在这种时刻保持沉默,不发一言。神殿之中。大祭司与神子站在一起,这位不被允许踏足长安城的神教大祭司,这时候的神色却落寞的厉害,他从不因这条禁令而怨恨圣皇,如果圣皇能够安然无恙,他甚至愿意此生都不再踏足圣朝疆域,愿意此生自囚于这神殿之中,寸步不出。“我总是希望这一刻能够晚些到来,不仅因为你需要时间,也因为到了这一步后,就再无退路了。”大祭司凝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都衰减了许多,那张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却维持的极为勉强。国运的力量铺满神殿,看上去就和神圣的神辉如出一辙,圣朝的光芒照亮神山,这并非是侮辱,而是一种荣耀。即便是大主教和大神官二人,此时此刻的内心,想必也是极为复杂的。“圣皇总是敢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神子开口道。他需要时间,他也认为只要给自己时间就能够改变一切,但圣皇似乎不这么认为,这位帝王更相信自己千年来的筹备。大祭司想着以前的事情,道:“从万古之前到如今,六境存在许多,虞帝却只有一个。”他坐在地上,腰身以下都隐藏在光亮之中,就像是神明对其多年的祈祷所做出的回应,大祭司盯着长安城的方向看了许久,目光里的落寞与尊敬交织不停,然后抬头看向了镜湖的方向。他的眼底闪过了哀色和无力。教皇已经离开了镜湖。 第991章 无有后路,无有选择 ............也许是因为金色代表着尊贵和正气,所以无论是圣朝国运还是神教神辉,亦或者是佛门的佛光,所呈现出来的表象都是金色的。当国运释放的光芒蔓延普陀山的时候,与那十六座山峰数千座宫殿散发出来的佛光融为了一体,让人很难去区分清楚到底是什么。从山脚下连通山顶的道路上,许多的信徒和香客都以为这是佛法无边的显现,纷纷原地驻足跪拜不停。罚恶菩萨与佛主站在一起。他们没有在大雄宝殿,也没有在塔林,而是在莲花峰。“他还没醒。”罚恶菩萨看着闭目参禅悟道的李子冀,盘坐在巨石之下的莲花一侧,神态安静祥和,对这天地之间发生的巨变没有半点的感应。佛主道:“这很好。”即便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可当真正发生的时候,罚恶菩萨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无力回天。”他愁苦叹息。什么无力回天呢?也许什么都无力回天。“虞帝的开始意味着和天下的交锋,没人愿意会走到这一步,但个人意愿与世界本身比较起来不算什么。”国运之光浸染着佛主的僧袍,他想着一千四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固然再漫长的时间也无法冲刷当初的理想。他不希望看见圣皇走到这一步,所以请李子冀来到普陀山,为信仰成神开启最后的点睛一步,希望成功之后以此能够说服圣皇缓和余地。结果失败了。佛主知晓此事已经再无回转的可能,所以答应李子冀助其一年内突破五境,来到莲花峰参禅,目的就是想通过参禅让李子冀避过这次的事情。毕竟李子冀如今的实力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还可能在这次的事情里发生危险。未来的天下也许是年轻人的,但如今的天下,是他们这群老家伙的。罚恶菩萨心有不甘,身为四方菩萨,他的心境早已经到了天塌不惊的程度,近百年来,唯一一次心境发生波澜的便是李子冀在长觉寺写下那一副楹联的时候,如今,是第二次。“可有双全法?”他问道。佛主没有说话,没有回答,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莲花峰上,只剩下罚恶菩萨兀自站在那里,紧皱的眉头带着痛苦。............深宫的茶树绿意盎然,所生长出来的每一片叶子大小全都一般无二,哪怕是世上手艺最高超的茶师亲自培养也绝对养不出如此完美的茶树。甚至都不需要品尝,只要站在面前闻一闻香气,就已经是多少爱茶之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君上站在茶树前负手而立,他的眼底毫无波澜,平静的就像是这深海之下的水源,唯有偶尔目光流转的时候,才能够隐约看见那双眼里涌起的遗憾。他伸手摘下了一片茶叶,就这么放进了口中轻轻咀嚼着。“圣皇的理想令人尊敬,所以你的死亡也会让我感到可惜。”对于这位野望大到想要一统天地的人来说,圣皇的存在是其最大的阻碍,可这样一份阻碍即将消失,这也是让君上感到遗憾的地方。“你无法成功,就像一千多年前的异教一样。”君上喃喃着,心里又想到了李子冀,当初同时看完十方天地的他们,此刻的李子冀又在想着什么呢?他抬头看着外面,在深宫之外象征着权柄的王座上,北海之主已经悄然离去。伟大的存在令人敬仰,但伟大也终将逝去。............白骨的胸腔里跳动着不灭的心脏,血肉的滋生唤醒着沉睡的旧神。当象征着圣朝国运的金色光芒洒满无尽平原的时候,那已经死去一千多年的异教之主陡然睁开了眼睛。有人在跪拜,用虔诚恭敬的态度迎接旧神的归来。轩辕站在木木的身后,脸上同样带着尊敬,对着苏醒的旧神躬身行礼。只有木木还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悬在苍穹顶端的圣皇法旨。“圣朝皇帝令。”宏大的声音充满威严,一望无际的野草全都在这一刻折弯了腰,金色的光芒带着驱散寒冰的温暖。木木身上的青色长裙随着野草折弯的方向轻轻拂起。她很清楚这一刻的开始意味着什么,山前山后的理想国到底还是没有时间去做,其实仔细去想,圣皇的做法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理想呢?“圣门需要维系世界本身。”异教之主站起了身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复生之后的喜悦或愤怒,就好似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他眼里所看到的,就只有世界的生灭本身。“虞况的尝试是不被允许的。”他身上覆盖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眉心竖刻着一道白线,就像是公正的法则,均衡的看待一切。圣皇的做法断绝后路,没有遁去的一,这就注定了不会被人同意。异教之主没有去看任何人,脚下的野草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无尽平原。............妖国子民有些人心惶惶,圣朝皇帝令五个大字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感到忐忑。虽然好像不是如他们想的那般,圣皇没有亲自出手对付妖国的打算,可不知道发生什么,实在让人安心不起来。就只有六宫发出来的零碎消息,示意所有人不必惊慌,但也没有明说缘由。而且,声势如此浩大,看样子似乎席卷了全世界,这完完全全就是六境之间的博弈,那么自家陛下为何一直没有表态?妖皇今天不见任何人。就算是六宫之主共同进宫想要见妖皇一面,都被拒绝阻拦在了外面。没人知道妖皇在里面做什么。事实上这位妖国的帝王什么都没做,在金色光芒亮起在宫殿里的那一瞬间,他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理智和情绪不停地碰撞着。身为妖皇,身为天地之间的六境之一,在这种时刻必须让理智占据上风。妖皇深切明白这一点,他只能让自己躺进宫殿中央的那尊巨鼎里,然后用布带将眼睛缠了一圈又一圈,用手指将耳朵死死的堵住。他不愿去看,也不愿去听。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悲伤就越是强烈,痛苦就越是强烈,尤其是感受到教皇等人前往长安城的气息,他身体颤抖的就愈发厉害。“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第992章 氤氲后的人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注定再也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就如同此时此刻天地之间正在发生的巨变。圣皇法旨呼应着金色的国运亮光,在天与地之间生出坚不可摧的屏障,好似万物一切,包括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则之力都在无形中发生变化。百官们注视着这样的变化,即便已经有所预料心中依然感到了震惊,为这样的大手笔感到震惊。太尉和左右两位相爷是完全知晓全部真相的,他们也非常清楚圣皇打算做的事情是什么,感受着身体表面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三人的内心之中都带着一些紧张。并非是为自己而紧张,而是为了圣皇,为了天下人而紧张。这种压迫感意味着计划的进程在执行,而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世人能否承受落在身体之上的这种渐渐加剧的压力。殿外的都卫禁军身上同样落着压力,但他们的身躯依然笔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或许是天地之间已经开始悄然发生了变化,那生长在皇宫里的树木花草,竟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明明还是先前的模样,明明和先前比较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却偏偏瞧起来让人觉得不一样。就像是....一个人的气质忽然之间发生了变化,就像是一名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再度焕发了青春活力。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同,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国运散发出来的金色亮光仍旧铺在地面,阳光普照大地,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片模糊刺眼的氤氲霞光,江河湖海不停地泛起涟漪,有脆弱不堪的山体发生坍塌,有坚固的顽石变得更加坚固。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剔除糟粕,留得精华的一个过程。圣皇依然站在太极殿的门前,阳光落在门外,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什么都没有再去做,就这么平静的望着天地变化,望着万物新生。事实上圣皇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再造世界的洞天大阵已经开启,他就是阵眼本身,不需要做任何复杂的事情,洞天大阵自然会改造一切。这个过程不会太快,却也不会太慢,只要三天时间足矣。就只需要撑过三天时间,大势可定。............老掌柜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老了,就只是最简单泡豆子的一系列动作都有些吃不消,他坐在椅子上将湿润的双手擦干,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腰背想让身体放松一些,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自己感到轻松,浑身上下都透着疲累,就好像一口气包了两千个包子。“你怎么看起来也和我一样累?”老掌柜叹着气,抬头却恰好看见裴天机也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脸上的神色瞧上去,比他也是不遑多让。裴天机就这么躺在地上,身上沾染了不知多少的尘土,只不过现在地面金光铺洒,就算是再怎么肮脏也是看不出来的。“我当然也很累。”裴天机道。圣皇的洞天大阵开启,身处其中的万物平等,并不以修为高低论,别说是他,就算是正朝着长安城赶过来的那几位六境存在,身上所感受到的压力只怕也和这老掌柜一般无二。圣皇法旨,创造道则,以院长性命为引,布下遮掩天地的洞天大阵,威力之强大足以扭转乾坤。老掌柜听懂了,似乎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就连这位神山下来的神走都无法避免:“那你也没必要躺在地上,若是有人想来吃饭,瞧见了算怎么回事?”老掌柜揉着自己的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太古怪,就连那些黄豆看上去都好似变了模样。“首先,现在已经是下午,没人会在下午来早餐铺子。”裴天机脸上带着无奈:“其次,就算我现在躺在这里,用金光埋上,只怕也会被人发现。”老掌柜满脸惊奇,似乎已经忘却了身上的压力:“你也会怕被人发现?”裴天机脸皮这么厚,当着虞苏的面前都不掩饰对梁安安的喜欢,还会怕被人发现?裴天机微微仰着头,视线透过窗户看见了苍穹之外的出现的道则涟漪,叹息一声:“现在不怕了。”世界的变化是从微末开始的,所以长安城里许许多多和老掌柜一样的人都惊讶的发现了身周环境的悄然改变,从一草一木再到一砖一瓦,就连最喜欢趴在围墙上的那只老猫,现在都被果果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无可恋的看着天空。它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除了圣皇所为之外,还有果果的怀抱。轻点,轻点。“喵~”............从时辰上去看,天应该已经黑了。太阳早已经落山,但实际上,天地之间依然保持着明亮,和白日比较起来好似没有任何的变化。感受最实际的,还是身上那愈发沉重的压力。太极殿里已经有官员皱起了眉,这种压力已经开始形成了不适,让呼吸都变得稍显费力起来,尤其是吏部尚书,或许是因为年纪的确太大,在这种压力下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身后的吏部侍郎闻人青书想要伸手搀扶,却被老尚书用严肃的目光制止。他不需要搀扶,他必须要用最挺拔的身躯去迎接之后的结果,唯有如此,才是对圣皇最大的支持。长安城里很多百姓都已经在家中躺下,他们不知道这种感觉会持续多长时间,但圣皇法旨仍在苍穹之上散发光亮。皇宫里没人躺下。甚至没有人坐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内侍,全都在用这种方法表示着对陛下的支持,他们可以三天不吃饭,可以三天不喝水,可以三天不睡觉。圣皇感受到了这种支持,但他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从日落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放在苍穹之上的氤氲之中。他在等那片氤氲之后的人走出来。 第993章 来吧。 日出。然后再次日落。时间就这样来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吏部尚书的脸色十分苍白,眼中已经生出血丝,那外在的压力让他跳动的心脏变得缓慢,衰老的皮肤表面,已经变得殷红。那是因为压力巨大而导致血管轻微破裂的征兆。不仅是他,百官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依然没有人坐下,即便坐下可以在感觉上好受许多。世界的发生了更多的改变,在焕然一新之余,似乎变得更加鲜活,就仿佛是原本的不完美得到了最关键的补充,正在逐渐变得完美,逐渐朝着好的方向进化。也正是因为目睹了这种好,所以百官才能够更加坚定的抵抗这种几乎如巨石小山压在身上的沉重。如果就连他们都坚持不住,那么百姓又该如何?日落后很安静,哪怕天地依然明亮。在这种安静下,些许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就比如这吹进太极殿的风声,呼啸着像是某种嘶吼。圣皇在看着墙角的一棵小草,生长的那样美丽坚韧,仿佛隔着遥远距离都能够嗅得到那清新的味道,洞天大阵里所弥补的,就是这种生机。“唉。”一声叹息打破了夜的寂静。这声叹息仿佛是天地所生,所以能够清晰无比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让长安城的百姓全都勉强挣扎身体走到院外,纷纷抬头朝着天上看了过去。他们听不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心底却有一种仿佛来自冥冥之中的笃定,笃定那声音就是从天空之上传来的。天地中间氤氲飘荡,一道身影就站在那里,也许是距离太远,所以让人无法看的真切,恍惚间只觉得既像是一个青年,又像是一个老者。听到这声叹息,裴天机用衣服将自己的脑袋遮住。息红衣和段书生同时目光一凝。太尉等人更是将呼吸停滞了一瞬,袖袍下的手掌紧紧握起,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出现,只是这两天一夜一直都很安静,所以让他们的心里难免偶尔闪过侥幸。也许那几位赞同陛下的决定呢?这种念头实在太奢侈,现在也证明了这种念头的确太奢侈。到底还是来了。毕竟还是来了。圣皇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眸光保持着平静,抬头看着从氤氲之中走出来的教皇。“决定了?”他问道。教皇默然点头,他既然已经走出来,那自然便是决定了。圣皇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和我一共交手几次?”教皇回答道:“只有两次。”圣皇又问道:“胜负如何?”教皇如实回答:“我两次落败。”圣皇没有再说话,负在身后的双手没有一点拿到身前的迹象。教皇感受着这天地的变化,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对圣皇动手:“我试着去相信您。”他看着圣皇说道。他们很早就已经来了这里,就在昨夜日落就已经藏匿在了这片氤氲之后,在观察着天下人的变化,如果三天时间能够承受这种压力,他们乐的见到,但事实上,现在只不过是第二天夜晚,距离一切完全结束还有一天两夜的时间,无数人几乎已经达到了承受的极限。他们还能撑多久?也许能撑过今夜,也许再多撑过明天白天,但却一定是无法坚持到明天日落的,天下人都会死。包括他们这些六境。教皇此时此刻身体之上所承担的压力,也丝毫不轻。圣皇淡淡道:“你不该出来。”“我相信您看得到,您认为他们真的能撑过这三天?”“在尚未结束之前,不该提前下定论,这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听着圣皇的回答,教皇的眼中带着失望:“世界的隐患已经成了您的心魔,这影响了您的判断。”在他看来,圣皇太过于执着去改变这个世界,反倒是将自己,将天下所有人都逼到了绝路,有理想是好事,要改变也是好事,但不应该不留余地。圣皇道:“我的念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千四百年来,改变的人是谁呢?教皇沉默着,他当初追随虞帝围杀异教之主,目的也是为了改变天下轮回不止的惨剧,但如今一千多年过去,始终没有一个值得尝试的办法。圣皇的法子太极端,他无法支持。他宁可放任异教再次开启轮回,从而留下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更好的办法。最关键是,他无法在圣皇这个计划中看到希望,这些强硬支撑的人,熬不过三天时间。长安城的百姓多少听出了些许味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似乎是因为不满圣皇的举动,所以站出来表示反对,而且听上去好像还是担心他们的身体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这话没错,许多的百姓都觉得有些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但听着圣皇坚定的声音,他们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这位引领圣朝走上正确道路的帝王。“我可以坚持。”“不就是三天时间吗,大不了我躺床上睡一觉不就行了。”“陛下安心,无论您要做什么,我们都全力支持。”一道道声音从长安城的各处角落响起,清晰传递进了皇宫。这是民心所向,代表了圣皇的受人尊敬程度,教皇从不否认这一点,他自己也很尊敬虞帝,但尊敬是一回事,放任又是另外一回事。“您应该清楚,这件事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他认真说道。圣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氤氲之后,问道:“你们也是同样的决定?”那片氤氲后还有其他人在。在圣皇话音落下的同时,氤氲随风消散,露出了站在后面的三道身影。佛主双手合十,对着圣皇微微躬身:“虞帝。”北海之主背负双手,目光稍显复杂的看着圣皇。最后一位则是已经复生的异教之主,他身体与教皇一般笼罩在白袍之内,屹立苍穹彰显着圣洁与地面上生出的光辉遥相呼应。他的目光平淡至极,就如一千四百年前死在圣皇手上二人对视的那一刻一模一样。“这是我早已经看到的结果。”他开口,清冷的声音压弯了墙角那棵小草。百官无不是目光颤栗,一颗心已经猛然下沉。唯有圣皇依然站在太极殿的门前,象征着尊贵和权柄的云纹随风轻起,他抬头看着天空之中的四位六境存在,波澜不惊的目光不为所动。“来吧。”滋生万物的光辉及不上他的眼光一瞥,在天地之间永恒不变的,就只有虞帝屹立在那里的身影。 第994章 六境 ............长安城的喧嚣逐渐平息,伴随着愈发难以抵抗的压力,对于许多人来说,就连开口说话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成为了一种负担。尤其是站在天空之上的那四道身影的身份被揭开传递之后,便只剩下了震惊和担忧。天底下的六境存在数量何其稀少?算上刚刚复生的异教之主,满打满算也不过方才只有八人,如今的长安城却一口气聚集了五位,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可能无法都见到的大人物,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如今就在眼前。而且,来者不善。早餐铺子的老掌柜从裴天机口中得知来人身份之后,可谓是震惊的连走路都失了节奏,脚绊着脚跌跌撞撞就跑出了门外,一出门恰好看见颜如玉正站在三千院的门外,同样在抬头看着天上。“二先生?”三千院里,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如今走的走散的散,就只剩下颜如玉一人还在三千院里。慌乱中问了声好,急忙抬头朝着天上看了过去,四位六境存在就这么站在长安城的上空,如四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明,什么都不需要做,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压力,以至于让人都分不清自己等人身上的沉重到底是圣皇所为还是这四位六境所为。佛门佛主,神教教皇,北海之主,还有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异教之主,目光依次从这四道身影之上扫过,老掌柜顿时觉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咽了口唾沫,擦了擦额头上渗满的冷汗:“他们来京城做什么?”即便刚刚已经多少从圣皇的交谈之中感受到了一二,可老掌柜还是抱着一些侥幸心理。颜如玉没有看他,只是轻声回答:“打架。”四个六境打陛下一个人?“陛下打得过吗?”老掌柜心忧不已。颜如玉没有说话,天空上已经动起了手。六境之间的战斗对于无数人来讲都是很陌生的一件事,因为自从一千四百年前联手围杀异教之主后,天底下的六境就再也没有出过手。君上谋取文狱心脏的时候,北海之主倒是和儒山掌教短暂碰撞了两次,但那都是双方克制之下的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上什么。可饶是那般,动辄遮盖千里的恐怖景象,依然让不少修道者回想起来感到颤栗。教皇的身上覆盖着神辉,明亮且神圣,他的手里出现了当初的那柄权杖,头上已经浮现了象征着权柄的皇冠,平息下去的,再度变得沸腾,洞天大阵带来的变化在这一刻出现了刹那的停顿。一束光汇聚在教皇的权杖上,像是永恒不灭的太阳,越来越亮。皇宫之外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束光所散发出来的温暖,但皇宫之内的每一个人却都感受到了这束光所带来的冰冷,几近彻骨。光会照射到每一处地方,无论距离有多遥远。教皇站在高处,权杖上的光亮耀眼夺目,在他与圣皇之间蔓延,消融着诞生的一切。光芒,消融光芒。这个过程根本不会有人看出来,就连息红衣都无法察觉这个过程,但这个过程切实存在着,教皇想要阻止圣皇继续下去,所以出手便打算破除这座包裹了全世界的洞天大阵。并在破除的同时,也打算以此压制圣皇。这个举动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个举动,在抬头看着的很多人眼里,教皇的手中就只是多了一柄会发光的权杖而已,但实际上这一个很小的举动,却藏匿着莫大的神通。权杖之中明亮的是神辉,圣皇以国运为基铺满世界,这已经不单单是六境本身的力量,而是以虚无缥缈的大道扩散,要想和这样的力量对抗,单单凭借六境自身的实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必须要以同样的力量对抗才行。所以教皇调动了神教的神辉,无数年来凝聚的信仰。佛主也是同样如此,双手合十,脑后佛环生出,带着众生信仰的香火愿力,与教皇联手朝着皇宫施压下去。从某种角度去看,圣朝国运其实也可以看做是信仰之力的一种,类似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其实大多是异曲同工的。佛音充满慈悲。能够净化一切,或许是错觉,当佛音响彻耳畔的时候,很多人竟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都随之减轻了一些。修佛可以脱离苦海,遁入空门,远离红尘,寻求的是内心之中的真解,但实际上脱离的是最本质的世界。北海之主张开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仍旧负在身后,圣皇对于他来讲只不过是一个晚辈,当初之所以会同意与圣皇一起围杀异教之主,除了心里有着和君上同样一统天下的念头之外,其实多少也存了相信圣皇这古往今来最出色的后起之秀能够找到让世界变得完美的方法。一只手掌在苍穹之上凝聚出来,巨大到覆盖着整座长安城,只是并不真实,呈现半透明状,四根手指轻曲,只有一根食指伸出,上面烙印着古老的纹络,朝着皇宫摁了下去。和教皇以及佛主出手相较柔和不同,北海之主所凝聚出来的那根手指所过之处将那崭新生出的道则碾的支离破碎,伴随着手指下落,道则破碎的同时又在不停复原,沿途重复着这个过程。异教之主并未出手,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圣皇。这一幕很熟悉,对于几人来说都很熟悉,一如当年。曾经的他以一对七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的圣皇以一敌四,又能坚持多久呢?“当年的你们为了这个世界决定杀我,如今的我们同样是为了这个世界决定杀你,一千四百年的时间过去,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异教之主目光冷淡,对于圣皇的下场他并不太关心。从无数年前开始,他见过了多少惊才绝艳者的出现与消逝,今天不是开始,同样也不会是结束。三位六境存在的攻势同时落下,威力之强大足以将长安城碾为平地,百官们感到心忧,圣皇仍旧站在太极殿门前,双手仍旧负在身后。光与光的消融是悄无声息的,但由此而引起的风却变得剧烈。拂动的圣皇衣袍猎猎作响,他抬眸看去,天地好似为之一震,那弥漫的氤氲消散干净,北海之主碾压下来的手指随着这阵看不见的风寸寸崩散。教皇权杖上的神辉像是被一层布遮住,莫名变得黯淡。响彻长安城的诵经声骤然消失,佛主低头看了一眼袈裟上出现的两道细微裂痕,看向圣皇的目光,布满凝重。 第995章 四小阵眼 ............已经开始了。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颜北盘膝坐在海面上,或者说此时此刻的海面已经看不清那深邃如深渊一般的海水,目光所能见到的就只有金色的光亮,就好像是镜面上倒映着日光一样。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只有手里握着的木雕刀依然拿的很稳。那个原本手臂粗细的小木桩现在也已经在他的手里变了模样,颜先生的雕工冠绝天下,无论什么都能雕的出来,但他最喜欢雕人。因为雕人最困难,最复杂,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人心还要更加复杂的。木雕不需要去雕出心脏,但需要雕好双眼,决定是否能够成功雕好一尊人像最重要的,便是那映衬着内心的眼神。木屑簌簌落下,像是粗而小的灰尘,掉进了海面短暂漂浮后又重新落下去。向着海底深处,不停地下落,再下落。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颜北盘膝而坐静静地雕着人像,这是非常安宁且深邃的画面,如果是画作,那么得画之人一定会忍不住在空白处印上自己的印章,这当然不是画,但也会有人来。颜北四周的海水沸腾的像是烧开的热水,八根长达万丈的触手以他为中心破出海面直挺挺地探入了云层里,看上去完全是八座顶天立地的山峰。在1这些触手之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的长裙的女人站在海面上,站在颜北的面前。她在看着颜北,也在看着其手里正在雕刻的人像。“你知道我会来?”祈雨问道。颜北手里雕刻的人像很美,在圣朝乃至天下都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但这么美丽的女人却是真实存在的,此刻就在眼前。颜北吹了吹人像上的木屑,然后开始仔细的雕起了双眼:“你当然会来,从当初你选择回到北海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上一次,祈雨意图前往无尽平原被颜北阻拦,那一次仅仅只是简单的对峙,或者更可以说成是二人对彼此的思念导致了那一次的见面。但这一次不同,颜北要镇守四元浑天,祈雨想要破坏四元浑天,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对峙,而是一次不可调和的矛盾。颜北的动作很利落,就算现在世界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变革,他雕刻的速度依然是该快则快,该慢则慢。祈雨没有打扰,静静等候着。她的目光复杂且落寞,深爱的人因为信念不同而导致成为对立,是不够深爱吗?在关乎天地走向这种事情上,早已经超越了爱恨本身这种小我。但她还在想着有朝一日二人能够放下这些永无结果的不同。“圣朝有一个叫棠溪的小地方,我在那里买了间院子,种了些花。”颜北忽然开口。祈雨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二人的相遇其实并不如何特殊,但如今想起来依然觉得无比美好,他们也没什么非要名扬天下的追求,以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去到一个小城,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世事都是如此,世人也都是如此。生活简单的向往华贵,生活华贵的向往简单,声名不扬的希望能够名扬四海,名扬四海希望能够日落而息。人们这一生,总是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如果死在这里,记得把我带回那间院子。”颜北说道。祈雨的眉头皱着,颜北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除非他死,否则四元浑天不可能被破掉。人像已经雕刻结束,他抬手朝着祈雨轻轻扔了过去,祈雨伸手接过,看着人像的眉眼,就与她刚刚一般,轻蹙着眉,眼神里带着不忍,坚定,眷恋,痛苦,无奈等等的复杂情绪。祈雨问道:“如果我死在这里呢?”颜北摇了摇头:“你不会死。”他永远也不会杀死祈雨,即便曾经说过再多要杀死对方的话。祈雨没有再说话,颜先生也没有再去看她,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海的另一面:“道生菩萨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站在后面?”海面上的光亮变得更耀眼了一些,一道穿着僧衣的身影踩踏在莲花之上走到了颜北的身后站下,双手合十,道:“颜先生。”今天来到这里的不单单只有祈雨,还有佛门四方菩萨之一的道生菩萨。“我本以为来的人会更多些。”颜北道。道生菩萨语气平静,他的那双眼睛是棕色的,完全的棕色,看上去十分特殊:“长安的结果最重要。”对于佛主等人来说,圣皇用洞天大阵再造世界的计划不是秘密,同样,辅佐圣皇以四元浑天阵法运行的四个小阵眼同样也不是秘密。所以祈雨来到了这里,道生菩萨也来到了这里。他们二人都是三极境的强大存在,联手阻拦颜北,想来并不难做到。颜北站起身子,木雕刀被他拿在手里,他抬头看着长安城的方向,他此刻是四个小阵眼之一,所以能够通过四元浑天与圣朝国运产生联系,能够通过圣朝国运感受到长安城里正在发生的交手。“我不会输。”他说道。道生菩萨抬头。颜先生道:“和陛下比较起来,我找不到输的理由。”圣皇以一己之力面对四位六境,他只不过是面对两位同级别的人,实在找不到一丝一毫失败的理由。身后浮现梨树虚影,木雕刀一闪而逝斩断了一条万丈触手,颜北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道生菩萨的面前,抬手握住了那四下飞舞的莲花,将道生菩萨的身影从莲台之上打落跌入海中。他没有退路,所以他毫无保留。 第996章 圣皇的谋划 ............山坡上开着各色的野花,在金光弥漫下就只能勉强看清楚那轻摇的花朵,在光亮里若隐若现。这些天里宋帅一直都在欣赏着这些野花。开的美丽,长的清净。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变得平静,山野之间最是能够让人平心静气的,这本就是世间最原始最根本的美好和向往,不知是谁说过,最简单的往往才是最难得到的。年少时的宋帅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这些简单的东西难道还会比踏足三极境,踏足六境更难?但他现在对这句话却深以为然。这样的简单,正是这个世界无数年来最梦寐以求的。他背靠着一棵柳树坐下,柳枝纤细垂下,随着山间的风不停晃动,宋帅随手在身边摘下了一朵野花,放到鼻前轻轻嗅着。他已经闻了太多天这样的味道,可依然觉得不够,淡淡的花香与柳枝味道融在一起,令他感到沉醉。谁也不会想到铁血手腕的宋登南也会有如此平和的一幕。将花朵放回地面,宋帅转头看着黄树村的方向,灵峰一族现如今都已经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在这愈发强大的压力下,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这只不过是第二天夜晚。过了今晚,还有一日一夜的时间需要熬过去,天下人撑得住吗?宋帅不知道,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陛下决定要做什么,他便追随陛下做什么,如此而已。“你们可知晓生活在山林之中的野兽为何总能够提前察觉到危险?”宋帅望着黄树村的方向,对着无人的四周忽然开口。没有等到回答,宋帅也没有等人回答,他背靠着柳树,自顾自道:“因为野兽总能够嗅得到风中传来的味道。”风是有味道的。比如此时此刻闻见的画像,柳枝,以及已经来到这里的两位大修行者。黄树村的村口两侧生长着被修剪很整齐的灌木丛,在宋帅目光的注视下,两道身影从远处的山坡下,踩踏过花草,缓步走了过来。“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只怕很难相信宋帅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幕。”观自在菩萨手上拿着念珠,望着靠坐在柳树下的宋登南,只怕任何人都不会想到,领悟了霸之极境的南境宋帅,会细嗅野花。“看来你对我的了解并不深。”宋帅淡淡开口。事实上,宋帅固然在南境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但他却并非是一个冷酷严肃的人,这位统帅脸上的笑容,从来不少。观自在菩萨面带惭愧:“我一向不愿掺和进天下事情里。”佛门四方菩萨全部都是六境之下的最强大存在,其中道生菩萨与阿难菩萨都是踏足三极境的强大存在,罚恶菩萨和观自在菩萨虽未入三极境,论起实力也不遑多让。宋帅觉得这句话很可笑,抬手指了指眼前这位穿着黑色袈裟的僧人:“你们这群人,说一套做一套,如果你不愿掺和进天下事情里,又为何要来这里?”就像佛主明明已经请了李子冀去往儒山帮忙完成点睛一步,可最后却还是去了长安城。观自在菩萨虽有惭愧,语气却很是平静,也很认真:“圣皇做了错事,佛门不得不来。”宋帅不屑一笑。双方都有各自的立场,你很难去说清楚到底孰对孰错,世间事大多如此。他将目光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眼眸里难得出现了一丝讶异:“你也会来?”许百花叹了口气,然后又无奈的耸了耸肩:“虞帝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大,太决绝,我不想来都不行,想不来都不行。”他是神教的神走。两神走之中的另外一位,许百花。名字很像是一个女人,但他的确是一个男人。宋帅道:“神教两神走,全都因为圣朝下了山,细细想来,这很有意思。”如今裴天机正躺在早餐铺子里装死,许百花却来到了这黄树村外意图破去四元浑天阵法。许百花笑道:“宋帅既然觉得有意思,那就一定非常有意思。”他们算是旧识,事实上,当修为成长为他们这种几乎是冠绝天下层次的人,彼此之间都是旧相识。柳枝已经不再摇晃了,像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莫大危机,也许再过一会儿,就连这棵柳树都将被斩碎不复存在。“虞帝此事欠了考虑,如果宋帅能够及时罢手,对天下人无异再造。”许百花用言语劝着。宋帅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应该很清楚,自从院长大人死去后,这件事就不会停下。”宋帅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他和许百花之间不仅是旧识,还是朋友。朋友再次见面,就要分生死,即便再冷淡的人,也总要多说几句话。许百花并不赞同圣皇的决定,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圣皇的巧思而感到钦佩:“用洞天大阵再造世界,天下也只有虞帝有这样的气魄。”自从一千四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圣皇包括教皇佛主等人都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轮回的根源,只是苦思冥想无果。于是圣皇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打算在世界之内再造一个世界,换句话说,就是创造一个巨大的洞天,一个在天与地之间,足以将所有人全都包裹进去的洞天。就像是三千院内部的洞天世界一样,圣皇的谋划,便是要在天地之间创建一个包容所有人的洞天世界。要想完成这一点就需要能够铺满全世界的力量,即便是六境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单凭圣朝国运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但若是将六境与圣朝国运结合呢?于是便有了院长死去的事情发生,院长自愿陨落,将所有力量孕育在国运之中,再由圣皇以自身为阵眼亲自操控,如此一来,国运之力便可铺满整个世界。在天地之中创造洞天世界,创造出崭新道则,吸收外界灵气供养洞天世界,生长无数天材地宝,灵矿材料,然后再以这些天材地宝灵矿材料反哺洞天世界。世界之中的天材地宝灵矿材料无法蕴养残缺的世界,但蕴养创造出来的洞天世界却不成问题。洞天世界如此便可形成内循环,如此一来便不再需要耗费世界本身的灵气力量,如果成功所带来的结果就是无数人被藏匿于洞天之中,而残缺的世界本身减去了所有负担,衰弱的灵气重新变得兴盛,届时这样的兴盛可以再被洞天大阵所吸引进来。内循环的同时又能吸收外面已经恢复的力量,吸收的同时又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负担。如此一来,残缺轮回之局,可解。 第997章 各自对手 这就是圣皇的谋划。这本该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谋划,应该被所有大势力之人推崇尝试,但这个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洞天大阵想要完成内循环所必须产生的崭新道则,这种道则会在生成的过程中改造世界变得焕然一新,但同时也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压力。只有在生成圆满之前,承受住这样巨大的压力而存活下来,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但这压力实在太大,这也是佛主包括教皇等人反对的原因,即便三天时间过去,洞天世界成功创造出来,届时所有人也都会死去,到时候就算解决了世界的根源问题,世上所有的生命也将全部消失,徒留一座空荡荡的天地。所以说这是一场豪赌。圣皇将筹码压在了成功上。教皇等人将筹码压在了失败上。这就是无可调和的矛盾。宋帅几人所镇守的四元浑天,和身为阵眼的圣皇一样,也是洞天大阵的小阵眼,所以在教皇等人前往长安城阻拦圣皇的时候,也同样派了人来阻拦他们。但毫无疑问,至关重要的依然是圣皇那里的局面。观自在菩萨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经常离开普陀山的他,还是来到了黄树村。“圣皇是世上最令人尊敬的人,但也恰恰因为如此,才让很多人被崇敬蒙蔽了思考。”观自在菩萨抬手转动着念珠,还是希望宋登南能够回心转意。宋帅看着他,道:“你没资格评价陛下,这个世上谁都没有资格。”观自在菩萨并不反驳,站在那里闭口不言,只是手中的念珠,已经开始牵引天地之中无形的气息流淌。宋帅站起身子,肩膀处生出光亮,赤金色的披风随着光芒生出在背后,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了一块块的盔甲,从坐下到站起的过程,形成了完整的甲胄覆满全身。“可惜。”他取下头盔放在树下,漆黑斜挺的眉似是能够割断一切。许百花问道:“可惜什么?”宋帅迈步朝着他们二人走了过去,漠然道:“这里的花很漂亮。”............少典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人,因为他从不会离开长安城,从不会离开圣皇的身边,他也很少有机会与人交手。最近的一次出手,还是因为洗剑宗安排人刺杀李子冀和陈草的那次。事实上,就连那次,少典也不算是出过手。这位都卫禁军的冷峻统领,始终都给人一种神秘且强大的感觉。副统领长风被皇后寻机会放入到了都卫禁军之中试图分去少典的一部分权力,对此少典并不在意,或者说从来都没有放到过心上。长风是个不错的人。天赋不错,心性也不错。只是立场错了。长枪插在地面,少典盘坐在枪身一侧,极冷的山谷里永不间断的冷风扬起了他的银发,让其整个人更显冷峻和孤傲。这里已经算是世界的边缘,杳无人烟,有的只是强大的妖兽。这里本不该有任何人来,但现在却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与少典一样,都是满头银发,身上散发着强烈的妖族气息,那种血脉上的压迫让得山脉之中的妖兽全都感受到了发自灵魂的颤栗,即便是同样的境界,依然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这人出身北海。月神一族,寒啸。他与少典之间也算是老熟人,北海和圣朝之间恩怨很深,少典年轻时与寒啸交过手。他来到这里,就预料到会有人来阻拦,所以对于寒啸的到来少典并不感到意外,让他微感诧异的是另外一个人。“五彩云。”他盯着身穿五色衣裳的男人,目光中的冷漠远胜四周的寒风。在怜月公主回去庆苍即位之时,宋帅请了双飞燕出手帮忙,与段书生一起对付五彩云,但是五彩云却始终都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却没想到他竟来了这里。“李子冀设计杀墨影,逼死我庆苍国君,今日我来此,除了要救世之外,还要报庆苍的仇怨。”他盯着少典,和寒啸比较起来,他的眼中多了一些仇恨。五彩云和庆苍国君自小便相识,感情深不可测,否则如他这种几乎等同于三极境的大人物,也不会深居宫中担任一个保镖的角色。三极境是六境之下的最强境界,站在了大修行者的最顶端。但并不意味着不入三极境就没有匹敌三极境的实力,比如颜北,比如青山剑,都未曾踏足三极境,可若动起手来,胜负输赢犹未可知。少典也是如此。他同样没有踏足三极境,可他的实力,未必比三极境弱多少。“我不在乎你的想法,无论是为了阻拦我也好,为了庆苍国君报仇也好,那都和我没有关系。”少典站起身子,伸手握住了枪身,凛冽的寒芒撕开了冰冷的山脉,让圣朝国运散发出来的光亮填补进入了深深地沟壑里。“你来这里,我便杀你,如此而已。”银发飞扬,少典目光冷淡的看着二人。............四元浑天一共有四个阵眼。颜先生,宋帅,少典各自镇守一个,负责镇守最后一处的,便是三千院的大师兄,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隐隐有着六境以下第一人美誉的俞眉。俞眉这里自然也有敌人。并非是两名,而是三名。佛门的阿难菩萨。北海十二宫之一鬼妖一族的五境第一人。还有一位穿着黑袍的异教三极境。俞眉望着三人,嘴角含笑:“倒是热闹。” 第998章我有一个提议 这世上代表着尊贵的名字有许多个。 比如虞况,虞苏,佛主,教皇,甚至就连李孟尝,许应章,怜月,这些名字都代表着尊贵。 可若是抛出掉那数个六境存在的名字,谁才是六境之下最尊贵的呢? 这个问题被很多人提起过,议论过,争执过,答案到底是什么人呢? 当然是虞苏。 这位当今齐王的次子,三千院院长的亲传弟子,境界高深早已经不可测的强大存在,同时还是被圣皇钦点要做太子,未来将继承皇位的人,朝堂官员无不是对其尊敬钦佩。 无论是从出身,实力,未来,甚至就连其本身独一无二的气质,都在诠释着完美这两个字,虞苏当然应该是六境之下最尊贵的名字。 当然是皇后。 这位年少时就与圣皇相识,并一路共同成长至今,参与了一千四百年前的那场惊世之战,共同创立圣朝,共分权柄,她在朝堂上的声望极高,即便是太尉许应章这位百官之首都选择成为了后党之中的一员,与神教,儒山,佛门等等全都有所往来,埋藏在天下的暗子数不胜数,自身的实力更是达到了三极境的层次,站在了六境之下的最顶端。 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强大的实力,如此就辉煌的经历,皇后当然应该是六境之下最尊贵的名字。 当然是俞眉。 世人都知道俞眉的名字,院长大人所收的第一位亲传弟子,三千院的大师兄,虽在朝堂之上并无官职,但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几乎无人会反对,也无人敢反对。 只是俞眉总是深居于三千院里,不时常出去,导致天下人总会忘记这位隐隐有着六境之下第一人赞誉的强大存在,可每当偶尔不经意间想起,心中顿时又会充满敬畏,理所当然便觉得这位才应该是六境之下最尊贵的人。 俞眉从不在意这些,如他这样的人,对世间一切有着独到的主见和理解,他不常与人交谈,心中却早已经对一切有了计较。 “罚恶菩萨未来?” 他将目光依次从异教的黑袍三极境,北海十二宫鬼妖一族的五境第一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阿难菩萨的身上,微笑问道。 佛门四方菩萨,若论在世间名气,自然是罚恶菩萨最大,惩恶除奸,处理外事,罚恶菩萨可以说是佛门在外的行走。 但在四方菩萨之内,当以阿难菩萨为首。 两百三十四年前,阿难菩萨还曾来到三千院求教数年岁月,与俞眉一同坐而论道,如他们这样的人,俱是旧识。 阿难菩萨回答道:“罚恶菩萨留在普陀山看护。” 佛主去了长安城,四方菩萨离开三位,普陀山当然需要留下一位,毕竟还有塔林那具成神的佛祖像需要守护。 “佛主命你来此,就不担心以往情分?” 无尽平原的野草连绵不绝,在这片草原上还有着不知多少异教大修行者伏在遥远处,尤其是抬头就能看到那低垂阴沉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巨大身影。 这里素来是非常危险的。 野草生的太高,摇曳间总会挡住视线,阿难菩萨双手合十,道:“在这种时候,情分早已没了用处。” 交情和理念到底哪个重要呢? 我想着应该是毫无悬念的选择,但交情还是有用处的,比如倘若真的非要走到最后一步不可,阿难菩萨是一定会留下俞眉一命的。 “佛门就是这般,看似大爱实则无爱,你不如佛子。”俞眉道。 阿难菩萨并未恼怒,他做事情不会带上个人情绪,他来这里,仅仅只是因为这件事应该这么做,如此而已。 移开视线,俞眉又将目光放到了异教那位黑袍人的身上,带着好奇:“异教何时也有了三极境?” 这天下的三极境太少,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十来个,即便是将能够匹敌三极境的大修行者一同算上,也不会超过三十人。 一千多年前那一战之后,异教之中的最顶尖战力被清除干净。 他从不知晓异教竟然也有了三极境的出现。 黑袍人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打量着他的俞眉,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像是一块石头站在面前。 俞眉忽然恍然:“原来是不死者。” 不死者得天独厚,被世界赐予了不死不灭的权力,即便当初被圣皇等人杀死不少,如今依然还剩下几十位,并且几十位里大部分都是四境修士,少部分是大修行者。 如今竟还有三极境的存在,的确出乎俞眉的意料。 不死者从沉睡之中苏醒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不会去在意任何事情,他来这里就是要破坏掉俞眉所镇守的四元浑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 “看起来我今天像是必死之局。” 俞眉的穿着看上去和不死者一样,同样的黑色衣裳,区别在于俞眉所穿的黑袍要更加华贵一些,他站在平原野草之间,像是一名如玉公子。 两位三极境,一位只比三极境弱一些的鬼妖一族大修行者,尤其是苍穹之上还有那遮蔽了半个天空身长数万里的荒兽俯视。 有谁能够在这样的阵容下活下来? 阿难菩萨诵了声佛号,眸光平静无波澜:“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人能有机会打破这个必死之局,那我想一定是俞先生了。” “俞先生。”俞眉嘴角掀起一抹微笑:“这称呼还真够疏远的。” “在动手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望着身前的阿难菩萨。 三千院大师兄对于一切都有着独特的见解,他的提议一定非常动人,非常能说服人。 阿难菩萨看着眼前男人,略作沉默,他很清楚俞眉的城府和能力,一旦让其开口,难保会发生变数,但他不得不听:“俞先生请说。” 风吹的厉害了些,让野草朝着俞眉的方向倾倒许久不曾回直,也让俞眉的身影隐在野草之后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他望着几人,提议道:“我有一个不需要动手的法子。” 第999章六境之上的一小步 ...... ...... 六境之间的交手永远都是变幻莫测的,可大可小。 宏大起来声势惊天动地,就如北海之主当初与儒山掌教的短暂碰撞,那遮挡苍穹的巨大手掌,让天空都失去了颜色,盖住了所有的光芒,让无数人身处漆黑之中。 也可以很小,就比如皇宫里的这场交手。 长安城里不知藏着多少大修行者,但谁又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六境之间的碰撞呢? 教皇权杖上的神辉已经完全熄灭,身上圣洁的长袍因为几次交手已经出现了许多的褶皱,握着权杖的手掌带着强烈的痛感,他看着圣皇,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这位隐居在镜湖前的老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受过伤,忘记了受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六境也会受伤吗? 自从一千四百年前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更让他惊讶地是圣皇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在惊讶过后又觉得理应如此,当年的虞帝就已经强于他们,如今漫长时间过去,自然会变得更加强大。 佛主同样如此,他身上的袈裟已经裂开了好几个小洞,就连身后与普陀山牵引所呼应的无形香火愿力也被圣皇以大手段打碎,在小洞之下,他的身体上还带着几处擦伤的痕迹。 佛主的肉身早已经达到了金刚不坏的境界,他的自愈能力也超出李子冀的菩萨金身不知多少倍,可圣皇留在他身上的擦伤,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的。 低头看着站在太极殿门前的身影,佛主目光深处的落寞之色更加强烈。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你何时走到了这一步?”北海之主的手臂垂下,衣袖已经在刚刚的碰撞下崩碎,他食指的骨头已经碎裂,在缝隙之间有着属于圣皇的力量不停碰撞冲突,让其所受之伤无法恢复。 异教之主一直没有插手,直到此时此刻北海之主的问题出口,他方才向前迈了一步。 白色象征着神权的衣袍在天空中像是飘聚德云忽然荡开,这位刚刚复生苏醒的异教之主就这么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出现在了天外。 伸手摘取法旨,要用最直接的办法将洞天大阵破开,只是刚刚还站在太极殿门前的圣皇也随他一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然后又一同出现在了法旨之前。 圣皇的手握住了异教之主的手腕。 二人的身影又同时消失,下一瞬又回到了皇宫之前,他们的动作太快,身上流淌着模糊的道韵,那是六境存在于道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六境几乎就意味着等同于道的本身。 消失,出现。 异教之主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圣皇的追逐,那崭新的道则与圣朝国运让他无处遁形。 迈步消失出现在了万里外的一处湖泊前,圣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掌朝着他的肩膀拍了过去。 异教之主又回到了皇宫前,以佛门神通开须弥介子,身形隐于一粒石子之内。 圣皇的同样出现在了石子之中,那只手掌距离他的肩膀更近了一些。 异教之主皱眉,石子碎裂他迈步踩踏着一处水田,青涩的稻种还未曾成熟,圣皇从田埂之上跨出一步,那只手锁下乾坤,封锁着挪移的变化。 异教之主身上白袍飘扬,像是笼罩了整个世界,将封锁之力破开,再度消失,重新去往了苍穹试图取下法旨。 圣皇如影随形,那只手终于是真切的落在了异教之主的肩膀上。 “嗡。” 似是有一声轻响。 又似是洞天大阵发生了震动,只有六境之人才知晓这是什么声音,那是道则被碾碎的声音。 百官们心忧不已,强行咬牙撑着身体想要迈步走出太极殿去看看到底如何,只是还没等迈出脚步,圣皇的身影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依然是那身尊贵的衣袍,衣边绣着赤金色的云纹。 双手负在身后,仍是如先前一样的姿态,就好似从未离开过,从未变化过。 异教之主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太久,不过呼吸时间异教之主的身影就已经重新回到了苍穹之上,只是和先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右臂已经无法再抬起来,苍白的像是年节前后落下的那场雪,完全看不见一丁点的血色。 那双眉眼虽依旧冷淡,却无法再保持平静。 前后一炷香的时间,圣皇与四位六境陆续交手,全胜。 也直到此刻,圣皇方才开口回答北海之主的问题:“五百年前。” 北海之主摇头失语,不知应该再说什么。 圣皇是他的后辈,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这个后辈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六境之上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七境,但六境距离七境有多远? 没人知道,圣皇已经在六境的基础上迈了更高的一步,这一步很难去形容,谈不上是半步七境,也谈不上跨过了七境的门槛。 但毫无疑问,这一步的迈出意味着距离七境更近。 意味着圣皇的实力,比他们更强。 最关键是,这一步他们多少年都无法迈出,尤其是北海之主和异教之主,活了不知多少岁月,都无法触碰到。 圣皇却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佛主眼中的复杂更浓,他不甘询问:“虞帝为何不试着去更进一步?” 如果圣皇有踏足七境的可能,完全不需要开启这洞天大阵,他也就根本不需要再对圣皇动手。 圣皇看出了佛主内心的挣扎,略作沉默还是解释道:“迈不出。” 他五百年前已经至此,如果能够看见更高他自然愿意走向更高,可他在六境的基础上走出一小步后才惊觉,原来根本不可能踏足七境。 生活在这残缺世界里的人,是无法超越世界本身的。 佛主沉默着。 圣皇抬头看着他们四个,道:“闲谈的时间快要结束了,只是你们应该很清楚,拦不下我。” 虞帝以一己之力面对四位六境占据上风,的确,佛主等人如何才能拦的下他? 佛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目光之中的悲伤落寞,更浓了些。 第1000章看不清 ...... ...... “其实我不明白,圣皇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呢?” 清一观前,道子闭目感受着长安城处的交锋,他虽无法借助蔓延的国运之力感同身受,但道门与天地本身息息相关,尤其是六境动辄牵动道源本身,他自然能够看到清楚。 对于道子来讲,他自然也是想要救世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下山,只是他与天地沟通的太多,了解的太深,除了对十方世界的真相知晓之外,也更了解此方世界本身所存在的不可能缺陷,是以想救世却无法,只能大笑着藏痛藏憾去眼睁睁看着异教兜底。 但他见过了那个胡萝卜,隐隐明白对方对李子冀的态度,所以他也在暗处时常注视着李子冀,因此还去了一趟无尽平原警告异教之主。 也正因为知晓救世不易,所以对于圣皇一千多年来的坚持才更加钦佩,所以也更加想不通圣皇事到如今如此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在六境之上迈出了一小步,看似是迈向七境的开始,实则却已经是来到了不可再进的尽头,固然实力随之提升的愈发强大,一战压过了四位六境,可这种胜势又能持续多久呢? 毕竟,圣皇是阵眼本身,是需要不停耗费力量去维持洞天大阵三日时间转变的。 老道士没有说话,他躺在一张长椅上,长椅已经做好了不知多少年,早已经破旧到破损的地步,现在躺上去实在不怎么舒服,但他要的就是不舒服。 该去却不该去,不该去却该去,圣皇此举为天下人都出了一道难题,对他来说自然更难,纵然道门一向立于尘世之外,纵然道主早已看透本质古今,又如何能够做到心中半点波澜不起? 堂堂的六境存在,道门之主,现在竟如一个普通人一般有了纠结和挣扎的心态。 最关键是他知晓自己纠结和挣扎之后的结果,所以在此种心态之余还多了几分歉疚。 道子皱着眉,他在思考这其中有没有更深的事情,还是圣皇真的自诩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完全力压那四位六境撑过最后的一天两夜,若是不能,那如此不惜生死又要拿到什么结果呢? 看不透,也猜不透。 洞天大阵与四元浑天相辅相成,若是圣皇这里无法破局,那么其余四处小阵眼是否又成了关键? 佛主等人笃定会在长安城压下圣皇,是以并未倾巢而出派人围攻颜北四人,那胜负到了现在,便是他也看不清楚。 佛子呢? 道子忽然之间想到了这位早已游历俗世不知多久的旧友,蹙起的眉宇之间天生所生的疏冷都像是淡了一些。 天地固然巨变,只怕却半点也不会影响到佛子。 正如他所思一样,佛子并不会被现如今的天地异变所影响,只不过难免还有些担心。 他如今正在一处建立在半山腰的寨子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有着自己的习俗文化,与外界虽有交流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传承,他们信奉着祖辈流传下来的图腾,对于诸如神教,佛门等信仰时刻都有着排斥的心理。 不是未开化的地方,修道者也有不少,外出游历最远的还去过儒山做弟子,能在如此琳琅满目下依旧保持着本属于寨子的独特传承风俗,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佛子也是两个月前才到的这里,来的时候好好的,想走却走不掉了。 寨子里的人觉得四周寺院僧人都知晓他们的习俗,保持距离不相往来,这小和尚莽撞进来肯定不怀好意,于是就不许佛子离开,在寨子里观察观察再说。 佛子也不急着走,在寨子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直到两个月后的如今已经被寨子完全接纳,寨子里的人依然不信佛,却信佛子。 入目处的金色光亮将整间寨子衬托的金灿灿的,与半山腰荒芜的石窟搭在一起瞧上去竟出奇的好看,很多寨子里被巨大压力压得无法起身神志昏沉的人都在抬头看着,这幅美景好似是能让人暂时忘却身上痛苦的麻醉药。 佛子有些发呆。 这件事的结果只有三个,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要么在未出分晓之前就失败,可无论是哪个结果,有所牺牲是一定的。 他不想看到有人牺牲。 但他也实在是什么都做不了,何况这都是众人自己的选择,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不是吗? “小师父,粥凉了。” 一道听上去不怎么舒坦的声音将佛子从忧思之中拉了出来,抬头去看,一个少了一条腿正半躺在台阶上的老头子正看着他手里捧着的粥碗垂涎欲滴。 或许是因为外界传递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强,以至于让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提前看到了死期,便是那半山腰绝美的景色都无法分去他的注意,大概也是想着能在临死之前饱餐一顿,毕竟饿着肚子死去对于寨子里的人来讲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只是压力实在太大他自己都已经没办法抬起双手,只能指望着佛子投喂,但佛子端起粥碗后就一直皱眉出神,以至于现在粥都凉了他自己都快死了,还没喝上一口。 实在忍不住,这才唤了一声。 “阿弥陀佛。” 佛子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汗颜之色,用勺子在碗里来回搅了搅,然后盛出一口朝着老头子喂了过去,只是勺子刚刚放进老头子的嘴里佛子就又难免出神。 他不知道四元浑天的事情,但却通过圣佛金莲感受到了四方菩萨有三位都离开了普陀山,并且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想必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小斯忽。” 老头子翻了个白眼,含糊不清的又喊了一声。 佛子这才反应过来勺子还没从老头子的嘴里拿出来,慌乱告罪一声,然后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光是想想也无用处,圣皇筹谋千年为了这一天,结果如何,只能看天命在谁了。 只是,三位菩萨都去了哪里呢? 第1001章穿过他的花瓣他的刀 道生菩萨刚刚从深海之中走出来。 脚下的莲台已经被斩碎,身上僧衣紧巴褶皱,尤其是他的胸口处,被颜北的力量所创,感到隐隐作痛,就连脑后佛环都被斩去了一角。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刚开始。 颜北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决绝,爆发出了同样难以想象的力量,甫一出手便用了全力,且以桃李春风完美操控全身力量,以身后神相法身驱使暗驻,力量源源不绝,这才直接将道生菩萨打落海中。 并且木雕刀接连斩断了三条万丈触手,回头又和祈雨用神通碰撞了数次,这才将颜北一往无前的气势稍稍压下了一些。 “也对,合该如此。”道生菩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颜北说道。 他没想到颜北会在一开始便直接毫无保留,不过仔细想来,既然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自然也没必要再循序渐进的试探交手。 颜北没有说话,木雕刀回到了他的手里,被他用三根手指轻轻捏着。 三人呈品字形站立,气息的碰撞激起了无数的海浪迸发。 但很快,这些碰撞所引发的海水巨变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一如先前镜面一般平静。 只有花瓣在飘落。 汇聚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挂在枝上,不停地生长出花瓣,然后又被海面上的风将梨花吹落飘飞而起,紧接着再度生长出来,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这些花瓣落在海面上当然不会被打湿,也没有沉下去,就这么静静地飘着,与圣朝国运凝聚出来的亮光共同存在着。 水面,忽然起了涟漪。 以颜北的脚下为起点,向着道生菩萨与祈雨二人的方向蔓延过去,这些涟漪并不剧烈,就像是在岸上有顽童拿起两粒指甲大小的碎石子扔进了湖里所带起的浅浅涟漪。 花瓣,随着涟漪波澜轻微起伏着。 道生菩萨的目光中布满了凝重,甚至要比先前颜先生挥出木雕刀的时候还要更加凝重,这当然不是简单的花瓣落在海面上引起的涟漪那么简单,那一片片飘落的梨花瓣都蕴藏着神相法身的力量,是颜北力量的延伸,每一片花瓣落在海水上都会将其中蕴藏的力量释放出来,从而掀起涟漪。 一片花瓣如此,两片花瓣如此,这飞落下来数不清的梨花瓣所共同释放又融合到一起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 所以道生菩萨根本不会有半点的轻视,即便已经泛到身前的涟漪看上去那般的脆弱可笑。 他双手合十,以自身力量催动无上佛法,用香火愿力增幅自身,驱动佛法,在其周身,再度唤出了飘落的莲花。 一片一片。 与梨花一样数不清的落在海面上,同样掀起了涟漪。 以他为起点,朝着颜北蔓延过去。 二人所生出的涟漪朝着彼此流淌,在中间碰撞,但是却很诡异的擦过,涟漪自涟漪之上流淌过去,彼此明明碰撞到了一起却又完美交错,彼此继续蔓延,竟是谁也没有影响谁。 不过就在这种完美交错即将到各自脚下的时候,原本的平静又陡然变得猛烈,宛若末日之下的惊涛骇浪,像是整座海洋都在咆哮。 道生菩萨眼中浮现了卍字符,他将合十的双手放下,然后伸出右手朝前推去。 那迎面而来的涟漪猛然顿住,道生菩萨伸出去的右手之前明明没有任何东西,但却给人一种手掌之上推着万丈高山一般的沉重,他推的很慢,甚至就连手臂都在细微的颤抖着,那掌心的血肉随之发红,然后又失去了血色变得青白,就像真的在推着一座高山。 颜先生也伸出了手,他不仅拦住了道生菩萨蔓延过来的涟漪,甚至还将止住的涟漪缓缓推了回去。 海面上的风更加强烈,那并非是单纯的海风,而是颜北身上所凝聚的桃李春风,三极境之间的战斗处处充斥着危机,哪怕只是一个稍加不注意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脚下的海水开始震动起来,因为两道强大且截然相反的力量而导致海水自二人之间开始分别朝着两侧倒流,让中间的海面越来越低,就好似要将这座海洋一分为二一样。 道生菩萨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覆盖在手掌上的金色佛光已经褪去,掌心上的血肉都开始崩碎。 “阿弥陀佛!” 佛号诵念,道生菩萨眼中的卍字符飘飞出来,引大乘佛经环绕周身,其背后出现了一尊巨大金莲。 金莲环绕不停,散发着奇异香味,然后化作莲台放置在了其脚下,那苍白的脸色方才有所恢复,掌心上崩碎的血肉也才缓缓恢复。 这是道生菩萨的神相法身,那朝着他蔓延过去的涟漪,终于是开始越来越小,逐渐有着消散的迹象。 颜北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保持着阻拦的姿态,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依然紧紧握着木雕刀。 海水在沸腾咆哮,却又忽然之间诡异的平静了下去。 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海面之下,抬头盯着站在那里的颜北,这就是那些触手的主人,一尊真正的海底巨妖。 巨妖掀起无边海浪朝着颜北吞噬过去,要在其与道生菩萨对峙之时趁虚而入。 这是任何人都来不及防备的,但颜北却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只是视线过去,能够发现他捏在手里的木雕刀已经消失了。 和落在海面上便开始消失的无数莲花不同,颜先生神相法身所凝聚出来的梨花瓣落在海面上却一直存在着,此时此刻,这些漂浮在广阔海面,落入到深邃海水之中的花瓣,便在同一时刻散发出了亮光。 带着桃李春风的力量,带着神相法身的力量,轰然炸开。 那足有百丈巨大的眼眸,在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下被炸的千疮百孔,发出像是深海之下的哀鸣,朝着海底深渊坠落下去。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 但一切还没结束,刚刚消失在颜北手中的那柄木雕刀,已经伴随着深海巨妖的哀鸣,出现在了祈雨的眼前。 第1002章 苦海无涯 在颜北与道生菩萨对峙交手之时,祈雨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做,并非是顾念情谊,颜先生很清楚她是在等一个机会。尤其是此刻身处海域之中,深海巨妖为祈雨奴仆,固然已经被颜北重创,庞大特殊的体型却依然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而只要深海巨妖不死,就会在海域之中不停地吞噬力量,这种力量就会转嫁到祈雨的身上。拖得时间越久,她所获得的力量就越强,且源源不断。颜先生很了解她,自然不会放任其毫无压力的积蓄提升。祈雨也知晓颜北对她的了解,正如她同样也很了解颜北一样,所以当那把木雕刀从颜北的指尖消失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应对。一滴水珠刚好悬在额前,挡住了木雕刀的刀锋。“滴答。”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在祈雨的身周就已经凝聚出数不清的水珠,在金色国运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些悬浮着的所有水珠落在海面上连续发出声响,随即又从海水之中脱离带着更强的力量融入到了选择其额前的那滴水里,使得原本并不起眼的一滴水变成了能够吞没一切的透明沼泽。木雕刀就深陷在沼泽里,摇晃着刀身无法前进也无法抽离。............“你的刀太快了,我可接不下。”“刀剑其实都一样,取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就算前面有一万座山都能够斩的断,只怕掉进水里,那就举步维艰了。”“我懂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以柔克刚?”颜北看着陷入透明沼泽之中的木雕刀,想起了二人当初的交谈。祈雨也想到了那一天的对话,禁锢住木雕刀后,目光略微出神。梨花仍在飘着。道生菩萨已经将涟漪推了过来,逼迫的颜北身形不停倒退,涟漪逐渐剧烈,在其身前翻涌的愈发厉害,逐渐形成了一道参天巨幕,每一滴海水中都融合着无上佛法,拍打的梨树虚影摇摇晃晃,生长的树枝发生断裂。咆哮的海浪带着远超深海巨妖的力量,颜北已经无法再退,四元浑天的阵眼就在身后,他停下脚步,学着道生菩萨的模样双手做合十之状。只不过他双手合十并非是在行佛礼,而是在做刀。熠熠的光辉在手上覆盖,就好像是一把刀亮起了寒芒,那双脚踩踏在海水之上,却像是扎了根一样任凭海水颠簸而不受影响。木雕刀仍在被祈雨锁着, 颜北的双手却释放出了无可阻挡的刀锋。就这么悬在那里,以守代攻,像是刀做的山崖,等待着海浪的拍打。道生菩萨脚下神相法身所化莲台旋转不停,速度快到只能瞧见严丝的边缘,瞧不见莲花的形状,就像是无边佛法的中心,那海浪铺天盖地,波动着不知多少里,就连深海巨妖剩下的触手都随之上下浮动,无法保持自如。海浪落在了颜先生的双手上,落在了那生出的刀锋山崖上,拍打着蕴藏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刀锋永远不会被海水填满,只会将水切开。扑面而来的海浪巨幕被撕碎,数不清的刀光自海水之后迸发出来,连成一片络绎不绝的朝着道生菩萨斩了过去。道生菩萨盘膝而坐,卍字符浮现周身与身下莲台紧密相连,他的双眼猛地做怒目圆睁之状,双手猛地拍打在身下海面上,让得沸腾大惊的海水瞬息之间恢复平静,口中也是舌绽莲花发出雷鸣之音。“苦海无涯!”不过刹那,在弥漫的金色国运之上,便又覆盖上了一层同样颜色的佛光,将四面八方全都囊括其中。“嗯~”有佛陀在低吟,四周尽失颜色,天与地之间变得灰蒙蒙一片,模糊了三人的身影。颜北的刀光被这灰蒙蒙的苦海吞噬,他的双脚深陷不知何处,内心之中泛起了难以形容的压抑情绪,这种压抑让他的胸膛变的极为痛苦,尤其是在承担这份痛苦的同时还需要承担洞天大阵所释放出来的压迫。鲜血自口中流淌出来,他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抬头看去,穿过层层灰蒙蒙的海雾似是能够瞧见祈雨已经折断了木雕刀,并且操控深海与道生菩萨的力量合而为一。的确,唯有这两位三极境的强者毫无防备的彼此联手,才能将颜北压制在这里。苦海无边。渐渐地,就连两个人的模糊身影都已经看不清楚,四周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孤苦和灰色,还有萦绕耳畔的佛陀低语。陷落,不停地陷落。颜北试图用大能力直接将苦海斩断,尝试了数次后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并且每一次伴随着刀光的闪烁,他的身上竟都会出现相同的伤口。人身处苦海之中,看不见前路,看不见退路,兀自挣扎却苦苦难出,所作所为之一切全都会回应自身,直到勘破或死亡。有流水声响起。在这无尽的海域中央,当然不会有流水声的出现,颜北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每一次挥刀固然都会波及自身,但他却始终不停。一道道刀光闪烁出去不知去向。那流水声忽然来到了他的身后,从他的背后穿过透出胸前,化作一张水做的面容瞧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消失。颜北身上的力气像是被这一击尽数抽走,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擦拭不停流淌出来的鲜血,仍然在不停地斩出刀光。“阿弥陀佛。”道生菩萨脚下莲台停止旋转,注视着那身受重伤仍在坚持的颜北眼中满是复杂,他知道颜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也知晓对方既然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底,所以只要还没死,只要还能动,那就不会停。“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道生菩萨双目闭合,口中发出慈悲之音,融入苦海之中,让平静像死水一样的无边苦海充满了祥和悠然的气息,散发着温暖和可靠,似乎只要颜北选择收手,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第1003章 梨花 祈雨也在看着颜北,她知晓此时此刻的颜北应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才对,无论是道生菩萨凝聚所有力量,不惜承担业力反噬,以损伤神相法身的后果所施展出来的苦海无涯,还是她刚刚用族中秘法洞穿颜北身体的一丝流水,毫无疑问都已经让其遭受了重创。任何人受到了这样的重创,都不该再有能力继续动手。偏偏颜北还在不停的挥刀,每挥出一刀,苦海所反噬的力量就会让他身上的伤势更加严重一分。“桃李春风。”祈雨轻声喃喃着,正因为有着桃李春风对自身的绝对掌控,所以对于旁人来讲已经无法再动的伤势对颜北来说依然能够勉强挥刀。“不好!”道生菩萨猛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前,那僧衣袈裟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颜北的刀,竟然穿过了苦海斩伤了他!祈雨也是眉头一皱,然后身体猛地化作一滩水落下,恰好躲过了迎面斩来的刀光。道生菩萨感到难以置信,他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用苦海无涯困死颜北,对方的刀竟然能够斩出来?他抬起头,无法想象这是如何做到的。颜北也在看着他。双手放下静静垂在身侧,浑身上下遍体鳞伤,鲜血几乎已经将身上的青色衣袍换了一种颜色,他已经不需要再挥刀。轻轻吐出一口气,古井无波的苦海忽然出现了一束亮光。或者说是刀光。紧接着便是无数道,若是仔细数一数就会发现这些刀光的数量刚好是先前颜北挥出去的数量。“原来如此。”道生菩萨的双臂颤抖着,抬头看着那宛若天罚一般悬在头顶的无数把刀,终于是明白为何这般。原来先前颜北之所以明知无法斩碎苦海甚至会不顾波及自身还要不停地斩出刀光,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那无数刀光挥出去之后并未消失,而是被颜北以超乎想象的技巧控制悬在了某一处,当无数刀光遍布各处的时候,彼此之间相互连接一起,形成了一道道丝线。刀光和丝线连接将苦海各处分割,也遍布每一处。自然而然就会破开到苦海之外,对身处外面的二人造成伤害,就像是量变所引发的质变。“普天之下能够以这种方法破局的,大概也就只有颜先生一人了。”道生菩萨道。颜北的方法理解起来好似很简单,实际上若是没有桃李春风作为倚仗,是绝对没办法在重伤情况下挥出如此多的刀光,并且细致入微的控制其悬在自己想要悬在的位置上。颜北没有说话,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那无数连接一起的刀光开始旋转变化位置,如切碎白纸一样将无边苦海切的支离破碎,并且进而形成了一张天地刀网,朝着道生菩萨与祈雨笼罩过去。苦海被破,道生菩萨脚下神相法身忽明忽暗,脑后佛环完全崩碎,那抬起的双臂颤抖的愈发厉害,那双眸子里的震撼重新变回平静,双手费力的合到一起。“明王不动。”苦海费力开口,身化明王,双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却像是屹立在滔天海浪之中的定海神针,保持着身形不受影响。那些刀光斩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用刀剑砍在佛钟上,发出清脆声音却岿然不动。双方都很清楚,颜北深受重创,道生菩萨苦海被破,各自都已经陷入到了退一步就是绝境的地步,就看谁能够撑过最后一刻。祈雨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凝望颜北,身上的蓝色长裙已经被刀光斩碎看上去略显狼狈,那迎面落下来的刀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伤口,她却一动不动,兀自站在那里。那双眼中带着歉意,像是在刻意不闪不避,希望自身能够受到和颜北同样的伤势,如此一来便可以感受到和对方同样的痛苦。直到她身上的蓝色长裙同样被鲜血染红,深蓝色的眼眸里的歉疚才变为黯淡,随即她闭上了双眼,双手轻轻握在一起,合在胸前。长发扬起,一点微光在祈雨的掌心之中亮起,像是捧着一盏灯,照亮了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照亮了她的浑身上下。看上去是那样的圣洁,那样的柔美。她双手之中凝聚出来的亮光就像是春日的太阳,抬头迎面落下的刀光就像是冬日的飘雪,当雪花触碰阳光,所迎来的就只有一个结局。消融。任凭刀光再多,再锋利,都会在飞来的过程之中陨灭。不仅是刀光,还有那被颜北付出极大代价所凝聚出来的天地刀网,都在这柔和清净的光晕下渐渐融化,直到彻底消失。道生菩萨睁开了眼睛,唤来的不动明王法身已经伤痕累累,他的眼眸里闪过了强烈的疲倦和萎靡,然后带着谢意对着祈雨点了点头,若非是祈雨消融了这天地刀网,他是绝对无法承受到最后的。如果是一对一,那么他已经败给了颜北。“不愧是颜先生。”道生菩萨略有感慨。祈雨也睁开了眼睛,胸前手掌凝聚的光亮映衬着她眸子里的深蓝,看上去是那样的朦胧且美丽。颜北望着她,然后轻声道:“你不必对我感到歉疚,因为这是注定不可调和的结果。”他身上桃李春风带来的微光尽数退散,然后整个人变得无比平静,移开视线放到了身侧那棵梨树上,然后身形变得若隐若现,他走到梨树一侧站下,抬手轻轻抚摸着,身体渐渐和梨树融为一体。下一刻,两根树枝从海面下探了出来,洞穿了道生菩萨与祈雨的身体,将二人化作枝上的梨花挂在那里。平静的海面上,只剩下了一棵梨树屹立不倒,任凭海水翻涌凝聚海浪拍打都不动分毫。深海巨妖发出空灵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仅剩的几根触手不停拍打树身,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勉强打落一片片的梨花花瓣,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飘飞不停。 第1004章宋登南 ...... ...... 黄树村外的野花已经看不见了。 就好像从未生长过。 只有随处可见的遍地残骸,以及宋帅身后那唯一一棵安然无恙的柳树,在一片狼藉中轻扫着枝条,却已经闻不见夏木的味道了。 翻飞的泥土和坍塌的山坳,可以预见这里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激烈的战斗。 事实上,这场战斗如今还没有结束。 许百花抬手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眉,指上带着神辉抹干净了眉上留下的鲜血,他没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是第二声,接二连三的咳嗽声难以压下,他的胸腔甚至因为咳嗽的过于剧烈而感到强烈的疼痛。 直到半晌后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体内激荡的气息,然后抬头看向了站在柳树下面无表情的宋登南,威严的甲胄像是镜面反衬着脚下的国运光芒,背后那与圣皇衣袍边缘一样赤金色的披风随风起落,这位镇守南境的宋帅展现出了不可敌的力量。 “难怪都说霸之极境最难触及。” 许百花感慨开口。 刚刚被他用神辉抹过的眉上重新裂开了伤口,不可避免的鲜血再度流淌了下来,顺着眼角与鬓上滴落。 五境之上,六境之下有三极境。 分别是道之极境,意之极境,霸之极境。 三者之间并无高低优劣之分,孰强孰弱要看的也依然是踏足境界的修道者本身,人和人之间的天赋是有差距的,永远都不可能完全相同,即便是同样踏足三极境的惊世者,彼此之间亦有高低。 但霸之极境的确是最难触及的一个,普天之下,放眼世界,就只有宋登南一人踏足。 要绝对的掌控,绝对的自负,绝对的权威,唯有如此才能够触及绝对的霸道。 对于宋登南来讲,这件事他已经决定要做了,那就一定要做,任何人不能质疑,任何人不能反驳,任何人不能阻拦。 他对于天地灵气的御使并非合作,而是拘役。 对于触及到的大道之路没有任何质疑,哪怕这是一条错的路,只要他认为是对的,那这条路不对也会对。 这就是霸之极境。 这就是宋登南。 叹过之后,许百花又忽然笑了起来:“幸好今天来这里的人是我。” 裴天机在长安城不管不顾,神教之中够资格来这里的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了神座上的三位大人,但那三位大人无论是谁来此,只怕都要狼狈惨败的。 宋帅看着他,自从他们交手开始,以前的交情等等就全都被各自放下,他的声音淡漠:“幸好来这里的人是你,最起码我不会杀死你。” 许百花闻言笑了起来,好似长出一口气,笑容里带着十足的真挚:“听到你这么说,我实在是安心不少。” “作为回报。”璀璨的神辉自其双眸之中诞生,覆盖着方圆数十里,只是却并没有出现什么耀眼夺目的明亮,反而在璀璨过后,变得漆黑下来。 仿佛天地失去了颜色,万物失去了光辉,就连那始终呈现在脚下的圣朝国运所散发出来的明亮都已经被压下完全看不见。 黑暗之中,只有许百花的声音继续响起在宋帅的耳畔:“我也可以不杀你。” “创世法身。” 身受重创的观自在菩萨同样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是和什么都看不见的宋登南不同,他能够看得清黑暗之中的景象,知晓这是神走许百花所领悟的神相法身。 能够成为神教神走的人,毫无疑问是世上最强大的修道者,但许百花在入五境后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领悟神相法身,因为这位骄傲的神走不甘平庸。 何为平庸? 对他来讲,无论什么样的神相法身都太过平庸,他想要得天独厚,想不一样,于是在踏足五境十几年后,终于灵光一现,以神教教义为根本,观想创世法身。 这是非常让人感到可怕的念头,更可怕的是他不仅敢尝试,而且还成功了。 此时此刻的黑暗,就是神教诞生之时的那段景象。 在天地失去光亮后,无数人生活在黑暗之中,直到某天出现了一束光。 有祈求声响起。 有厮杀声响起。 有大笑声响起。 密麻嘈杂的各种声音在黑暗之中此起彼伏,回荡在宋帅的耳中,他环顾四周,这是许百花的神相法身,只要未被破掉,即便是宋帅也无法透过这层黑暗去看清什么。 吵嚷的声音似远似近,就连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回到了那一段只有只言片语记载的黑暗岁月。 一声巨响很突兀的出现,宋帅的身形向后倒退了数步,他的甲胄胸口处略微凹陷,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击中,并且这种声音接连不断,甲胄各处,出现了许多的凹陷处。 观自在菩萨坐在一旁看得分明,那是许百花神相法身所携带的道则之力,没有任何形式与过程,直接作用于宋登南的身上,也就是说,只要这四周的黑暗不消退,那黑暗之中响起的嘈杂声音不停,宋帅就会不停地承受这样的攻击。 若无身上甲胄,只怕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许百花在看着,他凝视着宋登南,欲要开口却又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甚至已经不可抑制的咳出了血,和观自在菩萨不同,他首当其冲能够感受到的自然也要更多。 宋登南每承受一次攻击,就会有更强大的力量反馈到黑暗空间之中,让许百花的伤势越来越重。 那是霸之极境所展现出来的反扑,一种受到挑衅的应对。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与宋登南到底谁会先承受不住,抬手擦拭着脸上的鲜血,许百花的眸子变得极为严肃和认真,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高高举起,过了头顶,手臂伸出笔直。 他从神山走下来,拥有神性和神辉,得天独厚,就仿佛那一片黑暗之所以漆黑一片,是因为全部的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一点微光,忽然从许百花高举起来的手掌之中凝聚,看上去就像是萤火闪烁。 第1005章宋登南(续) 开始很微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亮,从一个微不起眼的萤火小点,渐渐明亮为星辰皓月。 许百花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举起的手臂甚至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不停颤抖着,他胸膛起伏的更加剧烈,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好似已经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额头,甚至有汗珠浮现。 而那黑暗空间之中,响起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巨大,更加密集,如同潮水一般接连不断。 宋登南的身体已经靠在了柳树上,垂下的柳枝摇摆晃动,脚下的地面变得十分松软,那是因为巨大力量碰撞而造成的后果。 入目所及虽然漆黑一片,那不停袭来的力量已经让身上的甲胄出现了裂痕,许多凹陷处彼此之间蔓延像是蛛网一样,似乎随时都有彻底碎裂的可能。 他却没有再退了。 镇守南境数百年,他从来都不知道退后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身处这四元浑天之中,那就更不能退,既然无法退,那就一往无前。 宋帅迈步向前。 迎着那络绎不绝轰打在身上的创世法身之力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需要承受不知多少次攻击,他的眉头越皱越深,背后赤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一股极端霸道的气息从其跳动的心脏之中涌现出来。 “轰!” 力量碰撞发出的巨大波动,这一次那连绵不绝攻来的道则气息在即将触碰到宋帅身体之前,就被这霸道的力量反震出去。 在身前一尺内不停的碰撞,轰击,爆发。 宋帅眼中的冷意渐渐转为平静,他向前迈出的脚步不如一开始那般迅速,看上去就和许百花一样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却走得很稳,每一步落下,这四周的黑暗空间都会震动一次。 如果这是身处房屋宫殿之中,那么毫无疑问伴随着每一次的震动都会落下无数的灰尘。 每一次的震荡,换来的结果就是漆黑颜色更淡一些,在宋帅迈出十余步,已经逐渐靠近两个人的身后,原本在视线之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法相空间,已经能够隐约视物。 所以他看见了那一束光。 越来越明亮的光。 四周的吵嚷声音已经稀了很多,法相空间所带来的压制力也减轻很多,宋帅能够感受到强大的危机感,来自于许百花高举的掌心之中所凝聚的神辉。 他抬头看着,身上的气息高涨,将残存的稀疏声音尽数压下,就像朝前迈步。 许百花还在尽力维持着右臂不会放下,却也无法坐视宋登南走到身前,于是以神性强行操控神辉融入法相空间,让那不停朝着宋帅涌过去的道则力量猛然暴涨了数倍,刚刚才能够隐约见物的黑暗空间,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咔嚓。” 强行抽取力量所换来的代价就是许百花的右臂无法承受凝聚神辉带来的压力而发生数处断裂,但他依然咬牙撑着,面色更加苍白。 暴涨的力量朝着宋帅涌去,宋帅的目光已经从冷漠恢复平静,抬手挥出,那迎面而来的力量便被彻底一扫而空,刚刚才有所恢复的法相空间顿时又变得更加清晰。 宋帅距离许百花更近了。 坐在一旁的观自在菩萨知晓不能再继续让他向前走,双手合十猛地将念珠拍碎,以此换取强大的力量提升自身,他身上的黑色袈裟正在从边缘处开始一点点变得雪白。 就连他的双眉都在这一刻染上了白霜。 一本经书从其身后凭空生出,那是刚刚被宋帅打碎的神相法身,此刻被观自在菩萨用献祭自身为代价换取而来的力量重新凝聚出来,经书打开,无数诵经之声回荡天地,好似有漫天神佛在注视此处。 那些声音缠绕着经文化作宛如实质的佛塔,悬在苍穹之中,带着封印一切的力量朝着缓步走来的宋登南砸落下去。 四方菩萨竭尽全力的力量该有多强,哪怕是三极境也根本不想正面接下。 宋帅却一步不退,寸步不让。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提升到巅峰,他的目光冷静且淡漠,身上的甲胄已经恢复原貌,背后出现了一尊巨大的人影。 那不是任何东西,而是他自己。 他以自己为神相法身,只有自己才胜过一切。 恐怖的力量压迫四周一切,使得黑暗法相空间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那碾碎沉入泥下的无数花草都低下了头。 臣服。 所有的一切都将臣服。 这砸落下来的佛塔也一样。 宋登南一步上前,然后抬起右手挥拳向前。 他背后的神相法身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拳轰在了那佛塔之上。 破碎。 金色的佛光像是纷飞的蝴蝶,化作最纯粹的天地灵气四下飘飞,观自在菩萨再也无法控制自身大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甚至已经无法维持盘坐的姿态,只能侧躺在那里,身上变白了一半的袈裟再度恢复了漆黑颜色。 宋帅从他的身侧迈步走过,余光淡漠轻瞥,身上释放出来的不可敌气息直接将观自在菩萨压迫的身体沉入地面,被封锁禁锢。 观自在菩萨无力的躺在那里。 许百花目光无比复杂,因为宋帅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等你。” 宋登南站在他的面前,二人之间隔着一侧黑幕,他望着那明亮的神辉却并未动手,而是双手负在身后,淡声开口。 赤金色的披风扬起镇压一切的力量,身后的黑暗空间轰然破碎如镜片一般簌簌跌落。 他等他。 许百花猛地一怔,他看着眼前的宋登南,那明明消瘦的身影看上去却如若不可逾越的高山。 神辉变得璀璨,俨然已经快要凝聚结束,这完全可以灭杀三极境的力量,宋登南却并不打断,而是要等他。 许百花沉默了下来,然后璀璨的神辉渐渐收敛,最终熄灭。 他放下了高举的手臂。 “我输了。” 阻挡在二人之间的黑幕也跟着消失,宋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即抬头看向了天空之上。 “你们输了。” 第1006章少典 如今的天下共有五处战场,胜负影响着世界最终的走向,但要说最重要的,始终都是长安城聚集的五位六境。 在无数人眼中看来,长安城的胜负才是决定这场战局的关键因素,至于为辅的四元浑天所在的四个小阵眼,固然重要,却又并不是那么重要。 四元浑天破掉,圣皇还可以凭一己之力维持洞天大阵,若是长安城落败,那么就算四元浑天全胜又能如何? 所以各方势力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全部集中在圣朝的京都,感受着那六境之间的争斗,将大道打的粉碎,颤栗感无论多远都能感受到,像是直接在灵魂深处生出。 在最开始,圣皇几人之间的交手是无法被外人感受到的,现在却能够被许多修道者隐约察觉,这就意味着几位六境之间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都无法细致入微的操控气息,以至于波及到世界各处。 少典要感受的更加清晰,这位都卫禁军统领的内心变得更加冷厉,他将长枪从五彩云的胸前抽离出来,抬脚将其踹飞出去的同时借力转身,用身上的甲胄硬抗下月神一族寒啸落下的掌印,胸前的火焰纹络被击碎,铠甲凹陷刺穿了胸口,飞溅出去的鲜血滑落身后,将银色发梢染得殷红。 甚至就连那双冰寒没有情绪的眸子,都不可控制的浮现了血丝。 从寒啸走出北海之时,他的一只手掌就已经隐藏在袖口里,这一路上都没有拿出来,就算是来到这里,与少典交谈,交手,他的那只手依然隐在袖中,就这么不停地积蓄着力量。 受伤,甚至数次有过生死瞬间,他都在强行克制着,忍耐着,直到这一刻。 万无一失的机会,当少典手中长枪刺穿五彩云胸腹的时候,就是绝无可能避开这一掌的时候,所以他这一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少典的胸口上,带着打碎了那防御力绝高的黑甲,掌力穿过前胸再从后背透出,一掌便重创了这位圣朝的都卫禁军统领。 并且还不只是重创这么简单。 最多三息,断裂的经脉和破损的身体就将再也无法支撑少典继续动手。 寒啸的眼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与少典交过手,所以很清楚这个人有多强,直到这一刻紧绷的身体方才终于是放松下来。 少典也很清楚这一点,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寒啸隐在袖中的左手。 从头到尾的交手都只用一只手,其中的用意简直是在明显不过,那苍穹之外传递而来的六境之间战斗的波动令他感到些许不安,所以少典决定速战速决。 他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但因为有着身上黑甲的存在,本该垂死的他却还留下了三息反击的时间。 那杆长枪一直被他握在手里,在身体受伤跌落的同时,那杆长枪宛若一道雷光,朝着寒啸飞了过去,速度之快,在脱手之后即将洞穿寒啸身体的时候,方才能够听见划过空气引发的尖锐声响。 少典不需要三息的时间,他也不能将三息时间全都用尽,他所能够抓到的,就只有一瞬。 倾尽全力,释放所有刺出去的一枪。 寒啸也很清楚这一枪的强大,在掌印重创少典后却并未让其立刻失去行动之力的时候,他就知晓一定会迎来无法想象的反扑,就像是野兽在临死前的一击,往往最是强大。 是以在放松之余,寒啸也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击的准备。 那把枪太快,但还不够快,在长枪即将洞穿他的头颅之前,寒啸的身前就已经出现了一轮月亮,一轮浑圆无缺的月亮,看上去就像是一面盾牌。 或许长枪可以刺穿盾牌,但却绝对无法在刺穿盾牌之后刺穿寒啸的头颅。 寒啸做好了完全的应对,确信只要这一枪势尽,便是少典的死去之时。 但这一枪却忽然消失了。 或者说只是枪身消失了,就在触碰到月亮的时候消失不见。 诡异,突兀。 难以理解。 寒啸瞬间便将警惕之心提升到了极致,却根本无法察觉这杆枪去了哪里。 地面上倒映着他的影子,衬托着那轮圆月像是有两轮,这是最人迹罕至的山脉,漆黑的地面为何能够映衬身影? 寒啸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旋即看清了那是一滩水,突然出现的一滩水,他的内心之中忽然生出了无法形容的危机感,浑身汗毛倒竖,让他忍不住勃然色变。 这滩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鞋底,扩散到了四周,就好像他整个人站在水面上。 然后,极端强大的枪势带着不可阻挡的枪意自水下爆发,从下向上洞穿了寒啸的身体,那轮浑然无缺的圆月,也终于是在这一刻崩碎。 “砰。” 一身轻响,寒啸的身体无法控制的跪在了水面上,激起了一片水花,他勉强保持着清醒,抬头看着少典,最终还是直接倒在了地上。 那滩清水旋转变化,重新恢复了长枪的模样,回到了少典的身旁伫立。 三息时间过去。 少典坐在地上,银发被鲜血染红有些发黏的落在背后,他没有再去看已经死去的寒啸,而是转头望向了尚还活着的五彩云。 “小国偏安一隅便该满足,野望太大,只会引火烧身。” 他开口道。 五彩云已经无法动弹,并且气息飞速的萎靡着,少典那一枪一脚已经将其重创濒死,此刻也只是尚余一口残气罢了,固然如此他的脸上依然带着讥讽:“知足?小国便该永远弱小?小国就必须自甘平凡,绝不能有壮大的念头?” 他的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也很微弱:“小国就必须仰仗大国的鼻息?难道庆苍就该世世代代做你圣朝的附庸?” 少典看着他,冷漠道:“小国想如何没人在意,强大始终靠的是自身而非算计他人,将自身所遭受的处境完全强加到他人身上,实在是可怜到可笑,何况,若世上所有人都听陛下的话,也就没有如此多的纷争了。” 五彩云讽刺一笑,随即也躺在那里失去了生息。 第1007章还能够信任谁呢? ...... ...... 顾春秋在南林居。 自从天地生出异象,圣皇法旨落入世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之时,他就知晓已经来到了这最后一步。 这让他感到不安,但他还需要知晓圣皇计划的每一步,所有详细的布置,所以他来到了南林居,见到了丹圣。 这是最近也是最好的选择,南林居的主阁距离飞白城不远,在与白云鹤道别后,生出天地异象的第一时间,他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南林居。 “这就是圣皇的全部布置。” 丹圣看着顾春秋,在短暂思考过后还是将所有的细节全都说了出来,若是放在以往他是绝不会和顾春秋说这些事情的。 如今之所以会如实相告,一来是因为圣皇已经开启了洞天大阵,二来也是因为先前道门之主已经和顾春秋说了很多细节。 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世上知晓圣皇谋划的人很少,只有神教儒山这种大势力之中的几个人方才明晓细节,丹圣恰好是这些大势力之外,同时也知晓此事的人。 院长陨落,圣皇以自身为阵眼操控洞天大阵,同时以四元浑天为辅眼。 用最短的时间弄清楚了全部的一切,顾春秋的脸色却出奇变得更加难看,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镇守四元浑天的人,应该是颜先生,宋帅,少典,以及大师兄。” 他听说了宋帅和颜北去往长安城的事情,何况即便没有听说,圣朝之中也很难找到比这四个人更合适的存在。 并非是没有更强的人,只是这四个人是最合适的。 丹圣皱眉看着他,他不是第一次见顾春秋,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顾春秋这样的人会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的确,哪怕只是稍稍表现出一丝不对和异常,对于顾公子来讲,就已经算得上是很大的失态了。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丹圣问道。 顾春秋的面前放着一杯茶,这是他走进南林居到现在喝的第一口茶,味道甘甜,但他却无比希望这是一杯酒,同时他也觉得这杯茶苦涩的让人有些咽不下去。 “我只是担心陛下的谋划能否成功。” 顾春秋勉强笑道。 丹圣点点头:“并不容易。” 毕竟是以一己之力同时面对四位六境存在,如今的儒山掌教和道门之主以及妖皇都在观望着,若那四位当真不敌,这三位难道还会作壁上观吗? 只怕到时候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必须要走出来才行。 所以这个谋划,从一开始,真正完全实施下去的概率就并不大,丹圣也并不看好。 “青瓶在后院,你此番来了便不要走了,她已有身孕,你们该寻个日子成亲。”提及此事,丹圣的脸色变得硬板难看,毕竟任谁碰见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都是不太好看的。 顾春秋闻言一怔,然后就是一惊。 “这么晚?” 他与青瓶分离,何止一两年的时间了? 若非是知晓青瓶的性子,他都怀疑丹圣在消遣他。 丹圣冷哼一声:“你们做的事情无需老夫多言,只是青瓶身子弱,当初发现有孕后,我便用药锁住,如今身体康健后方才解了药力。” 顾春秋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见这个消息。 浑浑噩噩就走去了后院,入门便看见青瓶微微隆起的小腹,正坐在椅子上浇花。 以往在庆苍时,每一次走进青瓶的院子都能够感受到孤伶凄苦之感,这次走进去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反而充满了这六月末盛夏的温暖。 只是青瓶的脸色很是苍白,并不好看。 毕竟洞天大阵所落下来的压力实在不小,青瓶身体本就虚弱,尚未完全恢复,虽说用含日烈阳延寿多年,可毕竟还没寻到含月盘。 “你来了?” 看见竟然是顾春秋走进来,青瓶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情,旋即又压了下去,她知晓情绪起伏太大,对孕妇没有什么好处。 顾春秋天不怕地不怕,前不久忽然发现了一件自己十分害怕且不敢去想的一件事,如今又再度出现了第二件。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青瓶面前蹲下身子,然后揽着她的腰肢将耳朵贴在小腹上,认真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声音,狐疑问道:“孩子真是我的?” 这话实在不礼貌。 实在让人气愤。 就算是性子很好的青瓶也忍不住冷了脸:“是狗的。” 顾春秋咧嘴一笑:“我就知道肯定是我的,不过你怎么也不写封信告诉我?” 他这几年到处奔波,又在各处参悟合道之法,所以始终没腾出时间再去一趟无根之地,若知晓了青瓶已有身孕,那天大的事情他都要放一放,一定是要先去一趟无根之地找到含月盘再说的。 青瓶拍了拍他的头:“我不想让你有拘束。” 他知道顾春秋正在忙大事,是绝对不能分心的。 顾春秋板着脸:“这可是我的动力,才不是拘束。” 只是还没板太久时间,就立刻笑的合不拢嘴,又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青瓶的小腹上。 青瓶忍不住笑着道:“解了药后才四个月不到,哪里会有什么声音?” 顾春秋嘿嘿两声,然后抱着她腰的力气大了些,语气放得很轻:“这时候我应该陪着你的,我应该永远陪着你都不离开,有天大的事情都不离开,但现在有一件比天更大的事情要我去做,我非去不可。” 他的声音难得带着歉意。 的确,世上每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要离开都是会充满歉意的。 青瓶问道:“让爷爷去不行吗?” 丹圣一定愿意帮忙的。 顾春秋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丹圣,的确,他娶了青瓶,与丹圣应该是一家人,但从他见过白云鹤,彻底将所有疑惑全都想通理顺之后,他就不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几个人是能够信任的。 青瓶瞧见了顾春秋眼中的疲惫,她用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没关系啊,但你最好先想想名字,等他出生后总不能没名字叫。” 顾春秋笑道:“放心,等办完这件事我就回来,保证想一个惊天动地的好名字。” ...... ps:(作者君比较懒散,所以更新后不太喜欢检查错字,所以大家发现错别字或者bug可以艾特我,我看到后第一时间会改过来) 第1008章朝歌城外 ...... ...... 欧阳梨花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如今这个模样,让他此时此刻依然还没有缓过神来,怎的就天下大变了? 怎的诸位六境之间就齐齐动起了手? 他半月前才打算入五境,一直都在准备和酝酿着,才刚刚有了圆满欲上的破境念头,结果天地就变了颜色。 “唉。” 他叹了口气,拎着一个食盒走出了朝歌城,来到了正在兴建的皇陵前。 他本打算拎一壶酒的,却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如虞苏那样的人自然不可能会与他一同饮酒,梁安安想必也不是个会饮酒的女人,莫不如将朝歌的特色河虾装一份带来,想来怎么也要比酒来得强。 从府中一路走出城,沿途能见到太多人在疲惫不堪的或坐或躺,由外及内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强,便是他都觉得此刻的压力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何谈其他百姓? 固然洞天大阵公平的很,给予所有人的压力都是根据修为境界所变化的,不同却相同,可即便如此,以小剑仙的心性和多年来意志的打磨,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必然会更大一些,饶是如此都觉得勉强费力,对其他人来讲可想而知。 他在街边甚至看见城内几个泼皮已经晕了过去大小便失禁,十分的狼狈。 想必如今应该已经有人死了。 比如一些年纪太大,或者本就重病的,无论陛下的计划能否成功,这些人都注定是支撑不到最后的。 也许世上本就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的,就算是圣皇心系天下人,也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心里想着这件事情,平静的世界后背竟是如此的波涛汹涌,孰对孰错,或者说这件事早已经不再是单纯能够用对错来评判的。 他只觉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三公子? 三公子又能如何,五境之下无敌又能如何,还不是改变不了这些麻烦,甚至此刻就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细细想来除了扼腕叹息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天下是每一个人的天下,每个人都是故事里的主角,他在成长,他有着光明伟大的未来,但如今,主宰决定这一切的还是圣皇那一代人。 站在皇陵前看了一会儿,这些年来兴建皇陵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毕竟圣皇那样的人物想要等到死去那一天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如今只能算是建完了一多半。 这里有军士镇守,还有数万名工匠出入,一个普通小国所建皇陵的规模最起码也要数万人修建了,堂堂圣朝的皇陵最少也要数十万工匠兴建才配得上身份,只是到底不过是死后葬身之处了,再加上有灵阵图的封锁,圣皇其实并不在意这皇陵的大小如何。 圣朝的军士的确精锐,即便在如此强大压力下依然守在皇陵四周,他们自然是注意到了欧阳梨花的到来,也自然不会去阻拦询问,欧阳家世代执掌朝歌城,就连皇陵都修建在朝歌城外,足见圣皇对欧阳家的信任和恩宠。 小剑仙这未来注定会接下欧阳家的人,他们自然熟悉和信任。 督建皇陵自然不能住在皇陵里面,在皇陵之外有一大片木质的楼阁小院,都是军士轮换与工匠休息的地方,虞苏和梁安安就住在最高处的那一间里。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调整着不太顺畅的呼吸,迈步走了上去。 梁安安就站在院子里,站在院门一侧,手里拿着两根彩色的布带,正翘着脚尖往门侧立柱上端挂着。 “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梨花恰好走到门前,伸手替她扶着有些歪歪扭扭的门柱,或许是这一大片段院子木阁都不是长久居住的,等到皇陵修建结束后就要全都拆掉的原因,所以很多细节处都很敷衍,不过倒也没什么错,反正都是注定要拆掉的,只要目下能够住人且不倒塌,就算是过得去了。 如果真的较真论起辈分,欧阳梨花和梁安安之间差了不知几层,但他与顾春秋平辈论交,总不见得朝梁安安喊一声前辈吧? 岂不生分? 梁安安自然是不太在意这种小事的,见到欧阳梨花出现也不惊讶,只是笑道:“我听人说,在门上系个彩带,可以讨个好运。” 欧阳梨花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圣皇法旨,然后用力地扶着门柱,咧嘴一笑:“可要绑紧些才行。” 彩色布带在半山腰随风不停地飘着,从这里也能够感受到长安城那里传来的道源波动,几位六境之间的争斗似乎胶着不下。 小剑仙宽慰道:“师姐不必忧心,陛下定然是不会输得。” 从气息上感受的清楚,圣皇压得四人基本上没什么还手之力,如此下去,取胜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梁安安点点头,将门打开请他进来,问道:“你要见六师弟?” 欧阳梨花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来这里也当然不可能是寻她梁安安绑个彩带这么无聊。 小剑仙嗯了一声,进门后抬头看向了木阁里。 虞苏正站在窗前,用一根长木支起窗户,上面挂着一串风铃,似乎是三千院的那一串,发出叮铃的悦耳声音,窗台上摆着两个盆栽,像是才刚刚发芽不久,太过稚嫩,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折。 “虞师兄。” 欧阳梨花咧嘴一笑,然后抬了抬手里提着的食盒,道:“这是朝歌的特色河虾,平常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我来之前特意揍了那厨子一顿,让他顶着压力现做的。” 虞苏没有在看他,那双眸子始终都在注视着长安城的方向。 梁安安目光里带着忧虑:“他性子就是如此,你别介意。” 有客人大老远登门拜访,主人家却连看都不看这个客人,实在是不怎么礼貌的行为。 小剑仙当然清楚虞苏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有放下食盒,脸上的笑容也还是不变,顺口便继续问出了自己今天来这里最想知道的事情。 “虞师兄心忧陛下,却又不留在长安也不去四元浑天,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第1009章早已注定好的 凡事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尤其是虞苏离开长安城来到朝歌城外进行所谓的督建皇陵,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在这天地大变的莫测局势里,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环境中,虞苏,被无数人公认心服口服的太子,自身深不可测难以衡量的绝对实力,同样还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无论任何一个身份都应该留在长安城或者去帮助圣皇做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那才是这位三千院六师兄应该做的。 甚至就算是留在长安城里看戏,也总比要在朝歌城看戏要强得多,万一长安城里发生什么,身处朝歌遥远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这是欧阳梨花从一开始听见虞苏被派来督建皇陵的时候内心之中就生出的疑虑,只是当时还没到非问不可的时候。 现在到了。 他看着虞苏,等待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回答。 虞苏的目光依然没有看他,但欧阳梨花并不在意,对于一个盲人来讲,看不看自己,视线又放到哪里,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直到梁安安将食盒放在桌上,并且为欧阳梨花沏了一杯茶后,虞苏方才开口:“先看。” 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又为什么不留在长安城,都要先等这件事结束后再谈论。 小剑仙在桌前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回味无穷仿佛就连那偌大的压力都随之消除了不少,便也不再开口,抬头也看了过去。 他所能感受到的并不多,却也足够看下去了。 陛下的气息,好像衰竭了一些? 欧阳梨花心跳加速了一些,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 ...... 第二天的晚上已经快要过去,按照前几日的时间判断,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日出的时候。 这一夜时间,五位六境之间的交手断断续续,此刻又忽然停下。 长安城很多人满脸的兴奋喜悦,就连这庞大只能艰难承受的压力都不觉得有什么了,能够亲眼目睹五位六境之间的战斗,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的。 尤其是,陛下还赢了。 稳占上风,压得那四人只能招架退避,没有还手的能力。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六境之间也会有如此的差距。 百官们本也该高兴,如息红衣,段书生,西风,茶师,这些五境的大修行者也应该十分高兴,但他们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因为圣皇的气息正在变得衰弱。 尤其是息红衣这种级别的存在所能够感受到的要更加清晰,事实上,从昨晚开始交手伊始,圣皇的气息就有了一丝丝的跌落。 只是并不明显,不足以被太多人感受到。 直到此时此刻,方才明显的厉害。 正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从头到尾,圣皇都占据上风,完全可以用压着打这三个字来形容,即便是因为战斗有所损耗,也不该出现明显的衰竭跌落。 这透着十足的不寻常。 所以才让人感到担忧,息红衣抬头看着已经停手的北海之主四人,四人的脸上都没什么惊讶的神色,他心中一沉。 北海之主四人的确是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们早在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了如今的结果。 “其实你也早该知晓会如此的,又何必非要走到最后?” 教皇不忍开口。 他受的伤不轻,象征着权柄和身份的权杖以及皇冠早已经被圣皇打落,身上圣洁的白袍就连神辉都无法再落下。 佛主也是如此,佛环隐没,僧衣破碎,他身上凝聚的禅意被圣皇破除,致使信仰愿力倒流回普陀山,尤其是佛主尊位特有的五果化身都被削去了三个,如此重的伤势对于一位六境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他和教皇一样,直到如今还是不忍圣皇继续如此下去。 “虞帝...” 他开口想要说话,却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被圣皇打碎佛音而反噬自身致使短时间内无法开口,便也只能望着圣皇,希望对方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北海之主一言不发。 他欣赏圣皇,但欣赏只是欣赏,圣皇如今非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固执己见,那就只有身陨道消这一个下场。 可惜吗? 或许可惜,但他早已见过太多可惜且遗憾的事情。 受伤最重的是异教之主,或许是出于某种考量,在交手的时候圣皇对刚刚复生的异教之主出手最重,最不保留,尤其是经过了先前天地各处与花草碎石世界追逐落下的那一掌后。 异教之主身上的血肉被打碎数处,露出泛着琉璃光彩的白骨身躯,尤其是最重的一击,险些直接击碎其心脏,透过身上的白袍将目光凝聚过去,还能够瞧见跳动的心脏生生不息。 但饶是如此,异教之主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痛苦和愤怒,他只是目光冷淡平静的注视着圣皇,就像一千四百年前一模一样。 “你会输,你很清楚这一点,还剩下一日夜的时间,你坚持不到最后。” 他的声音并不夹杂什么情绪,对于见过不知多少次轮回的异教之主来说,眼前这只是无数经历万千岁月之中的一小段。 固然令他动容,固然值得铭记,可终究是会成为封印在木匣里的过去。 圣皇会输。 眼下,四位六境尽皆受创,只有圣皇只是有些轻伤,无论如何都占据上风的局势,异教之主却认定了圣皇会输。 百官们感到不安。 圣皇看着他们,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问道:“会输吗?” 异教之主同样面无表情:“院长献祭自身为铺设洞天大阵提供力量,但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你来掌控,以自身为阵眼操控洞天大阵铺满整个世界,这个阵法并不会来反哺你,反而需要你时刻损耗自身的力量去维持,也许你之前一直能占上风,也许你之后几个时辰还是能够占据上风,但你早晚会输的。” “何况,你该清楚,如果我们四个真的没办法阻拦你,剩下那三位,也不得不走出来。” 第1010章我生来就站在山顶上 异教之主的话是对的,最起码此时此刻,长安城中的修道者全都能够感受的清楚。 许应章的眼神里满是紧张,能在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尉的人眼里看见这样的神色实在是罕见的很,他注视着圣皇的背影欲言又止,这就是他当年会成为后党,与皇后联手试图阻拦的原因,也是皇后为什么身为一国之母却偏偏要和圣皇明里暗里较劲博弈的原因,并非是贪恋权柄,而是因为知晓这一刻注定会到来。 他们从不担心圣皇的计划会失败,毕竟还有着可能成功的概率,当洞天大阵开启改天换地之后,若是真的失败了,所有人全都要死,那也是命中注定。 后党担心的,始终都是在计划开始之前的失败。 就像现在,一众六境的大人物亲自出面阻拦,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很可能在洞天大阵尚未启动完毕之前就破坏这一切,届时不仅会连累圣皇,还会让豪赌的谋划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谓是得不偿失。 最担心的,偏偏是最可能发生的。 圣皇难道不担心吗? 这位如今史上最值得尊敬的人不仅有着超越所有人的强大实力,同样也有着事事料人于先的洞察和远见,他难道想不到可能会发生的这个结果? 想不到那几位六境的大人物会在这一刻出手阻拦吗? 一定是想得到的,没人会怀疑这一点,所以让很多人心中满是疑虑和猜测的是,圣皇打算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基于目前了解的所有情况,许应章想不到任何能够应对的方法,不仅是他,在场的任何人,甚至包括站在苍穹之上的佛主四人,都想不到。 也许虞帝是不得不为,哪怕明知成功的希望渺茫,也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这是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念头,毕竟从当年院长大人陨落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无论如何,洞天大阵都是必须要开启的。 天已经亮了,因为天地一直亮着,也可以说成是太阳刚刚升起来。 直到此刻,第三天才正式到来。 “只要撑过了这最后的一日夜,一切就都将尘埃落定,你们说我撑得过去吗?” 圣皇依然站在太极殿门前,依然负着双手,就好像之前的战斗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他抬眸看着被遮掩在金色光亮之后刚刚升起的太阳,随口问道。 异教之主心脏处破碎的伤口缓慢恢复,他反问道:“你想撑过去?” 这话听上去未免有些可笑。 圣皇同样反问着:“难道你觉得我撑不过去?” 异教之主没有再回答,因为他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回答这毫无意义的问题,同样也是毫无悬念的问题。 没人能撑过去。 任何人来了都不行。 六境即便再强,也是有着极限的,圣皇已经撑了一夜,又如何能再撑一日夜? 都卫禁军依然笔直站在皇宫里,身上的黑甲因为过于强大的压力而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墙角的那棵小草生长的还是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夜时间过去,仿佛又长高了些。 变化是美好的。 环境与天地的改变最先作用在的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花草树木上,若是从这方面去看,是否也证明了一旦洞天大阵布置圆满,身处其中的无数人也会有与花草树木同样美好的变化呢? 也许是破碎前的虚妄,也许是圆满前的预兆,谁又能真正知晓结果呢? 圣皇瞧着一朵花开的正艳,忽然朝着佛主问道:“通境,你有多久没有认真看过一朵花的开落了?” 通境,这是佛主的法号,在听见这两个字后,佛主复杂的神色上竟出现了一抹笑容,自从踏足六境后,他已经忘记有多少年没有人喊过他的法号了。 就像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忽然有一天遇见了儿时的长辈,对方比他活动的更久,见面时唤了一声乳名,何等的亲切和怀念。 圣皇当然算不上是佛主的长辈,但骤然听见自己的法号,他还是感到亲切和怀念。 “我总是在看。” 佛主回答道。 无论是莲花峰的莲花,还是山脚下那一片片耕地生长的野花,他都时常在看,在细微处以小见大,这也是佛门的修行。 圣皇问道:“看过,可曾想过?” 佛主闻言轻轻摇头,惭愧道:“以前总是在想,近些年渐渐的,也就不再想了。” “为何不再想?” 为何不再想? 佛主怔了一瞬,他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开始自省回忆,片刻后回答道:“因为早已看透了。” 他活了一千多年,漫长的岁月中看遍了花草的盛开和凋零,该看的都已经看了,该想的也都已经想了,如今自然也就不再去想。 圣皇淡淡道:“万事万物就摆在那里,你看的多了,想的多了,便觉得世上都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值得惊讶怪异,花谢了还会再开,草枯了还会再生,所以你不会再去想,但为什么不能再去想呢?” 他依然在看着墙角那棵小草:“你们认为轮回无法避免,就像认为花开花谢是自然规律,在心中已经接受了这一观点,所以自然会放下试着去改变这一切的思考。” 佛主也将目光放到了墙角那棵小草上,可以感受到其生长的极好:“它总是会枯萎的。” 这话没错,就算是花草生长的再好又能如何呢? 总有一天会枯萎的,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就算是人力强行干预,又能干预多久呢? 圣皇道:“改变花草比改变世界容易。” 佛主道:“这一点我倒是同意。” 圣皇道:“但你们就连改变花草这样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尝试。” 佛主再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叹息一声:“结果早已看到,又如何再去更改?” 他何尝不想让世界变得完美无缺?否则当年又何必与圣皇联手攻伐异教之主,甚至在来到这里之前都还在进行着信仰成神最后的尝试,但结果却是令人感到失望的。 第1011章我生来就站在山顶上(续)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而是在经历过许多次失败后,接受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圣皇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是在责怪佛主等人来到这里吗? 不。 他是在责备佛主等人选择了放弃,一个法子行不通就再去想第二个,第二个行不通就再去想第三个,如果已经想完了所有不可能,那就再将所有不可能全都推倒再去思考新的可能。 佛主等人真的放弃了吗? 佛主的内心起了波澜,他始终都认为自己并未放弃,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是因为圣皇的法子太绝,将全天下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等到此间事了,他还是会去思考可能改变的法子。 但细细想来,他来到这里是否本就是认命和畏惧的一种呢? 此事本就是纠结的,甚至越去思考越去尝试就越会觉得....拧巴。 情绪的进退与矛盾在几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挣扎复杂到了极致。 圣皇迈步走出了太极殿的门口,站在了殿门之外,站在了那裂开缺了一角的石阶上,也许是错觉,的确是错觉,好似吹过长安城的风都变得清凉了许多。 “我自幼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家中势力谈不上绝顶,却也属一流大族,只是人丁稀薄了些,与我同代的人就那么寥寥数个,长辈都说我的天赋极好,所以从三岁记事开始我就从未遇见过一件烦心事。” 圣皇忽然提起了曾经的事情,时间太遥远,大概已经有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了。 殿内百官都在恭敬听着,就连天空之中的四位六境也都保持沉默。 “母亲尤其纵容娇惯,我早晨被艾木划伤了手腕,还未到晌午,全族生长的艾木就全都被伐了个干净,我喜欢吃莹玉菇,族中最新鲜,品相最好的莹玉菇每日席上就必须最先放在我的面前。” “我喜欢的,取之不尽,我厌恶的,绝碰不到第二次,族长有长辈有所不满,私下与父亲商议避免太过娇惯而导致日后过于骄纵,目中无人,慈母多败儿是自古不变的铁律。” 圣皇很少会去提起以前的事情,何况还是幼年时候的家事。 “父亲认为族中长辈言之有理,却又不忍对我过于苛责,纠结下便什么都没做,依然是听之任之,如此这般到了我十三岁那年。” “我的天赋的确很好,父亲告知于我,说十四岁之时便可神魂圆满,届时可以真正踏足修行之路,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只是在真正开始修行之前,我决定出去见一见这个世界。” “那是我十三年以来,第一次走出族城,没有与任何人招呼,只有独自一人,出城行走了半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因为贫穷而买不起药,明明饭菜难以下咽,却还是要咬牙吃下去。” 那是圣皇第一次离开家中,所以记忆最是深刻。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山里,只因为要去采一朵我平日看不上眼的地宝,世界是参差的,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我还想继续走,族中长辈却走了出来,打算带我回去,我问过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长辈说普通人的生活与我们无关,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同情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谁又能真正去照顾到世上每一个悲惨的人?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是这个道理。” 圣皇看着皇宫之外,目光像是透过那许多的建筑宫墙看见了生活在长安城中的无数百姓:“娇生惯养之下,我吃最好,用最好的,看最好的,听最好的,无论是什么,哪怕只是摆在桌上最普通的一杯水,都是来自某个所谓的灵泉,也许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出生的不同。” “那些人生在了山下,而我生在了山顶。” “开始修行之后,我所能够见到的,看到的,经历到的,也随之越来越多,族中长辈却很欣慰,因为自小到大在母亲的娇惯之下,我却并没有变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他们很满意,但我不满意,因为我知晓自己做的还不够。” 圣皇的目光很平静,这是他早些年的念头和经历,如今回想起来固然值得怀念却也早已经变得稀松平常:“一个人享受多高的待遇,就要承担多重的责任,我向来如此认为,尤其是见过了世界真相后。” 他重新抬头看向了异教之主:“你问我撑不撑得住,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也总是会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当年上山采药而死的那个人在离家之前的一夜里想必也在内心之中不停地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能不能撑得住?” “我不知道他的答案,但他还是上了山。” “同样,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得住,但我还是站在了这里,所以无论是只有你们四个也好,还是那三位也会来这里也罢,无论我还能撑几个时辰也好,还是能够撑完这一日夜也罢,我都站在这里。” 他迎着异教之主的注视,波澜不惊的说着自己的决定。 有些事是注定要做的,无论结果怎么样,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就像卫酒徒知晓自己绝不会是顾春秋的对手,但他还是要去,谁会在意结果呢? 如他们这样的人,谁会去在意呢? “我生来就享受一切最好的,所以就该去承担一切最坏的,我就站在这里,我就是要撑起那片天,我就应该去撑起那片天。” 圣皇的声音回荡在长安城每个角落,让不知多少人双目通红强撑着身体也要站起来。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站起来,但圣朝的脊梁不允许他们趴在那里。 百官们的心中无不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同时也充满了难以形容的骄傲和自豪以及苦涩心酸,他们此时此刻就站在圣皇背后,这是他们这一生最为之骄傲的一件事。 异教之主的神色终于是有了变化,这件在他漫长生命中值得被铭记且遗憾的事情,又多了一些注定不可能被忘记的起伏。 第1012章帝落(上) 六境之间的战斗将洞天大阵内崭新生成的道则打的支离破碎,又随着洞天大阵的运行而重新生出,那原本破碎的就像四下纷飞的飘絮,洒落在大街小巷。 圣皇的声音就被这些簌簌的碎片传播扩散到长安城的每个人耳中,长安城外的人是没办法听见的,不过却也有例外。 比如同为六境的几个人。 比如儒山掌教。 他的内心早已经是翻江倒海,整个人出神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的其实很多,正如圣皇回忆着修行之前的过往,他也在想着自己刚刚开始修行时候的经历,那时候很美好。 或许这世上大多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很美好的,他记得自己刚刚踏足初境的时候,那种喜悦和激动是从未有过的,意味着一个普通人与修道者之间身份的转变,意味着未来拥有了无限的可能,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得上这一刻吗? 他认为是没有的。 就算是在儒山做出了好几首足以传世的诗词,欢饮达旦所带来的兴奋也比不上那一切希望开始的起点。 直到他认识了圣皇。 他记得很清楚,二人的相识,是在文宫。 那时候的圣皇,刚入第二境,儒山掌教的年岁略大些,当时已经是第三境的修为,听说世上出了个了不得修行天才,更听说这位修行天才很得上一代的儒山之主看重,在修为不过二境的时候就被允许观看圣卷,允许自由出入文宫。 一个儒山之外的人却能够享受就连儒山弟子都享受不到的特权,如何能不让人心生好奇? 他当然想看看这个虞家的年轻一辈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就有了文宫内的初次相识,当时对圣皇的第一印象他现在还忘不掉。 满身的贵气,云淡风轻却朝气蓬勃,就像是天空之中的太阳,情不自禁就会让人想要去靠近,去交谈,并且对世上一切都有着自己独特而准确的看法,同时也有着很激进的理念。 或许年轻人都是喜欢激进的,或许如虞况这样的人天生就具有强烈的个人魅力,能够影响其相识的人甘愿追随。 尤其当虞况说出,世界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这句话后,儒山掌教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难以形容的心潮澎湃,他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都觉得要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明亮。 他发自内心的折服。 很多人都说虞家这个年轻人只是梦幻泡影,毕竟其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更是被宠溺的不成样子,一个一点挫折都没遇到过的人,能真正指望其做出什么力挽青天之举呢? 但事实证明了,一个人真正称得上了不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成功的,虞况根本不知道挫折是什么,因为任何困难对他来说都算不上是困难? 的确,虞况十四岁神魂圆满,初境时上一代佛门之主便亲自为其讲经,用圣佛金莲助其开悟,二境便得了上代儒山之主青睐,圣卷文宫任君自取。 三境时登上神山看遍古往今来。 四境受道门邀请入菩提山观道藏遍览三千大道,虞况每走一步都是顺利的,每走一步都有人主动在其脚下垫下一块助其走向更高的石头。 他们在年轻时候与曾经的李子冀等人有着同样的理想,都想清除异教还天地一片清明,直到后来众人陆续踏足五境,然后陆续得知了轮回不止与十方天地的真相。 如果非要说圣皇这一生中有哪一刻感到迷惘,那一定就是从通幽之地走出来的那一刻。 可即便如此,圣皇依然不放弃,他说服了院长,说服了儒山掌教,佛主,道门之主,教皇等一众好友,决定阻止异教的收割计划,固然此刻还没什么头绪,可未来最起码还有一千五百年的时间去思考,凭他们的惊才绝艳,难道还想不出一个让残缺世界变完美的法子? 儒山掌教怔怔出神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些亮光,像是想起了几人站在山巅俯瞰天下的那一日,一个从未落魄过的帝王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昂首挺胸的展望即将到来的新时代。 “虞帝从未变过,哪怕他的谋划是如此的极端,他依然是他。” 儒山掌教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清晰,像是断断续续的沙哑,带着不敢面对的愧疚和痛苦。 他身上的气息起伏着,就像是放在室外被风吹拂摇曳闪烁的烛火,一千四百年过去,曾经骄傲的豪言壮语似乎还音犹在耳,只是继续在夕阳下昂首挺胸的,就只剩下了虞况一个人。 “退让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我坚信这一点。” 儒山掌教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的内心最是挣扎和无法承受,如今同样选择旁观的三位六境里,道门之主和妖皇固然也在承受矛盾的冲击,可谁心中的痛苦比得过他呢? 那颗心脏是被关押在文狱之中的,又是他前不久故意放任异教取走的。 他当年促成了异教之主的陨落,如今又促成了异教之主的复苏,尤其是听着圣皇的话,没人能够想象他此时此刻心中情绪的挣扎和不稳。 画圣能够想象一些。 他清楚儒山掌教很想依旧与圣皇站在同一立场上,但他又不能接受豪赌失败的结果,他希望圣皇能够成功改变这个世界,却又担心圣皇无法成功而使天地万物灭绝。 所以他想站出来却又不得不坐下去,内心之中的强烈博弈几乎让其无法呼吸。 六境,毕竟也只是一个境界。 六境修道者,毕竟也只是一个人。 波动的气息变得强烈且愈发不稳,儒山掌教的视线已经漆黑一片完全看不见事物,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弥漫儒山之巅的浩然气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如雪一般消融不停。 “咔嚓。” 一声轻响在二人耳边响起。 画圣情绪复杂的闭上了眼睛,儒山掌教脸色灰白,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这位已达六境的儒山之主于此刻文心开裂,自跌一境。 第1013章帝落(下) ...... ...... 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长安城里已经开始有人死了,就连早餐铺子的老掌柜都觉得头昏眼花,呼吸时停时续,若非是裴天机在一旁偶尔帮衬,这位做了一辈子早餐的老头子只怕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我老头子的身体,没那么硬朗。” 他与裴天机一样躺在地上,嘴唇发白,有心想要起来喝两口水,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洞天大阵所散发出来的压力的确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将目光跳出长安城,放眼到整个世界,现如今死去的人数,一定不是一个小数字。 裴天机没有说话,他甚至显得很安静,也不再用衣裳遮住脑袋,他拿起水杯喂老掌柜喝了两口,然后站起身子走到了外面。 与颜如玉站在一起抬头看着天上。 “你为何不躺下?” 他问道。 此刻的颜如玉依然在站着,口鼻中往外流淌血液,身上不知出现了多少的挫伤和骨裂,对于这样一位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来讲,强行站立着,有害无益。 “你为何不躺下?”颜如玉反问道。 裴天机回答:“我站着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颜如玉道:“我站着是因为陛下还站着。” 裴天机道:“但圣皇马上便不会站着了。” 虞帝的确了不起,从日出硬生生坚持到了快要日落傍晚的时间,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就算圣皇再如何强大,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就差一夜。 就差最后一夜。 颜如玉没有说话,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只要圣皇还在站着,他就不会躺下。 圣朝的脊梁长在每一个人的背上。 ...... ...... “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你的方法与我又有多少不同呢?”异教之主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碎了多少,就连其与道的交流都被生生打断,但他仍然站在那里,而圣皇,却无法再坚持下去。 因为圣皇受的伤更重。 有着洞天大阵持续不停地损耗,时间每流逝一分,圣皇的力量就会衰减一分,从清晨到日落,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足以让每个人感到惊叹的实力了。 身上的黑红色衣袍完好无缺,边缘处绣着的赤金色云纹闪闪发光,从外表看上去圣皇好似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但在场的几位六境都很清楚,这位帝王已经真正走到了穷途末路。 不仅是气息的衰竭,同样也是生命的衰竭。 从晌午开始,圣皇就已经在透支自己的生命驱使道源,生死,也就在这片刻时候了。 太极殿中的百官早已经泣不成声,到底还是如此,到底还是如此。 结局难道就真的无法改变? 能做的全都做了,古今无敌的虞帝也已经无计可施。 “哭什么?” 圣皇侧眸回头看着,眉头微皱语气严厉带着几分呵斥:“这世上从没有一定知晓结果的事情,若不去做,便永远也不可能。” 在此事开始之前,谁又能想到圣皇竟能坚持到第三日傍晚? 教皇和佛主听到这话都是目光一颤,凝视着圣皇的身影想起了一千多年前几人站在山巅上的那一天,当年的他们意气风发昂首挺胸,那时候的圣皇也说出了这同样的话。 一场战斗,五位六境身负重伤,世人注定会永远铭记这一天,世界也注定会永远铭记这一天。 斥责过后,圣皇的视线重新放到了异教之主的身上:“我们的办法都不可避免会导致一些人死去,但我们之间却有一个最根本的不同。” 异教之主认真听着。 圣皇道:“我在求活,而你在求死。” 异教之主哑口无言。 空气很清新,从未有过的清新,就像是新生的婴儿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所闻到的第一口空气,代表着新生和未来。 洞天大阵对世界的改变已经来到了尾声,只差最后的一步之遥就能结束。 但这最后一步实在太难,就连在场的诸多五境大修行者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坚持下去。 “世界是需要未来的,一个世界若是失去了未来,那么无论还能存在多少年,其实都和死去没什么区别。”圣皇的手上凝聚着无数的光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又能如何呢? 他依然不会放下。 北海之主四人也不得不操纵道源与圣皇对峙着,也许生死已经分晓了,只是身为这个世界的帝王,虞况并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做静静等死。 他看着教皇和佛主,说道:“当年的我们是年轻人,现在的他们是年轻人,以后还有其他人出现,所以如果有年轻人要去做什么,要去尝试什么,在未曾到绝境之前,你们不要阻拦。” 教皇和佛主开口答应。 圣皇点了点头,手掌凝聚的光芒随之绽放,苍穹之上四位六境汇聚的道则也随之落下,彼此之间在半空碰撞,绽放出了让人无法直视的亮光。 光芒散去,圣皇依然站在那里。 教皇四人也站在那里,在双方之间,那气息的碰撞处却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身穿帝王衣袍,此时此刻正浑身颤抖着,通红的双目带着极端的愤怒和崩溃,对着天空之上的四人咆哮着:“你们疯了?” 他死死的盯着教皇和佛主:“吕颂,通境,你们哪儿来的胆子敢对虞帝动手?” 许多人看着这位咆哮几乎在发疯的身影,认出了那是妖国的帝王,妖皇。 没有人回答,教皇和佛主低下眼眸不敢去看。 “小景。” 圣皇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天空之上的妖皇身子又是一颤,然后出现在了圣皇的身旁,伸手扶着他,感受着圣皇体内的油尽灯枯,妖皇通红的眼睛里无法控制的流下了眼泪,堂堂帝王竟然不管不顾的哭嚎起来。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虞帝望着苍穹高处,似乎能看见万千星辰在世界之外:“这世界我来过,这些事我做过,结果或许总是不尽人意,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放下目光看着痛哭的妖皇,眼中带着笑容,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妖皇的脑袋,轻声道:“没关系,没关系。” 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九,日落。 圣皇陨。 第1014章最起码,从未变过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妖皇跪在圣皇身前,赤红着眼眸朝着天空几人咆哮,他的声音都因为太过强烈的愤怒而发生形变,像是混乱的雷霆炸开在纷飞的道则之中。 可旋即,他的愤怒又被更强烈的愧疚所取代,颤抖着将自己伏在圣皇身上,难以置信的喃喃不停:“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他在怪罪教皇几人出面阻拦致使圣皇陨落,但这一结果何尝又没有自己的责任? 当他选择两不相帮的时候,其实就早已经预见了现在这个结果才对。 洞天大阵改天换地的进程似是得到了阻拦,并且开始有着消散的迹象,圣皇已死,那么这将整个世界的人命全都放上去的一场豪赌,自然以提前失败而告终。 异教之主沉默不语,永无波澜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恍惚,似是不敢相信一千四百年前那意气风发的虞族公子如今却死在了他的面前。 又或者说,不想相信。 北海之主的伤也很重,就连藏纳于身的半颗圣心都没办法恢复他的伤势,这位寿元漫长的天地君王本就已经距离死亡很近了,这一战之后,只怕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 他觉得这样也好,北海有君上在,自己若是死去也算是对得起虞况这个后辈。 北海之主素来得天地宠爱,他们才最应该是为了这个世界去尝试和拼命的,现在却只能看着圣皇拼命,甚至还必须下场阻止圣皇拼命,这种感觉实难形容,就像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自己却不敢承担,闭目逃避,在看见别人一力担起后不仅不选择支持,反而用力打压。 他羞于如此,耻于如此,却必须如此。 教皇没有在看死去的圣皇,因为他不敢去看,站在半空中转头望着镜湖的方向,他本就是个选择隐居的老人,他本就应该永远被囚禁在镜湖之中:“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他抬手重新凝聚出权杖用以支撑着身体,只是身形看上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太多太多。 佛主在看着圣皇,他的目光之中满是痛苦,身上袈裟蒙尘,面容看上去略显呆滞,世上大多事大多人都是如此的,即便在某种结果发生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可当这种结果真正发生那一刻,还是会感到难以接受,似有乾坤倒悬,日月翻转。 天地忽然变得灰蒙蒙一片,洞天大阵之外的黑夜被驱散,却又并非天明,像是混沌虚无一片,又像在这种虚无表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每个人都闻见了香味。 不知道是什么香味,比木香更雅,比花香更浓。 然后下起了雨,那并非是普通的雨,每一滴雨水都会由道则所化,落在了整个世界,没有一处空挡。 所有人脸上的悲色更浓,太极殿内的百官早已经冲了出来,在圣皇身前跪倒一片,每个人的脸上全都带着沉痛和迷惘。 天地有所感,为圣皇的陨落生出异象,以示对这位帝王的尊敬和缅怀。 站在半空中的四位六境全都落在了地上,沉默不语的看着这一切。 结束了,的确已经结束了,身为胜利者的他们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这件事注定是没有胜利者的,在这片天空下,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都卫禁军也跪在地上,整个长安城无数百姓全都发了疯一样的哭嚎着,然后朝着皇宫的位置跪下。 即便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让许多人意识到了可能即将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谁也不曾想到最终竟然会以陛下的死去而收尾,他们不敢相信,他们难以相信,如圣皇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死? 如何会死? 在痛哭之声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百官抬头看去,是始终都未曾露面的皇后。 皇后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眸子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圣皇一个人,她没有穿凰袍,而是很出奇的换了一身寻常普通的长裙,她走到了圣皇的身前跪坐着,伸手轻轻抚摸着圣皇的脸颊,眉眼带着哀痛和怀念。 这是二人在春集镇第一次见面时候她所穿的衣裳。 如今漫长岁月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我拦不住你,但我不后悔拦不下你。” 她的声音很轻,从未有过的温柔,扶着圣皇的头将其轻轻枕在自己的腿上,皇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在当年院长献祭自身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了如今的结果,她用尽心思去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却从没有什么作用。 “异教的法子也很好,最起码你还能活着。”她低头看着圣皇,帮其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柔声道:“你的法子也很好,最起码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好似什么都没剩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多少年的风云变化在此刻画上了句号,为之终结。 ...... ...... 清风雅舍里,崔文若,慕容燕以及崔玉言三人俱是泣不成声,就连东方木和周郎童都满脸的苍白,这不仅仅是圣朝人民不会忘记的一天,也是整个世界为之悲痛的一天。 没人不会因为圣皇的死去而伤心。 “结束了,结束了。” 崔文若喃喃不停,自从离开墓林后,他的心境圆满无缺,自身天赋本就奇高,如今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第四境,本打算就这几日破境,只是如今,他如何再有破境的心思? 慕容燕踉跄着站起身子跑到外面,街上跪了不知多少人,他回头似是远远看见了颜如玉的身影,失神落魄。 “这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圣皇陨落,异教割草在即,天下没有人会再去阻拦这一切,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仰头看着天空,任由那些雨水落在脸上。 “这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在质问自己,也在质问世界本身。 第1015章才刚刚开始 ...... ...... 神山。 在这场雨落下的时候,神子已经走到了祭坛上,他抬头看着圣朝的方向,圣皇的谋划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阻拦,如今圣皇身死,拦在登神长阶路上的最大绊脚石已经消失,这是好事。 但他却并不高兴。 好事似乎第一次不与喜悦这个情绪联系到一起,他心中有的,就只是难以言说的遗憾。 山巅的神庭似乎在沸腾着,无数教众的议论声杂乱非常,身后的神殿似乎能够听见大祭司压抑到了极致的痛哭声。 神子只是静静地看着。 “属于你的时代已经结束,这未来交给我就好。” 他对着圣朝方向躬身行礼,心中自语。 ...... ...... “师父。” 道子在心里想了很多,他对这一幕除了遗憾之外,更多的情绪是愤怒,是对自己的愤怒,也是对世界的愤怒。 这个天下究竟还要辜负多少人? 这个世界到底还要多少愿意拯救他的人以死相报? 如果残缺不全,当初又何必容纳万物存活? 圣皇也会死,如虞帝这样的人,竟也会死。 的确,这世上又有谁不会死呢? 每个人都终将是要死去的,只有这一点才是这个世界唯一永恒不变的。 老道士躺在长椅上,身旁升着火炉,庐上煮着茶,从圣皇陨落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麻木的躺在那里,直到此时此刻听见自己的弟子开口喊他,方才有了一点反应:“嗯?” 道子轻声开口:“水开了。” ...... ...... 无尽平原。 木木一直站在野草之间,她是希望奇迹能够出现的,她希望世上能有被完美实现的理想,直到此刻看见那些雨落在了无尽平原上,她的目光微微黯淡:“你说理想真的能实现吗?” 每个人都有理想,但能够实现的毕竟只是很少一部分。 轩辕跪在她的身旁,四周数十位异教的大修行者全都跪在那里,朝着长安城方向,表达着自己的尊敬。 “理想是需要传承的。”轩辕眼中满是悲痛,说出来的话语却很认真:“完美世界的理想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尝试,圣皇不是开始,也绝不是结束。” 木木嗯了一声,想到了李子冀,在这样的时刻,他又在做什么呢? 但,在这样的时刻,李子冀又能做什么呢? ...... ...... 普陀山。 罚恶菩萨与五果圣僧中的一位共同站在莲花峰上,伴随着这场雨落下,十六座山峰上的钟声全都随之响起,不知多少僧人难以置信,踉跄着跑出殿外,直到彻底确定了这个事实,方才盘膝坐下,口中不停念诵着往生经文。 世上罕有人不尊敬圣皇的。 五果圣僧内心复杂如翻江倒海:“到底还是这个结果。”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圣皇是否过于执拗了? 也许这就是圣皇的果。 罚恶菩萨望着塔林方向,心里有些凄凉,若是那尊佛祖像能够成功,若是信仰成神能够成功,那么圣皇是否就不用坚持启动这场豪赌计划? 如今,信仰成神失败了,圣皇也失败了,仿佛天命不可违,残缺的世界不可救。 叹息一声,罚恶菩萨便又将目光放到了那还在参禅悟道的李子冀身上。 “当你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世界已经发生巨变,届时的你,又如何自处呢?” ...... ...... 北海。 波涛汹涌的海面重新变得平静,只是伴随着雨水落下,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无数个微小的涟漪,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花瓣。 梨花自树枝上掉落,像是雪花一样洒在海面上,只是并不曾像雪花一样消融,就这么漂浮在那里,永不沉落。 颜北坐在树下。 他的身影与梨树分离,苍白的脸色证明了其重伤的身体,体内蔓延的痛苦令人难以承受。 可就算是痛苦再如何强烈,也比不上他那双眼眸里的悲伤。 圣皇死了。 没有任何言语和词汇能够形容颜北如今的情绪,他早已知晓这一刻的到来,但知晓并不意味着做好了准备。 道生菩萨和祈雨坐在更远处的海面上。 二人体内气息已经被颜北打灭,未来数年内都无法再与人交手,那深海巨妖托着二人的身体不至于落入海中,却也仅仅只敢托着,不敢再对颜北动手。 “何必呢?” 道生菩萨望着这场雨面有悲戚,这一切的安排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究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祈雨也在看着颜北,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开口,所以就只能沉默。 海面倒映着颜北的身影,他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世界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海风没什么味道。 颜北伸手将海水拨乱,似是在触摸那些飘摇不定的金色光芒:“你可知道四元浑天的位置为何距离长安城最是遥远?” 他语气中的痛苦让人闻之心碎,但却依然强行让自身保持着冷静。 道生菩萨微微皱眉:“为何?” 四元浑天距离长安城极远,却还均匀的处于天地各处,难道不是为了更好的辅佐维持洞天大阵? 颜北回答道:“因为足够远。” 道生菩萨眉头皱得更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颜北拨弄水面的手掌凝聚光辉,那四元浑天的灵阵图重新浮现在其身体之前,他没有抬头,只是开口解释着:“四元浑天从来不是什么洞天大阵的辅佐,四个小阵眼也从来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事实上,陛下所在的长安城才是洞天大阵的辅佐,陛下料定大阵一旦开启,天下人的注意力全都会放到长安城。”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阻止了陛下就等于阻止了洞天大阵的改天换地,但实际上,四元浑天才是真正的阵眼。” “他认定你们不会将四元浑天看得太重,所以出手阻拦的人也不会太多太强,只要四元浑天还在,洞天大阵就还在。” 道生菩萨的脸色陡然巨变。 祈雨却好似有了些解脱。 颜北还在说着,目光里满是哀伤和落寞:“陛下用自身性命为饵拖延了三天两夜的时间,如今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夜,当那几位六境发现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了。” 他抬头看着道生菩萨:“陛下已经死了,但这场豪赌,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那原本似是处于缓慢消散的洞天大阵,竟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陡然加速起来。 第1016章勇气 ...... ...... 天下人都在因圣皇的死去而悲恸,尤其是皇宫里,沉重的氛围似是冰冻数万尺一样根本无法化开,谁会愿意相信这位帝王真的死去了呢? 就此离开了所有人,就此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命之中。 当人们充满崇敬的目光再度抬起注视皇宫的时候,又有谁还够资格去承担这样的目光呢? 谁还能够给予百姓希望,谁还能够给予万民光明? 问题得不到答案,所以直到这场雨完全停下,百官们依然没有站起身子,现在该做什么呢? 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伴随着圣皇的死去,圣朝必定会引发一连串的地震,有数不清的大小事情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国内可能面临的动荡,失去了六境坐镇,天下格局也许会发生改变,救世失败,是否又意味着终归还是要重新去行走异教的老路,圣朝又该继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往后需要面临的动荡太大,但此时此刻,却无人去思考这些问题。 太尉,左右两位相爷,六部尚书,包括御史台,都没有去思考,现如今,再多的麻烦都比不过此时此刻的哀痛。 “为了什么?” 吏部侍郎闻人青书抬头看着天空之中正在缓慢消散的洞天大阵,眼眸之中带着迷惘和不甘,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院长大人与圣皇两位六境存在的陨落,就只换来了这么一个一无所获的结局? 溢散的阵法像是被风吹散的棉絮,仿佛下一瞬就会吹开无数碎屑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脚下代表着圣朝国运的光亮,却好似比先前更加璀璨了一些,愈发刺眼起来。 闻人青书下意识抬手挡住视线,身体却猛然间匍匐在了地上,他原本就是跪着的姿势,忽然感到身上出现了近乎无法承受的压力,压迫的他双手落在地面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 不仅是他,百官之中大多数人都是这般。 压力,更大了? 太尉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随即猛地就抬起头朝着苍穹之上看了过去,那圣皇法旨,依然高悬于天,没有一丝一毫要溃散的预兆,并且那前一刻还隐隐有所消散的洞天大阵,竟然在突然之间就恢复如常,并且隐隐发出呼啸之声。 万物更新。 墙角那棵小草满是鲜明的色彩。 这巨大的压力让太尉几乎无法开口说话,但他那双死灰的眼眸里,却陡然绽放出来比那棵小草还要更加鲜明的色彩。 教皇也是抬头看了过去,他能够清晰感受到洞天大阵的急速提升,原本最起码还需要一夜的时间才能完美圆满的大阵,在这样的速度下最多只需要两个时辰。 而两个时辰的时间,即便是六境存在,也不可能赶得到四元浑天所在之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妖皇猛地大笑出声,似哭似笑,似绝望似解脱。 教皇和佛主不再开口。 北海之主眼里带着震惊,随即又转为欣赏,原来如此,原来这般。 只有异教之主眉头紧锁,低头盯着已经死去的圣皇:“这也是你的算计?” 这是异教之主第一次感受到了慌乱,身为圣门的主人,他的责任就是维持世界永远的运行下去,轮回不止是最无忧的一个手段,现如今被圣皇以命入局,圣门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能做的就只能是听天由命! 他们已经明白了,在洞天大阵没有随着圣皇的陨落而消散,反而借着圣皇的陨落所回馈天地的力量更进一步的提升了速率,他们就明白了一切。 所有人都被圣皇谋划了进来,包括他们四人,长安城只是表象,四元浑天才是真正的阵眼。 就连皇后,这时候都是满脸诧异,随即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现在还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听天由命。 “你觉得有多少人能撑下去?”异教之主像是在询问圣皇,但已经死去的人是注定不可能会给出答案的。 之前已经有人开始承受不住庞大的压力而死去,到了这一刻,就连百官之中都开始有人无法呼吸,殒命与否也许就在下一个瞬间。 急速提升的洞天大阵必定会带来同样急速提升的压力加剧,一个时辰,和已经过去的三天两夜比较起来短的不能再短,但这一个时辰里会死多少人? 又或者,所有人都要死? 就连他们这几位六境存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一个时辰。 “不重要了。”皇后轻声开口,像是在代替圣皇给出回答。 异教之主目光很冷,在巨大压力下,他的伤势不仅无法恢复,反而越来越严重,在即将崩溃的世界之前,他对圣皇固然有着欣赏和遗憾,却也要排在世界之后。 对于圣门来讲,任何因素都要排在世界之后。 皇后抬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没有喜悦也没有释然:“你有想过真正的改变过这个世界吗?” 异教之主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道:“从第一次轮回至今,圣门给出的答案就从来都未曾变过,天地意志加在你们的身上,而你们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类似陛下这种拼死一搏的法子。” “有句话叫破而后立,但破而后立是需要勇气的,圣门没有这样的勇气,并且也不允许其他人有这样的勇气,你活得太久,活得太久就太畏惧,太固化,如今这份勇气就如此光明正大的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与之比较起来,成功与否,便也不再重要了。” 圣皇在奋力为这个世界求活,若是一切崩塌与求活的过程中,那也是注定的事情。 异教之主心中情绪翻涌:“别忘了,你也反对这件事。” 皇后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或许是因为我也缺少这样的勇气。” 第1017章最熟悉的陌生人(续) 勇气。 这两个字其实是分大小的,很多人在小事上不乏勇气,一个人过夜,一个人进山,包括第一次和人打架,发生争执,更简单的第一次与陌生人交谈。 这些都需要勇气。 只是勇气不只这些小事,比如改天换地,自绝后路这种事情上,又有几人能够下定决心呢? 其实很多时候想想,人之所以缺乏勇气,就是因为还留有余地。 明知道轮回之后的时间越来越短,早晚有一天便是将所有人全都杀光了也无济于事,却偏偏幻想着将希望留到以后,再谈以后。 这就是余地。 只有圣皇知晓,其实人世间早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无人再说话。 静的能够听见砰砰的心跳声,那飞速运行的洞天大阵就好似悬在穹顶的审判之剑,如今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 等待着世界的新生,或是消亡。 一刻钟时间过去。 年纪最大的吏部尚书已经没有了呼吸,胸膛停止起伏,但他却并没有躺下,而是靠着石阶坐下,抬头凝望着天空之上,就算要死,他也要在死后亲眼看见世界的新生。 压力越来越沉重,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洞天大阵的气势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节节攀升不停,却在即将跨越某个节点的时候陡然顿住。 然后,在不知多少惊愕,诧异,不解的目光下,骤然溃散。 光亮开始隐没,那些从地面上升起的国运金芒,就好似燃烧干净的蜡烛一般越来越微弱,直到彻底不复存在。 不仅如此,高悬苍穹之上的圣皇法旨竟也被一阵风吹得散于无形,前一瞬还高速运转的洞天大阵,不过眨眼功夫,竟然千疮百孔。 崭新生出的道则如雪消融,发出类似不甘的怒吼和哀嚎,一直以来压迫在所有人身上的恐怖压力也随之消失,每个人都感觉浑身骤然一轻。 但百官们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太尉等人更是几乎失态。 “洞天大阵...破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左相忽然咆哮开口,眼神之中带着愤怒和绝望,以及强烈的不甘。 明明一切都进行的很好,一切全都按照圣皇的预想所发展,为了这个谋划,圣朝付出了两位六境存在的性命,结果到头来,却付之一炬? 眼看就要成功了,眼看就要成功了。 那洞天大阵明明无懈可击,改天换地就在眼前,却..失败了? 如何会失败,为何会失败? 那院长的死算什么?陛下的死又算什么? 没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平静,情绪的大起大落几乎能够使人崩溃,即便是教皇等人都在这种时刻为之一怔。 四元浑天...被破了? 是谁输了? 少典吗? 消散的大阵褪去了颜色,露出了苍穹之上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长安城变得漆黑一片,在黑夜之中如死寂一般。 ...... ...... 顾春秋望着天空之上落下的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无法接受这件事的发生。 从丹圣口中了解到圣皇设下洞天大阵之后,他就一直在担心这一刻的到来,前去阻拦的毕竟是四位六境,陛下纵然再强又如何能够应对? 何况还要兼顾维持洞天大阵。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四元浑天,虽然四元浑天只是辅佐的小阵眼,可一旦生出事端被破坏,对于圣皇来讲定然也有着极严重的影响,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又能请谁帮忙呢? 这天下,有谁能够帮忙呢? 他只想到了一个人,青山剑。 所以从南林居主阁离开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路想要在最短时间里见到青山剑,他已经很快了,不惜一切的提升速度,却依然无法来得及。 如今,陛下已经陨落。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位顾春秋最尊敬的帝王之死,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和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但随即,溃散的大阵竟然重新聚合,并且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运转。 在短暂的恍惚之后,顾春秋几乎是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原来长安城是假,四元浑天才是真,圣皇用自己的性命入局天下。 这让他感到震撼,但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冰冷,自从开始修行到如今,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惶然无措,这几乎令他的手脚冰凉,以至于无法思考。 他惶恐,他愤怒,看着洞天大阵的气势节节攀升,他的心却越来越沉,直入谷底。 直到,脚下的光芒隐退,弥漫整个世界的洞天大阵彻底消散。 阳光落了下来,他所伫立的这里并非黑夜,而是白天。 这阳光很温暖,顾春秋却觉得太刺眼,太冰冷,以至于让他睁不开眼睛,让他的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竟真的如此,竟真的如此。” 他的面色苍白,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剧烈跳动的心脏让其不自禁的大口喘息起来。 圣皇法旨随风而散,那洞天大阵之中生出的崭新道则也是如此,身上压力骤然一轻,顾春秋抬头环顾四周,那前一刻还焕然一新,好似生机无限的花草树木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从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内里不一样的精气神却能够清晰感觉到。 “就差一个时辰,就差一个时辰不到。” 洞天大阵之中的巨大压力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住,顾春秋并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撑过去,但同样,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 这种不确定给出了很大的变数,谁也不知道圣皇的谋划一旦完全施放,到底会成功还是失败。 这个答案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深吸一口气,顾春秋强迫自己此时此刻必须要冷静下来,他什么都不能做,接下来也什么都不必去做,只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踏足第五境,便有可能继续坚持圣皇的意愿。 他甚至不能去理会四元浑天的事情。 做好了打算,顾春秋转身回头,然后身体猛地一僵。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此时此刻正在看着顾春秋,平静的目光宛若深渊一样令人无法窥探。 这少年很年轻,看上去甚至还要比顾春秋年轻许多,好似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郎。 顾春秋僵硬的身体恢复如常,他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大师兄。” 第1018章最后一次交谈(上) 师兄弟久别重逢,总是要笑容满面的。 顾春秋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只是脚步却一步没有向前。 俞眉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瞧上去有些陌生,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味道。 渐渐的,顾春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了下去,他的眼底满是失望与哀伤,随即又化作嘲讽,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又像是对俞眉的嘲讽。 “看起来,大师兄不像是要带我回三千院的样子。” 现在的俞眉应该在镇守四元浑天,再不济也应该留在长安城调控天下,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偏偏来了这里。 三千院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位大师兄,尤其是被俞眉亲自选中代师收徒加入三千院的顾春秋,如果这世上有谁问起他最尊敬和信任的两个人分别是谁,那么得到的答案一定会是圣皇以及俞眉。 阳光洒在身上颇有些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就连空气中都带着盛夏的温柔。 俞眉在看着顾春秋,像是从二人初次见面那一眼看到了如今,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彼此试探的话,当他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顾春秋的面前之时,彼此的全部念头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的?” 他开口问道。 “是啊,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呢?”顾春秋也在重复着这个问题,眼里的嘲讽带着难以抹去的心灰意冷:“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他似乎是在斟酌言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最终讽刺般的笑了笑,道:“索性便从头开始说起吧。” 俞眉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像是在认真倾听,这一定会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那么莫不如开诚布公的将一切挑开了,说明了,也好拨云见日。 顾春秋身上的锦衣随着平原上吹过的风晃起衣角,他最先提起了常棋。 “三千院藏着秘密,圣朝,乃至全天下都藏着秘密,也许对你们来讲,还没到要完全告诉我们这一代的必要,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讲,已经开始迫切的需要去窥探那些秘密,所以我的目标最先放到的,便是前姑苏城太守,同为三千院的师兄,常棋。” 他和俞眉对视着,顾春秋已经忘记了自己已经具体有多久的时间没有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目光对视着与自己这位大师兄交谈。 回想上一次,大约还是在新历三十一年冬的时候。 对于三千院弟子来讲,俞眉永远都是最可靠的那个人,只要这位大师兄尚在,那么无论遇到或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似乎都不值一提。 “三千院弟子为何会加入了异教?这是我自始至终都想不通的问题。” 和其他修行势力不同,三千院招收的弟子数量不算多,且品行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一千多年下来所有的三千院弟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万名不到。 且经受导师与圣朝的教导,如何会反叛加入异教? “那时候的我就开始怀疑,常棋是否有苦衷,所谓异教又是否有内情,也许世上的一切并不如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于是我离开了圣朝,去了庆苍,在暗查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了很多关于常棋的情况,而基于我所了解到的这些,我看不到一丝一毫他会背叛圣朝的可能。” 顾春秋说着这几年里的经历,摆在眼前的就像是一个谜团,看似清晰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谜团。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俞眉:“直到我注意到了一个不算线索的线索,看见了不太可能的可能,自此揭开了冥府的面纱,可也正随着我的发现,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处不被任何势力注意到的冥府,却光明正大的开始出世,并且以极其高调的方式。” 如今的冥府在天下俨然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七尊者,三十六辰星,声势之大,不亚于纯阳宗这等大修行势力之下的顶尖一流宗门。 “自从冥府问世之后,我便总在暗中注意着,然后发现他们与异教之间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最关键是,六小王其中之一临死前,说出了冥府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隐藏在圣朝之中。” 说到这里,顾春秋的声音停了下来,那双眼眸里的失望与嘲弄夹杂交织,复杂的让人不敢直视。 俞眉却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也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打算。 顾春秋嘴角掀起了讥笑的弧度:“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能将冥府如此庞大的势力悄无声息的隐藏在圣朝而不被任何人发现,普天之下就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位是陛下,还有一位就是三千院的大师兄。” 俞眉声音没什么波澜:“只有这些?” 顾春秋摇了摇头:“当然不只有这些,如果说就了解到的情况以及推测做出判断的话,我对你的怀疑最多只有三成,三成的概率不高,动摇不了我对大师兄的尊敬和信任,但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怀疑。” 这是实话,不仅仅是因为怀疑一旦滋生就注定会滋生裂隙,而是因为只要你带着怀疑的目光去看待,就自然而然会发现许多破绽。 “基于你是冥府之主的推测,基于常棋之所以会加入冥府实际上就是因为你这位三千院大师兄在影响的推测,我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 顾春秋伸出了一根手指,目光已经变得微微冷淡:“杀皇后。” 这是俞眉平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波动,倒并非是因为震惊或是慌乱之类的情绪,反而是带着些满意。 顾春秋冷笑一声:“我实在想不明白,皇后是如何能够从颜先生与有着六境之下第一人赞誉的大师兄你二人联手的情况下逃离出去的,即便皇后本身也是三极境的强者,三极境对于天下万万人来讲固然至高无上,可又如何会被你二人放在眼里?” “颜先生可能会对你有一瞬间的怀疑,事后却也认为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自有手段逃离,皇后自己也可能会认为是你二人百密一疏,毕竟又有谁会认为堂堂的三千院大师兄,暗地里竟然从未支持过自己师尊与陛下的谋划,反而更倾向异教的方式呢?” 第1019章最后一次交谈(下) “如果说原本只有三成,那么联想到这件事,便有了六成可能。” 顾春秋盯着他,强调道:“只有三千院的大师兄反对陛下与院长的谋划,才会动摇如常棋这些三千院弟子的立场,只有地位超然高绝的三千院大师兄,才有能力将冥府这样的庞然大物完美的遮掩隐藏。” 俞眉的眼中没有喜怒,只是点了点头:“现在只有六成。” 顾春秋道:“所以,如果想更深一步的了解,那就需要找到更多的倾向证据,哪怕只是倾向线索。” 俞眉问道:“所以你去了飞白城。” 顾春秋道:“要找出冥府背后的主人是谁,那么最好的方式自然便是从冥府入手,于是我将目光放到了六小王之一的读书人身上,人总是怕死的,尤其是冥府六小王连续死了数位之后,他们被压抑了太久,刚刚才出世,刚刚才扬名,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死都不愿意死的。” “所以我将读书人朝着七尊者之外的方向赶去,并且以渐渐逼近的姿态追逐,他想活命,就必须找帮手,但冥府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势力,并且甫一出现就搅弄风云,在天下势力中他们没有盟友,所以他只能,也必须找自己人帮忙。” “他去了飞白城。” 顾春秋的声音顿了顿,他想到了那一天自己在见到白云鹤时候的感觉,愈发觉得失魂落魄:“白云鹤师兄杀死了读书人,这是好事,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看着俞眉的神情变化:“我这一路追逐读书人经过了七座城,他一座都没有进,偏偏只进了飞白城,进城后偏偏被白云鹤师兄碰见杀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认为白云鹤师兄能救他,换句话说,白云鹤这位三千院弟子,也与冥府有联系,就如当年的常棋。”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有十成的把握确定,你就是冥府的主人。” 这是顾春秋从头到尾的全部推断。 顾春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失望失落,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漠然,还有对待叛徒的杀意:“长安城只是虚假的幌子,四元浑天才是维持洞天大阵真正的阵眼,但陛下错信了你,所以这场以师尊和陛下性命设下的惊天谋划,因为你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会成功。” “俞眉,你还真他妈是个混蛋。” 俞眉没有愤怒,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方才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看见陛下死去,但这一点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无论我的身份暴不暴露。” 师兄弟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只有靠近晌午的阳光越来越温热。 远处响起了鸟鸣,翅膀穿过树丛扫下了几片叶子。 顾春秋伸出了三根手指:“在临死前,我还有三个问题。” 俞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顾春秋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晓我已经猜到了全部的真相?” 俞眉回答道:“从你找上冥府开始,我就已经有了预感,直到前两天白云鹤传讯于我,说明了你追杀读书人到飞白城,又碰见他的事情,我便知晓读书人是被你故意驱赶过来,白云鹤的身份已经暴露,这自然也就说明了你已经看见了更深处的我。” 顾春秋点了点头,忽然笑道:“看来我们两个果然很像。” 他通过白云鹤看见了俞眉,俞眉也通过白云鹤看见了他,不得不说,这对师兄弟在某个方面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的确,顾春秋本就是俞眉教出来的。 “第二个问题。”顾春秋弯下了一根手指,还剩下两根:“师尊和陛下因为这件事都已付出了性命,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选择背叛?”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圣朝付出了两位六境存在所铸造的谋划,尤其其中之一还是自己的师尊,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能做出背叛的事情? 俞眉也因为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方才回答:“我从来都没有支持过这个计划,当我得知这份谋划的时候,师尊已经选择了献祭,那一刻开始我便明白这条路已经无法停下,如果我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么到如今陛下就会将我强行留在长安城,四元浑天会由其他人镇守,洞天大阵还是会持续下去,所有人都可能死在这个所谓豪赌之中,世界将彻底失去希望。” 顾春秋认真道:“但所有人也都可能会活着。” 俞眉看着他:“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分歧,也是注定不可能达成一致的地方。” 俞眉的想法其实和教皇等人一样,他们更担心死局的出现,所以必须竭尽全力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圣皇的陨落固然令人感到惋惜,却是为了这个世界不得不放任的。 师尊的死已经无法挽回,圣皇的死却是必须要发生的,世界不需要极端的豪赌,更需要平稳的缓冲。 这一次的轮回在即,俞眉更倾向在下一次的轮回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顾春秋又放下了一根手指,只剩下最后一根:“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要杀我,当初又为何要让我加入三千院?” 俞眉道:“因为在当初,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侧目望着远处,像是在看着天下的一切更始:“你还记得你入初境时候问过我的问题吗?” 顾春秋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问你,自己该修行哪一路。” 俞眉道:“我给过你答案,道武双修即可,但你也给了我回答,你要四道同修。” 顾春秋皱着眉,将抬起的手放下,他好像已经明白了原因。 俞眉声音很淡:“你的修行天赋奇高,我代师收徒时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只想着能够培养一个好苗子,只是我忽略了一点,如你我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会被人掌控的,你崇敬陛下,所以坚定不移的追随陛下的意愿。” “若是道武双修,纵使你发现察觉了关于我的真相,我也不会杀你,因为这个真相我本就没打算隐瞒,四元浑天消散,颜北,皇后,宋登南等人要不了多久自然就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头视线重新放回了顾春秋的身上:“但你四道同修,并且已经圆满归一,最多再有三月就可入五境,我压不住你。” 他可以压制道武双修的顾春秋,可以抗衡宋登南颜北等人,却知晓自己绝对不可能压得住四道归一圆满五境的顾春秋。 而顾春秋必定会继续坚持圣皇的意愿,一个天下无敌的顾春秋对世界造成的影响和变数实在太大。 他不想杀,却不得不杀。 “这次的轮回即将开始,在这之前,我不允许任何变数的出现,这世界只需要等待下一次机会便可。” 顾春秋脸上出现恍然。 俞眉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对准了顾春秋,如他这样的人无论做任何事只要决定了就会贯彻到底,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杀顾春秋,就绝没有拖沓犹豫的必要。 只有平原上的风,依然在拂动着二人的衣角。 第1020章身外身 四境与五境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跨越的,五境与三极境之间也是天与地的差别,那么四境和三极境,自然就差的更远。 所以当俞眉打算出手的时候,顾春秋是绝对没有办法抗衡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底已经没有了失望,没有了讽刺,时间总是能够改变很多东西,无论是事物还是人,俞眉似乎已经变了,但其实这位三千院的大师兄从未变过。 顾春秋在今天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李子冀呢?” 他忽然问道。 他不清楚俞眉的身边都站着谁,三师兄?五师兄? 他能够信任的,现如今就只有六师兄和李子冀,所以他所担忧的,也是李子冀。 圣皇陨落,李子冀毫无疑问也会继续承接其意愿,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异教收割开始,届时俞眉要如何? 难道还打算再杀一位三千院的小师弟? “我压得住他。”俞眉稍加沉默,道:“如今世界天地灵气衰竭,注定不可能再有人破入六境,如今陛下陨落,让饱和的空间得以出现空当,回长安后,五年内,我会入六境。” 如果说在以往,天地灵气尚未开始衰竭之前,那么入六境是没什么限制的,俞眉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停留在三极境,一来是因为距离第六境始终都差一些,二来则是因为入六境会加速轮回步伐,圣皇不会允许。 如今自身已经圆满,天地灵气虽然开始衰竭受限,但圣皇的陨落给他的破境留出了空间。 “我会留他到轮回结束,在下次的数千年时光里寻求更完美的破解之法。” 俞眉相信这五年里自己能够压得住李子冀,却知晓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五年里压得住顾春秋。 掌心中光芒大放,刹那便吞噬了顾春秋的身体,像是烈火燃烧枯叶,消失的一干二净。 光芒消散,俞眉却望着顾春秋消失的地方看了片刻:“身外身。” 话落,他的身体也如刚刚的顾春秋一样,随风消逝。 ...... ...... 无尽平原极深处,俞眉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异教的三极境,北海十二宫鬼妖一族五境最强者,以及阿难菩萨全都在抬头看着天上,除了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荒兽身影之外,能够清晰感受到洞天大阵已经彻底消散。 直到此刻,他们方才真正相信俞眉之前所说的话。 在双方对峙将要动手时,俞眉说出了自己的立场,只是没人会相信,毕竟谁会相信堂堂院长大人的亲传大弟子,竟然会反对院长与圣皇的谋划。 “俞先生今日之后,可想过如何自处?” 阿难菩萨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他没想到天下人都错看了俞眉,天下人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俞眉这个人。 除了异教三极境一言不发之外,鬼妖一族的五境最强者则是眼中满是厌恶,虽然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但俞眉此举,过于反复小人。 俞眉面色如常,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因此而带来的无数目光,他并不在意。 “陛下陨落,洞天大阵破碎,天地灵气衰竭,轮回在即,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冲突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何况圣朝已经没有了六境坐镇。” 颜北和宋登南等人一定会因为他的选择而感到愤怒,并且颜北一定会很想杀了他,但宋登南不会。 这位圣朝柱石必定会强迫自己冷静下去为了大局考量,何况,皇后会即位。 在异教出手收割世界以后,无论是为了世界本身还是为了圣朝的未来,宋登南等人都必须选择沉默。 阿难菩萨沉默了一瞬,然后:“回长安后,只怕不容易。” 俞眉淡淡道:“过程也许会有波折,结果却不会改变。” 当皇后即位后,就意味着天下最顶尖的强大修行势力全部都同意了异教的最后收尾,十年之后,这一次的轮回将会结束。 俞眉的目光平静,和长安城即将爆发的冲突比较起来,他更在意的还是顾春秋那边。 斩去了身外身,一身实力只剩两三成,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顾春秋活不成。 ...... ..... 北海。 颜北难以置信的看着海面上消失的光亮,身旁那棵梨树虚影已经消失不见,落在身上的压力也不复存在,种种迹象无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四元浑天,破了。 在天下人眼中,长安城才是最要紧的地方,四元浑天这种辅佐之地重要却又不重要,绝不可能倾尽一切不惜代价去阻拦,那他们四个如何会输? 他的心跳在一瞬间几乎快要跳出胸腔,强烈的不安让他感到了一阵阵眩晕。 他蹲下身子,颤抖着手臂去触摸身前的阵图,感受着其他三处给出的回馈,宋帅处安然无恙,少典处依旧运转,唯独... “俞眉。”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颜北低吼一声,他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这是这位梨园院长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脚掌踩踏海面,身形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直到数个呼吸之后,平静的海面上方才掀起一道可怖的水流。 道生菩萨和祈雨二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颜北几乎疯狂,让世界走向彻底改变。 “还真是可惜。我本以为就快要成功了。”祈雨忽然开口。 道生菩萨略作沉默:“的确。” 他们固然害怕豪赌失败,可心里又何曾没有升起过豪赌成功的幻想? 黄树村外。 宋帅也感受到了这一切,他的脸色要更冷,站在那里也要更加沉默。 观自在菩萨依然被埋葬在泥土之下,神走许百花则是盯着恢复正常的四周看了一会儿,然后方才说道:“圣皇已死,四元浑天也出了纰漏,世界以后要面对什么,宋帅想必很清楚。” 宋登南当然很清楚,失去了圣皇坐镇的圣朝面对其余拥有六境的大修行势力将不再有绝对的优势,已经没能力再压得天下抬不起头。 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圣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陛下,不能白死。 “我怎么做,还不用你提醒。” 第1021章黄土路上的泥尘 ...... ...... 少典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他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身为都卫禁军统领,时刻距离圣皇最近的人,他无法接受陛下死去的同时,洞天大阵也没有取得成效的结果。 这一场谋划下来,在付出了惨烈代价的同时,竟什么都没得到。 牺牲向来伴随着成果,如若没有成果,牺牲就成了无意义的事情。 五彩云已经死去,寒啸也并未活着,除了那遥远处发抖的妖兽,山脉之中就只剩下了少典一个人。 “俞眉背叛了陛下。” 灵阵图的反馈不会骗人,四元浑天只有俞眉所镇守之处发生了纰漏,在六境存在都聚集在长安城的前提下,谁又能毁掉俞眉镇守的阵眼?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是俞眉自己。 和其他人的念头一样,少典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他伸手握住那杆长枪,转身离开山脉。 和杀死俞眉比较起来,他更担心圣朝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 ...... 顾春秋扶着一棵树,那张苍白的脸没有血色,任谁都能够看得出他此时此刻的虚弱。 嘴角掀起一抹苦涩,随即又重新变得平静,那双眸子敏锐的观察着四周,就连风中的味道稍稍有一丝变化都无法瞒得过他。 四周有很多人。 这是他所感知到的,正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靠近,从刚刚逃离到现在,他尝试着变换了好几次位置,那些人却都能将其找到。 直到现在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距离他最近的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里。 那是冥府的衣裳。 “的确,我早该想到的。” 顾春秋看着来人渐渐靠近,已经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身外身。 他的身外身是俞眉所传授,那么俞眉自然能够找得到他。 这一切其实是早都安排好的,在圣皇的谋划未开始之前,或者说是在俞眉得知了圣皇谋划正式开启的时间后,他就提前做好了要杀顾春秋的准备。 俞眉通过身外身时刻锁定着顾春秋的所在,所以提前安排了冥府来人伏在四周大概范围里,当顾春秋身外身被斩后,这些藏匿在四周各处的冥府强者,便围了过来。 “长安城注定会有一场混乱,所以你的身外身无法长留,这才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真不愧是大师兄,谋算还真是周到。” “算算时间,这场布置还要在我与白云鹤见面之前,眼看着读书人被杀,这些冥府的人倒也真忍得住。” 顾春秋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也知晓了俞眉其实根本不担心他会发现察觉其是冥府主人的真相,因为其原本就是要杀他的。 那人已经距离他很近了。 在大概十步距离才停下来,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春秋:“冥府三十六辰星,裘北。” 顾春秋笑了笑:“我可不在乎你是谁。” 他的身外身被斩,如今一身实力就只剩下两三成,并且还负了重伤,在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又能走多远? 顾春秋不知道,但最起码,眼前这个叫裘北的人,拦不下他。 二人之间就只有十步距离,顾春秋松开了撑着树干的手,看上去充满了不适和虚弱的身体挺直了些,从弯腰到挺直身体就只是幅度很小的一个动作,但就在他挺直身体的同时,二人之间的十步距离却莫名消失了。 顾春秋已经站在了裘北的面前,用最简单干脆的方法,做出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动作简单,方法简单,但这一拳所包含的却丝毫不简单。 甚至在裘北的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挥拳的动作,而是无法描述的东西,像是流水,又像是呼啸的风,朝着他涌了过来。 身为冥府的三十六辰星,裘北自然很自信自己的实力,顾春秋如今就只剩下了两三成的实力,他不信自己拦不下。 可当这一拳迎面挥来的一瞬他就很清楚,这一拳自己绝无可能接的下。 他抬手,提升全身气息欲要阻拦这一拳,但却惊讶的发现刚刚还站在面前的顾春秋竟然已经不知去向,消失的无影无踪。 “离开了?” 他感到诧异,还想要在继续思考,却觉得自己的思维从未有过的迟缓,他想转身回头去看,发现身体已经没办法转过去,无法移动脚步,裘北只能勉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不解的眸光里这才浮现恍然。 原来他的身躯竟然被那一拳硬生生轰碎,现在就只剩下四肢和头颅尚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已经再无法思考下去。 冥府的三十六辰星之中,三十一人都是四境修士,还有五个是不折不扣的大修行者,在这些追逐过来的气息之中,顾春秋并没有感受到大修行者的气息,他不知道这是那五人分身乏术,还是俞眉觉得已经足够。 不过那都不是他现在需要思考的事情。 他现在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朝着南林居主阁赶去。 或者,最起码去到一处大城里,引来南林居修士的注意,如此才能够存活下去。 他从主阁离开走到这里用了大概一日一夜的时间,那时顶着庞大的压力,回去按理来说会更快,但他现在却身负重伤,所以时间未必能提前多少。 半个时辰。 从杀死裘北到现在,他又逃了半个时辰,再度杀死了三位冥府辰星,自身的伤势也越来越重。 好在,他已经离开了那座山。 山脚下就是一个小镇,名字很古怪,只有两个字。 杀青。 顾春秋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之中的晕眩和满身的疲惫甩个干净,作用却并没有太明显。 身后的人寸步不离,那些冥府修士独特的气息让他感受的很是清晰,小镇里没有冥府的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掠下山脚,身上的锦衣在空中带起破风声。 在即将走入小镇之前,顾春秋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站在镇子的路口,是一条十字路,路况并不好,与圣朝的根本没法比,黄土铺就的窄路最多只能容纳两辆马车并驾齐行,或许是刚刚有人乘坐马车经过,掀的路面泥尘飞扬,闻起来有些刺鼻。 在很窄的黄土路面上站着两个人,似乎已经等了顾春秋很久。 “洛神都。” “周志。” 第1022章 阳光(上) 顾春秋此时此刻的状态很狼狈,仿佛任何象征着负面状态的词汇用在他的身上都十分贴切,但所有的负面词汇都是不舍得放在顾公子身上的。他本就该是天上人,洒脱明媚的望着这个世界。洛神都的目光并不平静,对于三公子来讲,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够机会与顾春秋较个高下,现在是一个机会,却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碰面。”周志也是开口:“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身后的冥府一众已经追了过来,大概二十几位四境修士,近百名三境,在距离顾春秋还有大概百步左右距离便停了下来。顾春秋笑道:“我觉得这世上实在是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事情了,俞眉能背叛陛下,你们自然也能来杀我。”他到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俞眉没有亲自追来。身外身是玄而又玄的强大神通,除了可以分出身形自如行走万里之外,也是一等一的保命神通,别说是三极境,就算是六境要杀顾春秋,第一次也是绝对杀不死的。最先被杀死的,只能是修行出来的身外身,届时真身将会远遁千里距离。方圆千里,对于俞眉来讲不算是遥远,但他却并未亲自追来,顾春秋开始以为是其顾忌长安城即将发生的冲突,所以才将身外身融合回去,现在看来,俞眉分明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如俞眉这样的人,城府极深,布局周密,他必定是经过了不知多少次推演,所以才对自己的安排有着绝对的自信,确定顾春秋一定无法逃脱走掉。除此之外,或许也存了一些温情,并不想亲手杀死自己这个一手培养起来的师弟。谁知道呢?俞眉本就是一个让人看不真切的人,就像是虚幻的影子,无法被窥探。黄土掀起的泥尘并不好闻,浸入鼻腔却让人觉得莫名踏实,顾春秋不知道这是不是寓意着自己将尘归尘土归土,世事总是无常变化,包括自身境遇也是如此。洛神都已经展开了神域,周志没有任何犹豫便解除了悟道锁,那独属于三公子的巅峰气息顷刻爆发出来,与当初和李子冀交手时候相比较,不可同日而语。身后的冥府一众眼中都带着忌惮,三公子向来是值得敬畏的,如果说眼前有谁没有因为二人的气息而心生波澜,那么就只有顾春秋一个人了。他的目光透过洛神都与周志,看向了二人的背后,看着那规模不大的小镇升起了阵阵炊烟,世界是很大的,长安城此刻是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九的日落傍晚,或许也刚刚入夜。他此刻是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九的上午。临近晌午。镇子里升起了炊烟,遥遥升空,也许是这几日承受的压力太大,无法行动自如,腾不出时间吃东西,所以在这个本不该生火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开始为了一口吃食忙碌。“你看他们。”顾春秋的视线恢复了一些清晰,小镇四周的山林静谧安宁,树丛随着这盛夏的风摇晃枝叶,和长安城的繁华喧嚣不同,这是独属于小镇的祥和,尤其当阳光铺满小路的时候,让人总想就这么蹲在那条长满青苔的石桥下,看着河水流动不停。洛神都与周志并未回头。顾春秋道:“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憧憬着明天,也许有人明天就要娶媳妇,也许有人明天就要去哪里玩,那对挖蚯蚓的父子也许想着在午后钓钓鱼。”他伸手指着一间院子里正用铁锹挖着土地的父子两个:“但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被杀死,被所谓的大局杀死。”轮回开始,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就算一直杀下去,都要杀好几年。周志道:“牺牲是不可避免的。”顾春秋终于是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认真道:“永远不要提起牺牲这两个字,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清楚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背后,要用多少的人命去填。”他轻轻挽起自己的衣袖,耳畔已经出现了难以承受的耳鸣声,这是重伤之后所呈现到身体上的反应。“大局,大局,天下,天下,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就只会将这几个字挂在嘴上,仿佛可以以此为正当理由去做所有不该做的事情,你们从来不会去真正的思考如何解决,就只会不断地重复着大局,大局,然后将问题和麻烦留给下一代。”袖口被他卷的很整齐,顾春秋用干净的手腕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像你们这样的人会一直在大局中活下去,而如我与陛下这样的人,却宁可在求活中死。”身后的冥府一众已经再度逼近过来。顾春秋依然没有回头,他只是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尽可能的更清醒一些,然后迈步朝着洛神都与周志二人走了过去。道门星图呈现脚下,他迈了五步,在震碎了洛神都神域的同时,也来到了二人的面前。天下四境之上有周池,周池之上有三公子,三公子之上有顾春秋。如他们之间的交手,注定会在世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遗憾的是,能够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实在没有几个。洛神都已经在神域被震碎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的眼瞳呈现金黄色,仿佛随着目光凝聚出无形的枷锁,神域就是他的法相,是在四境之中修行到极致的呈现,在被震碎之后又再度汇合,地面上飘飞四散的尘土被这股力量给压回了黄土之中。这个十字路口的空气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新。顾春秋却只是身体一颤,出现了一瞬的停顿,这一瞬的停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周志自然会抓住这一瞬的破绽。只不过如顾春秋这样的人,总是能够在千万险阻之中,找到最捷径的那一条,当周志的一拳落在他身上之时,他的指尖也已经触碰到了洛神都的身体。 第1023章 阳光(下) 两个人同时倒飞出去。十字路口上看不见人的行踪,洛神都的身体擦着黄土在地面上掀起一道深深的沟壑,破碎的神域像是湖面上被水冲垮的薄冰,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小洞,穿透了身体从前到后,金色的瞳孔涣散了一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一片。顾春秋的身体则是落入了冥府一众之内,双脚触碰地面的瞬间,身体便融入到了地面上的道门星图,他如鬼魅般消失,又如鬼魅般出现。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倒下。冥府辰星们紧张的看着四周,那道身影时隐时现,却根本没有规律可循,他们每一次的出手毫无例外全都落空,而顾春秋每一次出现,就意味着一位冥府修士将会死去。心态的变化急转直下,他们的脸上甚至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实在不明白一个满身实力十去七八的人,为何依然这么难以对付。紧绷的神经带来了更为紧张的情绪,导致思维运转变得缓慢,随之就是一连串诸如反应变慢的后果,那么面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周志面无表情的看着,冥府的人死多少都没关系,和这些比较起来,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杀死顾春秋。脚下的星图难以看穿,但移形换位总会留下痕迹,他注意到顾春秋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关键是,其所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遭受重创的身体注定无法坚持太久,那每一次变化之间都会留下淡淡的血痕弥漫在半空之中。这就是痕迹。透过这些痕迹再去观察星图,自然就会有所发现,当顾春秋再次消失的时候,周志终于是迈动了脚步,和洛神都所展现出来的霸道不同,周志永远给人一种平淡无奇之感,因为其一举一动,都已经到了大道至简的程度。就像是现在迈出来的这一步,看上去没什么特殊,却直接搅乱了星图,逼得顾春秋现出身形,并且伸手朝着顾春秋抓了过去。脚下星图被这只手尽数掌握,随即捏成粉碎。这只手已经来到了顾春秋的面前,顾春秋望着这只手,在模糊的视线里好似变成了好几只,他微垂眼眸,将双手撑在了身前。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姿势,迎面而来的那只手却停了下来。周志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刚刚才被他握碎化作粉末的那片星图,竟朝着他涌了过去,像是天倾之后的残骸。谁能阻挡天倾呢?周志不觉得自己可以,但这毕竟不是真的天倾,他站在那些粉末之中,挥手在身前划出了一道白线。这白线就像是划过穹顶的流星,带起一条长长的痕迹穿过了那些粉末,落在了顾春秋的身上,从胸前透出身后。粉末摧毁了身上的衣裳,周志浑身上下出现了不知多少伤口,但他仍然站在那里,看着顾春秋刚欲开口说话,却突然看见了一点亮光。像是微不足道的火星,藏匿在那些粉末之后,藏匿在这接近晌午的日光之后,在这一刻出现在了他的眼中。落在了他的眉心。“啪。”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响,周志已经倒在了地上。............杀青镇真的不大。类似于这样的镇子顾春秋已经不知见过了多少个,若是说这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或许就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泥土味道。这里仿佛永远都是尘土飞扬的,生活在这里的人,难得会有一尘不染的干净衣裳。洞天大阵的压力刚刚解除,这里的百姓能够提起精神生火做饭已经足够了不起,绝对没有雅兴出来逛街的,所以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身影,除了两侧商铺里的人偶尔会出来做些倒水之类的杂事。酒馆还开着。最起码,门没有关。顾春秋站在酒馆门口抬头看着,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楚那牌匾上的乡愁两个字。名字倒也有意思。视线放到更高,天上的日光在眼中已经变得漆黑暗红,顾春秋打起一些精神,走进了酒馆靠窗的桌子坐下,对着满脸诧异好奇不解看着他的伙计说道:“一壶酒,最好的酒。”酒馆伙计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有客人上门,尤其这个客人看上去还满身的血渍,有心想要拒客却又忽然不忍,转身立刻拿了一坛上好的酒送了上去。“公子是哪里人?我们这杀青镇平常可没多少人来,您身上这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先前那莫名其妙的压力弄得?”伙计是个话多的,只是无论他说什么,顾春秋都一言不发,直到又有一道身影走进了酒馆。伙计觉得纳闷,平日里生面孔也不多,今天倒好,一来就来两个,心中腹诽,他却赶忙上前招呼。洛神都坐在另一个位置,道:“要一壶和他一样的酒。”伙计应了一声,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奇奇怪怪,忍不住站在柜台后面看了起来。顾春秋没有去看洛神都,他的目光一直在望着窗外,在酒馆的后面种着一片很好看的花,看上去很鲜艳美丽,只是模糊一片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当他想要努力看的更清楚一些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已经变得漆黑。沉默了一会儿,顾春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很烈,辣的他忍不住咧了咧嘴。“窗外那是什么花?”他忽然问道。伙计在柜台后面回了一声:“海棠,我们掌柜最喜欢海棠花,去山上看太远,就在后院种了一片。”他说话的时候还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掌柜的实在是多愁善感得很,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多聊两句,却发现问话的客人一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也闭上了嘴。洛神都知道,顾春秋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一杯酒喝光,顾春秋仍然保持着凝望窗外的模样,他能够感觉到阳光正透过敞开的窗户落在自己的脸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阳光真好。”............新历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九,圣皇陨落后一个时辰,顾春秋陨于阳光下。 第1024章 莲花峰上 新历三十八年,八月二十七。天下太平。普陀山已经封山月余,从山脚下通往山巅的玄妙阵法将范围扩散到了数千里方圆,将山脚下围绕建立连绵不绝的信众村落尽数囊括其中。固然还没有明确不许进出的说法,但无疑像是一片疑云悬在了许多人的心上。很多人心中不解,无论是山脚下的虔诚信徒还是那些外界的各方修行势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因为什么,是否又与两个月以前的圣皇法旨事件有所关联,佛门的态度晦涩不明,就像是那些不真切的偈语一样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有身份尊贵的香客或信徒与自己亲好的僧人询问,得到的答案却无一例外都是摇头不语。那些佛门僧人看上去似乎也总是失神,最近的一次是十日前的罚恶菩萨在一场布施仪式上好几次走神,最终还是由阿难菩萨替换主持方才顺利结束。这种处处透着的怪异像是一层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舒服。但出于对佛门的信任和尊敬,信众们还是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进出大阵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了,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少,就像是自成一处小世界,虽与世隔绝,却安静祥和。沈自在却待的越来越不习惯,他很早便想要离开了,普陀山上的佛光越来越明亮,他却觉得越来越碍眼,上下的气息越来越安详,他却觉得越来越不适。在这些天里,他甚至没有去莲花峰修行,没有去看藏经阁里的那些经书,也没有去听过一次的讲经和引悟,在两个月前那场天地大变之中,佛门所扮演的角色令他嗤之以鼻,全天下的势力他都觉得恶心至极。对于这样一位接连被鬼妖以及道门驱逐的天之骄子来讲,他的骨子里带有不安稳的叛逆基因。“沈公子。”王小树敲响了上客堂的门,声音中夹杂着不安。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下来,沈自在与王小树之间的交情倒是深厚了许多,对于这位佛子的弟子,对天下肮脏事没有太多经验和了解的少年,沈自在罕见觉得很有意思。门被打开,沈自在看着站在外面的王小树,少年郎瞧上去有些局促不安,那双以往带着些天真的眸子如今却充满了紧张和忐忑,他甚至能够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怎么了?”沈自在皱眉询问,如今的佛门里,还有什么事能够让王小树如此模样?“不怒师叔刚刚来了一趟,说公子就要出关了。”王小树的语气很不平静,像是在害怕着什么。李子冀从参悟之中结束,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好事,也是之前王小树最期待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两个月来,他却十分害怕李子冀苏醒过来。每一天都在担忧与焦虑之中不安,到了现在,这份不安已经积蓄的越来越强烈,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颤抖着。沈自在闻言也有了一瞬的沉默,他当然清楚王小树在焦虑什么,毕竟之前一切都还安然无恙,天下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如今参禅数月结束,天下却大变模样。李子冀苏醒之后会怎么样?会作何选择?王小树当然不安,任何人都应该不安,甚至就连他自己,一向无法无天的鬼妖沈自在,这一刻的心里竟也生出了掉头离开的念头。谁有忍心将这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开口告知呢?“走吧。”沈自在转身回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是佛门一座山峰上种下的,与屋内的檀香融在一起有安神的效果,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带着王小树一路向着莲花峰走去。不怒并未离去,而是站在上客堂院外等候着二人的出现。“你也打算去?”沈自在看着面色如常的不怒,眉头皱得更深。不怒道:“李公子苏醒后便可入五境,这是好事,小僧当当面道贺。”沈自在微嘲道:“你难道不怕他杀了你?”不怒面无表情:“李公子素来恩怨分明。”沈自在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他也很清楚,这是不怒对李子冀的愧疚,天下又有谁不该对此感到愧疚呢?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上客堂依然没有其他客人,这间院子就好似已经成为了他们二人私有的地方,出了院门一路走到莲花峰需要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应该快很多,只是三人都走得很慢,起初还彼此交谈说些话,当距离莲花峰越来越近后,三人就已经不再开口了。沿途很多僧人都在看着,也都得知了李子冀将要从参悟之中苏醒的消息,只是除了不怒之外,几乎没有多少僧人前往。只是驻足在路上,对着王小树经过的身影躬身行礼。就算是真正的佛,心中也注定会有遗憾和愧疚的事情,何况还是这些尚未成佛的僧人,也许真的是心中愧疚太深,就连大雄宝殿外那个为李子冀建立的偏殿都被装点的有了些恢弘味道。罚恶菩萨站在莲花峰脚下。“菩萨。”王小树上前行了一礼,并未按照佛门的辈分呼喊,他经历的事情不多,也没遇见过那么多的生死谋算等等,但他是一个圣朝人。然后才是佛门弟子。在圣皇陨落后,他就不再认为自己是佛门的人,就算是佛子知晓,想必也会微笑着表示支持。罚恶菩萨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几人点了点头,然后迈步朝着莲花峰上走去。沿途开满了莲花。一片片的花朵随风飘散不停,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很美的路。美丽需要一双能够欣赏的眼睛,现在的王小树是肯定没有这双眼睛的,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着,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口中的呼吸却越来越沉重。好不容易来到了山顶,看着那坐在巨石一侧,身上气息波动愈发明显的李子冀,他竟生出了一种掉头就逃的感觉。 第1025章 下山 花瓣在飘着。纷飞不停。巨石一侧生长的那株莲花盛开的格外鲜艳,在金色之上,还掺杂了几缕白色,像是柔软的线,又像是锋利的剑光。罚恶菩萨就在看着那几缕白线,四周的风越来越大,吹动着李子冀身上的锦衣,也吹动着那白线萦绕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直到渐渐铺满所有的花朵,连带着下面的根茎一同变得雪白。王小树的呼吸陡然屏住。那株莲花摇曳着身体,散发出能够洗涤一切的清香味道。不怒在看着李子冀。数月时间过去,在世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变之后,李子冀终于睁开了双眼。风愈演愈烈,李子冀身上的气息没有一点泄露,整个人就像是封闭的酒坛,圆满无缺。“人还挺齐。”看着眼前几人,李子冀的眼中浮现了些许笑意,然后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好像变得更加干净,不染尘埃,不沾诸恶。这一次的参悟让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内心,此时此刻真正的通达清净,好似浑身内外都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杂质。最关键是,只要他念头一动,随时可以踏足五境。正如佛主当初所言,这一次的收获,难以想象。“扑通。”王小树双腿一软忽然跪在了地上,那双眼睛变得通红一片,从上客堂到此处这一路上所有的不安和焦虑在听见李子冀开口说话的这一刻尽数变成了委屈。像是洪流一般从胸膛之中狂涌出来,甚至控制不住的哭嚎出声。沈自在沉默不言。罚恶菩萨站在那里。李子冀放下了手,他盯着王小树看了一会儿,眼底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王小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会发生变形,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陆陆续续的说了一遍。大概可以总结成三件事。圣皇陨落。顾春秋身死。皇后即位。两个月前的洞天大阵至今依然令世上大多数人满心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不明白为何佛主教皇会与北海之主及异教之主联手进入长安城杀死了圣皇。那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众说纷纭,无数的猜测层出不穷,具体的真相知晓者却只是少数。如果说圣皇的陨落是第一次震惊世界,那么顾春秋的死就是第二次,这位天下第一的顾公子被自家大师兄斩去了身外身,一身实力只余两三成,饶是如此依旧在杀青镇前斩杀了冥府三十一位辰星以及近百位三境修士,包括三公子之一的周志也死在了那一战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洛神都一个人。顾春秋的身体,被洛神都葬在了乡愁酒馆后院的那片海棠花下,他给的钱足够多,他的身份足够重,所以酒馆的掌柜不仅答应,还会每日仔细照料。俞眉的背叛导致了四元浑天被破掉,颜北,少典,宋登南三人回去了长安城。颜北一句话没有说,直接动刀斩向了俞眉,只是他本就重伤未愈,自然不可能会是俞眉的对手,宋帅和皇后阻拦了俞眉,垂死昏迷的颜北被送回了梨园,身上的伤不知多久能够恢复。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尉许应章召回了镇北将军李孟尝,提议皇后即位。圣朝如今动荡不安,祁连山,金陵城,朝歌洛阳全都在暗潮涌动,每一位追随圣皇的人都有自己的念头,宋登南不会允许这种不安影响到如今岌岌可危的圣朝,在他的默许下,皇后坐上了皇位。宋登南回去了南境。动荡的圣朝看似平静了下来,但实则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这种风雨飘摇,或许需要一个长久的时间去平复伤口,又或许,很多人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选择。能给出这个答案的,只有圣皇执剑人,尚未归来的李子冀。这就是这三件事的全部内容,王小树带着哭腔陆续说完,李子冀就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格外的安静。不怒和尚的眼中愧疚更浓,同时也带着担心,该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够承担这一连串的消息?圣皇陨落,俞眉背叛,顾春秋身死,皇后即位。最关键是,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李子冀却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都没办法参与进去,没办法去尝试着改变一些什么。“佛主要我参禅悟道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晓了会发生什么?”李子冀站起身子看向了罚恶菩萨。罚恶菩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这一点。莲花峰并不是普陀山上最高的一座山峰,却无疑是最特殊的,在这里坐了几个月,李子冀早已经对此处的气息习以为常。“顾春秋葬在了哪里?”他又问了一遍。刚刚他没太听清,耳畔还有嘶鸣声,四周的一切声音好似都放小了很多。王小树哭着回答:“杀青镇。”李子冀勉强听清了这三个字,迈步朝着莲池走了过去,他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脚步迈动而摇晃着,心跳似乎变得更快了,又似乎变得更慢了,他现在无法感受清楚自己的心跳,只觉得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吵。耳鸣声渐大引发了阵痛,李子冀忽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非常干。就好像许多年都没有喝过水,让他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紧接着就是强烈的干呕。盛开的莲花绊倒了他的脚步,让其整个人直接跪在了莲池边缘,那双手紧紧抓着石台,因为强烈而不停的干呕那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一片,肉眼可见的青筋暴起。他数月以来没有吃任何东西,这一刻却好似要将这些年吃过的所有东西全都吐出去。顾春秋死了。死的如此悄无声息。也许像这样遍起惊雷的人,也会死于无声处。罚恶菩萨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中满是悲悯:“佛主在山脚下等你。”李子冀没有说话,他强行忍住了干呕的感觉,伸手捧起莲池里的清水将带着血污的脸擦洗干净,勉强起身朝着山下走去。......ps:(关于顾春秋的问题,我会在接下来这段剧情结束后交代) 第1026章 不死者之死 通往山下的路本就很长,尤其当李子冀心乱如麻的想着很多事情的时候。有谁能够在骤然听见如此难以置信的消息之后能够不心乱如麻呢?他总是一直在强调冷静这两个字,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自己有多么愤怒都必须且一定要保持理智,因为多余的情绪对自身判断起不到任何正向的作用,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保持冷静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香客们不停地上山和下山,一条路笔直顺畅,见到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目光里全都带着诧异和紧张,很多人这才猛然想起,原来李子冀还活着。圣朝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死去了两个,却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感觉,曾经的庞然大物已经变得风雨飘摇,颇有些大厦将倾之感,细细想来也的确如此,死去的两个人一个代表着现在,另一个代表着未来。当现在与未来都已死去,不正是即将崩塌的征兆吗?直到这一刻看见李子冀,这些人才记起眼前这位也是圣朝的未来之一,是被圣皇给予厚望的执剑人,原来李子冀还在。可纵然如此,又能做什么呢?心中惊讶复杂情绪稍起,随即又缓缓落下,一些身份尊贵知晓大势的香客驻足望着李子冀下山的背影暗自摇头,如今天倾之势已起,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何况,即便李子冀从参禅悟道之中圆满结束,也只不过是第五境罢了,别提他此刻还未曾破境。对于这些人的目光,想法,李子冀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不知道圣朝如今到底剩多少人能够信任,但他相信,要继续遵从圣皇意愿走下去的人,绝不会仅仅只有自己。那些人所缺少的就是一个选择,一个态度。而他自己,就是给出这个选择的人。松香味吹过山路,李子冀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这里依然和当初一样,熟悉的村落,熟悉的百姓,还有已经生长渐渐茂盛的许多耕田。沈自在与王小树还有不怒和尚三人在他的身后静静跟着。沈自在打算离开普陀山,事实上,他一直就是在等待着李子冀苏醒,这里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山下的人很多,现在算是农闲季节,所以并不忙碌,成片的村落房屋前坐着成群的人,笑容满面的闲谈,这里的生活没太多的规矩,也没太多的利禄,清淡自在。生活其实还是需要规矩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良善待人,山脚下之所以能够维持安稳的田园风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普陀山上有很多规矩。李子冀知晓佛主的耕田在哪里,他转身顺着左边并不开阔的小路走进去,经过了一片苹果树林后,眼前的视野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他看得见佛主。这时候正戴着草帽坐在泥梗上,望着被太阳晒得微微发干的黑土地怔怔出神。除了佛主之外,李子冀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距离他很近,就这么站在苹果树下,身上穿着黑袍,浑浊的目光凝视着他,却又好似虚无一片。不死者。自从当初斩龙山脉离开之后,不死者就不知去向,没想到竟是来了这里。那身黑袍之中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火焰,也许是靠的太近,让身旁那棵苹果树看上去与其余的比较起来有些打蔫儿。李子冀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移开了目光,和不死者比较起来,他现在更想见到的,是佛主。只是他刚刚向前迈出两步就再度停了下来,因为不死者已经拦在了他的前方。毫无情绪的目光凝望着他。异教已经开始准备收割计划,无尽平原溢出的声音越来越吵闹,不死者的目标始终都没有改变,在杀死李子冀之前,他的脚步永远也不会停下。“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李子冀问道。不死者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与李子冀对峙总能够多说一些话:“一直。”李子冀明白一直这两个字的意思,也就是说离开斩龙山脉之后,不死者就没有任何耽搁的来到了普陀山脚下,并且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出现。“你该回去深渊之中沉睡。”不死者道:“我来,杀你。”身后的沈自在皱眉看着,不怒在考虑是否要请罚恶菩萨出面处理。李子冀则是沉默了一会儿,纷乱的思绪和痛苦的心情让他的情绪难免变的烦躁,事实上,他此刻能够与人如常交流,就已经花费了极大的毅力。他开口道:“我不想杀你。”没错,李子冀其实从未起过要杀死不死者的念头,这话听上去似乎很奇怪,如何才能够杀死一名不死者?不死者的存在,是被世界赋予了守护的永恒,等同于某一规则的实质化身,但说白了,也无法就是规则的一种呈现,之所以能够做到不死不灭,是因为鲜少有人能够做到与规则等同。当年的圣皇可以做到。李子冀也可以做到,他只是觉得不死者的存在值得尊敬,固然某种程度去看似乎也成为了阻碍世界革新变化的绊脚石,但这群人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自愿守护世界的轮回往复的决心是值得尊敬的。对一名不死者说我不想杀你这种话,听上去实在有些贻笑大方。所以不死者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他体内的永恒之火已经从双眸之中燃烧起来,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对于他来讲,要做的就只有杀死李子冀这一件事,如此而已。李子冀望着他身上的火焰,能够永无休止的燃烧一切,面对面站着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炙热,脚下的青草发生了枯萎。李子冀迈步走了过去。他迎着不死者略带疑惑的目光,将手搭在了对方的燃烧着火焰的肩膀上。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不死者身上燃烧的永恒之火却骤然熄灭。 第1027章 我去杀个人 沈自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包括不死者自身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眼中的困惑还没有消退,小路上起了一阵风,并不算很强烈的风,却将不死者的身体直直的吹倒在地上,身上的黑袍一点点的消融分解,露出了身下的那具白骨。风平浪静。被无数人视作梦魇的不死者,竟如此莫名且诡异的真正成为了死者。没人知道李子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除了奇物手环。“你的神魂修行之法脱胎于世界之心,对诸多规则都有着天然的压制,杀死一名不死者,并不困难。”奇物手环的声音在李子冀心底响起。这是李子冀当初就知晓的事情,只是他认为不死者固然强大,却并没可能杀死自己,再加上心中的尊敬所以一直不愿意真正杀死对方。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不死者,抬手将苹果树下的泥土左右分开,将不死者的尸身埋葬其中后便继续迈步朝着佛主走去。佛主已经从泥梗上站了起来,正在那长垄的耕地上浇着水。今天的日头很烈。李子冀走到耕地之中站下,看着佛主的背影问道:“您是故意让我在这个时候参禅悟道,好借此机会避开这一次的乱局?”这是他在得知一切消息之后就想到的事情。自己的参悟时间是佛主故意安排,对于自己来说,这样的安排是好是坏呢?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自己没能去参与到圣皇的谋划之中,当得知一切的时候已经太迟太晚,当然心有不甘和愤恨。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即便参与了这场谋划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俞眉可以杀死顾春秋,未必不能借着这次的机会再杀死他,佛主是否也出于这样的担忧,所以才选择让他避开这件事?佛主阻拦了圣皇的谋划,却还想办法留下他的性命,人性的复杂和矛盾在此体现的颇为淋漓尽致。佛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拎着木桶在一点点的浇水,这一幕看上去就和当初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唯一不同的,耕地里多了一株花生苗。与其他已经成熟的花生比较起来,这一株还明显的青涩,显然是最近新才种下的。“普陀山很好,算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你可以在上客堂一直住下去。”佛主没有回头:“轮回在即,虞帝已经陨落,你没必要再去试着做些什么。”如今的世界还剩多少时间呢?谁也不知道。也许三十年,也许五十年,也许百年,也许十年。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艳阳高照在日落后能不能再次升起,所以异教的收割行动已经不能再继续耽搁。李子冀看着那株花生,问道:“佛是慈悲的,如何能够看得惯人间疾苦?”普陀山的大阵覆盖在方圆数千里范围,可即便如此又如何?难道遮住眼睛,那些动荡,那些牺牲,那些无辜的消亡就不存在了吗?正如佛主没有回答李子冀的问题,李子冀也没有回答佛主的问题。佛主道:“世上毕竟没有真正的佛。”如果这话被无数信徒听见,一定会心生崩溃无法接受,佛主本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佛,只是自从去了长安城后,他就已经算不上一尊佛。李子冀道:“佛门用今生,修来世,轮回结束后的下一世对于佛门来讲也许是大好光明,但这一刻的今生,是否也是上一世的来世?”顺应现在,拥有以后。这是佛门的信条,但现在也是以前的以后,以后也会变成像是现在的现在。佛主终于转过了身,和上次见面比较起来,这位慈悲的老僧看上去似乎更苍老了一些:“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需要一个方法。”救世不是红口白牙的空谈,他需要一个方法。就像圣皇的洞天大阵,固然不被支持,但毕竟是一个方法,李子冀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需要一个能行得通的办法。李子冀自始至终都知晓自己的方法是什么。“我有我的方法,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异教的收割开始。”踏足七境比起圣皇的洞天大阵听上去更像是一个笑谈,但李子冀的内心却从未有过如现在这样的坚定,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如果世界注定要陷入黑暗,那么这就是唯一仅存的光明。也许要阻拦异教很难,也许在世界崩塌之前他都不可能踏足七境,但最起码,目前来说他还有时间。他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他还能再失去什么呢?佛主沉默了下来,眼前的李子冀与当年的圣皇何其相似?与当年的他们何其相似?他痛苦的咳嗽了几声,那一战所受的伤至今都难以恢复,放下木桶在泥土地上随意坐下,佛主抬头凝视着炙热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和灿烂,几乎已经刺穿了他眼中的浑浊。他为什么要见李子冀呢?也许只是因为想再看一眼当年的自己,看一眼当年的虞帝。或许也因为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对世界的未来存在着一丝美好的幻想,希冀着真的有人能够做出改变。二人之间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李子冀回头看向了王小树:“离开普陀山后,你去寻南林居在圣朝散发消息。”王小树不明白是什么消息,只觉得一定很重要,至今还没平复下来的紧张情绪再度出现:“什么消息?”李子冀道:“我反对。”王小树一怔,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李子冀没有解释,什么都不需要多说,只要南林居在圣朝宣布,李子冀反对即可,该明白的人自然就会明白。王小树问道:“要不要通知三千院的师兄?”李子冀闻言沉默了下来,然后摇了摇头:“不必了。”正如当初的顾春秋一样,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够信任谁,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但毫无疑问,当这个消息被南林居散播出去之后,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自然就会一眼分明。“那公子你去哪里?”王小树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去南林居,那公子呢?山脚下的风拂动了李子冀的锦衣,他转身望着洛阳的方向:“我要去杀个人。”话落,他体内浩然气牵引儒山,文气长桥划破天际将其笼罩其中,下一瞬,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了这里。 第1028章李子冀反对 ...... ...... 太极殿的朝会已经结束了半个时辰,百官们都已经离去,皇后却依然还坐在那张象征着帝位的皇座上,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 这两个月来都是如此,说不清楚是在看什么,是对圣皇的怀念,还是对权柄的贪恋? 亦或者是在看着殿门之外那明明没有变化却已经改天换地的一切。 皇宫里好像更冷清了,明明所有人都还在,都卫禁军依然身躯挺拔的站在那里,内侍们各自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其实什么都没变才对。 是忧虑和迷惘吗? 也许是的,那些都卫禁军的军容强盛,威严令人畏惧,但皇后还是能够看得见那一双双眼眸深处的迷茫,像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圣皇的陨落对这个国家精神层面上的打击实在是严重到无法想象,皇后很清楚,这是任谁也无法替代和解决的。 这两个月的时间,朝会上讨论最多的事情就是未来的圣朝立场要如何做出改变,失去了六境的庇佑,圣朝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即便要插手天下大势,是否还有足够的威慑? 若是什么都不管,顺着时代的洪流亦步亦趋,是否又背离了圣朝创立的初衷? 百官们各执一词,但朝会上的走向却开始渐渐倾斜向后党一方,即便是左右两位相爷,在朝堂上都已经鲜少开口。 还能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即便是反对又能起到什么效果? 人总是需要为了大势妥协的,就像宋登南为何没有拔刀向俞眉,还不是因为风雨飘摇的圣朝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冲突。 如今的圣朝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个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 最起码,有希望去改变。 沉默的左右两位相爷无比希望看到这样的人,否则他们就会一直沉默下去,欧阳家也会沉默下去,南境也会沉默下去。 他们不知道倘若当异教收割的镰刀挥向圣朝之时自己会怎么做,所以他们迫切希望出现一个能够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世上还有谁是这样的人呢? 皇后,俞眉,宋帅,颜北,欧阳梨花,虞苏,这些人固然有着绝顶的实力和光明的未来,但却没办法去拯救这个世界。 李子冀可以。 只有李子冀可以。 因为圣皇认为他可以。 这是很多人相信李子冀的理由,除了其本身的天赋与这些年来出色的表现之外,圣皇的认可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点。 圣皇为什么会认可李子冀呢? 倘若没有这天地灵气骤然衰竭的事情提前发生,圣皇可是打算将自己的计划推迟百年的,只是为了给李子冀留出足够的时间。 也许陛下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这是包括宋帅等人内心生出的想法。 皇后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的思绪,像是思考了无数的问题,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思考,她当初就在反对圣皇的谋划,因为她知晓那是很难成功的事情,而且她也很清楚世界的顽疾难以解除,到最后总归是要杀很多人的。 所以才有了遂宁大水那次的试探和尝试。 她不算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一国之母,在这件事情上,圣皇也没有做到公正严明。 他留着皇后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场面,当自己死后,圣朝需要皇后去支撑起来,异教的方法他不认可,但倘若走投无路,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结果。 人性的复杂和矛盾之处就在于考虑的太多,想要的太多。 圣皇要救世却又担心失败,所以对皇后留有余地。 皇后想要遵从异教的方法,事到如今坐在皇座上却又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如此。 也许真正留给自己能够做出的选择,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么一个。 “陛下。” 皇后的思绪被打断,听见这个称呼她还有些不太习惯,稍稍沉默之后方才低头看了过去,一名曾经鸾凤宫的内侍正快步走进太极殿,对着她躬身行礼,口中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莫名的慌乱。 “何事?” 皇后开口问道。 内侍眼中带着慌张和不知所措:“陛下,今天京城四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消息,如今传的沸沸扬扬....” 她本打算直接将消息说清楚,却因为忐忑不安而显得拖拖拉拉。 皇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声道:“说。” “是。”内侍赶忙低头,语速加快了不少:“是南林居传出来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话,李子冀反对,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消息都没有,我让人打探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李子冀反对。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乍听起来令人觉得一头雾水,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圣朝的无数百姓,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噩梦一般的事情,顾春秋与李子冀被无数年轻人是做心目之中的榜样。 现在顾春秋陨落,只剩下李子冀一个人,在风雨飘摇之时终于发出了声音,结果却是反对。 反对什么? 为何而反对? 这位汝南县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很多人都拿捏不准,但皇后却很清楚,她从皇座上站了起来,没有去理会那位尚还有些忐忑的内侍,径直走到了太极殿的门前站下。 她将双手负在身后,一如两月之前的圣皇一样站在殿门之前看着天下一切。 “反对吗?” 她目光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像是深邃的无底之渊无法窥探,反对这两个字说出来很简单,要做出来却很难。 她能够想象得到,暗潮汹涌的圣朝在得知李子冀反对这个消息后将会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暴。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缺少,永远都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坚持下去。” 皇后想着圣皇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地呢喃着。 只是这样的反对,真的有用吗? 她抬头看着苍穹之上垂落的阳光,那干净湛蓝色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几滴墨色渲染。 第1029章我等他 ...... ...... 李子冀反对。 简单的五个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圣朝的每一座城市,传遍了大街小巷,南林居遍布天下的可怕之处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消息的传递甚至超越了时间本身。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梁安安也听见了这个消息,圣皇在一月前刚刚葬入皇陵之中,身处此处的军士以及工匠每时每刻都不敢有一丁点的懈怠,甚至就连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玩笑话都不再出口,因为他们认为那样是对陛下的不尊重。 皇陵尚未修建完毕,却也只剩下四周边缘大体的收尾工作,每个人做事都仔细且安静,内心的沉重无法为外人道。 起初修建皇陵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竟然如此快就能够用得上。 很多人在感到疲惫之时抬头看过去,都会出现刹那的恍惚,觉得如在梦中,颇不真实。 欧阳梨花没有来。 这位小剑仙在圣皇陨落,压力解除后便决定破境,其实如三公子这样的人物早便可以踏足五境,只是他们不想要普普通通的突破,而是要在四境走到极限,走到无法再走,届时再踏足第五境方才会更加的圆满强大。 木楼依然安静。 和以前相比起来,虞苏要显得更加清冷,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南林居在圣朝传了个消息,说小师弟反对。” 梁安安走到屋子里坐下,望着虞苏轻声开口。 虞苏两个月没有说过话,而她已经两个月没有笑过了。 圣皇的死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事情,但顾春秋的死是她从未想过的,更没想过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是出自大师兄的手笔。 如何下得去手呢? 心肠如何能够硬到这种程度? 梁安安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俞眉。 她很喜欢顾春秋,顾春秋的出现让三千院多了很多的生机和趣事,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寻南林居的人问过,对方说小师弟没什么话是对我们说的,他不信任我们。”梁安安的眼眶发红,有些心疼李子冀。 是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能信任什么呢? 还能要求他去信任什么呢? 目光中带着伤感,梁安安转头看着窗上挂着的风铃:“欧阳家已经打算动了,宋帅知晓这个消息后想必也会做出反应。” “你呢?”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虞苏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直到这一刻方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 ...... ...... 整个圣朝都有暗潮涌动,若说哪里最动荡不安,甚至隐隐有了厮杀争斗预兆的,那么无疑就只有洛阳城。 身为和长安,朝歌,金陵,齐名的圣朝大城,洛阳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洛家更是在当地威望隆重,深得百姓敬重。 平日里也和洛阳刺史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洛神都的姑姑,也就是洛家家主的妹妹,洛长青,便是嫁给了洛阳刺史祝悬。 有着这样的关系,再加上洛神都,洛圣都一门两天骄的名头,洛家在整个圣朝的地位都可以说是举足轻重,论起实力固然比不上洗剑宗小玉宫这种,但却无疑拥有着更加光明的未来。 谁也不会怀疑,当洛神都和洛圣都两兄弟踏足第五境后,洛家的实力将会毫无疑问的凌驾于洗剑宗之上。 但现在,洛阳城中的氛围却诡异的让人感到颤栗,城内城外每天都不停的有修道者进出,来自五湖四海,来自圣朝各处。 这些修道者进入洛阳城后什么都不做,就在城中住下,但每天都要外出一趟,观察着洛家的进出情况。 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奔着洛家来的。 洛神都与周志联手杀死了顾春秋,周志已经死了,但洛神都还活着。 顾春秋陨落的消息令不知多少圣朝人感到难以置信,愤怒到了怨恨的地步,这些修道者来到洛阳,便是存了报仇雪恨的心思。 所以这段时间与洛家的冲突时有发生。 刺史府对此竟然一言不发,根本没有一点打算理会的意思。 这样因为怨愤的冲突和矛盾必定会越积越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难以控制的爆发出来,按照推算,这样的爆发应该最少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今天发生了一件可能会提前引发这场冲突的事情。 李子冀走进了洛阳城。 没有乘坐马车,没有遮挡面容,就这么堂堂正正的从城门外走了进来,起初还没有引起注意,直到不知是谁忽然发现,然后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 然后,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李子冀的到来。 那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修道者们无不是闻风而动,从城门口到洛家的,几乎三分之一座洛阳城的距离,竟是站满了人。 有三境修士,有二境修士,有四境,还有数位的大修行者。 这些人看见李子冀过来后立刻就激动起来,然后呼喊着报仇雪恨的口号,无数人齐声呐喊,一时之间好似要将整座洛阳城掀翻过来。 李子冀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说在这种时候他什么话都不想说,所以就只是一言不发走到洛家门前。 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洛家的,当李子冀走到洛家门前的时候,洛家家主已经等在这里。 他看着李子冀。 正如李子冀也在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这件事不会有退让。 洛家当然不会交出洛神都,再多的人也不会被洛家放在眼里。 李子冀当然也不会退让,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洛家家主:“圣朝县侯李子冀,挑战洛神都,分生死。” 人群中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怒吼和呐喊声。 洛家家主神色不变,他只是冷冷的盯着李子冀,杀死顾春秋是大势的选择,正如陛下也陨落在这次的交锋中一样:“洛神都五日前已经开始闭关踏足第五境,你若想挑战他,那就只能等他出关,当然,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 第五境。 许多修道者闻言脸上都是微微一变,三公子踏足第五境后会有多么强大? 这个问题光是想一想就能知道答案。 李子冀的确来了,无数人都在支持他,但如何能与第五境的洛神都交手? 李子冀却面色如常,他背负双手站在那里。 “我等他。” 第1030章绞杀开始 ...... ...... 圣朝与妖国之间的休战协议并没有因为圣皇的陨落而被撕毁,甚至在暴怒的妖皇严令之下,执行的比以前还要更加严苛。 从圣朝南境到妖国北境之间一大片缓冲距离,除了近两年来越来越稀薄的黄沙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个妖国子民。 放眼望去沙尘一片,静的可怕。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弱肉强食的,纵然除了北海之外,其它诸如佛门,儒山,神教等各大修行势力都没有什么要鲸吞天下,唯我独尊的野望,但看的简单透彻一些,反对圣皇那件事,何尝又不是弱肉强食的一种体现呢? 世界就摆在那里,万物众生生存其中,诸如要统治一切这样的念头,大都是目光短浅的野心家才会去追求这无意义的空想。 佛门最大的理想就是将佛法弘扬天下,神教大概也是如此,儒山就更加简单,维持自己学术圣地的地位就足以了,他们的目光早已经超脱了一统天下的本身,站在更高更超然的层次。 直白一些,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其实格局很小。 就算是常年和圣朝战争不断的妖国,其实也只是要通过这种方法培养人才,转移矛盾罢了。 习惯了这种厮杀和危险的南境军人,在休战协议签订后到如今,还是没有完全习惯,总觉得那大片的风沙里没有钻出一群嘶吼的妖兽,实在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但不习惯归不习惯,南境的训练从未有一刻耽搁过,并且比以往更加的认真,更加的刻苦。 只不过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那呐喊嘶吼的兵锋偶尔抬起头看向的却并非是圣朝之外,而是圣朝之内,来往出入的圣朝子民包括有监察南境的御史都能够感到心惊肉跳。 李应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南境自创立以来,除了要抵抗妖国之外,还肩负着另外一个重大的责任,肃清内部。 宋帅是圣皇最信任的人,但这次在俞眉背叛,圣皇陨落之后,宋帅却因为圣朝的稳定所以选择了接受皇后即位的结果,这在很多人眼中是想不通的。 不知多少长安读书人都认为宋登南当日应该和颜先生联手一起把俞眉给砍了。 只有李应知晓,宋帅的安排从来都没有停下过,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劳永逸的机会。 而现在,时机已到。 李应走到了城墙上,走到了凝望黄沙的宋帅身后:“南林居散了消息,李子冀反对。” 反对什么? 反对皇后即位,反对异教收割天下,反对各大势力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决定了世间九成性命的生死。 黄沙总是迷人眼的,呼啸的风里夹杂着不知多少的灰尘:“陛下没有看错他。” 宋帅伸出了手。 李应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了上去。 玉简很光滑,握在手中触感微微发凉,宋帅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捏碎了那枚玉简。 李应问道:“您不打算过去?” 宋帅淡淡道:“我要去一趟妖国。” ...... ...... 陆之道已经在飞白城外站了许多天了,自从李孟尝被召回长安城后,他便也离开了北境,安静祥和的飞白城带着神教治下特有的味道。 让他也说不清楚,不太好形容,只是觉得比起长安城来讲,少了一些烟火气。 “这里的天气不错。” 陆之道有些感慨,自从在三千院结业后,他便加入了察查司,现在想想,无论是院长还是陛下,都瞒的人很辛苦。 伴随着轮回即将真正的开始,知晓真相的人也注定会越来越多。 等到轮回结束,真相将又会在默契的沉默中,在数千年时光里被人遗忘,如此不停地周而复始。 他站在山林间,看着阳光透过茂密的缝隙洒落到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斑似得影子,类似于这种风景,大概也就只有小时候才会去惊奇的多看几眼。 等待是很让人烦躁的事情,陆之道并不觉得烦躁,他心里在不停的期待着,他相信李子冀最终做出的选择,他始终都相信陛下的目光。 伸手从怀里掏出玉简,很巧,就在他刚刚将玉简拿出来放到阳光下的刹那,玉简便在他的掌心之中震颤了起来。 紧接着化作了粉末,被九月初的风吹拂飞走。 陆之道忽然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期待已经成为了真实,笑过之后,神色就变得平静下来,迈步朝着飞白城走去。 他当然认得白云鹤,因为二人当年在三千院里就是同一批的学生。 他还记得每日修习过后,一群同窗会寻着各种理由去吃花酒,自己请客的次数最多,如今想想,这些过往的时光实在是非常有意思,也令人怀念的很。 飞白城里人来人往,陆之道像是早已经来过一样,熟门熟路的便来到了使馆门外。 很巧,白云鹤刚刚才推门走出来,正扶着门框在与人交谈。 “陆之道?” 白云鹤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这位曾经的好友,怔了一瞬之后方才反应过来,脸上刚刚才露出笑容,下一刻却又收敛下去。 陆之道在看着他:“好久不见。” 白云鹤点了点头:“你来杀我?” 陆之道也跟着点了点头:“我来杀你。” 第1031章颜如玉 ...... ...... 冥府七尊者,三十六辰星,其中三十一位已经被顾春秋杀死,剩下的五位全部都是大修行者。 此时此刻,总共十二位大修行者全都聚集在川白渡。 这里是冥府与异教之间联络的地方,距离圣朝很远,甚至距离无尽平原都很远,反倒是距离北海更近一些,如今收割在即,冥府和异教本就该在这件事情上联手。 收割也不是盲目开始的,而是必须要先确定一个地方,然后以此为起点,波及扩散到全世界。 而且杀人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哪里的人容易杀,哪里的人不容易杀,要和哪个势力联手,又有哪个势力是需要覆灭的,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考量。 冥府创立的宗旨,就是为了去做一些圣朝不太方便去做的事情。 川白渡除了冥府的十二位大修行者之外,还有三位异教的大修行者,他们已经在这里商议了许久,对于异教来说,冥府代表着俞眉。 而俞眉又代表着皇后,换句话说,这里的冥府,也代表着圣朝以后的态度。 在这场收割当中,圣朝将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将会死多少人,又会遇到哪些阻碍,有什么势力是需要监视和清除的,这些都在讨论的范围里。 所以这需要很长很多的时间去细究。 而冥府又是否能对异教完全信任呢? 异教又是否能够完全信任冥府? 这些问题都需要双方在这些天的谈判之中去慢慢思考揭开,好在,过程还算顺利。 “看样子你们好像快要讨论出结果了。” 川白渡顾名思义是一个渡口,连接着北海的支流,常年会起大雾,此时此刻,水面上飘了一艘小船。 骤然出现的声音令得在场十五位大修行者纷纷一惊。 川白渡已经没有人了,因为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杀了个干净,反正都是要收割的,也不算是乱杀无辜。 既然没有人,那么就不该出现声音。 现在出现了,自然就会让人感到惊讶。 小舟的轮廓在迷雾之中渐渐清晰,靠的渡口越来越近,七尊者抬头看去,注意到船上站着四个人,只是看不清面容。 紫尊者挥手打算将水面上的雾气驱散,却发现无论卷起的风再大再强,那些虚无缥缈的雾气却始终不动分毫。 那艘小舟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么在所有人警惕冷厉的注视下停在了渡口前。 站在船上的四人面容也终于是真切的露了出来。 金陵刺史钟离站在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那三位身穿黑袍的异教大修行者,然后目光依次在冥府十二位五境身上扫过。 “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异教三位五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七位尊者更是心里一沉,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聚集在川白渡的事情竟然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想到圣朝竟然悄无声息的派了这四位过来。 是谁的手笔? 金陵刺史钟离。 武夷山掌教。 小玉宫掌教林长久。 镇守在祁连山脉的察查司左使,楚狂。 “看样子你们谈的很不错。”钟离迈步从小舟走上了岸边,对于前方的十五位大修行者视若无睹:“陛下陨落,总有人以为如此圣朝便会群龙无首,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作祟,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他盯着七尊者,语气越来越冷,杀意越来越浓:“也许你们认为天下马上就要乱了,但最起码,你们没办法活着看到。” 四个人分别占据四个方位,看向那十五位大修行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 ...... 三千院从未有过的安静。 甚至就连南林巷都已经鲜少有人过来。 长安百姓不知道圣皇的计划是什么,但他们全都知道是三千院大师兄俞眉背叛了圣皇,并且还导致了顾春秋的陨落,对于长安百姓来讲,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们不在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有什么必须如此的理由。 他们不在乎。 生活在南林巷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做起了搬家的准备,他们认为生活在这里,与三千院在同一条街上是莫大的耻辱。 就连果果都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崔文若,崔玉言,包括早餐铺子的老掌柜,都不愿意打开正对着三千院正门的店门,倒是清闲了裴天机,每日什么都不需要做,安静的躺着就好。 但今天早餐铺子还是开门了。 或者说是开窗了。 是段书生敲了半天,老掌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几屉包子递了出去,连钱都没收,似乎是懒得多看一眼。 段书生也不恼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拎着食盒回到了三千院。 静悄悄的一片,连湖里的白鹤都不再发出声音,沉闷的让人觉得压抑。 他盯着湖心小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去了一趟百花园,四师姐还没回来,百花园总要打理打理,否则以后见了面,四师姐会很难过的。 从百花园离开后,段书生又去了虞苏的木阁楼看了一眼,将院内的落叶清扫干净,最后方才拿着食盒,拿着那已经凉了的包子去了藏书阁。 息红衣也在这里。 在看书,以前他们总觉得已经看完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籍,但现在回头再去看,却又感觉好像从未看过,那些明明很熟悉的内容竟也变得陌生起来。 “小师弟没有送消息过来,看来也是认为顾春秋的死有我们一份。”段书生将食盒放在桌面上,嘴角掀起了讥讽的笑容。 天下人因为俞眉的背叛都感到愤怒。 但又有谁的心情能够像他们这些三千院弟子一样复杂呢? 曾以为最可以倚仗,最尊敬的大师兄,到头来却是毁掉一切的人,如此也就罢了,但他为何要杀死顾春秋呢? 这是段书生无法接受的事情。 息红衣没有说话,他这些日子显得沉默寡言,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要如何去追究呢? 又该如何去追究呢? 俞眉的实力即便是宋帅与颜先生都不是对手,正如当初俞眉对顾春秋所言那般,他压得住所有人。 段书生打开食盒,靠在椅背上吃着包子,没有怒骂,因为当初早已经怒骂过了,没有悲伤,因为当初早已经悲伤的不成样子。 他现在只是在看着颜如玉。 息红衣也在看着颜如玉。 这位院长大人的第二位亲传弟子,活了数百年却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当日圣皇陨落后,颜如玉便回到了三千院里,在得知了顾春秋身死的时候,这位三千院的二师兄就打开了那本青皮书。 他的笔提提落落。 直到如今。 “当年师尊说过,如我这样的人想要修行,就需轮回百世,百世太遥远,遥不可及,而且百世之后的我也绝不会是现在的我,我不相信世间有轮回,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便决定写书。” 颜如玉将笔放下,将青皮书拿在手中,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我倾尽了全部的心血,一部书便是一次轮回,这是第一百部,我早该写完这第一百部的。” 他将书放在桌上,把食盒拿起放到一旁,然后迈步从柜台之后走出去,到门口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打开了藏书阁的门。 段书生盯着那部书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开门声方才回过神来:“师兄打算去哪儿?” 息红衣也在看着。 门外的风吹起颜如玉披在身上的外衣,他的头发规规矩矩的束在身后,这一刻看上去却多了些流光溢彩,甚至其整个人都泛起了夺万物造化的华光。 三千院内四季不停变化,说不清是春风还是冬风透过敞开的门吹动着青皮书的书页。 他的脚步轻顿,略微侧目看着二人。 “杀俞眉。” 第1032章出关 ...... ...... 洛家门前人声鼎沸。 数日时间过去,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压抑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哪怕有一丁点火星迸发,都会瞬间将这一切点燃炸开。 洛阳刺史却始终都没有出面,本应该是最应该早早出现维持现场秩序,以至于避免群情激奋下真的发生大规模厮杀争斗的人,对这一切好似都置若罔闻。 洛家之中有不少人对此感到不解和惊慌,那门外黑压压一片的修道者数都数不过来,何况就连李子冀都亲自来了这里。 在圣皇与顾春秋接连陨落这种敏感的时刻,李子冀的出现毫无疑问会令人感到强烈的警惕和不安,尤其是明明知晓了洛神都即将踏足第五境,却依然无动于衷。 是什么给他的勇气和信心? 也许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也许是出于对自家行为的不安,洛家子弟每天都派了人暗中去刺史府请洛阳刺史出面,直到此时此刻派过去的人依然如泥牛入海,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洛阳刺史除了与洛家联姻之外,本还是出身三千院的学生。 似乎这也解释了为何洛阳刺史会放任这一切发生。 如今的洛家,已经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这就像是欠下的一笔债,如今已经到了要讨债回来的时候。 洛家家主洛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头瞥了一眼刺史府的方向,与许多满心不安的洛家子弟比较起来,他自始至终对于眼前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人很多,场面很大,那又如何呢? 这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因为就算站在这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何况,洛神都马上便要入五境。 届时围在这里的人如何过来,便会如何离开。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从不会去在意群众的愤怒,尊贵和苦弱之间永远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这也是为什么洛雨最后会选择反对圣皇。 只不过他倒是很意外李子冀会来到这里,没有去长安城,没有回三千院,甚至始终都没有消息,刚一露面就出现在了洛阳。 年少意气,不计后果。 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洛雨想着自己曾经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以圣皇为榜样,恨不得一举一动都要学个三分相似,如今时光荏苒,再去回想以前的事情,愈发觉得实在没什么滋味。 “看样子你的确打算一直站在这里。”洛雨望着李子冀,淡淡开口。 洛阳洛家固然比不得朝歌的欧阳家,但身为家主,洛雨的实力放眼圣朝也属顶尖,大概只比陈无泪李孟尝这种弱上一些。 所以就算是如今围绕洛家的那些欲讨不平的人群之中有着数位五境的大修行者,对于洛雨来说,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人有底气,说话便会显得从容,所以明明许多人都在猜测着李子冀既然敢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所倚仗,这位洛家家主依然不觉得眼前这个困局,真的是一个困局。 毕竟洛阳刺史最多也就只会袖手旁观,如今皇后即位,俞眉震慑各方势力,难道他真的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对付洛家? 李子冀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天。 等待素来是一件不太好受的事情,他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格外有耐心。 “我的确打算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洛雨冷笑一声,目光再度瞥过人群,同样站在这里,一言不发。 ...... ...... 洛雨显得很强硬,并不担心什么。 洛家之中的气氛却带着些不安,像是有一片将要下雨的云彩飘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种不安不仅仅是来源于畏惧,也来源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们总觉得顾春秋不该死的,尤其是不该死在自家人手上,不管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家族利益去看待这件事,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洛家一众小辈聚在一起,站在院中透过半敞的门能够隐约看见就站在外面负手而立的李子冀。 他们见过李子冀,眼前似乎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眉头紧皱,觉得心中甚是烦躁,堂堂洛家,就这么被人堂而皇之的堵上了门,偏偏自己心里实在理亏,也不知该说什么。 “兄长出关之后便会入五境,那李子冀明知这一点却不离去,怕不是准备了什么底牌?” “李子冀与顾春秋交情莫逆,若非是周志已死,只怕周家现在也不得安宁。” “若是兄长出关后将李子冀也杀了该怎么办?” “已经杀死了顾春秋,若是李子冀也死在这里,只怕圣朝虽大,却再无我们洛家容身之处。” 他们的脸上满是担忧,外面的场面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要是李子冀再死在这里,只怕要不了一个月,外来欲要报仇的修道者就能够站满洛阳城。 “圣都,你怎么不说话?” 有人看向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洛圣都,想要听一听他对这件事的评价。 洛圣都看了众人一眼,盘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开口,身为洛家之中天赋最出色的两个人之一,尤其还是洛神都的弟弟,他这时候自然应该说些什么。 可又能说些什么呢? 如这样的天下大事,他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事实上,就连顾春秋陨落的消息,他都是最后得知的。 洛神都要做什么,会做什么,不会告知他。 况且,他是尊敬圣皇的,否则当初何必为了桃钟祭压境? 如今数年时光转瞬即逝,一切却早已和当初有所不同,物是人非,天下都变得陌生起来。 也许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就和当年见面时候一般无二。 “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沉默良久,洛圣都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黯然:“可惜,这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第1033章万剑一。 九月初的风依然残存着盛夏的温热,清晨的时候太阳升起的很早,格外的明媚,照射的四周环境略显干燥。 这种干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闷热,直到晌午天空之中被乌云遮挡后,方才有所好转,但取而代之的就是更加的压抑和紧张。 人的心情难免会被环境所影响的,尤其是当这种压力本就处于将要迸发的临界点。 洛圣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压压一片就像是毁灭之前的预兆。 一滴雨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与那些灰尘融在一起,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二连三。 “要出关了。” 他心里有所预感,转头看向了洛家深处。 很多人都对此有所感应,因为洛神都破境的气息几乎碾碎了那自高而落的雨珠,令得洛家内外升起了一片的水雾。 在水雾之中,一道穿着金黄色衣袍的身影迈步走出,轮廓渐渐清晰。 然后站在了人群之前,冷淡的目光凝视着同样站在前方的李子冀。 这里有很多人,但洛神都的眼中就只有李子冀。 如他这样的人,本也不会将太多人放在眼里。 “你不该来。” 他开口说道。 三公子举世无敌,入了五境之后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没人会傻乎乎去真的细细思考,因为那根本就不需要细细思考,围绕在洛家的无数人在见到洛神都的那一刹那,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念头,眼前的男人已经强大到根本无法令人生出敌对之心的程度。 就连那几位大修行者,都觉得压抑。 李子冀在看着洛神都。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洛神都,上一次是在鱼龙镇,对方出手帮助了崔玉言,那时候的二人彼此之间就有过交谈,彼此的路就已经有所不同。 但他没想过,这种不同会衍变成如今的要分生死。 “你也不该去。” 李子冀目光同样很冷淡,雨滴和水雾打湿了他身上的锦衣,那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但他必须要强行保持冷静,因为这种分生死的战斗,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洛神都并不认为他去错了:“这是我的选择。” 他认为杀死顾春秋是正确的一件事。 雨滴顺着李子冀的眉梢滑落下来,他忽然失去了和洛神都交谈下去的兴趣:“看来我们之间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必要。”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人。 既如此杀人就好。 洛神都背后似乎出现了空相,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席卷着方圆世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颤栗。 “神域无双。” 有大修行者目光惊恐,这才意识到洛神都在出关的同时就已经将当初的法相神域化作了神相法身,威压天下的三公子,即便是刚刚踏足第五境,所爆发出来的实力也绝不会比陈无泪这种层次的人弱。 “你该有准备。”洛神都说道。 一位四境来到这里,得知洛神都将入五境后不仅不选择离开,反而依然等在此处,那就该有准备,尤其这个人还是名满天下的李子冀。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的确有准备。” 洛神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给你时间。” 洛神都本就是极霸道自负的性子,他被视作是天底下第二位有可能会领悟霸之极境的人,李子冀既然要为顾春秋报仇,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什么,他都愿意给这个时间。 “不会太久。”李子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负在身后的双手放在身侧,然后缓缓摊开:“这几日时间固然在等你,我却也在做着准备。” 有人抹了一把脸,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这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不仅仅是雨滴,还是四周遍布的水雾,似乎更浓了几分,已经让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稍远距离。 洛神都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冷淡的目光微有动容,已经明白了李子冀的准备是什么,神域空间似乎震动了一瞬,但他还是没有异动,站在那里等待着。 大雾。 遮掩一切的大雾。 李子冀就站在大雾之中,感受着那些雨水落在身上,他那数日来始终平静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激烈起来,在许多人震撼的目光中节节攀升,轻而易举便撕裂了五境的桎梏。 水雾隐在身上,又像是消失在身上。 洛雨脸色陡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些围观的修道者却发出了激烈的哗然声,完全没想到李子冀的准备竟然是自身踏足第五境。 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简单,看上去就好像是水到渠成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对于旁人来讲难如登天的事情,放在李子冀身上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让人想要惊讶都生不出太多情绪。 洛神都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谁又能想得到这个结果? 从新历三十二年初踏足初境,到如今新历三十八年九月,只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李子冀,竟然踏足了第五境。 “原来这就是你的准备。” 洛神都道。 李子冀看着他:“我说过,这会是一场很公平的挑战。” 洛神都这才猛然明白,李子冀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四境,是因为想要以四境杀四境。 那身金黄色的衣袍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沉重。 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再说话,四周似有无形的气息在碰撞。 李子冀忽然问道:“你可曾后悔给我时间?” 三公子踏足第五境实力注定深不可测,如李子冀这样的人踏足第五境难道就不强大吗? 洛神都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这才公平。” 话落,他的手忽然握紧了些。 他不该回答李子冀这个问题,或者说既然要回答那就不该有一瞬的犹豫。 无双的神域空间像是自成规则,他问道:“天下大局已定,你打算改变什么?” 这个问题出口,洛神都的眉头紧跟着又皱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就像刚才不该回答那个问题一样。 回答或许并不代表着惧怕,却意味着犹豫,神域无双的霸道因此减弱。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挽回,于是开口询问,打算以不可更改的天下大势压下李子冀的气势,却又在话落后猛然意识到,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才会想着用天下大局去压李子冀的势。 “你输了。” 李子冀看着他。 如他们这样的人交手,分高下的就是在这一刹那的心境变化。 如果说原本需要一刻钟时间分出胜负,那么在抓住这一瞬的变化后,分出生死,也就在一瞬间。 折渊剑自上往下做出一个斩的姿态。 无形的神相法身收缩身前,这是可以镇压一切的神域,却在这一剑之下被一分为二,并且剑势不停,穿过了洛神都的身体。 绵绵细雨还在落下。 只有洛神都的身体中间出现了一道红线。 “万剑一。” 第1034章一如当年 建元八七三年。 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被许多人瞩目的大事,无论是朝堂权贵还是碌碌百姓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纷纷涌入南林巷,迫切想要看个真切。 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再收过亲传弟子的三千院院长,从菩提山与道门之主一叙后,在回来的路上竟然破天荒的收下了第二位亲传弟子。 人还没有回来,消息却不知怎的闹得人尽皆知。 多少人听闻之后都是如遭雷击,满脸的难以置信,在长安,乃至于圣朝,亦或者整个天下,想要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的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可几百年来,院长大人就只有俞眉一个弟子,记得四十年前,纯阳宗掌教想要将自己的儿子交给院长教诲,都被院长笑着拒绝。 每个人都很好奇。 这种好奇让他们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也无关于成为院长大人亲传弟子之后将会在整个天下拥有何种崇高的地位,他们只是非常想要知道,能被院长看重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据说天赋很高。 从未有过的高。 甚至就连三千院弟子,都放下了手里的课业。 如此从晌午一直等到傍晚,院长大人的身影方才出现在了南林巷。 他看着站满了几条街的密集人影似乎是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什么,微笑着将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推到了身前。 有站在前面的修道者在看清楚小男孩的模样后便挥手在头顶凝聚出了一片光幕,映衬着小男孩的身影让后面的人也能看到,如此不停地传播下去。 所有人这才陆续看清楚,原来院长大人收下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也许是天生性子比较羞涩,又或者是三千院门前围着的人实在太多,被院长大人笑着推到前面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十分局促的低着头,脸很红,嗫嚅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但能被院长大人看重,那想必一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这小家伙还挺可爱。”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顿时就引起了一连串的哄堂大笑,小男孩把头埋得更低了,两只小手揪着衣角,偷偷回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院长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对着人群笑道:“小家伙叫颜如玉,是我新收的二弟子,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此刻的院长就像是一个骄傲夸赞自家孩子的老农,长安百姓都习惯了如此亲和随意的院长大人,闻言笑声更加响亮,然后就是一对带着羡慕的道贺。 三千院的学生们倒是彼此交头接耳,想着这新来的小师弟如此害羞可不行,等明天要组团把人偷出来,扔进门口的湖里。 只是这种捉弄小朋友的想法刚刚才探讨出一个雏形,就被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走出来一人肩膀拍了一巴掌。 一众三千院弟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正低着头觉得很不好意思的颜如玉感觉忽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四周人数实在太多而导致有些僵化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转动,来人就已经拉起了他的手臂。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很踏实,这才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发现拉住他手的一个少年郎,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几岁,此时此刻正同样微笑看着他。 身后的院长大人也在这时候开口为他介绍:“这是你的大师兄,俞眉,以后在院里,若是为师不方便,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去问他。” 颜如玉这才知晓眼前的少年公子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挠了挠头,小声喊了一句:“见过大师兄。” 俞眉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领着他跟在师尊身后进入了三千院,外面聚集的那些人到了这时候方才陆续散去,一个个走的时候还都意犹未尽的讨论着有关于颜如玉的事情。 他们更好奇的是,这个小男孩是什么身份。 其实颜如玉根本没有什么身份,他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寄放在伯父家中生活的小家伙,伯父还算亲厚,伯母却很刻薄,明明家境富裕,却总是因为花在他身上一些简单诸如蒙学的钱而争吵。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颜如玉想离开都做不到,如他这么大点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性子变得沉默寡言是注定的,他想着为家里做些事,扫扫屋子什么的,也许伯母就不再吵他了。 在打扫的过程中,堂姐贪玩打碎了一个比较名贵的杯子,趁着他走进来直接塞进了他的手上,伯母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小家伙被罚跪在院子里。 伯父还没回来,堂姐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害怕,躲在房间里偷偷看着,只有伯母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颜如玉觉得很委屈,却也不想让堂姐挨骂,低头跪在那里掉着眼泪。 也许上天也不想看到一个如此可怜的小男孩,院长大人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颜如玉不语,依然在哭。 院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想不想当我的徒弟?” 颜如玉这才抬头去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看见了一个男人正挑眉瞧着他,脸上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这笑容很古怪,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但颜如玉觉得这人还挺好的。 “学,学什么?” 他停止了哭泣,只是还忍不住抽泣了两下。 “你想学什么?” “您会什么?” 院长双臂环抱,这话把他给问住了,龇牙咧嘴想了好半天:“好像没什么是我不会的,你就说你想学什么?” 颜如玉擦了擦眼睛:“我什么都想学,您会什么?” 这小犟种。 院长眼睛一瞪,索性也不问他,拎着衣领就去见了大伯,再然后,就回到了三千院。 第1035章师兄弟。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再普通,再与世隔绝的人,也一定是听说过三千院的,颜如玉虽然只有十岁,在伯父家中的生活也很艰难,但对于三千院的名头他也是知晓的。 圣朝培育人才的摇篮。 很多的官员都是三千院出身。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竟然要成为三千院院长的第二位亲传弟子后,小家伙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眷顾。 在来的路上,院长师尊已经提前告诉他抵达长安城后可能会见到很多人。 颜如玉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励,见到人后一定要礼貌的说些话,只不过想象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他没想到人竟然这么多。 黑压压一片,像是树下的蚂蚁窝。 打好的腹稿一点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站在那里,像是一只鸵鸟。 直到现在被俞眉拉着走进了三千院,这种无措的情绪方才有所缓解,然后又暗暗自责,觉得刚刚没有发挥好。 三千院的弟子其实并不算多,每隔数年方才招收一次,每次最多不过数十人,最少的还是上一届,就只有九个合格入选的。 多的时候也有,有一年人数最多,大概足有数百位。 “师兄,那只鹤说要吃我。” 俞眉拉着颜如玉的手跟在院长的身后,小家伙正好奇的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座湖,里面有一只白鹤,非常漂亮,头顶的羽毛竟然还是七彩的,他看的正入神,却见到那只白鹤转头看向了他,倨傲的目光里带着不屑,说自己饿了,让他过去给吃一口。 吓得颜如玉赶忙往俞眉的身旁靠了靠。 他在自己伯父家中生活也没见过太多的修道者,妖兽什么的更是从未见过。 俞眉莞尔:“它在吓唬你,你年纪最小,其他的师兄师姐都可能都会逗你开心,不要当真就是。” 原来是在逗自己玩。 颜如玉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于是又抬头看向了那只漂亮的白鹤,白鹤却已经不再看他,昂起高傲的脖子,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胆怯。 不知怎的,颜如玉也笑了起来。 对于圣朝百姓心目中的圣地,小家伙的心里充满了好奇,每日除了跟随院长师尊或大师兄读书之外,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三千院里到处溜达。 三千院很大,有时候走半晌都遇不到什么人,一旦遇到那些师兄师姐什么的,就会凑过来吓唬他,或者逗他开心。 刚开始小家伙还不太适应,毕竟在寄人篱下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四年,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到了十二岁。 他的神魂圆满,已经可以开始踏足修行之路,这一天很重要,颜如玉期待了很久。 他想着以后若是自己能够修行了,就可以帮师父,帮大师兄做很多事,总说天下很大很大,他也想要去外面多走走,多看看。 但这一年,师尊却并没有教他修行,而是让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的去玩一年。 玩什么? 颜如玉不知道,但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其实无论是捉鸟还是偷鸡,都很有意思,他偶尔还会去到三千院外面,和南林居街坊的孩子一起玩。 就这么过了一年,到了十三岁,院长师尊依然没有教他修行,而是让他看了一年的书。 直到十四岁,他才知晓师尊为什么如此,因为自己竟然无法修行,他的天赋固然奇高,但体质却太特殊,无法聚集灵气,身上不沾道源,若想弥补,就需要用最初的先天之态亲近道源,最少也需要百世轮回才能补缺。 世上哪有轮回? 谁又能带着记忆死一百次? 颜如玉那天失魂落魄,他都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尤其他还是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一个不能修行的亲传,还有什么脸面作为院长的弟子? 一脸三天,颜如玉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大师兄俞眉找了过来,领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小院子。 颜如玉这几年经常会来到俞眉的院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低着头,说着自己的顾忌和不甘,大师兄只是静静地听着,引领着他的迷茫和不安。 最后,俞眉在送他离开后,指了指自己的院门。 “不能修行也没什么,再绝望的事情也会留有一线生机,办法总会想得到,以后若是烦了,怕了,累了,就只管走过这扇门,师兄随时都在。” 这句话,颜如玉永远都记得。 但他从那以后,却一次都没有走进过那扇门,因为他认为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别人,痛苦,艰难,磨砺,那都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颜如玉搬去了藏书阁,以往的腼腆小家伙逐渐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少年,在浩如烟海的书卷中,他知晓了很多,看透了很多。 变得温润如玉,变得与世隔绝。 直到某一天,在服下了不知多少延寿丹药后,他开始尝试着写小说,到如今。 从加入三千院那一天开始到如今,粗略算算已经过去了六七百年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好似都没有改变过,就连曾经吓唬要吃了他的白鹤都有了一群的后代。 师尊已经不在了。 他想着师父那和善随意的笑容,看着眼前秋风扫落叶的荒凉景象。 “当初的您会想到今日这个结果吗?” 他喃喃着,眼中闪过了落寞和酸涩,随即又重新变得平静,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那扇门。 那是俞眉所居住的院子,那扇门就这么紧紧地闭合着,就像是在本就已经与外隔绝的天地之内再度隔绝出去。 他没有敲门。 甚至都没有说话。 但他相信,俞眉一定是知道的。 俞眉当然知道,那扇紧紧闭合的门也已经被打开,敞着缝隙朝两侧推去。 似乎还是当年的茶桌,俞眉仍然坐在茶桌前。 只是和当年不同的是,师兄弟二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谁又能想得到如今呢? 就像很少有人能真正的看透未来。 俞眉稚嫩的脸上满是沉默。 颜如玉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师兄,恍惚间,仍好似当年牵着对方的衣角。 第1036章 注定要死一个 “恭喜。”俞眉的院子很少会有人来,里面的摆设看上去熟悉且陌生,他看着站在门外的颜如玉,感受着对方身上溢散出来的的气息,似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就只能道一声恭喜。季节定格在了深秋,枯黄凋零的叶子在院门之外被风卷过,息红衣和段书生也来到了这里。他们同样站在院门之外,站在颜如玉的身后。自从陛下陨落后,他们就没有来过这间院子,那愤怒及失落和难以置信等等情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复杂的交织在心上从未落下过。他们不来,不是因为不敢面对,而是要等一个可以来的机会。圣朝上下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伴随着李子冀的回归,伴随着二师兄的破境,这个机会现在便已经到来了。这时候有很多话想说,无论是息红衣还是段书生,都不止一次想要找俞眉问个明白。问一个为何如此的原因。发黄的叶子落在了颜如玉的脚面上,然后又翻个身子掉落一旁,三千院内的季节对应着他的心情,充满了说不清道不尽的悲凉和失魄。“我应该更早走到这一天的。”颜如玉的声音里带着自责,他如果能够早些破境,或许就能改变一些事情,能够改变如今这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世上想来再也不会有比这一幕更让人痛苦的事情。曾经最信任,最尊敬的人,那个被所有三千院弟子视作为依靠的人,到头来却成为了最大的对手,成为了必须要杀掉的人。俞眉宽慰道:“你能入三极境,就已经足够了不起了。”他想到了当年二人第一见面的时候,那个站在很多人面前低着头羞涩含蓄的小家伙,现在也迎来了光明的未来,真正在浩瀚书海之中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这是好事。如果师尊看到,想必也会倍感欣慰。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站了起来:“我本该想到这一天的,谁知道呢?”俞眉目光里涌现波澜,如颜如玉这样最尊敬师尊的人,得知他背叛了师尊,那此时此刻这一幕就是一定会发生的。他早该想到的。也许是情谊太过深厚,也许是数百年来颜如玉都只是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让他降低了警惕,又或许他始终都有自信能压得住。风始终不停。枯黄的树叶却已经被无形的气息所碾碎,化作类似于尘沙的细碎散在各处。小院的门被砸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俞眉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太过于强大,所以哪怕就仅仅只是一个站起身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够影响到四周天地环境以及道则的波动。这种压力很强大。息红衣已经拔出了剑,段书生的背后出现了那尊狱神虚影,居高临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实在是非常复杂的东西,他们对俞眉有着深厚的情谊与尊敬在,这种情感深厚到了他们愿意为了俞眉去死的程度。但现在双方成为了对立的立场,这种深厚的情感与仇恨混在一起,复杂的令人心血翻涌。颜如玉往前迈了一步,他身上永远都穿着儒衫,袖袍轻挥,那因为压力而被碾碎的粉尘便被扫之一空。曾经的师兄弟在这一刻正式面对面。今晚注定会有一个人死去。“你不该杀顾春秋。”颜如玉认真说道。俞眉没有说话。颜如玉道:“如果你不杀顾春秋,最起码,我会留你活着。”背叛师尊,背叛圣皇,这都是应该死很多遍的事情,可对方毕竟是俞眉,因为看待天地未来的观点有所不同生出分歧他可以理解。但杀死顾春秋,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弟,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事情。俞眉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无论我们自己愿不愿意。”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必须去做,哪怕自己不情愿,哪怕和自身情感相背离。颜如玉落寞道:“的确,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俞眉就是这样的人,冷静,理智,并且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或许是自幼便被院长收为弟子,一生都站在苍穹与权力的最高点,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神明一样对待万事万物,对待所有人,保持着极端的冷静。他做事不会去被情感左右,只是看该不该这么做。他认为圣皇与院长的谋划太极端,一旦失败引发的后果没人能够承受,所以他不赞同,便隐忍到了如今。他认为顾春秋踏足五境成为大修行者后所拥有的实力是自己无法掌控的,而这种无法掌控又注定会对刚刚才平稳下来的天下产生无数未知的动荡,所以顾春秋也是一定要死的。哪怕他很喜欢很欣赏这位被自己亲手引进三千院的师弟。和这些应该做的事情比较起来,自身情感并不重要,且值得被搁置在一旁。就像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三位师弟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内心之中的难过和悲伤也是无法形容的,俞眉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真正为了以后的延续。但他也能理解颜如玉几人的想法。可双方这是注定无法调和的,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而且发展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也早已经没有了说服对方的必要。正如颜如玉所言,他们之间,今天是注定要死一个的。“师父他只怕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天的出现。”颜如玉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尊,想着那永远都很和善随意的笑容,落寞的眸子里涌现了怀念,最终又化作嘲弄的盯着俞眉:“我很想知道这件事里还有没有更深的理由。”三千院的内讧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今天发生了。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双方对于世界本身截然不同的看法。落叶被风吹得粉碎,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同门之谊,再也没有了能够修复的可能。 第1037章 落叶和书页 ............三千院内部自成洞天,里面发生的一切几乎不会被外面所察觉到。除了皇后。在颜如玉完成百世轮回,踏足三极境之道之极的时候,坐在皇宫之中的皇后就已经有所感应,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了皇宫的高墙,落在了三千院的门外,并且继续朝着里面窥探过去。只是此时此刻,一个人站在了三千院的门口,恰到好处的阻拦了她的目光。早餐铺子的老掌柜翻着白眼躺在地上,昏厥过去不省人事。裴天机站在三千院门口,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似乎是在和皇后对视着,那张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摊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仿佛是在表示他站在这里仅仅只是受人所托,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意愿。皇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了国公府。李孟尝已经走出了国公府的正门,但却并没有继续往前,就只是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长街尽头。在尽头处,银发长枪的少典双臂环抱站在那里,与李孟尝对视一起。没有任何征兆,像是忽然之间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左右两位相爷,包括西风等人都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夜晚的长安城从外表看上去依然风平浪静,内里却翻涌着惊天动地的变化。皇后从皇位上站了起来,身上的气息伴随着国运以极快的速度笼罩向整座长安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她不能接受更乱的结果,所以闯进三千院,与俞眉一同杀死或阻拦颜如玉,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很多人都感受到了皇后的强大。尤其是少典和西风等大修行者感受的最为真切,那从皇宫之中传递出来的气息代表着强大,代表着威严,代表着不可忤逆。皇座很高。皇后起身朝下走去,身体逐渐变得虚幻,她已经走下了两道台阶,只要迈出第三步,她就会消失在皇宫里,逼退裴天机,闯入三千院。她的第三步已经抬了起来。长安城外,若隐若现的星光里,走来了一个人。她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出现,眼眸之中浮现震惊,那抬起的第三步,迟迟没有踩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皇后重新坐回了皇座上,沉默着一言不发。............颜如玉很了解俞眉,他知道俞眉对师尊的尊敬不会比自己少,这种尊敬固然不会妨碍他选择立场,却一定会在其决定杀死顾春秋的时候有所影响。但顾春秋依然死了,他知道一定还有什么理由促使着俞眉非杀不可。或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没有什么再需要隐瞒的必要。俞眉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在入三极境时,我看见了一束光照亮黑暗,我知道那黑暗是什么,但我并不知晓那束光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束光并非是陛下与师尊的谋划。”俞眉已经踏足三极境几百年的时间,大概就是在颜如玉加入三千院的那几年前后。他知道那黑暗是什么,是走向毁灭的世界,是吞噬一切的世界。那束光自然便是挽救一切的光。就像佛主惊鸿一瞥看见了李子冀剑斩普陀山一样,俞眉知晓,那也是自己灵光一闪从大道之中得窥的未来,这种大道并非是世界之内孕育的道则,而是不可言说,不可描述的道本身。就像是从无数因果里得窥真解。他不知道那束光是什么,但最起码可以确定,陛下的谋划是行不通的。“不肯放下的虚无理想注定会继续行走陛下的老路,注定会带来同样不堪的结果,所以我不能允许如顾春秋这种无法掌控的人出现,导致世界变得无法掌控。”俞眉认为那是拯救世界的光。所以他要避免一切可能会影响那束光出现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无法确定之下,在他心里更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异教割草。顾春秋会阻拦割草。一定会阻拦。这就是他要杀他的理由。颜如玉已经明白了,他看着俞眉,身上的流光变得明媚,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要走你的,你坚持认为你是对的,我也要走我的,我也认为小师弟是对的。”俞眉眉头微皱:“这是我唯一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对李子冀有如此的信心呢?颜如玉道:“因为陛下相信小师弟。”“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不甘的理想和疯狂的现实在这一刻激烈的碰撞着,难以去说孰对孰错,也许现实总是真实的,但理想在不甘的燃烧下也许会诞生奇迹也说不定。改变不可怕。怕的是不敢改变。颜如玉迈步踩在了一片叶子上,天地之间的一切,面前的那间小院子,在他迈出这一步的瞬间都在发生着让人很不适的改变,好像院子在变得忽大忽小。身处其中的人上一刻还被排斥出去,下一刻却又身处其中。这种抽离的感觉让人体内气息翻涌不停,俞眉的身周传来了类似于某种破裂声,那是他的气息被撕开发出的声音。那片叶子很小,颜如玉站在上面甚至仅仅只是脚尖触碰着。那片叶子又变得很大,颜如玉整个人站在上面就像是站在辽阔无尽的平原。那片叶子飘进了院子。撞毁了院门,坍塌了院墙,让自成洞天的三千院生出许多流动的裂缝。俞眉也站在了叶子上。身后的息红衣与段书生好似已经消失了,这片叶子就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人。“道之极境。”俞眉看着颜如玉,身上的黑色衣衫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张稚嫩的脸上被划开伤口。他们都是踏足了道之极境的人。颜如玉伸出了手,四周无数落叶像是一张张纸飘进了他的掌心之中,看不见凋零和枯黄,最终在他的手里汇聚成了一本书。青皮书的书页翻开,颜如玉的身影在落叶之上又变得无比巨大,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他低头俯视着俞眉,书页伴随着风轻轻翻动。每翻动一次,俞眉的身影就缩小一分,薄淡一分。............ps:(不行,状态不对,早睡早起,明天早点写,好好找找状态) 第1038章 星和雨 树叶上的人渺小如尘埃,书页上浮现着模糊看不真切的文字,显得神秘而强大。历经百世轮回的颜如玉,在落笔结束那一刹那便入了五境圆满,走进了道之极境,并且令人意外的拥有了和俞眉一较高下的实力。或许,只有他自己并不觉得意外。颜如玉站在树叶上,树叶便自成一方小世界,俞眉身处其中,被小世界的道不停地磨灭着,就像一粒再如何坚硬的豆子,若是始终放在磨盘上不挪开,早晚都会被碾成齑粉。俞眉能够感受到四周的变化,却无法感受到自身的变化,但他明明的确在树叶上被不停地磨灭,这是很凶险的手段,让身临其境的人无法察觉到危险,进而生出错误的判断,当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后果的时候,再想要做出反应就已经来不及了。颜如玉的强大令他感到惊讶,惊讶的同时也带着欣慰与复杂,最终就只能化作长久的沉默,站在树叶上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其实迈开脚步这种简单的动作代表的意义很多,最基本的是代表着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一步,最高深的,是代表着变。变化。原本沉寂,平静,处于防守,观察的自身,因为这一步的迈出迎来了改变,像是本来波澜不惊的水面骤然变得沸腾狂暴。这一步的迈出,就意味着反击。脸颊被划开的伤口流淌出一滴鲜血,在掉落的过程中化作一片血雾,随着俞眉向前迈出一步的动作融入进了那片叶子上。叶子的颜色不会有任何变化,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俞眉伸出了一根手指,就像当初站在梨园之中,朝着皇后探出的那根手指一般无二,站在树叶上渺小的他,那根手指却在颜如玉的眼中越来越大。书页没有翻动,上面的字迹在变得越来越清晰,颜如玉抬头看着,在他的视线之中,那根手指仿佛代替了苍穹巨幕,与之相比较,自身就像是毫无用处的蝼蚁。这是俞眉的手段。也是俞眉的道,能够给予人在神魂亦或者说是精神灵魂之上的打击,也许在外人眼中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在对手的眼中,却强大到无法形容。面对这仿佛要将自己碾碎的指尖,颜如玉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作,好似无法躲避,又好似无需躲避。书页上的字迹还在加重,俞眉的手指已经探到了颜如玉的身前,他能够看见那指尖之上的细纹,因为过于巨大显得像是一道道沟壑。二师兄抬起右手,停滞许久的书页被再次翻动。脑海之中那碾压一切的手指随之消散,眼前又恢复了清明一片。秋末的风吹起了儒衫一角,颜如玉微微皱着眉,这里本不该有风吹进来,这也就是意味着,俞眉破掉了他的小世界。他抬头看去,俞眉依然站在遥远处,自从刚刚向前迈出一步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只是那抬起探出的手指,不知何时悄然落了下去。脚下树叶的裂痕四通八达,俞眉叹了口气,巨大的树叶重新变得很小,碎成几块被风吹开飘远,坍塌的院门之前,师兄弟二人再度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这件事后,圣朝会很难自处。”俞眉开口说道。他知晓,当颜如玉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不仅仅是这里,而是整个圣朝,乃至圣朝之外,都会因为这一刻而爆发冲突。无论获得胜利的是哪一方,要死的人必定很多,付出的代价必定很大。那会让本就大厦将倾的圣朝变得支离破碎,对于日后收割开始所拥有的话语权也会变得越来越轻。颜如玉道:“师尊曾说过,秩序必定会诞生在血与火之后。”也许圣朝会在这次的冲突内斗之中损失惨重,但之后无论成败,圣朝必定会成为一个上下一统,团结一致的势力,这种代价后的团结,要比代价前的分歧更加强大。俞眉抬头看着天空,三千院此时此刻的天空很矛盾,明明能够看见圆月当空,繁星点点,却下着雨。不大的雨。落在身上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只有落在地上那些被卷落的干枯叶子上所发出的响声,才显得真实和荒诞。这种声音很小,而且很稀疏,但却在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明明雨还是微不足道的小雨,那么这样的变化自然就来自颜如玉的身上。天空中落下的稀疏雨滴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在距离地面大概丈许范围内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落下,然后回到丈许高度上,再重新落下。就这么不停地,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循环。所以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响越来越密集,最后竟然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响声,并且在四周方圆形成了一座湖。无数雨滴循环成为了一座湖。颜如玉的身影忽然变成了无数个,就像是站在了无数水滴里,那水滴就和先前的树叶一样,似大似小。俞眉的视角也在不停变化,前一瞬他好似还站在雨滴之外,下一瞬又好似身处雨滴之中,他很清楚这是颜如玉将他再次拉进小世界的手段。如果一片树叶困不住他,那么十片,一百片,无数片。在一个又一个的小世界里,俞眉早晚是要被磨灭消亡的。他很清楚不能这样下去,颜如玉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在他之下,在被水滴吸收和排斥的变化过程中,俞眉第二次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依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臂要更加缓慢,更加稳定。就像是无数水滴之中囚禁着他的身影,他的手指也出现在了无数聚成湖的水滴之中,三千院漫天的繁星同时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光亮,然后纷纷如流星般下坠。无数颗星,倾泻进入到无数滴雨中。声势浩大却悄无声息,空气中传来了一连串类似于泡沫破开的声音,那无数雨滴再也无法维持循环的姿态,不可抑制的跌落下去。 第1039章 院规 雨还在下。气氛不算融洽。颜如玉的双耳之中流淌出鲜血,世界在他的耳中都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片刻后方才逐渐恢复听力。俞眉的指尖也在滴着血,瞧上去有些皮开肉绽。二人先前的博弈对于外人来讲看上去似乎并不如何惊天动地,可只有他们身处其中的人才知晓那独属于道之极境之间相互可怕的倾轧和博弈到底藏匿着多少的凶险。稍不留神,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颜如玉脑海之中想着数百年来的过往经历,俞眉的脑海之中同样闪烁着那些熟悉难忘的画面。但在立场不同的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动手,那就不会有半点的留有情面。这也许是三千院的悲哀,也许是师尊的悲哀,无论如何,这是无法避免的一刻。俞眉再度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积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朝着四周迸发,那些柔弱的雨水在爆发之后忽然从透明变得无形,蕴藏着道韵和涟漪扩散开来。三千院洞天之内忽然变暗了刹那,那是俞眉所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所导致洞天本身的力量遭受了压制。颜如玉的儒衫被撕开,一道剑光伴着红衣站在了身前,将迎面而来的道韵涟漪斩断。息红衣手中的剑在发出嗡鸣,他背后生出的圆月悬在潮影之上,散发着惊涛骇浪般的锋芒剑意,这一剑在拦下了俞眉攻势的同时余势不停,以斩断一切,无视一切,抛却一切的姿态继续向前。俞眉望着息红衣,他从息红衣的脸上看见了一切能够看见的情绪,抿了抿嘴角,他的身前出现了两条白线。一条很长。从看不到的边际颜延伸到同样看不见的边际。另一条很短。从身体一侧到另一侧。白线悬在那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将迎面而来的剑势劈开分散左右,然后自身变得越来越细,渐渐的,细到了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程度。直到息红衣的剑光来到了俞眉身前,那条似乎已经隐没消失的白线,方才重新出现。在息红衣的脑海之中变得巨大,无边无际,抬头看去就好像是整个天空都一分为二,朝着他砸落下去。人力如何能够抗衡苍穹?这就是俞眉的强大所在,他的道即苍穹,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至高无上,与他交手的人会在战斗之中生出渺小不可敌之感,进而影响自身的实力,心境,从而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死亡。但息红衣不会。息红衣并未踏足三极境,他的实力与三极境比较起来也弱一筹,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退缩,这一剑,从圣皇陨落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积蓄着。一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这是他毫无保留,舍弃一切的一剑,为了这一剑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他不在意刺出之后的后果是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是绝对不会畏惧苍穹的。所以哪怕脑海之中的压力足以令人颤栗臣服,息红衣却依然毫无停滞,毫无停顿的继续向前。他的精神坚不可摧,就像他手中的剑必将要斩断一切。看似一分为二的苍穹在这一剑下被真的斩断,息红衣的眼前重新出现了俞眉的身影,他已经来到了俞眉的面前。那根很短的白线被撕开。剑光已经刺破了俞眉胸前的衣襟,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对视着,息红衣的眼里只有冷淡。俞眉背叛师尊,背叛圣皇,杀死顾春秋,任何一件事都触犯了三千院不可饶恕的规定,曾经再深厚的感情,再多的尊敬也无法阻止这一剑的落下。俞眉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保持着平静。永远的平静。然后伸出食指,竖在身前。先前坠落到水滴之中消失不见的无数星辰再次发出了光亮,形成了道的屏障,在俞眉身前划出了一片不可逾越的界线。无论是风还是落叶,都无法越过这条线半步。包括息红衣的剑光。那蕴含了息红衣倾尽一切所换取而来的力量,在刺破了俞眉胸口一寸后就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鲜血在胸前流出。俞眉的目光闪过一些无奈和冷淡,旋即将竖在胸前的食指向前移动,在移动的过程中拇指也随之抬起,与食指合到一处做出一个捏的手势。那条起源不知何处,终去不知何处的白线就这么摧毁了息红衣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但俞眉的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他这一击本可以杀死息红衣,这条白线本应该贯穿息红衣的头颅,而非胸口。他抬头看向了颜如玉。颜如玉的脸上失望与冷漠浓烈了很多,手中的书页随风动着,重伤的息红衣已经被他带回了身后。“你永远没有变过,是我永远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你,对你还抱有一丝希望。”数百年来的回忆在颜如玉的脑海之中被彻底忘掉,俞眉与息红衣之间的情谊何其深厚?但刚刚动起手来却没有一点留情,没有一点犹豫。双方立场有所不同,息红衣决定要杀俞眉,那么俞眉自然也就必须要杀息红衣。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若知晓道理就能遵循去做,那么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了。俞眉的冷静和观念,绝不会被情感所动摇。这是颜如玉第三次确定这个结果。俞眉在看着息红衣:“院规第一条,无故残害同门者,以剑枭首,但你的剑道修为,还差一些。”三千院的院规并不多,这第一条却是最重要的一条。息红衣记得很清晰,所以刚刚那一剑,在原本的预想中,刺穿俞眉心口的同时,会以更快的速度斩去对方的头颅。颜如玉伸手拍了拍息红衣的肩膀,然后道:“其实,剑,我也会用一点。”一个读书写字的人,却说自己也会用剑,这是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俞眉也怔了一瞬,然后低头看向了息红衣那把被他摧毁成碎片的长剑,道:“只是很可惜,这里已经没有剑了。”“有的。”颜如玉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伸出了手。朝着天空,朝着远方。洛阳城外,李子冀手中,折渊剑发出嗡鸣震颤,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随即在许多人的注目中,在李子冀诧异的目光里,不可控制的脱手而出,在黑夜之中划破苍穹,一闪而逝。 第1040章 清理门户 也许是天地有所感,感受到了圣朝内部的风云突变,长安城上空仅有的星光逐渐被阴云遮掩,漆黑难以望到边际,这种阴暗渐渐有着遍布整个圣朝各处的征兆。无论是在朝歌还是洛阳,抬头去看,尽是一副黑云压顶的模样。颜如玉在抬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能够透过三千院的洞天看到外面,那只手仍然举过头顶。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懂一点剑,因为他看过藏书阁所有的书,自然也包括剑为何物,如何用剑,也许别人的懂一点是谦虚,二师兄此时此刻的懂一点,却是真的懂一点。俞眉也在抬头看着。他能够听见极远处剑锋划破空气带起的摩擦声,能够看见有一道明亮的剑光撕开了压抑的黑云,从不知何处的方向,以几乎是在跳跃空间的速度来到了长安城,直到那把剑洞穿三千院的洞天,带着渐渐熄灭的火光被颜如玉握在手中之后,苍穹之上密布的阴云方才出现了延迟后的剑痕。乍看上去,就像是俞眉先前呈现在息红衣脑海之中的那条白线,一样的清晰锋锐,一样的将苍穹一分为二。月光洒落下来。以笔直绵长的姿态,透过那一分为二的缝隙,像是一个连接两个方向的线条,承载着三千院二师兄和小师弟之间的羁绊。“折渊。”俞眉看着颜如玉手上的剑,剑身之上覆盖的灵气因为过快的速度和强烈的摩擦而燃烧出火花,此刻正在逐渐熄灭。颜如玉挽了一个剑花,略有些僵硬,抬手甩了两次,像是找到了窍门,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抬头和俞眉对视着。“大师兄可知道这院规第一条,为何一定要用剑执行?”三千院的所有院规都是由院长大人当年定下的,以后当然还会完善,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注定都是要做出改变的。但这第一条,残害同门者以剑枭首,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俞眉当然知道,但他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折渊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颜如玉抬手将剑竖起在胸前,目光上下看着:“修行四条路,儒武释道,剑修仅仅只是武修之中一个分支,但剑之本身在天下修士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被誉为君子,它象征着正义和决心,剑锋所过之处,邪魔避让,蕴藏着无数变化,在圣朝之中,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就像圣皇挑选李子冀为执剑人一样。执天子剑,被赋予厚望。“所以当年师尊才会在制定这第一条规定的时候,决定用象征着正义与君子且寓意尊贵和未来的剑,来执行。”折渊剑虽然算不上是奇物,却也自有灵性,也许是察觉到了此时此刻的情境,剑身之上散发的锋芒,竟带着些失落。自从院长大人死后,折渊剑就一直被俞眉保管着。剑,亦有情。颜如玉感受到了折渊剑的悲伤,屈指轻弹剑身,发出嘹亮之音,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俞眉:“折渊是师父的剑,今天我就用师尊的剑,清理门户。”清理门户这四个字很重。向来都是很重的。就像二师兄之前所言,如果仅仅只是理念不合,那没什么,人和人之间不是共用一个脑子,共用一颗心脏,那么理念和立场有所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俞眉不该杀顾春秋。不该在最后时刻背叛。如果当年一开始,俞眉就表明自己的立场,师兄弟如今虽说会对立,但绝谈不上要分生死的程度,可俞眉当年没有说,直到最后一刻才有所动作。那这就不叫立场不同,而是背叛。叛徒,必须要清理门户。头顶的洞天正在缓慢修复,透过被剑刺穿的裂痕还能够看见外面的月光。月光照耀着三千院的雨滴。那些雨滴仿佛落下的很慢,像是迟缓在岁月中的过往,紧接着,雨滴之中便透出了剑光。这一剑斩碎了所有的雨滴,也真正斩碎了颜如玉对于过往数百年的情谊,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坚定,失落的折渊剑迸发出了更加锋锐的剑光。俞眉在退。面对这一剑他就只能退。只是他能退的距离并不远,因为段书生正站在他的身后,狰狞的狱神虚影头戴冠冕,张开双臂,袖袍垂落,散发着暴戾血腥的味道,俯瞰一切。段书生在看着俞眉。他入门很晚,是院长大人亲自收下的最后两位弟子之一,可入门晚并不代表着情谊不深,他深知自己能够成为院长大人的亲传弟子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他将这种荣幸当成是荣耀,是恩赐。所以他无条件的遵从任何师尊的意愿,洞天大阵,豪赌天下,真的能成功吗?段书生不知道,但他不愿意去深思,他只知道这是师尊要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所以当得知俞眉背叛了师尊那一刻,他的心里涌现出来的怒火足以焚烧毁灭一切。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非是俞眉的对手。就算是和三师兄联手,也不会是大师兄的对手。除非虞苏从皇陵回来,但虞苏似乎冷漠的不近人情,冷漠的让人生出怨愤,事情过去了如此长久,这位六师弟却始终在朝歌城外,不看一切,不理一切。所以就只能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颜先生恢复,等到宋登南重新回来长安城,即便那样,面对俞眉和皇后,也看不到什么能赢的希望。就在段书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二师兄入了道之极境。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三千院的师兄弟们都知道颜如玉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却未曾想过对方一朝入道强大到足以匹敌俞眉的程度。百世轮回所换取来的力量,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直到此刻,段书生才真正能够发泄自己的怒火。他站在俞眉身后,手里出现了一张面具,被他戴在了脸上。身后,那巨大的狱神虚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第1041章 他会死的 一张高台搭建。面具成了脸谱。赤红狰狞,与狱神相融合,更显暴戾杀伐。枯叶变成了死灰色,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那是狱神的杀气太重以至于影响了环境。剑光在前,俞眉无法进。段书生在后,俞眉不能退。那浓郁的杀气和血腥味混杂在四溅的雨水之中,刺鼻到让人窒息。这不单单是气味的刺激那么简单,段书生的杀意,和俞眉的手段又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神魂,对精神与心境上的摧毁和影响。先前息红衣竭尽全力收效甚微,段书生当然不会有任何保留,他在这一瞬间完全放开了对狱神的控制,哪怕被那疯狂的杀意吞噬自身他也不在乎。他只想要俞眉死。狱神站在戏台上,宽大的戏袍披在身上,那脸谱后的眸子闪烁着空洞的血红。狱神,乃是出自佛主的手笔,与虚无之中的地狱相连接,段书生一旦放开控制,就意味着失去自我,呼唤着地狱降临人间。有咆哮声。有哀嚎声。有呜咽声。灰白的色调像是独立的世界,段书生的身上已经被戏袍完全覆盖,渐渐的无法看清整个人,那尊狱神的气息肆意外放,完完全全笼罩在了俞眉的身上。地面在消融。坍塌的院墙也在消融,不加掩饰不加控制的杀意太过强烈,段书生已经被淹没在地狱之中。数不清的手臂从地面探出,朝着俞眉抓了过去。在这灰白色的世界里,时间仿佛都被放的缓慢下来,只剩下那些来自地狱的嘶吼。俞眉胸前被息红衣刺出的伤口好似开裂更大了一些,干净的双脚被那些脏污的手掌触碰染上了黑灰色,背后的狱神穿梭在戏服之中,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俞眉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一眼。恍惚间,似有天地意志在注视,就像是俯瞰人间的神,带着不可忤逆不可违背的威严。段书生看不见这个眼神,因为他已经被狱神所吞噬,但狱神能够看得见。那诞生之初便只知晓杀戮,处于混沌之内的狱神,在对上俞眉这双眼眸的时候,却陷入到了停顿,遍布的血腥味陡然变得寡淡,那生长出来的无数手臂也随之烟消云散。俞眉冷哼一声,灰白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原本的色彩又重新恢复,那巨大狰狞的狱神,也随着这灰白世界而一同消散。最终露出段书生的身影,身上披着的戏服一点点褪色,整个人趴在那里几乎无法动弹。俞眉的脸色也在这时候骤然一白,随即又恢复如初。要解决段书生,所需要做的可不是他刚刚一个眼神一声冷哼那么简单,这两个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却蕴藏了俞眉的道。换而言之,对于如俞眉这种踏入了道之极境的人,早已经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用声势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来彰显自身的强大。一次迈步,一个眨眼,一次抬头。对他来说都和全力以赴没有什么区别。段书生倒在地上,俞眉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因为颜如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同时还有那把剑。俞眉伸出手指轻轻点住剑尖,那肆意的剑光和迸发的气息伴随着他指尖的触碰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变化,变成了数不清的飘絮,柔软纷飞。没有了威胁。俞眉的意志再度落进了颜如玉的脑海中,但却根本无法动摇什么,这让俞眉眉头紧锁,历经百世轮回的颜如玉,意志之坚定坚韧,是绝对无法被影响的。院门前失去了二人的身影。息红衣和段书生抬头去看,目光捕捉着空气之中留存的痕迹,追寻着俞眉和颜如玉二人不停变换的身影。二人进入了一滴雨中。雨水被剑光斩碎,二人踩在了一片叶子上,叶子被意志压垮。两个人的身影在这间小院子里不停地行走,用道之极境的修为强行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须弥世界,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不停斩碎。渐渐的,二人已经看不清楚也无法追寻俞眉和颜如玉的身影。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特别安静。只有雨落在地面的声音。甚至就连剑光都已经无法再看见。“噗嗤。”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个声音,像是某种东西被戳破。紧接着颜如玉和俞眉二人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院门外,两个人看上去都受了很重的伤。颜如玉已经无法再握住剑,折渊剑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插在地面,他身上的儒衫完好无缺,但七窍之中都在往外流淌着鲜血。俞眉身上则有很多剑伤,最深的一道在脖颈上,鲜血流淌看上去有些狰狞。“你不会用剑。”俞眉看着颜如玉,脖颈上的伤口在缓缓恢复。颜如玉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我的确不太会用剑,可见小师弟说的没错,读万卷书始终是不如行万里路的。”理论知识理论,不如实践。俞眉看了一眼息红衣,又侧目从段书生的身上瞥过,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了颜如玉的身上。他没有说话,一切却仿佛都在不言中。即便是百世轮回有所成,即便是三人同时动手,终究还是比不上俞眉的,终究还是要以失败告终。“我是个读书人。”颜如玉忽然又开口,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本青皮书浮现在他的掌心,从战斗开始就在不停勾勒的字迹,在这一刻终于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清晰起来:“也是个写小说的。”他将左手托在身前,俞眉顺着看去,那清晰的字迹就只有一行。“俞眉陨于新历三十八年九月二日。”今日。俞眉怔了一瞬,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的骨骼尽数断裂,五脏破碎,身上的气息和道源像是年节的爆竹不停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到那来自道之极境的力量正在抹杀着他。最关键是,他来不及反应和抵御。“噗嗤。”又是同样的声音响起,俞眉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颜如玉目光黯淡,手中的青皮书随风翻动,这是他的道则,这是他为俞眉定下的结局。段书生眼中的戾气消散了大半。息红衣也看着俞眉的尸体怔了半晌,直到俞眉的身体化作光点消散,他方才记起:“身外身!”俞眉有身外身保命,他还没死。颜如玉合上了手里的青皮书,满脸疲倦和失魄的模样:“他会死的。” 第1042章 那年,那夜,那场雨(上) 我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师尊时候的模样。那是建元五四七年,那年,我才十七岁。就在长安城,那天很晚,乌云遮蔽月光,也下了一场雨,就和今晚一样。............在今天之前,世上有两个日子是让我最难忘记,永远铭记于心的。一个是建元五三八年,母亲病逝。一个是建元五四七年,遇见了师尊。前者让我悲痛,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满眼的疼惜和不舍,她说如果父亲是一个可靠的人该多好,她说如果这世界能没有修道者,能让普通人也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后者令我欢喜,回顾这近千年岁月里,再也没有任何一刻的欢喜能够比得上被师尊收为弟子的瞬间,那是改变我流离的一生,最最幸运的事情。母亲死后,我跟随着父亲生活,居无定所,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我对父亲感到陌生,因为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就仅仅只见过两次面,如果不是他出现在母亲的坟墓之前要带我离开,我甚至都认不出他是我的父亲。回家简单的收拾行李,临走前邻居的王婶子说父亲在外面欠了赌债,这次回来只是单纯想要把院子卖掉还钱,若非是圣朝律法严厉规定他必须抚养自己长大才能够拥有房屋所有权,他是绝对不会见自己的。官府很负责,每隔半年就会查看一次,如果在查看过程中发现孩子出了问题,那么父亲就要为此承担责任。听上去,我以后的日子会比以前更难过。可我难道还有什么选择吗?其实我也并不在意日子过的好坏与否,只是偶尔在半夜饿着肚子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母亲口中希望的,幻想的,普通人能够安稳生活的世界,真的存在吗?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事情,只要每天用心做工,就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父亲的话很少,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变多。在醉醺醺的时候总会拿着酒壶辱骂母亲当年怎样都不肯去骗娘家的钱,结果到最后娘家的钱全给了自己的舅舅,他一文钱都没有得到。这话已经骂了三遍,我缩在庙里佛像的身后,用粗麻布盖着身体,任由夜风从某处破漏处寻着角度吹进来,心里默默数着。三遍之后,就该到了骂自己的时候。因为每次醉酒后都是如此,果不其然,父亲又开始责骂我是个拖累人的东西,若非是官府盯得严,早就把我卖去了什么场子里。我没听清到底是哪里,又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想听清。离开家以后,父亲就没有在我面前笑过,我唯一见到他笑的最开心的时候,是将家里的院子卖掉,拿了钱去还了赌债,剩下的又连续赌了两天两夜,然后再次输得精光。输光后,他打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丧门星,影响了他的财运。我没有说话,不明白就连小小年纪没什么阅历的自己都能够看得出来那所谓赌局就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骗局,父亲为何看不穿?或许他是不想看穿吧。又或许赌徒都是这个样子的。钱输光了,人还要活下去,一个心术不正的赌徒是绝不会愿意去做什么正经事情的,因为正经的事情永远太累,永远不容易赚到钱。离开家乡四处流离颠簸,若非圣朝的大城入城时需要检查身份木牌,而木牌又被家乡的官府刻上了【抚检】的信息,也许自己早就被扔掉了。其实我也不想继续跟着,好几次都想离开,最后却又忍住了,因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切的背后或许有苦衷,有隐情,年幼的我偶尔的确是有过类似如此的一些希望。偷盗,吃霸王餐,抢东西,这些以往母亲谆谆教导绝不能触碰的事情,在跟随父亲流浪的这几年里几乎总是在做。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天夜晚,我们在山上过夜,运气很好,捡到了一条不知什么原因死去的蛇,父亲生火烤了,然后睡下。半夜醒来,父亲却并不在身边,我并没有去寻找,因为没有意义。无论是离开还是什么,我都不觉得意外,所以我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翌日醒来,昨夜不知所踪的父亲却已经回来了,正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很是舒心的样子,他破天荒的竟然对我露出了笑容,还贴心的拿出了一件不知从何处捡到的衣裳让我披上。我看着那件衣裳,很朴素,却比我身上的麻衣要好一些。从山上下去,到了大概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里,父亲又熟练地钻进了赌场,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钱,只是想着身上披着的衣服,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傍晚。我等在赌场门外,看见有官府的人在四处奔跑,街上路过的人都在讨论着昨晚上发生的一件命案。是一对在某间酒馆里做工的夫妻,昨夜收到了家中同乡送来的书信,说是家里的老人不行了,让他们回去看看。这对夫妻被发现死在了山里。男人的致命伤在脑后,推测是被人偷袭用钝物直接砸死。女人死的要更惨。先是受到了凌辱,之后才被杀死。官府请修道者出面排查,推断凶手进入到了这个镇子,现在各个出入口都被封锁,出入盘问极其森严。我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朴素衣裳,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还没入夜,官差便在赌场将父亲擒住,是修道者亲自出面,所以完全是没费吹灰之力。我就坐在赌场门口,看着父亲被官府带走。父亲没有挣扎,也许是到这时候才知道恐惧,才知道害怕,整个人瘫软在那里,不住地哆嗦着。在被拖出去的最后时刻,父亲忽然仰头不停高喊:“去长安城,去长安,总不至于饿死。”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疯话。只有我知道,这话是在对我说。这话父亲这两年念叨过许多次,总说天子脚下,再不济,也不会让人饿死。 第1043章 那年,那夜,那场雨(下) 没有什么隐情,也没有什么苦衷,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心术不正,已经走到了歧路,做出了杀人那种事情的恶徒。修道者之间因为道争,因为哪怕一个不怎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去杀人,官府都不会追究,因为修道者之间有所杀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普通人之间不行。约束普通人的律法很严厉,这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保护。............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了小镇子里,想等一个结果。杀人毕竟是要偿命的,想来父亲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和辩护,官府贴出告示,三个月后问斩。三个月后,是个吉利的日子。具体吉利在哪里我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对于这种事情,对于父亲这种不算是父亲的人,我向来没什么需要特别记忆的。亲眼看着他问斩。这一年,我才十一岁。我没有去长安城,而是就这么留在了这座小镇子,做着散工,过着虽然不轻松,但却很安稳的生活,如果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或许我会愿意永远这么普通而平凡的活下去。如果我的年幼生活算是悲惨和颠沛的话,那么从十一岁到十七岁这几年时间里,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普通到现在回头去想,竟然想不到那几年里都做了哪些人,认识了哪些人。我只记得忽然在快到十七岁的某一天,自己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一个要去长安城看一看的念头。我记得,母亲最想去的地方,也是长安城。圣朝的京都,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我攒了些盘缠,不多,省吃俭用的话也足够这一路上的花销,一路上什么意外都没发生,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甚至比自己计划中的还要顺利。抵达长安城前,我在金陵歇了一夜。住的小店后街有家戏园,离得太近,免费听了一夜的戏,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因为父母走向歧途而导致了悲惨的童年,进而步了后尘的故事。我认为这不是父母的原因。一个人是否会踏入歧途,归根结底看的还是自己,因为我不认为我自己走了什么歧途。这一夜我没有睡。不知是因为戏声太吵,还是距离长安太近,以至于兴奋到睡不着的程度。第二天一早,我便离开了金陵。一路上通往长安的人多到数不过来,没有谁会去在意人群中的某一个人,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最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我对母亲的逝去感到悲痛,对于父亲的死则多是冷淡,所以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要通过朝夕相处来换取的,哪怕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那也要在那两三面里有着不错的好感和一致。我和父亲之间没什么一致的。他迫不得已的带着我,我冷眼旁观的跟着他。当初之所以会同意顾春秋代替师尊收下李子冀,除了对方的天赋确实很优秀之外,也许也有着我们两个身上经历类似的原因。或许有,只是那时候并未如此想。说起来,我之所以会反对陛下和师尊的谋划,除了与二师弟所说的原因之外,也因为我的母亲。我在镇守四元浑天的时候,面对阿难菩萨几人,其实也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直到后来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确定这场豪赌最终失败的可能性会更大。所以我决定阻止这一切。母亲说过,希望有一个能让普通人也能安稳生活的世界,要完成这一切的基础,最起码,世上的人要活着,这个残破的世界还需要维持下去。只是唯一想来,对不起师尊。我和师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的模样很狼狈,一路的风尘仆仆,身上剩下的盘缠甚至都不够在这座繁华的京城里住上一晚。住在街上也没什么,反正更恶劣的环境也留宿过,总不至于比那晚的山上还要更寒冷。只是赶路太久,自己很渴,所以在街上找到了一个卖凉茶的铺子,师尊就坐在里面。穿着锦绣的衣裳,满脸诧异打量着自己。“南林巷竟然也有小乞丐了?”这是师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不是乞丐。”这是我对师尊说的第一句话,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师尊要我坐下,然后问了我几个问题,不知怎的,我便将自小到大的所有经历都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这一路太劳累,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上去很尊贵的男人令我感到信任。师尊像是在听很好听的故事,时不时的感慨两句,啧啧几声,最后请我喝了一碗凉茶。那晚。师尊说:“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天下万般一样。”最后,他看着长安城落下的那场雨,笑着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弟子,成为一名修道者。............俞眉摇了摇头,从恍惚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曾经的事情,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去沉浸和不舍。过往的一切种种,如今想来,竟多了种莫名的情绪。长安城外下着雨。被折渊剑撕裂的黑云重新聚合,将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场雨中就只有两个人。俞眉和虞苏。身外身被斩,俞眉与顾春秋一样,一身实力削减大半。虞苏就站在这里,像是早已经来了,像是等候了很久。俞眉没有看他,只是抬头看着这黑漆漆的天空。............颜如玉说我太冷静,太决然,只考虑该不该做,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情感,或许吧,但我难道不是在做对的事情?该做就要去做,我不想杀顾春秋,但我一定要杀他。他的眼中带着对曾经的念想和对现在的思考,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曾经,因为人在将死之前,总是会看见以前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坐在什么样的位置,总是会怀念过往的。“我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师尊时候的模样。”“那是建元五四七年,那年我才十七岁。”“就在长安城,那天很晚,乌云遮蔽月光,也下了一场雨,就和今晚一样。” 第1044章 虞苏 第1044章 虞苏虞苏没有兴趣知晓俞眉的过往。他之所以还站在雨中,打算在这不算吵闹也不算安静的山路上和俞眉多说几句话,完全是出于对死去师尊的考虑。这位被圣皇看作是继承人,被朝堂百官,诸多权贵视作为太子身份的,是院长亲自收下的最后一名弟子。出身齐王府,流淌着与圣皇相同的血脉,和虞子期比较起来,他的天赋要更高,地位要更高,受到的尊敬要更多。只是他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你不像师尊,当年我就这么觉得。”透过昏暗的夜雨,虞苏像是在看着俞眉,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最起码要比三千院的木阁楼距离俞眉院子之间的距离要近许多。每一位成为院长亲传弟子的人在入门的时候都是要拜见大师兄的。虞苏当然也一样。如果说俞眉和院长身上唯一有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二人的脸上仿佛都会永远带着笑容。只是笑容,也有不同。夜晚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显得荒山透着深邃的黑,虞苏是个瞎子,光亮存在与否,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此刻的黑与以前的黑,反而都是一样的。“弟子不必和师父一样的。”俞眉的目光从乌云密布的天空放回了虞苏的身上:“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虞苏并不好奇,只是觉得人之将死,便也该多说几句,何况这会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最后一场交谈,他沉默着,在听。虞苏是院长亲传弟子之中最特殊的一位,不是因为其身上流淌的圣皇血脉,而是因为性子。“以前的你不如现在冷淡,但初见之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无情的人。”俞眉的声音中没什么波澜,四周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是不愿影响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交谈:“你喜欢独处,待人接物总是会保留一线距离,你不喜欢任何人靠得太近,不喜欢任何多余的事情影响到自己,洪水滔天,晴空万里,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决定明早起床要看日出,那么就算是齐王府的某人死了,你也会觉得他死的很不巧,影响了这场早起日出的计划,平静之下充满疏离,站在更高的角度去冷漠的望着一切。”“这是我见到你第一天后,做出的判断,你从不愿任何人或任何事影响到你,即便你明日早起要做的仅仅只是看日出这种事情。”这话很透彻,俞眉很少会出错。“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带着疑惑。世上能让俞眉想不通的事情太少,实在太少,眼前就有一件,比如虞苏为什么会回长安城,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这里距离长安城大概有着数百里的距离,不远不近。听不见这座城的声音,却能够感受到这座城的心跳。虞苏侧目看着长安的方向,山林里的这场雨从未真正落到过他的身上,那身与俞眉相似的黑色衣裳在倾斜的风雨里透着与世隔绝的恍惚。只是他毕竟站在风雨里,人不可能真正做到与世隔绝。“因为只要还生活在这天地间,就不可能做到真的了无牵挂。”虞苏回答道。他的确站在这里,他的确来了这里。“不过我有件事的确没想到。”虞苏能够感受到长安城里此时此刻掀起的惊涛骇浪:“我本打算亲自杀你,没想到颜如玉会入道之极境。”这是他的打算。从皇陵走来,回三千院,杀俞眉。只是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感受到了颜如玉破境的气息,所以便没有进城。俞眉稍作沉默,然后道:“我本以为,这是你们之间早已定好的计划。”“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计划。”虞苏回答道:“现在长安城里有许多人动手,裴天机,颜如玉,西风,左相,少典,这是我能看到的,也许更远处的宋登南,颜北,钟离,祁连也都在动手,这算是某种默契。”这话说出去绝不会有人相信,一场肃清圣朝叛逆,纠葛牵连无数的生死交锋,在这之前相互之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通气。完全是出于那根本说不出的默契。俞眉相信。因为无论是颜如玉,还是宋登南,颜北,其实都是这样的人。当李子冀反对这几个字传遍天下的时候,这就是这些人一直在等的信号。俞眉也侧目看向了长安城的方向,片刻后又重新放回到了虞苏的身上,道:“但你不该有这样的默契。”这话没错。颜如玉有,宋登南有,也许钟离,欧阳家,小玉宫这些势力都有,但虞苏绝不该有这样的默契。虞苏道:“对我来说,这不是默契,是必须如此。”除了和梁安安在一起的时候,虞苏很少会说如此多的话,很少会回答如此多的问题,就比如当初欧阳梨花询问他为什么会来皇陵,他并未回答一样。但今天他会说很多话。因为今天开始,意味着这位超凡脱俗的谪仙人,终于正式走进了人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皇陵?”如果是以前,俞眉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好思考的。天下人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因为陛下不想让虞苏参与到洞天大阵这件事情里,因为虞苏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没有人会去多想,因为虞苏本就是这样的人。但现在,俞眉自然会想的更多,想的更深。但他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虞苏也没有真的等他回答。收回了注视长安城的目光,虞苏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陷入到了沉默。二人之间就这么长久的沉默着,直到雨渐渐停了,虞苏方才再度开口:“陛下要我去皇陵。”这像是废话。当然是圣皇命他去的皇陵,但这种废话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就多了些特殊的味道。比如,是圣皇特意安排,别有深意的让他去皇陵。的确别有深意。就像是现在来了长安一样。 第1045章 太子 “陛下开启洞天大阵,所出现的结果无非只有三种。”山林里。雨虽停,风却在渐渐大着,似有吹开云雾的征兆。哪三种结果早已说过,成功,失败,亦或者是在开启前失败。“陛下做事周全,也许这些年来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信任了你。”虞苏声音平淡,面对俞眉的背叛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在洞天计划开启之前,陛下以收尾皇陵的名义唤我入宫。”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其实都和虞苏没有关系,圣皇唯一考量的,是第三种可能,也就是现如今这个结果,在开启之前失败。圣皇寻不到在开启之前失败的可能,但凡事都要考虑周全,所以就有了对虞苏的安排。如果最终以第三种可能收尾,那么圣皇很清楚,自己必定会死去,届时天下人都会默认异教处理轮回的收割方式。他不希望如此。他希望这个世界仍旧留有希望。这个希望就是李子冀。天地之间的灵气开始衰竭,圣皇自己无法等候,必须要开启洞天大阵,但李子冀的未来还有可能,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在自己死后能够继续为李子冀保驾护航,继续让这个希望能够有机会存留下去的可能。虞苏就是这个可能。圣皇唤虞苏入宫,所说的就是这件事。虞苏从不愿意理会太多事,但这件事他没办法拒绝,就像先前所言,一个人生活在世上,总有牵挂放不下的。何况,是圣皇死去这样的大事。虞苏终究还是接受了。他去了皇陵,他希望圣皇能够成功或失败,他不希望第三种可能的出现,但他也很清楚,第三种可能出现的概率是最高的。从那以后,他便开始等待着李子冀的消息。正如异教在为世界兜底一样,圣皇留虞苏去皇陵,则是为了给李子冀兜底,给圣朝兜底。他知道只有虞苏做得到。所以当梁安安带回了李子冀反对的消息,虞苏便来了长安城。圣皇将李子冀视作以后的希望,李子冀面对几乎无法反抗的天下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表明了要继续坚持下去,那么虞苏就只能来长安城。这是他答应过的事情。这就是虞苏会去皇陵的原因,将长安城留给皇后等人也无妨,因为他随时可以拿回来。普天之下,只有虞苏最合适。因为他足够强。因为他是太子。俞眉的眼中闪过明悟,苍白的面色似是带着轻松的情绪:“陛下就是陛下。”圣皇就是圣皇,即便是在信任他这件事情上做错了,却依旧留下了足以反制的手段。“只不过,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问道。虞苏回答道:“不重要。”他想要的生活虚无缥缈,这是自己答应好的事情,如此就够了。无论自己在这样的生活中会不会高兴,无论这是不是自己想要做的。“谪仙人到底步入了凡尘。”俞眉摇了摇头:“如果当年你就肯做太子,如今的一切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如果当年的虞苏就愿意尽心尽力的去做,那么师尊是否不会死去?陛下是否不会死去?俞眉还会背叛吗?一切还是现在这个结果吗?没人能改变过去,就像没人能真正看见未来。虞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或许我们两个都是败笔。”是院长的败笔,或许也是圣皇的败笔。俞眉点了点头:“我想是的。”............渐大的风拨开云雾,露出月光洒下,也吹拂着二人的衣角随风而动,四周出现了很多的线条。金色的线条。在黑夜之中鲜明亮丽。那是圣朝的国运,被虞苏操纵显化,交错磨灭着一切。新历三十八年九月二日,俞眉陨落。............新历三十八年九月二日,虞苏走进了长安城。长安没有宵禁这样的规矩,只是夜晚出入的时候难免也会查的严格,尤其是圣皇死后,皇后即位,长安城上下都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气味。都卫禁军在这种时刻尤为尴尬难堪。他们本该承担着护卫圣朝,护卫陛下的职责,如今朝堂巨变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虽然目前还维持着和以往同样的军容铁律,可那漆黑甲胄下的人心,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浮躁。和以后的不确定比较起来,把守城门这种事情,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这大半夜的,尤其刚刚才下过雨,还有人走进来,即便是再如何心不在焉也会提起精神多加注意,他们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近,盘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等到就着月光看清之后,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了说不出的震惊。虞苏没有在意他们的复杂思绪,他从城门口走过,同时吩咐了一句。“去一趟百官府中,请他们半个时辰后到太极殿。”守城的都卫禁军没有一点迟疑和询问的打算,闻言立刻便召集人手开始奔波起来。说半个时辰就必须半个时辰,绝没有任何人会为此质疑或不满,只因为这是虞苏的话。是太子的话。虞苏已经站在了皇宫门前,他站在宫门之外伫立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曾几何时,天下人都希望他能走进这里,天下人都希望他能顺利接替圣皇的皇座。因为他最合适,无论是血脉,天赋,能力,都绝对找不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不足。但他不愿意。如今却还是来了。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该做的事,该承担的责任,再多年,也改变不了,早晚都是要做的。宫门内外的禁军和内侍纷纷低头。皇宫里四下通明,最明亮的地方却还是太极殿。虞苏终于还是跨过了那扇宫门,顺着不算熟悉的宫墙,听着长安城里都卫禁军的奔跑声以及百官府邸发出的嘈杂惊慌声音,来到了太极殿前。他没有进去。就只是站在石阶之下。太极殿里只有一个人,皇后就站在太极殿的殿门之后,低头看着他。虞苏和抬头和皇后对视着,那双无神的眼眸,却在这一刻说出了很多话。 第1046章 失意者和理想者 “你来了。”“我来了。”“你毕竟还是来了。”“我毕竟还是来了。”皇后的目光要复杂很多,像是怪罪的愤怒,又像是嘲弄的讽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当初无论如何都想要给你,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如今陛下陨落,天下大变,收割在即,轮回眼看便要开始,你却回来了,并且堂而皇之要接受这一切,要扶起这一切。皇后不想问凭什么,只觉得很讽刺。以往的你从不肯多看一眼,如今圣朝分崩离析,我在尽力维持安定,维持圣朝的地位,希望能够在下次轮回后重新走回巅峰,你却来了。来做什么?就因为李子冀反对,所以便要拿整个圣朝再去赌一次?虞苏没有因为这样的质问和讥讽而生出什么愤怒的情绪:“从没什么早知今日,所以也没什么何必当初。”谁能早知今日呢?在虞苏最开始的念头里,圣朝皇帝这个位置,在圣皇之后,是要虞子期去接替的。世事无常变化,没有人能够预料,这也是生活之中令人无奈和着迷的地方。虞苏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或者说,虞苏和这世上九成九的人关系都不怎么好,因为他就从来不是一个会去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建立关系的人。两个关系不好的人自然不会温声细语的去推心置腹将所有细节全都谈论掰扯的一清二楚。何况,这件事本就是绝对谈不清楚的。无论是遵从谁的意思,走到最后也许都会后悔,走到最后也许都会付出难以承受的巨大代价。所以在开口冷冰冰的说上两句话后,就是长久地沉默。只有长安城里的嘈杂越来越响,出动的都卫禁军越来越多,无数百姓全都推开了窗户,探出脑袋好奇的看着外面奔跑如风的许多官员。他们甚至见到了一向威严权倾朝野的太尉许应章狼狈的没有系好袍子。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和圣皇启动洞天大阵那天的声势浩大和光明正大比较起来,今晚的一切要显得不露声色,随着落在长安城的这场雨开始,随着落在长安城的雨停结束。并没有惊动太多人。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将又会是崭新的一天,圣朝也会迎来全新的变化和态度。............皇宫里的许多内侍都是站在原地头也不敢抬,内心之中惴惴不安,自古以来再也没有什么会比宫廷内斗更加让人心悸了。因为早就得到了虞苏的吩咐,都卫禁军已经换防了宫门内外的禁军,百官出入不会受到一点阻拦,太极殿外,很快就已经站满了人。还没到半个时辰。所有人却都已经来齐了。左右两位相爷,太尉许应章站在百官最前方,望着虞苏的背影,胸膛之中翻涌的情绪难以平复。一双双眼眸里满满的都是震惊和复杂,还有那么些许掩饰很好的期待。虞苏竟然会回来。在亲眼看到这一幕之前,没有人会觉得虞苏会回来,哪怕是圣朝天翻地覆,所有人的内心之中也都下意识的将这位太子殿下给抛之脑后。所以当先前听见都卫禁军的传信,当此刻亲眼看到这再真实不过的一切,那种内心之中早已熄灭不知多久的某种期望和激动,竟再度活泛了起来。百官们当初的派系明确,有坚定不移支持圣皇的,有剑走偏锋选择后党的,如今陛下陨落,皇后即位,后党一派的官员按理来说应该感到无比的兴奋和喜悦。可事实上,他们内心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因为没人希望陛下死去。当皇后真的即位那一刻,太尉许应章的脸上甚至出现了刹那的恍惚。现在虞苏回来了。许应章知道这很可能代表着变数和不稳定,也许是在拿圣朝的未来做赌注,可他自己当初之所以不赞同陛下的决定,还不是因为圣朝没有一个能够完美接替陛下的后手吗?但现在才回来,是否又太晚了呢?这就是许应章现如今内心之中的挣扎和矛盾,从在太尉府中听见消息那一刻开始,类似的矛盾念头就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的内心的确因为虞苏的到来而兴奋难以自制,可这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他抬头看着虞苏的背影,挣扎的目光忽然怔在了那里。以往的虞苏什么话都不想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心生不可亵渎的距离感,明明很近,却感觉很远,身处世间却又不在世间。现在的虞苏依然令人仰望,身上的衣袍在夜风和月光下轻轻摆动更显清冷脱俗,却感觉很近。的的确确就站在眼前,的的确确就在这个尘世之中。太尉许应章的内心忽然变得无比激动,他将脑海之中的挣扎和思考包括担忧等情绪尽数抛却遗忘,太子殿下要继承皇位,这是最正常最应该的事情。百官们一路上的窃窃私语声在抵达太极殿后就已经安静下去,一眼望去,代表着长安城最权贵最强大的力量全都聚集在这里。没有人说话,全都低着头保持沉默。按照规矩,皇后已经坐上了那个皇座,现在还是圣朝的帝王,所以此时此刻百官们的沉默寡言,某种程度上就已经代表了各自的态度。皇后没错,皇后很强,皇后地位很高,我们很尊敬皇后。但。虞苏是太子。虞苏愿意回来,那么那张皇座,就该虞苏去坐。这是这种沉默寡言之中所表达出来的最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正因为如此,圣皇才会在将一切选择权交给李子冀的同时,嘱咐虞苏为其保驾护航。若李子冀接受异教的割草行动,那么虞苏就会永远留在皇陵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若李子冀像现在这样公开反对,继续支持圣皇的意愿,那么虞苏就会回到长安城,坐上那张皇座。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肃清行动,有的仅仅只是一群追随圣皇,心有不甘的失意者和理想者所发出的最后呐喊和不屈意志。 第1047章 胡萝卜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却都已经明了。都卫禁军副统领长风就站在宫门之外,他很强,身为皇后的心腹,在都卫禁军之中实力仅次于少典,但他从未真的拥有过都卫禁军。他也没办法去改变什么。如今的太极殿中,不知多少目光都在看着他。长安城中的大修行者数量,不会比神教儒山这种地方少,在今晚过后,这些大修行者之间会死去不少人。皇后毕竟还是道之极境的强者,这在一些人的心里是一层隐忧。太尉等人却并不担心什么。当虞苏走出来的时候,皇后就已经失去了大势,她没办法抗衡这种大势,因为圣朝九成的人都不会支持她。“你要清楚,今日的选择意味着什么。”皇后的脸色稍稍有些苍白,语气却很认真。虞苏道:“我清楚。”意味着圣朝会反对异教收割的计划,意味着圣朝要重新和诸如神教,佛门等大修行势力站在对立面,意味着圣朝可能会就此覆灭,失去一切。皇后盯着他:“你确定你知道?”虞苏面无表情,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但看着面前的皇后,他还是破天荒的多说了一句:“你的格局太小。”如虞苏这样对一切漠不关心的人,现在竟然会说皇后的格局太小。但这是事实,他对一切漠不关心,并不代表他对一切一无所知,恰恰相反,他疏离,他淡漠,是因为他看的太清楚,他比任何人看的都要透彻。“佛主,教皇,包括许多人,他们会反对陛下,却未必会反对李子冀。”这是虞苏给出的第二句解释。皇后怔了一瞬,旋即沉默了下来,她似乎明白了虞苏的意思:“若是他们依然反对呢?”轮回在即,天地灵气衰竭,距离崩毁开始到底还剩多少时间谁也没办法把握清楚。虞苏淡淡道:“那是我要解决的事情,而现在,你要退位。”太极殿前鸦雀无声,雨后的空气已经开始带上了凉意。皇后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转身离开了太极殿,回去了鸾凤宫。许应章带头跪下,百官同时行最尊贵的大礼,迎接新皇登基。虞苏站在太极殿外盯着殿内那冰冷的皇座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迈步走去。新历三十八年九月二日,俞眉死后半个时辰,虞苏即位,昭告天下。............颜先生还在梨园养伤。他的伤太重,在北海死战,然后一路强撑着身体飞速回到长安城,又与俞眉交手,最终昏迷被送回梨园。想让一位比肩三极境的大修行者昏迷不醒,某种程度来说要比杀死他还要更加困难。李子冀反对的消息自然也在青宁城传开,梨园弟子都是有些蠢蠢欲动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颜北知道梨园无需动手,因为已经来不及。如果他所料没错的话,该动的,该发生的,现在都已经结束了。成败如何,过几日自然就会知晓。这些都是他能够想得到的,唯一想不到的就是那根胡萝卜,竟然走出了无尘路。自从在梨园安家后,胡萝卜就始终都在无尘路上种菜,不离开不出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长了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胡萝卜的手里拎着一根木棍,木棍背后系着一个包袱,头上还带着好笑的帽子和背后拖在地面上的披风,瞧上去颇为的滑稽。迎着颜北疑惑的目光,胡萝卜哼了一声,开口说道。颜北道:“我并不会阻止你离开,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里。”胡萝卜道:“我在地里留了一个小坑,要种个人。”向来都是人种菜,这还是头一次听见菜种人,颜北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深究,只是问道:“多久回来?”胡萝卜歪着脑袋算了算时间,然后不太确定:“明后天吧?”冲着颜北摆了摆手,胡萝卜哼着小曲儿消失在了原地。它并不强大,可能连大修行者都打不过,但它的速度却很快,而且自身奇异玄幻,拥有诸多神乎其技的手段。比如它的速度很快。因为它本就是此方天地所分化出来的化身之一,只不过它能做的事情也的确不多。就比如感受着那渐渐衰竭的灵气,感受着即将重新走到尽头将要再次开启的轮回,它何尝不是无能为力?他也迫切希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拯救这一切。“早知道当年应该求一求那家伙,在他临死前说不定能帮我把缺陷圆满,怎么就忘记说了呢?”胡萝卜想着当年自己与那人分别时候的场景,忽然又觉得那等惊才绝艳之人竟就那么死了实在是令人遗憾:“李子冀那小子已经入了五境,进境倒是极快,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他飞快的穿梭在天地之间,心里想着那些永远也想不通的麻烦事。最终,小小的身影停在了杀青镇外。这里的人很多,小小的镇子充满了数不清的家伙,这些人或是来自圣朝,又或是来自南林居,又或者是诸如儒山乃至各方势力对于顾春秋充满尊敬的年轻人们。他们都在自发的祭奠或是守护那埋葬在海棠花中的坟墓。胡萝卜看着这么多的人觉得头都大了,抬手在身上胡乱的摩挲了几下,整副身体都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完全无形。他扛着包袱,蹑手蹑脚的穿过人群,最终来到了那间酒馆后院的海棠花旁。目光透过美丽的花丛看着顾春秋的尸体。“算你小子当初运气好,一次性就学会了神魂修行之法,没有毁去我送你的灵液,否则胡爷我也没法子。”胡萝卜嘟嘟囔囔,然后弯腰将手臂伸进了坟墓里,把顾春秋的尸体团成一个团塞进了包袱里,咧嘴一笑,蹑手蹑脚的再次穿过人群,等走出杀青镇范围后,甩了甩背后的披风,一溜烟的又跑回了梨园。 第00章 一点夜话 好了,现在我们该谈一谈顾春秋的问题了。从这个角色被设计出来的开始,就注定了他会以死亡为结局,我知道大家并不是不满意他的死亡,只是不满意他死亡的方式过于平静。他是顾春秋,他四道同修,天赋万古第一,他的死应该惊天动地,应该和施公子,和子非一样声势浩大,悲壮且热血的死去。但书的框架定下后其实已经脱离了作者的掌控,我也想让顾春秋威风一次,最好入五境大杀特杀后再死去,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会破坏太多设计。我不是一个喜欢写死而复生这种戏码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包括以前的作品,我从未这么写过,因为在我看来那无异于是落了下乘。死便死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可为什么我要让他活呢?原因有两点,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我喜欢他,我不希望他死,从作品的角度去看,顾春秋一定要死,从作者个人的角度去看,我希望他能活着,哪怕仅仅只是成为一个花瓶,所以当初学习神魂修行之法的时候,胡萝卜给出了护持神魂不灭的灵液,那是伏笔,埋到了今天。第二,也是出于我的愧疚,我没能力给他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对于作者来说,小说人物也是有生命和情感的。说到这里,我已经能想到大家一遍嚷嚷着弃书,一边看到更新又骂骂咧咧的打开时候的模样,说实话,很有意思。所以顾春秋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完全死去。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我不清楚,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好了,然后说一说这段剧情,写了大概十几万字的高潮,到这里算是这段剧情的结束,这可能也是本书最高的一段了,后续大概不会比这段更高。其实大家也发现了,这十几万字里面,李子冀出场的笔墨少的可怜,这也是我想表达的。世界是每个人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许未来是李子冀的,但现在,是圣皇的,是虞苏的,是俞眉的,是宋登南的。到这里容我骄傲且自豪一下,能让主角十几万字不出场,追更却不减反增的作者,我想不多,所以我应该骄傲且得意一下。............然后这本书写到现在,似乎也到了快要收尾的时候,收尾其实不好写,应还有个几十万字,算是写完了四分之三的内容,我看之前圣皇陨落的时候,许多读者在讨论圣朝怎么办,会不会被其他势力入侵瓜分之类的,其实这本书看到现在,大家应该都能明白,不是这种势力之间你吞我我吞你的文章。就像虞苏刚刚说的,格局还是要大一些。谁都有自己热爱这个世界的方式,哪怕这个方式是保守的,是饱受诟病的,是不被人所喜欢的。最后呢,就简单谈论一下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比如周池三公子之下无敌,却肯定打不过李子冀,三公子顾春秋之下无敌,却还是打不过李子冀,俞眉隐隐有着六境之下天下第一的赞誉,但最终却败给了颜如玉,而且也显然不会是虞苏的对手。所以天下第一,其实是很笼统的一个概念。比如颜北要是和皇后动起手来,谁输谁赢呢?看的就是交手时刻的心境,信念,还有时机的把握。就像天机老人死在了上官金虹的手上,上官金虹又死在了李寻欢手里,李寻欢还会被龙啸云暗算死一样,没有百分百的天下第一,没有真正的完全无敌。这就是我要表达的,其实如果仔细思考,就会发现通篇除了强调立场之外,还总有着似是而非的意境在。行,闲话就说到这里。晚安。 第1048章 阳光真好。 当顾春秋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阳光。那些阳光透过浓密的叶子,随风晃动生出的间隙不停变化着位置,恰好就在他睁眼的瞬间洒在了他的脸上。有些刺眼。顾春秋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将阳光遮住,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一样,他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唯一的感受就是阳光好暖。“天气真好。”他忽然说了一句。就像是睡了很久的一个午觉,在某天的下午醒来,带着困倦和朦胧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晴朗天空,忽然发自内心的感慨一句。顾春秋现在就是如此。然后一言不发的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那片随风摇晃的茂密树叶不停改变着光影的痕迹。暖洋洋的。舒服的让人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永远这么晒着太阳,不去考虑任何事情,包括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活着这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是永恒不变的三个经典问题。顾春秋现在只应该对后面那两个问题感兴趣,他也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得到答案的。“你醒了?”果不其然,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听上去有点熟悉,应是自己这些年里碰到过的人,他想回头看,却发现就和先前自己没办法抬起胳膊一样,他也没有办法回头。“看来是高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顾春秋笑着开了句玩笑。随即就看到一个打扮滑稽的胡萝卜精晃晃悠悠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木桶,在他惊愕加恼火的注视下,舀了一瓢水从自己的头上浇了下去。后两个经典问题不需要回答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现在在梨园,看样子是这根不靠谱的胡萝卜救了他。他的脸上带着好奇,是完全对未知的好奇,没有一点在意自己此刻处境的心思:“你还能让人死而复生?这能力未免也过于夸张了吧?”世上有谁能死而复生呢?想必就只有异教之主一个人了,那是当初胡萝卜等人还没有分化之前就给出的能力,而且还并不是真的完全死不掉,只是当年圣皇等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将其完全杀死,亦或者也有那么几分,想要留下异教之主兜底的想法。谁知道呢?胡萝卜撑着一双小短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天下哪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本事?你该庆幸当初误打误撞进了这无尘路,又和我学了那篇神魂修行之法。”经过这么提醒,顾春秋也想到了那天,顿时恍然:“也就是说,是你的唾沫保住了我的命?”胡萝卜精纠正道:“准确的说,是保住了你的神魂不灭,至于肉身吗,想要完全康复,怎么也得个三五十年功夫。”顾春秋挑了挑眉:“到底是三十年还是五十年,跨度这么大?”胡萝卜用手里的木瓢敲了敲他的脑袋,然后又围着他转了一圈,语气充满着不确定:“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三十年还是五十年,得看这块地的养分怎么样。”养分?顾春秋一愣。总算是低头看着身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埋在了地里,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不由得呆若木鸡,难怪胳膊腿都动弹不了。胡萝卜翻了个白眼:“别整这个死出,能把你救过来都够费劲的了,不过三五十年光景罢了,等这次轮回结束,下次轮回开始,你肯定就能出来了。”三五十年不算久。能够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就算是三五百年也不算久,当然,这是对于一般人来讲。顾春秋闻言就只是闭上了眼睛:“来,小胡,用你的木瓢敲死我。”三五十年就这么被种在地里,脸上实在挂不住。胡萝卜冷哼一声,懒得理会。顾春秋叹了口气:“没有更快得法子?”“有。”他本是随口一问,不曾想胡萝卜精还真是用力点了点头:“妖国三千里赤地上的那棵小草,它身边的生命气息比我这里浓多了,你要是被栽种在那里,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最多二十年,就能恢复如常。”二十年和三五十年似乎也没多大差距。若是去了妖国,说不定被多少人嘲笑,顾春秋又叹了口气:“来,用你的木瓢拍死我。”胡萝卜朝他吐了一口唾沫。顾春秋大怒,操纵神魂之力捡起土块就砸在了胡萝卜的身上。............当颜北走进无尘路的时候,恰好看到胡萝卜站在顾春秋大概五步远的距离上,一边扭着屁股一边捧腹大笑:“打不着,打不着。”他摇了摇头,阻止了二人的打闹。“颜先生。”顾春秋略有些尴尬,毕竟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难免是会尴尬的。颜北也在看着顾春秋:“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以后无论要做什么,都该谨慎,最起码,要与我说。”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颜北得知顾春秋死后的心情,那种冲击和愤怒不亚于圣皇的陨落。很多人都将李子冀和顾春秋看作是未来,他也是如此。顾春秋咧嘴一笑,似乎还想做一个耸肩摊手的动作:“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想做什么,只怕也都做不成了。”就像胡萝卜所说的那样,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养伤就是养伤。“其实这样也很好。”颜北忽然说道。奇物察觉了李子冀来自世界之外这一点,所以将其当做是入七境的希望,圣皇是否有觉察,又或者是否敏锐的感受到了李子冀的不同寻常,胡萝卜不清楚。它当初也正因如此才将希望放在李子冀的身上,至于顾春秋。是意外之喜。四道同修,四道合一,也许未来也有希望,亦或者止步七境之前,它还是不清楚。但最起码,顾春秋的存在也算是希望的一种。所以如果在这次的轮回之前是将一切都寄托在李子冀身上的话,那么若是失败了,此时此刻在无尘路养伤的顾春秋,还能在下一个轮回中再次尝试。再次延续希望。 第1049章 顾头不顾腚 世上大多数事情,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除非是必须到了一定要毫无保留的时候,否则总是喜欢留下一个后手的。比如当年圣皇等人围剿异教却又没有真的完全清除。比如圣皇这次启动洞天大阵却又交代了虞苏为李子冀保驾护航的嘱托。比如现在,如颜北等人都将李子冀看作是轮回收割之前的最后一个希望,却还是想保护好顾春秋留作是万一失败后的东山再起可能。有一个后手,总是好的。顾春秋也听明白了颜先生的意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片湛蓝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出了自己最不愿意开口的问题。“俞眉...如何了?”从见到胡萝卜的瞬间,顾春秋的内心之中其实就已经迫切想要知道现在天下发生的事情。洞天大阵失败后,一切变成了什么样子?除此之外,他最关心的,三千院背叛圣皇的,到底都有哪些人。现在是九月五日。距离俞眉死后已经过去了三天的时间,消息当然已经传的人尽皆知。颜北道:“颜如玉入了道之极,和息红衣,段书生联手打掉了俞眉的身外身,遁走的俞眉被虞苏杀死,现在皇后退位,虞苏即位成为了新的圣皇。”“六师兄做皇帝了?”相较于颜如玉能够修行,俞眉身死,最让顾春秋感到震撼的还是这个消息。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尊敬的大师兄背叛了圣皇,设计杀自己,如今又被其他师兄清理门户,这短短的时间里,圣朝之内的风云实在是变化莫测。固然令人震撼,却又何尝不令人心酸?颜北又说了一些其他人的事情,比如宋登南去了妖国还没回来,冥府被剿灭,总共二十几位参与了俞眉一事的三千院弟子被查出清理门户等等,再加上洗剑宗被下旨封山,李孟尝被关进刑狱司,如今的圣朝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第二个声音。所有人都空前绝后的团结。如今的圣朝不如以往那般张扬霸道,变得内敛沉稳,却更像是在积蓄着力量,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还有一件事。”颜先生看着面上带着伤感的顾春秋,说道:“李子冀入了五境,去洛阳杀了洛神都。”李子冀杀洛神都,当然是为了给顾春秋报仇。顾春秋嘴角掀起笑容:“算他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报仇。”笑过之后,就是感慨。当年初次见面时候被那路边一条的中年刺客逼得狼狈不堪的小子,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五境的大修行者。时间果然是这世上最让人唏嘘不已的东西。“不过,他还得走的更快些。”顾春秋喃喃道。颜北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已经走得很快了,我们不能对他再奢求更多。”李子冀入五境并非是入五境这么简单,他当初在第四境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并且无限接近万剑一。在普陀山参禅真正看清自己后,他也完完全全的真正掌握了万剑一。掌握了这个足以抗衡三极境的强大力量。所以,他已经很快了,甚至可以说快到了别人无法想象的程度,但和如今天地异变比较起来,倒的确是显得不够快。颜北看向了胡萝卜:“你们的准备,可有把握?”胡萝卜精的脸上也露出了苦恼之色,整个人往地上一躺,任由太阳晒着肚皮:“我咋知道?”话落,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好,很堕士气,便又补充道:“看命,都看命。”顾春秋调侃道:“听天由命?”胡萝卜不满的骂骂咧咧:“听个屁的天命,要是天能自己说了算,老子又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准备的确有,能不能成,要看命。顾春秋呵呵一笑:“李子冀那家伙的命,可不怎么样。”的确,一个私生子的命能有多好?但凡好一点,也不至于是个私生子。在胡萝卜这件事情上,颜北没办法给出什么好的帮助,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确定顾春秋安然无恙,如此就够了。“你的事,要不要告诉李子冀?”颜北询问着顾春秋的打算。他能死而复生,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李子冀如果得知,一定会精神大振,将连日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顾春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方才说道:“先不用。”“如果要他能走的很快,那么我的死也是一种鞭策。”这是实话。何况,他这几十年都注定被埋在地里不能动,告知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颜北点了点头,迈步打算离去,却又被顾春秋突然喊住。“颜先生。”颜北脚步停下,回头看他。顾春秋咧嘴一笑:“我还有两个小小的请求,想请颜先生帮忙。”颜北没有说话。顾春秋接着说道:“青瓶应该快生了,我离开之前说好了要给孩子取名字的,只是现在还没想好,等过几天我想好了名字,还请颜先生帮我送去给青瓶,也偷偷告诉她我还活着的消息,免得她改嫁或者欺负我儿子。”“第二件事,就是我现在这模样实在挂不住脸,所以这无尘路,能不能别让梨园弟子进来?”颜北道:“第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至于第二件事...除了我之外,小宁也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你这个坑,就是他挖的。”顾春秋面色一变。丢人了!但随即又松了口气:“只有穆小宁知道的话,倒也无妨。”因为如穆小宁这样的人,是绝对懒得到处说,尤其是懒得过来嘲笑他的。颜先生离开了。无尘路又恢复了安静,胡萝卜躺在一边喋喋不休,骂着老天不公,非得折腾他不得安稳。这是不是等于在自己骂自己?顾春秋没心思嘲笑,他只是在皱眉想着要给自己儿子起一个什么好听的名字,这事儿得抓紧,否则青瓶改嫁了,自己儿子就得跟别人姓了。“要不,就叫顾头不顾腚?”顾春秋啧啧两声,想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第1050章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在变。圣朝的变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纵然圣皇已经陨落,天下无数势力的目光依然会被这里的风吹草动所吸引,他们依然认为圣朝足够强大,圣朝的态度至关重要。这是传承了一千多年所留下的深厚底蕴。人才济济的圣朝绝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死亡而凋零动摇。只不过最近圣朝发生的事情太多,接二连三造成的震撼太多,以至于到现在各方势力都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尤其是诸如琉璃宫,纯阳宗,回音谷这些不亚于洗剑宗的一流势力。和其他的中小势力比较起来,一流势力除了实力更加强大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对世界真相多少有着了解和认知。圣皇开启洞天大阵,引来数位六境存在争斗,此事天下震动,无数人都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可到底因为什么,过于详细的内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弄清楚。敏锐的能够闻见风中传来的苦咸,却不知为何如此。六境争斗,圣皇陨落,俞眉身死,皇后退位,虞苏即位,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无不是在向所有人证明着天下将变,将有大事发生,但自己却绞尽脑汁都不知道是什么大事。这种不知,才是最让人不安的。所以这也是无数人目光紧紧盯着圣朝的原因之一,既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那就肯定还会继续发生,只要盯紧了圣朝的每一步,也许就能够从中窥探一二。除此之外,那些诸如神教,佛门等大修行势力,却显得平静到了诡异的程度。教皇等人出乎天下人意料的联手杀死了圣皇,如果按照正常的形式发展下去,那么接下来肯定是要借此机会做一些什么事情。或许是与圣朝达成某种条件,又或者是对天下有所觊觎等等。可无论是佛门还是神教,竟然都没有一点动作,甚至佛门还直接选择了封山,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倒是北海似乎有着要对庆苍动手的打算,只是刚有点蛛丝马迹就又销声匿迹了。最后就是对付圣皇的那最后一位六境是什么人,这也是许多人讨论最多的事情,有传言说是曾经的那位异教之主,不知怎的忽然活了。对这样的传言,大家是嗤之以鼻的。人家教皇和佛主,会和异教之主联手?滑稽!不过,无尽平原的异教这段时间好像的确不怎么安稳,已经有着要冲出祁连山脉的征兆,莫非是觉得天下大变,他们就能又出来作威作福了?总之,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一点就是,现在的天下已经不复从前的平静了。就连圣皇都能陨落,这简直就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不少人环顾四周,感觉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还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不知怎的,心里惴惴不是个滋味。............异教的确变得不平静。或者说,从异教之主被唤醒之后,就注定会变得不平静。数不清的黑色衣袍遍布无尽平原,相隔遥远注视着阻拦前路的祁连山脉。而在无尽平原极深处,那悬于天际遮蔽了大半个苍穹的巨大荒兽身下,木木正在和异教之主对峙着。“你该感受得到,天地灵气早已衰竭,也许天崩之日,就在明天。”异教之主站在野草之间,抬手在身前轻轻捻着什么。天地之间的灵气被他在捻在指尖,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衰竭之后的垂朽,完全不复以往的活力,这样的气息对于修行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影响,遑论波及到整个世界?木木不为所动,看着异教之主背影的目光也没有动摇:“也许天崩之日,在百年后。”身为异教的新神,木木有着绝对崇高的地位,如果将异教比做是一个国家,那么新神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可异教之主就是皇帝。木木的坚持,在异教之主看来,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也许在明日,也许在百年之后,也许这两个字变故太多,未知太多。”这就像一个人生了病,如果吃药,明天就会好,如果不吃,也许过几天一样会好,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吃药而非要去搏一个过几天一定会好呢?木木道:“我们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果吃药没有任何副作用,那自然要吃,可如果吃药的副作用是缩减寿命,那为何不等一等?异教之主明白木木的意思,如这样的事情他在这漫长的生命之中见过太多太多次:“有理想是好的,但理想不是空想。”荒兽的影子笼罩着二人,这里的荒草生长的要比其他地方略低一些,或许是受到阳光照射的时间太短的缘故。“还没结束,何谈空想?”木木蹙着眉,对于异教之主这种武断的看法很是反感。异教之主回头看着她,片刻后说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轮回之所以被称之为轮回,就是因为其永不停歇,永无止境。”说罢,异教之主再次回过头背对着木木,看着那一望无际的野草:“世上的人就像是这些野草,纵然是被割掉,烧掉的再多,只要脚下这片土壤还在,那就终有一日会重新生长回来,世界就是这片土壤,所以重要的永远不是人,而是世界本身。”木木想着李子冀当初说过的话,道:“圣皇与李子冀他们想救的,就是这些人。”异教之主淡淡道:“所以,这也是他们最终会失败的原因。”木木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轩辕。轩辕在盯着异教之主的后脑勺,感受到木木的目光后尴尬的咧了咧嘴,抬头看向了天上,他可打不过人家堂堂六境。木木上前一步:“我反对现在就开启收割计划,如果一定要开始,除非你杀了我。”山前山后都想要这种事,其实挺贪婪和荒诞的,木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贪心,或许是在知道李子冀还没有放弃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刚认识这家伙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异教之主没有说话,也没有杀她,只是依然在看着那片野草,目光里的抉择和冷漠,从不因此有什么动摇。 第1051章 回家 ............长安城唯一不变的,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最近聊得最多的,就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虞苏即位,这位曾经就被圣皇选为继承人的太子殿下如今愿意继承皇位显然是很好的一件事。最起码,让许多百姓心里有底,知道圣朝现在还后继有人。而且虞苏即位后,圣朝上下俱以雷霆手段处理叛逆,收效斐然,比如洛阳洛家,在洛神都死后,洛家家主被李子冀废去修为,洛阳刺史亲自出面请刑狱司的人到场将人收押。洛家其余几位五境长老也都是被禁足家中,至于剩下的人倒是没有太动。毕竟洛家还有着诸如洛圣都这种心向圣皇的人在,只不过现在,洛圣都的内心想必十分复杂,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周池能够体会一些了。在周志被顾春秋杀死后,在这次默契的清洗行动中,齐白湖周家也迎来了清洗,大多数人都被关进了刑狱司,只剩下周池还在外面。他本也是后党的人,但的确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事情里,考虑到其三公子之下第一人的天赋和未来,刑狱司到底还是没有动他。至于议论最多的第二件事,当然是李子冀入五境斩杀洛神都的事情了。这可以说不仅仅是震惊了圣朝百姓,同样也让天下无数势力大惊失色,如三公子这样的人物,一旦入了五境,毫无疑问必定会是五境之中最强大的一批人。甚至就连陈无泪李孟尝这种,都不敢说能够稳赢三公子。李子冀天赋的确不逊色三公子,可要说分生死,也没那么容易吧?但实际上,李子冀却只用了一剑。万剑一。成为普天之下,继青山剑之后,第二个领悟万剑一的人,实在是强大到了让人不敢相信到觉得虚假的程度。“也不知道李县侯什么时候回来,我这好长时间没见他,还有点想。”“说得好像你以前见到过似的。”“怎么没有?上次李县侯在扶摇台下棋,我在外面看的真真的,他还朝我闺女笑呢。”长安百姓议论纷纷,南林巷反倒要更安静些。清风雅舍敞开着门,却已经许久都没有营业了,因为所有的字画都已经卖了个干净,现在还挂在屋子里的,都是东方木的藏品。“这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为什么就得我天天生火做饭呢?”东方木背靠着柜台,用后仰的姿势靠在上面,双目无神的看着屋顶,恼火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他现在越来越怀念怜月,以往怜月在的时候,晚饭都是这位公主殿下亲自做的,那时候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想起却感动得泪流满面。太痛苦了。“我是读书人,这双手是要写传世名篇的,怎能被庖厨所污?”周郎童在临摹一幅李子冀的字帖,果果在院子里与王风和二丫玩着长安最近流行的某种游戏,一切都很熟悉,尤其是那只肥硕堪称巨大的老猫依然趴在院墙上舒服的晒着太阳。慕容燕和崔文若在下棋。只有崔玉言一边看着他抱怨一边义正言辞的纠正道:“首先,不是你一直在做饭,而是我们每天抓阄,只是你运气差,连续抓到了两个月而已,其次,你根本用不着抱怨,如果你做出来的那叫饭的话。”这话有些侮辱人了。东方木直挺挺站直身体:“什么意思?嫌我做饭难吃?那你每次还吃最多。”崔玉言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院墙上晒太阳的老猫:“你做的剩饭剩菜,连人家老猫都不吃。”东方木走出柜台趴到后门朝着老猫喊了一声:“老猫,你说我做的饭菜如何?”老猫觉得今天阳光的温度实在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铺子里那几个人吵闹声音太大,本想装作听不见,却没料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事情,它动了动耳朵,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木。“呕。”也许是想到了这两个月以来遭受的虐待,老猫不可控制的吐了吐舌头干呕一声,肥硕的身体一不注意就从墙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东方木脸色一黑。片刻后又颓然叹气:“要不然,我们今晚吃火锅吧。”火锅很好,完全和自己的厨艺无关。慕容燕盯着棋盘眉头紧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落子。崔文若则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着东方木说道:“吃火锅可以,但锅底和蘸料,都要出去买,不能你自己配。”东方木冷笑一声:“说得好像我会配一样。”自从陛下陨落后,几人便一直生活在清风雅舍之中没有离开,除了要照看果果之外,他们也的确不知道离开之后又该做什么。世界骤然大变,几人固然未来可期,可如今却还差一些。除了慕容燕和崔文若以及东方木入了第四境外,崔玉言尚还是第三境。“对了,再要几壶天仙醉。”皱眉苦思的慕容燕提醒道。吃火锅不能少了酒,尤其是在几人心事重重的时候。听到天仙醉,崔玉言眼前一亮,东方木则是神色一变,警惕的与崔玉言拉开距离。慕容燕依然在思考着该如何落子。“落在这里。”一根手指突然从身旁伸出来,指着棋盘一角开口说道。崔玉言浑身一震,崔文若也是满脸笑容,东方木如释重负,知道今晚买天仙醉的银子不用自己出了。慕容燕也是怔了一瞬,然后笑着问道:“下在这里能赢?”李子冀摇了摇头:“你的棋力实在比不上文若,下在这里,可以输的好看些。”“大兄。”果果的声音由远及近,整个人像是飞扑进了李子冀的怀里,将头埋着泣不成声:“我好想你。”李子冀抬手揉着她的头发,然后看向了东方木,道:“天仙醉,要多加两壶才行。”东方木挑眉笑了笑:“只要你出钱,多加几壶都没问题。”............ps:(感谢芳草梧桐打赏的两个大神认证,马上就要高考了,到时候加更一章,表示鼓励) 第1052章 更年轻的继承者们 思念这东西,远的时候如潮水汹涌,怎么也压不住,近的时候像明月吐光,如何也觉不出。果果就是如此,在这段时间变动不停地京城里,她先是远离了自己最喜欢的兄长,接着是最温柔,最耐心教导自己的梁安安姐姐也离开了。最后就连朝夕相处,亲如姐妹的怜月公主也因为天下回去了庆苍。奔波,身边的人都在为了所谓的天下,大局而奔波不停。果果已经十五岁了,神魂圆满,到了能够修行的年纪,只是她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亲自教自己修行,那会让让她感到安心和喜悦。和小时候不同,她已经开始渐渐懂得那些所谓的大局到底有多么的缠人。只有每当与王风和二丫分离后,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抱着老猫的时候,才会想起以前的日子。不知不觉,她已经从当年那个七八岁的懵懂胆怯的小丫头,变成了要踏足修行路的大姑娘,时光总是如此不着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在京城连续发生变故的这段日子,她迫切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兄长,她想念,她担心,她甚至打算好了,等兄长回来自己要整天挂在他身上不下去。但这种亲昵也就持续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当火锅的热气高高飘起的时候,果果就已经不再粘着李子冀了,和王风以及二丫坐在小角落,喜滋滋的等着吃火锅。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总粘着哥哥。李子冀倒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尤其是看到王风那明显变得有些拘束的模样。“修行了?”王风要比果果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事实上他去年就已经修行了,只不过天赋不算多么优秀,如今还是没到二境。“嗯。”圣朝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视李子冀为目标和榜样的,王风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他自小就在李子冀的身边长大,对于这位圣朝县侯可以说崇拜的不能再崇拜了,何况,李子冀还是果果的兄长。年纪大了总要比年纪小的时候会说话,更沉稳,王风这时候或许是沉稳过头了,小时候在李子冀面前尚能对答如流,现在却只嗯了一下。年轻人间总是有苗头的。何况是青梅竹马这种事情,李子冀问道:“想好自己以后的打算了吗?”锅底已经沸腾,放进去的食材完全熟了,崔文若给自己夹了一片土豆,笑吟吟的看着此刻还显青涩的王风,觉得对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很有意思。就像当年年轻时候的自己。将土豆放进嘴里,稍稍有些烫,崔文若忽然又有些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等人都已经算不上是标准的年轻一代了。李子冀当初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总会一直有人年轻。不过这样的感慨也不多,毕竟他们本身依然年轻着。尤其是李子冀,现在不过才二十六岁而已。二十六岁的大修行者,想到这里,崔文若忍不住喝了一口酒,挺恼人。王风正襟危坐,就连筷子都放了下来,崔玉言还煞有其事的给他倒了一杯酒。“我的修行天赋不算出色,以后我想会在朝为官。”天下万般道路,每一条都是选择,成为一名修道者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一条,但天下修道者何其之多?这本身已经不能算是一条道路,因为所有人都在做。何况在没办法出类拔萃的情况下,入朝为官显然也是很好的选择,在圣朝的体系下,官员的权柄还是很大的,比如太尉,自身并非是五境,但手中的权柄甚至可以比得上三极境强者。李子冀点了点头,他不需要去教导王风该如何去做好一名官员,在这方面王风或许要比他更擅长,所以只是道:“你还年轻,不必急着给自己的未来下结论,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尝试几年,出错了也不碍事。”王风郑重的应了一声。李子冀瞧着他的模样,又看了看一旁满不在乎正和二丫大快朵颐的果果,莞尔一笑,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周郎童的身上。周郎童要比果果小一岁。现在十四岁,但他的天赋太好,太出色,即便没有沐浴过圣佛金莲,依然已经神魂圆满,只是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用他的话来讲就是要等果果一块开始,到时候比一比谁的进境更快。生活在南林巷这段时间,他跟果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冷笑。的确,对于周郎童这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人来讲,去教导果果这种不怎么爱读书的人实在是非常恼火的一件事。“你别看我,我还不用你教导我。”周郎童感受到了李子冀的目光,冷着脸说道。李子冀也不介意,笑着道:“你难道不打算回儒山?”周郎童可是儒山未来的掌教,却在长安城留了长久时间,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没有打算要回去的迹象。周郎童吃了一片肉:“我才十四岁。”他才十四岁,当然不用急着去做什么事情,不用急着去思考遥远和沉重的未来,他只需要过好眼下的生活就好。东方木拿起酒杯和崔玉言碰了碰,抬手摸了摸周郎童脑袋。他知道这家伙是对未来感到迷茫,这话听上去也许很让人震惊,像周郎童这种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脚下一片坦途,未来注定会光明一片的人,也会有迷茫?当然会有。比如圣皇的死,比如儒山的沉默,这都是困惑着周郎童的事情。他早慧,懂得的事情和道理更多,所以才会更加的看不清,不知道儒山在这次的惊变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还没想好,也许以后也不会想好。但最起码,他目前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第1053章 更年轻的继承者们(续) 周郎童很尊敬李子冀。自从当初在白玉城斗诗输给李子冀后,这小家伙就已经认识到了人外有人这一点,何况后来李子冀观圣卷,赠诗给顾春秋,再到他来到长安城,看着那一屋子的字帖文章。周郎童其实心里恨不得抱着李子冀的大腿跟他讨论学问。可小家伙面子还是看的很重的,就算背地里揣着李子冀的字帖睡觉,现在见了面,也还要保持一下自己儒山小公子的风范。每每瞧见这样的场面,东方木总会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觉得实在是非常有意思。其实很多人都是喜欢吃火锅的,因为这东西固然好吃不到哪里去,却也绝对难吃不到哪里,而且,吃火锅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氛围。伴随着热气腾腾的升空,听着食材在锅中沸腾翻涌的声音,好似一切都变得随意平和起来。崔玉言又喝的有些多了,只是还没到喝醉的程度,手里拿着酒杯,双目无神的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空。天公作美,今夜月色撩人得很,看不到一片遮挡的云彩,让几人在小院子里舒服的只想就这么一直坐下去。颜先生重伤未愈,圣皇陨落,新皇登基,偌大圣朝突然之间变成如此,谁的心里又好受呢?他们本该和李子冀多说一说的,在问一问关于以后未来的打算,可顾春秋的死定然像是横在李子冀喉咙里的一根刺,谁又愿意在这里提及呢?慕容燕也在喝酒,偶尔拿起酒杯和李子冀碰一碰,一言不发。李子冀笑眯眯的朝着因为嘴馋在桌下急的来回转圈的老猫招招手,然后抱起对方小猪一样的身子在怀里搂着。小院子很安静。只有那棵老槐树偶尔会被风吹起声响。............圣朝发生的一切变故对于天下人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可若是说影响最大的,唐小风就是其中之一。上官无敌和张二狗最近这段时间就发现,这位神镰大人虽然在外表现得和从前一般无二,可每每回到神殿独处的时候,总是会望着窗外的那片芦苇荡发呆。大人还有什么好伤怀的呢?长泽地区在唐小风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大有成为神教上下被赞誉典型的征兆,而且自身修为实力进境神速,两年之后或可入四境。放眼整个神教,除了神子之外又有谁的天赋能和他比呢?而且还有大神官和大主教的重视,可以说,两年以后唐小风踏足四境之时,就是离开长泽,回到神山执掌权柄之日。到时候,最起码,能够真正做到和神子分庭抗礼。如此未来,光明一片。那么大人的失落又和什么有关呢?自然是圣朝。这位在神教有着伟大未来的人,看似和圣朝决裂的人,其实始终都没有和圣朝真正决裂。上官无敌和张二狗对视一眼,彼此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两个平常总有竞争,谁也看不惯谁,但在这样的大事上,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张二狗对李子冀充满了感恩。上官无敌则是充满了畏惧。他还记得李子冀杀死单弘毅的时候,而且最近还有消息传来,李子冀在佛门参禅破境,不仅成为了大修行者,还领悟了传说之中的万剑一,诛杀了三公子之一的洛神都。圣皇的死不仅没有让上官无敌感到轻松,反而因为李子冀的强大而让他更加敬畏。唐小风的确因为圣皇的陨落而伤感。即便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圣朝人人尊敬的陛下,也并不妨碍他对圣皇的尊敬。圣朝的子民,又有谁不敬爱那位帝王呢?“公子已经入了五境,只是不知道,我还有多久才能回家呢?”唐小风看着随风摇晃的芦苇,目光里多了些伤感,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回鱼龙镇参加一次升龙宴,河神大人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威风凛凛吧?如今的自己,还能够帮得上公子什么呢?也许自己应该冒进一些,如此平稳的走下去,似乎太慢了。“大人,神庭有人送信过来。”上官无敌站在门外,轻声开口呼唤着唐小风。唐小风的目光重新变得平静,从坐着的姿态变为起身站立:“让他进来。”上官无敌应了一声,恍惚间,眼前的唐小风再度变成了那个冷静冷酷的神镰大人。............王小树过的很舒服。坐在南林居华贵的马车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目光则是一直放在窗外。这马车他从未见过,明明窗户闭合的很紧,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铁皮箱子,但坐在里面却能够清晰地看见外面,甚至他只需要拨弄一下面前凸出来的花色木纹,就能够让外面的风吹进车厢。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风能吹进来,尘埃却会被排斥阻隔。这实在是神奇的很,出身小村子的王小树,哪里见过这么有趣且神奇的东西?“王公子,马上就到圣朝境内了。”赶车的是一位南林居的四境修士,为人很好,一路对王小树颇为照料。王小树赶忙应了一声,很是客气的道了声谢。能让南林居的四境修士亲自赶车护送,王小树最开始的心情其实是非常忐忑的,他哪里受到过这待遇?不仅忐忑,还很拘束,好几次他都想着让这位南林居的前辈坐在车里,自己出去赶车。南林居修士忍俊不禁,觉得这王公子实在是很有意思。明明是佛子的高徒,又得李子冀的看重,毕竟能让他来南林居传信,就已经足够表达看重了,完全可以说站在了年轻一代的天花板上,无论走到哪里肯定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但他自己却好似对此没什么感觉。谦虚青涩的厉害。不过这也很有意思,如王小树这样人,在世上越来越少了。“王公子回圣朝后,是打算直接去长安城吗?”王小树试探着问道:“前辈要去哪里?”他还想打听一下顺不顺路,省的给对方添麻烦。南林居修士哈哈一笑:“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送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如此客气。”车厢里的王小树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清澈的双眼明亮:“去彩云山,我要先回家看看。”............么么哒 第1054章 要小心 新历三十八年九月十四,李子冀回到南林巷的第二天清晨。“呦,李县侯,竟然是李县侯登门?”早餐铺子又重新开张了,在俞眉被清理门户之后,百姓们在生出震惊和复杂的情绪之后,对于三千院的信任也重新恢复。就连院长的亲传大弟子,三千院如今的掌舵人,一旦犯了错都会被其他人清理门户,这样的三千院难道还不值得相信吗?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是几乎没人会想到这种可能的。俞眉这样的人也会被清理门户?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发生了,颜如玉在用实际行动证明,即便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坏事,但三千院,始终还是那个三千院。所以冷清的南林巷重新恢复了热闹。老掌柜的早餐铺子,也重新开张,每天忙的不亦乐乎,他却甘之如饴,毕竟对他来说,能够用一生的时间去注视心中的热爱,是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突然看见李子冀走进来,那种喜悦顿时有着朝兴奋转变的预兆。可紧接着,这种刚刚涌上来的兴奋,又很快转为落寞和伤感。他想到了顾春秋,对于老掌柜来讲,他与每一位三千院弟子都认识,但最熟悉,最亲近的,自然是顾春秋无疑。而顾春秋又总和李子冀结伴而行,如今顾春秋已死,他看见李子冀自然难免伤感。尤其是想到顾春秋总是半夜敲门让他揉面的场景,心里就更加难过。抬手拍了拍李子冀的肩膀,老掌柜叹了口气,然后又强打精神:“李县侯今天想吃什么?我请客!”李子冀自然也明白老掌柜此时此刻的内心,也许这位老掌柜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热爱那个被无数人热爱的三千院。“要四屉包子,四碗豆浆,四根油条,四个鸡蛋。”老掌柜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蒸笼上动手准备。铺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见到李子冀后都是微笑打招呼,问了几句话后便不再说话,圣朝百姓在这一点上很有分寸感,他们固然尊敬李子冀,对未来有着很多的困惑,却不会无理到始终纠缠不休。李子冀则是在看着裴天机。“我的脸上难道有花,还是你认为我是个女人?”裴天机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给角落的客人送去了一碗豆浆,然后转身看着李子冀问道。李子冀道:“你的脸上当然没有花,你当然也不是一个女人,我只是在想,你打算在这长安城中留多久呢?”当初浮萍山一事后,裴天机留在了这间早餐铺子,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就算是教皇来到了长安城,他也没有随着回去。裴天机耸了耸肩:“据我所知,圣朝律法没有规定外来者不能长住。”裴天机是神教的神走,实力强大可比三极境,即便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圣朝没有威胁,但李子冀还是想要更进一步的确认些什么。“所以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一直住在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好吗?”裴天机看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客人们说话还好听。”李子冀道:“你是神走。”教皇已经表过态,神教终有一日会再次对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态度,实力强大,地位尊崇的神走届时要如何自处呢?裴天机轻笑一声:“神走又如何?无非也只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他伸手将窗户敞开的更宽些,用小的木架支着以免被风吹回:“李子冀,我明白你的谨慎,这世界动向都系于你一人身上,在起和落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所以你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数,哪怕你明白这天下的变数实在多到数不过来。”“不过那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裴天机摊了摊手:“就算是世界变得再坏再糟糕,我也能保证自身的安危不会受到牵扯,所以你要清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收割是否开始,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你在乎世界,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一个人。”说到这里,裴天机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酸溜溜的嫉妒和幽怨:“而这个人,竟然还没有回长安城,不过我不信,她能一直不回来。”爱情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位堂堂神教的神走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守在这么一间早餐铺子里,什么天下,什么世界,和我的梁安安有什么关系?这就是裴天机的态度。李子冀不再说话,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裴天机有太大的戒心,正如对方所言,其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梁安安。什么世界,什么百姓,什么兴衰,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回三千院见几位师兄的,与裴天机交谈,只是顺便。“不过..”裴天机盯着对面的三千院瞧了一会儿,目光又突然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也许神子会帮你,神教的态度,也未必会如你所想一样不可逆转。”李子冀目光微凝。裴天机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屁股坐在窗沿边上,望着朝歌方向一言不发。老掌柜已经将李子冀要的早餐打包好,放在两个食盒里递了过去。一旁的客人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勺子大声调侃:“老刘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凭什么我们打包食盒还得自己带?”老掌柜瞪了说话那人一眼:“废话,人家李县侯每次吃完都给我送回来,你们带走的就没拿回来过。”哼哼了两声,老掌柜回头看着李子冀,好几次想要说话却又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李子冀接过食盒:“记账上,月末我让果果来送钱。”老掌柜应了一声,看着李子冀转身走出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李县侯。”李子冀回头看他。老掌柜叮嘱道:“可要小心些。”李子冀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第1055章 师兄弟之间的再次重逢 拎着食盒走进三千院后的第一感受。很温暖。杨柳依依,春风拂面,尤其是入眼处的那座湖,碧的透人。三千院里的季节现在变成了春天,象征着万物复苏,重新开始,和以前比较起来其实没什么变化,始终都是那样的安静。李子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迈步走去了湖心小亭。湖水掀起轻微的波澜,碰撞着小亭边缘激起水花,三千院的洞天阵法随心所欲,只要二师兄愿意,那么就可以让全院各处一尘不染。以往也是如此,但二师兄每次都会将师兄弟几人所居住的地方留出来,不用阵法的力量,而是让师兄弟们自己收拾。现在的湖心小亭就是一尘不染的。看样子这里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过了,李子冀将食盒放下,坐在小亭的椅子上,望着柳絮随风飘到湖面,看着那群熟悉的白鹤骄傲的仰起脖子。安静。仿佛失去了一切,仿佛只剩下自己。他盯着一片叶子被水下的鱼跃出顶破,又看着一只白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条鱼吃进了肚子。“好像笨了不少。”李子冀笑了笑,以往顾春秋钓鱼的时候,这群家伙可是聪明的很,任凭那钓钩上的诱饵多么诱惑,都没有一条鱼上钩的。现在白鹤吃起鱼来却这么轻松,可见人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比不上动物的。从袖子里拿出半个馒头,李子冀捏碎了朝着湖里扔去,一块又一块的馒头碎屑落进湖里,吸引着十几条彩色的大鱼在他面前不停地转着圈圈。那群白鹤这时候好似也发现了李子冀的到来,鸣叫着游了过来,歪着脑袋盯着他一直看着。“我的脸上难道有花?还是说我是一只母鹤?”李子冀笑着问道。领头的白鹤晃了晃脑袋,扑扇翅膀飞进了小亭,用头在李子冀的掌心蹭了蹭。李子冀挠了挠他的羽毛:“我没事。”白鹤又叫了一声,不满的用嘴将羽毛梳顺,又看了他一眼后便回到了湖面。没什么温度的春风穿过小亭,让李子冀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他在小亭里坐了好半晌,然后方才起身拎着食盒走去了藏书阁。藏书阁里有三个人。息红衣和段书生都在这里,从李子冀走进三千院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位小师弟的到来。颜如玉不再写书了。也许以后还会写,但现在的他显然并没有安心创作的时间。将食盒放到柜台上,李子冀对着三位师兄行了一礼:“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息红衣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你已入了五境,这很好。”段书生则是微笑调侃:“想不到小师弟还肯唤我一声师兄,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李子冀哑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在得知顾春秋被俞眉设计杀死,而俞眉又背叛圣皇后,李子冀的内心之中所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和当初的顾春秋一样。三千院里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他不知道,所以他始终都没有和三千院的师兄有所联络,而是让王小树借南林居的口宣告了自己的态度。他打算利用这件事看一看谁是可以信任的,谁是不能信任的。如今固然有了结果,但这种测试后的结果也恰恰说明了他当初的不信任,这让段书生感到很伤心。这也是圣朝这些人有魅力的地方,李子冀在不清楚能够信任谁,颜如玉在不清楚其他人动向,宋登南在不清楚谁会对付俞眉的时候,他们竟然同时有了动作。不能说是默契,但毫无疑问,非常了不起。颜如玉的脸上带着笑容,他看着李子冀,觉得和以前比较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辛苦了。”他轻声宽慰,同时也充满了愧疚。如果自己能更早完成百世轮回,是否会有什么改变呢?尤其是俞眉杀死顾春秋这样的事情,更令这位三千院的二师兄由内而外的感到内疚。谁又不痛苦呢?李子冀和顾春秋之间生死莫逆,颜如玉与顾春秋之间又何尝不是感情深厚?李子冀当然没有责备颜如玉的资格。他也很清楚,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师兄,这时候内心的痛苦,才是无人能及的。陛下死了,尊敬的大师兄背叛了敬爱的师尊,杀死了小师弟,而自己又清理门户杀死了大师兄,谁的心情又能比颜如玉更复杂,更痛苦呢?李子冀摇摇头:“师兄才是最辛苦。”杀死俞眉的细节,李子冀从洛阳回来这一路只是有所耳闻,知道的并不详细,就连崔文若等人都知道的不多,他来这里,除了要见几位师兄之外,也想问问这件事。颜如玉自然不会隐瞒,打开食盒将早餐分给几人,便将当晚的过程说了一遍。李子冀始终在安静的听着,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话。他与俞眉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身为三千院的弟子,对于这位大师兄自然也是多有尊敬的,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除了怨恨之外,似也有诸多感慨。颜如玉喝了一口豆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他可是早餐铺子的常客,能够喝上这么一口,感觉很满足。“我已经给所有的三千院弟子写了信,叛徒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只是现如今轮回在即,接下来到底会是什么走向,是我们也没办法控制的事情。”三千院参与了俞眉一事的人都已经被清理门户,钟离等人也都各自回来了圣朝。在大变之后,圣朝面对天下的目光展现出了更加强硬的态度,只不过在失去了圣皇之后,这种强硬更像是外强中干。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是困扰圣朝最深的一个问题。天下各方势力,现在都在看着圣朝的态度,若是走错,兴许会万劫不复也说不定。李子冀忽然问道:“六师兄怎么看?”虞苏如今继承了皇位,他的态度,才是真正代表着圣朝。颜如玉剥了一个鸡蛋,在豆浆里沾了沾放进嘴里:“六师弟晚上会过来。”............ps:(感谢不语的白榆送的大保健) 第1056章 一些隔阂 “这是你的剑。”早餐其实不宜吃的太多,颜如玉却有些意犹未尽,他素来都是很喜欢那个老掌柜的手艺的,尤其是钟爱这一碗豆浆。糖放的不多不少,喝起来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用白纸将手指擦拭干净,颜如玉伸手将折渊剑从柜台下面拿了出来,递给了李子冀:“本想借你的剑清理门户,只可惜,我不太会用,最后也没有用得上。”俞眉最后死在了虞苏的手上,没被枭首,终究还是留了些体面在。李子冀看到折渊剑在颜如玉的手上并不感到惊讶,当日在洛阳城外,折渊剑脱手而出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借剑而走的人是三千院的师兄。毕竟这是院长大人的剑,除了三千院的师兄之外,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能耐借走。只不过他当时认为是俞眉借的剑,毕竟这把剑当初就是俞眉给他的,直到知晓俞眉身死,他才明白借剑的人并非俞眉。折渊剑的身上似乎还带着未散去的哀愁,对于俞眉的背叛感到失望,李子冀伸手轻轻在剑身上拍了拍,折渊剑震动两下,随即消失在了他的手腕上。藏书阁里很安静。在这样的地方本就是不应该有什么嘈杂的,可师兄弟大变之后重逢,场面无论如何都应该会热闹些。这种安静,让人有些不适。李子冀已经确认了几位师兄都是可以信任的,他应该为自己先前的怀疑感到歉疚,事实上他此时此刻的内心除了那些歉疚之外,还有说不出的情绪,就类似于...责怪。和俞眉朝夕相处几百年,哪怕能够觉察出半分异样,或许顾春秋都不会死。顾春秋的陨落,对于李子冀来讲,就像是横在他与三千院之间的一层薄薄的薄膜,他知道那与几位师兄无关,但这种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抛却放下的。息红衣没有说话,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就像是佛门的戒律院首座,严苛认真的遵从并守护着三千院的规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才是那个最愤怒并且最自责的人。他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作为师兄的责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师弟。眼看着李子冀入五境归来,他在心里除了对此感到欣慰之余,又何尝没有一些不敢面对?但发生的事已无力更改,所以就只能沉默。段书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很淡,他又能说什么呢?在这种时候,显然是什么话都没必要说的,最尊敬的大师兄杀死了最有天赋的师弟,这件事无论过去多久,每当想起都会令三千院每个人的心上浮现散不开的阴云。有关天下的事情要谈论的实在太多,谈论的已经太多,从现在到天黑的安静时间,是属于师兄弟几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时间去缓解和释放,无论这个人有多么的强大和了不起。颜如玉在看书,将食盒摆在柜面一角,他翻阅着自己以前的作品,眼中没有审视,只有对自己的欣赏,身为如今三千院的领导者,也是几人的师兄,他本该有责任去修复彼此之间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去提及顾春秋的死去,也没有要开口打破自己等人和李子冀之间那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死去的人无法活过来,那么此刻的隔阂注定是很难释怀的。何况他不认为这一层不薄不厚的隔阂会影响什么。“四师姐难道不回来?”藏书阁的门敞开着,李子冀盯着门外看了许久,瞧见春光明媚照进屋子,想到了在早餐铺子打工的裴天机,忽然问道。他从刚刚的交谈中已经得知了裴天机帮忙阻拦皇后的事情,这位神教的神走,的确已经随心所欲到了某种地步。颜如玉没有抬头:“应该就快回来了。”最起码,对于三千院的每个人来讲,都有一个很默契的认知,那就是凡事都不要麻烦梁安安。所以在清理门户之时,虞苏让梁安安留在了朝歌,算算时间,大概也就是这几天就会回来三千院。这是好事,梁安安的存在,对于缓和几人的关系有着很好的调和作用。李子冀忽然很想去百花园打理打理,摇了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甩出脑后,他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二师兄的身上,尤其是二师兄手里捧着的那本青皮书。“师兄您,是怎么做到的?”自从得知颜如玉踏足三极境后,这个问题就已经在困惑着他了,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从古至今,没见过有人靠着写书破境的。何况,还是从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三极境的强者,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尤其是,一部书就相当于是一次轮回,这光是听上去就觉得天方夜谭的事情,颜如玉却偏偏真真切切的做了出来。“修行四道,我修两个。”颜如玉放下青皮书,朝着李子冀伸出了两根手指。“想要从普通人一步登天,无论怎么想都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以前我也认为不可能,直到我开始尝试着真正去写完一部作品,然后便发现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他用那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境的不同,就好像是我真的在书中走完了一生,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和你观圣卷有着类似的效果,所以从那开始,我便开始修心。”未修行,先修心。这听上去就令人难以置信。颜如玉却偏偏就是这么做的。“修行四道之中,儒修与佛修最讲心境,所以我以儒修为主,佛修为辅,在百世之中磨砺圆满。”他以儒修修现在,以佛修修未来。此刻的他,正是那百世之后的未来。“我将佛修修未来的全部力量与儒修的现在融会贯通,在完成百世轮回后,有着百世积累心境的驾驭,一朝破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颜如玉喝了一口茶,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能在书中代替轮回,如果可以解释,我认为这是一种天赋,就像你领悟万剑一一样。” 第1057章 我是我 每个人都是有天赋的,各自擅长的领域都有所不同。如果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很可能是接触的狭窄选择不足以让本身去发现能够释放自身的天赋。颜如玉这样的天赋,实在是了不起,在院长大人认为他不可能修行的时候,自己却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常人难以想象的道路。李子冀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和二师兄一样的事情,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在观圣卷之中再经历个九十九次。“小师弟。”颜如玉唤了一声。李子冀抬头看去。二师兄微微笑道:“在这百世轮回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李子冀做聆听状。二师兄道:“就三个字,做自己。”做自己?李子冀怔了怔,没明白这算是什么道理?可他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妙不可言。总有人一直在说现在要过的生活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可现在所面对所经历的一切,又有哪一件不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也许会说为了压力和现实而低头,就像天下很多人都认为李子冀身上承担了太多太大的压力和责任,所以才抛弃了自己热爱的转而去选择试着挽救这个世界。可这何尝不是李子冀自己选择的?纵然会有很多借口,压力,生活,责任,现实,期盼,但能够因为这些借口而促使走到现在的,岂非真正的自己?就像一个人被另一人拿刀逼着要他做某件事,他可以说我是被迫的,但恐惧时害怕畏惧的他,何尝又不是真正的他,何尝又不是他真正的选择?人就是如此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随心所欲地生活,但静下心来去自省,其实我一直是我。我懦弱,我担忧,我牵挂,我不舍,我怨恨,我愤怒,我无奈,我踌躇,我不知,我费解,我希望,我放弃,我否定。我非我。我是我。颜如玉在百世轮回之中扮演过百种角色,这最简单的三个字,他却思考了很长时间。或许世上诸多道理都是如此的,越是简单,就越是深邃。李子冀在莲花峰参禅悟道的时候早已经看清了自己,所以他能够在最短时间里明悟颜如玉的话:“师兄才是真了不起。”他由衷赞叹。颜如玉拿起茶杯对着他示意了一下,微笑着并不说话。直到傍晚。三千院的晚霞落满了洞天,虞苏出现在了藏书阁外。四人同时抬头看去,虞苏的身上穿着和以往不一样的衣裳,不再是那身黑色的长袍,而是如圣皇一般,黑色绣着赤金云纹的圣袍。这是虞苏身上唯一发生变化的地方,其余的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还是散在身后的长发,白皙透着尊贵的面容,胸前依然还是用红绳系着一枚玉坠,打扮可以用简单来形容。可就是如此简单随意的打扮,却处处透着清冷与尊贵。成为圣朝的新圣皇并没有让其身上多几分威严,却给人一种更加遥远的疏离感,明明就站在眼前,却好似怎么也触碰不到。但在这种触碰不到下,偏偏还有几分落入凡尘的真实。实在是令人难以把握捉摸。“陛下。”息红衣和段书生对着虞苏行了一礼,他们的确是虞苏的师兄没错,但对方既然已经成了圣皇,那么就该用面见圣皇的礼节行事。李子冀也是躬身行礼。只有颜如玉坐在那里笑着点了点头:“你这守时的习惯,若是太好,也难免不好。”他今天还期待着虞苏能够提前回三千院的。虞苏看着几人,微微摇头:“这时候不用守礼。”他从不在意这个。李子冀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六师兄见面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六师兄还是会笑的,现在的六师兄脸上除了平淡之外却看不见什么笑容。的确,虞苏才是最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的那个人。但就像颜如玉刚刚才说过的一样,此时此刻的虞苏,其实也是真正的自己。他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放下牵挂,终究还是走了进来。“要多久入六境?”他看着李子冀,没有任何绕圈子,开口就是最直白的询问。李子冀才不过刚刚入五境,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尚且遥远,但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五年。”“太久。”虞苏皱了皱眉:“天地灵气衰竭,异教之主固执己见,你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李子冀也皱着眉,修行不是吃饭,不是说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事情。从普陀山苏醒到洛阳城前踏足五境,他领悟了万剑一,可以说是刚破境便站在了五境巅峰,速度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快。但饶是如此,要入六境也需要时间。颜如玉给虞苏倒了一杯茶,问道:“你打算怎么做?”虞苏在一众师兄弟之中向来是不太合群的,若是说唯一关系好的,也就只有颜如玉会亲近一些。他用指尖轻握茶杯,道:“小师弟需要时间,那我们就尽量去多要些时间。”颜如玉问道:“你认为他们会答应?”虞苏道:“也许会答应,但需要谈一谈。”颜如玉又问了和先前一样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虞苏道:“我让人送了信去给那几位六境,请他们在年后前往天门山会谈。”“他们会去?”“一定会去,因为他们也想解决这件事。”“若是他们反对呢?”“那还要谈过之后才知道,但我想,他们未必会反对。”颜如玉想了想,觉得这场会谈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不小,但变数一定很多:“为何要将时间放到年后?”现在距离年后,还有半年的时间。虞苏喝了口茶,神情平静:“最起码,在会谈开始之前,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李子冀需要时间,这半年的时间也很重要。哪怕诸如异教之主,教皇等人都知晓这是圣朝在拖时间,也都必须要遵从,因为圣朝的态度依然很重要。“除此之外,我想他们各自,也需要时间去处理。”半年之后的会谈是否答应或拒绝,没人知道,也许就连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而一个势力之中有着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那在虞苏最后通牒的时间里,他们各自之间,就必须去处理。 第1058章 老猫的一天 ............“师兄觉得它什么时候能口吐人言?”后院里,崔玉言抬头看着趴在老槐树上的肥猫,手里捧着一个装着甜枣的罐子,啧啧称奇,就像是在欣赏一个很罕见的物种。老猫早已经又胖又肥,体型肥硕堪称健硕,之前二丫总是喜欢管老猫叫大猪猫,这话可并非是无的放矢。李子冀自然没有在三千院留宿,在听六师兄说完接下来圣朝的安排后,他便回来了清风雅舍,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他在思考着这半年里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躺在那张熟悉到怀念的长椅上静静晒着太阳,也在看着崔玉言和崔文若这对师兄的交谈。虞苏准备在天门山邀请各方势力会谈的消息必定会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天下,并且引起无数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在圣皇陨落后,各方势力就都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圣朝接下来的动向,除了想要知道圣朝在遭逢大变会作何反应之外,他们更想要通过这种反应去观察,去窥探圣朝的实力以及在天下的地位是否有所动摇,去看诸如神教等顶尖的大修行势力会如何回应。所以无论是出于对未来局面的考虑,还是出于对圣朝本身依然强大的证明,圣朝方面都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这种动向的回应。若是一直沉默的拖下去,那么敢于挑衅威严的人,就会渐渐增加。虞苏给出了反应,很快就给了出来,但虞苏并非是因为在意各方势力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他给出反应,只是因为应该给出反应。圣朝需要去和那几个大修行势力谈一谈,也需要去知晓那几位的态度。虞苏不需要那所谓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沉默,他要逼那些人出来表态,且必须要为此表态。这半年之中也许会发生一些变故,李子冀心中思忖着,不知不觉间,便也将目光放到了躲在树上的老猫身上。老猫没有名字。它始终都叫老猫。本来今早一直在院子里舒服的晒太阳,但果果一大早和周郎童吵了一架,气呼呼过去逮住老猫揉了好一会儿。它没法反抗,只觉得吵闹,于是在见到果果离开后就一跃爬上了院墙。院墙还是比较高的,老猫认为自己趴在这上面一定没人打扰,可以舒舒服服的一直趴着,结果不知怎的,又引起了东方木的注意。这位画圣的弟子,不爱作画却偏爱读书的读书人,说是昨晚睡觉梦见了一群猫追他,所以今早起来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就想要做出一首惊世骇俗的赞猫诗。只是蹲门口皱眉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头绪,于是灵机一动,便将目光盯在了趴在院墙上打盹儿的老猫身上。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缺少什么了,赞猫诗,怎么能没猫呢?所以东方木就一跃而起,跳上了院墙,伸手撸起了猫头。如果老猫能够说话的话,它一定很想骂人,但它不能说话,又无法反抗,就只能任由东方木揉搓着,无神的眼睛里透着很完美的生无可恋。肉肉的小脸不停地变着形状。直到东方木灵感爆棚,这才哼着小曲儿拉起周郎童去了天香阁,说是要代表儒山和长安读书人比一比什么赞猫诗!今天的阳光其实很不错,微风习习吹得人很舒服,在这样的天气最享受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做的安静享受着风和日丽。老猫将舌头吐出来,翻着白眼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觉得这院墙也不安全了,虽然很高,但是却没有遮挡物,说不定再被谁瞧见后又跳上来撸它。它转着脑袋,将目光放到了老槐树的身上。这棵老槐树前有早已布置好的小阵法,能够保证其四季不衰,成长的愈发茁壮,而且因为常年没什么变化的原因,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老槐树的存在,甚至都很少会去特意去看。最关键是,槐树枝叶很茂密,这么茂密的枝叶藏着一只猫咪想必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老猫踮起脚尖,小跑着的上了树,找了一根最宽最长的树干,舒舒服服的趴在那里。还别说,风吹树叶划过头顶,痒痒的蛮舒服。只不过千算万算,老猫还是没有算到崔玉言这个无聊的家伙。崔玉言因为晚出来一步,被东方木甩下了,感慨人心不古的同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闲来无事,就盯上了趴在槐树上的老猫。这枝叶的确茂密,遮掩一般的小猫没什么问题,但老猫实在不是一般的小猫。一只小猪挂在树上,实在是很难不引人注意的。崔玉言和崔文若并肩站在一起,双臂环抱抬头看着,老猫早已通了人性,要是和人打起来不说太强,最起码那天的中年刺客肯定不是对手的。崔文若想了想:“妖兽不像妖族,种类繁多,枷锁也多,有的二境便能口吐人言,有的便是入了五境也依然无法脱离兽身桎梏,老猫嘛....不好说。”崔玉言想着坊间的那些传闻故事:“我昨天听人说书,说是有的妖兽会故意藏拙,看着憨态可掬,其实心眼坏着呢,就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做坏事,说不定这大猪猫心里也在憋着坏呢!”老猫本不想理会这个二逼,但听到这话实在也是忍不住,当即就喵了一声,满脸愤怒。喂我花生,喂我花生!崔玉言却好似感受不到老猫的愤怒,抬手摩挲着下巴:“师兄,我听人说,猫这种动物很神奇,若是将其抱在怀里,无论朝上朝下,朝左朝右,只要松手,不管距离高低都能转过身子四脚落地。”崔文若挑了挑眉:“要不然你去试试?”崔玉言蠢蠢欲动,稍稍用力跳了起来。老猫早已经等候多时了,瞧准了崔玉言跳上来的瞬间直接出爪。“喵~” 第1059章 对洗剑宗动手 晌午。东方木和周郎童各自提着两个食盒回来,周郎童冷着脸,气的不想说话。东方木则是满脸开怀,喜滋滋的像是刚刚得胜的将军。他真的去邀请诸多学子读书人们去天香阁举办了一场诗会,尚还留在长安城的儒山学子自然无不依从,长安读书人也不想落了面子,当即响应。到了天香阁之后才发现,场面搞得很大,诗题却像是笑料。赞猫诗。古往今来,可曾听过这东西?有人觉得简直是笑话,也有人觉得很有意思,平常总是各种大事,各种庄严,各种雅,偶尔也笑谈几次不好吗?东方木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儒山和圣朝那并没有放在明面却也没有过多隐藏的似矛盾似冲突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这种严肃的氛围始终持续着。东方木希望能够轻松些。所以就有了这场赞猫诗会。结果不出意外,观老猫而灵感爆棚的东方木大杀四方,一诗压全楼,代表儒山大胜长安学子。东方木觉得很开心,缓解了许多人压力的同时还赢了长安读书人一次。周郎童觉得不太好,这位素来不苟言笑且认真骄傲的儒山小公子,觉得赞猫诗有些丢人。出其不意用赞猫诗为题赢下这场诗会,更加丢人。所以一路冷着脸从天香阁走回来。东方木一点不觉得丢人,小少年还是放不开,他决定下次有机会再带周郎童去参加一次颂狗诗会。倒是李子冀瞧见东方木这副模样有些意外,因为这位画圣弟子素来都是较为沉稳和认真的,像现在这般不能说绝无仅有,也的确少见,通常只出现在被崔玉言拉着喝醉酒的时候。“他这是怎么了?”走进院子,将食盒放在石桌之上,东方木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闷不做声的崔玉言,有些好奇。此刻的崔玉言那样子,好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崔文若脸上带着微笑,抬手指了指老槐树上垂下来的尾巴,道:“被猫挠了。”东方木挑了挑眉,然后绕到了崔玉言的侧面,低头看着其手臂上的两道抓痕,脸上笑容更开怀了些:“能让老猫忍不住挠你,可想而知你有多么招人厌烦。”崔玉言冷笑一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早上揉了人家好半天,它之所以会挠我,都是因你而起。”李子冀躺在椅子上,和生无可恋的老猫不同,他觉得几人间的吵吵闹闹很有意思,如果木南山和穆小宁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等到以后若一切真的变好,他就希望能一直这么躺在长椅上,晒着阳光,听着笑闹。算了,听几日也就够了,时间久了,兴许自己也会和老猫一样,烦的很。............午饭之后,崔玉言又抱着老猫呵呵笑着,他刚刚给了老猫两个鸡腿,这贪吃的玩意很好哄,吃两个鸡腿就喵喵叫了。崔文若又和慕容燕下了一盘棋。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悬念,慕容燕却甘之如饴,下棋也是一种修行,这话并非是无稽之谈,最起码慕容燕觉得每一次和崔文若的对弈之中,自己都能有所收获。所以他每一次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的应对。崔文若就要松弛很多,在落子之余,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李子冀的身上。“陛下打算年后在天山门会谈,你认为陛下的后手是什么呢?”他与李子冀靠近坐着,询问着虞苏这次的安排。李子冀微微摇头:“师兄并未多言。”会谈不是简单的坐在那里谈论几句,讲讲道理就能圆满结束的,圣朝需要在这个过程中拿出能说服人的东西,又或者展现出重新被人尊敬的实力。否则即便各方势力都有意向,也会犹豫不决。虞苏既然准备了这次会谈,那就一定有更深一步的准备,只是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崔文若嗯了一声,旋即又道:“你今天在这里思考了一上午,想的不单单只有这一件事吧?”会谈的事情想得再多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其它诸如,神教,妖国,佛门,北海等势力可能都会在会谈开始的这段时间里有所动作,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也不是单纯坐在这里思考就能想到的。李子冀在思考的,应该是更容易做,或者说正准备去做的事情。他总不能真的在院子里躺半年。李子冀点了点头:“我在想洗剑宗的事情。”洗剑宗是后党最大的支持者,也是后党派系之中实力最强之一,如今虽说被下旨禁足,可隐患依然存在,或者说,李子冀不希望这个隐患在。与类似佛主等比较起来,洗剑宗的立场除了是对圣皇计划的反对之外,还有着为自己私利的态势在里面。在浮萍山被覆灭,如今洛家与齐白湖周家随之销声匿迹后,可以说后党之中最具实力的支持者,就只剩下了洗剑宗。也许以后洗剑宗会保持安静,会重新选择立场,可出于对陈无泪的不信任,李子冀并不想留这样的隐患。崔文若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你打算对洗剑宗动手?”当初浮萍山一役,洗剑宗就没有置身事外,只不过是被小玉宫拦住了而已。李子冀点了点头。崔文若想了想,然后道:“对现在的你来讲,洗剑宗并非很难对付,如果你不想大动干戈惊动其他人的话,那么就需要从洗剑宗内部着手。”现在的李子冀当然可以直接请段书生和息红衣一起去洗剑宗直接处理干净,但皇后毕竟还在。洗剑宗毕竟是后党的支持者,大张旗鼓的动手,皇后不会愿意。“太上长老宁无夜。”崔文若在思考了片刻后,说出了这个李子冀曾经也很讨厌的名字:“他的立场,你可以重新争取。”在宁夫人被关进牢狱之后,宁无夜也被圣皇禁足三十年,如果李子冀要对付陈无泪,宁无夜会是一个能利用的人。李子冀也清楚这一点,他却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崔文若转头看着他,稍稍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失笑道:“你在担心陈草的态度?”陈无泪毕竟是陈草的父亲。李子冀回头看向了还在逗猫的崔玉言,问道:“陈草在哪里?”............ps:(衔接下一段剧情之前,写几章平淡日常过渡一下,然后感谢芳草梧桐打赏的大神认证,嘿嘿) 第1060章 李应回京 陈草现在在哪里?崔玉言当然也不知道。李子冀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没有再继续询问。他要对洗剑宗动手,那么自然就该问一问陈草的态度,哪怕他很清楚对方的态度是什么。当日在天山门分离后,陈草应该还在圣朝之外历练,偌大天下想要寻到一个人颇为困难,只不过对于李子冀来讲,要找到她并不算是一件难事。“陈无泪并不愚蠢,在陛下下旨封山的时候,他就该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崔文若闲庭信步的与慕容燕下着棋,同时也在解析着此时此刻,洗剑宗上那群人的反应。在皇后退位,虞苏即位后,所谓的后党其实就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么多年来后党之所以能够存在,归根结底就只有两个原因。首先,少部分人反对圣皇的豪赌,所以选择支持皇后。其次,大多数人是因为圣朝后继无人,虞苏不愿即位。所以当虞苏坐上那个皇位后,大多数的后党其实自然而然就不再是后党了,尤其是在以雷霆之势清除了俞眉和冥府后,纵然是还心有摇摆的人,也都会保持沉默。在包括左右两位相爷的眼中去看,如今几乎并不存在的后党绝无可能动摇圣朝内的平衡,自然也就没有再去斩草除根的必要。但洗剑宗终究是不同的。他就是少部分人的代表,反对救世的计划,如果说如今的皇后会因为圣朝的坚定而沉默,那么洗剑宗的沉默则是因为形势比人强。倘若异教某一天真的开始收割天下,洗剑宗届时就一定会跳出来。这是李子冀所不能接受的事情。也是他一定要在这短时间里把洗剑宗处理干净的原因。“有准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是老猫被崔玉言逮住,都会挣扎一番。”李子冀瞥了一眼胖脸已经开始不耐烦的老猫,轻声说道。陈无泪是聪明人,在被下旨封山的时候也许就想到了可能会遭受的清算,若是他没准备,自然不可能,但对于如今的李子冀来讲,即便是其有所准备又能如何呢?洗剑宗总不至于能请到一位三极境为其镇守看护。其实除了洗剑宗之外,他的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只是那件事更不好处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崔文若没有再说话,望着棋盘落子。他当然知道李子冀的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这件事和他无关,也没办法帮什么忙。九月中旬的长安城其实已经开始有些冷了,和往年比较起来,温度似乎下降的更快,只是今天的阳光格外充足,恰好能够遮掩这种不太寻常的微微凉意。“大兄。”后院的门被推开,果果手里拎着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小木雕递给了李子冀,说是专门为他挑选的礼物。木雕是一只小猫,很普通的刀工,放在街上大概也就能卖个十六文左右。“大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果果抱着李子冀的胳膊轻轻晃着,这个在长安城许多权贵子弟眼中颇有些野的少女,或许只有面对李子冀的时候才会如此轻柔地撒娇。果果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算是一个淑女,只不过偶尔也会和人打架。比如上次因为王风的事情把御史中丞的孙子打了一顿。算是真正诠释了什么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什么事?”李子冀不解询问。果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嘟嘴瞪着他。少女今天穿着一身好看的浅色长裙,头发梳理的干干净净,尤其是现在温暖阳光洒在脸上,让其看上去比这九月份的天气还要更加明媚。只是那不满的表情让这份明媚打了不少折扣。李子冀竟难得觉得有些惭愧,然后余光瞥了一眼崔文若。崔文若微微一笑,道:“你不是答应了果果要看护她入初境?”李子冀想起来了。果果哼了一声:“大兄满脑子都是陈草姑娘,哪里还能记得我这妹妹的事情?”李子冀莞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踏足初境之后,再和人打架就要掂量掂量了。”修道者之间有同境挑战的规矩,果果身为李子冀的妹妹,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到敢挑战她,只是一旦成为修道者,日后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挑战的可能性就会增多。李子冀此刻的心情,其实是喜忧参半的。果果却并不太担心:“兄长放心,以后和人打架,我收些力气。”李子冀无奈,然后抬头将目光放到了周郎童的身上:“你也到了该修行的时候,索性今天晚上,你们便一同开始。”周郎童看了一眼果果,淡淡道:“不劳李县侯,我大可再等一年,与她同龄修行,省的到时候打不过我,总找借口。”果果蹙着眉:“谁要你等一年,我们就一起开始,看谁打得过谁。”周郎童冷笑道:“愚蠢。”只是话音刚落,就被东方木照后脑勺来了一下狠的。他也不明白,这两个家伙怎么总是吵架。李子冀倒是习以为常,只是多看了一眼周郎童,然后摇了摇头:“去做准备,一个时辰后,我便为你二人开辟气海。”果果不再理会周郎童,刚刚还跃跃欲试的兴奋顿时又被紧张取缔。哪怕她很清楚有兄长在侧看护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可哪有人在即将踏足修行路的时候不感到紧张的?以后老猫再爬到墙上,自己就能轻松抓到了。“啊,我去喊王风过来。”果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紧张之余,她觉得这么重要的时刻,王风一定要在场的,于是一转头又跑出了院子。............一个时辰后。果果和周郎童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二人一左一右盘坐在庭院之中。场面看上去有些严肃,就连一向慵懒的老猫都趴在王风的腿上,睁着圆滚滚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对了大兄,我刚刚和王风哥回来的时候,看见李应了。” 第1061章 当年如今,物是人非 果果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让李子冀微微一怔。也让其他人的神色或多或少有些变化,猜测着李应回到长安城的目的是什么。是去了妖国的宋帅有了消息?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果果也很清楚李应和自己兄长之间复杂的关系,她本想着刚回来就说的,只是因为兴奋而忘记了,这才刚想起。李子冀的神情很快恢复平静,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对着二人问道:“在踏足初境之前,你们可曾了解过,什么才是修行?”果果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提升实力,飞檐走壁。”她还没有更深的思考。周郎童则是思忖着,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李县侯有什么高见?”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傍晚,现在的天色已经开始有一些黯淡的迹象了,李子冀想到了自己当年正式开始踏足修行路的那一天,想到了顾春秋曾经说过的话。目光出现了片刻的恍惚,沉默后方才说道:“所谓修行,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修养德行,在他们眼中修行不等于是修道者,而是提升自我精神的一个过程,这话对于其他三路的修道者自然是没什么大用的,当然,其中也有可取之处,磨练心性。”“心性这东西是一个后天培养的过程,先天固然也有部分影响,却不如后天比例更重,有的人优柔寡断,有的人踩死一只兔子就要哭上半天,这样的心性即便天赋再好也注定成不了大器。”“修行要聪明,未必需要你足够聪明,但最起码也要相对聪明,否则轻而易举就被人耍的团团转,修行反而会加快你的死亡。”周郎童和果果都在认真听着,李子冀则是想着当初顾春秋教导自己的话,然后将这些话重复出来。如今的他自然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教导,并不会差多少,但此时此刻,他愿意以顾春秋的方式去让果果和周郎童踏足修行路。“往深了说,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身体、思维、语言、行为、心念,直达正念和觉知,认识自己、天下和万物自然地一个过程,修道者之所以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是因为如此。”果果似懂非懂。她虽然不爱读书,这些年却也没有落下过,所以能听的似懂非懂,就像是脑海中的迷雾在一点点的被拨开。至于周郎童,则是听的更加认真,心中略有些激动。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此剖析的修行概念,李子冀口中的修行不单单是修道者获得力量,更是对自身的一种成长和自我修持。李子冀接着道:“再深一些,修修型其实就是提升自身与道之间的关联,与道的感悟越深,境界也就越高,至于这个道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在说完有关于修行的概念后,李子冀便从当初的自己身上抽离出来,然后对着二人道:“引气诀你们都已经学会,现在放松自身,掐引气诀,静心冥想,感受天地灵气,然后去尝试着引气入体,纳入气海,操控这些灵气在气海之中凝练出一枚本命种子,如此便算是入了初境。”“只不过这个过程也许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快,天资普通者,掐引气诀,感应天地灵气,最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引起入体再一个月,灵气入气海凝结本命种子至少要半年,再算上中途的修养调整,从今日你们打坐感应开始,一年时间能够踏足初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每个人天赋不同,具体会花费多长时间,要看你们自己,现在我先帮你们打开气海。”打开气海需要耗费一点时间。听说踏足初境要这么复杂,果果却并不退缩,她虽然没有开始修行,但以前也算是对这方面有不少了解,怜月和梁安安都会告诉她不少事情。周郎童则是好奇询问:“你当初踏足初境,用了多长时间?”李子冀一怔,然后道:“没太记清,我只记得从感应灵气到完成引气入体,好像是三个时辰,若是算上在桃钟祭凝练本命种子,大概一天?”他是真的记不太清了。因为他从引气入体到最后踏足初境并非是不间断完成的,因为桃钟祭的缘故中途耽误了许久。若是不算这些耽误的时间,将前后连贯起来,大概也就是一天多的时间?摇了摇头,李子冀并不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花费时间。周郎童却是抿了抿嘴,然后闭上了眼睛。果果只觉得兄长很厉害,天下再也没有比兄长更出色的人,自己是兄长的妹妹,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久吧?二人闭上眼睛,李子冀则是将双手搭在他们各自的肩膀上,释放出力量在二人的体内将气海开辟出来。这个过程不快不慢,花费了大概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气海已经打开,你们可以随时感应灵气,引气入体。”在引气诀这方面,李子冀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帮什么,踏足初境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不过...他将目光放到周郎童的身上,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位儒山小公子到底能用多长时间踏足初境。想来,要比果果快些。即便果果沐浴过圣佛金莲,但其本身的天赋,毕竟还是远不如周郎童的。“你觉得能多久?”崔玉言搭着东方木的肩膀,挑眉询问。东方木想了想,大概推测道:“若是不多休息的话,一个月?”三个月,其实已经算是很短时间了。当年崔文若入初境,也花费了半年。当然,那是崔文若中间不紧不慢,修修停停的缘故,若是把那些空白的时间去掉,连贯算起来,其实也就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崔玉言摇了摇头:“我观此子天赋异禀,二十天。”两个人似乎有要打赌的迹象,争执不下又问起了李子冀:“子冀,你觉得多久?”李子冀没有回答,他在看着兴宁坊的方向。李应回来,是为了李孟尝吗? 第1062章 父子仇敌 李应回来当然是为了李孟尝。在宋登南仍在妖国没有返回之前,李应应是不能随意离开南境的,哪怕南境现如今很安全,因为这是军规。军规严厉,胜过律法。所以李应会在这时候离开南境回到长安城,一定有绝对要紧,绝对放不下的事情来处理。那就只能是李孟尝。父子二人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立,彼此无言,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俞眉身陨那一夜,少典与李孟尝对峙,二人并没有动手,因为根本没有动手的必要,整件事的走向输赢,看的就是三千院里最终谁能够活着走出来。俞眉死了。皇后退位。李孟尝自然也无力去改变什么,他随少典入了刑狱司的牢狱,在数日前又被转移进了都卫禁军看守的监牢中。这位曾经的国公,如今的郡公,圣朝镇北将军,是支持皇后的那第一个原因,也是反对圣皇豪赌谋划的那小部分人。如今圣皇陨落,皇后退位。李孟尝的立场和位置就变得和洗剑宗一样有些无法进退。何况,还有被百官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之中的,他与李子冀之间的恩怨。在被关押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全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位镇北将军,因为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坐视李孟尝和李子冀面对面厮杀,看一场父子之间你死我活的戏码?或者说替李子冀着想,在其未动手之前,便先将李孟尝处理了,但别忘了,李孟尝不止李子冀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李应在南境。考虑到李应在南境的地位和未来的位置,百官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真的对李孟尝动手。李子冀要考虑,李应也要考虑,李孟尝本身的实力也难寻敌手,这位镇北将军,现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如何处理,就成了最头疼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很头疼,包括李应。而且李应也相信,那正在南林巷发呆的李子冀,其实也存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念头。“我已经入了五境。”终究还是李应先开了口。他今天穿着那身银月血甲,象征着自己的荣耀和地位。李应的天赋在这一代之中自然是顶尖的,虽不如三公子,也未必比得上周池,但常年在军中厮杀出来的果断和冷厉,让其一身实力难以估量。他拥有着绝对的专注和冷静。就算是欧阳梨花,在提起李应的时候,也会称赞其是同代中少有了不得的家伙。正如天下人认为的那样,独自离开国公府,远走南境的李应,在这些年里充满孤独的同时,也被宋登南教导的很出色。他今天本不必穿银月血甲的,可他还是穿了,就像是一个儿子在向父亲证明自己如今的成就。和很多人不同的是,李应很清楚他如今的成就之中,有着李孟尝当之无愧的功劳,毕竟当年就是李孟尝送他去南境的。或许是存了要留一步的念头,李应知道,自己是国公府的另外一条出路。曾经三公子顾春秋那一代的天之骄子们,如今都已经开始陆续步入第五境,如今圣朝那一代,当以欧阳梨花,周池,李应三人为首了。往下便是秦政,苏起之流。李孟尝也在看着李应,能够看见自己的儿子成长到如今,对于任何一位父亲来讲都是值得欣慰和骄傲的事情,只是他的眼里却很平静:“去看过你母亲了吗?”李应的未来会很光明,哪怕他李孟尝自己劣迹斑斑,也无法遮掩李应身上的光辉。何况,李孟尝身上又有多少真正的劣迹呢?李应摇了摇头,他自然还没空出时间过去的,宁夫人安然无恙,现在真正重要的,是李孟尝这里。“您后悔吗?”他问道。这不像是李应能够问出来的话,也绝对不是李孟尝能够回答的话,所以当这话刚出口,所迎接的,就是二人同时的沉默。李孟尝当然不会后悔,如他这样的人,或者说天下无数如他这样的人,在选择一条道路的时候都会认真的思考和挑选,无论困难与否,对错与否,这就是他们所选择的。所以哪怕现在失败了,他们也不会后悔。何况,现在真的失败了吗?李孟尝并不这么认为,圣皇陨落,豪赌谋划终究破灭,异教收割在即,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逆势而为?李孟尝并不认为这是失败,他自己的结果是死亡也好,堕入无间地狱也罢,这都是他自己本身的结果,和他的看法,他选择的路没有关系。天下轮回,终究还是要开始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知道,您是否有过和陛下一样的念头和心愿?”李应问道。他们父子之间,其实很少会如此交谈。或者说,天下的父子大都是如此,总有许多话是想说却又张不开口的。李孟尝这次并没有继续回避,都卫禁军的牢狱密不透风,尤其是这间牢房之中,布置的阵法与长安大阵相互连接,散发的压力足以压制大修行者。“世上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愿望,如果能够完美的解决世界的弊端,我想没有人会不愿意,可完美这件事本身,就并不完美。”李孟尝声音平淡,他看待事物的目光要更加的真实和现实,无论是当初的圣皇也好,还是如今被很多人莫名其妙寄予厚望的李子冀也罢,其实说到底,都没有一个真正能够让人看到希望的东西。或者说,没有切实摆在面前的希望。他们口中的希望更像是一种信念,虚无缥缈的美好和理想,你不能去否定,但你很难去认同。因为不切实际。就像总有人说要伸手去触碰天空,但事实上,哪怕你能搭出一条无限长的梯子,都是很有力的说服理由。而非永远用我要搭出一条无限长梯子这种虚幻的美好。所以说是现实也好,保守也好,李孟尝都更倾向于异教收割轮回的手段。 第1063章 父子三人 谁又不是为了这个天下呢?李应也明白这一点,他稍作沉默,然后道:“李子冀是不一样的。”李孟尝这次真的有一些好奇,他很少在李应的口中听到类似此般的评价:“你如此觉得?”李应想了想,说道:“这是一种感觉,我无法形容。”所谓感觉这种东西,自然是难以准确形容出来的,李应信任李子冀不仅仅是因为圣皇信任他,宋帅信任他,他自己其实也有类似的信任。从当初李子冀入京到现在,所做的一件件事,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如果客观去看,去评价,就会发现很难让人不信任。“就因为一种感觉?”李孟尝有些冷淡。李应看着他:“您当初,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吗?”李孟尝再次沉默了下来,他对李子冀的情绪其实始终都是复杂的,一个过错之后所诞生的私生子,本就不值得过多理会。直到后来李子冀来了长安城,接二连三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这并非是说李孟尝看见人家出色后就心里后悔,而是完全站在客观的角度,当时的李孟尝认为自己以前看错了李子冀,小觑了这个私生子。他偶尔会为李子冀做的事情感到骄傲。但在对付李子冀的时候又会保持冷眼旁观的漠然,这种看到你优秀觉得欣慰,看到别人要杀你我也不想掺和的复杂情感,就是李孟尝对待李子冀的情感。也许,还存在着那些一点歉疚。“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是注定无法调和的。”李应道:“当年遂宁那场大水,是皇后的手笔,李子冀也很清楚这一点。”遂宁一场大水,造成了数万人,包括李小婉的死亡。在这件事情上,也许是圣皇唯一一件愧对天下的事情,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处理皇后。当年,这场大水,有着国公府的影子,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国公府的手笔,包括最开始的李子冀,但后来他查出,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只是皇后。皇后如今还活着。有消息说,要不了多久,她便要离开长安,去往皇陵。也许以后便会永远生活在皇陵外。皇后应该为遂宁的数万人付出代价,可事实就是,到了此时此刻,什么人够资格对皇后动手呢?虞苏?还是李子冀?他们都该动手,但实在是没办法动手。这笔债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讨回来。当年那件事,虽然皇后是始作俑者,但国公府在其中终究也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尤其,李孟尝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在意过李小婉,这才是横在父子二人心中跨越不过去的槛。“到如今,事情的起因如何早已经不重要。”李孟尝面无表情:“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开始到如今,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次冲突,何况这其中,还有你弟弟的死。”李若死在了李子冀手里。这也是他和李孟尝之间仇怨更加不可能化解的更重要原因。李应微皱着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和李若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感情基本没有,而且李若性情阴沉,做事不计后果,之所以会死,也完全是咎由自取罢了。李孟尝当然感受得到李应此时此刻的心情。在俞眉陨落,皇后退位之后,李子冀和李孟尝之间的恩怨,就注定是要面对的,李应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从南境赶回来。他希望李孟尝能够做出妥协。因为李子冀是注定不可能会妥协的。而妥协的法子也很简单,如宁夫人一样,自废修为,从今以后做个普通人,最起码,不用见生死。“你不用如此。”李孟尝背负双手,站在牢狱之中,脸上的平静与淡漠从未有过改变:“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妥协什么,如果这一战是注定不可避免的,那么你便转告李子冀,我在此等候。”再如何强大冷酷的人,也会有无计可施的一刻。就比如此时此刻的李应,他总不能真的看着李孟尝去死,也不能去对李子冀做什么,这个未来注定要执掌南境的男人,现在却只是站在这里保持着沉默,无计可施。............今夜下着小雨。院子里的果果和周郎童还在闭目感受着天地灵气的存在,李子冀则是撑着一把伞,走出了南林巷。头顶的黑云并不算浓厚,似乎依稀还能透出些月光。这场雨落在路面,落在伞面,发出轻微稀疏的声响。空气已经变得有些冷了,透过袖口让人能清晰感受到秋末的变化。夜晚的长安城繁荣且热闹,哪怕是下了这场小雨,依然无法对街上的人生出什么影响,醉酒和嬉笑怒骂的声音总能传进耳中。要比这雨声更大些,更吵些。李子冀却好似听不见,他走过街道,经过小巷,四周从热闹渐渐变得冷清,不仅仅是因为夜渐渐深了而导致的冷清。也因为越来越靠近都卫禁军镇守的京都大狱所以才变得冷清。除了这里的巡查和守卫森严之外,又有谁会愿意平白无故的靠近大狱这种带着不吉这一第一印象的地方呢?这条街很宽,很长。除了巡视的都卫禁军之外,便只有李子冀一个人走在街上。许多都卫禁军都是第一时间便抬头看了过去,虽说几乎不会有人敢在京城做劫狱这样的事情,可他们眼中还是第一时间就露出了警惕。直到看见了那身熟悉的锦衣,那把熟悉的纸伞。长风已经走了出来,站在牢狱之外,看着渐渐走近的李子冀。他是后党的人,但如今依然还是都卫禁军的副统领,少典并没有去清除他的意思。“李县侯。”他对着李子冀点了点头。李子冀脚步停下,街面有落叶刚好被风卷起擦过身侧。“我想见一见李孟尝。”他轻声说道。这不算是很合规矩的要求,长风却并没有拒绝,只是道:“李应也在里面。”李子冀抬头看着大狱之内,手里撑着的纸伞上传来的力道好似变强了一些。“我知道了。”风更冷了些,雨好似也更大了些。 第1064章 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谈的 ............李子冀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和李孟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李孟尝站在国公府门前,自己则是站在侯爵府门外,二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平淡的说着几句话。那是两个人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交谈。内容没什么特殊的,只有一句话很特殊,就是别把李应牵扯进来。这是他们两个少有的共识。但现在李应已经来了,就站在角落一侧,望着已经走进来的李子冀。气氛沉闷带着压抑,李子冀很清楚李应来这里就是为了找李孟尝谈一谈后路,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谈拢。的确,世上的父亲大多是不会认错的,何况是对李子冀这样一个并无深厚感情,只有复杂情绪的私生子。二者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感情,从当年李孟尝第一次走进清风雅舍开始到现在,李子冀都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缓和的余地和必要。“我想我来的恰到好处。”他走到牢狱阻隔的阵法之外停下脚步,看着站在其中负手而立的李孟尝,平淡开口。这种父与子之间,对和错与否,其实并不能对李子冀产生什么影响,但要说一点没有那也不会,就如李孟尝的复杂一样,他的心里同样也有些复杂。只是他的复杂,更倾向于厌烦。对这一切的厌烦,就像一件事明明和你没有太多关系,你却非要去做,或者说厌烦有些严重,更准确的应是不耐和挣扎。他该为李小婉报仇。这是李子冀来到这里的唯一原因,却又因为无法真正对皇后出手,导致他对在其中扮演推波助澜角色的李孟尝念头挣扎。遂宁那场大水,虽非李孟尝所为,但他毕竟抛弃了李小婉,且坐视李小婉的死发生。至于当年派中年刺客,包括后续几次要杀他的事情,其实李子冀反倒没怎么在意。要杀他的人太多,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李应保持着沉默,当李孟尝拒绝的那一刻,当李子冀走进来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没办法再插手这件事情了。父子三人,每一位单独拎出去都天下闻名,若是三人能够齐心协力,那声势只怕会令无数势力感到震惊和艳羡。可偏偏,父子三人,却走着三条不同的路。也许每个人选择的道路都注定是不一样的,可这其中是否又有着李孟尝的原因呢?如果这位父亲能够将一切做的足够好,也许李子冀当年出生便会在国公府,李小婉也就不会死,李应也不会与家中断了联系。李孟尝的脑海之中其实也偶尔闪过类似此般的念头,这或许是他内心之中唯一认为自己有所不善的地方。看着面前的李子冀,眉眼里或许还能够瞧得出李小婉的神态,只是他早已忘记了李小婉长什么样子,那样的女人对这位镇北将军来讲,就只是一次错误后的邂逅。“你来的的确刚刚好。”李孟尝淡淡开口,算是对李子冀的话表示赞同。李子冀如今已经入了五境,当年如今,匆匆时光仿佛犹在眼前,当年谁又会想到,曾经一个衣衫褴褛逃难到京都的人,会成为如今在圣朝,乃至在整个世界都举足轻重的人物?也许从扶摇台之后,李孟尝就已经想到了如今,所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忌惮,平静的像是站在牢狱之中的人并非自己一样:“他们说,能改变这一切。”虞苏会离开皇陵,颜如玉会对俞眉动手,钟离楚狂等人会出手覆灭冥府,圣朝所有叛逆被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力度一扫而空。发生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南林居传回来的消息。李子冀反对。李子冀,就像是点燃这些干柴的火星,是将这所有人串联起来的线条。李子冀点了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李孟尝问道:“你觉得你能改变这一切吗?”李子冀道:“也有很多人这么问。”他没有直接回答,因为这注定是谁也不会知道的答案,而这也正是李孟尝认为很可笑的地方。“尊敬重要,信念重要,追随重要,但立足于现实的对错更重要。”父子二人之间从来都是如此话不投机的。李子冀也没打算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下去,因为类似这样的交谈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以后还是会发生,而且还会发生更多次,但最起码,他现在并没有要和李孟尝交谈的打算。“改变与否,成功或失败,那都是我的事情,而今天我来这里,并非是要说服你什么,也不是为了要和你谈论这件事情的。”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谈的。李孟尝看着他,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也许当年他就预料到会有现在这么一天,父子二人之间的这一战,总归是无法避免的。李子冀面无表情:“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二人的身体之中各自都有着气息隐隐透出,隔着都卫禁军牢狱的阵法边缘相互碰撞着,那阵法在一瞬间变得黯淡,随即自长安大阵之中吸纳着力量重新变得坚不可摧。两个人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就像那日站在国公府门外相互对视的那一眼。长风从外面走了进来,牢狱之中的大阵受到压力,身为镇守在此处的都卫禁军副统领他自然是能够感受的清楚。他眉头皱着,在走进来之后看见对峙毫不退让的二人,那眉头皱的更深。李子冀和李孟尝两个人身上透出来的气息都不算特别强大,但却绝对的坚定难以动摇,这也意味着这对父子仇敌在今天是一定要分出一个结果的。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拦。包括这间牢狱之中的大阵。“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略作沉默,长风伸手取下了腰间的令牌,在掌中微微握紧,那阻隔在二人之中,运行着坚不可摧的阵法光芒,在这一刻缓缓消散。 第1065章 万物一剑 长风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算是少典在这里也不会阻止,正如李子冀和李孟尝所说的那样,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今天也注定要有一个结果出来。甚至可以说,李孟尝之所以会被一直关押着,圣朝剩下就是为了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阻拦的阵法已经消失。李孟尝依然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没有刀。李子冀摊开双手,他的手里也没有剑。修为境界强大到他们这种程度,即便是手中没有武器依然能够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可手中没有武器终究还是比不上切实拿着武器的。李子冀之所以没有拔剑,是因为李孟尝手中无刀。如果这是注定要分出结果的一场战斗,他希望可以公平一些。都卫禁军的牢狱很干净,尤其是这种关押大修行者的地方,即便是想要弄得很脏都没办法做到。镇北将军李孟尝与汝南县侯李子冀交起手来,那场面一定会非常好看,如果是在外面,一定会吸引数不清的人驻足观看。但在这间牢狱之中,就只有四个人在这里。李孟尝迈出了第一步。他的刀并没有在手里,刀势却在须臾之间布满了并不宽敞的牢狱,因为空间足够小,因为并不想惊扰到外面,所以在他出手的时候,将刀势压制的更紧凑。强大的力量收缩在并不巨大的空间里,泛起的刀势撕碎了他衣衫一角,也让四周遍地生出密密麻麻的刀痕。数不清的刀光前仆后继涌到李子冀的面前,然后发出密集的交错之声。剑意环绕身体,与迎面而来的刀光碰撞。刀势无形,剑意无形。唯独那偶尔泄露出来的锋芒,真实的让人感到心惊。李孟尝很强,这是李子冀当年便知道的事情,其实力在大修行者之中也当属顶尖,大概是与陈无泪,段书生等相仿。身前空间迸射光亮。那是刀剑无形的气息碰撞在一起所引发的灵气反应。一片衣袖在李子冀的眼前扩大,那是李孟尝的手臂探到了他的身前。李子冀目光闪烁剑光,将那猎猎作响的衣袖斩碎,但那条手臂却不为所动,李孟尝压缩刀势环绕手臂,用以阻挡他的剑意。李孟尝的刀很锋利。李子冀的额前出现了一条细微的伤口,那条手臂就好似是一把刀,一往无前。李子冀面无表情,并不闪躲也不退后,只是抬手握住了李孟尝的手腕。以身化剑已经达到了五境层次,在他握住其手腕的时候,就好像是一柄剑握住了一把刀,剑与刀锋芒毕露的碰撞,谁也不肯退让丝毫,那碰撞摩擦出来的声响,仿佛带着更为强大的锋芒,让都卫禁军的牢狱出现一道道深深地沟壑。都卫禁军的牢狱,并且还是关押大修行者的地方,其坚固程度自然无需多言,之所以现在会显得摇摇欲坠,归根结底,还是正在交手的两个人过于强大。李孟尝同样面无表情,手腕被李子冀抓住,他紧握的手掌却在这时候猛然张开。一道几乎无法阻挡的刀光迎面斩来,李子冀的眼瞳变成了深紫色,他面前的空间好似出现了刹那的虚幻,迎面飞来的强大刀光竟然诡异的扭转了位置,斩到了空处。这是道修的手段。李孟尝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本也没指望这一刀能真正起到什么作用,他张开的五指再度握拳,手臂上爆发出强横的力量震开了李子冀的右手,然后侧身,双手并拢,从上往下做斩击状。李子冀身后的牢狱被一分为二,这一刀同时也在李子冀的脑海之中不停放大。这一刹那,就好像四周一切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普天之下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和面前的这一刀。这一刀从苍穹落下,不停地增强,巨大,在沿途中提升气势,越来越难以阻挡,仿佛所有试图阻拦这一刀的人,都会被一分为二。李子冀依然还站在那里。他朝着这一刀伸出了手,眼瞳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深紫色,同时无数的剑光从掌心之中喷涌而出,如潮如龙贯穿出去。剑光与刀光碰撞,溅射出来的力量引得牢狱之中的阵法闪闪发光,长风手里的令牌已经开始震动起来,隐隐有着把控不住的趋势。刀光和剑光同时化作碎片,像是外面的雨落在了里面。李孟尝沐浴在刀光之中,在其背后,一杆无风自动的旌旗变得越来越巨大,好似要将天地捅个窟窿,然后旌旗化作长刀,再度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李子冀斩了过来。这是李孟尝的神相法身,也并没有真的捅穿牢狱,只是那过于强大刀势凝聚在神相法身之上,所融合出来的力量作用在李子冀的身上,让他有了一种旌旗巨大的错觉。或者说,是李孟尝强大力量的体现。旌旗如刀。转瞬即至。李子冀再次伸出了双手,在身前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姿态。旌旗的确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巨大,但也绝非是双手能够抓住的,可就在旌旗临身之前,李子冀的背后却出现了一个完全由光纹形成的巨大身影。做出了和他同样伸出双手抓握的动作。那是他的神相法身,他自身的映化。神相法身的巨大身影泛着流光溢彩,将斩落下来的旌旗紧紧抓住,与刀光对峙不退分毫。而身影之下的李子冀,抓握的双手却并未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些,那些如雨散落下来的零碎剑光落在他的手里形成了一把好似真正的剑。他看着李孟尝,看着那杆旌旗。然后自下往上,斜斜撩起。长风心中震动,终于是无法压制手里的令牌,牢狱之中的大阵自动形成屏障护住四周。李子冀这一剑一往无前,斩断了那杆旌旗,劈开了连绵不绝压缩四周的刀势,洞穿了李孟尝身前弥漫的凌厉刀光,同时也将刚刚升起的阵法斩开一个细微的裂痕。“万物一剑,万剑一。”长风为之震撼,只有真正看过万剑一的剑光,才能够真正明白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他转头看向了李孟尝。剑光散去,李孟尝遍体鳞伤的站在那里。而李子冀,再度握住了那散落下来的剑雨,凝出了第二把剑。 第1066章 一命换一命(上) 万剑一的强大并不亚于三极境。举世闻名的青山剑,停留在三极境之前不知多少年的时间,后领悟万剑一,借着那股子锋芒正式踏足了三极境,成为了同时集三极境与万剑一于一身的绝对强者。李孟尝的确很强大,当属站在三极境之下的顶尖存在。只是如今的李子冀更强。他在四境之时就已经无限接近万剑一,于莲花峰参禅悟道之后踏足五境,与万剑一之间那薄如蝉翼的一层阻隔刹那贯通。虽初入五境,却已经有了欲要无敌于天下的姿态。长风心中的震惊难以平复下来,在洛阳城内,李子冀和洛神都之间的那一战就已经在圣朝流传的神乎其神了,可有些事情倘若不是亲眼见到,是绝对难以去感同身受那种匪夷所思的。不是洛神都不够强,也绝非是洛神都有所大意。单纯是因为李子冀太过于强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风用力握着手中的令牌,也许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拥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李孟尝已经败了。神相法身被斩断,剑气在其身体上下撕开了不知多少伤口,他或许还能再继续动手,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动手的必要。败了,就是败了。李孟尝的眼中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断裂的旌旗法身化作灵气光点迅速消散,对他来说,无论是赢还是输,都没什么好值得动容的。或许,落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子冀握着剑光,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阵法屏障被凌厉的剑气撕开的缺口越来越大,那如潮剑光不停地涌入进去,在阵法被修复的同时又不停撕开,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去长安城,寻你父亲。”他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李小婉临死前说的话,还有那封字里行间充满了期盼的信。一个对不切实际抱有可悲幻想的女人,若是知晓自己的儿子去了长安城不仅没被收留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不知道她对李孟尝的态度是否会有改变?明亮的剑光总是刺眼,不知是光芒太盛还是环绕的剑意太过凌厉,让人的目光很难去观察,纵然是在不经意扫过也会感到微微刺痛。李子冀握的很稳,仿佛从未如此稳过。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心中情绪是否因此有所波澜,前方的阵法发出滋滋的声响,四周牢狱之上遍布的剑痕在被肉眼可见的复原,这里发生的战斗越强,时间越久,长安大阵汇聚过来的力量就会越强。二人之间,剑光与阵法对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撕毁的速度渐渐无法维持修复的速度。手中的剑光弥漫全身,他仿佛随时都能动手。李孟尝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在等着这一剑落下。他并没有等多久。仿佛就只是一次眨眼,李子冀就已经穿过了阵法之间的缝隙,身与剑融,化作了一道剑光刺了过去。像是划破苍穹的流星,在二人之间拉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李孟尝没有闪躲,他也无法避开。长风依然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切,等待着这一切能有个结果。李应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角落中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已经站在了李孟尝的身前,身上银月血甲变成了暗红色,冷淡的面容透着一丝苍白,挥拳击碎了迎面而来的剑光。李子冀的身影显露出来,手中融合而成的长剑重新化作飞絮簌簌洒落,他没有继续动手,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站在二人之间的李应。李孟尝微皱着眉。李应身上的银月血甲恢复如常,他拦在这里当然不是要与李子冀动手,只是不想李子冀杀死李孟尝而已。他毕竟是李孟尝的儿子,难道自己还能够坐视父亲被杀而无动于衷?进不得。退不得。李应此刻的立场,才是最两难的。“这里面本没有你的事情。”终于,李子冀还是率先开口。从始至终,他和李孟尝都不希望将李应牵扯进来,如果可以,李子冀甚至不希望自己现在来到这间牢狱之中。但他很清楚,自己一定要来。因为李应已经来了。李应寻李孟尝商谈,结果无非只有两个,顺利和不顺利。顺利,也就是李应认为满意的结果,李子冀自己未必觉得满意。不顺利,那么李应就不会离开。所以李子冀只能过来,不得不过来。李应道:“有谁能够真正置身事外呢?”李孟尝希望和他无关,李子冀也希望和他无关,但他毕竟是李孟尝的儿子,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不可能真正与他没有关系。李子冀道:“这件事没法收尾。”李应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刻应该能说什么,这位在南境历经生死从不动容的男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李子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了李孟尝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重新看向了李应:“你看过遂宁城外的坟海吗?”那天下着雨。祭奠的黄纸飘进了坟海之中,没有归路。都卫禁军的牢狱距离皇宫其实并不算太远,只是长安城不同外面,何况是皇宫那样的地方,自然会有阵法阻隔内外,让人无法窥探。李子冀感受不到皇后的气息,但他注视着皇宫的方向:“天下这种责任,很难具象化到每个人的身上,在有意识承担这份责任之前,遂宁那场大水淹死的数万人其实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很简单的两个字,其实又无比遥远,在承担这份责任之后,我依然不觉得那离我很近,但我在尽心尽力的去做,可水淹遂宁发生在最开始,以如今的责任去看待从前的生死,其实很难让内心有太大感触。”我们总想要面面俱到,照顾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逻辑和反应,可事实上,那是很难做到的,尤其是情绪这种东西。相隔遥远,死的人再多也只是一个数字。咫尺距离,就算只死一人也会有所动容。当你没有去承担这份责任之前,只会庆幸自己安然无恙,只有当你去承担那份责任之后,才会悲痛哀呼人间炼狱。“但道理是如此,所以皇后应该死,只是虞帝福泽太大,目下我还无法杀她。”“同样,李孟尝明知我与母亲都在遂宁,却推波助澜,皇后固然是元凶,他却也无法将自己摘得干净。” 第1067章 一命换一命(下) 所以说到这里,结果就是已经注定的。长风一直在外面站着,不离开也不插口,像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他不能离开,他需要等待这里的结果出现,然后通知少典,进而让整个长安城百官权贵知晓。“做错事就需要承担后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李应点了点头,认同李子冀的话。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没有人一辈子干干净净,只是过错分大小。也许有人说错就是错,没有大小之分,但事实上,过错的确是分大小的,犯错之后的忍耐和惩戒都是不同的。李孟尝身为镇北将军,见过的死人也许都数不过来,他会在乎一个李小婉和私生子吗?当然不会。世上每个地方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李子冀成为了天下闻名的汝南县侯,所以可以去纠正错误。而那些没能力纠正的,便只能淹没在沉默的海洋之中。牢狱之中的刀光剑絮依然没有完全消失,飘洒四周落在地上擦出一道道痕迹又很快复原。这父子三人之间交错复杂的经历或许普天之下都再难找出第二个。李应伸出了手,一片片剑絮落在他的手上,他看着李子冀:“他害死了你母亲,所以你要杀他这很正常,一命还一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剑絮融合排列,渐渐勾勒出完整的剑身在李应的手中,他神色平淡:“一命换一命。”李应道:“我不能坐视你杀他,也无法与他一同对付你,所以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一命换一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李孟尝的确是过错的一方,李子冀今日所作所为没有半分非议之处,但身为李孟尝之子,他无法坐视李子冀杀死李孟尝。无法阻拦,进退两难。那就一命换一命。剑絮在手中化作了完整的一把剑,李应没有等李子冀回答,也没有任何犹豫,那把剑直接朝着自己的心口插了进去。银月血甲在他的控制下并未起到丁点阻碍。他的动作很快,因为李应很清楚,只要自己已死,李子冀哪怕再如何不愿意,也不会再对李孟尝如何。“无定印。”牢狱之中的一切全都定格下来,李子冀气海之中的灵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逝着,那把剑已经插进了李应的胸口,距离心脏只差些许。却硬生生的停顿下来。李应的体内气息疯狂喷涌,试图挣脱无定印的禁锢,只是此时此刻,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捏碎了那道光剑。无定印的禁锢之力消散。李子冀盯着他:“我本以为你是不同的那一个。”他和李应几次接触,明白李应本是一个冷静睿智且杀伐果断的人,他有着接替宋登南成为南境统帅的一切资格,只是哪怕是这样的人,也有迈不过去的地方。李应道:“天下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天下有几个儿子能坐视父亲被杀而无动于衷呢?李子冀道:“或许你就不该来这里。”李应想着这些年来的一切经历,国公府身为坚定不移的后党支持者,上下所有人都被打上了后党的印记,而他却偏偏最尊敬圣皇,最不喜后党这种事情,所以早早便被送去了南境。可出身国公府的印记是没那么容易洗掉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应得到了宋帅的教导,二人实为师徒,情同父子,未来其接替执掌南境更是被无数人羡慕不已。可这一路上的成长和经历,又岂是如今的光鲜就能遮掩的?他在南境经历的生死危险,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从没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从没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李应道:“我可以废去他的修为,让其永远囚禁于牢狱之中。”话落,他顿了顿,语气复杂:“最起码,让他活着。”李子冀没有说话。李孟尝眉头已经越来越深:“这是我选择的路,这条路没有对错之分,所经历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选择这条路时注定要发生的。”李孟尝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子冀侧眸看了过去。李应的目光却是微微发生变化。因为二人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李孟尝体内生机的飞速消散,在这一瞬间,李孟尝自毁气海,自断神相法身,自裂全身经脉。即便是此时此刻丹圣就在这里,也没办法将其救回来。李孟尝依然站在那里,平淡的声音中不含任何波澜,他是镇北将军,是圣朝国公,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有错,即便有错,那也必须要自己承担,绝不会牵连其他人,尤其是牵连自己的儿子代替自己去死。今天这件事或许还有第二个结局,李子冀最终在李应的阻拦下选择让步,允许他自废修为与宁夫人一般终生囚禁在牢狱之中。但那样的结局,与死何异?他李孟尝,何惜一命?既然如此,那便用自己的性命来结束这一切。“当初送你去南境,有人说国公府是在两头押宝,既想做后党,又想尊陛下,我送你去,仅仅只是因为你想去,如此而已。”李孟尝目光平静:“陛下的豪赌注定不可能成功,世界的轮回还会继续,这是我支持皇后的最根本原因。”“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这条路没有停下,不因我的生死而停下,也不因我的生死而评判对错。”李孟尝缓缓坐在地上,目光中的神采渐渐消失。他之所以支持异教,是因为他看不到任何更好能够改变的方法,圣皇的豪赌,包括李子冀如今这虚无缥缈的理想,终究都要败在这注定的现实之中。或许,下个轮回李子冀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尝试。但这个轮回马上便要结束。圣皇豪赌的不留后路,再次轮回的迫在眉睫,有限的时间承载着无限的理想,一切的因素汇聚在一起就注定了这一次轮回之前那近乎扭曲的命中注定。他的道路,不因他的生死而分对错。李子冀松开了李应的手腕。李应没有转身。二人在牢狱之中对视着,可怕的沉默。 第1068章 人心总是过多复杂 ............李孟尝终究还是死了。李子冀回到南林巷,躺在院中的长椅上,静静望着苍穹之上将散未散的云层。雨已经停了。这些云还没散,自然不会有月光落下,长安城依然灯火通明,院子里却没什么光亮,很安静。或许雨后的世界总是如此安静的。老猫还没有睡,从屋檐下跳起来落在他的胸口,然后小猪一样的身体蜷缩着,像是要在他的怀里钻出一个洞来。李子冀用手顺着它的后背,听着自屋檐滑落到地上的偶尔滴水声,他的内心也同样十分平静。他对李孟尝并没有极其强烈到不容忽视的个人情绪,从始至终,到现如今这个结果,仅仅只是因为他该这么做。李小婉的大仇得报,他不清楚这个早已躺在坟墓中的女人是否会因此高兴,最起码自己的内心之中并没什么喜悦或是惆怅的情绪波澜。站在对的角度杀人,与站在错的角度杀人,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所以如何区分对错,就变得很重要。大概有两种,利益和道德。李孟尝所处的便是利益的位置,为了反对圣皇决绝的豪赌而有所牺牲,在他看来这是为了大局和世界着想而该有的牺牲。李子冀也难免注重利益,只是在利益之余,他还兼顾着道德。最起码,从新历三十一年冬至今,他从未做过一件心中有愧的事情。“看来他已经死了。”铺子的门被推开,崔文若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李子冀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崔文若,慕容燕等人各自倚在门口,似乎已经瞧了他许久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没有察觉。李孟尝的死,他终归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院子的地面雨水留下的痕迹自然还没有干涸,崔文若几人也并未走出,就倚在铺子门窗一侧,或坐或立。他们当然没有睡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要在第一时间看到结果。而结果,似乎已经写在了李子冀的脸上。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身为一个儿子,哪怕只是一个私生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种感觉想必也是十分复杂的。慕容燕和崔玉言多少能感受到一些。“嗯。”李子冀嗯了一声,然后将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李孟尝的确已经死了,是否算是死在他的手上呢?也许算,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李孟尝也不会自行了断,但这也算是全了最后一丝体面,也算是李孟尝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他选择自尽,避免了李应和李子冀发生冲突的可能。虽然最终二人在沉默中的气氛逐渐转冷,可毕竟还是没有因此动手。崔文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此最好。”虽说最终还是和李应之间生出了间隙,但最起码,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李应日后要执掌南境,而且本身品行也极佳,若是真的因为李孟尝而发生了什么无法调节的冲突矛盾,反倒是得不偿失。云又散了些。驱散了院子里的漆黑,多少有了一些能见度,让李子冀的面容看上去更清晰了些,略微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崔玉言伸了个懒腰,没有多想。慕容燕素来话少。崔文若倒是想的更深一些,他也猜到了李子冀此时此刻在考虑什么:“你打算对皇后动手?”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崔玉言神色一僵,双臂用力过猛,不小心就抻了腰,哎呦哎呦的叫着。崔文若这话,实在是勾起了以往不怎么友好的回忆。东方木对此深有感受,下意识的朝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了自己和崔玉言之间的距离。慕容燕则是皱眉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他们身为李子冀的至交好友,自然也都知道水淹遂宁那件事,现如今,南陵河神已死,扮演推波助澜角色的李孟尝也已经死去。那就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皇后。“很难做。”思考后,慕容燕摇了摇头,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要杀皇后需要考虑的事情,考虑的人太多,不是说你实力足够强,就可以动手的。百官会不会同意?无数权贵会不会同意?包括虞苏,又会不会同意?皇后哪怕做了千万件错事,似乎都没人足够资格对其评判,因为她是圣皇的妻子。正如先前所言,圣皇留下的福泽,太深。李子冀道:“我看过遂宁城外的坟海。”沉默着述说难以言明的悲痛,遂宁城内,每一根草木都镌刻着那场大水留下的痕迹,尤其,他也是这场大水的亲历者。包括果果的亲人,也都死在了这场人祸之中。崔文若道:“现在很难做到,以后或许有机会。”圣皇留下的福泽再深,也终有一日会消失殆尽的。李子冀对于这场大水的态度其实是晦涩的,所谓生死,所谓惨剧,他其实没有太多动容,就像对李小婉的死一样,用现在的目光去看待承担责任之前的一切,难免显得有些冷漠。他之所以愿意去做,是因为道理本该如此。就像圣朝官员会为万里之外一个小城里蒙冤而亡的小贩讨公道,谁认识那个小贩?谁会因为他的死感到悲痛?但道理如此,没人该蒙冤而亡,所以就应该去做。类似的心情总是如此的,会在不同的时间因为同一件事生出不同的态度,上一刻还在愤怒,此刻就变成了漠不关心,下一刻再回想起来也许又变成了愤怒。就是因为如此,才正是人心的复杂通明之根本。所以天下事,往往不在于你怎么想,而在于你如何做。也就是论迹和论心这种复杂交织的争辩延伸。李子冀对几人摆了摆手,然后揉着趴在怀里的老猫,自顾自的躺在长椅上,望着云层聚散,内心之中闪过无数矛盾又清晰的念头。 第1069章 果篮 李孟尝的死在长安城引发了很大的震动。从俞眉陨落,皇后退位那天开始,数不清的人就都在等待着这对父子之间最终会迎来的结局。他们当然想过这个结果,可当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难免惹得朝野震动。那毕竟是李孟尝,镇北将军,曾经的国公。对这个结果,在震动之余,却并没有什么非议的声音传出,无论是曾经和李孟尝站在一个立场的太尉,还是如今坐在皇座上的虞苏,都似乎根本不注意这件事。的确,先不谈李孟尝本就是站错队的罪人,单说其和李子冀之间的私人恩怨,迎来如今这个结果,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影响不仅在长安城,还会朝着整个圣朝,所有疆域波及过去。也让各方势力更深一步的意识到,如今的圣朝有多么强硬,对待内部必须要保证不出任何纰漏。在这种认知下,圣朝上下的氛围,竟多了一些冷厉在。像是如临大敌之前的沉默。曾经的后党,更是缩着尾巴做人,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生怕最终会落得和李孟尝一个下场。时间就在这种氛围中悄然流逝着。圣朝之外的世界每一天都在有着不同的变化,李子冀暂时并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他刚刚才走出长春园,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是长春园中年份最古老的一株桃树所结的桃子,从某座山里请大修行者亲自出手将其移植过来的,据说还是齐王府的生意。在虞苏成为新的圣皇之后,齐王府的地位在很多人眼中也随之水涨船高,尤其是如今的齐王,那可是虞苏的父亲。谁还敢对其不敬?而众所周知,齐王又是一个特别爱面子,喜欢受人吹捧的人,这段时间,给齐王府送去的拜帖,据说都能将南林巷填满。只是很出人意料,素来喜爱炫耀的齐王,这次却闭门不出,一个人都没有见。齐王希望虞苏做太子,希望他能够继承皇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足够出色,足够了不起,所以虞苏的拒绝和冷漠,这位王爷感到愤怒和不满,也不能理解。父子之间有着赌气般的隔阂。按理来说,如今虞苏还是走上了当年齐王认为正确的道路,这位王爷应该感到得意才对,可事实上,从圣皇陨落后,齐王的情绪就一直很沉重。他希望虞苏做太子没错,但他不希望是通过圣皇的死而促成这一切。齐王身为圣皇的后辈,他这一生最骄傲,最自豪,最得意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他是圣皇的晚辈。所以用圣皇的陨落促成虞苏的妥协,是他难以接受且悲痛欲绝的事情。这也是虞苏即位至今,齐王府始终闭门不出的原因,也是老齐王要表达的态度,我当初希望你做太子,但我绝不是要沾你的光为非作歹。可饶是如此,齐王府的名头依旧变得极为隆重。比如这株据说有着齐王府参与的桃树结出的果子,一枚就要卖出一千两的高价,而且争抢者,抬价者无数,热闹的很。李子冀也被吸引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被眼尖的长春园之人注意到,不管不顾的塞过来一个果篮,而且一分钱都不收的那种。长春园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大的生意场,比如里面有很多类似于桃林,花园,草场之类的位置,都被长春园的主人租给了京城各大权贵用来经营他们自己的场所。长春园提供场地和规划,躺着敛财。李子冀并不知道这片桃林是不是有齐王府的生意股份,但他知道这些人有一点没有撒谎,那就是这株桃树的确是最古老的一株。并且已经沾了天地灵气,结出来的果子勉强算是小半个灵果,对于修为提升自然不会有什么帮助,但吃下去对身体的确有好处,最关键是,味道甜美可口,滋味上佳。他打算带回去给果果吃。这几日果果都在努力踏足初境,进展不快不慢,看来并没有继承自己绝佳的天赋。周郎童的速度倒是快些,连修行带读书两不耽误,照这样的进展推测,大概一个月左右就可以踏足初境,被寄予厚望的儒山小公子,在修行一道上,展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天赋。日后注定会是儒山的掌教。还有陈草的下落,李子冀也请察查司和南林居的人一同帮忙寻找,要得到消息并不困难。还有家里的老猫,修为快要踏足第二境了,可以找丹圣求几枚丹药,或者去二师兄那里问问,以后让老猫陪着果果修行也是极好的,说不定还能充当个保镖的角色。只是老猫实在太懒,或许应该送去梨园陪伴穆小宁。听说穆小宁开始朝着第五境踏足了,不知道要几年才能破境,不过想来要等几年了,毕竟他才入四境没两年。他心里想着许多琐碎的事情,提着果篮走出了长春园,迎面恰好看到王风在等他。“兄长,安安师姐回来了。”王风已经在长春园等了李子冀好一会儿,此刻看到他出来后顿时就是眼前一亮,赶忙上前。王风也算是李子冀看着长大的,以兄长相称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王风这小子平日里比较守礼,总是以公子和县侯称呼居多,私下着急了才会忘记那些虚礼,直接和果果一样喊大兄。............梁安安回来了,李子冀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竟忽然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梁安安是院长亲传弟子之中唯一一个女弟子的缘故,又或许是平常的梁安安太过于温润轻柔,她和师兄弟们之间的交情都很好。尤其是李子冀与顾春秋这种最后入门的小师弟,总能够得到四师姐最多的笑容和宠溺。如今顾春秋身死,李子冀与几位师兄之间生出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他们这些男人之间不会坐下来如何仔细的沟通。在这种时候就很需要梁安安的存在,在其中扮演着调和宽慰的角色。而且,梁安安因为顾春秋的死亡一定也很悲痛,如今回来再察觉师兄弟几人之间的隔阂,想必会更加不是滋味。所以李子冀在走进三千院的时候,竟难得的感到紧张。和踌躇。 第1070章 家宴 也许是错觉。湖畔吹来的风好似温暖了许多。依然寂静的三千院里,仿佛多了些看不见的活力。李子冀看了一眼屹立在湖心小亭上单脚站立的白鹤,白鹤朝着百花园的方向点了点头,他知道四师姐现在已经回去了百花园。从回到长安城到如今,他还没有回百花园看过。他想到了自己当初打理过的那棵是非橘。掂了掂手里的果篮,李子冀最终还是穿过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白鹤的注视下,来到了百花园外。几位师兄都在这里。息红衣背负双手看着一棵柳树,负着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枝剪,似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三师兄很少来百花园做事,因为他很少会做错事。百花园对于梁安安来说是自己美丽的花园,对于其他师兄弟来讲,却是犯错之后用来惩罚的地方。段书生熟门熟路,游刃有余,在梁安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百花园都是他一个人打理的,现在也只不过是修些往常注意不到的小细节罢了,没什么难度。至于二师兄,正端着茶杯蹲在向阳花的前面,神态之专注,让人见了根本不会认为他是在偷懒,反而会以为其在思考什么大事,所以不敢去打扰。李子冀也看见了梁安安。拿着一个小的水壶正在浇花,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身雪白的长裙,还是那样温婉的笑容,李子冀觉得,四师姐的笑容,要比这片花园明媚许多。梁安安也瞧见了他,抬手将鬓间垂下来的发丝顺到耳后,朝着他招了招手:“小师弟来了。”她的语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声音也都是一如既往地轻柔。百花园居住的鸟虫发出的鸣叫声音都随之减轻了许多,不忍盖住梁安安的声音。李子冀之前的踌躇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朝着梁安安扬了扬手里拎着的果篮:“知道师姐回来,我专门在长春园买的桃子,听说是世上最古老的桃树所生长出来的桃子,与众不同。”梁安安眨了眨眼:“是吗?那我可要尝一尝才行。”李子冀将果篮递过去,然后对着三位师兄行了一礼。梁安安将水壶放下,然后坐在花坛边缘,把果篮放在腿上,拿出了一个桃子。很大的桃子,一只手拿不下,还没有吃到嘴里就散发出清新的香味,即便是在百花园中也独树一帜,没有被那些花草香味遮掩。段书生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调侃道:“小师弟还真是偏心,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就是没有这个待遇。”说着,他还煞有其事的问了问息红衣:“三师兄,小师弟此举是不是不合规矩?依我看就应该罚他一个人打理百花园一整年,我们出去喝茶。”息红衣没有理会,依然看着面前的柳树,寻找着可以落剪的地方。梁安安倒是笑了笑:“该吃午饭了,我去做几道菜,顺便将这桃子切成果盘。”二师兄听到这话后也不假装思考了,微笑赞同:“许久没吃到师妹的翡翠烧,我倒是想念得很。”“在吃午饭之前,还要劳烦师兄师弟将百花园打理干净。”梁安安提着果篮,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是非橘,对着李子冀问道:“小师弟应该还记得是非橘要如何打理吧?”李子冀点了点头:“叶子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说起来很简单,可如何算太多,如何又算太少,这就需要很丰富的经验去判断了。梁安安没有再嘱咐太多,便提着果篮走出了百花园。段书生脸上洋溢着笑容,能够在四师姐这里蹭饭,对他来说是很满足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要将百花园彻底打理干净,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就难免多了几分僵硬。这段时间他虽然一直都在打理,但都仅仅只是保持大体看得过去,许多麻烦的细微之处他都没有做,毕竟在这方面,男人总是没有女人有耐心的。而打理不干净就吃不到饭,这是段书生所不能接受的,他转头看着依然在盯着向阳花发呆的颜如玉,有些恼火:“二师兄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太阳?”颜如玉闻言一怔:“师弟此言何意?”段书生道:“若师兄不是太阳,又何必围着一株向阳花看了如此长久?”颜如玉哑然,看了一眼息红衣。息红衣似乎没有听见,拿着枝剪开始修理柳树的枝条。老三不开口,颜如玉只能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开始打理起来。李子冀也走到了是非橘面前,观察了一会儿后开始跟着一起打理。师兄弟几人之间没有再说什么话,百花园里一如既往地清静。............梁安安的厨艺很好,真的很好,平常师兄弟们经常会来她这里蹭饭,她自己若是做了诸如翡翠烧之类的小点心,也会给几人送过去。晌午。三千院的太阳升到了空中的最高处,梁安安传来开饭了的声音让几人都是神情一松,都有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这段时间守着皇陵,我特意去了一趟朝歌,学了当地的几道特色菜。”梁安安将饭菜放到桌上,没有做太多,总共八道菜,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非常的有食欲。“是朝歌的秘制糖酥?”颜如玉眼前一亮,看着其中一道菜颇有些跃跃欲试,他看过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籍,包罗万象,无所不知。其中就有诸如菜谱这类的东西。朝歌城的秘制糖酥,在圣朝的名声响亮不亚于青宁的阳春面。据说这秘制糖酥吃起来不仅丝毫不腻,反而在香甜之余给人一种清新回甘之感,就算是连续吃上好几天,也不会腻到,只会觉得回味无穷。但和青宁的阳春面遍布全国不同,朝歌的秘制糖酥,就只有朝歌当地才能吃到。据说是因为朝歌的大厨自持身份,不愿意去到外地做工或开店,所以其他地方,包括长安城的所谓正宗秘制糖酥,吃起来味道都差些意思。 第1071章 备受宠爱的梁安安 梁安安微笑道:“我去欧阳家学了学,其实这秘制糖酥之所以无法流传天下,除了因为朝歌当地的大厨不愿离开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颜如玉有些好奇。梁安安解释道:“要做这个糖酥,需要朝歌当地的青绵糖才行,而青绵糖每年的产量有限,只能勉强提供给朝歌当地使用,固然还会剩下一些,可剩下的这些想要供养圣朝其他地方,却实在不够。”就连长安城,市面上能够流通的青绵糖数量都少得可怜,而且基本都被权贵买下。流入到坊间,再被用来制作秘制糖酥的,自然就少之又少。“我这次回来,倒是带了一些。”梁安安为几人盛着饭,笑盈盈的说着在朝歌遇见的一些趣事见闻。对于李子冀等人来说,这些事当然没什么意思,可既然是梁安安说出来的,便是再没意思也都变得有意思起来。颜如玉当仁不让,夹了第一块秘制糖酥放进嘴里,然后连连摇头感慨,闭目长吁短叹。“这才叫糖酥,这才叫糖酥,看来无论是什么天下闻名的特色,都一定要在当地吃才最有味道。”现在虽然不在朝歌,但梁安安准备的食材却全都出自朝歌,包括自己也是学到了最精髓的地方,这一盘秘制糖酥吃到嘴里,不仅清新甘甜,丝毫不腻,而且还颇为爽口。段书生也是立刻尝了一口,然后津津有味的细细品着。“师姐应该去院外开一间铺子,把那个老头子的早餐店挤对黄了,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李子冀安静吃着饭,虞苏并没有过来,想必今天是绝对不会过来的。师兄弟几人在饭桌上笑着交谈,说的都是身边发生的小事,还有家常般的闲话。气氛看上去融洽了许多,就连息红衣偶尔都会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种融洽之下,终究还是带着一些隔阂。梁安安自然能够察觉,她的心思很细腻,但她也并未点破,指望一顿饭就能将一切不快消除干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她还在这里,这么一点隔阂日后早晚都是会烟消云散的。“有件事我想请你们帮我出个主意。”梁安安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一碗汤,然后用筷子给李子冀夹了一块鱼肉,看着几人说道。颜如玉嗯了一声。息红衣转头看着她。段书生在夹着一块肉大快朵颐。李子冀的身体才此刻算是放松了一些。梁安安脸上的笑容好像更好看了一些,还带着一点女孩子家的羞涩,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丝:“我和虞苏的婚事。”饭桌上的咀嚼声忽然一静。师兄弟几人都在这一刻对视了一眼,就连李子冀也是如此。梁安安和虞苏之间的关系师兄弟自然是知晓的,关于二人什么时候会成婚,这几乎都成为了三千院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以前他们总会想,这两个人怎么还不成亲?到底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还是打算就永远维持这样的关系度过下去。几人都为梁安安感到着急。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好事,只是此时此刻当成亲的事情被梁安安真正拿到面前去谈论的时候,几人还是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酸意,事实上,从二师兄到李子冀,上上下下的师兄弟对梁安安都是抱着或尊敬或宠溺或信任的态度。现在听说她要嫁人,就好像是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要嫁人一样。哪怕虞苏也是自己的师弟或师兄。即便嫁了人也和没嫁之前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感觉却是切实存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梁安安掩嘴笑了笑,然后眨了眨眼睛:“你们难道希望虞苏一辈子不娶我?”段书生叹了口气:“早知道要宣布这个消息,这顿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来吃的。”息红衣喝了一口汤,淡淡道:“咸了。”颜如玉看着梁安安,他还记得当年刚刚来到三千院的少女,如今竟到了嫁娶的时候,时间总是如此在不经意间就流逝干净的。“这是好事,只不过在成亲之前,千万别让裴天机知道了。”他笑着道。裴天机一直安安静静守在早餐铺子里,他知道自己和梁安安之间没什么可能,但那又如何呢?他不在意,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的。这话听上去很豁达,做起来也很豁达,可要是知道梁安安和虞苏要成亲的事情,裴天机还能不能继续这么豁达,就没人知道了。梁安安蹙了蹙眉,然后道:“现在只是有这个打算,具体什么时间还没确定,而且现在的世界,终难太平。”她摇了摇头,随即又看向了默不作声的李子冀:“师姐要成亲,小师弟难道不开心吗?”李子冀无奈道:“开心,但师姐要是能更晚一些成亲,想来我们这些做师兄弟的,还会更开心。”梁安安莞尔一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师兄弟几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氛围活跃了许多,李子冀和段书生询问着梁安安去到皇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还有为何突然之间决定成亲的原因。一顿饭吃的还算快乐,最起码,原本稍显寡淡的气氛,已经好转了很多。“小师弟,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梁安安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一下子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李子冀的身上。李子冀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这件事。”梁安安问道:“是没想过,还是不知道和谁成亲比较好?”“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子冀挑了挑眉。梁安安抿嘴笑着。师兄弟几人也觉得很有意思,恰在此时,果果的声音从外面忽然响起,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安安师姐。她在听说了梁安安回来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三千院,只不过除了要见梁安安之外,她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大兄,察查司来人说,找到陈草姐姐了。”果果一路小跑进来,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然后扑进了梁安安的怀里蹭了蹭,最后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简递给了李子冀。............ps:(今天端午节,祝大家么么哒) 第1072章 南黎 ............陈草办了一间学堂。在南黎。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名声的地方。在圣朝之外,一个叫做青山的地方,南黎,就是这青山范围里的一座小城,世上九成九的人都不会听过这个地方。很偏远。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片青山环绕的地域,灵气的活跃程度要比其他地方好一些,某种角度去看,倒也算得上是修行的福地了。之所以没有太强大的修行宗门在这里,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里有些过于偏僻。有点类似于佛子此刻所处的极南之地,为了这么一点点的活跃程度将宗门放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除了诸如道门这种铁了心与世无争的宗门,其它势力想必都是要仔细考量的。南黎的确有一间道观。察查司的人就是通过道观的关系才知道陈草现在在这里,办了间小学堂,修为入了四境。只是她的学堂并不是教读书,而是教练剑。更像是,一个小的宗门。李子冀很喜欢青山,他觉得若是能够保持心情愉悦的话,那么这个偏僻到几乎与世无争的地方,倒也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了。青山区域一共只有四座城池,一座大城,三座小城,余者村镇数百。环境淡雅,清幽平静。他还看见了一棵很漂亮的树,足够高大,足够茂盛,在树后还有一条干净流淌的小河,如果能够和三五好友坐在这里踏青,那一定会是非常让人享受的一件事。走进南黎城后能够很轻易就发现这里的建筑带着和圣朝截然不同的独特风格,乍看起来令人觉得耳目一新,尤其是当那拂过河面的风迎面吹来的时候,望着阳光洒在河水上映出的波光,就更显心旷神怡。南黎,是一座水城。并非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湖面之类,而是城内有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建筑临河而立,一眼扫过,几乎每一栋房屋推开门都能够看得见波光粼粼的水面。对李子冀来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不急不缓的走着,听着这座小城里许多人的欢声笑语,感受着当地的风俗人文,其实这也是一种享受。去到不同的地方,看待不同的事物,享受不同的目光。他在城中各处都走了走,直到日头西垂,然后方才朝着陈草开办的学堂走去。............学堂里的弟子其实并不多。毕竟从创办到如今,也不过才月余的时间,来这里的都是附近街坊家的孩子,总共二十二个人,年纪从小到大,五岁到十五岁全都有。教导的东西当然不会一样,陈草会根据年龄划分出不同的时间去分别教导。“每个月的学费定的不高,学堂还要负责弟子们的修行资源,即便现在刚刚起步消耗的不多损失也要比学费更多,等到以后每个月的亏损都会不停增加,长此以往下去,会入不敷出。”段宁的手里拿着账本,蹲在椅子上给陈草掰扯着学堂的收益情况,照这样下去,等一年学堂就要关门了。陈草静静听着:“你有什么办法?”段宁嘴里叼着一根草叶,竖起三根手指:“陈山长,在这样的小地方经营学堂不能用大宗派的目光去看待,你在洗剑宗,包括我在翡翠城,宗门根本不会朝弟子要一分钱,反而会给予弟子数不清的资源,可这是为什么?”“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些大宗门有着自己专门赚钱的途径,弟子为宗门执行任务,做贡献,宗门更好的赚钱,然后培养弟子,如此不停地形成良性循环。”比如当初金陵赵家在朝歌城外的黑云矿便是如此。“可咱们这个小学堂呢,弟子们都还没开始修行,指望他们反哺宗门暂时就别想了,所以要是想继续经营下去,就只有三个办法。”段宁看着微微皱眉的陈草,眼中满是笑意,他觉得陈草简直有意思极了,就像是一个正在接触许多事情涉世未深的少女,正在努力去将一切都弄得明白。他们是在翡翠城认识的,也就是这青山之中唯一的一座大城。翡翠城的城主姓段,一名当之无愧的大修行者,也是整个青山区域仅有的几名大修行者之一。段宁就是翡翠城主的儿子,在结识陈草后,随她来到南黎城开办了一间小学堂。“什么办法?”陈草问道。段宁道:“第一个办法很简单,多收一些学费,只要将你洗剑宗掌教之女的名头,再加上我翡翠城主独生子的名声传出去,学费就算定的再贵,想必也会有人愿意来的。”陈草没有说话,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办法。段宁放下一根手指,然后笑眯眯的说出了第二个办法:“第二个法子要更简单些,那就是维持现状不变,以后无论学堂需要什么资源,我直接让翡翠城送过来就好。”陈草道:“下一个办法呢?”段宁叹了口气,然后耸了耸肩:“最后一个办法那就只能一边办学堂一边赚钱咯,比如和附近的商铺达成合作,他们给我们交钱,我们帮他们办事之类的。”“保护费?”陈草蹙着眉。段宁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你想啊,在任何地方做生意,都难免会遇到困难,比如隔壁的药材铺子急需某味草药,而他们又没能力去青山里采,那自然就拜托我们去做,合则两利嘛。”这个办法,其实还算靠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学堂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渠道,又不想苛责学生,那就只能他们这做导师的多劳累一些了。陈草思考着,没有立刻决定。“我这里,或许还有第四个法子。”学堂门外传进熟悉的声音,几乎让陈草立刻就停止了思考,猛地抬头看了过去。门外,夕阳下。李子冀正站在那里,笑吟吟的也在看着她。 第1073章 你还好吗 李子冀声名满天下。就算是在这偏僻的青山地区,每个人也都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听过不意味着见过,所以他这一路上在南黎四处行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段宁终究是出身不同的,身为翡翠城的公子,他不仅听过李子冀的名声,而且在此时此刻骤然回头去看的第一时间,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一凝。陈草很意外李子冀会来这里,快步走出去,目光在他的脸上打量着,然后问道:“什么办法?”两个人其实并没有分别多长的时间,现在是新历三十八年十月三日,算下来大概七八个月的时间,其实也算不短了。李子冀没想到陈草已经入了第四境,按照正常的进度去看,陈草应还有一两年的时间才会破境才对,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陈草穿着一身很干净的裙子,头发似乎又短了些,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凌厉的眉眼,此刻带着些柔弱。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我会让南林居每月过来送些资源。”他说道。陈草点了点头:“这是个好办法。”身后的段宁脸色一黑。李子冀问道:“你如何破的四境?”陈草道:“我路过青山观,那里面的道长说观里有我的一处机缘。”“你去了?”“我去了,然后便入了四境。”李子冀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对道门该有什么样态度,最初自然是有好感的,可这些年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道门却始终避而不出,这种好感自然也就在渐渐的消磨着。秉持天地意志的道门,或许认为自己两不相帮就已经是最大的回应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办学堂。”李子冀环顾四周,不大不小的院子,能够容纳数十位弟子就已经足够了,再多就会显得拥挤。当初在斩龙山脉的时候,陈草说想找到自己。陈草笑着道:“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没想过,这无关乎我要寻找的道路,可做了就做了,能多停留一些,驻足看看风景,也是很好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凌厉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打算做多久?”“我不知道。”李子冀微笑道:“你已经找到自己了。”以前的陈草肩负着洗剑宗的压力,肩负着陈无泪的压力,独身流浪在外,总是在让自己不停地变强,却又不知道为何而变强。她的剑,凌厉中带着迷惘。她内心深处希望能改变洗剑宗,在与李子冀相处的时候,又希望能够让二人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她总是在寻找自己的道路,为此而不停的奔波。可她什么时候真正思考过自己呢?也许就是现在。陈草呆了呆,没有说话。李子冀看着她:“我来这里,有件事要问你的意见。”能让李子冀从圣朝赶来南黎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小事,陈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短暂的沉默后点了点头:“你说。”李子冀道:“洗剑宗的事,该处理了。”走到了现在,到了要将尾巴都处理干净的时候了。他没有说的太详细,这件事也不需要说的太详细,因为陈草已经听懂了。她沉默了更长时间。从当初陈无泪舍弃她的生死在长安城外设局的时候,父女之情或许就已经消失了,何况后来又强行让她嫁给李若。可有些东西,总是会藕断丝连的。最终,陈草还是小声道:“我听你的。”她微微低着头,像是不安的小鸟。李子冀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会留下他的性命,只是以后,大概要一直在都卫禁军的牢狱之中无法离开。”陈草有些紧绷的身体闻言这才放松下来:“好。”这件事的发生是她阻止不了的,何况,她也并不想要阻止。稍稍平复,陈草又抬头看向了李子冀,这一次打量的比先前还要认真,就像是想要确认其是否安然无恙一般。圣朝发生的事情天下每个人都知道。就算是青山地区相较来说十分偏远,但圣皇陨落,俞眉身死,顾春秋身死这样的大事,还是知晓的真真切切的。“你还好吗?”她有些担心。哪怕李子冀现在就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看上去好似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陈草能够想得到,这段时间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对其造成的打击和伤害有多么严重。他的心里一定承担着很多的痛苦,难以说出来。李子冀摇了摇头:“没事。”“知道你入五境的时候,我发呆了好半晌,看来我总是追不上你。”李子冀道:“我当然应该比你更快一步。”学堂外流淌着清澈干净的河水,陈草忽然展颜一笑:“南黎是一座很美的小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欣赏了很长时间。”“你知道南黎的另一个名字吗?”李子冀想了想,回答道:“水城?”“你知道?”“猜的,看着很像。”陈草上前拉着他的手,牵着他往学堂外走去:“这里的每一条水道都有所不同。”学堂外的河道上横着一座桥,连接着对岸的街巷,陈草拉着李子冀漫步走在桥上,傍晚的夕阳落在二人的身上和脚下的河面,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披着一层红霞。............段宁就在远远地看着。他始终都坐在学堂里,听着陈草和李子冀之间的交谈,望着二人脸上的笑容,看着他们并肩走到桥上。他依然蹲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的草根微微垂下,美丽的斜阳落在他的眼中看上去显得十分荒凉,和名声满天下的李子冀比较起来,自己一个翡翠城的公子,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黯淡,随即抬手将嘴里叼着的草根扔到地上,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账本。“不过这也没什么,最起码学堂还在。”段宁的脸上带着略显苦涩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这无奈的自我安慰实在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翡翠城很大,青山地区其实也不小。可天下更大,如果自己能早些出去走走,或许也能够早些碰见陈草姑娘。合上账本,段宁望着桥下的波光,抿了抿嘴。 第1074章 古今多少事 ............十月末的天气的阳光明媚,乐游山的上空却好似悬着看不见的阴云,带着无形的压力,始终笼罩着所有人。洗剑宗弟子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山门了,事实上,在被虞苏下旨封山之前,也就是圣皇陨落之时,他们就已经没有离开过了。在这种一切都将迎来变化的时刻,如他们这样的势力,必定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站出来去决定该如何做。何况,后党已经占据了上风,洗剑宗沉寂的未来也许会重新起帆。在皇后即位的那短暂时间里,洗剑宗诸多长老都在筹谋着以后在圣朝的定位以及该如何在天下大势中趁势崛起。若是能够得到皇后的鼎力支持,或许洗剑宗可以一跃成为比肩梨园的强大势力,凌驾于小玉宫,武夷山之上。可局势总是不停在变化,尤其是在这种大破之后,变化就紧随不停。虞苏即位,皇后退位,洗剑宗的踌躇满志胎死腹中,若仅仅只是如此也还罢了,偏偏洗剑宗又被下旨封山,禁止出入。若到这里依然也就罢了,但李孟尝死了。从俞眉陨落之后,再发生的一连串消息,甚至包括皇后退位,都在洗剑宗可以承受的范畴里,唯独李孟尝的死,是真正让洗剑宗上下感到惊慌失措的。李孟尝的死,不仅仅是与李子冀的私人恩怨,更意味着圣皇一派的人在重新掌权之后开始了对后党一派的彻底清洗。太尉许应章可以明哲保身,许多后党一派的官员也都能够转变立场。唯独国公府和洗剑宗不可以。而且,洗剑宗上下也都很清楚,就算是他们在这时候主动开口说自己能够做出改变,也无法得到信任。与其去猜测你是否真的做出改变,莫不如直接清扫来的干净迅速。这种担忧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上到五境长老,下到洗剑宗执事弟子,都觉心中惴惴。“掌教,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坐以待毙?”王长老皱眉看着陈无泪,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他的神态看上去带着些疲态,像是许久都没有休息好。他没办法休息好,这种屠刀悬颈的感觉一刻不消失他就会一刻不停的提心吊胆着,这是一种煎熬,一种真真正正的煎熬。世上最可怕的并非死亡,而是你明知死亡即将来临,却除了眼睁睁等死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陈无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身处乐游山的顶峰,他没有回答王长老的话,而是在想着这短短几年来发生的一切。现在将目光放到山脚下重建的剑碑广场上,似乎还能够瞧见当年的依稀身影。他和李孟尝一样,都不赞同圣皇的豪赌,区别在于,李孟尝是为了世界本身,而他陈无泪,除了同样赞同异教收割之外,也为了洗剑宗。他认定圣皇的谋划没办法成功,再加上与国公府的交情,所以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后,等待着有朝一日皇后执掌圣朝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洗剑宗就可以在他的手上发扬光大,凌驾于小玉宫和武夷山之上,与梨园争辉,也许如此这般再过数百年发展,甚至还可以凌驾于早已没落的三千院之上,成为圣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他有自己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牺牲自己的女儿。从个人私情来讲,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可若是站在洗剑宗的利益去看,他会是一个合格的掌教,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野心能够实现的前提上。如今,失败了。那么洗剑宗如今所面对的一切,那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落下的屠刀,就都成了他的罪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成王败寇,古来如此。眼看着陈无泪一言不发,王长老更显急迫:“掌教,如今紧急,当断则断,若是要我们洗剑宗安然无恙,或许只能请陈草回来。”他很清楚陈草与李子冀之间的交情,如果陈草肯开口,李子冀一定会答应。至于陈草会不会开口帮忙,他根本不会考虑,这是洗剑宗,陈草是陈无泪的女儿,她开口求情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陈无泪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只是感受到王长老那越来越焦躁的情绪,他终于还是开口:“你知道李子冀最闻名的是什么吗?”王长老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自家掌教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不愿意回答,尤其是不愿意回答有关于李子冀的问题,他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就觉得心烦的厉害,但却又不得不回答,只能冷哼一声,道:“剑。”李子冀的剑意之锋锐,天下无双。陈无泪看着窗外,乐游山云雾缭绕,透过稀薄处能够看见那碧绿青山如仙家福地,他忽然发现自己自从成为掌教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欣赏过这样最原始的美好了。“琴棋书画。”他开口道:“除了剑之外,李子冀还擅长琴棋书画,他的棋可与木南山争锋,他的琴技得西风真传,他的书法让诸多权贵争相收藏,他的画作更要在书法之上。”王长老不明白他的意思。陈无泪道:“他写过的诗词很多,我记得其中一首,写的很好,如今回想起来,更觉味道无穷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陈无泪凝望着烟云缥缈的乐游山,平淡的目光没有太大波动,听着那满山枝叶摇晃的声音,诵出了这首词。王长老眉头皱的很深,怔怔的看着陈无泪的背影,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陈无泪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转身走出了房间之外。“我去为洗剑宗寻个活路,你且等候。” 第1075章 都付笑谈中 一个宗门的覆灭其实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比如浮萍山,一众五境长老陨落,门内四境执事也大多身死,剩下无数弟子做鸟兽散,日后都难免奔波不停。即便是再加入其他修行势力,也都会被用异样的目光看待。陈无泪并不希望洗剑宗也步浮萍山的后尘,他想过与北海或者异教暗中联系,但那样的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并非是他对圣朝有着怎样的忠诚与风骨。而是因为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北海和异教鞭长莫及,除非是做了和圣朝殊死一决的打算,否则不可能保得住洗剑宗,洗剑宗上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圣朝疆域。李子冀杀死了李孟尝,如今虞苏坐着皇位,圣朝上下都是圣皇一派的人,包括欧阳家和南境,他们要对洗剑宗动手,洗剑宗找不到任何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我们不能从结局去反推起源,因为没人能够知晓结局。如果非要去反推,那么就只能感慨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陈无泪带着野心支持后党,一念之差便造就了如今的结果。再去回首,一切都显得冰冷而决绝。这就是输赢,没什么好抱怨的。陈无泪面无表情的想着这些事,然后走到了后山的一处剑洞之前,在他的身后跟着苏学。自从发生当年的事情之后,苏学这些年就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那一头因为心死而灰白的长发,年纪轻轻的他看上去竟带着些暮气。但他的修为进展并不慢,陈草离开后,他得到了洗剑宗全心全意的培养,两天前,正式踏足第四境。很多人都觉得他已经完全代替了当初被寄予厚望的宁海潮,未来可期。陈无泪喊他跟着,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他不会问,来便来了。脚步在剑洞之前停下,洞口往外吹出来的风带着冰冷。太上长老宁无夜就被禁足在这个剑洞里,当初在宁夫人修为被废之后,宁无夜自然也逃不过惩罚,被圣皇禁足三十年不得离开。如今距离三十年满,还有很长时间。宁无夜和陈无泪二人之间其实并不合,陈无泪霸道掌权,宁无夜身为太上长老也想要让自己的话语权不被分润,二人之间的矛盾早就有。所以宁无夜的禁足,对陈无泪来说是好事。他本不该来这里,可他还是来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陈无泪站在剑洞之前直接开口,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剑洞里没有声音传出,只是吹出来的风更冷了一些,似乎在表达着某种不屑一顾。陈无泪也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开口:“李孟尝已经死了,洗剑宗也许会是下一个被清算的目标,宁夫人与皇后感情深厚,皇后眼睁睁看着李孟尝死,心中对宁夫人必定有愧,所以我想请长老出面写信给宁夫人,请皇后出面,或可保下洗剑宗。”如今的皇后虽然已经淡出视线,可毕竟影响力还在,权威还有,李孟尝已经死了,后党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她若开口,或可保下洗剑宗。这一次,剑洞之中,终于是有声音传出,同时宁无夜的佝偻身影也缓缓出现在了洞口边缘:“掌教真的认为这么做管用?”他的表情淡漠,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讥讽着什么。陈无泪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些。陈无泪好似听不出他言语之中的讽刺,只是淡淡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宁无夜没有说话。从他被禁足开始,就意味着已经失去了在洗剑宗内的一切。陈无泪道:“长老应该也不希望洗剑宗断送在我们的手上。”宁无夜冷笑道:“是你的手上。”陈无泪道:“这并没有什么区别,洗剑宗的活路就只有这一条,走与不走,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话落,他也没有继续和宁无夜说什么的打算,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苏学,道:“你留在这里,太上长老写完信后,你寻人送去长安。”苏学行礼称是,目视着陈无泪离开,然后抬头将目光放到了宁无夜的身上。此时此刻的宁无夜脸色阴沉,但却终究没有反驳陈无泪的话,正如陈无泪所说的那样,宁无夜终归也见不得洗剑宗在他们的手上覆灭。“取纸笔来。”他吩咐道。苏学站在那里,并没有移动脚步,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宁无夜眉头一皱,终于是将目光放到了苏学的身上。苏学神情平静:“弟子这里倒是还有一个保全洗剑宗的办法,不知太上长老是否愿意听一听?”宁无夜的眉头皱的很深,他盯着苏学看了许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双眸子冷的有些吓人,对此苏学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依然平静的看着他。终于,宁无夜开口道:“说。”苏学道:“李县侯送来了一封信,请我转告太上长老,他此行来洗剑宗,只会清除以掌教为首的一部分人,若是太上长老愿意帮忙,以后的洗剑宗,就还是洗剑宗,不会有任何变化。”苏学,与李子冀勾结在了一起。宁无夜明白了这一点,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杀意,洞内呼啸的风冰寒彻骨:“你不怕死?”苏学嘴角掀起讽刺的笑:“那要看太上长老希不希望我死,希不希望洗剑宗死。”从当初得知宁海潮身死真相,并且两位至交好友死在面前之后,苏学其实就已经死了,怕死?他丝毫不怕。宁无夜眸光一闪,苏学接着道:“洗剑宗的清算是避不开的,与其全宗覆灭,留存大部分的人存活下来难道不是更好的事情吗?”“李子冀也不希望圣朝在这时候变得太乱,所以只要陈无泪一派的人被清算干净,就已经足够,而太上长老,可代掌教之位,让洗剑宗能够继续流传下去。”“或者说,您真的认为一封信就能让皇后帮忙?又或者说,皇后开口,就真的能阻止什么?”苏学对着他行了一礼:“此间事了,我会离开洗剑宗,永不回来。”苏学的话理由很充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宁无夜的眉头依然皱着,只是洞内的风已经不再刺骨。............后山之外,陈无泪站在一棵树下,目光始终在注视着剑洞门口,在亲眼看着二人达成一致后,他方才转身离开。“掌教!”王长老已经等了许久,心中急切难耐,看着陈无泪回来,立刻就忍不住开口。陈无泪道:“我已经寻到了洗剑宗的活路。”王长老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当真?”陈无泪没有回答,依然走到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1076章 独自一人 ............洗剑宗的弟子曾经无疑是骄傲的。这种骄傲持续了许多年,因为洗剑宗的实力的确很强,在圣朝的地位也的确很高,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子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得到最起码得尊敬。就算是小玉宫之中洗剑宗的死对头,出门在外若是遇见了洗剑宗的弟子,也会冷哼一声,在心中提起警惕。只不过从当初宁海潮身死,李子冀与顾春秋联手毁掉剑碑广场后,这种骄傲就被碾碎了许多,不可一世的洗剑宗弟子这才明白,原来在诸如三千院这种真正强大的势力面前,他们引以为豪的宗门倚仗,竟显得如此脆弱。尤其是在这种苦苦煎熬等待着审判的时候,自己这些人,岂非待宰羔羊?这种压力和现实冲击着许多人的内心,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直到完全冲垮。王长老站在半山腰注视着重建好的剑碑广场,看着诸多洗剑宗弟子脸上的恍惚之色,脸色依然带着些阴沉。他当初能杀宁海潮,就足以证明其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得到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什么是他的利益?当初洗剑宗站在后党的立场上需要李子冀死,需要将重新锋芒毕露的三千院再打压回去,所以他愿意牺牲宁海潮去达成这个目的。如今的利益则是为了保全自身,保全洗剑宗。所以他对于将自己等人逼迫到如今这个境地之中的李子冀等人有着强烈的愤怒和恨意,一切既然都已结束,为何偏偏还要赶尽杀绝?“皇后会愿意出手吗?或者说,皇后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山腰清新的空气在十月末带着些冰凉钻入胸腔之中,让他阴沉的脸色更深了一些。在得知掌教大人寻到的活路是如此的时候,王长老的惊喜之情淡薄了不少,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活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直接逃走?还是说动手反抗?直接逃走意味着将会被永无止境的追杀,陈无泪能逃多久他不知道,最起码王长老很清楚自己在察查司或刑狱司的追杀下,是绝对没办法逃太长时间的。动手反抗和找死几乎没太大区别。似乎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一条看上去还算是稳妥的路。心中思忖着这些事情,对未来带着不安和担忧,王长老却忽然听见山脚下的剑碑广场上响起了成片的嘈杂声,声音之大竟是传递到了半山腰的高度,隐隐有些刺耳。他眉头一皱,立刻看了过去,然后阴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那双按着木栏的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在以前,王长老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见到李子冀的时候,露出如此窘态。一个曾经,在他眼里仅仅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李子冀走进了剑碑广场。他来到乐游山脚下,没有任何人与他同行,就只有他独自一人,迎着上午刚刚升起的日光,不急不缓的走进了剑碑广场。他没惊动什么人,也没避开什么人,如寻常般行走。可他的到来必定会惊动所有人的。那些在剑碑广场之上或是修行或是休息的洗剑宗弟子都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然后一张张脸上的神色陡然变化,哗然声惊起一片。他们想到了当年那一幕。李子冀也想到了当年,他侧目看去,曾经屹立在这里的五座剑碑早已崩毁,如今的广场一马平川,就真的只剩下了一座广场。依稀瞧着,似乎还能够看见当年相似的地方。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那些声音在议论,在质问,在颤抖。李子冀抬头看向了半山腰,与王长老俯视下来的目光遥遥对视了一瞬,然后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再往前走,就这么站在剑碑广场的最中央,望着前方林立的数百名洗剑宗弟子。他还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并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只是在当年那一战中,这些人和顾春秋交过手。当年他们是四境,如今这些人依然还是四境。锦衣彰显尊贵,李子冀负着一只手站在那里,他的目光环顾左右,看着那些反应各异带着愤怒怨恨或恐惧的目光却唯独没有人拔剑的洗剑宗之人。“在当年,最起码,你们是敢拔剑的。”李子冀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在怀念还是讥讽。但这话本身,就充满了讥讽的意味。诸多洗剑宗弟子及四境执事眼中都是带着羞愤,有的人更是忍不住握住了剑柄,可是当掌心碰触剑柄的刹那,那种抑制不住的愤怒就清醒了不少。没错。他们不敢拔剑。因为站在那里的是李子冀,因为如今的李子冀已经踏入了五境。拔剑又能有什么作用?除了送死之外没有任何效果。李子冀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然后又抬头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半山腰:“王长老,你敢拔剑吗?”声音听上去似乎并不如何巨大,却能够跨越距离被人听的清楚。你敢拔剑吗?平静的声音不带任何波动,传遍了洗剑宗的每一个角落,可以保证,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晓李子冀来了这里,包括陈无泪和宁无夜以及其他的五境长老。这是很大的蔑视和挑衅。这种挑衅甚至比生死本身还要重要。王长老已经握住了剑,难看的脸色变得冷厉起来,握剑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但他的目光却在看着其它地方,像是在窥探着什么。李子冀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道:“来到这里的人就只有我自己。”王长老目光变化,冷厉的脸色渗出让人心悸的冰寒,他握剑的手掌更加用力了些。他没想到,来这里的人竟然真的只有李子冀自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独自一人来到洗剑宗,面对洗剑宗,甚至打算覆灭洗剑宗。独自一人。就只有独自一人。王长老的冷厉的目光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强烈的愤怒和羞辱终于还是让他拔出了剑,朝着李子冀咆哮道:“你找死。” 第1077章 我该喝杯茶 洗剑宗的长老自然也是用剑的高手,不知多少天的压力和屈辱都在这一剑之下全部爆发出来,他要李子冀的命。因为李子冀既然已经上山,那就一定是来要洗剑宗的命的。在送出去的消息还没到皇后手上的时候,这唯一可能的活路就已经不可能成功了。既如此,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就只能竭尽全力杀了李子冀。这一剑足够强大,剑随风起,如潮落,像水流碰撞顽石,是洗剑宗的至强神通剑流溪。一位大修行者竭尽全力用出来的剑流溪,抬头望去,就好像银河之水垂落九天,骇人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许多洗剑宗弟子眼中都带着憧憬,如这样的强大也正是他们穷其一生所想要追求的。李子冀的眼中所见到的,却只有一道剑光。他透过那强大的势,透过那洞穿一切的溪流,看见了最真实的一道剑光,然后抬起了手。他的手不再变化如白玉琉璃的颜色,看上去就只是最正常的手掌,实际上却已经是将以身化剑运行圆满的呈现。那在洗剑宗一众人眼中极其强大的一剑,就这么被李子冀握在了手上。在诸多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在王长老自身匪夷所思的目光下,李子冀握住了剑,然后捏碎了剑。溪水横流,李子冀捏住了一点碎滴,然后屈指轻弹。碎滴洞穿了王长老的身体,让其一身气势萎靡不振,身体砸穿在广场之上。“你要比他们强一些。”李子冀抬手指着围在远处的那些洗剑宗一众,低头看着面如金纸的王长老,淡淡道:“最起码,你还敢拔剑。”安静。沸腾之后,就是可怕的安静。每个人都知道李子冀的强大,都听说过他的强大。初入五境便斩杀了洛神都,而后又杀了李孟尝,踏足五境之后仅有的两次出手就已经足够证明其多么了不起,可听说毕竟是听说。耳闻终归是不如眼见的。尤其是亲眼看着王长老被李子冀如此轻描淡写的击败,这种冲击感就像是南境散不尽的黄沙,席卷着每一个人的心头。“很好,现在你们的眼神可以让我高看一眼。”李子冀轻笑一声。或许是刚刚他讥讽的话让许多人的尊严退无可退,所以那些注视过来的目光都变得凶悍起来。用剑之人,总归有股子傲气在胸中的。李子冀道:“不过你们无需用这样的眼神去看我,洗剑宗会迎来如今的结果,何尝不是你们自身的选择?”佛家讲因果,事实上其实天下都在讲因果。哪怕最简单的,一个人今晚吃了顿素菜,也可能是因为中午吃的太过于油腻,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李子冀来这里,是因为洗剑宗当初自身的选择。王长老躺在地上,目光惊惧的看着李子冀,剑与剑之间是不同的,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当初只能取巧毁掉剑碑的青年,如今却成为了让人仰望的参天大树。李子冀并没有再去看王长老,他抬头望向了乐游山的山巅,陈无泪就站在那里,事实上从他走到山脚下尚未进入剑碑广场的时候,陈无泪就已经有所察觉。两个人对视着,像是两把剑相隔遥远在对峙着。一片树叶轻飘飘随风而起,摇曳之间似乎遮蔽了日光一瞬,让天地忽然一暗,紧接着又再度恢复光明,陈无泪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剑碑广场上,站在了李子冀的面前。王长老惊惧的神色顿时变得激动起来:“掌教,来不及了,现在只能鱼死网破,先将李子冀斩杀在这里再去考虑以后的事情。”陈无泪没有说话。李子冀也没有说话。王长老很清楚,李子冀的突然出现掐断了向皇后求救的可能,事到如今也只能鱼死网破,联手将李子冀斩杀当场,然后立刻逃离圣朝疆域。至于能跑多久,那就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至于洗剑宗本身,覆灭也就覆灭了,他努力过,起不到作用也责怪不到他的身上。“事到如今,难道你们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王长老挣扎起身,朝着山巅之上开口咆哮,洗剑宗的五境长老们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却还在犹犹豫豫不停,让他双眼发红:“李子冀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他怒吼着,但山巅之上却安静的诡异,没有一句回应,也没有一点气息升腾而起。这种诡异,令他感到不安,也察觉到了异常。怎么...回事?他不明白,自己等人联手再加上掌教的实力,要对付李子冀,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不安,随着诡异的安静在心中无限放大,不知为何,王长老只感觉一股冰寒直冲头顶。他看向了陈无泪,此时此刻,就只有掌教能够让他感到心安。王长老的嘶吼看上去像是窘态的宣泄,只是没有人会嘲笑他,因为自始至终都无人理会他。李子冀没有,陈无泪也没有。风吹过山林,似有声似无声。李子冀抬头看着乐游山巅,道:“看来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陈掌教有兴趣和我说说吗?”陈无泪的目光一直放在李子冀的身上没有离开过,正如王长老想到了当初一样,他同样也是如此,什么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想到当初呢?只怕任何人都会想到的。“你应该见过陈草。”陈无泪忽然说道。曾经的晚辈如今以更高的姿态站在面前,这不会让人习惯,却不得不让人习惯。李子冀点了点头:“在来这里之前,我见过她。”见过,却还是来了,那么过程自然无需阐述。陈无泪面色平静,侧目看了一眼那些惊疑不定的洗剑宗弟子,然后道:“听说你喜欢喝茶。”李子冀道:“陈掌教备了茶?”陈无泪点了点头:“我在山上备了茶,想请你饮一杯。”李子冀望着安静到诡异的乐游山巅,想了想,然后道:“我的确应该喝杯茶。” 第1078章 饮茶(上) 乐游山不该这么安静的。陈无泪更不该请自己去喝一杯茶,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这就意味着会是变数。或许是陈无泪想和自己谈什么。李子冀心中想着。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的审判,总有一天会以各种方式结束,今天毫无疑问是属于洗剑宗的审判,剑碑广场的弟子与执事,包括散在乐游山上下各处修行的弟子,甚至包括那几位在山巅宫殿之中沉默不语的五境长老,都在等待着审判结果的出现。紧张并不能准确的形容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内心。他们的心情要更为复杂,像是诸如紧张,愤怒,惶恐,迷惘,担忧,后悔等许多种情绪交织融合在一起。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们在注视着李子冀走上山巅身影消失许久后,方才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惊觉自己的肢体都在微微不停地颤抖着。那是压力,是不安。最关键是,他们在面对这种不安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麻木的等待着。............王长老一直跟在后面,他的心里其实也已经开始有了不安,而且这种不安像是朝阳未起之前渐厚的大雾越来越浓,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只是事到如今,掌教应该有应对之策?若是开启护山大阵,如何不能一搏?李子冀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的目光不停变化着,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去见其他五境长老,看一看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若是一会儿掌教打算对李子冀动手鱼死网破,也好早做准备。只是他的念头刚刚生出,就忽然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好似从艳阳天骤然坠入到极寒地狱,让其体内血液都有一种被冻结之感。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想要凝聚气息反抗,却又在刚刚凝聚起来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所击溃。溢散的气息化作一阵风吹拂四周,掀起了乐游山上的灰尘和落叶。王长老猛地抬头看向了走在前面的李子冀,此时此刻,李子冀还是如先前一样安静的走着,没有回头,没有看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他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无比,一颗心也彻底沉入了谷底当中,在这一瞬间,王长老真正的感受到了惧怕。陈无泪走在最前头,像是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没有感应,他的脚步并没有在掌教所属的宫殿之前停下,而是一直顺着青石路来到了后山。最终停在了一处剑洞之前。这是太上长老宁无夜所在的剑洞,走在最后的王长老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眼眸深处涌着惊色,思忖掌教故意将李子冀引到这里,很可能是打算和太上长老一同联手。说不定其他的五境长老就藏在四周,可他却又感受不到气息存在。王长老皱着眉,默默准备着。李子冀则是在打量着四周,最后方才朝着那剑洞深处看了一眼,然后道:“不错的景色。”乐游山是一座仙山,灵气浓郁如雾,早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此处一定会是非常美丽的景区之类的念头。现在还是一样。可见无论过去多长时间,人们看待某一物体的第一印象都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陈无泪盘膝坐下,就这么坐在山洞之前,然后抬手轻挥,数不清的叶子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形成了一面桌子摆在身前。“乐游山不种茶树,却也有些好茶。”他伸手示意李子冀坐下,收回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茶壶,当李子冀盘膝坐下后,桌上已经放好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茶。李子冀低头看着无色的茶水,这是圣朝很闻名的茶叶,白雪。因为茶叶很白,茶树很白,泡进茶壶后就会如雪花遇水一般消融干净,所以这种茶看不见茶叶,从外表看上去很像是一杯再寻常不过的清水。陈无泪不是一个会请他喝茶的人,陈无泪也不是一个会静下心来喝茶的人。李子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喝白雪。”陈无泪问道:“味道如何?”李子冀看着他,淡淡道:“滋味如何,现在还尝不出。”陈无泪并没有喝茶,他似乎也的确没有品茶的雅兴,目光低垂看着茶杯之中澄净的白水:“洗剑宗不应该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它应该变得更好。”李子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的兴趣。世上每个势力都是如此认为的,比如当初的金陵赵家,也认为自家应该更强盛,如果只是简单的认为就能实现,那这世上想来也就没有什么矛盾和冲突发生了。“为了这个宗门,我付出了很多代价,如今再看,就只剩下一场空谈。”陈无泪拿起茶杯在手里把玩着,晃动的白水在阳光下倒映着偶尔刺眼的光亮。李子冀道:“陈掌教什么时候,也会变得多愁善感?”陈无泪淡淡道:“或许,人之将死的时候总是会多愁善感的。”身后的王长老神色一惊,心里突然涌上惊慌。陈无泪的目光没有从茶杯上移开,平淡的声音却让王长老内心中的惶恐难以自制:“我这时候应该对你出手,然后等到关键时刻太上长老宁无夜临阵倒戈,与你联手一同将我杀死,如此是否才是最好的结果?”李子冀皱着眉。王长老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即出声吼道:“掌教大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不仅仅是因为陈无泪将可能鱼死网破的底牌说了出来,也因为他对陈无泪此时此刻所展现出来的这种状态有着强烈的不安和恐慌。陈无泪道:“王长老,我之前对你说过,为洗剑宗寻到了一条活路。”王长老盯着他,没有说话。陈无泪在这时候方才将手里的茶杯递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道:“我的确寻到了一条活路,就在这里。” 第1079章 饮茶(下) 王长老的身体都开始有些僵硬起来,心中浮现了强烈的不祥之感。陈无泪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子冀:“浮萍山覆灭那种事情,其实圣朝也不希望再次发生,一个顶尖一流势力的覆灭所带来的影响是长时间所不能抹平的,但又无法放任洗剑宗继续存在下去,毕竟天地轮回在即,李县侯不会希望到了最后时刻,危机会从圣朝自己人的手里诞生。”“所以既要杜绝这样的危险,又能勉强保全洗剑宗,那就只有一个方法。”“诛首恶。”身后的王长老已经面无血色,难以置信到极点,内心惶恐到极点,焦躁不安到极点。他以为陈无泪带李子冀上后山是要联手鱼死网破,再不济也存着可能存在的活路,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活路竟是如此,他几乎感到绝望。陈无泪却面色如常,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之所以仓皇失态就是因为最开始没有做好准备,他已经准备好了。“其实最开始,我并没打算将这些话说出来,等太上长老送消息去长安,等你们到来,然后毫无保留的打上一架,我死的心安理得,洗剑宗顺势存活,一切都很好。”陈无泪摇了摇头,他最开始的确没打算将这话太直白的说出来,甚至想着从头到尾都扮做不知情的模样死去,那样对洗剑宗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你来的太早,这些话说也便说了。”陈无泪伸出了三根手指:“洗剑宗一众五境,除去我之外,有三人一定要死,我已经杀了两个。”还剩一个。王长老面如死灰,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目光有些狰狞的看着自己最信任的掌教陈无泪,近乎失态般咆哮怒骂着。陈无泪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直到王长老的咆哮声越来越低,渐渐停下,然后颓然的沉默下去。剑洞之中,太上长老宁无夜,此时此刻方才再次走出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尊敬。因为不同的理想所行走不同的道路,发生分歧是注定的事情,成败只是结果,无关于对错,陈无泪试图用更高的野心带领洗剑宗走向更强盛的道路,如今失败了,能够承担后果,也不失为一种魅力。“苏学会是洗剑宗下一任掌教,我不希望他离开,就算陈草以后要回来也是如此,在带领洗剑宗这方面,苏学要比她更合适。”陈无泪与宁无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嘱咐。如今的洗剑宗年轻一代依然还有天之轿子存在,但适合做掌教的,毫无疑问会是苏学,至于在苏学之前,就由太上长老宁无夜代掌即可。李子冀在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个结果。但,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好的结果。“陈掌教在剑道上的造诣,听闻很深。”在李子冀与欧阳梨花没有踏足第五境之前,在圣朝大修行者当中,两人在剑修一道上的造诣最深,一位是息红衣,另一位便是陈无泪。这位洗剑宗掌教的实力,在很多人眼中看来,大概与李孟尝在伯仲之间。或许要比息红衣弱两分,或许平分秋色。这些都只是猜测,毕竟陈无泪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与人交过手了。陈无泪看着李子冀。李子冀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空指了指,意思很清楚,也许二人之间应该交一次手。陈无泪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眸之中同样有剑意在酝酿,身为一名剑修,在知晓李子冀已经领悟万剑一的前提下,能够和传说中的万剑一交手,几乎是梦寐以求的事情,能在死前一睹风采,也算是不枉此生。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没必要。”李子冀看着他,道:“我对陈草说过,要留你一命。”陈无泪脸上掀起不屑:“然后呢?修为尽废,关押牢狱,苟活等死?”他的眸光淡漠:“一条性命而已,生死又有何分别?”他这一生或许是不成功的,不圆满的,但毫无疑问他这个人是骄傲的,活着的时候没办法光芒万丈的活着,那么最起码,他可以选择光芒万丈的死去。“你对陈草,有什么打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无泪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李子冀道:“这与你无关。”或许此刻的陈无泪做出了一件自己身为掌教最应该做出的抉择,此时此刻的他是值得钦佩的,可这并不代表他以前做过的事情就能抹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所以他不配去询问陈草的未来。陈无泪没有再说话,体内的气息开始自气海经脉之中溢散出去,凌厉的剑意在透体而出的刹那又化作最轻柔地风,温柔的拨开四周的一切。他的气息也随着溢散的过程不停地减弱。那颓然跪在地上的王长老此时此刻的内心也起了无尽的悲哀,最终所有的愤怒怨恨以及不甘全都化作一声长叹:“也罢,也罢。”他受伤很重,此刻自散气息几乎是刹那便已经身陨,他也没有什么要临死反扑或逃走的念头,事已至此,该尘埃落定。如果这是洗剑宗唯一的活路,那他好歹也是洗剑宗的长老。陈无泪偏头看着已经死去的王长老,神情略显落寞,随即轻声开口:“天下这种事情,你早已经考虑过无数次,不需要我再多嘴什么,但既然你决定要做了,就不要失败。”陈无泪的脸上满是疲态,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最终彻底消失。太上长老宁无夜依然还没有走出剑洞,这是圣皇当初所下的旨意,洞口有圣朝国运的封锁,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位老人现在也没有去思考自己的事情,目光注视着死去的陈无泪,略微有些恍惚。“天下无常,世事无常,人生无常。”他叹了口气,曾经的雄心和谋算在这一刻,竟都觉得有些轻了。李子冀坐在那里坐了许久,听着枝叶吹拂不停,然后拿起茶壶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白雪,拿起茶杯微微晃了晃,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这茶,现在才有些滋味。” 第1080章 事了 “此刻的结果不会影响以前的抉择,再惆怅的感慨过了今天依然会消失的一干二净。”李子冀细品着白雪的味道,将茶杯重新放回了落叶堆砌而成的桌面上,转头看向了站在洞口面色复杂的太上长老宁无夜。宁无夜转头看他。这位在洗剑宗身处高位,又和国公府有不可分离关联的太上长老,这些年来固然在不动声色的与陈无泪争权,可对外的态度却是和陈无泪一样的。或许此时此刻充满了人生无常的感慨,但情绪这种东西,早晚都是要散掉的。当复杂的情绪消散,那么回归最初的,依然还是以前原本的决定。“我活了太多年,见过太多了不起的天才,有些如宁海潮一样死去,有些如你一样成长。”此刻的复杂情绪还是未曾消失的,宁无夜的语气略微有些唏嘘:“但天才这两个字,似乎并不能用来形容你这样的人。”新历三十一年初入京城时还只是一个没有踏足修行路的普通人,到了现在新历三十八年末,已经成为了能够影响世界格局变化的关键之人。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当初谁也不曾想过的。一个如宁无夜一样城府深沉工于心计谋算的老妖怪,哪怕是在情绪复杂之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容易,因为他能够清晰认识到如今李子冀所在的高度。这种高度让他的一切不甘甚至连成为隐患的资格都没有。审时度势某种角度去看,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很好的品质。剑洞外面看上去一切如常,并不能感受到特殊且强大的能量波动,这就像是人生成长道路上注定会遇到的艰险,在你向前走的时候注定会遇见。圣朝国运就在那里毫不起眼,可当宁无夜打算走出古剑洞的时候,就会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其阻挡在里面。李子冀能够感受到聚集在这里的圣朝国运,要比其他地方更浓郁一些:“将你禁足是陛下当初的旨意,我没资格将你放出来。”他可以调动国运,自然也能将剑洞之前聚集的国运屏障撕开消除,可他不能这么做,这是圣皇当初的旨意。宁无夜没有说话,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显然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多失望,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子冀淡淡道:“世界最终会以何种方式落幕我现在还不清楚,所以其实你现在能不能从剑洞之中走出都没什么关系,我若成了,二十几年后你自然出的来,我若败了,或许也不用等到二十几年后。”他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用道门手段将这张树叶堆砌而成的桌子永远保存在这里:“洗剑宗经此动荡未来几十年都会伤元气,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你在剑洞之中便能处理,等到以后苏学入了五境,便将掌教之位传给他。”宁无夜是一个贪恋权柄的人,否则这些年也不会明里暗里和陈无泪争锋,何况还有宁夫人,李若,李孟尝的恩怨在,可当一个人走到绝境后,自然就该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李子冀也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他和宁无夜之间本就也没什么可多说的,起身走出后山,他释放气息在乐游山上搜寻了一会儿,最终来到了古剑洞前。苏学正站在这里。像是在发着呆。李子冀走到他的身后站下,抬头看着古剑洞,很熟悉的一幕,当初的陈草就是在这古剑洞中闭关的。“结束了?”苏学略微侧目,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些笑容。这笑容带着些解脱,却又充满了苦涩。他当初因为误会李子冀而发生冲突,导致至交好友薛宁,陈万里身陨,那不是痛苦,而是梦魇,一刻不停的侵蚀着他的身心。这样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轻,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是什么?仇恨?似乎并非不是,更像是一种失望,一种心如死灰。对于苏学来讲,他的经历就像是一直自认为为了秩序和道德而支撑的人,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只是混乱手中的刀剑。这种失望伴随着梦魇般的痛苦,才是最无法承受的。“结束了。”李子冀点了点头,然后将陈无泪的事情说了一遍。苏学安静的听着,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更深的痛苦:“临死前也总算做了件好事。”“陈草那里,你打算怎么说?”苏学又问道。他和李子冀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二人也的确没有相处多么长久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合作者,也像是彼此能够互相理解的知己。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这的确也是令他感到无法解释的一件事。“如实说。”他答应陈草会留陈无泪一命,可陈无泪终究还是死了,再如何,也毕竟是陈草的父亲。苏学道:“这怪不得你。”李子冀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再多说什么,而是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可能并不想留在洗剑宗,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日后入了五境接替掌教的位子。”苏学没想到李子冀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李子冀解释道:“洗剑宗从今往后固然可以保留下来,但势必会萎靡不振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因为曾经的污点和恩怨也注定了其在以后会被不少人所排斥。”一个站错立场的势力,固然能够存留下来,以后也难免会被人警惕。比如同样是两个天之骄子,一位出身小玉宫,另一位出身洗剑宗,倘若仅有一个变强的机会摆在面前,想必绝大多数人都是会支持出身小玉宫那位的。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而在这种排斥下,洗剑宗弟子心中的不满就会越来越深,积怨下去,或许今日的保留就再度会变成日后的覆灭,所以需要一个人去引领,而洗剑宗能够让我相信的人,并不多。” 第1081章 回青宁 苏学皱着眉。李子冀看着他,接着道:“有人常说破而后立,这或许也是洗剑宗重新洗牌重新成长的一个机会,你难道不想亲手将这样的机会把握住?”苏学沉默着,目光重新望向了古剑洞。“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他毫无疑问是深爱这里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知晓了洗剑宗的龌龊而感到失望和愤怒,他痛恨掌教,痛恨长老,也痛恨自己并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但现在有了。一个因为失望和打算一走了之的人,似乎又重新看到了些许光亮。李子冀微笑道:“如此,我便算你应下了。”苏学点了点头。李子冀转身离去:“洗剑宗的封山旨意我回去后会请求六师兄解除。”............李子冀上山的时候途经剑碑广场,下山的时候自然也要从这里走下去,那些洗剑宗弟子依然沉默无言,只是有些更年轻的脸上满是愤膺,这很好,年轻人就是要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才好。他没有去在意这些目光,走下乐游山后,在山脚下随意牵过一辆车架,渐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在年后虞苏准备的会谈开始之前,他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了,现在只需要回到长安城安静等待着年节即可。只不过在回去长安之前,他还有两个地方要去。第一个自然是青宁。无论是有关于以后的规划,还是颜先生重伤后的探望,他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去一趟梨园的。“你打算见见那家伙?”手腕上的奇物手环再次开口,似乎是预感到了轮回将来临,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跳脱,语气和态度都难得的沉稳下来。拉车的两匹妖马速度不算特别快,李子冀倒也并不着急,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盲目的急迫只能起反效果影响自身。“你们本是一体,还分你我?”奇物手环冷哼一声:“以前是一体,现在不是。”如果他们现如今真的所有念头全都一致,那又何愁说服不了三千里赤地的那棵小草?李子冀笑了笑:“入七境总要有个法子,我虽已经大概猜出些,可我更想知道这样的法子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奇物手环道:“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否则何必如此坚持?”李子冀道:“总是要见一见的。”宁无夜之前的感慨其实并没有错,无论是人生还是世界,其实都是无常变化的。奇物手环,包括梨园的那根胡萝卜,他们本就是天地本源的化身,他们代表着天地意志一点也不为过,事实上在最初始的时候,也正是他们给予了异教权柄去承担收割这样的职责。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他们逐渐意识到这毕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一种法子,这世界需要真正的圆满,所以就有了分化自身散落天地筹谋未来的现在。但已经分化的他们还是原本的自己吗?即便如今胡萝卜大摇大摆的走到异教之主面前,告诉他我是世界根本,我现在改主意了,要搏一搏,不想继续无味的收割了。这会管用吗?当然不会。异教之主当年得到授意,如今在授意中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是能够被轻易改变的。以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相互矛盾,且无法说服彼此。“你的天地之火还没完全。”奇物手环提醒道。当初争抢之时天地之火一分为三,如今李子冀手上只有两份,剩下一份还在君上手中,当初二人在通幽之地后君上答应归还给他,只是如今二人始终还没碰面。李子冀道:“他会给的。”君上也许会强硬霸道至不择手段去做很多事情,但只要他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这一点李子冀并不怀疑。奇物手环没有再说话。其实到底能否成功,它的心里也没底。李子冀难道就有底气吗?在圆满世界这种事情上,是没有先例可以依循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以前总是说尽人事听天命,只有这一次李子冀希望能将命运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马车疾驰在道路上。............青宁。世间一切的喧嚣仿佛都没办法影响到这里,这座城池带着自身独有的松弛和古韵,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其独特的魅力。生活在青宁的百姓近来就只有两次最惶恐不安的时刻,一次是圣皇陨落之时,还有一次是颜先生重伤昏迷被送回梨园的时候。两次之间所间隔的时间并不长久。穆小宁在面馆刚刚吃完,之所以还没有起身离开,是在等另一份面做完好打包带走。他愁眉苦脸的靠着窗子,觉得最近这段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自己何等身份?能躺着绝不站着的梨园天才,却每天都要出来打饭。怎么植物人还如此挑食?就非阳春面不吃?而且偏偏还道德绑架自己亲自跑腿,说什么好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之类的话,听了就让人心烦。“若是把他的头也埋进土里,不知道会不会长出花来,按理来说,植物人浇浇水,晒晒太阳不就行了?”穆小宁眉头紧皱,觉得自己还是要想一个办法才行,每天都要出来买两碗面,长此以往下去,自己都瘦了。“小宁,你的面,赶紧拿走,别在我这儿占地方,还有你已经欠了一个月面钱,再不给我就去找颜先生告状。”后厨年过花甲的老师傅把食盒往柜台一放,扯着脖子朝穆小宁喊了一声。这家店是穆小宁小时候不懒的时候常来的,哪怕他是梨园弟子,很快破五境的天才,在老师傅眼里也还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吼起来一点不留面子。穆小宁黑着脸,拎起食盒头也不回就往外走。恰好,一辆马车就停在店门外。李子冀掀开车窗看着他:“小宁?”穆小宁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看见李子冀,紧接着就生出莫名的慌乱,下意识把食盒盖子打开,然后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面汤。“这是我买给自己的。” 第1082章 要不然呢 李子冀看的可笑。“我总不至于过来只为了吃你的一碗面。”他摇了摇头,示意穆小宁坐上马车。面馆距离梨园并不远,但能坐在马车上少走一段路自然也是极好的,只是穆小宁眼中的喜悦刚欲涌现就立刻又被尴尬所取代。“等我先把面吃完。”面汤都喝了,总不能再放回去,而且李子冀来了,拿回去也不方便,他索性蹲在面馆门口秃噜了起来,声音之大,引得后厨老师傅握着擀面杖走了出来,瞪着一双牛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穆小宁。“你小子在故意寻老子开心?”要一碗面带走,他仔仔细细装在食盒里担心凉了或坨了,结果这家伙竟然拎着食盒蹲在门口吃的火热,那你让我打包干嘛?穆小宁尴尬一笑,将面碗和食盒放在门口,然后飞快跳上马车,用力拍了一下妖马的屁股绝尘而去。李子冀笑道:“以前倒是没注意,你也有这样的趣味。”穆小宁翻了个白眼,他就不信李子冀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李子冀并不觉得这么一小丢丢的异常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所以懒得追根究底罢了。“陛下传信天下在年后与天山门会谈,这关乎着世界未来的走向,你在这段时间里接连将国公府和洗剑宗处理干净,现在又来青宁,不只是单纯路过吧?”穆小宁倚着车厢里的软垫,眸子半开半合像是在养神,和好朋友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放轻松:“有什么麻烦你大可直说,大事我不帮不上,小事我懒得帮,你就直说就行。”李子冀摇了摇头:“你为何没有去长安?”当初崔文若和崔玉言都去了长安城,一路乘坐青云马车,绝对算不上遥远也谈不上劳累,穆小宁不来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总得留个香火吧?”穆小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崔文若去长安,万一要是死了,还有我以后撑着梨园,要是我也去了,一起死,那梨园不是完蛋了?”李子冀挑了挑眉:“只是如此?”穆小宁耸耸肩:“还能如何?”崔文若去长安的时间是在怜月回去庆苍即位的时候,那时候的天下隐患争端都还没有爆发出来,穆小宁这个理由自然是不成立的。“看来我只能在看望颜先生的时候,顺便问一问了。”马车在梨园门前停下,李子冀掀开车帘,同时轻声说道。不知怎的,穆小宁忽然有些慌张,干咳一声后跟着下车:“那什么,前段时间,梨园新入门了十几名弟子,其中有个姑娘,挺好看的...”李子冀朝着梨园之中行走的脚步一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回头看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自然的穆小宁,眯了眯眼睛:“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话也太严重了。”穆小宁有些不满:“我只是单纯欣赏而已。”李子冀对这种男女之间的八卦其实并不感兴趣的,但主角若是穆小宁的话,他倒是不得不感兴趣,如穆小宁这样对天下九成九事情都觉得麻烦的人,也会在这方面动心思?“进展到哪一步了?”穆小宁叉腰笑了笑:“怎么说呢,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我觉得就差最后一步了,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饭了的,她还喊了我一声穆师兄。”李子冀沉默了下来。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然后方才道:“原来是单相思。”穆小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你一个不沾情爱的人懂什么叫喜欢?”接着就是什么爱情伟大,互相喜欢,难免羞涩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梨园门前顿时一片欢声笑语。李子冀去见了颜先生。路很熟悉,不需要有人陪着,穆小宁则是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往无尘路跑去。............“师父在树下饮酒。”当李子冀来到院门之外的时候,恰好看见卫菁从院子里走出来,询问过后,卫菁回答道。她脸上带着笑容,对于李子冀她当然有不小的好感,毕竟对方帮着卫酒徒还剑卫族,并且还对她有施救之恩,如今再次见面,卫菁心中自然喜不自胜。见到故人总能够想起旧事。现在想想,明明没过几年,还剑卫族却好似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二人叙旧片刻,卫菁出去修行,李子冀则是走进了院子里,入眼见到的自然还是那棵桃树,盛开的极好,在这里四季永不凋零。接着便是桃树下的酒坛,然后是坐在树下望着桃花饮酒的颜先生。“以前您可是不常饮酒。”李子冀走到颜先生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在其面前坐下,轻声说道。颜先生将多余的酒杯放在李子冀的身前,倒了一杯,道:“其实重要不是酒本身,而是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工具,恰好的是,酒就是这样的工具。”无论是伤心还是高兴,喝上一杯酒似乎总能够让情绪变得更加丰满。当初卫酒徒身陨,颜先生喝起了酒,如今圣皇陨落,他饮酒的频率要增加许多。“当初没有杀死皇后,我就该想到是他的问题。”颜先生的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地平淡,但其中似乎还蕴藏着化不开的自责。当初他和俞眉联手设下死局诛杀皇后,却依然被皇后用大神通逃离,在那一瞬间他怀疑过俞眉,但这种怀疑又很快被自己否定。毕竟,谁会去怀疑院长大人的首徒呢?可结果这恰恰就是真的。摇了摇头:“洗剑宗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皇后毕竟还活着,退让到如此地步,我们也不能逼迫的太甚,由你对洗剑宗动手,这很合适。”他看着李子冀,眼中满是对后辈的欣赏和信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思考以往的过错其实是很没必要的事情,或许如今也未尝不是更好的一切。”李子冀问道:“您相信我?”颜先生微笑道:“要不然呢?” 第1083章 秦淮啊 自信这种东西,是李子冀时刻强调所必须要拥有的。可踏足七境这种古往今来未曾有过的事情,便是自负的人或许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到。“天山门会谈的事情,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李子冀问道。这是他来梨园要见颜先生的目的,六师兄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固然很像是将一切都已经筹谋准备好了,可毕竟事关重大。颜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思考了片刻后方才问道:“你认为其他势力,对于这场会谈的态度如何?”李子冀微皱着眉:“我想,并不乐观。”颜先生道:“说说理由。”李子冀整理了一下语言:“如教皇,佛主等人之所以反对陛下,并非是他们不想拯救这个世界,而是他们不想决绝的去拯救,以他们的立场去看,会愿意去尝试,但一定不能决绝,必须要有失败后兜底的法子。”颜先生问道:“既如此,这场会谈他们难道不该答应吗?”李子冀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想,最起码,异教之主,北海之主这两个人就是一定会反对的。”异教之主自然无需多言,而北海之主为何反对呢?他曾经也是与圣皇短暂站过同一立场的,李子冀之所以会说北海反对,究其原因,是因为君上一定会反对。救世这种事情,对君上来讲很复杂。不能说不重要,只能说并不那么重要,因为君上的野望是要率领北海侵吞天下,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死无数人,而利用异教收割轮回这种事情来帮助自己达成侵吞天下的野望,这或许正是君上所希望看到的。更关键是,就如当初妖皇所言,每个人心目之中的天下是不一样的,他的眼中只有妖国。同理,君上的眼中也只有北海,如果北海能够侵吞天下,将无数势力全都瓦解杀死,让这世界从此以后只剩下北海妖族。那么将永远都不需要再担心世界轮回的事情会发生。所谓轮回,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负担太重,而当只剩下北海妖族的时候,世界自然不会再有负担。如此一来,君上同样可以做到救世。而李子冀,包括圣皇,他们要救的不仅是世界,还有世界上的无数人,这就是他们之间不一样的地方。“除此之外,教皇的态度也模棱两可,未必会愿意支持我的决定,而异教之主,北海之主,教皇三人若是拒绝,那么这场会谈的结果,似乎也就显而易见了。”颜北点了点头,李子冀的分析很准确,目光也看的足够长远:“如你所言,既然这场会谈的结果注定是会失败的,那么陛下又为何要召开呢?”李子冀道:“我想,师兄他应该有自己的安排。”颜北道:“陛下他一定有自己的安排,也许能在会谈之中影响决定,除此之外,之所以将时间定在年后,除了要拖延些时间外,也有着观察的意思。”李子冀点点头,这是最开始虞苏就说过的话。颜先生问道:“如果剩下的这几个月里会发生变数,你认为会发生在哪里?”李子冀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因为这是他这段日子早就想过的事情:“神教。”儒释道上下一心,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神教内部争执不断,两种声音素来不和,如果会谈开始之前有哪个势力会有变数,那就只可能会是神教。颜北道:“我想,这也是陛下的考量,这场会谈不仅仅是圣朝与各方势力之间的谈判,同样也是陛下留给各方势力内部己身的谈判。”李子冀道:“裴天机在长安,教皇若是不会插手,那么神子或许会失败。”神子一方有大祭司,但那神座上的另外两人,甚至包括神走许百花,都是反对这一切的。他想到了一个人,对着颜先生询问道:“我听说,大祭司所收的第一个弟子,叫做温风雨?”温风雨被关押在神狱囚笼之中,他听柯西里提起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在神山颇为敏感的名字。颜北听到这个名字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才道:“他是一个死人。”李子冀若有所思。颜北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晓,万剑一是如何被领悟出来的?”李子冀一怔,旋即摇了摇头,这他倒是没有了解过。颜北道:“万剑一存在了数十万年的时间,在数十万年前有一位剑修认为三极境会成为踏足六境的桎梏,所以他不想入三极境却还想拥有媲美三极境的力量,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做到,但他还是做到了,于是便有了万剑一。”“李子冀。”颜先生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认真:“如果你想拥有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么你就必须要去做从未做过的事情。”............“你不去见那胡萝卜了?”马车驶出青宁,奇物手环惊讶询问。李子冀道:“没必要了。”他知道奇物手环等准备了帮他踏足七境的方法,可无论是什么方法终究也要等到六境之后才能用得上,他之所以打算现在去看,无非是想讨个心安,让自己走得更坚定一些。可颜先生说得对,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做这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那么所有的经历就都没有参考的必要。马车停在金陵城外。这是李子冀回长安之前想要来到的第二个地方。“时间刚好。”他抬头看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天际,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夜晚的金陵是极美的,尤其是那条美轮美奂的秦淮河。他没有去见钟离,也没有去见任何人,停下马车漫步在城中,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了秦淮河畔。这里总是热闹的,繁华不似人间。那花船灯火明亮穿梭在河面上,听着款款细语和乐声,对岸还有大片的火花时不时扬起半空,似烟火绽放在眼下。“这地方还挺漂亮。”奇物手环说道。李子冀目光里涌着散不去的情绪。“秦淮啊...”“我也算替你看过了...” 第1084章 有时候什么都不管才是最可怕的 ............天山门会谈的消息已经在各方势力之中盘旋了许久,这就像是在笔直道路上一条不停前进的丝线,逼着你只能在站着迎接和弯腰避开这两个选项之中选择一个。这些知晓那条丝线代表着什么意义的人,都很清楚这两个选项无论是如何做出选择,都注定会面对无数麻烦的事情。最关键是,就连他们自己,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比如儒山。儒山掌教跌落一境的消息目下就只有他与画圣两个人知晓,可这注定是没办法一直隐瞒下去的,在如此纷乱的世界末局里,谁又能够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呢?而失去了六境庇佑的儒山,所身处的位置必定会变得不上不下,尴尬非常。“虞苏还真是了不起。”画圣摇了摇头,将手里圣朝传来的信纸轻飘飘放下,这段时间他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每每都会为这背后的计算感到钦佩。轮回在即,各方势力摇摆不定,圣朝又失去了圣皇庇佑,虞苏这天山门会谈一聚的消息送来,就等于是在逼着各方势力自己作出决定。而他们,明知这一点,却也不得不顺着其心意去必须做出一个决定才行。但做出决定,不是那么轻松的,一方势力之内的倾轧和博弈,上下数不清人的念头和想法,都需要在做出一个完美的处理。如果不能达成一致,那么争斗,便是必然的结果。并且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既要决绝又要留有余地,因为谁也不知道到了会谈那一天,圣朝,也就是虞苏会说些什么,或者说是会拿出什么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筹码。这当中的度太难把握,足够令人头疼。圣皇陨落后,本以为大局已定,再无波澜的局面,却被李子冀,虞苏,颜如玉几个人硬生生的给拨乱反正,从一片黑暗中活活撕开了缝隙。“您的打算呢?”画圣看着儒山掌教,开口问道。儒山掌教没有回答,画圣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也没指望着他能够回答。儒山之主的态度其实早在洞天大阵开启的时候就已经摆明了。画圣叹了口气:“如果儒山支持李子冀的决定,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和圣朝一样危险。”两个失去了六境的庞然大物还能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吗?纵然拥有着儒山的支持,难道又能倔强的掀起风浪?儒山之主望着山脚下的学宫,那里的文学气息依然浓郁,浓郁到就连他们坐在儒山之巅仿佛都能够嗅得到那浩然气。“你说他们会答应还是反对?”儒山之主忽然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那些人,或是儒山弟子,或是因为崇尚这处文学圣地从天下各处不远万里而来的读书人。这个世界是每一个人的世界,和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只是作出决定的向来都是高坐云端之上的上位者,这些上位者根据局势和现实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却很少会有人去询问每一个人愿意与否。画圣听懂了,脸上带着无奈之色:“看来我要下一次山了。”............神教最复杂。尤其是当教皇自圣朝归来后便再度回到了镜湖前,这位老人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答复,就好似他根本没有回到神山一样。这种未知令人不安,也令人失望。神庭里的气氛这段时间就没好过,一直都处于一直较为压抑和沉默的状态,这种无止尽的揣摩会无限放大一个人内心之中的压力。即便是神座上的大人物也一样。大神官已经在那张神座上坐了很多天的时间,一直未曾离开过,一直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有那双眉在不停地皱着,一刻未松。他一定在想着什么极为复杂,极其难以处理的事情。有判司在侧侍奉,心里闪过了许多次这样的念头。能让大神官如此长久时间犹豫不决的人,整座神山就只有教皇大人一个而已,那个镜湖上的老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会?神庭之内的几位判司和神侍对视一眼,一颗心都在不安的悬着。“有时候什么都不管,才是最可怕的事情。”神庭里忽然有声音响起,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便见到一片四周仿佛有一瞬间变成了暗红色,紧接着便见到大主教的身影出现在了神庭之中。在神座之下站立。几位判司见状赶忙行礼,然后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他们很清楚接下来的交谈就不是他们够资格听见的了。神庭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大神官,大主教,以及大神官的三位弟子之一,余白。大神官和大主教二人的利益和立场都是一致的,所以他们之间的交谈并不需要避讳或隐瞒什么:“世上的变数总是太多。”大神官不是一个会随意生出感慨情绪的人,但现如今他的心里却的确有着感慨。当初大主教带唐小风回来和神子争权,这是很好的一步棋,唐小风也的确展现出了超绝的天赋和能力,再给他十年时间,必定能够踏足五境,正是与神子抗衡,在神教内部执掌更高更多的话语权。但天地灵气骤然衰竭死寂,留给圣皇的时间不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留给唐小风继续成长的时间也就少到几乎没有了。大神官道:“时不我待。”教皇一言不发,他到底是支持神子还是反对神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去确定他的态度,目下看来,教皇大概率是反对神子的,可若是他们猜错了呢?可要是说教皇是支持神子的,那大可不必在镜湖不出。大神官目光里带着冷淡和不满:“难道能在镜湖里看出花来?”虞苏的信已经送来神山许久,年后的天山门神山是一定要给出一个答复的,因为不仅是圣朝想要知道,其它各方势力也都想要知道。 第1085章 天道无善恶 大神官的话里带着不敬,事到如今,心中有所不满是很正常的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教皇却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镜湖上沉默自己的态度,这一定会让人感到不满,从而生出埋怨。何况,这件事关乎生死,关乎未来。轮回不单单只是一场简单的开始,在轮回之前就要做好准备去筹谋轮回之后的一切,应对世间格局的变化,为更遥远的以后做好周全准备。不是说你什么都不做,只要眼睁睁看着就行的。而要为以后做好周全准备,自身目前的立场就一定要清晰,如果连自己都犹豫不决,如何决定以后?教皇在这种事情上保持沉默,大神官终于是生出了厌烦之心。大主教面无表情,他淡淡道:“或许,教皇大人正希望看到如此结果。”大神官眉头皱的更深,想着城府深不可测的教皇:“他在等我们动手?”“或许。”神庭巨大空旷,说出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带着空灵的浅淡回声,就真的像是有神明在耳畔低语。大主教道:“或许教皇大人早已做好了决定,之所以依然在镜湖前,是想等。”大神官听到这话再次沉默了下来,靠坐在神座之上,皱的极深的眉头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舒展,然后嘴角掀起了讽刺的笑。“看来什么都没有变过,他还是喜欢操弄局势。”虞苏在等各方势力各自的决定。教皇或许也是在等,他在等神教内部会出现的不同决定,或许他就像是在湖畔垂钓的老人,拿着鱼饵诱惑着两种不同的鱼,当两种鱼陆续浮出水面后,再决定钓上来哪一条。余白一直坐在一旁,他当然已经入了五境,听着二人的交谈,他有一点不解:“如果教皇大人已经做好了决定,为何不直接说出来?”以教皇的地位和实力,他若是做出决定,难道还有谁能够反对吗?大神官冷笑道:“口服心不服的人,自然没有死人更听话。”大主教道:“或许教皇大人也在等待着天山门会谈的开始再作出决定。”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天山门会谈的重要性所有人都能预见到,自己单方面作出决定是不足够的,到底该如何,也还要看其它势力的抉择。大神官看着大主教,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大主教今天既然来了,那么就应该已经想好了要做出的应对。神庭里始终弥漫着神圣的气息,让人无论是远远见了还是切身感受都会生出敬畏之心,大主教看着大神官,道:“教皇大人的选择我不清楚,但我们可以让所有的选项只剩一个。”大神官目光一凝,与大主教对视了很长时间,然后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余白:“你师兄在哪里?”余白心中凛然,道:“我会寻他回来。”............大祭司这段时间也很沉默。或者说,自从圣皇陨落后,他的情绪实际就一直都不算多么高昂。“从某种角度去看,我们之间的方向是一致的。”他叹了口气,穿着祭祀教袍的身体现在看上去竟然变得有些瘦弱,就连那从不衰老的面容,都爬上了深深地皱纹。他尊敬圣皇。即便圣皇不允许神教教义出现在长安范围,依然无法改变他对圣皇的尊敬。对这个世界了解越深,对天下了解越深的人,就会越是尊敬那个万古无双的帝王。他必须要反对,却更因此而感到遗憾和落寞。“教皇大人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有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大祭司抬头看着镜湖方向,轻声开口说着。教皇是睿智的,目光是长远的,如今的沉默并不代表着什么,他相信终有一天教皇大人会聆听且遵循神的指引,做出最应该也最正确的选择。祭祀神殿最近已经停止了传教,按理来说,圣皇陨落之后会是神教宣传教义,广收信徒的一个大好机会。只是轮回在即,这样的机会反倒是成了鸡肋。神子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就快到了。”他没有去看镜湖,也没有去看神庭,而是站在祭祀广场之上,抬头望着苍穹最高点。穿梭过去和未来的神辉凝聚在他的眼中,他在苍穹之上看见了黑色的斑驳,那寓意着世界的崩塌已经开始。当那微弱的斑驳开始扩散的时候,一切也就都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他需要时间,如今的神子只不过刚入五境,和李子冀大概处于同一阶段,其实若是以现在为起点的话,那么二人之后所要行走的道路其实完全一样的。李子冀要入七境。神子打算成神。也许称呼的方式有所不同,可他们要走的路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他们二人现如今所缺少的都是时间。当虞苏打算在天山门会谈的消息传递到神山之上的时候,神子和大祭司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神庭需要警惕。”大祭司提醒道。祭祀神殿自然想要同意李子冀的决定,那么与之相对的,审判王庭以及教士团自然就是反对的,神教内部最强大的三方势力无法达成一致。那么去天山门之前,这就是需要解决的。神子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却又多了些许的不同,如果将这种不同说得更清晰一些,那就是他身上的神性要更浓烈。有一句很好的话,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尤其是佛门和神教这种对因果最看重的地方,认为一个人做了一件好事或是坏事,也许当下不明朗,但日后总会有回报的,因为这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天道无情,本无善恶之分,对于道则来讲,一个人无论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都不值得去注意,无论是好是坏都只不过是行为上的简单区别。天道,本身就没有善恶的概念。所谓神性,便是在天道之上,多了一些善恶的概念。神子依然没有去注意神庭,他依然在盯着苍穹之上渐渐扩散的斑驳,没有说话。于他来讲,一切都不重要,除了成神。 第1086章 风沙城 “回神山什么的,最没意思了。”柯西里摩挲了一下脸上的风尘,站在黄牛道口的岔路上看着前方黄沙弥漫的风沙城,他没有去过圣朝的南境,但仅从记载或传言中便能大概感觉到南境大概也就是和这风沙城一样的。一样呼啸的风,一样吹不净的黄沙。叹了口气,柯西里平淡的眼眸里涌上了一些说不清楚的笑意,然后抬手将草帽的帽檐压低,迈步走进了风沙城。风沙城的位置是在神山的背面,也就是另外一个方向,这里同样能够抵达神山,只是环境比较恶劣,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特意从这里经过。除了住在风沙城的人。以及在风沙城中维护秩序的审判王庭。所以每从城外进来一个人,审判王庭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在短暂观察后做出判断,放任或阻拦。通常来说是不太需要阻拦的,毕竟能来这里的,敢来这里的,大多都是神教最忠诚的一部分信徒,就有些类似于佛门的苦行僧,放弃神山之前的坦途,选择行走神山之后的艰苦,在漫长道路后抵达风沙城,做出短暂修整然后再次出发前往千里之外的神山。这一走便是千里距离,中间杳无人烟,这是最后的一段路,也被称之为是无数神教信徒心目之中的神途。在抵达神山脚下后,通往山巅的道路将会是一片坦途,并且还有教士团的人专门守候在那里,对信徒们的坚定信仰表示肯定和帮助。风沙城内的风沙要比城外轻薄一些,也许是因为有着房屋的阻隔,最起码,不会让呼吸感到太过的不舒服。“我倒是第一次来这里。”柯西里走进城门,站在积满灰尘的道路中央望着前方稀疏的人群,住在这座城里的人不算多,毕竟能够忍受这样恶劣环境的人的确不多。他看着这一切,眼中的笑意不消不减,像是在欣赏着一幅美丽的作品。他也没有再往前走,因为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只是希望能再快些,毕竟这空气呼吸起来,的确有些不怎么舒服。柯西里紧了紧背后的披风,双臂环抱站在那里。一个人在这世上挑选任意一处地方站下,若是自身能够拥有永恒不朽的生命,那么早晚都是能够碰见人的。就算是站在海底,当沧海桑田变化,也终有一天会在漫长的岁月后成为高峰。柯西里不想等太久,但他在这件事情上是很有耐心的人,就这么在城门口静静站着,渐渐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个穿着打扮怪异到另类的家伙就这么更加怪异的站在风沙里。像是一个沉默的杀手。“柯西里?”直到有审判王庭的人出现,从人群中穿过,站在柯西里的面前,眼眸之中都是带着惊疑不定之色。柯西里闻声看去,两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穿着审判王庭判司的衣服,惊疑不定的目光泛着审视,也有警惕。神教并不太平。尤其是经过了圣皇洞天大阵一事之后就更是如此,祭司神殿和审判王庭之间的恩怨,早已深厚。“能得到两位判司的亲自迎接,我还真是应该感到荣幸。”柯西里咧嘴一笑,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完全没有一丁点身为大祭司弟子的光鲜亮丽,不过他也的确不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判司,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很高,拥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和权柄,也是这风沙城里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他们已经在这里驻守了十五年的光景。在如此艰苦的地方驻守如此长久时间,目的自然是为了更进一步,成为权柄能够比肩长老的神镰。没人不想成为神镰,对于张楚和柳南二人来说,成为神镰意味着能够成为神教之中真正参与决策的大人物,能够得到大神官的倾心栽培,在整个天下,也必定受人尊敬。甚至外出行走,神镰就代表着神教的形象和权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张楚皱眉开口,直截了当的询问。柯西里微笑着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抱怨:“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怎么喜欢回神山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很清楚,但却又不得不回来,唉,早知道当初就不同意做师尊的弟子了。”他摇了摇头,脸上似乎充满了悔恨:“所以我就想着,既然躲不过,那莫不如就晚点回去,于是我走啊,走啊,绕了很远很远的路,最终就来到了这里。”话落,他脸上的悔恨仿佛又消失不见了,无奈的摊手笑着。张楚皱眉不语,判司柳南倒是冷笑连连,讥讽道:“柯西里,你这路未免也绕的太远了些,竟然都绕到风沙城来了。”很蹩脚的理由,有谁会相信?柯西里的脸上脏兮兮的,笑容看起来却很干净:“为什么我说实话总是没人相信?”柳南盯着他:“或许是因为你说的根本就不是实话。”他们两天前才接到余白的命令,将大神官的口谕传递给凌九州,召凌九州去办一件重中之重的秘事,结果现在柯西里就来了风沙城,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巧合的事情吗?“我说的当然是实话。”柯西里道:“但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相信的。”柳南目光闪烁着。柯西里却在这时候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大家都是神教弟子,我只不过是来一趟风沙城而已,犯不着这么警惕的对待我吧?”张楚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神山?”柯西里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明天吧,或者今晚,唉,我是真的不太愿意回去,光是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能知道如今的神山之上该会是多么压抑的氛围。”“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挺想逛一逛这风沙城的,就麻烦二位判司大人,为我带路了。” 第1087章 风水宝地 柯西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要在颜如玉的小说里选出一个快意恩仇的形象,那么毫无疑问,柯西里就是最适合的。他的眼中很少会放诸如天下,大局那样的大事情,绝大多数时间所放的都是快意恩仇,他和李子冀交情极深,所以在听闻其落入危险境地后,他毫不犹豫就会去搭救。在得知李子冀安然无恙后,他一言不发,转身就独自回来。对于那些得罪过他,招惹过他的人,柯西里也不太懂得什么叫退让,他的眼里就只有两个选择,打得过你我就杀你,打不过你我就等以后打得过了再杀你。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哪怕是他的亲爹。“风沙城没什么好逛的。”在走过了两处地方后,柳南有些不耐烦的开口,这种不耐烦来源于他对柯西里的捉摸不透,对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而感到不安。柯西里刚刚买了一小袋的小吃,城里的人通常不会在外面吃东西,因为风尘真的很大,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一点也不顾及那打在脸上的尘埃。“我倒觉得这里挺有意思,最起码这个脆罗就是我第一次吃到,味道不错。”柯西里嗦了嗦手指,忽然又有些感慨:“早知道这里这么好,我以前多来几次就好了。”这里好?柳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如果这满天的风沙也算好的话,那么这世界上就绝对没有一处坏地方。张楚还是打算试探一下柯西里来这里的目的:“圣朝送来消息,要在年节之后于天山门会谈商议,应该是打算对日后的天下未来走向作出决定,柯师弟如何看?”他在问话的同时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柯西里的脸上,他相信自己能够看出柯西里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而这些最细微的表情往往是无法遮掩的,是能够暴露出很多东西的。柯西里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挑了挑眉:“和我有关系吗?”张楚眯了眯眼睛。柯西里将吃完的小吃袋子随手扔在地上,刚一落地就被漫天风沙吹拂很远消失不见:“有没有历史悠久的小巷子什么的?我比较喜欢逛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张楚轻笑一声:“柯师弟还真是与众不同。”柯西里道:“判司大人有所不知,要去观察一个城镇最真实的模样,往往就是要去到这些不起眼的小地方,才能看的清楚。”张楚盯着他,然后点了点头:“跟我来。”三人前后走着,只是彼此之间已经不再交谈了,路上能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人都不再看得到,只能够听得见那经久不息的风沙声。终于,张楚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柯西里:“柯师弟想好了?”柯西里眨了眨眼睛,瞧上去似乎有些无辜:“想好什么?”说着,他又左右看了看:“这就是风沙城最真实之处了?”张楚没有说话,柳南面无表情:“柯西里,风沙城没什么好逛的。”他又说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只不过这一次柯西里给出了和先前截然相反的答案,他十分平静的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好逛得了。”柳南冷笑道:“早点如此直白的将来意说清楚不就好了,非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柯西里微笑道:“我只是很想吃刚刚的那份脆罗,顺便也想找一个好的风水宝地。”他轻轻跺了跺脚,地面的尘沙随之被震开露出一小块干净整洁之处:“我还没走完全城,不知道这风沙城里还有没有比此处风水更好的地方,不过若是从我们刚刚途经的这些地方挑选的话,那这里倒的确算是最好的一处。”“适合杀人。”他咧嘴笑着,被风沙尘埃遮掩呈灰黑色的面容下露出那干净洁白的牙齿。张楚淡淡道:“柯师弟会不会太自信了?”他们三人都是四境修士,身为审判王庭的判司,难道他们的实力会比柯西里弱多少?能够在风沙城这种地方坚持十五年的时间,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无论是实力还是心境,都无可挑剔。柳南更是盯着柯西里:“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晓大神官召唤凌九州一事的?”这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来说,知晓此事的就只有大神官,大主教,余白,以及他们二人,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五个人知晓。当然,凌九州本人不计算在内。“凌九州?”柯西里背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怔了怔,然后意味深长的啧啧两声:“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柳南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得阴沉下来,就连张楚都是面露惊色。柯西里,竟不是因凌九州一事而来的?柯西里伸手将木笛从腰间解下来,拿在手里轻轻地摇晃着,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这算是惊喜吗?”柳南身上的怒意震开了临身的风沙,眼眸深处生出后怕之色,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得不说你的确让我们感到意外,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一个死人临死前无论听见什么,知道什么,都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倒是对此感到遗憾...”柯西里问道:“遗憾什么?”柳南讽刺道:“大祭司四位弟子,最大的被锁在神庭,最小的现在又要死在这里,这难道不值得遗憾吗?”柯西里脸上的笑容终于是在这一刻完全收敛平息下去,他盯着柳南,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柳南并不避讳,只是觉得好笑:“不过你倒是比你的大师兄运气好一些,最起码可以干脆利落的死去,不用整日里死气沉沉,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温风雨被囚禁在审判王庭掌管的神狱之中,这是柯西里最不愿意听见的事情。在当初他第一次去长泽地区碰见破军的时候,就是因为破军冒然提起了温风雨的名字,所以才导致了柯西里悍然落下杀手。“看来你真的迫不及待想要死在这里。”柯西里轻轻转着手里的木笛,然后从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切开了风沙。............ps:(还有一章,答应过的高考期间加更的一章,写完大概率要凌晨三四点了,大家先睡,明天再看) 第1088章 可入五境,终究还是四境 他很不喜欢听见有人提起温风雨,因为那是对大师兄的不敬,也是对自己的讽刺。“其实我今天来这里和大师兄无关的。”柯西里握着那把匕首,呼啸的风沙无法再靠近他的身体:“我听人说,神庭与我父亲之间的联络,这当中有你们的插手?”他看着神情冷漠的张楚和柳南,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缘由。他是来报仇的。正如先前所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论这两个人在神庭,亦或是在神教之中的地位如何高。张楚的脸上浮现了然,道了一声原来如此。柳南的眼底则是带着嘲讽,似乎有有些匪夷所思的摇了摇头,嗤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就大老远的绕路来到了风沙城找死?”这不是一件大事,最起码在柳南的眼里不是一件大事:“何况,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们吗?”他讥笑着,像是在讽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神庭的目的是不是想要利用你,但最起码帮你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毋庸置疑的。柯西里没有说话。柳南接着开口:“其实自从当年你杀死破军后,我们早有想要杀你的念头了,只是彼此身份都很重要,实在没什么机会下手,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就算杀了你,大祭司也奈何不了我们。”柯西里这一次点了点头:“这是实话。”柳南又笑道:“这当然是实话。”柯西里道:“但死的人却未必是我。”柳南似笑非笑,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出,将四周的风沙尽数清空的同时还化作强大的压力涌向了柯西里。咔嚓。那个始终被柯西里戴在头上的草帽,竟在这一刻生出了一道裂痕。裂痕中有草屑纷飞,擦着柯西里的耳侧划过,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两滴血珠。柳南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踏足五境?”他本可以踏足第五境的,实力当之无愧的强大,之所以一直没有,就是想要再过几年被调回神山,届时在成为神镰之后踏足第五境,如此便可将四境与五境的资源尽数握在手中。一个已经拥有了破境能力的修道者,毫无疑问已经站在了同境的巅峰。一旁的张楚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冷漠,显然他与柳南都是处在同一个层次,二人都是大神官的心腹,否则无论是之前联络柯西里父亲还是现在传递消息给凌九州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有资格参与。“随时可以踏足第五境吗?”柯西里抬手将草帽在头上转了一圈,把裂开缝隙的一面转到脑后:“话说的很好听,可毕竟不是真正的五境。”破境是很麻烦的事情,就连洛神都那样的人物都需要在破境之前安心闭关准备一段日子。像李子冀那样说入五境便入五境的人普天之下都难找到几个同样的,眼前的张楚和柳南自然也做不到,或许给他们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的确可以踏足第五境,可眼下若是交起手来,便绝无可能。而四境,终归是四境。柯西里把木笛插回腰带上,望着二人,语气尤其认真:“或许你们两个根本想象不到,此时此刻的我到底有多愤怒,有多想杀人。”他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去了斩龙山脉,最终却了解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的真相,一个父亲不在乎儿子的生死,那么一个儿子自然也不会去在乎父亲的生死。他甚至亲自动手杀了他。看上去都发生的很自然,很平静,只是柯西里自己的心里却有着更凌厉的杀意在不断积蓄着,沸腾着。他了解到张楚和柳南的参与,于是绕了很长的路来到了风沙城。“我还杀不死大神官,但我可以先杀你们。”柯西里握着匕首,城内呼啸的风声在这一刻骤然停息下来。............风沙重新落回了地面,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仿佛比先前还要浓郁,吹拂过柯西里的身上,被满身的鲜血附着挂满,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泥土捏成的雕像。要比进城前更加狼狈。张楚已经死了。柳南也马上就要死了,他趴在地上,尽可能的抬头去用最后一丝力气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里闪过的恍惚之色让他想起了柯西里刚刚才说过的话。“柯西里...”他的声音微弱,被掩埋在风沙里,柯西里却听的分明,他低头看着柳南,目光中的冷淡彻骨冰寒:“可入五境,终究还是未入五境。”柳南瞳孔飞速放大,随即趴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生息,与张楚的身体渐渐被落下来的尘沙掩盖。“这倒的确是个还不错的风水宝地。”柯西里抬手轻轻压了压帽檐,然后想到了二人先前说过的话。“凌九州啊,看来还是得回一趟神山,麻烦,实在麻烦。”凌九州是大神官的大弟子,修为实力毋庸置疑的强大,只不过自从入五境之后就离开了神山在外修行,就连单弘毅那件事都没有牵扯到这位下场参与。现在却莫名其妙得到了什么大神官的口谕安排。以前杀了破军,前不久还杀了神庭长老的弟子,判司吴飞云,现在又杀了两名审判王庭的判司,可想而知回去神山之后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柯西里将匕首插回木笛,转身离开了风沙城。从风沙城到神山之间的距离只有千里,对于一名四境修士来讲,若是全力以赴的赶路,只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身法速度快的,这个时间可能还会被拉短。比如李子冀,如果他全力以赴的话,或许半个时辰便足以跨越千里。柯西里速度不慢,但他受的伤很重,所以用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来到神山脚下,教士团的传教士等在这里,刚刚才送上去两位苦修至此的忠诚信徒。在看到柯西里后也是怔了一会儿,显然太过出乎意料。“没想到柯祭司也有如此....雅兴。” 第1089章 教经最后一章 的确,除了雅兴之外,这两位传教士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一幕。大名鼎鼎不拘一格的柯西里,竟然会来走这条磨砺身心的艰苦道路,而且看样子似乎走的要比其他信徒都要更为的投入。不仅风尘仆仆满身疲倦,看样子还鲜血淋漓的。莫非是嫌弃苦难太弱,所以自行增加了难度?而且这条路固然在神教信徒的心目之中颇为神圣,可难道在柯西里眼中也很神圣?不可能啊。这本就是教士团宣传出来用来让信仰变得更加虔诚的一种手段罢了。所以思来想去,望着出现在这后山脚下的柯西里,他们搜肠刮肚,就只能用雅兴来形容。柯西里咧嘴一笑:“在上山之前,我想洗个澡。”............他的确先洗了个澡。然后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刚刚仆仆风尘的样子已经消失了大半。却还保留着一小半。因为他的头上依然带着那个草帽,身后依然还系着那件披风。所以当他这本就不伦不类的打扮走进神殿的时候,干净和尘土结合在一起就更加给人一种不伦不类之感。神子穿着洁白的教袍,跪坐在烛火之下,手中捧着教经轻声的诵读着,并没有去看走进来的柯西里。柯西里也没有说话打扰,他听得见这是教经的最后一章,神说启示,对着大祭司行了一礼,一同跪坐在烛火下,静静聆听着。神殿之中除了神子诵读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那声音让柯西里下意识的屏气凝神,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走神的模样。神子身上流淌的神性在诵读的过程中溢出光明的神辉铺洒在神殿里,让柯西里觉得身上的伤口都在缓缓地恢复着,很是舒服。直到诵读声音停下,教经被神子轻轻合上,弥漫在神殿之中的光辉方才渐渐变得淡薄。“你杀了吴飞云。”大祭司看着柯西里,脸上没什么波动,对于这个弟子他其实也很难管教,因为柯西里不是一个会被人管教的人。神子并不掺和二人之间的交谈,起身将教经放回书架,望着墙上的壁画在思考什么。柯西里点了点头:“是。”大祭司又道:“还有你父亲?”柯西里道:“是。”“你走了后山。”“是。”“为何要走后山?”“我去了一趟风沙城,杀了张楚和柳南。”柯西里如实回答。大祭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有什么话想说?”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如果没有什么话要说,最起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神山。柯西里道:“我听柳南提起,大神官传了口谕给凌九州。”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单单只是简单的师父对弟子说句话那么简单,从柳南和张楚的态度就能判断出这件事涉及到隐秘。他们两个第一时间认为是这件事出了纰漏,所以引来了柯西里,所以才做好了要下杀手的准备。大祭司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很突然,但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太过惊讶的神色,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终归是避免不了这一步。”他叹了口气。柯西里淡淡道:“从当年师尊提议监察审判王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会发生了,如今天山门会谈一事,只不过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抬头看着镜湖的方向:“只是我不明白,教皇大人毕竟还在。”教皇毕竟还在镜湖,大神官此举莫非是想寻死?即便是教皇的态度难以揣测,可毕竟他就站在那里。大祭司的目光没什么波澜,他伸手探入烛火之中,使即将要熄灭的火苗燃烧的更加明亮:“总是会不在的。”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柯西里若有所思,旋即站起身子打算离去。“你不担心审判王庭寻你麻烦?”大祭司问道。柯西里笑了笑:“师父,既然神庭已经在为之后做准备,那他们现在就不会因为这么一两件小事大动干戈。”在做好准备之前,很难轻举妄动,因为要顾忌的东西更多,所图更多。大祭司道:“你不想插手?”他当然明白这一切,柯西里很聪明,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快意恩仇的人往往都很聪明,他们并非是看不透某些事,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兴趣,不想看透,亦或者是在看透之后装作不解。柯西里道:“弟子只不过才四境。”一个四境的修道者,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他走出了神殿。大祭司看着他离开:“他的性子偶尔极端了一些。”神子淡淡道:“柯西里会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奇怪。”大祭司想着凌九州的事情:“大神官不会单纯只是唤回凌九州这么简单。”这件事事关重大,神庭一定还有更周全,更周密的准备,凌九州很关键,但一定不是全部。可惜,温风雨一蹶不振。大祭司的眼眸之中带着黯淡,这位掌管着祭祀神殿的老人太少太少会出现这样的神色,他这一生都没什么好遗憾的。唯独温风雨这一件事。被他寄予厚望,被他倾授太多的弟子,温风雨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本可以成为神山的第三位神走。如今却在神狱之中等死。神子看着墙壁上的壁画,随着他的境界越来越高,身上的神性越来越浓郁,能够从墙上壁画之中所预见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这也许决定着天山门会谈的走向。”大祭司说道,他站起身子,要做一些准备。神子将目光从壁画上移开,道:“我知道一个人,也许会帮忙。” 第1090章 温风雨 柯西里没有去想更多,因为他很清楚大祭司和神子自然会去想更多。他离开了祭祀神殿,顺着祭祀广场走上了神庭。沿途并没有人来阻拦,风沙城的消息或许还没有传回来,但吴飞云的死却是神山上上下下早早便知道的,审判王庭完全可以对他动手,如今却没有。这就证明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大神官不想现在在这种小事上打草惊蛇。所以就算是看见了柯西里回来,也不会去动他。“柯西里,你就算去再多次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指望能让死人复生?”在神庭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神庭的,也是行走之人最多的,而另外一条则是通往神狱的,除了巡视的审判王庭修士之外,几乎不会有其他的人行走。柯西里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通往神狱的路,刚刚才走过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便被巡视的审判王庭修士拦住了去路。他们对柯西里很熟悉,因为只要柯西里在神山,那么每两个月就会来一次神狱去探望温风雨。温风雨还活着,但在所有人的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何况,即便没有一蹶不振又能如何?进了神狱,就不要再想着出来。柯西里瞥了他们一眼:“关你们屁事。”审判王庭一众修士冷哼一声:“当初若非是他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神教何至于损伤那般惨重?”不过冷哼归冷哼,他们也清楚拦不下柯西里,何况温风雨虽然被关押在神狱,毕竟还是大祭司的弟子,神庭无法阻拦别人探望。柯西里没有理会,迈步与几人擦肩而过,顺着道路来到了神狱之前。他已经来过了许多次,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是无论来过再多次,当站在神狱门前的时候,总归是会有些踌躇的。他尊敬温风雨,自幼如此,哪怕他很小的时候温风雨就已经被关押进入神狱许多年,他甚至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大师兄身上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但他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对于温风雨的尊敬,难以想象。可也正因为如此,柯西里每次来到神狱的时候都会罕见生出类似于忐忑的情绪,因为只要走进这扇门,就能见到温风雨。见到意气风发的温风雨,见到死气沉沉的温风雨。一个在传说故事里明亮如朝阳的人,现在却蜷缩在暗无天日的神狱之中如一滩烂泥,这样的巨大反差会让很多人无法接受。曾经的温风雨不仅是祭祀神殿,包括审判王庭以及教士团,都有无数对他尊敬的人。如今,这些尊敬都转为叹息,并逐渐麻木。柯西里终究还是走进了这扇门,望着一条笔直幽暗似乎没有尽头的囚笼走廊,他能够听见有水滴落下来发出的声响。还有他迈开脚步行走发出的声音。神狱的结构并不复杂,就只有这一条笔直的长廊,两侧是关押罪人的牢狱,这里有外面恶名昭著的邪修,甚至还有两名不死者被从一千多年前关押到了现在。他从每个牢狱之前经过,能够感受到那些罪人的注视和冷漠。能被关押在这里,从某种角度去看,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荣耀了。他数着自己的脚步,这其实很没意义,可这时候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会让紧张的情绪随之舒缓一些,直到他迈出到一千三百步的时候,恰好停在了一间牢狱外。他站在那里看着里面,牢狱之中蜷缩着一个身影。身上穿着洁白的教袍不染尘埃,就这么蜷缩在墙角,凌乱的头发散落下来,遮着苍白的脸,从发隙露出无神且空洞的眼眸。这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这是一个尚还活着,却已经死了的男人。他没有去看柯西里,像是根本看不见任何人,像是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就真的像是一摊烂泥。柯西里就这么看着他,心中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进神狱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温风雨和此刻一般无二,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就连蜷缩在墙角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他被关押在神狱,但关住他的从来都不是神狱,而是他自己。“师兄。”柯西里摘下了自己草帽,开口唤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戴这个并不好看的草帽,那是因为他觉得温风雨如果戴上这个草帽会很合适,能够遮住那凌乱的头发,能够盖住那苍白无神的面容。这个草帽代表着对过去的告别,他希望大师兄能够从神狱之中走出去。温风雨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柯西里在牢狱前坐下,然后说起了这段时间里天下发生的事情,每次来都是如此,说一说天下的大事,再说一说神教之内发生的小事。他提起了圣皇陨落的事情,说起了异教之主死而复生,又提到了顾春秋的死和李子冀入了五境,然后便是虞苏邀请各方势力去往天山门会谈世界未来走向。这里面的每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足以令天下震惊,但这些所有事情加在一起都无法让温风雨那如死灰一般的脸上出现半点动容。柯西里沉默着,目光里带着不忍和痛苦。“师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你到底还要如这般烂泥一样多久岁月?困住温风雨的,就是曾经最明亮,最意气风发的自己,被自己困住的人,恰恰就是最难以走出来的。“也对,也许师兄你从来都不想走出来。”柯西里自嘲一笑,他希望温风雨能焕然一新,大祭司也希望,很多人都希望,可温风雨自己呢?或许他从来都不希望自己重新来过,他只愿意这么蜷缩在这里,等待着生命终将逝去的那一天。“但你已经困了自己百年了。”“师兄,世界和我无关,或许也和你无关。”“但你是温风雨啊。”柯西里望着他,叹了一声。............ps:(答应过的高考加更一章,作者君终于完成任务,咳咳,夸赞的话就不要了,别骂我就行....) 第1091章 小鱼和贝壳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曾经的世界北海是当之无愧的主宰,后来经过无数年来岁月变迁,北海只能占据北海,甚至内部还分裂离开六宫另建妖国。世界到如今,需要一个真正的帝王。这是君上一直以来都想要做到的事情。他当年选择隐藏自己的存在,站在暗处去观察整个世界,直到看见大争之世已到,方才以一鸣惊人之举踏足到无数势力的眼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低调的人,北海之主曾经无法做到的事情,一定要在他的手上做到。“圣皇已死,我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天山门会谈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一个机会。”北海深宫之中,君上与北海之主站在一起,他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上有一条小鱼在轻轻触碰的他的手指,那是北海用来传递消息的一种手段之一。这消息里,自然就是天山门会谈的事情。君上垂手放下,小鱼化作水泡噗的一声消失无踪,他看着深宫外面的漆黑海洋,有高百丈的珊瑚宛若一座小山生长的美丽,在深海下散发着蓝绿色的光芒。“轮回开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若是能够借着异教的手收割天下,届时我们北海十二宫齐出,便可轻易吞并天下。”君上是期待着轮回开始的,因为他不在乎那些人类的性命,死的人越多,对北海一统天下的好处就越大。北海之主咳嗽了两声,他上次与圣皇交手受伤太重,至今都没有完全康复,只怕永远也不可能会有完全康复的那一天:“这天下的人是永远也杀不光的,你若要继续与异教联手,就要多做打算。”君上目光平静,蓝色的眼眸看上去深邃冷漠:“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轮回收割能够顺利开始,然后再去想办法将各方势力慢慢除掉。”他不在乎那些普通人,他的眼里自始至终就只有诸如儒山,道门等大修行势力,只要能将这些势力全都解决,那么轮回中最后会死多少人才算是结束,就是他说了算。正如先前所言,对于君上来讲,一统天下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既能够达成自己的心愿,恢复北海万古之前的荣光,又能够完美解决天地有缺的缺陷。这是无论如何去看,都不亏本的事情。至于圣皇和李子冀所求的所有人与世界本身一同存活,君上也承认那是很美好的事情,可无论多美好,终归是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你的愿望充满光明理想,但很可惜,那不是我的愿望。北海之主目光温和,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充满了欣赏:“虞苏的这件事,你想如何做?”各方势力齐聚天山门,难道要少数服从多数吗?君上想了想,然后道:“我并不打算去。”北海之主笑了笑:“倒的确是你的作风,只不过并不完全是你的作风。”以君上的性子,他既然不打算同意,那自然就根本没有过去商谈的必要,可绝对不止如此,他一定还会再做些什么谋算,让这场会谈变得更加精彩。君上望着一条大鱼围绕着珊瑚游荡:“想多做些什么,但很难。”这不同以往,各方势力的强者都会聚集在一起,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做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北海之主双手背在身后,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平常的父亲,没有北海之主的威严和强大,珊瑚上的幽光忽明忽暗,他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更远的未来。”君上一怔,旋即眉头微皱,侧目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北海之主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只是道:“让北海的脚印踏满世界之后呢?又或者万一李子冀的理想实现了呢?”这都是更遥远的以后。生活在这世界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去思考未来的,以后的我想要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基于现如今的状态在不久之后又有可能会碰到哪些困难。人生的每一步都在算计着走,背负着某些看不见却沉重如山的东西。所以大多数人会去想以后,但不会想遥远,因为这些沉重的东西让他们没办法去想的太远,君上也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他也没有回答北海之主这个问题,只是目光看着他,眉头皱的更深。北海之主道:“我知晓你在压制自己境界,入了五境后便不想着再有提升了,可这没必要,我们终有一日是会分别的。”北海之主血脉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拥有此血脉的后裔完全不受天赋等资质的束缚,从初境到六境的修行必定是一片坦途光明的,中间不会有一丁点的滞涩,但六境只能有一位。如果未来君上入了六境,那么如今的北海之主,也就是他的父亲便会死去。以后君上的后代入了六境,君上也会死去。这是注定的事情。所以通常来说,每一代的北海之主只会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才会去孕育后代出来。君上并不想思考这件事,只是淡淡道:“我有自己的打算。”一点微光由远及近,像是一条小鱼托着一个贝壳绕过珊瑚游了过来,中断了父子之间的交谈。北海之主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平淡,就像是先前露出的那些温情,从来都未曾发生过。那条小鱼游到了君上的面前停下,略微低着头:“外面来了一个人,想要见您。”小鱼没有开口,进入到深宫之中,跨越深宫与海水的那层隐晦阻隔,声音传进了君上的耳中。伸手拿起贝壳,君上的目光中浮现了一丝讶异。北海之主问道:“看样子,来的这个人应该很不平常。”君上点了点头:“的确很不平常。”“神教,凌九州。”北海之主若有所思,道:“有意思。” 第1092章 新历三十九年 ............离开寨子后,佛子去了更南的方向,越往这个方向走就越是寒冷,尤其是当他脚下的最后一片绿色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一望无尽的冰川。这里已经没有人生活,只有妖兽横行。他亲眼看见一条鲸撞破冰层,用小山一般的身躯砸碎了一棵树。那棵树上生长着雪白色的灵果,被那条鲸砸入海面,然后连带着无数的冰块和海水一口吞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海面结冰,巨兽狰狞,偏偏破碎的冰层上又奇迹般的生长着许多灵树。“这倒是的确是个有趣的地方。”佛子笑了笑,然后抬头看向了那苍穹之上彩色的极光和星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抬手抹去了眉上的寒霜,这里的温度已经低的可怕,若是普通人在此,只怕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就会被冻死,对于佛子来讲自然算不得什么。离开棠溪到如今,他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这是和最初在山中修行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感受。或许在观圣卷中自己就已经明白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佛子的目光明亮,身形像是一片莲花,飘落在每一块碎落的冰屑上,在这极寒之地越走越远,越走越深。“李公子的理想我力有不及,异教的收割也与我无关,或许我能做的,便是如现在这般,天下行走,哪里需要便去哪里。”佛子越过了十四座冰山,披着极光在一大片厚厚的冰层上停下了脚步,天下之大他管不过来所有事,但自己去到哪里能遇到哪里,便已经足够了。“生活啊,还是要简单一些。”佛子站在冰层上一动不动,任由寒霜挂满自己的全身,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二十天,甚至也可能是几个月,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旁边偶尔会有通体雪白长满了绒毛的妖兽路过,在不经意间碰触在他的身上。他依然不动分毫。直到面前的空间忽然出现了一点斑驳,让极寒之地的温度骤然下降更多,引起附近的诸多妖兽纷纷警惕抬头。然后,那一点斑驳变成了黑色的线条,此地的天地灵气似乎都被压制的溃散。那些妖兽如临大敌一般飞快做鸟兽散去。直到此刻,附着在佛子身上的冰层方才生出裂痕,被完全震碎,佛子身上看起来干净自然,并没有受到这连日来的寒冷袭扰,但他脸上对万物自然报以欣赏的笑容却已经消失了,化作皱起的眉,盯着那滋生出来的黑色丝线。叹了口气。............时间经不起唠叨,岁月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真的留下痕迹,它平等的去对待每一个人。新历三十九年一月二十三。又是即将迎来年节的一天,和往年比较起来,今年的年节火热的氛围要轻淡许多,但长安城的家家户户为这个年节做出的准备,却要比以往每一年都更加的充分。他们在正门两侧贴好对联后,又在门板上贴上了圣皇的画像。这并非是对这位帝王的侮辱,反而是更普遍,更让人铭记的一种尊敬。因为圣皇的死去而使得年节氛围减轻,也因为圣皇的死去而使得圣朝上下在面对这个最重要的节日之时更加的认真和严肃。欢乐和肃穆,偶尔也是能够放到一起出现的。按照一座王朝的规矩,当一位新的帝王即位,在旧的一年结束后,就该有崭新的年号,用来和过去告别,用来迎接崭新且光芒万丈的未来。虞苏没有那么做。因为没有必要。或许下一任的帝王会做出铭记,但他目前并不想就这么舍弃圣皇留下的新历年号,新历这两个字没什么特殊寓意,却是对院长,对圣皇最好的留念。所以现在仍是新历三十九年。“时间过得还真快,没想到不经意又是一年光景。”南林巷,旧院里,崔文若和慕容燕并肩站着,望着屋门上刚刚贴好的春联,微笑着感慨。人总是会感叹时间流逝,尤其是当经历的越来越多,年岁越来越大。“其实也不错,最起码今年我们大家基本都在一起。”慕容燕道。崔文若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尾上挂着一枚玉坠,那是他昨天在天香阁摆下棋局,连续和九位棋坛高手对弈赢回来的东西。据说颇为华贵,是四百年前一位才子的东西,论起价值的话,大概可以买三间清风雅舍,如果是按照当年李子冀购买时候的价格,最少可以买二十间。伴随着三千院的重出视野,李子冀的名满天下,这条南林巷的房价也随之恢复到了曾经的巅峰,甚至比之巅峰期还要更高一些。“都在一起吗?”崔文若不置可否,然后道:“我今天早上,看你在写一封信。”慕容燕嗯了一声。崔文若微笑着:“你只用了一页纸,我虽里的不近,却也看得分明,一页纸的内容你只写了三分之一,花费的时间即便是崔玉言来了也最少能写十二封信,逐字逐句的斟酌,我倒是很好奇你这封信送去了哪里。”慕容燕神色不变:“送它去该去的地方。”崔文若握着扇子在掌心上轻轻敲了敲:“该去的地方,莫非是庆苍?”慕容燕脸色当即一变。崔文若似笑非笑:“想法倒是不错,只是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慕容燕冷哼一声:“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下棋的人总爱如此,故弄玄虚,故作高深,装神弄鬼。”崔文若啧了一声:“成语倒是用的犀利。”慕容燕不屑一顾:“关你屁事。”崔文若的性子偏平静淡泊,慕容燕则是比较冷淡寡言,两个人能斗起嘴来,也是很罕见的事情。这罕见的一幕早就吸引了不远处刚刚调好浆糊的东方木,他眨着眼睛走了过来:“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在我屋门上贴个春联都能吵起来?”院子里没多少积雪,只有果果和周郎童还有王风二丫四人堆好的几个雪人静静伫立在院墙边缘。还没等崔文若回答,慕容燕便赶忙开口:“我说春联贴错了,要摘下来,他如何都不答应。”崔文若挑挑眉:“明明是你说要贴在这里的。”“贴错了?”东方木嘶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屋门,上面就横着贴了一条春联。鲜红的十分扎眼。“肥猪满圈。”东方木眼睛一瞪,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你们两个...” 第1093章 儒山来信 崔文若用纸巾擦拭着身上的浆糊,满脸的无可奈何:“大家都是名门子弟,有什么意见不合的地方,动动嘴也就罢了,何至于动手?”因为肥猪满圈而恼怒的东方木将手中的贴春联的浆糊甩到了崔文若和慕容燕的身上。慕容燕早有防备,反应要快些,周身弥漫雾气,将甩来的浆糊阻隔在了薄雾之外,并且还在聚雾的同时用手点了一下崔文若的腰侧,使其气息连贯不通,被浆糊泼了个满怀。东方木冷哼一声,也不言语,迈步上前将肥猪满圈从屋门上揭了下来。崔文若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浆糊,一边观察着东方木的动作,见他是用左手揭下来的春联,当即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我赢了。”随即用折扇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慕容燕,道:“明天年夜饭的天仙醉,要你花钱买。”慕容燕眉头紧锁,朝着回头望向他们两个的东方木质问道:“你明明不是左撇子,为何非要用左手揭对子?”东方木挑着眉,然后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问得好,因为我的右手拿着浆糊碗,不过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慕容燕盯着他手里的浆糊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崔文若则是一只手搭着慕容燕肩膀,笑吟吟解释道:“我和慕容打了个赌,就赌你在发现肥猪满圈之后,会用哪只手去揭下来,很显然,我赢了,明晚年夜饭的天仙醉,想喝多少喝多少,四百里淮城请客。”东方木听后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将手里的浆糊碗朝着崔文若砸了过去。敢情还是连环计。崔文若这一回早有准备,见浆糊碗扔过来侧身一躲,空碗擦身而过,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李子冀用手接住。然后看了一眼三人,对着东方木微笑道:“这是好事,最起码明晚我们就可以有免费的天仙醉喝了。”其实以李子冀现如今的身份,天香阁很愿意免费提供天仙醉,可天仙醉的存量本就不算特别多,始终喝免费的,李子冀倒也过意不去。他将浆糊碗扔回去,东方木随手接过,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李子冀看了眼屋内,院外的冷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拂进去,屋子里有暖石,倒无需担忧寒冷什么的,常开窗户还能促进空气流通,对身体有好处。“周郎童不在?”东方木嗯了一声:“今早去了天香阁,和其他儒山弟子聚一聚。”长安城依然有许多的儒山弟子留下,在先后经历墨影身死,圣皇陨落后,儒山这群不怎么喜欢理会世间事情的读书人们渐渐也明悟了许多。直到如今都还没有离开,或许也存了些要对李子冀那宏愿四句做出回馈的打算。东方木是一个对学问十分认真的人,这一点李子冀当初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的东方木正在和学宫之中的另外一个读书人因为一个字眼而争执着,还被戏称为小公牛。如今的他倒是没那么较真了,或许也是因为在李子冀这里待的时间太久,看过的名诗文章实在太多,境界和心境都有了升华,不再拘泥于一板一眼的僵硬。“有事?”东方木询问。平日里,如果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李子冀通常很少会主动问起周郎童。李子冀点了点头:“今早儒山送来了消息,说是想让你和周郎童回去修行。”东方木略作沉默:“只有这一句?”李子冀从怀中将玉简取出来递过去。东方木放在眉心上查看着玉简之中的信息,的确就只有一句:“近来若无事,当归儒山修行。”或许都称不上是一句话,就只有简单的十一个字。若非是圣朝传递消息的人点明了说儒山有交代,是送信给东方木和周郎童的话,单凭这一句话甚至都不知道是送给谁的。李子冀道:“你应该不会回去。”他在最开始也想着劝二人回儒山,毕竟当今天下朝不保夕,圣朝更是处在绝对的风口浪尖,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儒圣镇守的儒山安全。东方木是画圣弟子,周郎童更是儒山的未来,他们两个在长安城,或许并没有在儒山之上要安全。只是劝诫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那样显得生疏,而且他也很清楚,东方木不会回去。事实的确如此。东方木将玉简随手放下,脸上没有什么波动:“我若没来也就罢了,圣朝危险我才疏学浅自可不来,但我既然已经来了,此刻若是回去,难道叫我弃朋友于不顾?”他如今的实力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自己身为儒山弟子,留在这里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大劫未至便要逃离,实在是没什么脸面。“周郎童也不会,这小子的脾气倔得很。”东方木这话算是将周郎童的脾气说了个透彻,那小子特点许多,但罗列一起,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倔字。李子冀点点头:“儒山想必也能猜到你们的打算,否则来信也不会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儒山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回去,所以来了消息,却也了解他们两个的性子不会回去,所以送来的消息没有多么复杂,没有多么强硬,完完全全让二人自己决定。这也很好,对于儒修来说,行事违心将会付出巨大代价。圣朝光芒万丈的时候我们来了,圣朝落魄危险的时候我们拍拍屁股走了,这事儿东方木做不出来,他若回去必定会心中煎熬,觉得愧对李子冀,于日后修行有害无益。二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我去重新熬浆糊。”东方木拿着空碗,转身进了屋子,恰好旧院的院门也被人从外面打开,果果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见到李子冀几人也没打招呼,慌不择路的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子。过了一小会儿,气喘吁吁地周郎童便跟着跑了进来,严肃的小脸十分不满,趴在果果的窗前瞪着眼睛:“现在把钱还我,要不然你就三天之内写出一篇道歉的文章,否则我见王风一次打他一次。” 第1094章 想念的人 “你才初境,打不过王风。”屋子里的果果大声喊道。二人的争吵声传遍了院子,却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连惬意躺在雪人头顶享受雪花冰凉的老猫都习以为常的晃了晃耳朵,就连抬头看上一眼的欲望都没有。这两个小祖宗斗嘴,实在是家常便饭。李子冀也没有过去,只是看着敞开的院门叹了口气,走过去打算关上,冒冒失失的两个家伙,也算是让院子里多了不少的活力。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又怎么了?”周郎童见果果铁了心不出来,脸上也带着无奈,毕竟他总不能真的闯进去,当下只能对李子冀冷哼一声:“你应该好好的管一管你的妹妹,做事太不计后果。”他话音刚落,果果的反驳声就立刻响起:“我考虑的很周全,你肯定能付得起价钱。”李子冀脚步停下,转身看去:“什么价钱?”周郎童道:“我与同门师兄在天香阁小聚,庆祝入了初境,恰好她也去了,见我在天香阁便高喊一声,五楼的所有花销都由我买单。”都容不得他拒绝,四周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叫好声,就连其他的儒山师兄都以为是周郎童是为了庆祝踏足修行路而豪爽请客。毕竟周郎童这两年一直住在清风雅舍也几乎是所有权贵众所周知的事情,果果说出来的话总不能骗人吧?整个第五层的花销,周郎童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豪爽过。如今的周郎童和果果都已经踏足了初境,周郎童最快,大概在十一月中旬就已经凝聚出了灵气种子,踏足初境。只是庆贺的日子特意放到了今天,想着沾一沾春节的喜气,也算是他们这些留在长安的儒山弟子之间在春节这个特殊节日的一次相聚。果果要慢许多,在十二月末的时候踏足初境,晚了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为此这些日子没少被周郎童讥讽。果果这丫头心里憋着气,盯着他好多天,总算是在今天找到了机会,让其狠狠地破费了一次,对于儒山小公子来讲,这钱不算什么,但被人戏弄之后的心情,可着实谈不上多好。果果这时候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回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着李子冀解释道:“大兄,他欺负我。”李子冀莞尔,这算什么解释。周郎童也是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就满身的泼妇习气,若非是有王风在,我倒要看看以后还能嫁给谁。”果果的脸蹭一下就红了,转身找了半天,最后跑到了墙边把听热闹的老猫抱了下去,伸手在雪人脑袋上握了一个雪球,朝着周郎童就砸了过去:“你真讨厌。”周郎童侧身闪开,依然冷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果果继续砸雪球。院子里的人都是摇了摇头,也懒得理会,东方木此时也端着一碗新的浆糊走了出来,几人商量着要不要也在门上贴圣皇的画像。崔玉言还说他这几天晚上总爱做噩梦,也不知道贴上圣皇的画像后能不能镇得住。雪球满天飞,几个堆好的雪人很快就被果果扔了个一干二净,其中一个雪球朝着李子冀扔了过来,就和先前东方木用浆糊碗扔崔文若一样。过程也很类似,被李子冀侧身闪开。然后又被另外一个人握在手上。院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人。一个穿着青裙,很漂亮的女人。她抬手将雪球接住,然后又扔在了脚下,目光环视院子离吵闹的众人,最终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没想到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倒是让人耳目一新。”院子里陷入了安静。就连还没有停止争吵的周郎童和果果都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因为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随着这个女人的出现而消失。崔玉言眉头紧皱,已经有了要发作的迹象。崔文若略微蹙眉,手中的折扇轻轻握着。东方木不动声色。慕容燕的目光冰冷,院内,甚至再度有着雾气开始渐渐生出。他们都认识这个女人,尤其是崔玉言和慕容燕两个人,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最为深刻,当初去无尽平原割草,他们在最后关头就是碰见了这个女人。出了第二天地将几人困在其中,险象环生。这是异教的新神,木木。木木出现在天下人视野之中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可她的模样早已不是秘密,尤其是伴随着异教之主的复生,异教之内很多人都已经重新走进了大众视野里。木木当初随着李子冀一路上神山,也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她竟然会来京都,她竟然敢来长安城。崔玉言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胆子能够大到这种程度,在如今这种天地各方势力紧张对峙,尤其是以异教和圣朝的冲突最为剧烈不和,在这种情况下,异教的新神竟然敢来长安城。他甚至惊怒到了一种颇为佩服的程度。刚要开口打算呵斥或嘲笑,却被崔文若抬手制止。木木对于这一切倒是并不在意,反而习以为常,她只是淡淡道:“看起来,这里似乎并不欢迎我。”李子冀看着她,没有去接这句话,只是道:“许久不见。”他们之间上一次见面,还是从神山之后分别,他帮木木恢复了修为,木木将天地之火的三分之一还给了他。木木嗯了一声:“不请我进去坐坐?”李子冀侧身请她进来,院内本来很干净,并没有雪花,只是刚刚果果将雪球扔了遍地,现在白雪散落,被透过院门吹进来的风卷起,围绕着木木飘飞着,让他想起了当初二人在无尽平原时候看过的那场梨花雨。他打开了清风雅舍的门,请木木走了进去。这是木木第一次来这里,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字帖,以及柜台之上最中央的两幅非常美丽的画卷,许久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李子冀拎着茶壶走了进去。木木这才转头看着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去看了陈草?” 第1095章 窗 清风雅舍的门没有关上,崔文若等人站在外面并未移动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甚至已经没有了先前贴春联时候的喜悦。因为这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情。难以想象,若是异教新神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流传出去,南林巷将会变成怎样的修罗场。“我觉得你们倒不需要担心。”崔文若微皱的眉头片刻后舒缓开来,他打开手中的折扇,对着雪花飘飞的院子轻轻一扫,四周重新变得干净整洁:“李子冀和这位新神,交情不错。”这是实话。崔玉言包括慕容燕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如果没有交情的话,李子冀根本不会让对方走进这间院子,现在不仅请对方进了院子,还倒了一杯茶。“倒是有意思。”崔文若眼底带着审视的笑意,然后指了指敞开的院门:“别看了,抓紧时间贴春联,然后去把明天要用到的食材多准备一些,说不定明晚的年夜饭,还要再多一个人。”............屋外的议论影响不到屋内,木木伸手接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却没有离开过李子冀的脸上,她的眼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讥笑,像是能够洞穿一个人内心当中最真实的想法。李子冀走到柜台之后站下,拿起一旁的白纸轻轻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尘,自从怜月离开后,这间铺子的灰尘就莫名多了些。“洗剑宗的事情必须要处理,所以我需要询问陈草的态度。”他回答着木木的问题。茶香闻起来颇浓,这是同样很珍贵的浓茶,喝起来更加的让人回味无穷,同时也对调理身体有着一些帮助,所以浓茶也被坊间称之为药茶,最昂贵的还是十年前,被炒到了一个天价。柜台前有一张椅子,垫的很高,刚好能让一个人稍稍坐下,无论是看书还是喝茶都是最完美的姿势,木木现在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嗅着李子冀磨墨的味道,和飘起的茶香交织在一起,颇有些别样感受。“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你以前提起过,只是如你这样的人,也会去询问某个人的意愿?”她喝了一口茶,面上神情不动神色,茶气在寒冷的屋子里飘起显得有些浓郁,使得木木的目光让人看不太清,倒是眼角下的那滴泪痣随着热气时隐时现,衬托的其绝美容颜清冷飘然。临近年节,清风雅舍并未营业,李子冀今天本不打算写什么,只是既然木木来了,也无事可做,便多写几幅字。“我要去做什么,与你无关。”他淡淡道。木木轻笑一声,然后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倒进了李子冀的砚台里,美丽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他。李子冀用的墨都是上好的墨,用的砚台也是一等一的砚台,现在倒进了这杯浓茶,无论用清水洗多少次,最起码三天散不去味道。他放下了笔,抬头看着木木,略显无奈:“你来这里做什么?”木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嘴角的笑容略微扩散:“我要去什么地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永远都是不能得罪的。如果偏偏要得罪不可,要么杀掉,要么道歉。李子冀选择了第三条路,他指了指清风雅舍的紧闭的窗户,道:“如果现在打开窗子,巡视的都卫禁军若是见到异教的新神在这里,一定会很有趣。”“哦?”木木的眼里浮现一丝趣意,然后将茶杯放下,青葱般的手指轻轻一动,清风雅舍的窗户应声而开,顿时吸引了许多目光从外面看过来。即将年节,南林巷自然同样热闹,尤其还是清风雅舍这么天下闻名的地方,本来年节前后闭门不营业就让人很是遗憾,谁走到外面不多看两眼?现在突然瞧见窗户打开,过路的百姓一道道目光自然就投了进来。木木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一只手轻轻撑着自己的下颚:“那我倒是很想看看,会多有趣?”李子冀挥手将窗户重新关上,他这一次倒是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仔细且认真的盯着木木看了许久。木木眨眨眼:“难道我的脸上能够长出花来?”李子冀摇了摇头,道:“你的脸上当然不会长出花来,我只是在想,你改变了一些。”木木的性子就是如此的,只是以前要更加的冷淡一些,如现在的模样,的确很少会出现。木木道:“也许,只是因为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异教之主复生,新神的权柄固然依旧存在,但最终的决策权却已经几乎消失,何况,一个女人若是吃起了醋,难免就会变得可爱一些的。李子冀问道:“轩辕难道不打算进城?”木木问道:“你知道他在城外?”李子冀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他应该在城外。”木木仿佛总是喜欢穿着青色长裙的,曼妙的青色会让她更加的漂亮:“如果你打算杀我的话,那么我想他无论是在城外还是在城内,应该都没什么关系。”恍惚间,李子冀已经入了五境了。现在想起他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还是在无尽平原的时候,那时候的李子冀,只不过才是第二境的修为。“难怪人们总是喜欢回忆的,毕竟以前的事情,回想起来的确很有意思。”木木微笑着,然后再度挥手打开了窗户,嘴角的笑容像是在调皮的挑衅:“这铺子实在有些闷,我想透透气。”李子冀皱眉。木木一只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在他铺在柜面上的白纸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就目下来说,就算是我被都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观看,也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第1096章 没关系 李子冀无言。这是实话。因为即将到来的天山门会谈,圣朝也邀请了异教一同参与,在这种时刻,在最终的结果没有出现之前,就算是木木真的被都卫禁军瞧见,她也不会有事。毕竟若是异教的新神死在了长安城,也就意味着这场谈判的破裂。“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李子冀问道。他很清楚如果无事发生的话,木木根本不会来找自己。木木似乎依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目的,她走到门口冲着坐在院子里东张西望试图偷听到铺子之中对话的果果微笑道:“果果,你兄长想听我弹琴,能将琴借我吗?”果果转着眼睛哦了一声,然后抱着一张琴走了过来,视线没有离开过木木的身上,心里想着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这就是异教的新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女人,若是去了长春园,只怕满园春色都压不住这女人的那张脸。而且看样子和大兄聊得很开心,大兄还要听她弹琴,前段时间还传出李子冀和异教勾结的消息,好复杂。“谢谢果果,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木木手掌一翻,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上面还流淌着灵气环绕的充盈:“以后若是去了无尽平原,我送你一只荒兽。”果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抬手看向了铺子里。李子冀的声音适时响起,依然带着些无奈的嗯了一声。果果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然后对着木木道了声谢,转身走开。“如此珍贵的流云佩,你倒也舍得。”李子冀看着正在调琴的木木,那不是简单的玉佩,作用和她的栖封琴一样,能够在抵挡大修行者攻势的同时远遁万里之外,如这样的宝物,世上已经越来越少了。木木的目光轻轻挑起:“你总不至于吃自己妹妹的醋。”李子冀觉得今天的木木总是透着些不太对劲,摇摇头后看着窗外,开口道:“现在是冬天,弹一首松上雪。”他也想听一听木木的琴技有没有进步。木木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反驳他,指节按压琴弦,然后轻轻拨弹着,一曲恢弘磅礴的松上雪便被弹奏出来。松上雪听名字似乎是一首娓娓道来的小调曲子,实际上却充满了万里飘雪的壮阔,这种曲子最能够让人心潮澎湃,也最能够让人静心。因为在心潮澎湃的时候,人的思维总是会变得异常活跃。琴声透出铺子,院内的人也都在侧耳听着,崔文若耸了耸肩,觉得明晚的年夜饭是一定会多上一个人的。木木的神色专注,面色显得平静,她这一曲松上雪弹奏的极好,李子冀却并没有在听曲子,他在看木木。因为他能够感受到木木此时此刻,那压抑着的无力情绪。直到琴声停止,木木平静的脸上方才重新浮现一丝微笑:“如何,我的琴技和当初比较起来,可有进步?”南林巷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起了木木如瀑的青丝,任何人在寒冷冬日里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会感到温暖且喜悦的,李子冀的面容与她一样平静:“对你而言,这的确称得上是进步。”木木冷笑道:“你对琴技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挑剔。”她站起身子重新坐回了柜台之前,那张琴还放在原处,依然是一只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柜面,看上去和先前一般无二,好似根本没有离开移动过。只是琴音依然回荡在耳畔。只是此时此刻的木木,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可爱。“如果你不打算说一说自己为何来此,我想回去屋子睡个午觉。”李子冀对着她说道。砚台倒了茶水,还没有清洗,他目前是写不了字的,也不想去换新的砚台,倒不如睡一觉,也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木木与他对视着,眉眼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你总不至于真的去睡觉。”李子冀耸耸肩:“那还要看你打算说什么。”木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能说什么?来这里的目的?圣朝的新一任圣皇邀请异教前往天山门会谈,商议有关于轮回即将到来日后整个世界的崭新走向,我身为异教的新神,来长安城看一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或许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这位新的圣皇打算如何去做,又会给出什么让人拒绝不了的条件,如果足够令人心动,我倒是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她似笑非笑的说着话,就像窗外春寒鸟,总是说着我喜欢冬天之类的违心话。李子冀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盒糕点,是昨晚果果带给他的,还没吃光,剩下半盒。“想吃点东西吗?”他将点心放到木木面前:“不怎么甜,但口感不错,只是在冬天里放了一夜,难免有些改变。”木木看着那盒点心,伸出两根手指拿起了一块放进嘴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依然带着些松软。她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隐没下去,窗外的风吹响了屋内满墙的字帖与她鬓间的发丝,她这一次沉默了更长时间。李子冀也没有催促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木木与他对视着,盈盈的眸子里像是有着一层灰色:“我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她轻声说着。“当年你说过,山前山后都很想要,我觉得那是空中楼阁般的理想,但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理想,圣皇的谋划我并不赞成,因为那没有退路,但你的法子有退路,我只是希望能够将轮回收割的时间尽量延后,但我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他,自然就是异教之主。木木的话尽量很平静,李子冀却听得出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有着类似于无力这样的语气。木木吃着点心,松软的碎渣挂在嘴角,她道:“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我也无法去维护你的梦想。”她生平第一次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她来了这里。什么天山门会谈的保护,什么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她就是想在这时候见一见李子冀。李子冀依然安静的看着她,只是脸上带着些笑意,抬手帮她把嘴角的碎渣拭去,微笑着。“没关系。” 第1097章 最后一个年节 ............年夜饭的确多了一个人。依然是由李子冀亲自下厨,和往年不同,这一次果果也做了几道菜,说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厨艺,省的以后李子冀不在家的时候,她总要在外面吃又或者吃东方木那上不了什么台面的饭菜。琳琅满目,完全可以用丰盛这两个字来形容。只不过桌上的气氛并不怎么欢乐,明明围坐的人数不少,却偏偏显得冷清,若非是长安夜空上燃放不停地的烟花不停提醒着众人年节的到来,只怕大家都已经忘记了今天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崔文若要好一些,昨日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今夜自然不会惊讶,只是觉得事情愈发变得有意思起来。崔玉言和慕容燕想着当初无尽平原的遭遇,虽然最终安然无恙,但他们在第二天地之中可着实是受了不少苦,而且毕竟是异教的新神,现在坐在一起,总是难免觉得别扭。最是沉默和冷淡的,还是东方木和周郎童两个人。东方木虽然醉心诗词文章,对于天下事包括自身修行都不算太过上心,可毕竟还是儒山弟子,画圣徒弟,对于当初异教和君上联手谋算儒山,从文狱之中取走异教之主心脏的事情,依然还是耿耿于怀的。这件事促使异教之主死而复生,可以说等于间接导致了圣皇的陨落。这是很大的仇怨。能够在这饭桌上保持沉默,就已经是给足了年节和李子冀的面子了。倒是木木显得若无其事,手里拿着筷子看着满桌的菜肴,似是在纠结着应该最先吃哪一道菜,和周围略显僵硬的气氛格格不入。“你倒是放得开。”崔玉言没忍住,喝了一口酒,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在这里别扭的要命,结果这位异教的新神倒是旁若无人般的自在。木木瞥了他一眼:“多嘴。”崔玉言眼睛一瞪,后脑勺却已经被崔文若抬手拍了一下:“吃饭。”李子冀在微笑看着,和昨晚稍显仓皇无措的状态的比较起来,今夜的木木毫无疑问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脆弱这种姿态,终究只是稍纵即逝的东西。天仙醉买了很多,慕容燕这一次着实花了不少钱,接连几壶酒下了肚子,崔玉言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了下来。他打了个酒嗝,然后拿起酒杯竟然对着木木举了举:“我听子冀说了,你虽身在异教,但心却是在圣朝,这很好,弃暗投明,我欣赏你,喝了这杯酒,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有关于木木的事情,其实众人都能够看出一二,她与李子冀之间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早已经罗列分明。但毕竟是异教新神,这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迈过去的,现在喝醉了酒,反倒容易说话一些。木木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望着那杯酒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抬手示意,随即继续吃着饭菜。不过被崔玉言这么醉酒似得说了几句,众人之间那颇为僵硬的氛围,倒的确算是缓和了一些。其实最该开口调解气氛的人应该是李子冀,只不过他并不擅长这种事情,又或者说并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何况,这本也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安静的听着,偶尔会去抬头看天上彻夜不熄的烟花。“兄长在想什么?”果果坐在他的身旁,嘴里塞得满满登登,只不过吃的都是李子冀做的菜,她自己的那几道倒是一口没动。兄长太安静了些,明明年节的开心日子,却总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果果知道李子冀有天大的事情要做,但她只希望自己的大兄能够开开心心的。李子冀用手指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好笑道:“我在想你如果总是这么吃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胖姑娘。”果果皱了皱鼻子,含糊不清的道:“胖姑娘有什么不好的?”李子冀轻笑着:“和老猫一样胖。”果果停止了咀嚼的动作,那一直趴在桌下的老猫则是不满的摇了摇自己的尾巴,用小短腿踢了李子冀一脚。烟花的声音总是美妙的。当你喜欢热闹的时候,会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当你喜欢安静的时候,就会觉得这实在太过吵闹。李子冀望着那炸开在苍穹上的火光,七彩颜色的烟花映在他的眼瞳之中,这或许是最后的一个能够安安心心坐下来吃一顿年夜饭的年节了。往后还会有这样的平静吗?谁都不知道,李子冀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年节是一个很好的日子,这是我第一次过的这么正式。”木木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喝了一小口的天仙醉,轻声说道。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也想到了和李子冀同样的事情,无尽平原毕竟和圣朝不一样,而年节又是圣朝独有的日子,固然因为圣朝的强盛而对天下都有所影响,可依然没有到全民普及的那种程度。木木这些年里也过过几次,只是在无尽平原那样的地方,又能有什么像样的年节呢?今天是她过的最正式,最认真的一次,是第一次,也很有可能会是最后一次。李子冀道:“年节这一天对于圣朝百姓来讲不仅仅是辞旧迎新,也是对自身的一次治愈,无论承担着多么庞大的压力,在这一天都会得到很好的释放,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精神象征,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一种念想。”木木侧目看着他,能够在李子冀的眼眸之中看见夜空中盛放的烟花:“所以你想要留住这样的念想。”李子冀没有说话。木木也抬头看向了天空:“我听说,每一年的年节你总是要许个愿望的,今年打算许什么愿?”愿望未必一定是要实现的,那更像是承载着心目中更美好的自己。李子冀道:“我的愿望没有改变,以后也都是如此。”“天下太平。” 第1098章 师兄弟之间谈与不谈的别扭 烟花不会散去。只有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小,长安城的夜陷入到了矛盾的安静之中,这种感受让人觉得既响亮又安静。年夜饭终究是会吃完的,崔玉言拉着同样大醉的东方木跑到了街上,说是要去听戏,还准备了不少好东西,打算听到兴奋之处扔到台上去。其他人各自睡下,只剩下木木依然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那灿烂如花的夜空。李子冀则是走出了旧院,来到了三千院。这一天很重要,虞苏会回来,应是要说一说有关于天山门会谈的事情,李子冀当然也要在场。在走进三千院之前他看见了坐在早餐铺子门槛上发呆的裴天机,浑身上下散发着落寞的气息,和整条南林巷洋溢着的喜悦之情格格不入。“看样子你似乎已经知道了。”李子冀看着他,忽然说道。裴天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倚靠着门:“我实在不想再听你说一遍。”可见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不同的,在李子冀眼中的一件喜事,在裴天机眼里简直就是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李子冀看了一眼铺子里面,没有瞧见老掌柜的身影,的确,谁又会在如此深夜里,陪着一个爱而不得人坐在这里感受孤独呢?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打算走进三千院。只是突然又被裴天机开口喊住:“李子冀。”李子冀回头看着他:“嗯?”裴天机问道:“你懂爱吗?”在烟花绽放的深夜里,一个坐在门槛上意气消沉的男人忽然问出了一个如此的问题。李子冀的眉头轻轻皱了皱,然后转身走进了三千院:“不懂。”裴天机轻笑一声,除了普陀山上的那群和尚之外,世上就没有人是不懂爱的。“你早晚要懂的。”............当李子冀走进藏书阁的时候,几位师兄和师姐都在这里。彼此之间没有说什么话,就连梁安安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饭都没被动上几口。“师兄,师姐。”李子冀上前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然后在颜如玉身旁坐下,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环视了一周,息红衣眉头紧锁,颜如玉若有所思,段书生在盯着虞苏看。梁安安也是轻蹙着眉。气氛不算太好。李子冀最终将目光放到了神色平静的虞苏身上:“六师兄。”虞苏已经是圣朝的帝王,但回到了三千院,众人依然习惯以师兄弟相称。他从洗剑宗回来的时候已经请求六师兄将洗剑宗封山的旨意收回,如今的洗剑宗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太上长老宁无夜依然被禁足于剑洞之中,这一点并没有改变。和外面的烟花不停比较起来,三千院里显得更加安静,安静到甚至听不见一点多余的声音。虞苏问道:“异教的新神在你那里?”这对很多人来说算是一个秘密,但对于虞苏来说当然不是一个秘密。李子冀点了点头:“异教之主很难说服。”他将木木的意思说了一遍。几人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觉得难以处理的模样,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普天之下,最难以说服的恐怕就是这位异教之主了。虞苏道:“我会处理。”这位对许多事情总是不怎么理睬的太子殿下如今需要去面对所有事情,虞苏厌恶这些事情,但他既然要做,那就能够做得好。不喜欢和不能做之间,本就没什么必要的联系。息红衣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虞苏开口说完这四个字后他终于是严肃道:“和你打算一个人去天山门一样?”这段时间,三千院的几位师兄弟都在思考着等到了会谈开始的时候,应该如何去交谈,他们相信儒山或是佛门这样的势力应该会愿意给出一个机会。但光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去交谈可远远不够,圣朝必须要有能一锤定音的能力,或者说能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拥有打破僵局的能力。这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当虞苏来到藏书阁的时候,息红衣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虞苏什么都没有解释,就如刚刚这般,只说他会处理。而且,虞苏并不打算让任何人前往天山门,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前往即可。这也是师兄弟几人之间,气氛略显沉闷的原因。李子冀也没想到会是如此,他看着神情平静的虞苏,想着当初自己请六师兄帮忙解决齐王府的问题之时,那时候的六师兄和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其出现什么动容,仿佛他对一切事物都有着轻松解决的能力。“如果这是六师兄的意思,那么我愿意遵守。”李子冀忽然说道。息红衣转头看着他。李子冀身体坐的笔直了一些,然后朝着三师兄露出一个笑容。颜如玉动了动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略微前倾看着坐在对面的虞苏:“我知道你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如果这是你认为的,那么我愿意支持,只不过...”颜如玉的眼里带着认真:“只不过别忘了,我们是师兄弟,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虞苏的心里对于圣皇的死是否存在芥蒂呢?他当初答应圣皇离开长安去往皇陵,是为了计划失败承接李子冀而准备,那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圣皇可能会陨落的准备。可并不意味着他做好了圣皇的陨落是因为俞眉的原因。虞苏并不想多言,是否也有和李子冀一样的心情呢?或许。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新的圣皇,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虞苏没有说话。李子冀问道:“师兄真的不打算带我一起去?”他当然不会愿意错过这样的事情。虞苏听着颜如玉的话沉默着,然后听到李子冀的话又抬头看向了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过去:“天山门的事情我一人就可处理,但如果你想来,在处理完这封信上的请求后,你大可过来,如果来得及的话。”放下玉简,虞苏站起身子,冲着颜如玉微微行礼,随即转身离开。几人都沉默着,这顿年夜饭吃的并不算多么和谐。只有梁安安坐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这几个师兄弟之间,总是如此的别扭着。 第1099章 天山门的第一个客人 年节像是一把刀,将岁月分成了两段。当几不熄灭的烟花在天放亮时分停下,一切属于过去的,早已发生的,都将被遗忘。未来永远都是未知的,尤其是新历三十九年的未来,这种未知伴随着寒冷和肃杀,让走在街上的人下意识的想要拢紧衣裳。“你要离开?”崔文若看着在院中站了一夜的木木,他本该睡得更久一些,只是那不确定的未来仿佛极寒之地的冷气,能够透过屋子的墙壁灌注进来将他浑身上下吹个通透,辗转反侧也是睡不实的,推门出来,就看见木木依然站在那里。她站了一夜,似乎是等了一夜,也似乎是思考了一夜。四周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掺杂在让人不想用力呼吸的冷空气里,闻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觉得刺鼻,又有些好闻。“他没有回来。”木木轻声说道。她双手端放身前,一袭青裙在寒冬中显得冷俏,那双眸子在望着敞开的院门之外,又似乎是在看着这里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崔文若也看了一眼外面,想着李子冀离开时候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会在天亮前回来。”这是几人都听到的话。木木道:“现在已经天亮了。”崔文若道:“但他还没有回来。”木木语气平淡:“所以他已经不会回来了。”崔文若点了点头:“所以你自然也不会再留在这里。”李子冀去了一趟三千院,同在一条南林巷,距离清风雅舍如此之近,离开却没有回来告别,那就证明他离开的很仓促。他一定有事要做,这件事大概率是与马上开始的天山门会谈有关。木木没有再说话,崔文若也没有再问话。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本就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说的。只是二人的目光都已经渐渐失去距离,在思考着更遥远的以后,再遥远,也总是要到来的。就像是这场已经拖了数个月的天山门会谈,在年节结束这一天,各方势力都默契的做好了准备,从不同的方向前往天山门。............新历三十九年二月十五。天山门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会谈正式开始的时间是定在了三月十一,大概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但区区一个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短暂日子罢了。天山门掌教,宗门之内唯一一位五境的大修行者。在最开始得知了邀约会谈举办的地点被定在他们天山门的时候,这位掌教着实是犯愁了许久时间。虞苏的邀请已经通告了全世界,唯独没有通知天山门,等他知晓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可能,何况,圣朝的安排他也没办法拒绝。只是尽力将一切安排妥当,虽谈不上提心吊胆,毕竟当初也是敢和骑象罗汉对峙不退的强人,只是心中难免有所忧虑。各方强大势力汇聚一堂,而圣朝一方的圣皇却已陨落,这场会谈在热闹盛大的同时,却也充斥着步步杀机,一个不注意,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是大打出手的结果。届时,他这天山崩毁是小,圣朝事不成是大。他这段时间,随着会谈开始的日子愈发临近,天山门掌教的神经始终都在紧绷着,不仅是他,门中长老,包括弟子都是感到心惊肉跳。本来上一次斩龙山脉的事情就已经让他们觉得压力很大了,现在这件事和斩龙山脉比较起来,完全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当然,也有不少人心里其实是有着期待和好奇的。天山门的实力放眼天下不算弱,毕竟有一位实力强横的大修行者镇守,但实力却也绝对算不上强,门中弟子在外历练之时算是吃亏的。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见到那几个能与圣朝比肩的最顶尖大修行势力汇聚一堂,如何能不期待且好奇呢?就连天山门掌教自己,其实偶尔都会去回想,自从自己成为一宗之主后,已经多久没有再去天下间行走过了?他年轻时候,也是意气风发,和诸多天骄争辉的。抱着这些念头,天山门迎来了会谈开始前的第一位客人,饶是诸多弟子早有准备,天山门掌教自身也早有预料,看到这来人之时还是忍不住响起惊呼之声一片。来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行人。一行人穿着规矩的儒衫,乘坐青色书卷破开云雾,在天山门脚下落地,然后交由拜帖,请守山弟子传递上来,全程没有半点不耐或急躁,安安静静的在山脚下等候着。这是儒山弟子。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到天山门的竟然是儒山的人,现在距离会谈正式开始的日子还有接近一个月,儒山身为最顶尖的大修行势力,他们大可三月以后再来,那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但他们却提前来了,而且一言一行都合规礼节,没有一点顶尖势力的倨傲。但这还不是最让天山门掌教为之动容的,最令他动容的是带领这群儒山弟子来此的两位五境长老。其中一位是大儒梁借,当初儒山举办万众瞩目之观圣卷的时候,便是大儒梁借负责主持引领,他能来此,足以体现儒山对这次会谈的尊重。若是还不够的话,第二位的身份才是让天山门掌教难以置信的原因。画圣。那位自从成为儒山弟子之后,从来都没有走下过儒山的画圣,竟然亲自来了天山。可以说,他的出现,给天山门掌教所带来的震撼,完全不亚于儒山之主亲自来此。在前一刻,他还在心中略微生出疑惑,此次会谈是圣朝名义召开,虞苏即便只是大修行者,却是圣朝的新任圣皇,于情于理,儒山来这里参加会谈的都应该是儒山之主亲自前来才对。不过眼下,画圣亲至,似已足够。“快请。”天山门掌教惊讶过后,立刻压下了情绪,嘴上对着天山门长老说了句快请,但自己则是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山门脚下。 第1100章 三月十三 “画圣。”天山门掌教拱手行礼,算是见过友人。如果他不是掌教身份的话,这时候应该行后辈理解,毕竟无论是年岁还是实力,他都远不如画圣。但他毕竟是天山门掌教,此番还代表着圣朝,所以只是拱手见过,行平常礼节。画圣自然明白,对着天山门掌教回了一礼,微笑道:“会谈时间未到,儒山冒然叨扰,望掌教见谅。”天山门掌教连声客气,目光却在仔细看着画圣。他虽然见过画圣的画像,当年去儒山拜访的时候也有幸见过一面,可如今匆匆不知多少时光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可画圣似乎和从前,一般无二。“您和当年相比,好似从未变过。”天山门掌教摇头感慨,画圣还是穿着那身儒衫,只是和其他人不同,他身上的儒衫呈淡青色,面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年轻人。画圣摇了摇头:“你倒是老了许多。”天山门掌教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于是转头看向了梁借,梁借也是带着笑容,对着他轻轻拱手,然后道:“距离会谈开始还有段日子,在这期间,要麻烦掌教照顾。”“应该的,只是我担心分身乏术。”天山门掌教感慨一句,然后抬头看向了天上。几人说话间,又是有着破空声响起,然后三个人出现在了苍穹之上,在见到山门之前的一行人后也是没有怠慢,直接落到了众人身旁。“见过掌教,拜见画圣。”来人是纯阳宗宗主,身后跟着肖西北,已经肖西北的大师兄诸葛明觉。这一次会谈圣朝几乎邀请了天下所有的一流势力,加在一起大概有数百个宗门世族,也就是说,最少会有数百位大修行者汇聚于此。可以说,三月十一的天山门,几乎将全世界实力最强大的一批人都汇聚到了一起。此等声势,也难怪天山门上下会感到紧张和忧虑。众人相互回礼,画圣笑着退后半步,意思很明显,他虽然下了山,但这次儒山的决议等等都是由梁借做代表表述,他的到来,更像是一种象征。“掌教无需照料我等,我等自便即可。”几人寒暄谈笑几句之后,大儒梁借便对着天山门掌教说道。的确,未来一段时间来到天山门的势力只怕是络绎不绝,即便是那些没有受到邀请的中小势力,只怕都会想方设法的过来凑个热闹,哪怕仅仅只是弄一个旁听的席位那也算物超所值。毕竟谁都清楚,这场会谈之后所能影响到的天地走向,重中之重。............神教。教皇走出了镜湖。从圣朝回来神山后,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镜湖。神山的光明广场上,三位神座之上拥有着至高权柄的大人并肩而立,在三人身后,则是祭祀神殿,审判王庭,教士团等一种修士。神子没有走出神殿。因为这并不值得他走出神殿。光明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在冲着教皇大人离去的身影行礼,之后许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教皇去了天山门,没有带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话。天上的阳光照耀在光明广场上,照耀在神祀广场上,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三位神座没有说话,全都保持着沉默。广场之上,也没有一个人离开。新历三十九年二月二十六,教皇大人抵达天山门。............“人应都已去了。”菩提山下,道子将手里的木瓢扔进桶里,掐手算了算日子。道门之主依然躺在那张椅子上,没有想要动身的打算。道子皱着眉:“这一次我们应该去。”道门之主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问道:“你认为应该去吗?”道子道:“难道依然不去?”圣皇陨落的时候道门没有出去,这是无奈之举,如今李子冀还打算再次尝试,难道道门依然不出去?道门之主没有说道门应该如何,他只是道:“如果你想去,那便去。”道子冷声道:“如果我打算帮李子冀呢?”道门之主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道门不会帮任何人。”道子站起身子,嗤笑一声:“不帮就是帮,就咱爷俩,说话还藏着掖着。”新历三十九年三月三日,道门承桑与道子一同抵达天山门。......普陀山。佛主已经许多天没有露过面了。自从那天在地里种下了一颗花生,与李子冀做了最后一场交谈,佛主便走进了塔林,然后直到今日,再也没有出来过。无论是什么消息送进去,都不会得到半句回应。甚至就连天山门会谈这样的大事都是如此。“我们不能再等了。”罚恶菩萨说道。在他的身旁站着阿难菩萨,闻言眉眼不动:“你欲如何打算?”罚恶菩萨看着他,没有说话。新历三十九年三月七日,佛门罚恶菩萨,阿难菩萨,五果圣僧,一共七位大修行者抵达天山门。至此,天下所有势力几乎全部抵达。在这段时间里,天山门之中并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可能会发生冲突或是混乱,而是尤其的沉默安静,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势力除了在最开始的攀谈之外,在来到安排好的住处后,就都变得一言不发。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相知相熟的彼此交换着看法,陌生的,别有心思的,都在互相试探戒备,谁也不知道自己得知的某一结果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这种紧张和忐忑下,气氛也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压抑。在这种氛围下,圣朝一方的人却始终都没有到来,这让诸多势力在本就焦躁的基础上感到愈发的不安和慌乱。尤其是明明没有什么冲突,气氛却偏偏有了一种几乎要剑拔弩张的感觉。直到三月十三。距离会谈正式开始还有两天的时间。对于这群大修行者来说,从来都不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有多么漫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距离会谈开始的时间越短,他们反而觉得时间过得越慢。渐渐地,已经有了度日如年的体会。这种体会让无数复杂的情绪不停滋生着,就像堆积在河堤前的不停蔓延的水,早晚都会有冲出去的那一天。好在,圣朝终于来人了。在天山门掌教开口之后,声音传遍整座天山门,来到这里的数百个一流势力,千余位大修行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掠了出来,站在天山上下,望着那山门方向。天山脚下就只有一条笔直的路,通往圣朝方向的大路。无数目光变化震惊,焦躁的情绪变得莫名紧张,脸上更是带着不解,惊诧。因为大路上就只有一个人。黑色衣裳绣着赤金云纹,背后是苍穹万里,每走一步便有风云聚散。那是虞苏。虞苏走在大路上。迎着天山上的无数目光,脚步平稳沉静,不急不缓,却令迎面而来的无数气机消散,让整座天山鸦雀无声。 第1101章 我来承认 在圣皇陨落之后,圣朝依然还能够维持曾经超然的地位吗?有关于这个问题,是这段时间以来各方势力一直都在思考的,包括受邀前来参加这次的天山门会谈,要谈论什么事情,在座各位都很清楚,可自己应该对这件事报以什么样的态度,这就值得商榷了。数百个屹立在世间最顶点的一流势力,纵然算不上是高坐云端,却也绝对算得上是盘坐于山峰高处,他们很清楚自己等人即将做出来的决定会对以后世界包括自身势力的走向有着什么样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是否又值得呢?异教收割天下,他们大概率是能够保全自身的,最起码,今日来到这里的势力,三分之二是能够活到轮回之后的。这是很残酷的真相,真相自然也就是事实,在这种要做出牺牲的时候,需要牺牲的永远都是无数的普通人,这些真正的大势力当然要尽可能保存自身的利益。这没什么好诟病的,是人之常情。所以如果要他们冒险去做出可能会损伤自身利益的决定,那么就需要某种不可拒绝,且愿意如此的理由。这种理由可能是和圣朝有着相同的愿望,比如纯阳宗,就很希望能够给李子冀留有机会,让割草时间尽量延迟。这种理由也可能是出于对圣朝的尊敬,比如天山门,一个好的榜样能够起到的作用和波及到的影响是难以想象的,天山门不会去思考成败之后的事情,他们只会去追随圣朝的脚步,因为他们坚信这当中的利弊圣朝一定已经考虑得很清楚,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他们自己考虑的,还会比圣朝更深远吗?这种理由也可能是出于对圣朝的恐惧,迫于圣朝强大的实力而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选择遵从。受邀来此的数百个顶尖势力,基本都是抱着这三种态度,而在这段时间里唯一有争议的,便是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对圣朝保持恐惧。从二月十五开始到如今,平静的天山上奔腾着无形的暗潮,类似这样的念头没人会说出来,但却能够清晰的让每个人看见。如果这种恐惧是没必要的,那么就意味着这场会谈过程中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变数。本就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答应圣朝的要求,去损害自身的利益兼济天下,当反对的声音足够大,圣朝又要如何掌控局势呢?所谓会谈,便是一个博弈变化的过程,而这个博弈的根本,在于诸如神教,儒山,北海等最顶尖的大修行势力,在于圣朝是否还拥有着能够对诸多势力产生影响的能力。任何博弈都是离不开实力的支撑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很多势力都打算静观其变,等待着那些大修行势力的态度明了之后再做出决断,而且这件事未必一定能够谈出一个结果,或许到了最后,谈判分崩离析也是有着很大可能的。他们的心里依然抱着谨慎的态度,同时也在期待着圣朝一方的来人。谁会来呢?三千院,宋登南,梨园?想必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的人竟然只有一个。新皇,虞苏。天山上下站满了人,罚恶菩萨,阿难菩萨,五果圣僧,道门承桑,画圣,纯阳宗掌教,琉璃宫,回音谷等千余位五境的大修行者林立各处。天下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他们全都在看着走上山来的虞苏,那心中的猜疑,困惑,审视,惊悸等等情绪都在这一刻迎来了最大化。这是否是圣朝的一种示弱?意味着圣朝已经不再拥有不可动摇的统治力,以至于孤身一人前来。有人动了动嘴角,试着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一点笑容,一个曾经只能仰望的庞然大物如今却显得有些凋零,若是在这种时候露出些许笑容,那一定会是非常振奋自身的一件事。而且之后的会谈中,或许也能够掌握主动权。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微笑,更像是心态上自此时此刻以后所发生的强烈变化。只是无论他们的嘴角如何用力,到头来却都发现根本无法变成笑容,因为四周的气氛过于沉默,过于肃穆。天山四周汇聚过来的云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越来越厚。那些云雾在苍穹之上变化不停,最终连绵成片,仿佛将整片天空全都遮掩起来,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虞苏距离天山越来越近。那遮天蔽日的云层距离天山也越来越近。压力。忽然有人咳嗽了起来,一位大修行者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可名状的压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弥漫在整座天山上下。让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天山门掌教始终在看着这位圣朝新皇,看着那身象征着帝王的衣袍在天地之中宛如隽刻的锦绣,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澎湃起来。“陛下。”天山门掌教躬身行礼,声音中还带着尊敬和兴奋。然后是纯阳宗掌教躬身行礼,眼里同样带着敬意,那不仅仅是对圣朝的尊敬,也是对虞苏的尊敬。紧接着是承桑,罚恶菩萨,阿难菩萨,五果圣僧,大儒梁借。天山之上,躬身行礼的身影越来越多,许多人眉头紧皱,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强大力量,然后也跟着行礼。还有一些人的身影在颤抖着,比如先前试图通过笑容来改变心态的那些势力,他们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方才发现独身前来的虞苏并非是意味着圣朝的没落,反而展现出了和以前同样强硬的态度。他只是一个人,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第二个人陪同。那绣着赤金云纹的黑色衣袍随着虞苏走近在所有人的眼中渐渐放大,积蓄的云层翻滚不停,有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些微不可察的冷汗。他们看着神情平静冷漠,缓步行走上山的虞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那空洞没有距离的双眼却仿佛散发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威严,令人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这位圣朝的新皇,行走之间所展现出来的强大,令人难以想象。 第1102章 我来允许 安静。依然安静。云层遮蔽阳光,阴影笼罩天山,就像登山的人俯视着在场所有人一样。这是虞苏的势,以一人对千人,以一人踏天山,这股势难以阻挡,压迫的无人开口。在这种时候,唯有大修行势力的代表能够强行破势,但教皇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场合,儒山,道门,佛门都没有要强行和虞苏对抗的打算。其余大修行势力还尚未来到,那么这股势谁能破掉呢?没有人。所以数百势力,千余位大修行者就只能低头,直到虞苏走上山巅,无数人的注目就好似是在恭迎到来的王。天山门掌教直起身子,身形却在紧绷着,像是有些拘谨。这时候没有人会说话,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只有等虞苏先开口。“今天是三月十三。”虞苏的脚步停下,在登临天山之巅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他的声音平静:“距离会谈正式开始还有两天的时间,这两天里也许会有变数,也许什么都不会有。”他没有去环顾四周,也没有去看任何人。“我允许你们去讨论,去选择,但两天后,我要看到答案。”“而我,希望你们能做出对的选择,因为圣朝,只做对的事情。”虞苏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强势的人,他是一个冷漠的人,不关心人,不关心事,在最初与李子冀见面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平和的笑容。只是自从坐上那个皇位后,他就已经没有再笑过了。皇位让他违背自身,皇位让他变得强势,皇位让他承担责任。“敢问陛下。”突然,在虞苏话音落下不久后,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瞬间就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看过去。是琉璃宫的一位长老,曲白发并没有来,经过上次的事情后,这位琉璃宫主在心境上有所损伤,此番代表琉璃宫前来的,是两位五境长老。此刻开口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位。被如此多的目光注视着,其眼眸深处有着些许慌乱,但他却不得不开口,因为琉璃宫是北海的附属,此番前来,多少也得到了一些北海的授意。“敢问陛下,什么选择才算是对的?”他本想问是不是只有做出和圣朝同样的抉择才算是正确,可迎着这些目光,尤其是虞苏身上传递出来的压力,让他不敢问的那么直白。不少人都在竖起耳朵听着,心思并不停歇。虞苏也看向了他,这位圣朝新皇是一个盲人,万众皆知,但他的的确确在看着开口的那位琉璃宫长老,对方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冷淡目光。风起云涌,彰显着虞苏的气息变化。“我来承认,我来允许,那就是对的事情。”云层破碎凝聚,像是苍穹在做出回应。开口询问的琉璃宫长老面色苍白,躬身行礼,不敢再问。罚恶菩萨双手合十,阿难菩萨眉头紧锁,身后五果圣僧各自神态不同。道子再抬头看着苍穹之上,承桑背负双手沉默不发一言。画圣在认真观察着虞苏,观察着这位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帝王,他从虞苏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大儒梁借则是想到了已经陨落的圣皇。虞苏自然不是圣皇,永远都不会是,但这两位在这一刻,却有着极其相似的一面。............世上从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两个十分要好的兄弟,也许在某一天某一刻,就变莫名变得形同陌路。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一个庞大复杂的势力,自然也就更是如此。比如神山。自从教皇大人离开神山前往天山门参加会谈一事后,神山内部就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那一日在光明广场上,三位神座上的大人物隐隐有着碰撞的模样,就连林立神山各处的祭祀神殿,审判王庭以及教士团,都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彼此之间开始谨慎提防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变故让无数人感到不安,也不明白为何至此。就好像一切在忽然之间,就变了一个大模样。是为了争权吗?大祭司和大神官之间的恩怨,其实对于神教教众来说并不算是秘密,只是这种争斗对于一个如神教这样强大的势力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就连强盛如圣朝,内部也依然有着派系斗争存在。这几乎是大势力,或者说只要人多的地方,就避免不了的事情。人与人之间并非是共用一个思维的,只要思维不同,那么考虑和看待事物的方式,角度,从而延伸出来的结果,判断,就自然是不同的。将这种不同进行调和和控制,便是一方势力之主所需要做到的事情。只不过教皇似乎根本没有要控制的打算,这么多年来他就坐在镜湖之上,做一个隐居的老人。神子这时候怎么不出来维系?有教众有所不解,自从教皇大人离开后,或者说即便是算上教皇大人离开前,神子都已经许久没有走出过那座神殿了。这又是为何?那屹立不倒的神殿,和那高悬山巅的神庭,在沉默间所对抗出来的压力,令无数教众感到难以承受。柯西里向来很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他此时此刻,正坐在神狱之中,坐在大师兄的牢狱面前,看着蜷缩在角落里失神落魄,好似早已经是一尊行尸走肉的温风雨,沉默着。他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话。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又能说什么呢?“圣朝刚刚才经历一场巨变,有三千院力挽狂澜,神山马上也要迎来一场巨变,决定着日后天下的命运,决定着神教之后的命运,在这种时候,又有谁能够力挽狂澜呢?”他看着温风雨。温风雨双目无神的摒弃了一切对外界的回应。神狱之外似有动荡开始,柯西里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放到一旁:“你听,已经开始了。” 第1103章 分歧时必须要解决的 ............“无论是麻烦还是分歧,早晚都是要解决的。”神庭高悬于神山之巅,如太阳般散发着威严的神辉,身为执掌着监察神教上下权柄的地方,无数教众看向这里的目光都是充斥着敬畏的。它伟大,不容忤逆,不可置疑,不能触犯。神庭就像是神教自己的太阳,那盛放的辉芒,像是燃烧的阳光,照耀之处,仿佛能够将所有一切肮脏苟且全都尽收眼底,使得世间一切邪恶无所遁形。审判王庭,审判维护的,不仅仅是神教的规矩,也是全世界的规矩。教皇已经离开许多天了,这些天里神教上下全都保持着统一的默契,这种默契并非是心照不宣的等待,更像是高压之下即将会迎来不可知变故的猜测。有教众敏锐的察觉,越来越多的大修行者从各处赶回了神山。这些人本该是镇守在外界各处的,尤其是祭祀神殿的强者,在外执掌着祭祀沟通神明传达神明意愿的职责,轻易是不会离开回来神山的。这些天里,祭祀神殿的五境大修行者,却在不停地陆续赶回来。那一尊尊象征着地位的祭祀衣袍,远远瞧见,令人忍不住的心神颤栗,不仅如此,审判王庭和教士团的大修行者们也都在不停地赶回来。而对于这一切,那神座上的三位大人,却偏偏一点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这种变故引发猜测,进而导致紧张,最终必定会酿成难以承受的后果。第一步早晚都是要踏出去的,大神官坐在神座之上,目光平淡的望着下方,轻声开口。他的声音并不重,也不夹杂什么特殊的情绪,却自然而然会令所有人聚精会神的倾听遵从着,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往空荡荡的神庭之中,此时此刻已经站满了人。近三十位大修行者,包括数位神镰以及十几名判司,全都恭敬地站在神座之下,双手垂在身侧,认真且仔细的聆听着。神座的威严不可触犯,尤其是身为神庭长老的他们,更清楚大神官的手腕和强大。神庭最中央燃烧着一盆火。或者说,是一盆巨大的火焰,那似乎不能够完全用盆来形容,更像是祭祀所用的鼎,此时此刻摆放在神庭中央,燃烧的旺盛,距离最近的几位神庭长老,甚至感受到了这火焰传递到身上的炙热。那并不是一团真的火焰。而是审判王庭的规矩,也是神教的教规。教规被大神官以火焰的形式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现如今就注视着这团火焰,肆意燃烧的旺盛映在那双眼底。他能够感受到镜湖前的宁静。感受到神山上下的风声鹤唳。“这一步总是要走的,从当年发生分歧开始,就注定了会走到今天。”大神官的声音平淡,他倚着神座,身上象征着权柄的教袍自然垂落,所谓分歧,自然就是谈不拢的事情,人生中有很多谈不拢的事情,只是有的事可以跳过,还有的事必须要面对。现在要做的就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而分歧若是到了必须要面对不可的时候,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一方选择退让。神庭不会退让,祭祀神殿也不会退让。那么就只能动手。这是万事万物最终的必然走向,没有谁能够真正的说服谁。神庭长老们安静的听着,脸上的神色凝重且严肃,却没有一点迟疑或惊讶,从他们各自收到消息赶回神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这些年来,神庭和祭祀神殿之间的恩怨,大神官与神子之间的分歧,是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的。他们很清楚这早晚都是要面对的,而现在,就已经到了必须要面对的时候。近三十位大修行者沉默不语,各自沉默的目光注视着那盆燃烧的火焰,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寂静无声的庄严仪式。十几位判司各自低头,他们已经召集了审判王庭的所有修士,随时随地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我们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所以我们也必将赢得最后的胜利。”大神官从神座之上站了起来,神庭之内凝固的气息随之震荡,那团火剧烈燃烧着,仿佛教规的森严不容挑衅。“神庭维护着神教的规矩,维护着神教的尊严,我们的分歧与争权无关,与派系无关,我们之所以如此做,仅仅只是因为这么做是对的。”大神官站在高处,目光平静的看着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去做正确的事情,哪怕会因此带来质疑,带去困惑,甚至....带来毁灭。”但毁灭,就意味着新生。“神教的规矩需要有人用血肉去维护,神教的道路需要有人用血肉去纠正。”燃烧的火焰伴随着大神官的话语猛然炸开,自盆中喷涌而出瞬息之间将整座神庭吞噬,却并没有给众人带去什么伤害,这团火焰与威严的神辉融在一起,从神庭外释放出去,几乎是须臾时间,那屹立在神山之巅的神庭,如烈阳般光芒万丈,耀眼夺目。神山上下,无数教众被这一幕刺痛双眼,久久无法睁开,直到光辉逐渐淡去,方才提起惊骇的情绪,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神庭。神庭之中,所有人躬身行礼,用实际行动对大神官表示着支持和追随。而大神官的身影此时此刻则出现在了神庭之外。他站在那圣洁雪白的阶梯上,背对着高不可攀的擎天白玉柱,身上的气息和威严的神庭光辉融为一体,他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冷淡且平静的俯视半山腰。神殿就建立在半山腰。在祭祀广场之下。那团由神教教规所化的一团火已经变成了无数火花,随着神庭的气息高高升起,然后又在山巅落下,洒满了神山的每一处角落。庞大的气息不加遮掩,引得神山之巅生出了九色的霞光,像是有神明在低语给出指引。大神官低头看着那座神殿。神殿之前,大祭司也在抬头看着他。 第1104章 开始。 威严强大,不可忤逆的气息在蔓延到半山腰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像是猛烈地气流遇见了一堵坚硬的墙壁,被尽数遮挡回去。大祭司穿着漆黑的祭祀衣袍,与站在洁白庭柱之下,身穿金白二色教袍的大神官对立分明。二人身上仅有唯一的一处共同点,就是那双同样平静的眼眸。一人俯视,一人仰望,气势却平分秋色,各自掀起的气机碰撞搅乱了九色霞光,形成一个辽阔无比的苍穹旋涡扭曲变化。“我们早晚是会走到这一天的。”碰撞的气息拂动着大祭司的衣袍,金色的神辉席卷过神山上下的每一寸土地,那如火花般飘落的教规被他用象征着神圣的光明击碎,祭祀神殿与神庭遥遥的碰撞在半空中发出如雷鸣般的巨响。有教众身形摇晃不停,似是有些无法承受。在双方的气息不停攀升到某一个顶点后,二人又默契的同时停下。除了那依然变化不停的九色苍穹之外,神山上下好似突兀的又恢复了平静。大祭司轻轻开口,身后走出了三十几位身穿祭祀长袍的大修行者,他们的面容看上去都有些消瘦,眼窝深陷,身上却充斥着强烈和鲜明的光辉。他们没有抬头去看那座神庭,只是口中诵读着教经,整齐地声音像是神明在低吟。神庭之前,大神官身后,同样有近三十名大修行者纷纷现身,穿着同样威严教袍的神庭长老俯视下方,刚刚才平静下去的气息,仿佛即将再次发生碰撞。“大祭司,这是教皇的意思。”大神官看着大祭司,平淡的声音融着些许审判,就像是一个执掌权柄的人宣判了一个人的罪责,对其一生所有都做出了定义。教皇独自前往天山门,没有留下任何话,没有带去任何人。从这一点当中或许就能够看得出这位教皇大人的态度。神教内部最强大的三个势力,祭祀神殿,审判王庭,教士团,大多数教众都以能够进入到这三处地方而感到荣幸,但却并非是全部。依然有很多的教众并不属于这三处势力,此时此刻,这些人都在神山各处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也不能够用突如其来来形容。这些天里的沉默和猜测,让这一幕看上去固然令人震撼悚然,却又顺理成章。神教内部,需要一场洗礼。这场洗礼在今日到来,似乎也算得上是最好的时机,只是到底希望谁赢呢?许多教众各有心思,但他们的态度和能力,并不能影响到这场对抗的结果。教皇大人是神教拥有最强实力,最高权柄的人,他的话通常代表了绝对,如果这一次的变故,对祭祀神殿的清洗是教皇大人默许的事情,那么这的确会让人感到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能够让那些紧张观看的人感到呼吸急促,却根本无法令祭祀神殿的人感到半点慌乱。他们与神明沟通,他们传递着神的旨意,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大祭司的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他面无表情:“祭祀神殿只遵从神的意愿。”大神官淡淡道:“是神的意愿,还是神子的意愿?”神子就在神殿之中没有出来,他能够感受到神子的气息,可对方在这种时候却没有走出来的打算。大祭司认真道:“神子的意愿,就是神的意愿。”神子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神迹,他走过了神途,他是天地之中最特殊的一个人,神子这两个字代表的,不单单是其在神教之中超然的地位,也代表着其神之子的绝对身份。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么神子毫无疑问就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如果神子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是否大祭司也要带领神教,跟着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九色苍穹突然之间被鲜红色所覆盖,一道略有些冷淡和霸道的声音凭空响起,下一瞬九色苍穹重新出现,那一抹鲜红色则是汇聚成一道身影。屹立在神庭和祭祀神殿之间的半空上。那是大主教。一身赤色教袍的大主教站在半空之上,淡声质问。在其身后,站着十二位红衣主教,这并非是教士团的全部五境强者,但大主教认为,十二位红衣主教亲自到场,形势已经足够明朗。教士团负责宣扬教义,广收信徒。审判王庭负责执行教规,维护神教形象。祭祀神殿则是负责沟通神明,执掌祭祀典礼。三大势力各司其职,平日里彼此互不干扰,但却全都毋庸置疑的强大,三者之一单独分裂出去,放到世界天下之中,都足以成为一等一的强大势力。许多神教教众的情绪如若翻江倒海,教士团和审判王庭单独任何一个都能够和祭祀神殿平分秋色,现如今二者联手,尤其是大主教和大神官二人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祭祀神殿又能如何应对呢?似乎真的如大神官所说那般,这是教皇大人默许的事情,因为以二对一,根本看不见什么胜利的可能。似乎是教皇大人,默许支持了大神官,反对了神子,所以才留出时间,去让神庭和教士团解决这个必须要面对的分歧。任何人面对大神官和大主教的联手都是会感到绝望的。除了祭祀神殿这群信念坚定绝不会动摇的家伙。大祭司面无表情,只是问道:“何为对,何为错?”在结果没有发生之前,对错要如何判断?大主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道:“今天开始就不会停下,对和错这种事情也实在没有争辩的必要。”他伸出两根手指。“现在摆在祭祀神殿面前的路就只有两条,我想你应该清楚。”大神官与大祭司之间有着私怨,大主教和大祭司之间并无私怨,但他们所选择的道路不同,那么有无私怨,除了嘴上和心里的尊重之外,也就没有了其他意义。两条路不需要解释。大祭司没有说话,只是身后三十几位黑袍祭司诵读教经的声音陡然提升,如玄音自冥冥天地回荡不停,显得庄严而坚定。 第1105章 唤神仪式 那诵读声音明明高昂激烈,听在耳中却偏偏显得低沉悲壮,看不见的文字汇聚成同样看不见的力量,与盘旋着的九色苍穹生出互相牵引的力量,降临神山。于无形处。就像是阳光洒落,没有人会因此感到重量,也没人会有防备,这无形的力量便是如此,顷刻间降临下来,难以察觉却霸道的将整座神山笼罩其中。像是禁锢,也像是压制。那教规化作的火花在这一刻被完全熄灭,宛若神迹的九色苍穹洒落下来的光芒突兀变得黯淡,无形之物渐渐深厚,而一切的有形之物,却在渐渐缓慢。无数教众都感到身体陡然间变得沉重,那壮烈的吟唱声似乎能够让他们的思绪停顿下来,明明知道此时此刻有哪里不对劲,却因为迟缓而无法反应。风似也停了。那被风吹起在平滑的道路上不停滚动的碎石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停下,被降临下来的力量禁锢着,然后猛然炸开,发出啪的一声,在那吟唱声中就像是穿插的鼓点。一个接着一个的碎石子不停爆裂,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被碾成细碎的小块四下纷飞,其中一小枚指甲大小的碎子朝着通往神庭的玉阶上射去,将玉阶拦腰折断,留下一个如小山般的坑洞。“唤神!”神庭长老曲长青神色一变,那不停的吟唱声令他感到压抑和不适,胸腹之中气血翻涌,体内灵气有着转化成金色神辉的迹象。神辉对于神教中人来讲,意味着强大和赐福,是梦寐以求的一种修行手段。能够借来神辉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够驾驭神辉的,屈指可数。此时此刻,曲长青感受到自己体内似是要有神辉凝聚内心当中却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惊喜,反而充斥着无尽的惊恐。他体内的气息在不停地蒸发,气海逐渐僵化,当神辉真正出现在体内的那一刻,毫无疑问就是他的死期。心中的惊恐化作目光里的难以置信,尤其是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祭祀神殿那三十几位黑袍祭司的手笔,他对对方的决绝感到匪夷所思。神教内部的三大势力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的正面抗衡,但归根结底大家依然是同出一脉,纵然深切明白分歧要达成一致是必须要经过战斗的,可这种明悟最起码也要随着不停地交手和气氛的愈发冷峻才会彻底接受。如祭祀神殿这般决然不留退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事情。唤神。神教之内,所有人听见这两个字后都是忍不住心神俱震的,尤其是感受到彻底消失的风,就好似是他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枷锁。唤神,是一种仪式。顾名思义就是呼唤神明降临人间,是一种用来清除邪恶,惩罚邪恶的祭祀仪式。可以看做是某种以人为材料的阵法,虽然不能召唤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但却毫无疑问能够得到极端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洞察一切,镇压一切。谁也不会想到祭祀神殿刚开始就会展现出如此决然的一面,似是根本不留退路,也不去考虑任何后果。那三十几位黑袍祭祀面上的肃穆神圣不可侵犯,他们不会去考虑任何退路,他们深切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赢了,皆大欢喜,败了,整个祭祀神殿都会为此陪葬。他们不会去接受大神官乃至于大主教,甚至是教皇大人的安抚,如果神子陨落,如果大祭司陨落,那么他们的结局就不会有第二个可能。所以,当传承的教经诵读不停,当宿命的吟唱连接苍穹,唤神仪式,便随之开始。大神官站在神庭之前,脚下的圣洁石阶和绵延的玉石长梯不停的生出裂纹,他看着大祭司:“我从不因这些事情而惊讶。”大祭司平静道:“因为你很清楚我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神座上的三位大人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但在他们坐上那三个神座之前,彼此也同样是神教教众的一部分,修行,经历,同样出色的三个人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不止一次的重叠。他们对彼此都很了解。所以祭祀神殿此时此刻的决绝,在双方尚未完全交手之前就展现出了不留后路的魄力,这是大祭司的风格。大神官很熟悉,所以他不会感到惊讶。而且,这里还有教士团的人在。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那诵读的教经,在心中默念着,这是每一位神教教众都倒背如流的根本,是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灵魂里的根本。一本教经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被所有人熟知,甚至就连圣朝百姓若是花些心思都能够得到一本抄录后的全本。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它就是普通的一本书,充其量会因为神教的底蕴和强大而为这本书蒙上一层神秘传奇的色彩,但它依然是一本普通的书。对于神教教众而言,这本书里藏着玄妙力量,藏着救赎之道。就如此时此刻,祭祀神殿的三十几位黑袍祭祀仅仅只是通过吟唱的方式就能够召唤唤神仪式一样。我们生活中所微不足道的,所自觉无用的,往往都有着我们所忽视,所意识不到的力量在里面。这些吟唱声渐如雷鸣,直到同样响亮的声音在另外一侧响起,那弥漫在所有人身心之上的压力,那笼罩整座神山的压力,在这一瞬竟骤然一轻。大神官依然静静站在那里,他身后的曲长青等神庭长老却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旋即纷纷侧目看向了教士团所在之处。十二位红衣主教盘膝坐在半空之中,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本教经,他们的口中也同样有着吟唱声音响起,那停顿的风,噼啪崩碎的石子,仿佛都在这一刻恢复如常。自九色苍穹牵引下来的力量被一分为二,相互对抗,相互碰撞,以至于无法再继续波及神山上下。 第1106章 神罚 教士团肩负着传教的重任,对于教经的理解和使用并不亚于祭祀神殿,这唤神的仪式,他们自然也懂得如何运用。在最初的惊诧和猝不及防之后,反应过来的十二位红衣主教便也开始了吟唱。双方争抢着降落下来的力量,在诵读之中进行着无声地对抗。今天这场争端既然开始,那就不会太轻易的落幕,无论是神子还是大祭司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今天会很麻烦,也许还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大神官还是大主教,对此都有着清晰的认知,并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唤神仪式被切分,大祭司的神色依然如开始那般平静,他看着教士团的方向,与大主教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红衣主教固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只有十二位,不足以和祭祀神殿抗衡。所以,那刚刚一轻的压力,在片刻之后又重新落回到了每个人的身上,有审判王庭的判司面如金纸苍白跪下,身体由内而外绽放神辉,看上去就像是得到了神明的赐福,实际上却已经走进了死路。在三神座之间的如此规模的争斗下,死伤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事情。这些生死对于大神官来讲也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不足以令他垂落的眼眸稍稍抬起,和今日结果之后的影响比较起来,别说是一名判司,便是神镰,神庭长老的死,都是微不足道的。神教需要引领天下重新走回正确的道路。最起码,不是将希望寄托在成神这种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十二位红衣主教的嘴角有鲜血流淌出来,大主教并未插手,他和大神官一样,目光都在注视着那座神殿,区别不同的是大神官注视着的是大祭司,而他目光所看的,是在神殿中没有走出来的神子。从大神官走出神庭站在庭柱之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只是如他们这样的人,并不是简单交手那么轻易,所谓时机,在这种时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们都在等。等某一句话结束,等某一个局势结束。教士团落入下风,神庭长老各自皱眉,他们虽然能够认得出这唤神仪式,却很遗憾,并不懂得如何使用,毕竟术业有专攻。其实教士团自然不单单只有十二位红衣主教,所有的五境大修行者加在一起总共有二十五位,只不过十三位并未被大主教召唤回来。今日的局面已经万全,没必要多此一举,何况,决定最终胜负走向的,依然是三大神座。大神官略微回头,没有说话,意思却已经足够明显,身后的二十几位神庭长老纷纷闪身略到了十二位红衣主教身后,他们没有诵读教经,而是将彼此的力量联结化作神辉,与十二位红衣主教紧密相连。那被压下的势头,骤然高涨,并且以更加强悍的气势碾压回去。九色苍穹不停变幻,在激昂的力量中被不停绞碎又凝结。神殿摇晃不停,似是欲要坍塌,那三十几位黑袍祭司对这一切好似无动于衷,依然维持着渐渐被压制的吟唱声。无形的力量碰撞又破碎,掀起的气流在神山各处交织着,不知道多少的树木山石被碾碎,甚至有诸多教众遭受牵连重创。消瘦的面容泛着金色,深陷的眼窝盛放光亮。那破碎爆裂的石子若鼓点骤然激昂,半山腰上,始终古井无波的神祀广场却忽然传出了低语。三十几位黑袍祭司同时高举双手,声音陡然拔高震耳欲聋,与神祀广场上传出的低语呼应交融,那变幻不停的九色苍穹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暗红色。像是末世降临,像是神明对信徒做出的回应。“轰。”暗红色的苍穹爆发出惊世的雷鸣,三十几位黑袍祭司面前的教经同时破碎纷飞,那看不见的力量在这一刻迎来了反噬,像是神明突兀降下的怒火。“神罚。”曲长青惊声开口,只感觉难以形容的强大力量席卷自身,体内所有的气息全都被这无与伦比的反噬所侵蚀,面上呈现诡异的潮红接着又转为苍白,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出,瞬息之间就变得萎靡下去。不仅是他,所有的神庭长老包括十二位红衣主教都是如此。他们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流失,纷纷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同样跌落重创的三十几位黑袍祭司。他们震惊于自己等人此刻的萎靡,震惊于祭祀神殿这无法想象的手段。大神官和大主教也都在看着这一幕,紧锁的眉头在沉默后重新舒展:“很不错的手段。”祭祀神殿先是用唤神仪式召唤出强大的力量封锁众人,三十几位大修行者所启动的唤神仪式足以镇压神山之上九成九的人,但这种仪式极其耗费力量,最终会坚持到哪一步是未知的。双方谁也没有坚持到最后的人一定是自己的底气。所以教士团同样开始了吟唱,加入了唤神仪式,与祭祀神殿争夺着力量,但人数和实力上的劣势让教士团无法承受,所以神庭长老们的加入是自然而然的。祭祀神殿不出意外落入了下风,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被碾碎。但祭祀神殿早有准备,或者说从一开始逼迫所有人进入这唤神仪式之中就是他们的目的,神祀广场潜藏的祭典才是最后的手段。对于祭祀神殿来讲,对于这些祭司来讲,他们最擅长的永远都是神祭。神祀广场无数年来都是用以神祭的地方,沟通神明,在这一次的神祭,祭祀神殿用了手段,神祭和唤神触碰到一起,就变成了对神明的不敬。不敬,还有挑衅。于是引来神罚,神罚融入到了唤神仪式之中,以难以想象的力量反噬所有参与仪式的人。造成的结果就是眼前看到的这般,祭祀神殿,教士团,神庭,加起来七十位大修行者,尽数重创流失力量。固然三大神座的交锋才是决定最终走向的关键,但数量庞大的大修行者同样拥有着改变战局的能力,在这方面祭祀神殿处于劣势,而现在,他们将这样的劣势抹平。神山上的压力消散,无数教众都还沉浸在惊骇之中。大神官这一次并未继续站在那里,而是向前迈出了一小步。这一小步意味着很多。大祭司的手里,出现了一根权杖。 第1107章 厌了人间(上) 他的权杖自然不是当初教皇手中的那柄,却也散发着强大的气息,象征着神殿大祭司的身份和地位,与走下白玉庭柱的大神官对峙着,二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在庭下掀起乱流,让足下石阶玉梯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大神官的身前出现了空气挤压而形成的圆环,那是二人之间看不见的交锋所产生的强大压力被凝成实质呈现,他最开始只是向前迈出了一小步,伴随着二人之间的压力越来越强大,他也在不停地行走拉近着彼此之间的距离。神庭长老包括十二位红衣主教尽数重创,通过唤神的方式反其道而利用神罚反噬,这样的法子是他没有想到的,但这样的结果却是大神官早有预见的。在今日这样的死局之中,大祭司和神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准备什么样的法子应对?大神官并不清楚,但他很渴望清楚。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自己,在于大主教,在于他准备的后手,但在这所有的准备浮出水面之前,他也不吝于去亲眼看看大祭司和神子做出的应对是什么。可以说这是好奇,可以说这是底气,甚至也可以说这是对同出一脉的强大对手所给予的尊敬。无论是什么,大神官在整个唤神仪式过程中都无动于衷。他不得不承认,祭祀神殿的准备称得上出乎意料,称得上了不起,最起码将局面扳成表面上看起来相对平衡的模样。但,毕竟也只是表面上。大神官顺着石阶玉梯走下去,与大祭司的气势对抗着,心里如是想到。............对于三位神座上的大人物来说,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是他们能够预见的,算不上是什么默契,但总归有着差不多的想法。对于那站在神山各处的神教教众来说,甚至包括祭祀神殿,审判王庭的那些判司和光明祭司来说,都是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者说是,如此...迅速,如此...激烈的地步。这件事本就发生的突然,即便在教皇大人离去的这段日子里早有不好的预感,可从大神官走出神庭,再到如今走下石阶玉梯,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么长久的时间。若是掐着指头细细数一数,大概也就是两刻钟?这场以为能够调和,实际发现根本无法调和的一场内部斗争,在无数教众那涌现出来的震撼还来不及消化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来到了尾声。那些平日里散在天南地北的大人物们极其罕见的聚集出现,然后遭受重创,就像是即将开场的华丽演出戏谑的落幕。那戏台上就只剩下了三两个角色,犹在唱着。剩下的人很少,那无数教众心中的情绪却从未有过的紧张,因为结果马上就要有分晓了,就在大神官走下最后一节石阶玉梯的时候。神座之上的大人物们动起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面?这是很多教众在内心之中出现过很多遍但却绝对不敢宣之于口的念头,这种想法光是在脑子里过一过就已经是对信仰的不敬,是内心不洁的表现。可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对结果的渴望和惊撼还是超越了那似是虔诚的信仰。大神官走下玉梯,教袍一角随着身体行走的动作起落不定,他身上穿着的教袍很干净,通体雪白,不染尘埃,这是他第一次穿这件教袍。他是大神官,他是神教教规的执行者,那么身上的衣服当然不能染上半点污垢。衣角摇晃,起落,恰好擦过石阶边角,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这声音几乎没有,几乎听不见,几乎传不太远,但却被所有人听到清清楚楚。因为当衣角划过石阶的时候,同时被划破的,还有大祭司手中的权杖。那根权杖的材料只是最普通的松树,在神山上下随处可见,只是因为跟随大祭司时间久了,所以就也跟着变得了不起,即便是一名大修行者拼尽全力想要去折断权杖,三天三夜只怕也没办法在上面留下痕迹。大神官做到了。权杖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划痕,就像是在平整的土地上斩出了一道沟壑。大祭司身上的教袍震荡着,权杖被他握的很紧,他没有放下,而是高高举起,深邃的眼眸充满了虔诚,对教义的坚定,对神明的尊敬,对自己所选择道路的信任。暗红色的苍穹对此做出回应,大神官划过石阶的教袍衣角被神秘的力量斩断。断开的衣角像是无根的柳絮,被二人激烈碰撞的气息高高卷起。大神官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面前的大祭司,两个人之间当然很熟悉,如他们这样的人,熟悉对方甚至要胜过自己。“我们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交过手了。”他忽然开口。声音穿透紊乱的气流,平稳有力。大祭司也放下了手中的权杖,虔诚的目光抬头望着,神罚已经结束,暗红色的苍穹正在逐渐恢复深蓝的清澈:“你失了初心,忘记了聆听神的指引。”大神官神情平淡:“我只是在行走正确的道路。”大祭司的实力很强,不算教皇大人的话,在神教之中大概能排进前五,恰好,或许要比大神官弱一些,最起码很多年前是如此的。大祭司摇了摇头,目光悲悯的望着他:“背弃神明的人,终将为神明所弃。”这种以神明为噱头的把戏,大神官早已经看得透彻,如果世上当真有神明存在,那么也不会如此残缺,神明,教义,终究不过是神教用来拢权的方式。“其实这也是好事。”大神官目光环顾那重伤倒地的三十几位黑袍祭司,神态漠然:“最起码,在今天结束后,他们还能活着。”这些人毕竟是大修行者,毕竟也是神教需要倚仗的力量,如今重伤无法动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他不用将这些人全都杀光。 第1108章 厌了人间(下) 二人之间的交谈终究只是短暂的,当彼此间最后的几句话说完之后,所迎接的自然就是继续的交锋。他们没有距离很近,事实上二人之间的距离每拉进一步,各自所需要面临的凶险就要增添数倍,在二百年前,大神官知晓他的实力要在大祭司之上。可如今是二百年后。他不能以从前的眼光去看待,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绝对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玉梯被斩落零碎一角,如明珠般在地面滚动,在某一处停顿下来,然后和地面用力艰难的摩擦着,在渐渐向前,却又不是平行去推动,而是在向前的同时承受着向下的压力,拖行出一道渐渐深厚的痕迹,直到那零碎一角被完全碾入山体之中。可却依然没有停下,还在不停的向前,承受着向下的压力忽然消失,那已经遁入山体的零碎一角猛地从大神官脚下窜了出来。因为速度过快而在形成一道流光,穿透的山体因为剧烈的摩擦而被烧干,释放出夹杂着异味的烟雾。那烟雾轻轻缭绕,被风压在下面无法升起,却又因为强大的力量牵引而突破了风的封锁,零碎一角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欲要洞穿大神官的身体。大神官的身体并未做出躲避,在这种时候是绝对难以做出躲避动作的,他的双眼有霞光流转,身上骤然生出不可触犯的威严,那神庭依然悬在高处,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好似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他是神教教规的执行者,他代表着不容触犯,不容忤逆的绝对权柄。这种权柄像是道则的化身,在他身下形成了不容挑衅的规则屏障,那自地面爆射上来的零碎一角在碰触到这规则屏障的时候便硬生生顿住,化作齑粉破碎消散。大神官抬起右手,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向上散发烟雾的小洞便被无数泥土重新封堵。他距离大祭司更近了两步。这两步没有任何停顿,甚至走的要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快,二人之间的气息,缠绕的规则,对抗的势和规矩都在这一刻迎来了紊乱和爆发。“啪。”又是一声轻响,来自大祭司手中的权杖,那上面除了先前留下的一道沟壑之外,现在又多了些裂纹,就像是被晒干不知多久的木头因为突然承受了一些压力而从内部破裂所发出的声音。权杖上多了一条裂纹。却依然被大祭司紧紧握在手里,他的双眼之中绽放神辉,将靠近的大神官又逼退了一步。............二人之间的交锋所充斥着的凶险是难以想象的,场面也许看上去并不如何的激烈震撼,但恰恰如此,内里所蕴含的杀机才最骇人。那无数教众看不真切,却能够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恐怖。两位神座上的大人物仅仅只是简单对峙,所释放出来的威势便让他们难以招架,由衷的感到敬畏。大主教能够看得真切。他甚至能够说得出二人的每一次交手,每一次布局,每一次应对,甚至因为处于旁观者的角度,他甚至还能够察觉到二人各自察觉不到的一些隐秘。但他却不能插手,或者说无法插手。甚至就连看,都不能一直去看。因为他更多的注意力要放在半山腰的那座神殿当中。祭祀神殿的大修行者是三大势力之中数量最多的,其中也不乏足够强大的存在,只是这种强大自有神庭长老和十二位红衣主教应对,如今三大势力的大修行者同时沦为旁观者,能够威胁到他的人,几乎没有。除了一个人。那个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坐在神殿之中没有走出来的人。神子。身上的红色教袍随风动着,大主教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和神子见面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神子地位固然尊崇,在他的眼中却还只是晚辈。但如今,神子已经破境,成为了一名大修行者。大主教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但他并不愚蠢,从神子破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能再将其当做是一个后辈去看待。就像圣朝的李子冀。甫一入五境,便先后斩杀了洛神都,李孟尝,陈无泪。这三人每一个放到神教,都是能够让三大神座必须正视的存在,神子入五境,会比李子冀弱多少?大主教不清楚,但他绝不会有半点轻视。所以哪怕神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神殿,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神子的身上。平常感受起来最不会过多留意的风,现在却觉得越来越多余,神山上下,混乱的道则不停纷飞洒落,像是一朵朵飘飞的蒲公英,渐渐有着漫山遍野的架势。大祭司和大神官之间的交锋还在继续着。但这样的继续一定无法维持太长时间,大主教很清楚这一点,他相信神子一样也很清楚。只是他想不通,为何神子对此依然如此的无动于衷。身上鲜红的教袍在半空之中猎猎作响,那神殿里的死寂和沉默渐渐化作了无声的讥讽和嘲弄,让骄傲的大主教眉头紧锁。终于。他不打算再等下去,而是伸出了手。掌心遥遥对着那座神殿,恐怖的力量骤然落下。“轰!”巨大的震荡声音响彻而起,那半山腰上,石台和道路在掌印之中摇晃,四周的山石树木,流水楼阁都随之猛地一颤。然后陡然还做粉碎,掀起了漫天烟尘遮天蔽日,弥漫数里浓厚。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座神殿,神山吹拂的风骤然变得剧烈,将浓郁的灰尘吹得稀薄,露出了神殿的轮廓。依然伫立在那里,安然无恙。“咯吱。”只有正门的其中半扇因为巨大的压力而震动跌出,发出咯吱的声响紧接着砸落地面。大主教低头看着,目光紧紧盯着门后站立的那道身影。神子站在这半扇门后,身上穿着与大神官一样洁白干净的教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眸里只有平静,可怕的平静。“我实在不明白,这种无聊的争斗,到底还要继续多久。”他抬头看着大主教,平静的眸子带着些厌烦,如神祇注视可笑的信徒,戏弄人间。............ps:(啧啧,找回点感觉,状态这玩意真是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伏,顺便说一句,曼城世俱杯首秀,我得看一下,嘿嘿。) 第1109章 敌人也会是朋友(上) 当一个人的目标足够高,想做的事情足够大,那么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是绝对不希望也不愿意受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搅扰的。所遭受到的诸多避不过去的麻烦,在他的眼里就都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此刻的神子。从大神官走下神庭,再到神罚结束和现在,他之所以一直留在神殿之中没有出来,并非是在故作高深或潜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手段,他只是觉得很麻烦。人的立场总是会不停的变化,就比如当年神子与大祭司与后党有些许联系,试图挑起圣朝内部的争端,让圣皇无暇他顾,尝试着去削弱圣朝的力量,从而使其无法开启洞天大阵。那时候的神子,毫无疑问是站在圣朝的对立面。如今洞天大阵失败,圣皇陨落,神子失去了最大的阻碍,但他现在和李子冀的目标是相同的,所以曾经的敌对,如今自然就变成了朋友。但神子和大神官等人之间的分歧却是不可调节的,双方的立场也不会改变。神子和圣皇的目的相同,分歧在过程。与大神官等人则是根本性的目的不同,所以注定要经历这场麻烦。四周摇摇欲坠,唯有神殿岿然不动,神子站在那里,就像之前大祭司站在众人之前,那些通过唤神召来神罚的几十位黑袍祭司见此都是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盘膝坐好,哪怕会因为如此简单的动作而承受极大痛苦,这是发自内心最真实最坚定地信仰。祭祀神殿和教士团,可以说是神教之中信仰最坚定地两处。和审判王庭不同,如今的教士团里,有不少传教士都在沉默挣扎着,他们尊敬神子,所以对于今天的这个场面感到不满,这种不满会随着过程的变化而变化,也许会继续沉默,也许会站出来支持神子。大主教在看着他,挥袖清空了那些还尚未消散的尘土,一桩足以改变神教格局,影响天下无数势力,乃至于影响轮回的一件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在神子的口中,竟只得了句无聊的评价。大主教并未动怒,他同样显得平静,如他们这样的人,对一切会发生的事物都已经提前有了预见和认知,就像该做的事情便去做,该发生的事情便去发生,中途遇到的一切阻力,困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认为这很无趣?”神子道:“的确很无趣。”大主教平淡赞同:“我同样觉得很无趣,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偏要坚持这么无趣的事情。”正如神子认为他们的阻拦没有意义,他们也同样认为神子的坚持没有意义,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空想。神子看着他,目光直视,没有什么退让和复杂:“或许你并非觉得无趣,而是觉得恐惧。”大主教眉头一皱,身上大红色的教袍散发着神座上的威严:“我为何会觉得恐惧?”神子淡淡道:“因为你怕死。”大主教面色微冷,旋即又笑了一声,似是觉得这话十分有趣:“你该清楚,无论轮回走向如何,都无法影响我。”神子问道:“若无法影响,你又为何拦我?”大主教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下去,他阻拦神子,自然是认为神子的路行不通,若是耽搁下去,误了收割的时机,届时崩灭临头,再想收割重启轮回或许就已经来不及了。但如此一想,又与怕死何异?所以他没有开口。神子的脸上没有嘲弄,有的仅仅只是从未变过的平静:“你看,就是如此,如果你当真是为了天下人,为了这神教上下的无数教众信徒,就不该去走那饮鸩止渴的法子,你该遵从我,因为我的路,才是唯一的答案。”大主教沉默着,片刻后方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问出了自己以前一直没有问过,或者说没有想过的问题:“如果我继续坚持,你也不愿妥协,那为何不等到下一个轮回再去尝试?”现在的轮回即将开始,也许十年,也许百年,甚至也许一觉睡醒第二天世界便会开始崩灭,时间紧迫,这是双方无法达成一致的根本原因。如果坐视这一次轮回开始,等待收割结束,以神教的实力,必然能够在收割之中自保,届时新的轮回开始,数千年时间充裕,神子有大把时间去尝试。没人会再去阻拦,反而愿意给予帮助。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若是神子愿意,可以完美的化解今日这场争端,甚至让内部分裂的神教如北海一般重新走到一起。“高山不会在意草芥,就如你们这样的大人物永远不会去在意普通人的性命。”一次轮回坐视不管,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潜藏着的却是滔天的血腥和难以计量的生命逝去。大主教微感意外:“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神子在乎天下人吗?或许,他只在意神教的信徒,甚至只在意神教的教众,从他的口中说出天下百姓,这话不是他会说出口的。神子点了点头:“这当然不是我说的话,是李子冀。”大主教再次沉默下来。神子淡淡道:“我不在乎很多事情,只是如今要走这条路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李子冀也会走,他一定不会愿意等到下次轮回再去尝试。”而他,并不想输给他,并不想落在下风。如果那些被神明抛下的弃子,全都被李子冀竭尽全力的拾起,那么到底谁才是神明呢?一个好的对手能够产生难以想象的影响,从积沙寺开始到如今,李子冀对神子的影响,便始终在潜移默化着。“原来如此。”大主教在沉默过后便也明了,如神子这样的人,自身难有瑕疵,若是他坐视不理等待下次轮回,而李子冀竭尽全力拼尽一切,即便是下次轮回真的到来,神子也再不可能真正成神。他失了心。“看来我们之间的分歧真的无法调和。”大主教的掌心之中出现了一本暗红的书卷,注视着神子的目光,也染上了红色的神辉。 第1110章 敌人也会是朋友(下) “你打算动手?”神子问道。这是一个很无趣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开口询问的必要。大神官和大祭司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着,二人身后俱已经出现了神相法身的雏形,既然谈判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还是要有一场交手。大主教没有说话,只是身上的教袍震荡不停,那特异鲜红色的神辉自眼眸之中流淌而出,落在了手中的书卷上,相互牵引。那书卷便是大主教的神相法身,他并不打算去试探什么,要动手便直接全力以赴的出手,如神子这样的人,也是绝对不能够轻视的。神子依然站在那里,洁白干净的教袍映着身后神殿透出来的光辉,大主教的气势强大到了极点,鼎盛到了极点,显然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今日要一战的准备,所以将自身状态调整到了极致,但他却并没有要对此做出回应的打算。而是淡淡道:“你方唱罢我登台这种戏码实在没什么意思,既然准备的如此周祥,又何必非要等到最后才出面?”他的声音落下,目光看向了遥远的苍穹之下。神山耸立连绵,他的目光却好似能够透过遥远距离看清一切,就像当初在积沙寺远远看见顾春秋和李子冀之时一样。神子的那双眼睛,生来便是与众不同的。大主教身上涌起的气息终于是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压了下去,他盯着神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方才缓缓开口:“如果可以,我倒是并不希望用到这或许多余的准备。”的确,既然已经被察觉,那就没有继续藏在暗中的必要了。那神子目光所注视的遥远处,有三道身影同时出现,然后降临在了神山之上,站在大主教之后的苍穹之上,俯视着神殿前的神子。神子在看着三人,他既然已经察觉,就自然不会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是平静的眸子里多了些讽刺:“看来你们的确很想尽早结束这件事,以至于和北海勾结到了一起。”这出现的三个人,其中之一是大神官的弟子凌九州,剩下的两人并没有隐藏身形的打算,身上翻涌着强烈的妖族气息,很显然是出自北海十二宫的大修行者。而且仅仅只是从气息上就能够感受到这二人的强大,其中一位虽不至于达到能与三极境比肩的程度,却也只是稍逊一筹的那种,而另外一位雪妖族的....神子目光看去,那雪妖一族的大修行者是个女子,浑身上下遍布寒霜,看上去就好似在极寒之地被冰冻无数年一般,她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便让神山上下的温度下降了不知多少,地面,都生出了白霜。这名雪妖一族的大修行者,实力不会比三大神座弱。“倒是无愧于北海的名声。”他淡淡道。放眼天下,也就只有北海才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底蕴,拥有能和圣朝一较高下的底蕴。“北雪,见过神子。”雪妖一族的女子站在高处,口中虽是见礼,身上却没有一点动作,反而散发出来的冷意更加强烈。神教内部的事情,引来了北海的插手,而且看样子还是大神官和大主教二人的手段,此时此刻,神山上下无数教众都为这一幕感到惊骇。那本就在犹豫不满的教士团一部分人,如今更是直接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冷漠。神子和大祭司联手对付大神官和大主教,形势本就算不上多好,如今竟然又多了两位北海修士和凌九州,双方的天平可以说是完全倾倒。“神子,你该同意大主教的提议,事到如今,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凌九州看着神子,平淡开口。和其他教众身穿教袍不同,凌九州身上穿着的,是碧玉锦衣,正如他的相貌宛若华贵公子一般,身为大神官最出色的弟子,当年仅次于温风雨的人,他的实力在神教,仅在三神座和两神走之下。他的地位和声望,在神教之中也是极高,要在五境长老以及一众神镰之上,只是不经常在神山。“早已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神子语气平淡,他本就不会给这些人什么回旋的余地:“许神走,难道也打算一直看着吗?”这一次,他目光所注视的方向,是镜湖。无数教众听见这话终于是忍不住响起了惊呼之声,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在那高不可攀的镜湖之前,一道身影撕开浓雾,迈步缓缓走了出来。那身影眉头皱着,脸上带着无奈和愁容,对着神子摇头道:“如果可以,我倒的确希望就这么一直看着。”神子道:“看样子,你也是打算阻止我的。”圣皇开启洞天大阵之时,神走许百花去阻拦霸之极境的宋登南,虽然最终败了一招,但不可否认许百花那三极境的强大实力。许百花道:“天崩在即,我实难给你时间。”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倒的确很想支持神子的想法,只是时间太过紧迫,紧迫到了逼人的地步。那些黑袍祭司的面上终于有了动容,因为此时此刻,神山之上的形势完全已经到了一边倒,几乎看不见半点获胜希望的可能。大神官,大主教,凌九州,北海两位五境极致强者,再加上一位三极境的神走许百花,六位站在五境巅峰的强者。而己方,便只有神子和大祭司二人。或许,都不需要北海出面,只要许百花表明态度,便已经无法抗衡。除非另一位神走能回来。但裴天机比许百花要弱一线,而且裴天机也不可能回来。这是死局。似乎也已无法改变。大主教没有再急着动手,凌九州的脸上也满是冷漠,为了万无一失,他们拿出了必须万无一失的阵容,今日这场争端,不会有任何变数。沉默的神山带着压力,不同于先前切实存在的压力,此时此刻更像是来自内心深处和灵魂的绝望。神子倒还是站在神殿之前,他的目光环视几人,忽然开口:“敌人也可能会变成朋友,所以化敌为友这话其实很有道理。”大主教面无表情,不知道神子突然如此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打算此时此刻化敌为友?显然,这并不可能。神子也没在意他的念头,只是继续说道:“以前我有一个敌人,现在他是我的朋友。”他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静了下去。大主教眉头一皱,凌九州冷笑一声,只是许百花的目光却微微一动,然后看向了神山脚下。紧接着,雪妖一族的女子,包括大主教等人也全都将目光看向了神山脚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马车。马车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锦衣,腰上系着一枚玉佩,正抬头看着他们。是李子冀。 第1111章 剑光 “李子冀...”散开的尘雾一粒切下了大神官的半个耳垂,他抬手震散了大祭司权杖上落下来的气息,并未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受伤而惊怒,反而是退后一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站在山脚下的锦衣青年。每个人的都目光都在看着山下。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类似同样惊疑不定的情绪,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远在圣朝的李子冀在这时候竟然不在天山门参与会谈,反而是来到了神山。这就意味着他早就知晓了神山内部即将会发生的动乱,所以早便已经做好了来到这里的准备。大主教的目光之中夹杂的情绪和内容要更多一些,当初在儒山,他和李子冀之间有着共同对付神子的目的,所以顺水推舟带走了唐小风,二人之间本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关系在的,只是时过境迁,此刻的他们已经成了对手。曾经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年轻一代,如今已经成长到了能够和世间巅峰的大修行者一较高下的地步,再回想当初李子冀在神宫之内被设计伏杀最终只能依靠儒山文气长桥而狼狈逃离的场景,似乎还就在眼前。每个时代都会出现几个像李子冀这样的人,他们注定是要站在整个世界的最高处,背负着最为沉重的东西,只是....终究是道不同。大主教目光里的复杂渐渐淡去,面无表情,李子冀的出现意味着变数,但想来并不足以改变场中的局势。被数不清的目光注视着,李子冀倒也并未感受到什么压力,他只是对着三神座微微欠身行礼,然后道:“神子的话其实并没说错,敌人也是有可能会变成朋友的,朋友也有可能会变成敌人。”这句话,放在他和神教的三神座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他的语气之中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就好像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为了插手神教内部的斗争一样,但许多教众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气氛似乎因此而沉闷了一些。或者说,纵然还是和先前一样有着胜券在握的自信,可此时此刻在这样的自信里,多了些沉闷。那些神庭长老,尤其是曲长青和张法这两个和李子冀以前有恩怨的,面色都是变化不停,略有些难看,曾经眼中的小辈,现如今已经成为了能够影响胜负天平的存在。先杀洛神都,再杀李孟尝和陈无泪,这位已经领悟了万剑一的圣朝县侯,三千院最小的弟子,俨然已经拥有了和三极境比肩的实力。这就是世上最顶尖,比肩万古和未来的天才,初入五境便拥有难以想象的恐怖实力。年节那晚,在三千院的时候,虞苏给了李子冀一枚玉简,那玉简便是神子送去三千院的,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李子冀来神山帮个忙。这个忙不小。但李子冀很愿意帮忙。因为他和神子现如今行走在同样的一条道路上。“只是,比我想象中的热闹一些。”他看着屹立在苍穹之上的众人,目光在北海的两位大修行者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清楚了君上的选择。神庭的光辉照耀着大神官的身影,他面色肃然冷淡:“李子冀,神教内部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李子冀淡淡道:“可我已经来了。”大神官语气里满是不善:“来了,也可以走,也可以看。”李子冀道:“可我既不想走,也不想看。”大神官道:“那你也许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当初余白本可以走过神途,是李子冀突然横插一脚坏了神庭的好事,这才引来了后面的神宫伏杀一事,那次的恩怨大神官可还没放下。不过很巧。李子冀也没放下。他对自己遭遇的一切危险生死其实并不太看重,这是修行道路包括自身所选择未来所一定要经历的事情,所以即便入了五境,也没想着要去神山向大神官报仇之类的事情。因为没什么必要。但,也仅仅只是没有必须要做的必要,若是有事来此路过,那么顺便还当年的仇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神山倏然一静。就在大神官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四周所有的声音突兀的消失了,包括风声甚至就连那无数教众聚在一起所发出的散乱声响都消失不见。好似整个世界就此失去了所有声音一样。直到大神官抽身后退,飘荡的教袍像是无形的云雾,他一连退到了石阶之前,一只脚掌踏碎了玉梯,神辉在其身前凝聚成了流云般的形状,聚散不停。在大神官的身前有一道青色的光亮。或者说是一道剑光,剑光本该是无形的,此刻泛着青色则是因为这不单单只是一道剑光,而是李子冀。当青色的光亮随着聚散的流云渐渐被抹除,暴露出来的便是李子冀以身化剑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所有人方才听见一声剑鸣,那剑鸣之声自神山脚下而起,涌入苍穹云层之中,嘹亮刺耳,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刚刚并非是这个世界失去了声音,而是因为李子冀的剑鸣之声太过刺耳。以至于让他们的身体在第一时间无法承受,以至于出现了天地寂静之感。流云随着剑光一同破碎,李子冀的身影已经退后了百步距离,与略显狼狈的大神官对峙着:“也许永远留在这里的人,并非是我。”他重复着大神官刚刚的那句话。整座神山尽皆骇然一片,便是北海雪妖一族的那名女子,都是目光凝重的看着李子冀。云雾若隐若现,大神官踏碎玉梯的脚掌散发着淡淡神辉,他重新站直身体,目光凛冽的盯着李子冀,森严的神教规则在他眼中隐没,他的脸上,第一次有着类似于难堪的动容。二人之间的这一次交手,他落了下风。那一剑,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很多人脸上都有惊惧,李子冀的目光依然平静,因为这并非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三神座的实力强大无比,或许能和三极境有着一较长短的资格,可也仅仅只是资格而已,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三极境。............(下一章会晚二十分钟,耽误了点时间) 第1112章 出风头 经过这一次短暂的交手,李子冀大致就能判断出来,大神官的实力大概比三师兄强一筹,比颜先生弱一线。至于真的动起手来,能赢三师兄,或许会输颜北,却也未必会输颜北,这么听上去也许模棱两可,但修道者对自身实力的发挥并不是如看起来这样判断那么简单。临阵的调整,状态,决心,都能够影响胜负。尤其是在生死瞬间,就像四元浑天之时宋帅和许百花之间的交手,当初是宋帅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许百花真的比宋登南弱。如果二人再次交手,宋帅失去了必须镇守四元浑天不毁的决心,失去了对圣皇信任的绝对不辜负,那么霸之极境的实力就要随之衰弱,也许获胜的人,会变成许百花。不过这些说起来毕竟都只是理论,还是那句话,到了几乎可以触碰三极境这种五境最巅峰层次的绝对强者,胜负输赢,没有绝对。当年的颜北碰见大祭司,认为如果二人动起手来,自己三成可能会赢,七成可能会两个人一同死去,如今的颜北若是再和大祭司动手,他认为自己七成可能会赢,三成可能会一同死去。但如今的李子冀,就是要比大神官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在他参悟了万剑一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虽然未入三极境,却已经有了比肩三极境的强大实力。这一剑从开始,到结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他们都在沉默着,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权衡着李子冀的实力。神子也一样。他也在看着李子冀,这世上能够在修行一道上和他并驾齐驱的人其实并不多,当年各方势力的许多颇负盛名的天之骄子,到如今,也不过仅剩下那么寥寥几个人。“我本以为你会来的早一些。”他迈步朝前走了出来,终于是离开了背后的那座神殿,上前与李子冀并肩站着,背负双手注视着神情凛冽的大神官。李子冀轻声道:“在许多年以前我学会了一件事,如果要出风头,那就在最要紧的时刻出风头,那才有意义。”神子问道:“你觉得此时此刻,便是最要紧的时候?”李子冀摇了摇头:“现在应该不是最要紧的时候。”神子问道:“那你又何必出来?”李子冀道:“首先,请我出来的人是你,其次,今天要出风头的人,也不是我。”他和神子亦敌亦友,开始是敌人,至于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他想了想,大概是在就龙王庙发现那尊龙王像的时候,那时候的神子给出了和他一样的答案,二人之间似也是从那时候有了些欣赏在里面。神子对于这一点倒是并未反驳,他的目光从大神官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天空之上的大主教和雪妖女子以及凌九州等人:“今天要出风头的人的确不是你。”神子觉得这件事很麻烦,但他还是要处理,因为这是肃清前路所必须要做的,所以哪怕他并不想,却也还是要出一出这个风头的。二人之间的交谈并没有遮遮掩掩,听在众人耳中显得自负,也显得莫测。“能够看见李子冀和神子吕折梅联手,放眼天下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凌九州的眼眸里带着寒意和讽刺:“只不过,这应该也是唯一的一次了。”相较于其余人,他的心里要多了许多厌恶之类情绪。身为大神官最出色的弟子,凌九州自修行开始,眼中的目光就只有一个,并非是三神座,而是教皇。他自信也能够成为神走,拥有继承那个位置的无尽可能。但偏偏同代之中出了个温风雨,压了他整整四十年,直到两百年前温风雨间接导致神教一十六位天骄死去,其中包括大祭司的另外两位弟子以及十一位判司三位神镰,被盛怒之下锁进神狱。但神教如今又出了个神子。而眼前,又有一位三千院的李子冀,从修行到如今,不过八年时间,就已经站在了三极境的层次上,凌九州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他的话里充满了对二人不知深浅的讽刺,只是李子冀却并未理会他的话,甚至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那名雪妖一族的大修行者北雪身上,问道:“君上似乎永远都不肯安静下来。”北雪身上的气息很冷,那是雪妖一族独有的种族天赋,相隔不近距离,李子冀都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寒。“李县侯难道不一样吗?”北雪淡淡道。君上不肯安静,你李子冀难道就很安静了?李子冀大概已经猜到了北海的抉择,只是此刻难免还要问一句:“君上没有去天山?”雪花和冰晶环绕周身,北雪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询问的毕竟是李子冀,她沉默一瞬后还是说道:“北海不会赞同圣朝的提议,但北海的确有人去了天山门,少君说,要还你一件东西。”李子冀知道,是天地之火的一部分。他点了点头,最后将目光放到了许百花的身上。许百花也在看着他,或者说自从李子冀出现后,许百花的视线就始终都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此刻见李子冀也看向了他,便笑了笑,然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走一趟?”放眼整座神山,能够拦住李子冀的,便也只有许百花一人而已。李子冀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看了一眼大神官等人,然后点了点头:“请。”二人在说话的时候还站在半山腰,话音落下就已经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近,大概只有十数步,这个距离对于当初二三境的李子冀来讲都算不上什么,何况是如今的他。许百花站在那里,似乎没有要先动手的打算,反而是将目光看向了神山主峰之上,紧绷的气氛固然因为李子冀的出现而有所停顿,但却并未缓和,反而变得愈发剑拔弩张。几乎是在他们两个刚刚离开的同时,大主教身上的红色神辉就再度亮起。天地各处飘着雪。大神官和大祭司之间,也再次交手,那流云般的神辉喷涌贯穿,折断了大祭司手中的权杖。............ 第1113章 天赋太好也未必是好事 神山上一切如常,许多人却都有一种类似于凌乱之感。明明天与地之间清澈干净,丝无杂物,那种凌乱之感却伴随着一众大修行者之间气息的焦灼而显得愈发强烈。那是道则的紊乱,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一同迸发所产生的碰撞导致了各自力量发生波澜从而形成了这种凌乱。在这些神教教众的眼里,天空当中什么都没有,但在李子冀等人的眼里,那不规则生出又崩灭的力量,遍布各处。还有雪花。从一开始的细碎晶莹,变成了大片飘飞,在那种凌乱的感觉生出不久之后,神山主峰,包括半山腰的神祀广场上就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雪白。北海十二宫雪妖一族的大修行者周身环绕冰晶,她脚掌踩踏在飘落的雪花上,身影站在了大主教的身侧,柔软的雪摇摇欲坠,在向下的过程中变成了咆哮的冰龙,呼啸掠向神子,和大主教溢散出来的神辉相辅相成。神教内部的这场争斗终于是在此时此刻正式开始,伴随着大祭司与神子二人陆续陷入了交战之中,这也让所有教众那一直悬着的心,狠狠一颤。很少有人真正见过神子与人交手,自从神子走向积沙寺开始到如今,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和人交手过,无论是君上还是顾春秋,都只是匆匆结束,何况他如今已经踏足了第五境。大主教和雪妖一族的北雪二人一同联手,而且出手没有试探全是难以抗衡的大神通,这足以彰显他们两个的重视和决心。李子冀来了神山,即便看上去无法扭转此刻的局势,但他的出现意味着变数,没人希望在这种时候出现变数,那就别拖沓,早些结束这一切。独特的红色神辉缠绕着冰雪化作的晶龙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涌向神子,这些冰雪化作的龙身并不巨大,只有手指粗细长短,但数量却极多,每一片落下的雪花就意味着每一条咆哮的冰龙,并且其中蕴藏的力量,强大到毁天灭地。大主教和雪妖北雪都是能够触及三极境的绝对强者,如今二人毫无保留的联手,汇聚释放出来的力量自然也极端强大,若是可以,他们希望只此一记神通便将神子镇杀此处。零碎的冰粒在雪面上划过一道道痕迹,没人会去在意这细微且再寻常不过的痕迹,划过摩擦而起的雪花在阳光下像是无数闪烁的星辰。阳光的确还在,穿过了苍穹上稀疏的云层照耀下来,和北雪掀起的冰雪共同存在着。凛冽的寒风卷起了神子的衣袖,露出了他的双手。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但当他伸出手,那被碎冰划起的,如星光一样的晶莹便如溪流一般流淌进入到了他的掌心之中。形成了一卷书的轮廓。书是无形的,书页自然也是无形的,看不清上面什么文字,只能瞧见那许多的书页被风吹着不停翻动,紧接着翻动的书页又停顿下来,只有一页笔直竖立悬在那里。神子抬头看着大主教和雪妖北雪二人,另一只手抬起伸出一个手指放在这张竖立起来的书页上,轻轻划过边缘。柔和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那呼啸而来的,无数冰雪化成的咆哮龙身,在接触到这股柔和力量的同时尽数被消弭一空,不仅如此,就连那天地之间落下的雪花,都随之一同消融。大主教眼眸之中流淌出来的红色神辉出现了一瞬的停滞,就连双臂都有一瞬的沉重,直到那股消融一切的力量完全拂过,这种异常的感受方才消失。雪妖一族的北雪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身上覆盖着的冰霜都出现了小片的融化,凝聚出来的道则被击碎,让她那双雪白色的双耳渗着血红。她低头凝视着神子,感受着对方身上传递出来的力量,稍有意外,那力量,竟罕见的强大和纯粹,同为神辉,神子所凝聚释放出来的,远在大主教之上,这想必也是为何神子能够消融二人神通的原因。“到底是神子,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北雪双耳之上渗着的血红渐渐恢复如常,那天地之间被消融的雪花又重新飘落,看来一开始就直接想要杀死神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不过想来也对,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反倒是让人觉得不安心。北海来到这里的共有两名大修行者,除了北雪之外还有一名,此时此刻并没有动手,而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神子,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最合适插手的机会。神子刚刚虽然消融了大主教和北雪的攻势,但自身的损耗众人都能够察觉得到,毕竟那是大主教和北雪共同凝聚的大神通,想要消融,远非刚刚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轻松。神子以一敌二,迟早会露出破绽。至于凌九州则是将目光一直放在大祭司的身上,同样时刻做着插手的准备,他是大神官最出色的弟子,与大神官联手所发挥出来的实力,要更强。神子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书页再次翻动起来,那飘落下来的雪花,一片片的凝固又破碎,发出接连不断的微弱声响。............神山百里之外。李子冀和许百花都在看着这场交锋。神子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深不可测,许百花的眼中带着欣赏,同时还有遗憾:“如你们这样站在无数时代最顶点的天骄,似乎都是如此的。”初入五境便拥有着抗衡三极境的实力,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真的不多,纵观李子冀同一代里,如今还活着的,满打满算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七八位。“只是有时候,天赋过于出色也并非好事,如果神子的天赋能够稍弱半筹,或许他便不会再去想着成神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许百花感慨道。......(还有一章稍晚一些) 第1114章 破碎的神山 “虚无缥缈吗?”李子冀反问道。许百花意外的看着他,旋即脸上的意外之色又隐没下去,笑道:“的确,对你这样的人来讲,这的确算不上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事情,只不过,你真的认为你们的路能够走得通?”他方才想起,李子冀似乎也要走和神子同样的路。对于如何挽救这个残缺世界的方式,圣朝一直都有着自己独到的法子,先是圣皇,如今又是李子冀。只是李子冀的道路,看上去似乎比圣皇的法子还要更加的匪夷所思。没错,虽然李子冀没有表明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如何做,但其实各方势力在心中都有了相同的猜测。七境。李子冀要去触碰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境界,去触碰纵然当年那个终结了两界之战,何等惊才绝艳之人都未曾做到的事情。神子也一样,所谓成神,无非也是七境而已。李子冀道:“我从不在没有结果之前妄下定论。”许百花点点头:“或许。”还是那句话,如果时间充裕,他自然乐得看见李子冀与神子去尝试,毕竟哪怕失败了也没什么影响,但时间不足够。而李子冀和神子又不愿意放弃这天下的人命,那就只能赌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触碰到那个无限的境界上。可他们如今,方才只不过是第五境罢了。做得到吗?也许在出现结果之前就已经可以下定论。神子和大主教以及北雪之间的战斗到了最凶险的时候,许百花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李子冀了:“你不打算动手?”固然北海的另外一名大修行者与凌九州二人的实力要较之场中其余人稍弱一些,但毫无疑问也是顶尖的五境强者,若是他们二人寻到机会插手,也许顷刻便会改变战局。在这种局面下,唯一的解药便是李子冀能够杀了许百花,然后再去插手神山上的交锋。李子冀道:“我来这里只做一件事,而现在,我已经在做我的事,至于剩下的,与我无关。”许百花听明白了他的话,李子冀要做的事情,应该便是拖住自己。他们两个都是站在三极境这个层次上的,要动手不太容易,倒不如就这样相互对峙着,确保对方不会影响到神山主峰上的战局便可。“你倒是自信。”许百花道。李子冀摇了摇头:“我其实很担心。”他不插手,仅仅只是因为神子在玉简之上的提醒而已,有关于神教内部的这场动荡,神子想要尽可能自己处理干净。............神子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越是强大,凌九州双眸之中的冷意就越是浓郁,修道者不该如此轻易嫉妒某一个人,生出诸如此类的情绪。只是凌九州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大,而总有人能够压他一头,这让他无法保持平静。他的心思不停生出又压下,然后在大神官和大祭司各自受创的时候,突然出手跨越距离朝着大祭司拍了过去。他的双手前推,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庞大的势,映在大祭司眼前好似整片天地都朝着他推了过来,这是审判王庭的秘术,凌九州一出手便想趁着大祭司受伤的机会彻底将其重创。时机挑选的,几乎完美。只不过他这双手迎接的,却是一根已经断裂的权杖。只剩下了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已经在刚刚和大神官的战斗中被摧毁,大祭司手里就拿着这权杖的上半部分,向前与凌九州的双手碰撞到了一起。二者在碰触的瞬间出现了刹那的停顿,就像是被莫名定格在了那里。紧接着凌九州的神色就开始变化。大祭司的半截权杖释放出了令其难以承受的神辉,那些神辉似是能够穿过一切阻碍,浸入到凌九州的身体之中,附着在脉络气海之上,然后轰然炸开。凌九州脸上的神色尚未变化结束,仓促之下他只能将所有的力量全都压入体内将炸开的神辉硬生生压了回去,但其身体却因为无法承受如此权杖上的外力而被震飞出去,身体从半山腰一路飞向山巅,砸穿了神庭笔直的石阶玉梯,掀翻一座座宫殿,最终方才狼狈停顿下来。他没有站起身子,而是涨着苍白通红变化的面容咬牙将大祭司涌入他体内的神辉尽数剥离出去,恐怖的力量在剥离体内的瞬间爆开,震动的神山之巅摇晃震荡不停。直到此刻,他方才身体一松,那碧绿锦衣之下的身体,伤痕遍布。“你在等我出手。”凌九州看着大祭司,尚还有些紊乱的声音带着被看透后的羞怒和冰冷。这一击之下,如果不是他在出手前留了一分心思,只怕此刻已经重创无力起身。但好在,他还留了一分心思,毕竟是大神官最出色的弟子,实力固然不如大祭司也只稍逊一筹,所以此刻受伤虽然不轻,却还没到无力起身的程度。大祭司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这让凌九州的神色更加阴沉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阴沉的目光却忽然一凝,然后转身看向了侧面远处。在神庭之后,因为大祭司刚刚所凝聚神辉爆开而支离破碎的神山之巅,露出了神狱的入口。不仅是入口,就连通道,包括大半个神狱外的宫殿遮挡,都被震碎,只有维持神狱镇压其中罪人的阵法还在维持着,释放出金色的光辉笼罩其中。凌九州的目光不停变化,脸上的冷意渐渐多了些许森然。然后冷笑一声,转身朝着神狱走了过去。他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在场众人,如今正是交手到关键,随时可能会分出胜负的时候,他却走向了神狱。他要做什么?神狱之中,破碎坍塌的宫墙跌落,露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关押罪人,此时此刻在通道之中,柯西里正坐在那里。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如刀般锋利,将他竖在一侧的草帽切成两半。他看着走进来的凌九州。凌九州却并未看他,而是望着蜷缩在角落如一滩烂泥的温风雨,脸上的冷笑多了些危险。 第1115章 当年和如今 他本无意对温风雨如何,因为实在没有必要。两百年的时间匆匆流逝,纵然是曾经再难以磨灭的情绪似也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随之消隐,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神狱了。除了最开始温风雨被关押进来的时候来过几次外,到如今,已经久远到他记不太清。神山之巅足够高,神狱足够深,散在各处的神教教众绝大部分是看不见发生了什么的,但在场的每一位大修行者都看得见。无论是祭祀神殿的那些黑袍祭司,还是教士团的十二位红衣主教,甚至包括正在和大神官交手的大祭司,在见到这一幕,都是出现了刹那的恍惚。大神官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身化强大秘术摧毁了大祭司手中的最后半截权杖,将其身上教袍震碎边角,气息骤然变得仓促紊乱。大祭司遭此一击却并未立刻还以颜色,只是勉强将四周动荡道则平息下去,然后转头看向了神狱之中。这位从一开始脸上就几乎没有什么波动的大祭司,在神狱被震碎的这一刻,竟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甚至即便在遭受了不轻的伤势,面对依然没有罢手的大神官,他的眼中还有着恍惚生出。这就是凌九州想要的。他深知温风雨对大祭司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大祭司第一个弟子,是其倾尽一切心血,灌注所有情感所教导出来的弟子。所以哪怕大祭司的心境再如何坚定,在见到温风雨的时候,都必然会露出破绽,就如此时此刻。只要露出破绽,那么落败,就是迟早的事情,死亡也是迟早的事情。凌九州脸上的冷笑隐没不见,他心里想着这些念头的同时,迈步走进了神狱的通道,只是刚刚踏入其中一步,动作便停顿了一瞬,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很熟悉,以至于让他的眼眸之中都随之出现了刹那的回忆,身体随着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脸上布满寒霜,原本方才平静下来的内心,再度翻涌不停。他太熟悉这种感觉,哪怕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了对温风雨的一切争执,但当他现如今时隔多年再次迈步走进神狱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永远都不会放下的。柯西里就坐在温风雨的牢狱面前,注视着凌九州的神色变化,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到近前。“温风雨就算是变成了一个死人,你也永远及不上他。”他嘲弄着开口。凌九州站在牢狱之间,目光停留在蜷缩在角落的温风雨,他没有去看柯西里,也没有要对柯西里动手的意思,因为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眼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也只能剩下一个人。“重要吗?”他问道。柯西里挑了挑眉。凌九州淡淡道:“世间出色的人太多,古往今来始终如此,没有人能一直站在其他人的头顶,倘若温风雨死了,而我还活着,那么曾经的孰强孰弱又有什么意义?”“神子与李子冀何等惊艳,若是今日死在这里,他们的惊艳又算的了什么呢?”所以一切都不重要,谁能够走到最后,看见最后的结果,那才重要。柯西里冷笑道:“这就是你永远不如他的原因,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有太多的事情比生死更重要。”凌九州没有说话,他的一切算计,一切类似于嫉妒的情绪,在此时此刻都陷入到了一种宿命的平静之中。温风雨,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名字。他的天赋毋庸置疑,他的出色毋庸置疑,他的实力毋庸置疑,他本身就是一个被太多人寄予厚望的人。如果他能够安然无恙的修行到如今,那么毫无疑问,神教的神走不会只有两位,而是会变成三位,二百年来,整个天下都将流传着温风雨的名字。就如宋登南,就如颜北和虞苏,就如画圣。他本该是站在世界最顶点的人,他在某种程度上,和卫酒徒有些类似,也许类似这般的人,都有些走不出,看不破的过往。只是温风雨的过往太复杂,太难以承受,太愧疚。他是大祭司的首徒,当年还没有柯西里,只有另外两名弟子,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当年的温风雨,在神教内部有着最高的声望,因为他为人洒脱,正直,无论是祭祀神殿还是教士团,甚至就连审判王庭,都有很多人将其视作可以追随的目标。那时候的温风雨浑身上下光芒万丈,好似世间一切磨难都与他无关。直到两百年前那件事。温风雨率领神教当时最出色的一批人执行审判任务,这本不该有太大的危险,温风雨也自信能够轻松完成。他一路追随,根据痕迹确定目标,自信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情况,并未听从师弟的建议谨慎小心,犯了轻视的大忌,落入了圈套,审判的对象找来了同样穷恶的帮手,设下难以破除的大阵。同行十六位天骄尽数身陨。自己的师弟师妹,十一位判司,三位神镰。神教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损失。最令温风雨感到绝望的,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轻视害死了所有人,而是他自己还活着。他回到了神山,浑浑噩噩,从开始的行尸走肉,变成了现在的一滩烂泥。他封闭了一切,封闭了所有,囚禁在神狱之中,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直到如今。凌九州在心里想着当年的事情,温风雨对他的到来似乎没有任何感知,依然蜷缩在角落,身上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快要感受不到的地步。可这种微弱依然会令他感到那熟悉的压力。“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如今看到你之后才明白,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凌九州的声音平静,他抬手放到了神狱牢笼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凡事最怕对比,尤其是自己的当年和自己的如今。“也许你早就想死,也许我早就该成全你。”凌九州淡淡开口。他看着温风雨,那蜷缩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当年光芒万丈的模样,消瘦的面庞已经如死人没什么两样,可怜且可悲。从前的你意气风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正如现在的你沉默寡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s:(奶奶去世了,今天就一章) 第1116章 当年如今,什么都没变 “你还真是可悲。”听着凌九州的话,柯西里脸上的冷笑随之更浓,大神官的首席弟子,如今已经站在五境巅峰的存在,却要对一个不能动的废人动手。而且,还是为了钳制大祭司。如此这般的手段,实在是上不得什么台面,实在是可悲。凌九州并不在意柯西里对他的讥讽,只是道:“你现在还活着,本就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柯西里嗤之以鼻:“那我倒是要感谢你饶我一命了。”他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并非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从凌九州的目光看向温风雨之后,他的身上就一直悬着沉重的压力,压得他无法起身,甚至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这当然是凌九州的手笔,正如他所言,没有杀柯西里,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了。抬起手指虚点几下,囚牢的禁锢便随之解开,神狱本就是审判王庭所镇守的地方,身为大神官的弟子,解除此处的阵法对他来讲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他和温风雨之间,没有了任何阻碍。“命运就是如此,永远是最难让人看清的东西。”凌九州走到了温风雨身后站下,试图从那蜷缩的身躯上找寻到曾经的某些痕迹,只是除了最开始那熟悉的压力之外,竟再也看不出半点当年的痕迹。他有些感慨,有些陌生,有些复杂,又带着庆幸和冷漠。然后,温风雨蜷缩着的身体,便砸穿了神狱的墙壁,在神庭脚下不停翻滚,于白雪覆盖着的地面拖起长长的痕迹。即便是当凌九州出现在神狱之中的时候部分人的心里已经有所预料,可真正看到这一幕后还是忍不住神色变化。那些黑袍祭司全都在审视着凌九州,并且试图强行凝聚力量再次动手,只是刚刚尝试便觉得气息四窜奔腾,体内伤势更重。教士团的十二位红衣主教也是眉头紧皱,目光都有些难看。毕竟这样的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实在是让人....厌恶。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许多大人物不屑去用的小手段,在有些时候的的确确能够起到显著的效果,比如此刻。当温风雨被凌九州从神狱之中甩出去的时候,大祭司那本就方才勉强稳定下来的心神,再次被牵引发生动荡。这种动荡在这种层次的交手里几乎是致命的。大神官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抓住了这个瞬间,脚步接连踏出,在跨越天地之间不规则的道则乱流同时,也伸手抓住了这些乱流。像是许多的碎片,代表着不同的力量,被他用大神通强行抓取,禁锢在掌心当中,然后在大祭司的面前释放出去。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力量,像是璀璨的光辉骤然炸开,让大祭司眼前失去了一切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变得那般苍白和漆黑,不停地交替轮转着。这不是单纯猝不及防而失去光明那么简单,大神官映衬在他眼中的苍白和漆黑都是自身道则的体现,是背后那如教规一般森严的神相法身。当大祭司从失神之中清醒过来,凝聚秘术将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那爆发力量消散后,如流云般的神辉。下一刻,神辉照耀在他的身上,与大祭司融为一体,让那象征着三神座的教袍拉开了大片如云如影的残辉。“噗嗤。”像是某种东西被戳破。大祭司身上的气息大幅跌落。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局,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失神,便被彻底改写。大神官没有再继续动手,甚至反而又倒退了数步,任由那些凌乱的道则重新填充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很清楚只是如此还不足以完全解决大祭司。对方依然有着反制的能力,机会只有那么短暂时间,若是瞧着大祭司身受重伤便想要继续乘胜追击,自己必定会付出巨大代价。“今日的局面,似乎已经出现了结果。”他望着眉头紧皱的大祭司,开口说道。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话需要多说,此时此刻大神官的开口,更像是胜利之后的宣言,是对自身开出结果的自信。大祭司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素来平和的眸子里,带着近乎让人不敢直视的愤怒。大神官并不在意这样的目光,他也很清楚大祭司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但那都不重要:“这世上就是如此,总有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比如神狱被打碎,比如凌九州看见了温风雨。大祭司遭受重创,这一幕当然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凌九州缓步走出了神狱,抬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又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温风雨的身上。很有用处。甚至效果还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他目光俯视着。温风雨的身子依然蜷缩在那里,哪怕因为刚刚的那一击受了伤,让身上的衣服沾满了雪花,瘦弱的身体看起来狼狈不堪,可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感知的木头人。无论是苍白的面色还是眼眸里的死灰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处境,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就像是当年走进墓林的崔文若。凌九州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温风雨的身子又猛地坠入地面,延伸出来的裂痕如蜘蛛网一般涌向四面八方,强大的力量甚至波及四周。他并不担心如此这般会杀死温风雨,哪怕对方两百年如烂泥,依然还是当初大修行者的躯体,只是如此,还是能够承受的。他无视那些神教教众愤怒的目光,蹲下身子看着温风雨,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仔细。“自从开始修行以后,就一直没有看过好看的风景,现在回头仔细想想,似乎是因为你始终站在前面。”凌九州望着他:“我本以为这两百年来一切都已发生改变,如今看着你我就明白,原来什么都没有变过。” 第1117章 是我 神山之巅发生的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自然也包括李子冀。他的指尖轻轻动着,就像是一把剑不不停地拔出又按下。许百花看着他的手指:“你想杀了凌九州。”李子冀问道:“你不想?”凌九州的手段太下作,为人所不耻。许百花将视线从李子冀的指上移开,放到了凌九州的身上,淡淡道:“这就是他永远也比不上温风雨的原因,我并不介意你杀他,甚至在今日结束之后我可以帮你一同杀他,包括他的师父大神官,但,要等今日结束之后。”他或许也对凌九州的举动充满厌恶,但今天最重要的,永远是神子和大祭司。等到神子的事情处理完,那么之后李子冀若是要杀凌九州,他也并不介意。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神子不想让我插手太多,他打算自己解决这件事,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始终都在扮演着一个旁观的角色,可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必须要动手的事情,神子的话我就不会再理会。”他看着许百花:“如果你阻拦我杀凌九州,那么我会先杀你,哪怕我其实并不太想要你的命。”许百花目光微凝,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笑道:“那我倒是要打起精神了。”李子冀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放到了神子的身上,他能够察觉到神子正在准备着什么,只是这需要时间。他的手指弹落的幅度渐渐变大,身前的许百花已经随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大神官与大祭司之间的战斗在短暂停歇之后再次开始,大神官并没有因为大祭司遭受重创就有所放松,反而比先前更加的稳扎稳打,试图用此刻状态更加强盛的自身去压制大祭司。长此以往下去,获胜的人一定会是他自己。那另外一名北海的大修行者这时候也不再将目光放到神子和大主教以及北雪三人的战斗之中,反而是转身看向了大神官和大祭司二人的交锋。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改变整个战局的最好机会。只要配合大神官杀死大祭司,那么后续的神子除了引颈待戮之外,还能做什么?大祭司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深知神子需要时间,所以面对稳扎稳打却步步紧逼的大神官,他必须要凝聚心神全神贯注的应对,在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有片刻的分神。所以哪怕凌九州依然在利用温风雨试图影响到他,大祭司也只能强行不去注意。这是这种需要克制的状态注定是没办法维持太长时间的,所以早晚都会再次露出破绽,有关于这一点大祭司自己很清楚,大神官包括正在一旁等待机会的北海五境,同样也很清楚。所以他们都在耐心的等待着大祭司支撑不住的那个时间到来。凌九州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他伸出了手,那四周弥漫洒落的冰雪被吸附进入到他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根冰刺。“如果杀了你,即便大祭司想要强行稳住心神只怕也无法做到。”他手中的冰刺在阳光下宛若琉璃般呈现妖异的彩色,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能力,让无数人的心猛地跟着悬了起来。大祭司背后的神相法身都是出现了一瞬的紊乱,的确,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保持心境不失都很困难。如果说不杀柯西里是一种恩赐,那么此刻杀死温风雨,或许也算是一种恩赐。凌九州在心里如此想着:“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等待死亡的到来,如今得偿所愿,也算是一种成全。”他看着依然无动于衷的温风雨,对方好似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曾经一直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变得如羔羊待宰,凌九州很难真正说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之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如愿以偿?梦寐以求?该有遗憾吗?该有怅然吗?或许该有,只是凌九州的内心之中,目下就只有压抑多年的快意。这两百年来他一直不去关注在神狱之中的温风雨,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早已经不在意,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压制的很深。他现在甚至有一些兴奋,就像是年少的阴影即将被抹除。他想杀了温风雨,从两百年前开始就有这个想法,在这时候终于是彻底不再压制,肆意生长起来。凌九州的眼眸深处带着渐渐攀腾明显的杀意,似沉寂多年一朝释放,这种沉寂着的压抑让他的声音都开始有了轻微的颤抖。他的手里握着冰刺,甚至能够感受自己不停加速跳动的心脏,他看着温风雨,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其实当年的那件事,你的安排并没有错,之所以会出问题,是我暗中做了手段。”这件事就连大神官都不知晓,是埋藏在凌九州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到如今,他终于是能够说出来,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释然,让那张碧绿锦衣上的面容,显得略微扭曲。温风雨蜷缩着身体,死灰般的瞳孔,似是动了一瞬。凌九州当然不会察觉到,他手中凝聚的冰刺,猛然落下。“住手。”远处的大祭司暴喝一声,他终于是无法置之不理,勉强稳定的心神生乱,大神官一直都在注意着,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竭尽全力的一击之后震散了大祭司身后的神相法身。“就是现在。”那站在苍穹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手的北海十二宫的大修行者,双瞳之中闪过一丝精芒,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他很确定,这就是自己一直要等待的机会,神相法身几乎被震散的大祭司,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温风雨的身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这是绝对不容错过的一次机会。他没有半点犹豫,将早已积蓄到巅峰的气息在瞬息之间迸发出来,穿过层层道则乱流,打碎了大祭司护身的神辉,从那溢散的神相法身之内掠过,掌心吞吐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这一掌会落在大祭司的背后。但这一掌却并未接触到大祭司的身体,因为这名北海五境蓄势待发的一击,被一只干瘦的手掌紧紧握住。所有人的脸上全都充满了难以置信。就连大祭司都是颤抖着转身看去。那手掌很干瘦,身形同样消瘦到称得上瘦弱的程度,那张脸更是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唯有那双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热烈和愤怒。“温风雨?”不知是谁,控制不住心中的骇然,惊呼出声。 第1118章 两百年前后 或许今日神教内部发生的这场可能会影响世界未来走向的争斗,给无数教众所带来的震撼都不如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被握住手臂无法挣脱的北海五境,还是刚刚转身打算摒弃所有的大祭司,亦或者是此时此刻,冰刺碰触地面化作粉碎,尚且还未回过神来一时做不出反应的凌九州。他们也难以置信自己所见到的。温风雨醒了。那个在神狱之中,蜷缩等死两百年的一滩烂泥,对外界一切都无动于衷,早已心如死灰的一具活死人,现在却醒了过来。为什么会醒?他凭什么还能醒?两百年,足足两百年的时间,纵然是对于一名大修行者来说,那也绝对算不上是短暂。李子冀不停弹动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望着神山主峰上发生的一切,忽然问道:“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许百花眉头紧锁,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沉默一瞬,然后道:“现在毕竟不是当年。”蹉跎了两百年时间,即便现在不知为何忽然醒了,可又能如何呢?一身实力还剩多少?于此刻战局的形势又有多少影响?李子冀没有说话,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他已经不再担心神子,因为只有他清楚,如温风雨,如卫酒徒这样的人一旦走出第二世,将会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神子也在看着温风雨。只是看了一眼后便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了大主教和雪妖北雪二人的身上,道:“我本以为今天会麻烦一些,现在看来也许并没有那么麻烦。”他浑身上下释放着夺目的神辉,那四面八方脚下,方圆百里之内,尘沙在雪面上划过留下的痕迹,好似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了。............神狱之中,被气息压制无法动弹的柯西里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他就知道大师兄早晚会醒过来,早晚能醒过来。凌九州被笑声骤然惊醒,先前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尽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尤其匪夷所思且难看的脸色,还有一点冰寒,在内心深处,悄然升腾而起。温风雨...醒了。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没来由的,那一点冰寒变作了惊惧。但这种惊惧仅仅只是出现了刹那,便被更强烈的怒火和杀意取缔,他转过身,那刺空碰撞地面化作无数碎屑的冰刺纷纷浮起悬在身后,与飘落的雪花融为一体,绞碎了凌乱的道则铺天盖地,在半空中撕开一道道细长的白线,朝着温风雨贯穿过去。“醒了又能如何,你在神狱躺了两百年!”凌九州目光里的森冷夹杂惊怒,他已经意识到温风雨之所以会醒过来就是因为自己最后那句话的缘故,这两百年时间,温风雨始终都认为当年的事情是他一意孤行所造成的后果,他心如死灰,被关押进入神狱之中后更是愧疚到想要以死亡逃避。长此以往下去便深陷心魔之中,他并非是听不见外面的一切,看不见外面的一切,只是被囚禁在当年的魔障里找不到挣脱出来的路。而凌九州最后那或许是出于对曾经对手的戏谑讥讽,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手段隐秘的得意,想要在温风雨临死前一吐为快的一段话,却是相当于在温风雨的魔障里给出了一个出口。错非在我。所以温风雨醒了过来,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眸重新有了鲜明的颜色,在清醒的瞬间就避开了凌九州的致命一击,出现在了大祭司身后,握住了北海五境大妖的那只手臂。“师父。”迎着大祭司的目光,温风雨轻轻开口,他的声音不高,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瘦弱的身躯看上去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提不起太多精神。可大祭司却能够看得清温风雨的变化,听得出这简单的两个字里面藏匿了多少的歉疚。这位愿意追随神子,始终坚定不移走在追随神明的道路上,纵然面对再难以处理的困难都无动于衷的神殿大祭司,在听见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竟忍不住几近失态。他想张口回应一声,又想抬手抚摸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只是却根本没力气张口或抬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百年,他等这一声师父也已经等了二百年。这一刻的时间长久到,这一刻的瞬间真实到,他不敢回应的地步。温风雨脸上的愧疚更浓,他张了张嘴,远处的神山之巅上却突兀响起了一声暴喝:“温风雨!”他抬头看去,凌九州正屹立在神山之巅,在其身后,无数冰雪融合碎屑,遮天蔽日的朝着他呼啸下来。真的遮天蔽日,因为站在半山腰抬头向上看几乎看不见湛蓝的天空,密集到几乎没什么缝隙,与其说是无数的碎屑凝聚,倒不如说已经连接成了一座冰山。凌九州俯视着他,审判意志凝成的神相法身高举神镰,那张脸上,多了许多的暴戾之色。“凌九州啊...”温风雨眼眸中的愤怒此刻已经隐没下去,他侧身望着凌九州,眼里只有失望和冷淡。这让凌九州更加愤怒,心里的杀意更加强烈,因为那样的目光让他想起了当年,无论自己如何争,无论自己如何针对,都无法让温风雨生出什么类似愤怒的情绪,每次二人针锋相对,所迎接自己的永远都是那双平淡的眸子。偶尔甚至还会带着笑容。就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温风雨的眼里永远都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他厌恶透了这样的目光,恨透了这样的目光,而如今,却再次见到了这样的目光。他的心跳,猛地停顿了一瞬。温风雨已经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对着那呼啸而来的冰山遥遥伸出。一切都停了下来,无论是凌乱的道则碎片还是那当头落下的冰山,就这么悬在苍穹上,进退不得。 第1119章 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以为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憎恨自己还活着。”温风雨再次开口,那冰山悬在头顶,晶莹像是镜面,倒映着他的身影,显得那样狼狈和落魄,却又如此的鲜明蓬勃。被他握住手臂的北海五境此刻一动都不能动,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竭尽全力打算挣扎离开,只是却被温风雨释放出来的力量死死压制,甚至就连神相法身都硬生生被压了回去。只能这样被握着,无法动弹。无论是心里还是眼底,都已经浮现出恐惧,他想不到,他永远也想不到,为何温风雨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强大到,令他绝望的程度。神山上下,不少人都露出了激动之色,甚至包括一部分神庭长老,他们当年,何尝不是温风雨的追随者?温风雨只是看着冰山倒影里的自己,很陌生,和两百年前的自己几乎是两个人,伸出的手掌紧握,遮天蔽日的巨大冰山轰然炸开,变成了无数的碎屑齑粉簌簌落下。淋在身上有些清凉。温风雨和凌九州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了被自己禁锢的北海五境。“神教内部的事情,神教自己会处理,北海就不要插手了。”话落,他松开了手。那名北海五境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慌忙抽身后退,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都还来不及压下,他一连退出去很远,然后方才稳住心神惊疑不定的看着温风雨。只是他忽然发现,温风雨的身旁多了一条手臂。还有一条腿。那是谁的手脚?这是他脑海之中生出的最后一个念头。那当然是他自己的手脚,这是其他所有人的念头,他们看着已经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北海五境,又看着站在那里注视着凌九州的温风雨,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压住,一张张面孔都再难保持平静。谈笑间,一位大修行者便已经被斩杀。而且从容间看不见一点痕迹。他是如何做到的?温风雨....温风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刚刚杀死那名北海五境所动用的力量,大概与自己两百年前的全盛时期相差不多,但他此番清醒之后,能够感受到体内的力量,还要胜过自己两百年前。这或许算是拨云见日。凌九州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冰冷到了极致,森然到了极致。他盯着温风雨,气氛在沉默里如冰冻结着所有:“这样也好。”他忽然开口:“能够重新拥有和你较量的机会,也是好事。”跨过了温风雨这道坎,他或许能够更进一步。温风雨没有说话,因为他凌九州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就已经站在了神山之巅,挥手散去了压在柯西里身上的气息,与凌九州面对面站着。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只有一步。凌九州没有后退,在这种时刻,他一步都不能退。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落魄的消瘦身影和华贵的碧绿锦衣伴随着凛冽的风霜猎猎作响,他们二人的身周突然响起了音爆声。或者说又像是压力过大发生碰撞而发出的声响。抬眼看见,甚至能够瞧见在二人四周泛起的透明波澜。“啪。”“砰。”凌乱的力量在无形处不停发生碰撞,然后爆发出渐强的声音,起初很稀疏,随即变得越来越密集,最后就好似连绵不绝的鼓声。二人周遭的地域也在不停被破坏,覆雪被清空,地面发生龟裂,连接神庭的石阶玉梯寸寸崩塌,各自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波及着神山之巅。温风雨依然站在那里,苍白的面色无悲无喜,两百年的时间或许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但想让其恢复到两百年前那样的洒脱阳光,最起码,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凌九州的脸色在渐渐变得苍白,他体内溢散出来的气息甚至都因为二人这高强度的碰撞而变得急促起来,急促,意味着生乱。他身上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强,口鼻之中已经有鲜血流淌出来,站在他背后的神相法身开始跌落断裂。像是泥塑开始脱落,这一过程一旦开始就是不可逆的。风雪与阳光在一同落下,一同落在了二人的身上,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温风雨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静,而凌九州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凌乱。两个人依然保持和先前一样的姿态,谁也没有后退一步,二人之间不停释放的力量在不停地碰撞博弈里也积蓄的越来越强。身上的衣角摇晃不停,说不清是风还是什么。温风雨在看着凌九州:“为什么?”他开口问道。当年死去的十六人里,不乏审判王庭的人,不乏和凌九州交情颇深的人。凌九州想要张口,只是张口后说出来的却并不是回答,而是鲜血,强大的压力导致了他体内气息的窜乱,尤其是背后神相法身被碾碎所带来的伤害几乎无法挽回。他后退了一步。在龟裂的地面上留下了深深地脚印,这一退就不会结束,直到一连退出数十步,撞击在庭柱之上,方才稳住身体勉强停下。他抬头看着温风雨,眼眸之中满是疯狂,但他依然无法开口,因为温风雨不允许他开口。神相法身被碾碎,导致体内气息窜乱无法沟通道则,无法运用,甚至来不及形成就再次被碾碎。“意之极。”凌九州痛苦的倒在地上,为了说出这三个字,他承受了巨大的代价,同时那最开始的难以置信也再次出现。为什么,如死人一般的温风雨耽误了两百年的时间,苏醒便会入三极境?凭什么?他直到这一刻方才意识到,又或者说从他踏足神狱看见温风雨的瞬间就该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有些人,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依然还是他们。无论是两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后。温风雨永远都会站在凌九州的前面。散漫的阳光照耀在凌九州的身上,让其身上的痛苦和狼狈看上去是那般醒目。他抬头在盯着温风雨,目光一刻不曾移开,并且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他不想倒下,最起码在面对温风雨的时候,绝对不想倒下。温风雨只是在看着他,看着事到如今依旧还在垂死挣扎的凌九州,道:“你让我失去了一切,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又让我找回了自己。” 第1120章 已经注定的结果 失去自己很容易,想要找回自己,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神山上的雪花不停飘落,消融又凝聚,不间断地重复着,那些雪花被凌乱的道则碎片绞碎或携带,落在神山之巅,落在了温风雨和凌九州的身上。雪花当然不会有什么重量,只是落下来后却充满了凶险。每当有一片落到凌九州身上的时候,他身上的痛苦就多加剧一分,他依然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却觉得愈发艰难做到,视线,包括思绪都渐渐的模糊不清。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在凌乱的痕迹里抬头去看,隐约能够看清的,就只有站在面前的温风雨。还有温风雨身上所绽放出来的光亮,在飘雪中渐渐强烈,像是拉出长虹的霞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去直视。但凌九州却在努力看着,他任由双眼的刺痛越来越强烈,任由那光亮充斥眼眸,在那光芒中,温风雨那模糊且瘦弱的身影看上去竟是那般的伟岸。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填满心头,令他感到失神和酸涩,似已忘记了一切。雪花落在脸上,在刺痛之余又带着凉意,凌九州抿了抿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随即支撑身体的双臂渐渐变得软弱无力。“温风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看着已经死去的凌九州,温风雨苍白的脸上并没太多动容,他移开视线抬头看着天上,身上披着的霞光连接着湛蓝色的苍穹,似是世界与他本身所生出的联系。这是一场长达两百年的恩怨,终于是在今日彻底了结,但那又能如何呢?死去的人终将死去,永远也不可能活过来。他没有去看半山腰,目光就这么望着苍穹,似是在想着以前,又似是在回忆自己这两百年的时间,长久的时间就意味着需要回忆的东西太多,只是自己这两百年的时光,回忆起来就只如一日。“大师兄。”柯西里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凌九州,然后对着温风雨喊了一声。这声音倒是很亲切。温风雨从怔然之中回过神来,这些年来,柯西里是来看望他最多的人,如果说被关押在神狱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是与众不同的,自然就是柯西里了。“您现在要比在神狱的时候好得多。”柯西里笑着说道。温风雨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那座外表已经支离破碎的神狱,不知在想些什么。柯西里则是将目光放到了半山腰上,在那里,一众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并未因为凌九州的死而停下,反而愈发的疯狂起来,他能感受到,温风雨的出现为神教这场内部斗争带来了关键的变数。一位踏足了意之极境的三极境强者,若是现在插手进去,几乎会立刻改变战局。可以说,伴随着北海五境以及凌九州的死,大神官等人的谋划,就已经以失败而告终。“大师兄,你不打算插手?”柯西里看着大祭司和大神官之间的交锋,问道。大祭司先前毕竟受了重伤,现在和大神官交手正处于下风,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落败。温风雨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这么坐在那里,瘦弱的身躯看上去好像无比的疲惫。......许百花叹了口气。“这是谁也不会想到的事情。”他开口道。他心中的惊讶当然不会小,或者说在场无数教众心目中的惊讶都不会小,温风雨不仅清醒过来,甚至还踏足了三极境,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战局。谁能够不惊讶呢?谁能够不复杂呢?李子冀道:“你输了。”现在战斗还没结束,但胜负却已经很明显了。许百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筹谋今日这场争斗之前,大神官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己方的优势几乎是绝对的,即便神子将李子冀请了过来,也未必能够翻盘。谁能想到,最终会出现一个温风雨。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一切却又好似从未顺利过。他想到了当初去摧毁四元浑天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们何尝不是和今天一样,认为一切都早已万无一失。结果呢。也和今天一样,以失败而告终。是自己一方的准备不够周全,还是李子冀一方的实力过于强大。又或者,一切都是早已命定的结果?“李子冀。”“嗯?”“你认为这是运气,还是必然?”许百花忽然问道。“运气也是必然的体现。”李子冀想了想,然后道:“何况,温风雨的出现只是令这个结果提前。”许百花眉头一皱,然后顺着李子冀的目光看向了神子,尤其是神子的脚下,那些风尘划过所留下的痕迹,然后明白了什么。李子冀道:“如果许神走认为自己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大可一试。”二人之间的身份在此刻算是彻底调转了过来。许百花沉默着。神山半山腰上,那巨大平整的神祀广场,覆盖着的一层白雪上,微不足道的痕迹,开始露出了点点光亮。很微弱,就像是北海深处会发光的星沙。松散零星的排列着,在阳光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神子没有去看神山之巅,也没有去看远处的李子冀,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大主教以及北海雪妖一族的北雪。和先前的游刃有余比较起来,现在的大主教和北雪二人无论是气息还是心境,都出现了波动。的确,虽然温风雨不在神子的计划之中,但当其以如此强横的姿态出场的时候,自然就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今天的结果是早已注定了的。”神子开口说道。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息相互对峙着,不停地节节攀升,很快就触及到了极限,然后突破极限继续攀升。 第1121章 神祀广场上的痕迹 大主教身上的大红色教袍已经变得凌乱起来,那双眼眸之中流淌出来的神辉到此刻已经变得稀薄,唯有手中拿着的那本教经一样的神相法身变得越来越真实,就好像是一本真真正正存在的教经被他握住。教士团宣扬教义,传播信仰,广收信徒,纵然不会如同祭祀神殿那样祭祀沟通神明,但其本身对教义领悟和运用的深刻程度却绝对不会亚于祭祀神殿。而身为执掌教士团的三神座之一的大主教,那么自然毋庸置疑。当温风雨杀死凌九州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今天的结局需要付出所有,所以他没有任何保留,并且不留任何余地,放弃了所有的退路,甚至用极大的代价将沟通借来的所有神辉,包括自身所有的力量,对于道则的感悟,全都注入到了神相法身,也就是手中的那本教经之中。大主教的神情肃穆庄严,透体而出的气息变得郑重和圣洁,他将自己的手臂高高举起,大红色的教袍在风雪之中猎猎作响,残存的余晖顺着教袍边缘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那本教经,在他的手中释放光明。这光明甚至都驱散了阳光,代替了阳光洒满神山,所照耀之处,让死树开花,让群山盛放。那是神的旨意,那是神的光辉,给予世间第二次生命,给予世界第二个未来。教经从他的手中飘起,升到半空,然后凭空打开不停翻动,那压过阳光释放出去的无数光亮,在教经翻动的过程中又重新被吸纳回去。最终化作简单的一束光。洒向了神子。这个过程很慢,尤其是这束光落下的过程,就像是行走在一条艰难坎坷的道路上,举步维艰,但它的确一直在行走。并且在过程中释放出几近于束缚的强大力量,压迫禁锢着神子无法移动。“还没结束。”大主教说道。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因为他的身体在不停颤抖着,当所有的力量全部灌注到神相法身之后,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令得大主教现在几乎丧失了维持自身的能力。当然还没结束,即便是多出了一个温风雨,即便在所有人看来这场内部斗争的结果都已经很明朗,可只要他与神子之间的战斗还没有分出结果,那么就当然没有结束。北海雪妖一族的北雪也是如此。她也做出了和大主教同样的决定,一直飘荡在神山上的冰雪在这一刻倏然停下,只是四周的温度不仅没有恢复如常,反而变得更低。有距离半山腰比较近的神教教众,即便是四境修士,都觉得有些难以承受这样的温度,一时间不由得慌忙抽身退走,可发现,无论退出多远,那种刺骨的寒冷都在如影随形。因为那极低的温度,正在以北雪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不停蔓延出去。树木,花草,全都被冻结上了一层薄冰。来自北海十二宫所传承最古老的力量被北雪所唤醒,在这极低的温度之下,众人目光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个雪国。一个完全被冰雪覆盖,生活在极寒之地的国度。北雪就屹立在雪国之上,在极度的冰寒之中塑造着其美丽与极端的恐怖力量。没有风。因为就连风都已经被冻结。北雪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颜色,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具冰雕,那蔓延出去已经将神山主峰变成极寒之地的地面上,开始向上升腾起了寒气。在北雪的操纵下,这寒气在升腾的过程中凝聚,而后涌入到了大主教洒落下去的那一束光芒之中。远远看去,那一点点的冰霜,就好似在阳光里绽放的无数星辰。北雪在做完这一切后,身上的气息也在极速衰弱着,这是不可避免的,付出了一切,甚至用大代价换取了更强的力量,自身无法承受是必然的事情。但她必须这么做,因为这对北海是有大好处的事情。北海与异教一同反对圣朝的提议,也就是反对李子冀和神子的道路,那么大神官赢下胜利,对于北海自然是好事,意味着能够多一个盟友。所以在温风雨突然出现的情况下,要改变今日的结局,那么方法只有一个。杀死神子。神子一死,神教自然无需再放在心上,毕竟神子都死了,还有谁会去支持李子冀?冰霜呈现在光束里,看上去竟然有些美丽。可每个人都清楚这美丽之下所蕴藏的力量该有多么恐怖,就算是温风雨现在出手,都是未必接的下大主教和北雪这付出一切所换取到的强大力量。神子虽强,可又能如何呢?毕竟还只是第五境,那么面对着六境之下当之无愧的巅峰力量,又能如何?大主教和北雪都在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因为全部的精力都灌注了进去。神子的目光带着平静,就和先前走出神殿的时候一般无二,他抬头看着那束光,能够感受到自身被束缚着,他却也并不介意,因为他本就不打算避开。因为他的准备,已经做好了。神子的手里也有一卷书,和大主教的教经不同,他手中的书通体释放光辉,根本看不见什么文字,又是一页翻动,这一次,微弱的光是从他的脚下绽放出来。一点,一片,无数。神山半山腰忽然变得比白昼还要耀眼,无数教众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直到勉强适应后方才重新睁开,然后便震撼的发现,那巨大的神祀广场,出现了一幅灵阵图。那并非是单纯的灵阵图,而是神子以神祀广场为基,以自身为引,以神性为柄,所设下的,更胜神罚的法阵。他从一开始就在准备着,那在雪面上留下的不起眼痕迹,正是这灵阵图的构成。阵图释放出来的光亮是由无数光点组成,从下往上如火山灰般飘起散开,神子站在灵阵图的最中央,望着那天地之间变化的道则被灵阵图释放出来的力量一扫而空。望着灵阵图的光点与大主教落下的一束光碰触交融在一起。“这是我为你们所有人准备的东西,不过到头来,就只有你们二人用得到。”神子看着大主教与北雪,平淡的话语声很快便被掩埋在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里。那光与光的触碰,无形与无形的交织,却掀翻了整片苍穹,撞到了半截神山。............没状态 第1122章 结束(上) 这是神子第一次当着许多人的面前正式与人交手争斗,无疑是解开了深埋在许多人内心之中的一个疑问。那就是神子究竟有多强这位还没出神山就已经闻名天下的神教未来,在最初的名声甚至还要压过佛子和道子,被誉为是神山未来的掌舵者,是教皇青睐的接班人,凝聚无数光明而诞生传闻里最接近神的人。每个人都知道他很强,这是很正常的观念,根本都不需要去看见,只因为他是神子,只因为他的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可到底有多强?这个问题起初没有人会特意去想,只是伴随着李子冀在积沙寺的横空出世,伴随着君上在儒山以神子为垫脚石名扬天下之后,这个问题被提起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多。困扰着太多人,包括神教教众。但好在,在今天,这个问题迎来了答案。他们看见了神祀广场上浮现的灵阵图,看见了自灵阵图之中熠熠生长的光辉,如果将整座神祀广场看作是一个大的祭坛的话,那么此刻绽放出来的光辉便是神明对神子所做出的回应。光在吞噬光。过程里愈发明亮,北雪融在大主教光束之中飘落下来的那些冰点不再往下,而是向上倒流回去,如逆势游荡的海鱼,那是因为遇到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无法向下,并且也失去了向下的力量,只能被卷在那束光里不停倒退。两道不同的光芒将天地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层次,中间有着真实的一条线,清晰分明。大主教与北雪的身影在稀薄的光中真切明显。神子的身影则是沐浴在浓郁的强光里只能隐约瞧见轮廓,目光恍惚间,好似看见一尊真正的神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他即是一切,他即是所有。神子在看着头顶那条线,那泾渭分明的两层天地,明亮的神辉萦绕在他的眼底,使得他能够无视这刺目的光芒去注视着上方的大主教。大主教也在看着他。那张脸隐藏在神辉之后看不太清楚,只是身上的大红色教袍正在这两道光碰撞之中不停地消融破碎,像是遇火焚烧的枯叶。他的脸色想必是很精彩的。泾渭分明的那条线正在不停的变暗,变稀薄,不停地向上推。大主教高举的手臂已经开始缓缓放下,手掌之中的教经正在变得虚无,神子所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将他的神相法身不停削减。光束里的晶莹冰雪不再倒流,而是在神祀广场降临下来的力量之中消失。北雪身上覆盖着的冰霜已经开始融化,她的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有着近乎于灼烧的痛苦,她想推开或是再做更凶险的反抗,只是却根本无法做到。这就是付出一切之后所需要面临的结果。她已经失去了应对变故的能力,只能眼睁睁望着神子释放出来的神辉向自己靠近,然后吞噬。“嗤。”像是水汽在蒸发,北雪的身影竟然开始发生了融化。同样被吞噬的,还有大主教。上与下的对抗已经完全失衡,失衡便意味着结束,当那条清晰的界限变得模糊,当神祀广场的光芒完全吞噬那本教经,大主教的身影终于也是被完全吞噬。和北雪不同,大主教并没有再试图去做什么反抗之类的事情,他反而彻底放下了举起的手臂,静静地看着神辉吞噬自身。也就在教经的光芒消散,神子的光芒吞噬之前的那一刹那空隙,许多人这才真正看清了大主教此时此刻的神色。没有惊惧,没有慌乱,没有遗憾。他站在光辉里,想着神山这场内乱的起因和结束,然后平静的接受着今日的结果:“吕折梅,记住你要走的路,也记住今日的我。”大主教的声音传出,他手里握着的教经也彻底消散于无形。天地之间只剩下神祀广场上的神辉铺天盖地,如弥漫的山火绵延千里,直到最终消散于无形,同样消失的,还有大主教以及北雪二人的身影。无数人震撼的看着,这场战斗是万众瞩目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当中所蕴藏的碰撞和博弈将会有多么可怕,这也许到最后就是一场注定会两败俱伤的厮杀。只是谁都不曾想到最终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神子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双眉轻轻皱着,似是对大主教临死前的那句话所做出的回应,那神祀广场上浮现的灵阵图重新隐没消失。他们看着神子,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匪夷所思奇迹的缔造者。那可是大主教,屹立在三神座之上的至强者,如今却这么消散在了那些光芒里,原来这就是神子的实力。他们想着前不久神子走出神殿时候所说出来的话,那时候听上去很是无力,如今回想起来,却振聋发聩。神山上下越来越安静,教士团的十二位红衣主教已经是面无血色,每个人的神情都在变化不停,尤其复杂,他们在思考以后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己等人的处境,还有神教以后的处境。今日神子的获胜意味着神教内部分歧的终结,从今往后神教在天下各方势力面前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究竟是好是坏,哪怕是到了如今也无法确定,这也是他们每个人心里最担忧的事情。“我会记住的。”神子平淡开口。大主教既然今天敢与大神官一起挑起这场争端,那么自然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括最终的胜利或失败。所以,固然神子展现出来的实力令人感到吃惊,但望着那沐浴在神辉之中的身影,大主教似乎也看见了片刻光明的未来。也许,需要给年轻人一次尝试的机会。这是大主教临死前的念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死亡是什么坏事,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赞同,如今死去,也许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妥协。所以他能够平静的接受这个结果。神子听明白了大主教的话,却也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特殊的回应,只是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大神官。 第1123章 结束(下) 大神官和大祭司之间的交锋还在继续着,他将神庭的力量与教义融为一体,环绕在流云般的神辉之外,将自身变得更加坚不可摧,更加的无懈可击。他占据上风。大祭司在勉强支撑着,他已经勉强支撑了很长时间,苍老的神态似是萎靡不振,却偏偏始终在坚持着,任由大神官的攻势如何狂骤,都无法真正将这位老人击败。那双苍老面容之上的清澈眸子,在勉强支撑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平和。局势在改变。这是二人都能够感受到的事情,当凌九州和大主教以及北雪几人接连身陨之后,或者说当温风雨从自身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大祭司就已经变得平静。像是如释重负,却又不太贴切,这种平和像是桎梏被卸下,又像是悄然之间发生的升华。而大神官则是变得急促,变得迫切。所以大祭司不会出错,而大神官一定会出错,局势就在这样的变化里发生调转。所以哪怕大神官这时候依然占据上风,但他却已经输了。因为他不可能让自己重新变得平静,心境这东西,既然发生改变,想要在刹那便调整回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尤其当外界因素所带来的影响无法避免,无法忽视的时候。大神官那坚不可摧的教义化身生出了一丝裂痕,无法避免的裂痕,他抬头去看,大祭司再度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了握下的姿态。就像是先前握着那根权杖。只是权杖早已破碎,自然不可能再次恢复如初,他的手里当然什么都没有,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在大祭司的手里,就握着那根权杖。大神官也感受得到。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束光。或者说是一片海。那束光就照耀在海面上,仿佛朝阳第二次升起,仿佛神子那刚刚才消散的神辉又重新凝聚。有些东西,当你看见的时候,再想要做出应对,就已经是来不及做到了。比如现在。比如,此时此刻。看不见的权杖释放出一直积蓄的光辉,这是大神官从一开始就在凝聚的光亮,是他无论面对如何境地都没有释放出来的光亮。现在在此刻释放。吞噬了教义和神庭化作坚不可摧的阻挡,吹散了大神官弥漫周身若流云般的神辉,扭转了二人之间的局势。光辉在大神官的眼中变得更盛大。神教教众已经忘记了这是今天第几次神辉的明亮和起落,好似太阳不停地升起再落下,他们唯一记得的,就是每一次光辉变化后所带来令人震撼莫名的结果。大神官的身影倒退,神山之巅已经倒塌,只有神庭还悬在那里,他的身影便一直退到了神庭之下,所幸那些凌乱四周的道则已经被神子在前一刻消融干净,否则光是这些乱流就足以在这一刻杀死他。他尚还没有死。受的伤谈不上多重,也谈不上多轻,只是他却没有再继续动手了。散发着威严和圣洁的教袍在神庭之下很像是插在南境尸山血海的旗帜,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些肃穆和壮烈。大祭司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气息要更乱一些,身上到处都有着疲倦的感受,几乎有些无法站直身体。这一击他酝酿很长时间,但毕竟自身受伤太重,毕竟大神官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失去了对神明的信仰,失败,是你注定逃不掉的结果。”大祭司看着大神官,开口道。神教以信仰神明为教义传承至今,他们坚信神明的存在,坚信神明会给出最好的结果,大祭司就是这么认为的。哪怕他从未见过神明,哪怕他也很清楚,神明其实根本并不存在。这听上去似乎是很矛盾,可世事就是如此的,信仰也是如此的,唯有坚定不移的去信任,才能够从信任里得到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大神官失去了这样的信仰。“如果这话你在开始之前说,也许会比现在更有说服力。”大神官站在神庭之下,望着依然勉强支撑着身体站在那里的大祭司,讽刺说道。他抬手挥了挥,神座自神庭之中掠出,停在身后,然后他坐在了上面。如以往一样倚在那里。他依然还是大神官,神座上至高无上的存在,只是现如今看上去,总多了些单薄。威严高绝的神庭象征着神教赏罚的权柄,没有人不敬畏这里,也没有人能想象得到有朝一日,这座高不可攀的神庭看上去竟会让人觉得没落。就在今日。温风雨也坐在神庭之下,坐在已成废墟的神山之巅,神子还站在半山腰,事到如今当然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动手的必要。大神官看了一眼百里之外的李子冀,目光又在温风雨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神子的身上。他面无表情,只是喉咙起伏了几次,又被压下,他倚着神座,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哑口无言。和在开始之前就做好了可能会失败准备的大主教不同,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输。教皇独自一人离开神山前往天山门,这当然是故意为之,将机会留给了他们,解决神教内部分歧的机会,大神官做出了万全的准备,他甚至与北海有了联系。他从未想过会输。为何会输呢?命中注定?大神官忽然想到了这四个字,莫名其妙的四个字,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似是对这四个字的不屑,又似是对自己的嘲弄。神庭似乎是永远屹立不倒的,断成了不知多少节的石阶玉梯在高处映着那张神座。“从今往后,你就再也走不了回头路了。”大神官将手肘放在神座上,抬起手指遥遥指着沉默不语的神子,脸上的漠然和讽刺,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对自己,对命运,对世界的讥笑。就像神子没有对大主教做出回应一样,他也没有对大神官做出回应。大神官也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在沉默的神庭下闭上了眼睛。............ps:(在下葬的时候,我站在后面看着长辈们挖坟,一片树林,长着很多杨树,我抬起头,看见了几片飞絮,在阳光里像雪一样,我想那是老人最后的思念和告别) 第1124章 醒来就好 神山又恢复了平静。天空很蓝,尤其是当九色霞光与神罚带来的暗红色陆续消失之后,剩下的湛蓝看起来没有杂色,同样显得平静。也许这样的蓝色和广阔总能够给人一种平静的感受。只不过这种平静还不足以冲淡所有教众内心之中那无法抹去的汹涌。晌午刚过,阳光正好,就连风也正好。却没什么人有心思感受这份美好,因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那坍塌成废墟的神山之巅,看着在神山之巅,坐在无声神庭之下的大神官。大神官已经死了。他受的伤当然远不致死,只是如今活着还能如何呢?又何必活着呢?所以他坐在那张神座上,想着神教的过去和未来,想着世界要面临的走向和所需要做出的尝试,又想到了离开神山去往天山门的教皇,然后最终对神子似是警告,似是讥讽,似是嘱托的说了一句话。便释放了自己的生命。他没必要活着,纵然今日不死,被囚禁神狱之中,有机会去见证未来的走向,去见证到底双方谁的路才是对的,但他并不想这么活着。也并不想去见证。大祭司有些疲倦的坐在地上,望着神山上下,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如先前所言,也正如每个人内心都清楚的那般,双方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必然的事情,那么结果无非就只有你死我亡这两个。这是不可避免的,除了私人恩怨之外,更多的还是类似于道统之争,立场的不同是注定无法调和的。毫无疑问,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当神教内部今日的这场争斗流传天下之后,所带来的震撼不会比圣朝内斗要弱多少。教皇之下的三大神座,在今日这一战中死去了两个。教士团,审判王庭将迎来群龙无首的局面,此刻转头看去,能够清晰瞧见那十二位红衣主教包括一众神庭长老面如死灰的神色。他们甚至还有些不太敢相信。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审判王庭修士,包括那些判司,心头之上全都蒙上一层阴影,觉得手脚发凉,他们的情绪从震撼转为紧张,紧张到了恐惧的程度。大祭司早在许多年前就主张清查审判王庭,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大神官的强硬再加上教皇大人晦涩不明的态度,所以一直搁置到了现在。如今大神官已死,大主教也消散在了那片神辉之中,面对祭祀神殿日后注定会开始的清洗,他们该如何应对?又能如何应对?似乎除了引颈就戮之外,根本看不见第二条路。紧张的恐惧带来了身体上的颤栗,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审判王庭的许多修士却觉得阴沉暗淡,这种对未来的忐忑让他们只能沉默。连带着神山上下鸦雀无声。这种死寂是有迹可循的,从凌九州死去开始,就已经没有人开口说话了,尤其是当大主教和大神官陆续身陨后,这一切就好似是在做梦。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明明就发生在眼前,偏偏让人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接受。温风雨站了起来。自从他苏醒之后,一举一动无不在牵扯着所有人的目光,此时此刻站起身子,立刻便让那些无处安放的目光聚集了过去。神教的天已经变了。无数教众都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往后整个神教上下就只会有神子一个声音,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温风雨并未去看大神官,自从杀死凌九州后,他便一直坐在神山之巅,望着头顶苍穹陷入了回忆。两百年。他虚度了两百年的时间,这两百年不仅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大祭司的折磨。温风雨站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身上的教袍并未出现破损零碎,只是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无论阳光多么美好,无论这午后的风多么美妙,都无法让让那层灰尘褪去。呈现在教袍之外的,恰恰也是温风雨内心的呈现。哪怕他已经因为凌九州说出的真相而走出了自我的封锁,哪怕他已经因此踏足了意之极境,可身上依然蒙着灰尘,因为他还是无法完全的原谅自己。纵然当年他没有错,可他为何不能觉察出凌九州的手段呢?温风雨就是这样的人,他勇于担当责任,敢于承担责任。这是优点,有时候也是缺点。他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从神山之巅出现在了半山腰,站在大祭司面前,目光和自己的师尊对视着。他的眼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力。大祭司的眼里,有的就只是慈祥和欣慰。可越是如此,温风雨心中的惭愧就越是浓郁,尤其是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死,这种痛苦像是蚁噬一样侵蚀着他。“师父。”他嗫嚅着,跪在了大祭司的面前,竟说不出什么话。如今的温风雨和两百年前判若两人,不仅仅是性子上的变化,最简单的身体上的变化也最明显,大祭司看着瘦弱仿佛风吹就会倒下的温风雨,苍老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笑容。他抬起手轻轻摩挲着温风雨的后脑,过于激荡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无法平复,今天是大祭司出现失态次数最多的一天,而每一次面对的都是这个他最疼爱,付出最多的大弟子。“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就像温风雨说不出太多话一样,大祭司这时候也说不出太多的话,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第1125章 也许都有 尘埃落定。这场突然而起,声势浩荡,牵连甚大的一场内部斗争,终于是在这一刻正式宣告结束。主动谋划动手并且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大神官一方输得很彻底,太彻底,这对神教综合的力量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耗,可就像是圣朝一样,内部的清洗固然会有损失,但那是为了走向跟光明未来所必须要承受的。“今天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许百花说道。李子冀点了点头:“今天的确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许百花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话问的很没道理,李子冀已经赢了,那这当然是好事,如何谈得上坏事呢?许百花在对未来担忧,不仅是世界的未来,也是神教的未来,在神教内部从今往后只剩下了神子一个声音的时候,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赌上了神教的一切。正如大神官临死前所言,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依然并不看好这件事。李子冀看着他,认真道:“你输了,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其它的后果,都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与你无关。许百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的身体放松着,事到如今当然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动手的必要,只是晌午后的日光落在身上,莫名有些不适。“其实我并不太相信什么命中注定,但或许如你所说,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机会。”许百花忽然笑道。四元浑天他失败了,如今神教内部的分歧之争又失败了,为什么李子冀和神子总会成功呢?除了因为他们足够强大之外,是否也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呢?许百花如此想着,然后脸上的笑容转为自嘲,没想到他堂堂神教神走,有朝一日竟然会陷入到这种虚无缥缈的纠结里。“其实除此之外,我倒是还有一个遗憾。”他看着李子冀,眼底带着可惜。李子冀没有说话,只是在看着他。许百花双臂环抱,语气之中带着些不甘:“四元浑天之时,我输给了宋登南,说实话,今天看见你出现在神山,我不仅不觉得麻烦,反而有些兴奋。”他身上的气息出现了一瞬的动荡,从二人碰面到如今,许百花的气息一直都如深渊般平静,此刻竟然会出现动荡,这就证明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因为我觉得,能和你这样的人交手,可能是我毕生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何况,世人都说万剑一能够媲美三极境,但我很想看看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看着李子冀,目光平静带着炙热,只是紧接着又隐没下去,就好像刚刚溢出体外的战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他知道,今天不可能再和李子冀交手。因为如果要看万剑一,他们两个就一定会死一个。李子冀不会那么做,他也不会。“有遗憾是好事。”李子冀想了想,然后说道。他也曾想过要拥有最完美的人生,从出生到死亡没有半点错漏遗憾,可这样完美的一生未免太美好,仔细想想似也没什么值得铭记的。遗憾很遗憾,可未尝一种另类的美好。我们的成长,必定会拥有遗憾。许百花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环视了一圈神山上下,最终在神子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走进了镜湖里。他没打算再多说什么,也没打算和神子就未来的事情发生什么交谈。从今往后,神教的事情再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以后就如教皇大人一样,闭关在镜湖之前修行,直到神子最终成功或失败的那一天到来。神子在看着许百花走进镜湖。他同样也没有开口与其说什么的打算,二人之间就保持着现在的默契就已经足够。李子冀的身影化作一阵烟尘消失,而后又跨越百里距离在神子的身旁凝聚。两个人依旧并肩站着,注视着神山上的一切。深受重伤的三大势力五境已经被各自麾下的教众护送离开,或是回到神殿,或是回去神庭,又或是回去教士团。他们不会离开,哪怕明知接下来即将会面临清算,他们也不会离开。大神官的面前站着很多人,很多审判王庭的修士,包括一众判司,以及站在最前面的,余白。余白也受了伤,只是要略轻一些,作为大神官如今尚还活着的唯一一位弟子,他如今包括以后在神教之中的处境都将变得尴尬。很多人都清楚这一点,包括他自己。对于这位最起码始终都维持着大公无私的神镰,神教上下对其心有尊敬的人并不少,神子也并不打算对他如何。余白此刻似乎也不愿去想以后的事情,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已经死去的大神官,然后迈步上前,将其身体连带神座一同托起,迈步走回了神庭。李子冀一直在看着,直到余白的身影消失,他方才移开目光放到了面前的神祀广场上,那勾勒出来的灵阵图已经消失,可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广场上隐匿着的强大力量。“原来这就是你的后手。”他感慨道。神子身为神子,能够使用这样的手段似乎并不出乎意料,只是李子冀看得分明,神子先前诛杀大主教和北雪的时候,这座大阵已经处于极限状态,若是再多一位北海五境和凌九州,未必能够成功。而失败则可能带来反噬。“其实我很好奇,如果这座灵阵图失败了,你又要如何收尾?”他问道。温风雨的出现毕竟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包括神子,与万事万物争斗,绝不能依靠这种意料之外的帮助。神子身上的教袍带着几道撕裂的痕迹,他的双眼比最开始好似黯淡了一些:“我请了你过来。”他回答道。李子冀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灵阵图无法应对,那么在神子看来,他自己与李子冀联手,两个人依然有能力解决这件麻烦。这倒是一种信任。李子冀道:“你和我走了同样一条路,你认为谁走得更远一些?”神子淡淡道:“拭目以待。”两个人站在半山腰,转头就能透过一片青山望见远方的天下,神子忽然开口:“会谈明天就要开始了,你应该来得及。”李子冀点了点头,他想着神山的事情,想着天山门的事情,道:“教皇是否早就看见了今天呢?”教皇的离去是为了给大神官腾出空间,还是为了给神子腾出空间?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很难去追寻了。神子面无表情:“也许都有。”............ps:(下周一回去市里,到时候可以静心调整状态了) 第1126章 新历三十九年,三月十四 (天山门会谈正式开始的日子是三月十五,最开始写成三月十一了,已更改)............新历三十九年三月十四,大雨。在天山背后有一片桑树林,是天山门掌教很小时候种下的,到现在已经长成了很大一片,桑树其实和美丽扯不上什么关系,生长在路边就算有人走过都未必会多看一眼。只是这片桑树林生的很有意境,每一棵的生长排列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让人静心,怡然自得的意境在里面。树林最中央有一座小亭,小亭里没有酒,没有茶,只是焚着一炉香。画圣和罚恶菩萨就坐在小亭里,看着大雨浇在桑树林里,听着雨水落入地面和泥土融为一体的声音,香烛燃烧带起的烟雾缭绕在小亭里。没什么风。所以始终都没散去。“这香不错。”画圣闭着眼睛,从坐在小亭里,阴沉的天空朝着地面落下第一滴雨水的时候,他就已经闭上了眼睛。赏雨是一件雅事,如果能够闭上眼睛,用双耳去听雨,那就是更雅的事情,但画圣不需要去看,甚至不需要去听,他在用心的感受着。对于一位意之极境的大修行者来讲,再凌厉的目光,再机敏的双耳,都比不上内心的平静。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见一滴雨从云层中坠下,穿过天与地的漫长距离,然后又落在一片桑树叶上,又或者融入脚下的泥土里。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去追溯那滴雨,去看它凝入天空积云之前,从某一处湖泊飘起。这是一种享受,去看由来,去看归宿。和世间的无数势力,无数人比较起来,一滴雨的一生是再简单不过的,画圣很喜欢这种简单。尤其是现在闻着这炉香,罚恶菩萨从普陀山带下来的香。很不一般,毕竟能被罚恶菩萨亲自携带的东西,本身就绝对不是一般的东西,何况这炉香竟然还能对画圣产生些影响。让他感觉更放松,念头更通透。罚恶菩萨在看着这场雨,看着雨淋的桑树,和画圣不同,他对这场雨并没有半点欣赏的念头:“这是佛主的香。”他说道。画圣倒也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一早就已经猜到了,也只有佛主的香才能对他这位踏足了意之极的三极境强者产生些许影响。“很安静。”他忽然又道。安静并非意味着没有任何声音,如这场有节奏的雨声,听的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安静,尤其这整座天山,几乎都没什么吵闹。聚集在这里的数百个势力,好像修了佛门的闭口禅。罚恶菩萨道:“他们的心里多少都有了计较,只不过最关键的,永远不是他们。”这位佛门的四方菩萨,还是很罕见的将某些话说的如此直白。没错,纵然抵达这天山门的都是世上最顶尖的修行势力,可真正重要永远不是他们,他们在等待中沉默,在不安中沉默。他们不得不沉默。画圣没有去询问佛门的意思,因为他们两个今天能够一同坐在这间小亭里看着这场雨,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教皇还没出面。”他只是提起了神教。在如今的天山门上,身份最尊贵的,便只有两个人,虞苏和教皇。儒山来了画圣和梁借,佛门是罚恶菩萨与阿难菩萨及五果圣僧,道门则是道子与承桑,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都很尊贵,只是和虞苏跟教皇比较起来,自然就差了很多。而教皇,更是如今天山门里,唯一的一位六境存在。可以想象,到了明天会谈正式开始的时候,这位教皇大人的态度,将会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修行势力,每一个人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六境,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罚恶菩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盯着一片桑树叶在大雨中不停上下摇晃,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也许我们该做些准备。”画圣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面前的罚恶菩萨,这位高僧的面容在焚香燃烧出来的烟雾之后看不太真切,只有其脑后的佛环依然明亮慈祥:“这可不容易。”他沉默一瞬,似笑非笑的说道。罚恶菩萨道:“神教的态度,会影响太多人。”这是实话,神教底蕴太深,传承太久,在天下的话语权,甚至要比佛门与儒山更重。画圣问道:“你认为教皇不会同意?”罚恶菩萨微微摇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并不意味着肯定,有时候也意味着说不好。的确,相较于其他大部分大修行势力的态度,神教的确是最不明朗的一个,教皇当初在长安城答应了圣皇最后的请求,但来到天山至今却一言不发。他的沉默才是让天山上下数百个修行势力更加沉默的原因。这位常年隐居在镜湖深处的老人,似乎早已经失去了一千三百年前的雄心壮志。可若是说他会反对,那也未必。罚恶菩萨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他显得有些紧张,这种情绪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踏入意之极境,对万事万物有着最敏锐感应的画圣还是能够觉察出来。这位佛门高僧,心中有所不安。“你在恐惧什么?”雨声渐浓。画圣盯着罚恶菩萨的眼睛,洞察其内心闪过的每一丝变化。罚恶菩萨没有说话,他当然无法说话,也不能说话,这件事也是绝对不能给出一个解释的。佛主在塔林之中长久没有消息,这是萦绕在罚恶菩萨心头挥之不去的不安。没有得到答案,画圣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兴趣,他反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更放松了些,那双干净的眼眸重新闭上:“其实神教的事情,倒也未必用我们去忧虑。”罚恶菩萨看着他。画圣悠然自得的听着雨,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你别忘了,到了现在,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天山。” 第1127章 新历三十九年,三月十五 罚恶菩萨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你认为李子冀能够解决教皇?”画圣轻笑着:“我并不知道李子冀去做了什么,我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我们能够想到的忧虑隐患,李子冀和虞苏也一定想得到。”他们无法确切知晓教皇的态度,同样,圣朝一方也同样无法确定。但圣朝依然召开了天山门会谈,在如此重要的日子,李子冀却没有出现在这里。这当中就已经足够去深究了。何况,这件事本就不会有万全之策,否则圣朝也就没必要邀请各方势力来天山门进行一场所谓的会谈了,直接将结果定下来岂不是更好?罚恶菩萨想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道:“异教,北海,妖国都没有来人。”异教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异教自古以来所把守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底线,他们不会允许这种可能会影响到轮回的事情发生。天崩在即,就算种种迹象表明最起码还能坚持数十年,但万一呢?万一三年之后,忽然一切迎来终结,届时再想收割就已经来不及了。收割不是简单用嘴说说就能做到的,需要不停去做,整个世界无数性命,这是一个绝不算短暂的过程,所以绝对不能仓促。北海的态度其实他们也都能够预见,君上巴不得世上所有人族修士死个干净,如何会去在意这些人的性命?轮回,对北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北海大概率也是不会来人的。这两个强大势力表示反对,就已经能够造成很大的麻烦,若是妖国也参与其中,再加上态度不明的神教,那么这场天山门会谈,毫无疑问将会以失败而告终。画圣也知道这些,只不过和罚恶菩萨的忧虑比较起来,他要看的更开,更洒脱。“你听。”他忽然说道。罚恶菩萨看着外面,入耳的就只有雨声。雨落下的声音,落在桑树叶,落在泥土地,落在小亭上的青瓦所发出的声音,让人紧张的情绪得到些许缓解。画圣微笑道:“这世界就是这样了,好与坏,成与败,就让年轻人去折腾吧。”他们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李子冀这样的年轻人保驾护航一段路,至于最后的成败,管他呢?“其实我现在倒是能够理解虞帝,与其缝缝补补的拖延,莫不如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最起码,不会留下那么多的忧虑烦恼,让太多人挣扎不停。”他伸出一只手放到了小亭外,感受着雨落在掌心上的清凉,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莫名味道。他当初便对儒山之主的阻拦嗤之以鼻,只是又能如何呢?世界之所以是世界,就因为其中不止一个人,不止一个念头。所以才来的无数分歧,无数生生死死。一炉香已经烧了过半,罚恶菩萨沉默了许久时间,轻轻一叹。“这场雨应该会下很久。”画圣道:“最起码,明天会停下。”............翌日的确是个晴天。很晴朗的天气。仿佛昨日的大雨根本不曾下过。今天对于来到天山门的数百个一流势力,千余位大修行者来讲,毫无疑问是不知所措的一天。这种不知所措并非是源于自身,事实上他们很清楚自身在这场会谈之中所代表的立场,可他们的立场注定会随着那几个站在世间苍穹最高点的大修行势力的立场而发生改变。所以这种不知所措,来自于其他人。还有压力。毫无疑问,并非所有势力都做着随时改变的打算,有很大一部分都坚定不移的抉择自己的道路,但他们同样有压力,同样担心。如果自己做出的选择和那些大修行势力相悖该如何?届时要如何自处?如果今天谈不拢,如果今天的会谈演变成你死我活的碰撞,那么所带来的损害也许不会比纵容割草行动开始要小多少。这一千多年以来,世上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阵仗,从未有过数量如此庞大的大修行者汇聚一堂。将这数百个一流势力放到辽阔无边的世界之中,那么这些数量毫无疑问是根本不起眼的,就像圣朝的大修行者很多,但如王小树生活的村子,终其一生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只是第四境罢了。所以这也是很多人心中担忧的,若是今日的会谈发生争执,那么所引发一连串的后果,是难以估量的。天山门其实不算小,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天山门在这些一流势力当中只能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只要是一流势力,所拥有的资源就不会少。从天山之巅一直到山脚下,绵延出去的石阶广场足以容纳百万人。所以眼下区区数千人坐在一起,不仅不显得拥挤,一眼看去反而颇为稀疏。天其实才刚刚放亮不久。但每个人都已经来到了天山中央的大殿广场上,事实上从昨晚开始在场的大部分人就已经聚集在了这里,如果算是雅兴的话,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还在今早看了一场日出。纯阳宗掌教坐在最前面,如果不算儒释道这种拥有六境底蕴的大修行势力的话,纯阳宗的实力毫无疑问处于一流势力的最顶尖。纯阳宗掌教的实力,在很多人的眼中,也被认为是能够和颜北相比较的。肖西北就坐在纯阳宗掌教的身后,这样的大事他当然没有开口议论的资格,但看一看,无论对修行还是见识,都有着不小的好处。只有轻微的议论声。那种可怕的沉默让很多人感到压抑,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今天,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短暂发泄出来的出口。各个宗派世族都在观察着其他人,试图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些蛛丝马迹,然后又说起有关于道门的态度。道子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很直白的说起了自己的看法,并表达了与圣朝之间的友谊。这或许说得上是目前为止最让人惊讶的事情了,素来对一切不管不顾的道门,竟然在这件事情上破天荒的如此表明态度。令人诧异的同时,也让许多势力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毕竟就连纯阳宗都不确定自己若是选择支持圣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在有了道门的参与,多少也有了安全感。朝阳渐渐升高。拉的宫殿一角的影子在广场上渐渐变短,那些议论声,忐忑变化的情绪,在某一刻忽然齐齐停下。千余位大修行者或多或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将许多升起落下的念头暂缓。然后齐齐看向了宫殿之前。虞苏从树影下走出,正站在那里。 第1128章 等待 虞苏应该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因为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长久的时间,不仅仅是半年之前圣朝宣布在天山门进行会谈那一刻开始,如果细细去想,细细去推演以往的心境和诸多事情就会发现,其实从圣皇陨落那一刻开始,天下势力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他们为此辗转反侧,他们为此寝食难安。修道者有别于普通人,尤其是当境界越高,看待万事万物的目光也就越来越不同,可说到底,修道者终究也是人。他们也会担忧,他们也会恐惧。他们也会怕死。说的直白一些,在场数百个一流势力,泾渭分明的两种选择,除了少部分真的想要将理想照进现实之外,剩下的大部分岂非都因为怕死?死亡真是最令人恐惧的事情。所以这时候,或是犹豫或是沉默或是期待的他们都在看着自丛丛树影后走出来的虞苏,然后等待着。今天很关键,今天要谈论的事情很关键,而虞苏毫无疑问就是在场最为关键的那个人,这位新即位的圣皇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那就一定会有惊人之语。否则不足以说服人,不足以压得住人。但虞苏没有说话。他走到天山门的正殿门前站下,在两侧的楼阁与树影交错之间,他所站立最中央的殿门之前,恰好能余一抹阳光。他就站在阳光里。望着那渐渐升高的朝阳,似乎是想到了很多事情,似乎是将思绪放的特别遥远,最起码,他没有在看眼前。人们起初还在安静的等待着,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惊讶地发现虞苏好像始终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回音谷的掌教转过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清澈的天空上聚集着许多的云,大片或是小片,那太阳现在就隐在一大片云里,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散发出来的光芒不算太强烈。如果听着四周风吹树梢的声音倒的确颇有幽静之意。但,何至于聚精会神的看如此长的时间?这太阳上难道有什么不同?............枯坐,其实很讲究。如果心静,那么枯坐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有人将其称为冥想,认为那是一件觉察自身的美妙经历。如果心燥,那么枯坐所带来的,就是愈发的焦躁。比如现在在场的大部分人。这些天的等待本就是对耐心地损耗,现如今会谈正式开始的时间终于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虞苏开口,可你偏偏就不开口。有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心生不耐。还有人在心中不停地盘算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盘算着自己是否有哪里遗漏或不曾察觉的地方,否则如何解释虞苏此时此刻的态度?琉璃宫长老面无表情的坐在人群之中,望着虞苏的目光深处带着冷笑,在他看来这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如果虞苏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件事,那么何须如此,何必如此?这一刻的沉默,岂非正意味着圣朝的没落和无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在这种情境下不停地放大,每一位大修行者都有着自己的骄傲,如果是放在别的地方,在场的很多人都已经起身离开。只是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里的大修行者也实在太多。多到了就连大修行者这种强大的存在,竟也显得平庸的程度。不耐的情绪在增加,在积累,可却没有人会开口催促,就连琉璃宫长老也只是在心中闪烁着诸多念头,在之前见识过了虞苏的强大之后,他很识趣的选择做一名安静的看客。若是说在场有什么人能够打破这份莫名的沉默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只能是和圣朝同等级别的那几个大修行势力。有人试着将目光投过去,从最初的探寻紧接着就变成了诧异,再然后,就是骇然。他们脸上的神色猛然变化,那颗本有些焦躁的内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教皇不在这里。这是很多人方才注意到的事情,那位早已经来到了天山门的教皇大人,眼下此处唯一的一位六境存在,现在却并没有出现。渐渐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件事,跟着心头狂跳。原来这就是虞苏至今还保持沉默的原因?在今天如此重要的场合里,教皇大人却没有出现,他在等什么?又或者说,他在用自己的不出来表达什么?纯阳宗掌教眉头紧锁,他抬头看着教皇大人居住的方向,在那片山坳楼阁里,这位老人是否在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到底在想什么?”纯阳宗掌教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看不透教皇,或者说自己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楚过这件事。他以为教皇的到来是对圣朝表示支持,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肖西北也是如此,这天山的风很柔和,破开云层落下的阳光很温暖,可他却忽然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联想到从教皇大人抵达天山至今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态度表明。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枯坐的烦躁,他们反而变得担忧起来,反而变得恐惧起来,若是教皇在今日表达反对,那么在场数百势力该如何收场?圣朝又该如何收场?他们在沉默里感到惊惧,然后又在惊惧中注视着虞苏。和先前都在心中默默催促着这位圣朝新皇早些开口截然相反的是,现在大部分人反倒是希望这种沉默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哪怕他们很清楚这是一种逃避的错误,哪怕他们很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可只要依然沉默,那么就依然无事发生。而一旦开口,也许就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第1129章 龙吟和剑吟 虞苏依然没有开口。他望着日头高升,望着日光破开云层。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北海和妖国还没来。”大儒梁借站在人群之前,忽然说道。和身后数千人所推测与教皇有关的念头不同,梁借很清楚虞苏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开口,并非是因为教皇还未出现。事实上,只要教皇来了天山门,那么无论今日是否出现,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虞苏在等的,是北海和妖国。这两个在世间几乎是同样古老,同样强大的妖族势力,至今还没有出面。在很多人看来,北海不会同意,所以也不会来。妖国至今还没来,那么无论是怎么想的,大概率也不会来。但梁借知道,无论是北海还是妖国,都会有人来的。应该就快来了。画圣打着哈欠,唤过一名儒山弟子来到身旁站下,他将一只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了上去:“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那名儒山弟子没想到画圣会将自己当成拐杖扶着,一时之间在众目睽睽下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面对着那些蔓延危险的情绪,更觉不合时宜,只是却也不敢移开,只能耷拉着眼睛,也不说话。画圣也没指望这小辈说话,只是抬头眯眼与阳光对视着:“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寻到北海或妖国的人打一顿,既然早晚都要出来,又何必非得拖着,难道他们认为自己的地位比我还高?”儒山小辈苦笑着不敢说话。大儒梁借则是看向了身旁其他人。佛门的罚恶菩萨和阿难菩萨盘膝坐着闭目养神,对外界的变化感知不到,对虞苏的沉默感知不到。道子在发呆。梁借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将发呆的道子目光吸引过去,梁借方才移开视线。他预料到了很多事情,事实上,各大势力的态度在这场会谈开始之前就已经几近分明,这场会谈唯一的目的和作用,就是将通过自身的某种手段去改变其他人的态度。梁借唯一没料到的,就是道门的到来。道门本不该来。或者说,道门才是最应该支持异教的势力,毕竟无论是得到天地意志指引的异教之主,还是得到了世界赐福的不死者,说白了都和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如今的道门之主和圣皇有着极深的交情,即便道门真的想要试图去做出某些改变,那最多也只是保持中立,保持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那就已经是给了圣朝很大的支持了。可现在,道子和承桑竟然一同来了,而且在到来天山门的当天就表明了支持圣朝的态度,那天在天山门数百个一流势力之间,可谓是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也让那些因为沉默且态度不明的教皇而有所动摇或忌惮的势力,有了松一口气的底气。“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代表着道门。”道子淡淡道。承桑站在他的身旁,道:“你本身就代表着道门。”道子的态度难道不是道门的态度?二者完全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最起码在各方势力,甚至包括儒山的眼中看来都是如此的,只是道子这一切要来,的确是自己的意思。道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望着太阳之中几乎看不太清的一点漆黑斑驳,心里想着这世界可悲又可笑的未来。“来了。”承桑忽然开口,漠然的目光泛起一丝波澜。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眼看到了晌午,纵然因为教皇的猜测而导致气氛莫名变得紧张,到现在这样的紧张情绪也重新变回了焦躁。唯有虞苏的神态姿势始终都没什么变化。有人来了。就在承桑话音刚落,天山门内的千余位大修行者就陆续抬头看向了天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掀起了一道雪浪。一条由冰雪铸就的道路自苍穹之外出现,然后划破长空,快速朝着天山门靠近着。那温度很低,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已经令天山门上下的空气之中染上了一些冰凉。“是北海的人。”纯阳宗掌教开口,随着那飞驰的冰雪铸就的道路越来越近,许多人这才惊觉发现,原来那并非是什么飞辇之类掠过所留下来的痕迹,而是一条雪龙,与圣朝皇宫庭柱上的那条真龙不同,雪龙也仅仅只是妖族的一种。或者说,是靠近真龙的亚种。那条龙身长百丈,通体散发着冰霜寒气,身上的鳞片宛若刀削斧劈雕刻出来的,附着冰霜的同时在阳光的映衬下竟显得尊贵和美丽。龙身上没有其他人。那飞驰过来,从苍穹之外来到天山之巅的,就只有这一条雪龙。她的四只龙爪抓在宫殿之上,硕大的龙躯绵延出去,此时此刻,正俯视着站在最前方的虞苏。然后,倏地又腾空而起,百丈身躯不停增长,直到趋近千丈方才停下,她高高飞入云层之中,在大片的云雾里时隐时现,发出龙吟之声回荡不停。画圣脸上的困意已经渐渐散去。大儒梁借眉头紧锁:“北海...”北海只来了一条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这条龙所表达出来的态度,即便是北海之主亲至此处,面对圣朝新皇也应该以礼相待。这条雪龙却在故意拖延,并且在来到这里之后做如此姿态。她在表达自己的轻蔑,又或者说,是北海在当着天下势力的面前,在表达北海对圣朝的轻蔑。失去了圣皇的圣朝,还如何够资格能与北海相提并论?即便你虞苏是站在六境之下的最强者又能如何?面对这条雪龙,堂堂圣朝新皇,难道还能亲自动手?她反倒希望虞苏动手,那这场即将开始的会谈,一定会变得非常有意思。雪龙冰寒的眼眸里带着肆意和冷淡,龙吟声撕碎了云层,那硕大龙首,竟做出了俯视之态。道子蹙着眉,然后又挑了挑眉。一道剑光却在这时候忽然划破天际,带起的剑鸣之声摧毁了龙吟余威,在所有人惊诧来不及反应之前,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自云层之中穿过,带起一阵如雨般的血雾铺洒落下。示威的龙吟变为了哀嚎。雪龙千丈庞大的身躯如山岳般轰隆坠下。剑光直到此时方才堪堪散去,露出了欧阳梨花的身影站在溃散的云层之中。小剑仙低头看着坠落下去的雪龙,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多大的威风。” 第1130章 我可以不用剑 雪龙庞大的身躯砸落在天山之巅,使得尘土飞扬,让坚固的山体摇晃震荡,压碎了花草,压断了树木,连带着一大片的楼阁宫殿都随之坍塌。天山门的护山大阵也在这时候自行开启,这才护住了雪龙坠落之后所造成的后续余威。饶是如此,那漫天飞扬而起的烟尘也连绵十里,看在眼里竟然有些壮阔。龙吟声越来越微弱,遮蔽视线的烟尘之中骤然生出了冰蓝色的光亮,当尘烟渐渐散去,那巨大的雪龙身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腹部被洞穿,流淌着鲜血的女子正艰难的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带着难看的神色,抬头望着站在苍穹之上的欧阳梨花。不仅是她。当尘烟散去后,当这位北海的大修行者露出了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后,很多人的目光都重新抬起放到了欧阳梨花的身上。然后同时在心里生出了两句话。好可怕的一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每个人都清楚,虞苏是一个人来的这里,没有任何人跟随,梨园,三千院,包括本该作为一切话题中心的李子冀,都没有来天山门。小剑仙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他们竟然没什么察觉,诚然,身为名满天下的三公子之一,欧阳梨花一朝破境之后实力必将会提升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但在场汇聚了世间八成之多的大修行者,更是有画圣,承桑,四方菩萨这种三极境的强大存在,包括纯阳宗掌教。欧阳梨花的到来绝对避不开他们的探寻,可他们在这一剑划破长空之前竟然对此一无所知。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这位小剑仙是此时此刻凑巧才来的。正如雪龙刚刚才抵达一样,欧阳梨花也是刚刚才到,正巧看见了雪龙故作姿态的那一幕,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都在眼里了。一剑西来,雪龙坠落。欧阳梨花迎着很多人的目光,只是他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的确确是刚刚才赶来的。虞苏没有带任何人来这里,他本也不该来,只是终究还是来了。在圣皇陨落后,欧阳梨花就闭关开始入五境,他没有去寻洛神都为顾春秋报仇之类的,因为他很清楚等李子冀回来自然会去做。他不能代替李子冀去杀洛神都。当他入五境,自闭关之中走出后,便得知了俞眉已死,虞苏坐上了皇位,成为了圣朝新皇的事情,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当初在皇陵所问问题的答案。虞苏为什么会答应去皇陵。他当初如此询问,只是没有得到答案。现在他明白了。所以他更觉得自己应该来,无论虞苏是否邀请。“他来的的确很是时候。”画圣脸上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是声音里多了些戏谑,就像是看了一场很精彩的戏。因为北海的态度太过放肆了一些,纵然圣朝如今已经没有了六境存在,论起实力已经比不上北海,但那也不是一条雪龙能够随意轻蔑的。那翱翔于云层之中俯瞰的姿态,不仅是对圣朝的羞辱,同样也是对在场其他大修行势力的羞辱。大儒梁借没有说话,他大概还在想着刚刚那一道剑光,然后忍不住为之感慨和惊叹。圣朝总是如此,似乎永远都有着屹立天地顶点的绝世天骄层出不穷,倘若三公子的另外两位没有死,那会是怎样的情形?也许数十年后,圣朝终将会再次压得天下势力无法抬头。在场数百势力跟来增长见识的年轻一代弟子在这时候全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更认真些,更郑重些。三公子是年轻一代所追逐的目标。任何人在看见自己的目标之时,都是下意识想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去面对的。一道剑光让今日焦灼或忐忑的气氛稍有改变,欧阳梨花却依然站在苍穹之上没有落下,他在看雪龙。注视着已经化为人形,腹部还在往外渗出鲜血的中年女子。“我不知道北海的规矩,但在圣朝,通常在与陛下说话的时候,要把头低下。”小剑仙挥手将周身零碎的云层彻底驱散,做出了和先前雪龙一模一样的姿态俯视着她,他周身的剑意并不强烈,却恰到好处的融入到了四面八方的风里,从北海雪龙女子的身周划过,在其身上留下了数道细浅的剑痕,声音中的凌厉扑面而来:“北海的心思路人皆知,那就实在没必要再去做这些毫无作用的小手段,除了自取其辱之外没有半点意义,当然....”他看着脸色苍白难看,目光阴晴不定的北海雪龙女子,声音之中的凌厉骤然一散,转而又浮现了那标志性的笑容在嘴角:“你也可以选择和我打一架,毕竟,杀了我,说不定也能让这场会谈被搅乱一些,让在场一些人的态度,动摇一些。”“怎么,不愿意,还是...不敢?”欧阳梨花看着无动于衷的北海五境女子,挑了挑眉,然后故作姿态的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摊开双手,剑光在手中消失。“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不用剑。”不少人被小剑仙的大胆惊了一瞬,一名剑修,不用剑意味着一身实力下降三成,如果连剑意包括随手挥出的剑光都弃之不用,那便等于废了六成。北海女子身上的剑痕已经开始恢复,她的身体上亮起了彩色,是显化的龙鳞在阳光下映出光芒,那张脸上的阴沉,渐生变化。欧阳梨花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答复,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将摊开的双手负在了身后,笑眯眯道:“我甚至,可以不用双手。”“轰!”强大且冰冷的气息在雪龙女子体内猛然炸开,她的脸上带着极盛的怒火,因为欧阳梨花这样的话,这样的姿态,无异于将她的颜面踩到了泥泞里。四周没人说话。雪龙女子背后已经露出了龙影,那强盛的怒火弥漫在了眼眸之中,然后又伴随着铁青消失。她身上爆发出来的气息也强行收敛下去,终究还是没有回应。 第1131章 异教带来的消息 她无法回应。因为她没有赢过欧阳梨花的把握。同时也因为她不能回应,今天是会谈正式开始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发生分歧,意见不一致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那么发生分歧之后呢?难道要直接大打出手,直至一方将另一方彻底覆灭吗?显然不能,今天只是一场商谈,所有的分歧都要等以后再行解决,这是所有势力的默契。所以雪龙乍临天山的时候,就是想要逼虞苏出手,在坏了这种默契的同时,也给其他势力一种圣朝无人的信息。只是被突然出现的欧阳梨花以强硬姿态斩伤。她对圣朝新皇不敬,小剑仙的出现是为了维护圣朝尊严,他的剑光没人会阻拦,没人会觉得破坏了今天的默契。但如果接下来,她自己继续动手。就是真彻底坏了规矩。在天下势力汇聚一堂的大日子,北海却目中无人挑衅圣皇,大打出手,不会有好效果。所以她只能沉默,任由铁青的脸色看上去难看至极。欧阳梨花发出一声嘲笑,随即自苍穹之上落下,也不再说话,就在虞苏身后自顾自站着,双臂环抱胸前。场中再度恢复了沉默,只是和先前比较起来,各异的心思要愈发活泛起来。虞苏对于欧阳梨花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从雪龙出现到现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回应,因为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不值得去在意的事情。人几乎已经来齐了。还差妖国。还要等多久?“不好意思,临行前忽然有些事,实在是推脱不掉,所以耽搁了。”渐渐变化的天山之巅在龙吟和剑光之后,又有声音从天外响起,紧接着,便见到一个光头男人的身影落在了所有人的中间。在听见这声音的第一时间,绝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妖国终于来人了。只是当这个光头男人站在这里的时候,这些人的反应又都齐齐变成了惊愕,然后有些坐不太住了。佛门僧人微微蹙着眉,他们倒是并不为眼前的男人到来感到吃惊,只是觉得那个光头看起来实在有些刺眼。“轩辕。”道子眼里带着深意,突然开口喊出了这男人的名字。是异教来人。如果说北海来人已经足够出人意料,那么异教来人在许多人的心中看来那就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但也有人心中涌现的不是惊讶。而是欣喜。比如琉璃宫,比如回音谷...这些并不赞同圣朝提议的势力,老实说在这些天里一直都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现如今北海到来,异教也来了人,他们心里的底气无疑就变得厚了很多。轩辕觉得有些拘束,他环顾着四周,然后迈步走到了一个边缘处坐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对着道子呵呵一笑:“难为您还记得我。”道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来这里,代表谁的态度?”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和其他人不同,身为道门道子,他很清楚如今异教之主和新神木木之间的不合与分歧。而轩辕又是木木的心腹。这问题外人听在耳中有些不太好懂,轩辕却听得分明,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像我这样的人,往往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道子听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的确,纵然木木在异教之中地位不低,至今想必还有很多如轩辕这样的人愿意追随她,但异教之主的威望更高,实力更强。无论怎么看,双方都没有能相提并论的资格。画圣也在看着轩辕,对于这个光头他有些印象,当初在儒山好似瞥过一眼,只是当时也没太在意。“异教也会来参加今天的会谈,倒是的确让我惊讶。”在半年多以前,圣朝发出邀请的时候,天下人就已经能够知晓异教的态度,而异教的行径也表明了他们根本不会过来参与。就像北海也早已表明态度不会过来一样。可现在不仅北海来了人,异教竟也来了人,倒是有意思。轩辕不太习惯被画圣这么盯着,他下意识的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道:“本来的确是没打算过来的,只是圣主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所以这才让我过来说给大家听一听。”圣主,是异教教众对于异教之主的称呼。毕竟异教在自己人的眼中,是被称之为圣门的。异教之主让带的一句话?无论是对今日会谈抱有什么态度的,在听闻此言后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然后认真听着。即便是画圣,也都露出了嗯了一声,没有打断。轩辕轻轻咳了一声,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虞苏,然后方才说道:“世界的崩灭已经开始在极寒之地蔓延,如今佛子正在那里看守。”安静。沉默。死寂。然后哗然一片,近乎于失态。尤其是四方菩萨和五果圣僧,更是脸色齐齐一变,再难保持平静。天山之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极其强烈,又尤其微妙。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心境和态度,在这一瞬的骤然变化。包括画圣,梁借,承桑等人都是眉头紧锁,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轩辕只说了这一句话,没有再说更多,极寒之地的崩灭开始多久,幅度多大,佛子还能镇守多久,这些话都没有说,反而更让人遐想连篇,以至于到了无法静心的程度。哪怕是一流势力,哪怕是在场千余位大修行者,在这一刻竟都忍不住生出了诸如心慌,犹豫,惊忧之类的情绪。本来这件事就一直是压在他们心头的巨石,如今轩辕此言一出,巨石毫无疑问变成了山岳。让他们感到了窒息般的紧张,以至于呼吸都在不自主变得沉重。纯阳宗掌教的目光里带着担忧,他抬头望着虞苏,心中清楚,这场会谈...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1132章 谁赞成,谁反对 轩辕眼观鼻,鼻观心,在说完这句话后就选择安静的当一个哑巴。他心里其实在不停地嘀咕着,他很清楚这句话说出口后会为这场会谈带来多大的隐患,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愿在长安城接完木木后就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来这里,只能遵从异教之主的意愿将这句话说出来。引发的后果,便是几乎所有势力之间险些要崩盘的预兆。这场会谈还有必要开始吗?这是很多人内心之中不可避免生出来的念头,会谈开始,包括圣朝立场,李子冀立场的一切,都是基于世界尚还稳定这一点。一切的理想,无数的美好愿望,都必须扎实的站在地面才能生长起来。倘若地面坍塌,倘若世界开始崩塌,那么这些复杂沉重的理想,就是为了减负所必须要被抛弃的,那么这场会谈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开始。这一次,即便是画圣,包括四方菩萨之中的两位,都一时之间难以从沉默之中挣脱出来,或者说,他们也在思考。这就是异教之主的手段。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但这句话,却比六境之间的争斗还要惊天动地。天山门内的形势须臾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掉转。雪龙化作的女子难看的脸色这时候方才恢复如常,那张脸上没什么喜色,她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浮现的玩味,倒是浓郁了些。异教之主安排人带来过的这句话,即便是北海事先都不清楚,她心中对此倒是没什么恼怒,有的只是满意。她的目光依次在场中那些大人物的脸上划过。罚恶菩萨与阿难菩萨眉头紧锁,佛门的心思不仅仅是被这则消息震惊那么简单,他们的念头更多的是飘到了极寒之地,对佛子的处境感到担忧。这种担忧会影响判断,最起码,会让他们在今天的抉择中变得犹豫。画圣倒是恢复了平静,只是目光之中没有距离感,像是失神游离在外。道子....雪龙女子眼底的玩味变得微微冷漠,如果说场中从头到尾都对轩辕带来的消息无动于衷的人除了虞苏之外还有谁的话,那就只有道子了。至于虞苏...都这时候了,还站在那里,算什么,装模作样吗?她望着宫殿之前静静站着的虞苏,这位圣朝新皇,今天还一直都没有开口过,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现在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他无论如何都该开口了。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高深?雪龙女子将这些念头隐藏的很好,平静的外表看不出她已经因为轩辕的一句话而思考了如此多的东西,四周的气氛已经变得激烈了起来,他们不可能再给虞苏时间等下去。她忽然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突兀感觉有些冷,好像天山上吹拂而过的风忽然变大了一些。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认为自己刚刚在欧阳梨花那一剑下所受的伤太重,以至于影响了自身状态,尤其是她现在也不想去关注这突然地冷意,雪龙女子更在乎的是,虞苏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嗯?”雪龙女子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疑问,因为她看见了虞苏朝前走了两步。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精彩了起来,这时候,你还能说什么?不仅是她,所有人都看见了。吵嚷渐渐压制不住的气氛,又在这一瞬重新安静了下来。画圣无神的目光恢复了些神采,觉得虞苏果然还是了不起,这个选择开口的时机把握的实在太好。这位圣朝的新皇从一开始现身就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之后的沉默便是以一己之力压着数百势力,到现在轩辕突然带来消息,所有人都认为这必将会成为导致会谈破裂开端的时候,始终无动于衷的虞苏在这时候迈开了脚步。他本就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也都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去看待,如何去应对此事。早一刻无法让这些人从世界崩塌的消息震撼中回过神,晚一刻又形势太过无法压制,这时候开口就是不早不晚,刚刚好。所以画圣感到很佩服。这位被圣皇看重的太子殿下,虽然不愿意参与到这些事情里,但只要他参与了,就一定能做到最好。罚恶菩萨以及阿难菩萨也稍稍回神,在心中默诵一声佛号,聚敛心神。惊骇,吵嚷,踌躇,再多情绪也好,现在的的确确全都安静下来。这让远处装作鹌鹑的轩辕忍不住在心中不停夸赞,能压制住,就证明这场会谈还继续的可能,证明圣朝在天下势力心目之中的地位依然足够高。所谓时机,所谓把握,其实虞苏并不太在意。他很清楚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不过他此时此刻迈步走出,并非是因为要在各方势力因为世界开始崩灭的消息发生溃散之前压制住。而是因为妖皇来了。刚刚拂过天山的一阵风,感受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寻常的,除了更冷一些,包括画圣,四方菩萨,承桑等人都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同。但虞苏知道,是妖皇来了。所以他此时此刻迈步走出,仅仅只是因为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到齐,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那么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再等下去的必要。所以他向前走了三步。站在了阴影之外,阳光之下,望着下方数千人。好似在与千余位五境大修行者对视着,好似在看着所有人。“谁赞成,谁反对?”风更强了些,吹着他漆黑衣袍边缘处的赤金云纹摇晃不停,像是一片片小的云雾环绕他的全身。 第1133章 余地尚有 今天会谈要商量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晓,在数年以前,肖西北等一众年轻一代的弟子其实是暂时不够资格知晓的,只是如今时间越来越短,事情越来越急,大劫轮回在即,也就没了这诸多规矩。甚至包括那些中小势力,甚至普通人之间都开始有着风言风语在流传,只不过模糊得很,没什么大作用。这些消息会在轮回之后数百年时间里陆续再次藏匿下去,然后深埋在剩余少数人的心里,等待着下次轮回开始之前再度揭开,如此周而复始。所以虞苏没有去说来龙去脉,也没有去说圣朝要做什么,李子冀要做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实在没必要去说。谁赞成,谁反对。只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就可以。............画圣微微一怔。罚恶菩萨合十的双手轻轻分开了些。然后就是所有人惊愕且不太柔和的神态,甚至包括等待着虞苏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北海雪龙女子,都是没想到虞苏这等待了长久时间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是这般的六个字。惊讶之后,她眼眸深处的冷笑就更浓了些。似是已经看见了今日会谈无法收场的结果。有人开始皱眉。越来越多的人神情变得很不自然,心想这时候你开口,难道最先要回答的不应该是轩辕说出极寒之地开始出现崩灭预兆的事情吗?对这么大的事情只字不提,开口便问谁赞成谁反对。如何赞成,如何反对?没看就连纯阳宗宗主现在都皱眉犹豫着吗?大家是尊敬圣朝不假,但你还真当圣朝依然是曾经那个天下无敌的势力吗?纯阳宗宗主的眉头的确皱的很深,只是他所考虑的不是虞苏开口说出来的这六个字,而是佛子能够镇守极寒之地多长时间。“我赞成。”在死寂一片里,他率先开口。顿时就引起了一大片的目光去注视,包括雪龙女子眼底的冷笑都有了一瞬的僵住,如此便赞同了?你那紧皱的眉,担忧的神色,拿捏不定的目光,难不成都是在做戏?而且,纯阳宗凭什么答应的如此快?对未来就没有一丁点的担忧?琉璃宫长老也是被这一声赞同打的猝不及防,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世界崩灭带来的隐患还没有消除,各方势力心中的变化都还在激增,如何就直接开始赞同了?难道圣朝对这些就真的不管不顾?“极寒之地已经开始发生崩灭,现在不赶紧开始割草行动,难道等以后什么都来不及,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做吗?纯阳宗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他忍不住开口,沉声质问。这话几乎是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在这个危机没有被解答之前,可想而知,选择赞同的人,应该没几个。“我赞同。”几乎就在琉璃宫长老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道子的声音跟着响起,平静至极,却再度掀起了惊涛骇浪。道门,竟依然赞同?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比如回音谷掌教,虽说从一开始道子就表达过对于圣朝的支持,可那毕竟是之前。一千多年前,天下各方势力都曾追随圣皇,但如今呢?还剩几个?人的态度和立场总是会随着时间和利益去改变的,道门现在依然赞同,是否意味着异教之主送来的消息有所不实?毕竟,道门可是比异教更接近天地本身的存在。不少人纷纷目光变动,内心涌上了无数念头。“难道,异教送来的消息,是假的?”卫族长老看着道子,开口询问。卫族如今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位大修行者,本不该在这种场合出什么风头的,尤其是和圣朝之间那极为复杂的关系。很多人在看着道子,等待一个答复。罚恶菩萨与阿难菩萨对视一眼,目光中的疑惑似是得到了解答,他们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虞苏会询问的如此直白。现在看来,这虽然出乎意料,却也不失为一种很不错的办法。从现在场中数千人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数百势力已经从刚刚得知极寒之地开始发生崩灭时候的恐慌,变成了现在多多少少恢复了理智和冷静。为何?因为虞苏表现的太冷静,太镇定。因为纯阳宗,道门所给予的支持太快,太坚定。这种冷静,这种坚定会给人极为清晰的感觉,那就是对于极寒之地这件事,无论是圣朝还是道门都早有了解,都有所应对,或者说,极寒之地的崩灭,在计划之中,不足以影响到李子冀的理想,不足以影响道门和圣朝对李子冀的支持。正因为有了这种感觉,所以现在场中的气氛,反倒是冷静了下来。面对卫族长老的询问,道子只是淡淡回答:“世界的崩灭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准确来说,是从虞帝开始洞天大阵之前,天地灵气衰竭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崩灭开始,如今所谓极寒之地出现的斑驳,包括太阳上几不可视的黑点,都不过是崩灭渐渐清晰的显化罢了。”简单来讲,就是极寒之地出现的崩灭,未必会立刻导致世界接二连三出现天翻地覆的崩塌。还是和以前同样的判断,也许数年,也许数十年,都说不准。只是不可否定的是,极寒之地斑驳的出现,意味着这个崩灭,也就是轮回的进程,再次发生了提速。“也就是说,这种提速,尚且还在可控,可观察的范围里。”纯阳宗宗主开口补充了一句。卫族长老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让其他人脸上紧张的神色得到了很大的缓解,虽然他们都很清楚其实当极寒之地出现这种预兆的时候就意味着进程增快并且开始不稳。但正如先前所言,依然留有余地。这种余地,就还有着赞成的空间。天山上的气氛得到了缓解,这是北海不愿意看到的,雪龙女子将目光放到了轩辕的身上,在这种时刻,异教的轩辕应该站出来说些什么。只是轩辕已经打定了主意装鹌鹑,反正该带到的话已经带到了,再多余开口,那不是给自己,给木木找不自在吗?万一到时候木木一生气,堵着他弹一个月从前水平的琴,那谁受得了?所以轩辕干脆抬头看天,直接避开视线。这让雪龙女子还在泛白的脸色微微一沉,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前迈出一步,在许多人还在思考的时候骤然开口。“北海反对。”............ps:(曼城输了这事儿,我还没缓过来) 第1134章 儒山赞同 这声音听上去带着些虚弱,又有些冷,让刚刚才稍缓下来的氛围和心思,再度随着这句反对提了起来。天山上下,数千人的情绪不停地随着各个势力的一句句表态而起伏不定,他们看向了雪龙女子,身上的剑伤还没恢复,但站在那里依然让人不敢生出半点小觑的心思。因为她代表着北海。北海的态度是早就公开的,甚至都不需要公开,每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北海一定会反对,可知道是一回事,此刻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当雪龙女子当着天下人的面前真正从口中说出反对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其中所代表的沉重和意义方才真正被意识到。............总有人要反对的。正如总会有人赞同。只是碍于道门,碍于圣朝,反对的声音现如今只能沉默在心里,所以雪龙女子的开口是非常有必要的,不仅仅是为了挑起此刻的不安氛围,还因为只有北海先开口,其他势力才能找到倚仗,进而松一口气。就比如现在。当雪龙女子话音落下之后,能明显看到天山上不少势力紧皱的眉头和闪烁的目光,舒缓了不少。渐渐的,数百势力俨然有了渐渐清晰的界限。能听见呼吸声,凌乱沉重,却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发出来的,因为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变得沉重。天山上时不时有一朵花,或者一根草莫名破碎,又或是一片叶子在飘落的过程中倏地化作飞灰,那是因为承受了某位大修行者心神失守之下下意识溢散出来的气息而导致的结果。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就算是大修行者,其实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许过往十几年里,心神发生波动的次数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今天一天。如何谈得拢?同时还有人心里时不时闪过类似这样的问题,看着表示反对和赞同的势力泾渭分明,他们这些站在中立,还没有想好,又或者说怎样其实都能接受的势力,便在想着,或者说担心这样的问题。北海和道门站在对立面,尤其是北海这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如今公开表示反对,今天这场会谈将会如何收场?他们担忧的看着虞苏,想要知道这位圣朝新皇打算如何解决。虞苏在看着雪龙女子。用看来形容也许不合适,但他的确在看,就好像目光如实质落在了雪龙女子的身上。没有愤怒,没有冷漠,就如一开始走出树影下的平静。这种平静像是某种包容,并非是对错误的容忍,而是站在更高层次去包容所见所听闻的一切。这种虚无的注视,让雪龙女子的心跳,都为之停顿了下来,直到数个呼吸后略微僵硬的身躯方才恢复如初,也许是先前欧阳梨花那一剑让她清醒过来,也许是此时此刻虞苏所注视过去的压力太过沉重,这位一开始还试图以诸如轻蔑和骄傲的姿态示人的北海雪龙女子,神态,竟变得谦卑下来。“在来之前,少君做了很多的考量,十二宫全都参与进来,一致认为圣朝的要求很难达成,空中楼阁固然美好,却终究是不切实际的东西,而且,这次轮回剩下的时间,的确太短,北海不想承担风险。”北海并非是既得利益者,归根结底,世界是否恢复完美对于北海都没什么影响。雪龙女子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尊敬,像是在解释着北海为何要选择反对的原因,只是任谁都能够听得出,也看得出,眼下这份尊敬背后,所隐藏的轻蔑和坚决。这是北海不容置疑的态度。哪怕现在雪龙女子表现得足够谦卑,可那又如何?在无法改变决定的前提下,这种谦卑,看上去甚至有些刺眼。“琉璃宫反对。”许多人思量间,又有反对的声音陆续响起。“回音谷反对。”“玉兰关反对。”“长生门反对。”“王家反对。”北海足够强,所以在其率先开口表示反对之后,无疑给那些从不想冒险赞同的势力很大底气,这些反对的声音就像是响鼓,一声声的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在场的没有小孩子,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之所以心绪一直波动不停,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声声的赞同或反对,而是赞同或反对背后所意义的东西。那不仅决定着从今往后的天下将走向何处,也决定着自己一方势力日后的兴衰存亡。存亡或许不至于,但兴衰一定会有很大影响。“儒山赞同。”画圣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一片反对声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压下了那因为强烈反对而对各方势力带来的莫名焦躁,那语气听上去满是轻松,好似一点都没有因为这抉择之后所面临的种种而感到什么压力。许多人心头一凛。这是第五个正式表明态度的大修行势力。继圣朝,道门,异教,北海之后,儒山在一片反对声中开了口。让诸如琉璃宗长老,回音谷掌教等人放下的心,又猛地跳动了起来。人性就是如此的,自己想要做出一个选择,却又担心无人跟随,所以如果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很多和自己有着相同选择的声音,那么就会因此感到无比的心安和美妙,就好像他们做出的选择就已经是最正确的结果。当有其它不同声音出现的时候就会感到恼羞成怒,并且对此嗤之以鼻。除非那不同的声音分量足够重。比如儒山。风是无形的,没有颜色,也无法触摸。可是当赞同和反对的声音陆续响起的时候,那拂过天山的风就好像有了颜色一样,时而变得通红,时而变得碧绿。阳光也时冷时热,忽明忽暗,象征着不同的矛盾和情绪因此而反复地变化拉扯。所有人都觉得越来越难熬,越来越纠结,就像是心里憋着什么东西,放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第1135章 妖国赞同 其实说到底,还是立场不够坚定,考虑的东西太多。倘若如纯阳宗一般,认定了就要支持,哪里还会去在乎北海是否反对,反对的人够不够多,声音够不够大?你们反对你们的,我支持我的,大不了打起来,哥们赔命。不过,这也正是这场会谈所最重要的,否则若是每个人都立场坚定,那这场会谈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儒山领浩然正气,为天下先,做出的决定就如此莽撞?”雪龙女子看着画圣,微蹙的眉头像是在表达不满。事实上,她的确很不满,这种不满也来自于北海,当初儒山的态度就模棱两可,但终归是偏向他们的,否则异教之主的心脏也不会被取出。可就当异教与北海认为儒山是和他们站在同一阵营的时候,圣皇开启洞天大阵的时候,儒山之主却并没有出现在长安城。到了现在,更是直接站在了北海的对立面上。因为什么?就因为李子冀当初许下的那四句宏愿?北海想不通,不少势力也想不通,他们起初觉得儒山应该是处于中立的立场,在今天最后才会决定如何选择,甚至哪怕放弃选择。即便这段日子儒山和佛门都隐隐做出了和道门同样的选择倾向,可毕竟只是倾向而已。现在,却这么痛快,甚至可以说是和北海针锋相对。事实上,儒山态度的改变,的确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李子冀的那四句宏愿,焚香节后,儒山上下所有弟子都恨不得全都涌入长安城。那四句宏愿,对儒山读书人来讲,朝闻道,夕可死。否则单单就是墨影那件事,就不会这么容易被揭过去。画圣满脸笑容:“莽撞吗?我怎么觉得挺好的。”雪龙道:“极寒之地已经出现崩灭之初的迹象,你们认为这种迹象尚处于可控范围内,但有何把握和证据去证明这一点?或许所谓的可控,不过是一厢情愿。”这的确没办法证明。她这话是在询问画圣,但又何尝不是在对所有人说。包括纯阳宗掌教,道子,包括虞苏。你们认为依然可控,依然还有余地能够留出,可倘若这种看法出现了错误,届时又该如何?画圣道:“你认为你明天会死吗?”雪龙女子微微一怔,旋即眼眸中就闪过一抹阴沉:“堂堂画圣,也会用威胁人这样的手段?”其他人也是面色微有变化,的确,以画圣的实力若是要杀这位北海雪龙女子,不过是谈笑间就能做到的事情。画圣摇了摇头,笑容不变:“不不不,不要误会,今天的目的是会谈,意见有分歧是正常的,何况我是读书人,可做不出这种事,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雪龙女子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也的确没办法回答。谁也不知道,画圣的问题里到底有没有更深的含义。画圣也没有等她回答:“你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的,谁能一定确信自己一定活的到明天呢?当今晚的太阳落下,明天的太阳升起,也许你依然还站在这里,也许你已经死在了某一处,就像极寒之地出现的崩灭迹象一样。”“在明天没有到来之前,我们无法确定你会不会活着,在世界真正开始毁灭之前,我们同样没办法确定极寒之地的迹象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征兆,还是无法挽回的开端,所以余地这种事情,到底有还是没有,归根结底都还是要看自己如何去想。”画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瞧上去很是平和,但雪龙女子身上承受的压力,却骤然增加:“所以就又回到了抉择的最初,如何选都是自己的事情,不要妄图去影响别人,那样不好。”雪龙本就是很接近真龙的存在,虽不属于北海十二宫的任何一个,整个雪龙族的地位却也不低,尤其是那一身几乎坚不可摧的龙鳞,不仅能够承受身体上的伤害,包括一些落在心神,重创神魂的秘术,大半都能被龙鳞的玄妙阻隔在外。只是这种阻隔,在面对画圣的时候,几乎起不到用处。让雪龙女子正在愈合的伤口隐隐又有了崩溃的迹象,看的远处的轩辕不停撇嘴,心想这娘们真是胆大包天,就连画圣都敢质疑上了。只不过这种压力仅仅持续两个呼吸就消散一空,雪龙女子再抬头去看,画圣已经又变成了原本打着哈欠的疲惫模样。“卫族赞同。”“焚音山赞同。”“莫回谷赞同。”“听雪楼赞同。”“白家反对。”............赞同或反对的声音接连响起,受邀来到这里的数百势力有三分之二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还剩下三分之一犹豫不决,似是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那些已经做出选择的现在泾渭分明对立站着,三分之二并非是一样多的,站在圣朝这一方的人要更多,这就是一千多年来圣朝在天下势力心目之中的地位。何况,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现在的确还留有余地。既然有余地,那么何妨让李子冀去试一试?届时不成功,再说届时的。选择像是到了止步不前的时候,这种时候还需要一个契机。梁借转头看向了佛门的两位四方菩萨,如果按照双方之前的共识,那么现在佛门就应该站出来表明态度,这无疑会让这场会谈有一个更积极的结果。只是罚恶菩萨眉头皱的很紧,脑后佛环明暗变化,能够看得出其内心之中极其不平静,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阿难菩萨也在沉默着。这两位四方菩萨,心里好像都有什么担忧和计较在。他们在担心什么?或者说在想什么?以至于都将此刻抉择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那么场中还有谁能够开口?许多人的目光不停环顾四周,发现好似已经没有什么人足够有重量,足够影响剩余人的判断了。天山的风又变冷了刹那。这一次不仅是虞苏,所有人都感受到,或者说都清楚的听到,平淡的声音响彻自遥远的寰宇,像从九天之上落下来的话语,带着六境存在独有的气息,让数千余人面露惊容。“妖国同意。”............ps:(昨天休息了一天,这个月一天休息用过了,不会再请假了) 第1136章 佛门的态度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真正有什么是足够震撼的,是足够让所有人真正为之动容,并且必须要尊敬的,那毫无疑问,一定是从几不可敌的六境存在口中表达出来的态度。纯阳宗掌教先前还在盘膝坐着,此刻的面色却陡然一变,变得尤其复杂,好似是吃惊中又带着些类似于兴奋的欣喜,然后立刻起身站立,并且对着九天之上微微躬身行礼,表示尊敬。他不是唯一一个,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在场数百势力,千余位大修行者,算上一同参与的门内世族子弟,总共数千人,在意识到开口说话之人乃是妖皇之后,都立刻端正姿态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根本掩饰不住的震惊,因为在这一刻之前,谁也不知道妖皇竟然来了天山门!要知道,自从圣朝邀请会谈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流传出来,唯独妖国自始至终沉默的像是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妖国不会参与进来,都默认妖国一定秉持着不理会或反对态度的时候,妖皇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了。就在儒山表示赞同之后,就在圣朝一方还需要更强有力的帮手,去说服也好,去压制也好,妖皇恰好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这算是很强有力的支持,算是圣朝一方对所有反对者挥出的一记强有力的反击,让剩下三分之一还处于中立摇摆不定的势力,开始有了倾向。那些虚无里变换的颜色,那些弥漫天山各处对峙的矛盾,好似在这一瞬后都归于了平静。那些先前还泾渭分明,气息碰撞火花四溅的双方,在这时候都不敢再开口,也不能再开口。面对六境,这是每一位修道者必须要拿出来的敬意。只是和支持赞同圣朝的诸多势力脸上笑容有所不同的是,那些站在北海和异教身后,选择反对的势力,这一刻面色都是略有些不太自然。妖皇竟然亲自来了!妖国竟然选择支持圣朝,与宿敌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哪怕是在这简单一句赞同的话音落下之后就再度恢复了沉寂,可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位妖国的六境帝王,现如今就站在苍穹之上的某一处,低头俯瞰着他们。琉璃宫长老的心脏在狂跳,他一点都没有先前表达反对时候的有恃无恐,反而变得和轩辕一样,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只鹌鹑,希望如此能够不引起妖皇的注意。世人皆知,妖国与北海的理念不合,这种不合发展到了分裂,对立,死敌的程度。所以这位妖皇,对于北海是绝对没有什么好感的。余光瞥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雪龙女子,这位北海的代表罕见的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类似于畏惧,又类似于臣服。六境存在的妖皇,对于妖族本就有着绝对意义上的压制。纵然是大修行者,并且遵从北海之主的雪龙一族,面对妖皇竟也胆怯的说不出话。那么现在该如何?回音谷掌教在小心翼翼等待了片刻后,确定妖皇的确没有打算再开口的迹象后,便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和不安,将目光放到了佛门几位僧人的身上。试探着开口询问:“不知,佛门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他的确是壮着胆子才问出这句话的,虞苏虽然很强,画圣虽然很强,乃至于道子同样强大,可毕竟都还只是第五境,大家处在同一个境界,虽有差距,但这种差距不足以令他闭口,不足以让他忐忑紧张到担忧自己生死的程度。六境则不同。意味着绝对强大,绝对威严,绝对权柄。即便心里清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妖皇大概率是不会做什么的,如六境这样的存在也不屑对他们做什么,可畏惧,依然存在。他的话,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甚至包括儒山。在妖皇开口之前,在画圣对极寒之地崩灭观点诠释之后,儒山,天山门,纯阳宗,乃至于北海与回音谷这样的反对者,都认为佛门会表明态度。毕竟这些天来,佛门始终和儒山走得很近。但佛门,却在这时候沉默了下来,在不该沉默的时候沉默。神游天外,两位菩萨的念头已经不在此处。欧阳梨花也是站在虞苏身后,他脸上没什么担忧,或者说从始至终他对这场会谈都并不在意,就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无论天下人反对也好,赞同也好,圣朝对李子冀的支持都要继续下去。他早已经做好了杀很多人的准备,哪怕这位小剑仙其实并不太想杀很多人。只是现如今他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佛门的态度这些年来一直在变,在开始的积沙寺后与圣朝关系出现裂痕,但与李子冀私交不错。后来又发生了佛主惊鸿一瞥的事情,导致佛门与李子冀之间的交情急转直下,焚香节后方才有所缓和。在这种情况下,佛主后又邀请李子冀前往普陀山参禅,帮助李子冀踏足第五境,却又在李子冀参禅的过程中出现在长安城对抗圣皇。可以说,相较于其他的势力来讲,佛门的态度似乎一直都是在不停变化的。包括现在,最初表示赞同,但刚刚又在最需要佛门表明态度的时候选择了沉默,欧阳梨花眼里带着玩味,觉得实在看不明白。罚恶菩萨回过了神,他微微分开的双手重新合十,脑后佛环从明暗交替的不稳恢复了稳定,然后意识到了先前发生了什么,脸上顿时生出惭愧自责之色。“贫僧忧虑佛子,以至于一时失神,还望见谅。”他先是对着虞苏以及画圣做出解释,脸上的惭愧也带着些担忧。一旁的阿难菩萨虽然面色平静,可不难看出,他先前失神的原因也是和罚恶菩萨相同的。 第1137章 来了 异教之主让轩辕带来了一句话,这句话里却有两个消息。其一是极寒之地已经开始发生了崩灭迹象。然后就是佛子在极寒之地镇守。佛子这两个字仿佛天然就带着某种令人觉得心安的魔力,极寒之地的问题固然令人寝食难安,可只要听见佛子在那里,便觉得莫名安稳。这也是画圣,纯阳宗宗主二人的话能够比北海和异教更有说服力的原因之一。如果崩灭开始难以控制,佛子为何要去?如果崩灭开始难以控制,佛子为何能够镇守得住?所以,正如画圣所言,现在和轮回之间,依然还是留有余地的。但这是外人的想法,佛门并非如此。对于两位四方菩萨以及五果圣僧来讲,他们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更多的是对佛子的担心。他们很清楚崩灭开始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多么难以抵抗,那种力量,等同于道则的崩溃和湮灭,而要想抵抗就需要维护道则不灭,太难做到。也太危险,一个不慎就是身陨道消的下场。尤其是佛子这样的心性,当初在浊世之中观圣卷所发生的一切,至今还历历在目,这种担心让佛门来人一时失神,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如今会谈的紧要。此刻被回音谷掌教开口唤醒,方才仓促反应过来,顿觉惭愧不已。“佛门赞同。”阿难菩萨没有什么拖沓和犹豫,直接开口表明了佛门对于此事的态度。大儒梁借眼里的严肃这才缓和了下来。佛门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和反对者所想象的截然不同,佛门赞同的很痛快,没有一点多余的考量或者拖泥带水之类的。干脆利落的说出了自己的态度,而且同样坚定。这让刚刚开口询问的回音谷掌教悚然一惊,一颗心登时沉入到了谷底之中,一时之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是如此。直到佛门的态度完全表明之后,他们看着站在虞苏一侧的赞同势力,方才猛地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不知不觉间,道门,儒山,佛门,妖国,竟然都选择了赞同,都对圣朝和李子冀的态度表达了支持,那么这场会谈,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又或者说,他们这些反对势力,还有反对下去的必要吗?天下拥有六境的大修行势力总共有八个。圣朝,儒山,道门,佛门,神教,北海,妖国,异教。圣皇陨落,那么拥有六境的大修行势力便只剩下了七个,现在这七个当中,有四个都已经选择了赞同,包括以纯阳宗为首的一百五十几个一流势力。而反对的一方,目下就只有异教,北海,以及回音谷等五十几个一流势力。还剩三分之一中立沉默的,现在也开始有声音响起,表示对这件事的赞同。圣朝,占尽优势。这场会谈,现在来看,好似出奇的顺利,甚至有着一面倒的倾向。“长白山赞同。”“钟家钟九陵赞同。”“玉虚门赞同。”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开始响起,就如这看上去一面倒的局势,雪龙女子深知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但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阻止?她毕竟只是一个五境,毕竟只是北海来这里表达反对的一个声音。北海那边,甚至根本没有将这场会谈当一回事,可若是这么多赞同的声音传递回去,只怕北海也难坐的安稳吧?还剩谁没有开口?好像....还有神教!雪龙女子猛然惊醒,然后立刻环顾四周,在这里并没有发现教皇的身影,她虽然是今天才刚刚抵达天山,却也知晓教皇大人早早就来到天山门的消息。毕竟教皇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北海得到消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在世界诞生至今,除了北海之外,便属神教底蕴最深,最是源远流长,如今天下大变,争执不断,还请教皇大人指点。”雪龙女子忽然开口,并且对着无人处躬身行了一礼,虽然意愿是意图逼迫教皇大人出面,但语气听上去却是无比的诚恳。这话一出,所有人也都猛然意识到,神教还没开口,那位教皇大人还没开口。琉璃宫长老,回音谷掌教,长生门等人那沉寂下去的心思再度动了起来,双目之中闪过精光,好似是看到了希望。的确,教皇大人还没出现!妖皇出乎所有人意料亲自到场,以六境之身表明了态度,对此他们无能为力,但他们无能为力不代表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在场的,在这天山之中,就还有一个人能够抗衡妖皇。只有六境,才能抗衡六境。那个人就是教皇大人。和大多数势力不同,教皇以六境之躯早早就来到了天山,这就足以证明其对会谈一事的重视程度,只不过其在来到天山之后就一直没有再露过面。这么多天过去,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位六境教皇隐在天山某处。直到此时此刻被雪龙女子突然开口提及,他们这才想起。教皇一定是反对的。这不仅是这些反对势力的共识,几乎也是诸如纯阳宗,乃至于儒山梁借等人的共识,因为如果不反对,那么大可早就出面。如今圣朝新皇已经抵达,教皇却始终都没露面,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表示。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无礼,岂非恰恰表明了神教的态度?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位教皇大人依然沉默着。没有人说话,在雪龙女子的声音落下后,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沉默。没有赞同的声音,也没有反对的声音。就好像,就好像这位教皇大人早已经离开了这里一样。画圣暗自思量着,摸不清楚教皇的想法,他抬头看着虞苏,想要从虞苏的神态之中判断一二,毫无疑问,这位圣朝新皇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不会如此波澜不惊。虞苏知道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看向了虞苏。虞苏当然知道,他知道教皇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始,哪怕在妖皇亲临之后都没有开口,就是因为一直在等一个消息。他当然知道教皇在等什么消息。他也在等。而他感受得到,李子冀已经来了。“来了。”一片叶子飘落在虞苏的脚下,他忽然开口,然后抬头看向了苍穹之上。儒山铺满浩然气的文气长桥如剑光一样划破天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落在了天山之巅,那浓郁的浩然气之中,似是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第1138章 神教的态度(上) 文气长桥是儒山最深厚的底蕴,其出自文宫,由儒山历代圣人所留浩然气凝聚而成,当掌控足够细致入微,便能够随着念头跨越距离出现在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并且传送距离,仅仅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使用方式。文气长桥之中所汇聚的浩然气浓郁强大程度,完全可以诛杀大修行者,如果不惜一切代价的损耗,甚至能够自六境存在手中远遁而去。这是儒山无数年来的积累,是一代又一代读书人,传世佳作所贡献出来的底蕴。通常来讲,没有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被动用的,而且儒山上下,有资格去沟通文宫,乃至于操控文气长桥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只不过所有人都很清楚,那青白色浩然气之中若隐若现的那道身影,并非是儒山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圣朝李子冀。那位在会谈之中始终都没有露面,但一切都因其而起的三千院李子冀。强大的气息在落地的刹那生出遍布,又很快消失恢复平静,耀眼的光芒化作云雾朝着苍穹之上飘起,渐渐露出了站在里面的那个锦衣青年。罚恶菩萨轻诵了一声佛号,平和的目光凝视着李子冀,他没有去问李子冀去了哪里,也没有去追寻李子冀要做什么,他只是很清楚,这位试图背负起一切的年轻人,在出现在这里的这一刻,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以前有人说,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但现在不是。罚恶菩萨想着李子冀在长觉寺,在莲花峰,又到如今的的这一切,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年轻人,正试图去拥有未来,并同时扛起现在。他想着佛子在极寒之地镇守崩灭开始,想着李子冀如今偏偏要扛起一切,想到了当年在浊世时候,踩踏在木剑之上独力撑天的道士。“原来一切早有定数。”罚恶菩萨似笑似沉默,似叹似忧虑。画圣也在看着李子冀,事实上,当文气长桥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原来虞苏这么长久时间不开口说话,要等的人除了妖国和北海之外,还有李子冀。只是如此长久的时间,这位圣朝县侯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当年真该叫他加入儒山的。”画圣忽然感慨了一句,让一旁的大儒梁借略微侧目,因为画圣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不过随即也便释然了,想必就算是任何人看见李子冀这样的人,只怕都会忍不住生出一些感慨的。哪怕是现在因为预感到不妙而脸色愈发不好看的北海雪龙女子,包括琉璃宫长老等人,若是李子冀愿意加入他们各自的势力,只怕他们愿意放下一切恩怨,满脸堆笑的兴奋迎接。李子冀的名声太盛,在这些年里不停发生的事情后,他的名声早已经压过了三公子,包括神子,佛子,道子等大修行势力最出色的天骄。尤其是当顾春秋死后,这位圣朝县侯,三千院最小的弟子,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如果非要说还有谁能在名声上与其较量一二,便也就剩下君上还有着些许可能。“以后有机会,要让他多做些诗。”梁借说道,语气中还带着些担忧。他们平日里当做宝贝似的文宫浩然气,却总是被李子冀拿过来用以赶路,这方式,不得不说,浪费得很,让他这位大儒很难做到无视。“他来了。”道子盘坐着,承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自浩然气中走出来的李子冀,开口道。道子也在看着李子冀,他的眼瞳生出变化,左眼浓如墨,右眼淡如雪,黑白二色像是太极图案中的两条阴阳鱼旋转不停。他的目光,能够看透很多。“他距离六境还有段距离。”黑白二色将李子冀的境界看得分明,领悟了万剑一后,李子冀的实力可以说完全不亚于三极境,但战力是战力,境界是境界。如今的李子冀,毕竟才刚刚破境不久。他距离六境的确有一段距离,哪怕他天赋极佳,这段距离最少也需要花费数年时光去跨越。承桑想着菩提山里的传承,问道:“你想帮他?”道子反问道:“难道不行?”承桑淡淡道:“你今天来到这里,就已经帮了足够多,你很清楚,道门永远不会真正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没错,哪怕道子和承桑的到来让所有人认为这是道门态度的改变,但他们二人很清楚,道门,或者说道门之主并不会参与进来。说冷血也好,说可笑也罢,但这就是道门所必须要维持的东西。道子没有说话,只是眼瞳之中的阴阳二色恢复如初,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对于李子冀的到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以北海为首的那些反对势力,那本就已经跌到谷底的心,又可悲的悬了起来,这种感觉很煎熬,就好像明明已经身处绝望,却又突然出现了可能会让他们更加绝望的事情。轩辕则是在心里暗悄悄笑了起来,心想这小子总算是来了,也不知道带回了什么消息,不过今天这场会谈不出意外应该能很顺利的进行下去。圣朝今日邀请各方势力来此开启的会谈,其实概括起来归根结底就是一件事,那就是世界是否愿意信任李子冀,并且给予这种信任以时间。在这件事情里,当事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出现,也应该去表明态度,去拿出一个详细说得过去的计划,去说服别人的信任。但李子冀之前都一直没有出现。没有人不满,在场各方势力,心中出现最多的情绪,是好奇。李子冀不出现在这里一定不会是因为傲慢或不敢面对之类,只可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么当今天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今天这场会谈更重要?他们想不到,也绝对想不通。所以当李子冀此时此刻随着文气长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所有人内心之中的好奇,几乎已经取代了会谈结果的忐忑,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第1139章 神教的态度(下) 当文气长桥完全消失,李子冀的身影便随之露出站在了天山之巅,站在了虞苏的身前丈许距离上。在场有很多年轻一代弟子,数百一流势力的最出色年轻一代基本上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任何一个单独走出去都是会声名显赫的天之骄子,是会被更多人视作为目标的榜样。每个人都是天才,但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着差距的。在小城中,我万中无一,无人能比,去了大城,发现自己就连名列前茅都是一件困难到极点的事情,等到了世界,就完全销声匿迹,排不上号。在场的,都是世界级别的天才。但当他们面对李子冀的时候,心中所有的骄傲都化作了炙热的追逐与尊敬,曾经他们也是同境界的人,如今李子冀却站在了三极境,甚至将要背负起整个世界。这无疑令人感到尊敬,即便是敌对势力,在冷笑嘲弄之余,某一刻安静下来的时候,想到这里也会沉默着哑口无言。卫族的卫长青。纯阳宗肖西北,他望着出现的李子冀脸上掀起了一抹笑容,为对方的出现感到高兴,只不过随即笑容又变得酸涩,眼底也生出了落寞。“为世界奔波的你,何时才会停下去看看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子呢?”肖西北在心中默默问着这个注定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文气长桥出现,消失,李子冀站在那里,整个过程中天山之上所有势力的情绪都在高速变化着,李子冀当然能够感知到这些变化,这些变化其实也是好事。他对着虞苏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苍穹之上行了一礼。妖皇就站在苍穹之上,他刚刚随着文气长桥落下的时候在苍穹与妖皇对视了一瞬,这位妖国帝王还是和上次见面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对着他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欧阳梨花轻笑一声,开口打了个招呼。他很喜欢李子冀,尤其是在知晓李子冀去洛阳杀死洛神都之后。李子冀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他们二人之间的交集不算太多,但都发生在比较关键重要的时刻,因为身处同一阵营里共同做着相同的事情,类似于君子之交。欧阳梨花也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只是冲着下方那数百势力数千人扬了扬下巴,示意李子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君上应该有东西给我。”李子冀在与虞苏对视之后,转身将目光放到了在场的数百势力之中,他如今的实力和地位,完全有资格去平等的注视每一个人。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北海雪龙一族女子的身上,直接道。这倒是让不少人微微一怔,然后也跟着看向了雪龙女子。迎着李子冀的目光,雪龙女子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着刺痛感生出,那并非是真实的痛感,而是被剑意压迫内心从而在意识上造就出来的错觉。最可怕的是她明明知道这是错觉,却偏偏无法驱逐这种错觉。并且刺痛感还愈发强烈。“砰。”好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雪龙女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涣散,她发现自己周身变得一片漆黑,万籁俱寂,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那不是寻常的亮光,而是一道剑光,紧接着四周的漆黑就变成了苍白,然后又生出无数冰晶将自身冻结僵住无法动弹。她只能看着那道剑光朝她越来越近。“砰砰砰。”心跳剧烈加速,她的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试图做出一切手段都只能徒劳,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咔嚓。”冻结一切的冰晶传来了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剑光消失,四周再度恢复如常,她的身体却猛烈晃动了一瞬,涣散的目光恢复过来,忍不住急促的喘息着。她惊恐抬起头,李子冀依然站在那里,依然平静的看着她,就好似刚刚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强大,难以想象的强大。雪龙女子苍白着脸,将灯身取出来扔到了李子冀的手上,没有多说一句话。李子冀伸手接过灯身,君上的确说话算话,并没有在这件事做什么手脚,灯身也没有什么错漏,他将其收起,天地之火便算是彻底掌握在手里。很多人都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君上和李子冀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李子冀没有去在意这些,他也没有再去看依然在惊惧之中的雪龙女子,而是在虞苏的示意下将目光放到了天山某处方向。稍稍躬身行礼:“晚辈李子冀,拜见教皇大人。”许多人心头一凛,知晓李子冀这虽然是在拜见,实际上却是在请教皇出来。但教皇会出现吗?要知道,先前即便是虞苏和妖皇都已经现身,这位教皇大人却始终保持沉默,难道现在会因为李子冀的到来而出现?这种念头有些可笑,但没人敢笑,因为教皇大人已经走出来了。就在李子冀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位头戴皇冠,手持权杖,身穿神圣教袍的老人,在来到天山门如此长久时间后,终于是再次露面走出人前。所有人无不是感到震惊,然后又赶忙再次起身行礼,脸色严肃认真,心脏狂跳,紧张忐忑的等待着一个结果。教皇应该是会反对的。但李子冀的态度是为何?这位圣朝县侯始终不出现,甫一出现便直接邀请教皇现身,是有所倚仗,是知道些什么?“做完了?”教皇走到人前,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注视着李子冀,苍老的眸子里带着似是欣赏,似是欣慰,似是无奈,似是犹豫的复杂神色。他像是早就知道李子冀要去做什么一样。李子冀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在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神子所言是对的。“神子让我给您带个平安。”神子让带个平安?这话是什么意思?诸多势力更加诧异,只觉得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在。教皇叹了口气,似是早有预料,又似是心生释然,然后将目光放到了虞苏的身上。“神教,赞同。” 第1140章 会谈结束 教皇的语气里似是充满了唏嘘,又带着些困惑不解,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那张垂暮的面容,不知为何显得疲倦。李子冀躬身道了声多谢,只是目光始终都没有从教皇那张苍老的面容之上移开,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又或者说其实你也根本不知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李子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教皇见面时候二人隐晦说过的话,那时候的教皇对圣皇的谋划有着明确的反对态度,但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态度又模棱两可。就像是在纠结着,在迷茫着。想要往前一步,却又怕坠落深渊,羡慕年轻人的朝气,自身又满是暮气。从那一刻开始,李子冀就意识到原来就算是强大如六境,也不是真的能看透一切,就算是强大如六境,也终归是会有感到迷惘的时候。所以他很清楚教皇面容上的那抹疲惫就是因为长久以来不停地面对这种迷惘,如今总算是迈出了最后一步的解脱,再也不需要去纠结什么,惧怕什么。“原来六境,也会畏惧。”李子冀行礼起身,在心中默默想着。的确如神子所言,教皇独自一人来到天山门,没有带任何人,临走前没有交代任何事,完全就是故意为之,他这些年来没有公开表明态度支持神子或是支持大神官,并非是因为有什么更深不可测的考量,仅仅只是因为自身的犹豫。否则他也不会常年隐居在镜湖,不去面对这些事情。圣皇开启洞天大阵,等于是逼迫教皇走出镜湖,当圣皇陨落之后,这位教皇大人也很清楚到了他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他放任事情自己发展,放任大神官与神子之间的斗争。谁赢,他便支持谁。所以这些天来教皇一直都没有出面,直到李子冀的到来,带来了神子平安的消息。神子平安,自然就意味着大神官等人的死去,教皇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做出了选择,也解决了神教内部的分歧动荡。只是,教皇的心中真的没有任何倾向吗?李子冀想着这位教皇大人竟然知晓自己受邀去了神山的事情....再抬头望着那张脸上带着的复杂和释然,或许,这位老人只是逼迫自己做出了和一千多年前同样的选择,他最想做的,依然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自己。李子冀对这些事情足够了解,对这些大人物足够了解,所以他能够理解现如今教皇的情绪,能够理解教皇此刻开口表示同意这简单一句话背后有多么难以想象的心路历程。但其他人不能理解。当他们听见赞同这两个字从教皇的口中传出来的时候,那一张张带着希冀和侥幸的脸上,全都被匪夷所思所取代。琉璃宫长老,回音谷掌教,长生门宗主,包括北海雪龙女子,甚至就连纯阳宗宗主等人,在听见神教同意之后,都是满脸的惊愕难以置信。神教,同意了?为什么会同意?这是同时浮现在所有人内心之中的问题,无论是从教皇当初去往长安城阻止圣皇,还是这些天以来始终都沉默不发一言的态度去看,神教都绝无可能同意圣朝的计划。琉璃宫长老在心中甚至早已经想好了这场会谈的最终格局,在北海和神教的强烈反对之下,这场会谈最终以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结果而结束。圣朝依然固执己见,却没有能力再压制住天下势力,轮回割草的开始将不可阻止,谁也无法阻拦一个崭新轮回的到来。所有的想象都很美好,可现在,神教却站在了圣朝一方的立场上。这简直就是最出乎意料,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雪龙女子的脸色已经冷的发青,她现在非常想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全都回禀北海,然后去询问君上如何看待,现在又该如何处理。她这时候应该继续说些话,最起码也要说些让一众跟随北海表示反对的势力感到心安的话,可事实上,她现在根本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一个字都说不出。教皇赞同的话就如不停轰隆响起的大道之音环绕雪龙女子耳畔不停,此刻的她,除了沉默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不到的中立势力也已经稍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他们看着那身穿神圣教袍的苍老身影,终于是再也没无法继续摇摆不定下去。“苍生楼赞同。”“飘雪崖赞同。”“琳琅王家赞同。”一个又一个的赞同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再出现,这似乎是必然的结果。他们想着如今已经赞同的大修行势力,圣朝,妖国,儒山,佛门,道门,神教,天下总共八个大修行势力,如今其中六个都已经同意。那么这场会谈的结果其实就已经没有什么分歧了。纵然北海依然反对,纵然异教依然反对,可那又能如何呢?北海和异教联手,难道会是这六大势力联手的对手吗?答案显然不是。那些中立摇摆不定,甚至意图倒向北海的势力在心中都在默默算着这笔账,然后得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不由得纷纷摇头苦笑,然后开口表示赞同。这场会谈进行到现在,才算是真正让每个人都看了个真切。“圣朝对于这个结果,难道早有预料吗?”有人抬头看着始终站在那里的虞苏,心中升起了这种近乎于天方夜谭的念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些势力前不久还和圣朝之间有着生死恩怨在。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解释现在的局面?他们看着虞苏,心里都很清楚,到了现在,虞苏该开口了。的确,包括画圣等人都同样如此觉得,那些意料之中,出乎意料的,在等待着的,都已经出现并且发生。那么现在就到圣朝该为这场会谈做出最后的收尾了。 第1141章 会谈结束? “这是很好的结果,但还不够好。”虞苏如此说道。谁也不能否认,今天会谈的结果对于圣朝一方是非常有利的,有利,自然就足够好。这完全超出了九成九的人最开始对这场会谈结果的预判和想象,可饶是如此,在虞苏的眼中竟然还算不够好。这话听上去很像是贪婪愚昧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满足。但这的确是虞苏此刻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想法:“原本我以为,异教也该同意的。”他没有去特意【注视】着谁,话落却让轩辕有些汗颜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能沉默也不能反驳,只能咧嘴呵呵一笑。其他人更不理解,更觉难以理解。轮回开始时的收割本就是异教无数年来一直在坚持的事情,可以说就算是北海赞同,异教都不会赞同,如今虞苏却说他本以为异教会同意。就连画圣等人,都是微微皱眉。虞苏的确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很清楚,异教之主很清楚不停轮回下去的弊端,每一次坚持的时间都会变得越来越短,直到有一天就算是将全部人都杀光也无济于事的地步。轮回只是慢性死亡,异教最清楚这一点,那就该同意。˙只是现在看来,异教之主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固执,又或者说,更加的冷漠。至于儒山神教等势力的赞同,在虞苏看来则是没有一点惊喜的地方,因为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其实无论是教皇还是佛主,对于世界的看法一千多年来都没有特别大的改变,只要看清这一点,那么对于这场会谈的结果,其实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如果将拯救世界比做是一场牌局,教皇,包括佛门等态度的改变自然就一目了然了。佛主,妖皇,教皇等人从始至终都坐在这张牌桌上,他们从来都没有下去过,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在牌桌上有选择,无论自己输赢,都不会影响其他人,无论其他人输赢,也都不会影响自己。但偏偏圣皇不同,圣皇是拉着所有人全都把身家性命全都放到牌桌上去赌一把牌,不留余地,自然而然就会被反对。李子冀则不同,李子冀同样是只赌一把牌,但他赌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不会拉着牌桌上的其他人一起赌。所以无论是儒山还是佛门,亦或者妖国和神教,都乐得去做牌给李子冀。这就是原因,其实从始至终,这些大修行势力的态度就都没有变过。“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场会谈也已经结束了。”现在已经过了晌午,高升的太阳渐渐斜落,温度也随之降低了一些,应该有些凉快,最起码随着四周渐渐起势的风,应该感到更加的凉爽。但事实上,所有人感受到的,只是更热,那是因为心潮澎湃而引起的反应。会谈结束的话语从虞苏的口中说出,让不少人觉得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结束是不是显得有些仓促?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已经是结束了。所有人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双方泾渭分明的对峙着,其实用对峙这两个字来形容已经有些不太贴切。因为和赞同的人比较起来,反对的势力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威胁。虞苏现在就在看着那些反对的人,他明明是个瞎子,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反对的数十个势力,百余位大修行者,却全都不自然的避开了视线,不敢对视,畏惧对视。“少数服从多数这样的话你们未必会觉得满意,所以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虞苏身上的漆黑衣袍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衬托的其气势愈发不可直视,和圣皇的威严比较起来,虞苏更像是疏离和高贵,让人下意识就会保持距离和敬畏。两条路,不需要他说出口,每个人都已经明了。要么以少数的身份去接受多数的观点,离开天山门后回去自家宗派之中安心等待,闭门不出也好,和原本的敌对势力继续针锋相对也罢,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要忘记轮回收割的事情。要么,在离开天山门之后,可以和异教包括北海联手开始筹备进行收割,但如此一来,今天选择赞同,和你们对峙的这些势力,到那时候就会出手对付你们。就像一千多年前圣皇等人对异教之主的那次围剿。这很好选。实在是再好选择不过的事情了。没有人说话,那些选择反对的势力在听见虞苏的话后全都保持着沉默。就如先前的雪龙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此时此刻的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除了接受,还能如何呢?难道真的要反抗一场,大打出手,到最后落得一个宗门覆灭,传承断裂的下场?所谓会谈就是如此的,表面上是谈论,实际上何尝又不是实力的比拼?“既如此,若无人反对,那就到此为止。”虞苏淡淡道。............当然没有反对的声音响起或出现,诸如琉璃宫长老,回音谷掌教,在对视一眼之后都难堪着面色选择沉默,因为他们的确没得选。面对六大修行势力共同做出的决定,除非是数百一流势力全都同一条心选择反对,那么跟随北海和异教还有反抗的能力。可数百一流势力大多数,都是选择支持圣朝的。“到此为止吗?”天山上下都很安静,有人因为会谈成功而欣慰喜悦,有人因为会谈失败而心如死灰,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开口质疑任何事情,也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再开口质疑。但质疑的声音却偏偏响了起来。只是并不在云下。而在云上。云上,便是苍穹之上,虞苏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抬头看向了天上,然后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在苍穹之上屹立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很熟悉,大家见了都不觉得意外,因为都已经知晓其早已来到,正是妖皇。另外一人的身影则比较陌生,在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不认得的,那身影穿着一身同样雪白的教袍,看上去充满了圣洁。那从云上落下的声音就是出自他的口中。轩辕猛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不祥的预感:“圣主。”是异教之主。 第1142章 我有些话 轩辕没想到异教之主竟然会来这里,就像他也没想到教皇会赞同圣朝的做法。今天发生了很多让人意外的事情,事实也证明了,意外就是意外,就算发生的再多,人们的心里也不会对此有所准备或是麻木不惊。异教之主的出现依然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当他的身份在天山上传开之后。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位就是异教无数年来的主人,自天地创立伊始便存在到如今,是真正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就算是一千多年前被圣皇斩杀,依然还能够再度复生归来。“圣主。”轩辕赶忙向前迈出,对着屹立在苍穹之上的异教之主尊敬行礼,这一声呼喊也让其他人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神色各自变化。异教会反对,这是天下的共识。异教不会来这里,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异教都是注定要反对的,他根本不会给圣朝与之商谈的机会,断绝了所有议论的结果,这也是天下的共识。但现在异教之主却来了,他或许是刚刚才到,又或许是早已来了,谁知道呢?原本已经定下的结局现在看来好像又出现了变数,雪龙女子包括琉璃宫长老等人沉下去的心又活泛了起来。天空之上的两道身影同时落下,妖皇如局外人一般站在边缘处一言不发,只是想着当初长安城上发生的事情,让他看向异教之主包括教皇的目光都带着些冷意。异教之主则是在看着虞苏,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包括妖皇和教皇,站在地面也没有什么气息弥漫开来,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给人一种不可冒犯,难以触及的感觉。他是天地之间最古老的六境,自圣皇陨落之后,除去道门之主外,大概也是如今最强的六境。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话,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人感到发自灵魂的敬畏,哪怕是纯阳宗宗主,四方菩萨等人,都是如此,他们更强大,所以感受到的恐惧更深。李子冀也在皱着眉,他并非是震惊于异教之主的出现,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今日会谈会发生一切变数的可能,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异教之主会出现。这二者是不同的。凡事都需要理由,就算是一个人选择晚饭吃什么,也都是需要一个理由的,那么在如今大局已定,再无更改可能后,异教之主依然选择出现的理由是什么呢?就算他足够强大,再加上北海的帮衬,两个势力联手也无法与圣朝一方的阵营抗衡。虞苏的面色没什么波动,他能够感受到异教之主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没有去回应什么,只是道:“你来晚了。”如今大局已定,他来了,却来晚了。现在还能改变什么呢?即便你试图去改变什么,最终也只会发现,什么都没法改变。“我认为并不晚。”异教之主摇了摇头,他看着虞苏周身环绕的圣朝国运,或许其他人并不能看见,却无法从他的眼中遁形,圣朝国运依然强大,虞苏如今为圣朝新皇,驾驭国运之力会让其实力显得更加强大。虞苏和李子冀是不同的。李子冀虽然也能够借用国运的力量,但仅仅只是借用,国运对他来说有增幅,却并不多,对虞苏则完全不同,虞苏可以做到完全驾驭且承受国运的力量。异教之主面无表情:“赞同或反对,都不是一次就能决定的,只要今天还没结束,那么无论赞同和反对,都可以更改。”其它势力闻言都有些不安,且带着戒备,不明白异教之主说出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打算强行逼迫他们重新作出选择。但,似又不太可能。即便异教之主的确强大,可此处还有教皇以及妖皇在,异教之主就算是想要强行干预,也不会有结果。何况,如果强行干预,那么会谈也就失去了本意,那么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以后都可以随时反悔。这是哪一方都不愿意见到的。虞苏和异教之主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两个人一位是六境,一位是五境,按理来说彼此的气势该有天地的差别,但虞苏是圣朝新皇,他站在那里的气势天然就不逊色任何人。“这么说来,异教打算改变主意?”这话...算是针锋相对。没有一点退让或回避的意思。很多人为虞苏所展现出来的魄力感到吃惊,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圣朝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低头的打算。异教之主淡淡道:“如果李子冀愿意等到下一次轮回之后再去尝试,那么我可以改变主意,但他不会,所以圣门的主意也不会改变,只不过,其他人或许会改变主意。”这是实话,正如虞苏先前所言,异教之主本身也是对于轮回收割的弊端有着很清楚的认知,所以如果能够完美解决这一切,异教之主不会反对。双方的分歧就在于时间。圣朝不想放弃这次轮回,但在异教之主的眼中看来,这实在是非常没必要的事情。只剩下短短数年,十数年,数十年的时间,何必去冒险?开始收割,让下次轮回开始,在崭新的数千年时间里再去尝试难道不好吗?这当中的矛盾其实就在于取舍两个字。异教之主活了太多年,开启了不知多少次轮回,死在他手里的人就算是数也数不过来,他站在的高度不会在意生命,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数百年后,少数存活下来的人依然会带来昌盛。虞苏问道:“其他人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异教之主道:“因为我的话。”“你的话?”“没错,我的话。”然后二人就沉默了下来,山巅不知为何,忽然再也没有风吹过,就连树叶摇晃沙沙的声响都消失不见。天山上有些燥热,明明温度才刚刚降低变得清凉。 第1143章 震撼人心的消息 异教之主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在落地之后就散发六境的恐怖气息,然后逼迫着各方势力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又或者大发神威力压教皇与妖皇,当着他们的面前将所有人全都杀了个干净。他只是说,自己要有一些话要说。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没人知道他要说的话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的是,这即将说出口的话,必定会足够震撼人,足够影响人。甚至,足够改变这场刚成定局的会谈结果。所以现在的安静,就是在忐忑的等待。就算是画圣和四方菩萨,神色都因此而变得凝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因为异教之主的出现,再度变得棘手起来,甚至可能会更棘手。“李子冀,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入七境?”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异教之主也没有再看虞苏,而是将视线放到了李子冀的身上,开口询问。他的声音里没什么特殊的波动,没有像是讥讽或是嘲弄,就仅仅只是困惑和好奇,他并不否认李子冀的理想和勇气,这没什么值得嘲讽的。七境。这也是这两个字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提起,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从古至今都无人能够触及的境界。这两个字给人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因为踏足七境这个念头,甚至比世界轮回一万次还要来的震撼人心。这也是数百势力,千余位大修行者第一次正式听见李子冀的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哪怕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默契的猜到。可放在心里不说,和说出口终究是不同的感受。就算是支持圣朝一方的人,也忍不住在心中生出疑问,李子冀真的能够踏足第七境吗?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踏足第七境呢?他们支持圣朝,是出于对圣朝的尊敬,是出于对时势的把握,是在世界没有彻底崩灭之前给予自己内心之中那一抹不足为人说的希冀。至于有多少是真的相信李子冀能够踏足第七境呢?扪心自问,这样的占比有多少?没有人说话,毫无疑问,异教之主开口问出的这第一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也让无数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李子冀的身上。李子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其实也仅仅只是在尝试,他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我想试试。”他如此说道。这是早有预料的答案,很多人都知晓如此,此刻闻言却也有些感到失望,不过随即又摇摇头,像这种事情,又哪有人能够准确的给予肯定呢?异教之主道:“这不够。”这的确不够。李子冀手腕上的天地奇物轻轻颤抖着,他说道:“我没办法对能否踏足七境这件事做出绝对肯定的回答,但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异教之主并不觉得李子冀在说什么狂言,因为他活了太多太多年,见过太多太多了不起的人物,但他也同样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够踏足七境,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眼前的青年。这也是他为何会说出愿意在下一次轮回中帮助李子冀的原因,这也是他为何从苏醒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对李子冀产生什么杀意的原因。否则,类似这种所有争执都聚集在李子冀一人身上的事情,他大可以直接杀死李子冀便能完美解决一切争执。但他没有,他希望看到李子冀去尝试。哪怕如今的争执严重到无法调解的程度。目光扫过李子冀手腕上的奇物以及雪龙女子代替君上送还回来的灯身,异教之主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知道这是天地意志的第二次选择。可他无法遵从这样的选择,最起码此刻如此。“我并不否认你的话,但这依然不够,无法确定就意味着隐患存在,也许因为你的拖延,我们无法存活到下个轮回。”李子冀没有再说话,这是双方一直存在的矛盾,说再多也无法解决。异教之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似是带着些遗憾,然后看着虞苏问道:“你先前说,到此为止。”到此为止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支持圣朝的人足够多,因为支持圣朝的人足够强。会谈的本质就是如此,所有人做出两种不同的决定,然后弱的服从强的。反对者的实力更弱,那么自然就要服从赞同者,这就是到此为止的理由,每个人都很清楚。只是他们不明白异教之主为什么会又提起这件事,难道他认为自己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一同面对圣朝等六大修行势力联手?异教之主没有等虞苏开口,也没有去多说什么,他转而将目光放到了画圣的身上,那种目光,带着审视,冷淡,似是还有些讽刺。这种目光让画圣感到不适,那双眉头渐渐皱的很深。直到异教之主再度开口,说出的话让儒山来到此处的所有人面色同时巨变,甚至包括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以置信般精彩。“儒圣自六境跌落,我本以为儒山不会来参与这次的会谈。”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不可思议,露出了近乎失态的模样,就算是如四方菩萨,道子和承桑这样的人,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下,也都露出了惊容。只有画圣冷着脸,气息凝滞。异教之主的脸上的确带着讽刺,因为在他看来,儒山掌教如今自六境跌落,完全是自食恶果,自作自受。如果要反对圣皇,那就反对的彻底。如果不想反对,那么当初便不要让人取走他的心脏。儒山掌教的立场因为圣皇的豪赌而变化,不希望看见圣皇将全世界拉着陪葬,却又说服不了自己袖手旁观甚至默许导致圣皇的陨落。所以文心蒙尘,自跌一境。这在异教之主眼中,是很无趣的事情,无论是反对还是赞同,儒山掌教都做的不彻底,这或许就是一些读书人的通病,既通读道理知晓人生无常,对众生疾苦无法袖手旁观,又冷漠厌倦,觉得世人多生愚昧。既清高骄傲不想折腰,又满身灰尘失了本心。 第1144章 五根手指 儒修都是如此的,最重要的就是明心。所以儒山读书人做任何事情都力求无愧本心,一旦文心蒙尘,轻则境界停滞不前,重则就会发生跌境这样的事情。这许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发生的次数不算少。但修为自六境跌落到五境的,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当异教之主将儒山掌教跌境的消息说出来后,在天山上汇聚的数百势力之中,可想而知掀起了怎样的风暴。他们感到十足的震惊,以至于就连思维都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当真正反应过来后方才哗然一片,然后立刻就明白为何异教之主先前说各方势力或许会改变想法。的确,发生了这样几乎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事情,谁的想法不会因此而动摇呢?要知道,这些大修行势力之所以凌驾在芸芸众生之上,不正是因为有着六境修士的存在?那是真正被无数人仰望的高山,是维系强大超然地位的最强倚仗,固然失去了六境儒山依然强大,可要看和谁比。圣朝如今难道不强大吗?不还是要通过一场会谈,去拉拢和说服天下势力?如果圣皇和院长大人还活着,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儒山之主跌境,可想而知,日后天下势力的格局,只怕又会再生变化,但,异教之主是如何知晓的?有人在看着异教之主,也有人在看着画圣。尤其是一同跟随而来的儒山弟子,更是满脸的急迫和不敢相信,希望能够自画圣的口中听见驳斥的话语。画圣在沉默着,紧皱的眉拧的很深,在他这样的人脸上从来不会看到这样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足以说明此时此刻内心之中的不平静。还有担忧。儒山掌教跌境的消息被隐瞒的很好,他本以为不会有人知晓,如此一来儒山就依然能够在风雨飘摇的世界之中岿然不动。最关键,他担心这个消息会对今日这场会谈的结果产生影响。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了些影响,毕竟如此令人惊骇的消息,很难不让人心神失守。看着画圣此刻的模样,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消息一定不会是假的。大儒梁借的神色有些冷,他望着异教之主,竟直接开口质问:“圣主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只是问题刚刚问出口,梁借的脸色就迅速一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该问,尤其是就不该如此急迫,这样太失态,也是在这种时候,儒山就越是不能如此失态。异教之主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也并不去思考儒山日后该如何打算,因为那不是他所在乎的事情,他只在乎眼前会谈这件事:“我活了无数岁月。”他只是如此回答,没有做出更详细的解释,却好似已经解释的很清楚。如他这般存活了无数岁月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手段都不足为奇,就算是如今的道门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更近,却也不见得要比异教之主对此方世界的窥探更深。儒山掌教自六境跌落,那么儒山的意见还重要吗?越来越多的人在回过神来之后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答案毫无疑问是重要的,只不过这个重要的程度无疑要大幅下降。这么一来,站在圣朝一方的六境,就只剩下,神教,妖国,佛门,还有道门。看上去依然占据优势,所以纵然天山上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氛围因为异教之主突如其来的消息被打破,在沸腾,却还没到完全紊乱的程度。李子冀与欧阳梨花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显然,他们都因为这则消息感到惊诧,甚至有些措不及防。李子冀从未想过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数,他几乎思考了一切的可能,唯独不会想到这种,何况,又哪里有人能够想得到这种事情?更关键的是,他隐隐有所预感,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异教之主既然来了,那么就不会只有这么一句话,他的话应该还没结束。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数千人还没有完全从儒山掌教跌境的消息挣脱出来,还在思考着今日这场会谈结果以及日后天下格局可能会出现的变化时候,异教之主却并没有给他们完全消化的机会,他看着虞苏再度开口:“会谈的本质就在于表明态度,然后遵从态度,而遵从态度的本质就是不同态度之间的实力强弱。”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举在身前。那只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五根手指摊开着,却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都预感到接下来这位异教之主可能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出来。“赞同李子冀尝试去入七境的大修行势力,有圣朝,儒山,神教,佛门,妖国,道门加起来一共六个,但圣皇已经陨落,圣朝如今已经没有六境存在。”所以就只剩下五个。异教之主如此说着,也让众人明白了他伸出五根手指的原因,然后,便见到异教之主将大拇指弯曲下去,依然伸着的手指就只剩下了四根:“儒圣跌境,那么尚还支持李子冀的六境,就只剩下了四个。”这是实话,让无数人心头一颤。那明明只是弯下一根手指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藏着世间最大的凶险。同时,他们看着那剩下的四根手指,心中猛然生出更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其它的六境也出了事?这念头是绝不该出现的,可只要出现,就如江海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包括李子冀等人,都是忍不住蹙着眉。而在这些的猜测和忐忑中,异教之主将目光放到了道子的身上。问道:“道门如何看待这件事?”这乍听上去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因为道子早已经表过态,但异教之主这样的人物,又如何会问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道子在看着异教之主,平静的目光带着冷淡和不满:“我当初与你说过,要给李子冀时间,你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第1145章 不够吗?刚刚好 道子的话不算尊敬,语气也绝对谈不上尊敬,一位五境如此对六境说话,几乎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但无论是道子还是异教之主都没有额外的表态,只是站在一侧的承桑微微皱了皱眉。道门秉承天地意志,异教同样如此,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阴阳两极,而且道门同时还兼具着观察者的身份,虽同为天地意志,道门却要占据主导一些。不过这种主导和实力无关,异教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种主导。听着道子的话,异教之主不咸不淡道:“能给他多少时间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是天地本身而决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道子看着他,说道:“既然我比你更清楚,你为何还要做出和我相反的决定?”异教之主说道:“因为你的决定是在逆天而行,身为道门传人,你忘记了顺应天道。”道子问道:“你谈天道?”异教之主目光平静,他并不想和道子争辩什么,所以又问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道门如何看待这件事?”这问题让不少人不理解,觉得云里雾里,却又好似有什么东西灵光一闪只是始终无法抓到。道子认真道:“我的态度,就是道门的态度。”异教之主摇了摇头:“你是你,道门是道门,你的态度只是你的态度,无法代表道主的态度,而道主的态度一直都很明朗,正如他半年前没有去长安城,现在的他也不会来天山门,以后的他也不会走出菩提山。”这下子,众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先前因为儒山掌教跌境而变化的脸色,再度变得精彩起来。这一次,就连纯阳宗宗主,包括天山门掌教等人的神色,都有些难以保持平静。道子的态度,竟然无法代表道门?也就是说,支持圣朝,仅仅只是道子的决定,即便这个决定能够影响道门之中很多人,比如此刻站在那里的承桑,但无法影响道门之主。无法影响那位菩提山下,清一观的六境老者。道子完全可以否定这件事,但只要他否定,就等于是强行拖着道门必须下场,那和道门一直以来的宗旨相悖,也将会让道门彻底违背自身的职责。他不能否定,所以只能沉默。这种沉默,就如画圣的沉默一样,带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击感,让无数人的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这一次,本就有些被打破的氛围,再也难以维系平静。先前做出选择的各方势力,惊伏的目光中,再度变得不定下来,尤其是看着异教之主那刚刚弯曲下去的小拇指。原本举起伸出来的五根手指,现在就只剩下了三根。从异教之主出现到现在,圣朝的一方的六境倚仗,已经减少了两位。而最让人难以平复的是,异教之主举起的三根手指,还没有放下去的打算,他在那些惊惧的视线中,再度将目光放到了佛门僧人的身上。纯阳宗宗主的脸色阴沉到有些难看,他心里甚至伴随着异教之主的视线变化而生出了连他都觉得滑稽的念头,难不成,佛主也出事了?这念头太可笑,完全不可能的可笑。罚恶菩萨面无表情。阿难菩萨双手合十,眉目平静:“佛门一切安好,就不劳圣主挂念了。”圣皇开启洞天大阵之时,佛门与异教联手,阿难菩萨与一位不死者去了无尽平原,如今只是过去半年时间,双方的立场就重新发生变化。所谓世事无常,所谓人生无常,大抵就是如此。在需要面对诸多利益抉择的时候,世上很难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异教之主看着阿难菩萨,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佛门的确一切安好?”阿难菩萨道:“安好。”异教之主问道:“佛主,走出了塔林?”阿难菩萨猛的睁开了眼睛,身上袈裟闪烁着一瞬的佛光,一旁的罚恶菩萨突然开口:“佛主在塔林修行。”他没有回答是否走出。异教之主道:“修行这种事情,有时候很简单,几日便会走出来,有时候却很难,也许永远都无法再走出来。”罚恶菩萨平静道:“圣主认为,佛主的修行会简单还是困难?”他必须承认异教之主的手段神鬼莫测,不仅能够得知儒山掌教跌境的消息,还能对佛主迷失在塔林有所察觉,但他绝不会相信异教之主能够真的事无巨细的知晓一切。异教之主想了想,然后道:“前段时间佛门出了一尊真佛。”其他势力也想起了那件事,据说其中还有着李子冀的推波助澜,当初信仰成神后,天地生出异象,被无数人看在眼中,只是自那以后,佛门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变化。罚恶菩萨道:“那要看圣主如何理解佛。”异教之主淡淡道:“我并不想和你谈什么机锋,如果佛主能够走出塔林,来这里的人,又何必会是你们?”罚恶菩萨道:“佛门的态度不会改变,佛主也只是在塔林修行,如果圣主觉得佛主无法走出塔林,那么大可一试。”如何试?方法不难,很简单,但在目前对峙的情况下,不能用。阿难菩萨在旁站着,罚恶菩萨的态度很强硬,没有一点退步或余地,在儒山和道门接连出现问题的时候,如果还想要维系今日会谈的结果,那么佛门的态度就必须要强硬。罚恶菩萨深知这一点。异教之主略沉默着,片刻后将举起的手臂放下,那最后的三根手指终究还是没有再弯曲下去。正如罚恶菩萨所言,他能预感到佛主在塔林遭遇困境,但这种困境到底到什么程度,他没办法确定。“即便如此,支持李子冀的六境也只不过剩下三位,这场会谈应该还没有结束。”异教之主如此说道。三位六境对两位六境,看起来似乎占据优势,但还不够。还差一些。强弱的对比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直观,那些反对势力脸上重新露出了希望,而那些选择赞同的,又开始犹豫起来。“不够吗?”在无数人无数念头挣扎的时候,虞苏忽然开口。他的突然开口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包括异教之主,他盯着虞苏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还差一些。”虞苏却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刚刚好。” 第1146章 如果我入六境 从这场会谈开始到现在,虞苏总是鲜少会开口说话的。但他的态度却从未有过改变,一如曾经的圣皇一样强硬,一样不容置疑。就算是此时此刻面对似乎已经掌控局势的异教之主,他的态度,也没有一点软化的模样,反而针锋相对。诸多势力的心中都是有着担忧的,包括如纯阳宗天山门这些圣朝铁杆都是如此。他们的担忧并非是出于人性的反复和对异教之主的恐惧,就算是那些中立势力此刻的犹豫,也不全都是墙头草的摇摆不定,而是出于对这场会谈结果改变可能会引发的一连串动荡而担忧。反对者和支持者。两位六境与三位六境,看上去选择站在圣朝一方的赞同势力依旧占据上风,何况儒山之主虽然跌境,但儒山的实力依然强大到不可忽视,无论怎么看,圣朝都是有优势的一方。但这种优势并非绝对,反对者的劣势也还没到无法反抗的程度。如果今天这场会谈没有谈拢,结果谁也无法说服谁,那么会引发什么样后果?反对者和赞同者之间可能会发生争斗,这种争斗的规模将波及广阔,死伤无数,异教之主并不害怕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甚至乐得见到。因为轮回收割就是要死人的,如果能够引起这场双方的大战,何尝又不是收割的一种方式?所以从始至终,异教之主都抱着如此的打算,即便己方占据劣势,即便己方落在下风,可那又如何?圣朝一方并没有完全将反对者全部覆灭的能力,这场大战一旦开启,就意味着轮回收割以另外一种方式降临,就等于是反对者的目的已经达成,这一点,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也都意识到了。所以,这才是异教之主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儒山掌教与道门之主都不会出面的前提下,这场会谈的双方就已经陷入到了一个破解不开的僵局,进不得也退不得。中立势力们并不想看到双方可能会引发的这场大战,他们之所以犹豫,内心之中何尝又不是对李子冀抱有一丝希望呢?哪怕传说中的七境从未有人踏足过。沉寂的天山因为异教之主的到来而变得沸腾,百种心思流转不停,最终化作无数疑惑和谨慎的目光放到了虞苏的身上。刚刚好?什么刚刚好?为何刚刚好?虞苏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异教之主一番话接二连三带来的震撼太多,以至于他们竟然忘记了这场会谈最关键的人物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而是这位圣朝新皇。这位天山门会谈的发起者,世上最顶尖最强大的势力汇聚一堂的邀请者。虞苏既然敢发起这场会谈,那就证明其一定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底气,去应对比如此时此刻这种难以应对的变故。虞苏的底气是什么?画圣,道子,四方菩萨,乃至于从异教之主降临后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教皇大人和妖皇,都将目光放到了虞苏的身上。包括异教之主。他没有去反驳或是讽刺虞苏的话,而是在思考,很认真的思考,他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既然来了,那就有着万全的把握。他已经预料到了一切。虞苏此刻却说,还有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他忽然看向了李子冀的手腕,又想到梨园的胡萝卜以及妖国的那棵小草,是他们?应该不是。许多人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在沉默着,都在等待着虞苏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因为他们很清楚,接下来听到的话,就是能够影响这次会谈最终结果的最关键之处。“虞帝陨落,儒圣跌境,道门之主不会走出菩提山,这是你认为能够影响此次会谈结果的最重要原因。”虞苏的情绪从来都没有被四周的数千人所影响过,他看着异教之主说道:“所以能够影响这一切的,就只有六境。”这是实话。异教之主没有说话,因为他依然不清楚虞苏想要说什么。“所以,如果能多一位六境呢?”虞苏问道。询问总是很常见的,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就是一个不停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的过程。只是他问出口的话,让不少人都觉得口干舌燥,然后那颗心脏陡然一跳,生出了一个近乎于天方夜谭的念头。画圣盯着虞苏在看,像是要将这身穿着圣朝帝王衣袍的身影看个仔细真切,他从不是一个会轻易有情绪波动的人,也从不是一个会轻易觉得震撼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看着虞苏那张平静去笃定的脸,却连袖中的手掌,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罚恶菩萨的心情无法平复,刚刚的强硬态度在这一刻尽数散去,只剩下一声接一声的佛号从其口中不停传出,就像他汹涌着的气息都有些失控。阿难菩萨想得更多,他怔怔的看着虞苏,然后忽然一叹。“虞苏果然是虞苏,从未改变过什么。”承桑的目光中也难掩惊叹,轻轻摇着头似是感慨万千,在天下人流传的声音里,承桑和虞苏是齐名的两个人。因为承桑的脸无可挑剔。虞苏的气质无人能比。道子的脸色很精彩,在虞苏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就已经抬手掐动手诀,似是在窥探天道,又似是在窥探虞苏的命运,只是他的手指掐动变化的速度越来越慢,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他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可那张脸上的神色,却因此而更加精彩。纯阳宗宗主,天山门掌教,雪龙女子,琉璃宫长老,回音谷掌教,在场所有从虞苏那句话里反应过来的人,都有些失去思考。这消息,甚至要比儒圣跌境还要更加的震撼人心。沸腾的声音几乎能够洞穿云霄,唯一平静的,沉默的,就只有异教之主。他盯着虞苏在看,像是怎么也看不清楚。虞苏与他对视着,道:“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的问题,那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询问。”“如果我入六境呢?” 第1147章 是否还差一些? 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踏足过六境了。如果细细算起来,应不会少于一千五百年的时间,何等漫长,何等漫长?一千五百年,沧海化作桑田,世上绝大多数大修行者都是无法存活如此长久时间的,少数极其强大,寿元格外绵长的五境,到了这个时间也已将要走到极限。比如皇后。她依然强大,甚至当圣皇死后,再也没有人够资格去决定她的生死如何,但她还能活多久呢?也许数十年,总不会超过百年时间。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是还能够通过秘法和玄妙丹药去延长这个时间,有些人也是绝对不屑去做的。所以当如此长久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新的六境存在时,现在虞苏却说出了要入六境的话。这如何能不让人震惊?无论是儒山还是佛门,甚至就连教皇和妖皇这几位真正的六境强者,在听见虞苏如此说的时候,都忍不住生出一刹那的失神。欧阳梨花在身后已经咧嘴无声的笑个不停,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笑的十分开怀,简直就是开怀极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来的太对了,如果没有来到这里,又如何能够看到如此不枉此生的一幕?李子冀也有些失神。他侧目看着自己的师兄,这位在三千院中,始终都是最独特存在,游离于一众师兄弟之外的谪仙人,竟然已经能够踏足六境?原来这就是六师兄的底牌,原来这就是六师兄在三千院之时,认为能够自己解决这一切的原因。这个消息对他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对其他人。甚至于李子冀来讲,在震撼之余,还要更加的复杂,以及...带着更深的怒意。如果虞苏能够踏足六境,那就证明他以前就可以做到,所以洞天大阵之时为何冷眼旁观?否则顾春秋也未必会死。这种念头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李子冀能够理智的将这种念头压下去,如果要问,也要等今天结束,再去询问。虞苏依然站在那里,无论是姿态还是神色,都和最开始从树影下走出的时候一般无二。六境,一个多么强大且遥远的词汇。异教之主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他看着虞苏,从对方的身上没有察觉到足以踏足六境的气息,直到...直到环绕虞苏周身的圣朝国运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站在五境巅峰并且道则都隐隐开始发生改变,好似融为一体的感觉,方才渐渐清晰起来。“如果只是如果。”异教之主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是开口说道。如果入六境,和真的入六境是不一样的。虞苏说道:“如果也可以变成真的,如果你真的很想看到那一幕。”所有人都在认真的看着,尤其是雪龙女子更是一眨不眨,她的情绪甚至都有些难以控制,压了天下一千多年的圣皇半年前才刚刚陨落,现在,圣朝就又要出现一位新的六境不成?她现在,特别希望如果就真的只是如果。只是他的这种希望,无疑是会落空的。因为虞苏的脚步已经开始向前迈出。绵延千里的天山山脉,无数的花草树木,都随着他第一步的迈出而朝着同一个方向倾倒下去,朝着他站立的方向倾倒。就像是在为之折腰,在恭迎一位新的六境降临在这个世界。“我并不想做皇帝,所以一百多年前我选择了拒绝,可我如今还是坐上了这个位子,我这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从不愿意被任何人,任何事,以任何形式成为自身的枷锁。”“到头来什么都是避不开的。”虞苏的第一步还在人前,迈出第二步的时候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苍穹之上,那湛蓝的天空生出刺目的霞光,天地之间无数云雾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抬头看去,一卷卷浓厚的云,被虞苏所吸引下来的道则覆盖着。云层很厚,像是浪潮,又像是山峦,仿佛天空成了大地的倒影。那是入六境之时与自身领悟道则完美融为一体,所散发出改天换地的威能。“陛下选我做太子,因为他知晓我能入六境,就像这次让我来解决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他知晓我能入六境,既然这些事情总避不开,那就尽力去做。”虞苏站在云浪之下,那广阔苍穹的所有光亮忽然在一瞬间消失,整个世界都变得漆黑不见五指。然后,漆黑的穹顶忽然裂开,自最中央一分为二,像是一扇紧闭的门忽然被推开。不停变换颜色的霞光自门缝之中透出,时而金色,时而赤红。“吱呀。”恍惚间好似真的有开门声响起,就像是天地大道为虞苏开了一扇门。世界飘着七彩的花瓣,像是雪,在每一处角落簌簌落下,那些花瓣落在天山上数千人的身上,没有实体,在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消失不见。一条长虹倏地贯穿天地。像是浊世的天柱连接上下,那是虞苏所悟道则最真实地呈现。他就站在这条长虹之中,任由那天空云浪敞开的门户透出的光芒完全照耀在他的身上。那身影看上去是那般的高不可攀。虞苏伸出了一只手,他站在长虹之中,那只手就握着道则衍生出来的霞光。无数人看着这一幕,因为激动,因为震撼,因为敬畏,而说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在这一刻,就连教皇和妖皇,都必须神色专注且认真的去致意,并致以自己的尊敬和同为六境的欢迎。唯有异教之主在沉默着。虞苏的手里依然握着霞光,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这些霞光引入长虹之中,然后融入自身,便等于是彻底踏足六境。他低头看着异教之主,重复着自己先前的问题。“如果我入六境,是否还差一些?”这的确是同样的问题,但先前问出,和现在问出,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如果不再只是如果。 第1148章 原来我始终都在承担责任 四位六境与三位六境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四位六境比三位六境多了一位。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不同,因为增添一位而所衍变出来的变化,却是难以想象和预料的。异教之主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笃定他与北海之主联手能够应对教皇与妖皇,佛主的存在则是处于某种不可知的状态,他也许下一刻就会从塔林里走出来,也许永远都走不出。即便走出了,两位对三位,异教之主也不觉得己方会输,最起码,他和北海之主都不会死。而只要他们不死,那么这场赞同者和反对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结束,轮回割草就会以这种方式提前到来。这是两位对三位。但若是两位对四位呢?尤其是踏足六境的还是圣朝新皇,能够完全驾驭圣朝国运的虞苏,那么他们的落败将会是毫无疑问的,甚至,也可能会死去。无论是异教之主还是北海之主,他们都不是圣皇,没有能够以一己之力压下四位六境的能力,而这种可能死去的结果,或许也可能会导致轮回无法照常开启。这是异教之主所无法接受的,但他又不甘心就此退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明明一切安排都无懈可击,他计算到了所有人的态度,在天山那些霞光绽放之前,是圣朝一方进不得退不得。当这些霞光绽放之后,就变成了异教之主进不得退不得。所以在面对此刻的虞苏,面对虞苏开口询问出来的话语,他只能站在如门户般敞开额天穹之下,沉默着不发一言。沉默有时候很有效,有时候很无效。比如现在,就是没有效果的一刻。能受到邀请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当今世上最顶尖最强大的修行势力,他们放在各自的成长历程之中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人,几乎是没有蠢人的。何况就算是再蠢,到现在应该也已经将局势看得分明。他们注视着屹立在长虹之中的虞苏,从那难以置信的盛大之中渐渐清醒过来之后,那一张张因为各种情绪而生出变化的面孔,都深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今天这场牵扯巨大,起伏不定的会谈,终于是到了彻底画上句点的时候,就算是异教之主再如何强硬反对,也只能是徒劳。关于这一点,即便是诸如琉璃宫等反对势力,也都有着不甘却清晰的认知。思绪恍惚间,他们仿佛看见了前不久方才跌落神坛的圣朝,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后,竟然又重新站上了神坛。莫非,圣朝真的得天独厚?莫非,圣朝真的天命所归?各种各样的目光,包括那些年轻弟子都是抬头看着,变化的霞光将他们的眼底映出不同的颜色,能够亲眼目睹五境大修行者踏足六境的一幕,是无数人,此生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对他们以后的修行有着很大的帮助。沉默意味着无话可说,也意味着最后不甘的所谓坚持。结果已经出现了,在很多人看来,包括教皇与妖皇,都认为异教之主此刻的沉默不仅没有必要,反而显得有失体面。虞苏看着异教之主,他没有因为异教之主的沉默而急迫或是愤怒之类,那本就不是虞苏应该会生出的情绪。他站在长虹里,手中依然握着散落下来的霞光,他就站在六境的临门一脚上,却始终都没有踏过去。有人生出疑惑,有人不明所以,还有人若有所思。虞苏在回忆着一百多年前他和圣皇之间的那场谈话,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踏足六境的能力,如果认真回想计算的话,大概是在二十六年前,他方才真正拥有了成为六境的能力。“我不愿承担什么责任。”虞苏忽然说道。很少有人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各方势力的人都在认真听着且于心中思考,李子冀知道,其实六师兄这话就真的只是最表面的意思,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不喜欢去承担和肩负什么责任,喜欢独自一人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生活的人,通常都是不喜欢去承担什么责任和麻烦的。虞苏就是这样的人,他始终都是。“我不想去承担什么责任,所以当初我拒绝坐上那个皇位,我以为能够避开一切,只是如今想想,原来从二十六年前开始,陛下就知道我终究是避不开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异教之主说着。异教之主静静听着,在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听着。虞苏回忆着那时候的一幕,在他再次拒绝并且转身离开后,圣皇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对我说,你已经开始学会承担责任了,我很高兴。”虞苏将圣皇在二十六年前对他说的一句话在此刻复述了一遍:“当时我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但异教之主,李子冀等人却已经听明白了。如虞苏这种最不喜拘束,只愿意独自生活不喜被任何麻烦以任何形式搅扰的人,他若是能入四境,便自然会入四境,他能入五境,就自然会入五境。顺理成章的,他如果能入六境,就自然会入六境。所以二十六年前,他明明能入六境却为何没入?因为虞苏很清楚圣皇在准备什么,而一位六境存在对于天地的损耗和压力将会有着难以想象的提升,他若入六境,那么如此时此刻这般类似的进程,或许会在二十六年前便提前发生。所以他没入。虞苏不认为这有什么,他没有考虑太多。但圣皇看得分明,所以才会对他说出,你已经开始学会承担责任这句话。这种无意识的承担,注定了虞苏无法在乱局之中独善其身的结局。他终究是没办法置身事外的。圣皇早就已经看清楚了这所有。所以一切看似偶然的结果,都是必然的注定。 第1149章 异教,同意 “二十六年前我没有入六境,半年前我也没有入六境,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我也不会入六境。”虞苏站在长虹之中,手中握着的霞光像是崭新道则的生成和融入。他依然没有进行最后一步。但他也没有松开手,他在等异教之主的回答,这也是他给异教之主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李子冀能否真正成功做到依然是一个未知数,尽管圣朝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异教的存在仍然是必须且十分需要的。所以如果不是没得选择,虞苏并不想入六境去做出和当年圣皇一样的事情。霞光变得越来越亮,显得长虹之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淡,那飘飞在天地各处簌簌如雪的道则之花传递着令人神清气爽的芬芳。李子冀抬头望着虞苏,先前心中生出的疑惑和不满,在这一刻已经消散。他已经想明白了虞苏半年前没有入六境的原因,其实他始终都应该清楚的,只是一时之间失了心神,以至于最初那一瞬没有想通。半年前的虞苏为何没有入六境?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是因为不需要。圣皇开启了洞天大阵,自身就是阵眼媒介,可以说只要是洞天大阵开启,那么圣皇的陨落就是注定的,是不可挽回的。所以就算是虞苏入六境也起不到什么帮扶的作用。而且四元浑天的四处阵眼,最初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毕竟当时谁会想得到俞眉的背叛?何况,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那时候的世界灵气已经开始衰竭,所以圣皇才不得不提前开启洞天大阵,当初天下八位六境,已经没办法再容得下第九位。而现如今,圣皇陨落,儒山之主跌境。八位六境只剩下了六位,空缺出两个位置。他若是在此时此刻入六境,将不会致使一切陷入无可挽回的程度。但加速这个过程却是一定的,所以如非必要,虞苏并不想入六境,他知道李子冀需要时间。可不想入,不代表不能入。此刻手握道则霞光的他,所表达的就是这一态度。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一双双眼眸之中都浮现了真正发自内心的尊敬,如果说之前还有着因为圣皇,因为圣朝的一些因素,那么现在这些尊敬的目光,则全都是因为虞苏本身。就连四方菩萨,五果圣僧这些站在五境巅峰的大修行者,都是面露敬佩。如果说七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难以触碰的话,那么踏足六境就是每一位修道者终其一生的梦想,为了这一境界可以去承担一切,放弃一切。但这个一千多年来无数天之骄子梦寐以求的境界,如今摆在虞苏面前,却被其主动隔绝在外。这不仅表明了圣朝的态度,也表明了圣朝的决心。所以异教之主再也没有拒绝或是反对的资格,在虞苏如此的举措和态度下,无论他多么不甘,无论他多么不愿放弃,在这一刻都必须放弃。“五年。”踏足六境足以让天地有所感应,进而生出异象,这种异象已经持续了半晌,道则生出的花朵落在整片天山山脉上,让无数折腰的花草树木表面好似都覆盖上了一层抹不去的光辉。这些光辉也覆盖着地面,让异教之主那身雪白圣洁的身影,看上去多了些神圣的味道。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不得不开口。异教之主抬头看去,目光穿过了层层霞光与长虹,与虞苏对视着,他的眼神里带着真正的慨叹,眼前的虞苏让他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虞况。是在无尽岁月中,罕见能够让早已习惯了任何生死,任何变化的他生出真正的动容。“五年内,收割行动不会开始,这是我能做出最大限度的保证。”他开口说道。极寒之地出现的崩灭并非儿戏,就连此刻太阳上都开始出现点点斑驳,他不能去赌几十年内依然平安无事这种碰运气的事情。五年,已经是异教之主能够给出的一个极限,即便只是五年,甚至他都无法确保这五年里一定会安然无恙。他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天山。轩辕长出一口气,高兴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又将这一抹高兴隐藏下去,可想而知异教之主现在的情绪一定不算多好,若是回去无尽平原后给自己穿小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北海雪龙女子,琉璃宫长老,回音谷掌教等数十位选择反对的势力,在听到这话后都是面露颓然,各自沉默不语。就连异教之主都选择了妥协,他们这些人难道还有挣扎的可能吗?没有可能,甚至没有必要。何况,五年时间,他们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但回去之后还是要多做准备,确保到时候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也能够及时做出应对。中立者们则还处于惊叹的情绪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他们对于这个结果倒是喜忧参半,说实话,他们甚至不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结果是什么。而诸如纯阳宗掌教,画圣,四方菩萨等人,紧绷的精神方才彻底放松下来。这个结果固然和最开始预料的不同,但能够从异教之主口中得到五年时间的退让,这就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事情了。他们很满意。虞苏也是如此。他和异教之主对视了片刻,然后松开了握紧的手掌,手中的霞光脱离长虹重新倒飞回去,化作原本的道则消失于穹顶之上。那长虹变得越来越淡,直到稀薄,透明,然后完全消失。不停变化颜色的霞光以及漫天飘洒的道则花朵,也都一同消失不见。那积蓄的云浪化作雾气消失,整片苍穹重新恢复了清澈的湛蓝,天山上下无数折腰的花草树木恢复原貌,当阳光重新落下,好似先前的种种,一幕幕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场会谈,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彻底的结束。虞苏的身影自天空之上落下,又站在了先前所站立的地方,他看着异教之主,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这场会谈,异教是赞同,还是反对?”异教之主看着他,身形慢慢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异教,赞同。” 第1150章 当年如今 ............新历三十九年三月十六,会谈结束的第二天。天山门终于恢复了清静,门内上下诸多弟子长老,甚至包括天山门掌教紧张了许久时间的情绪,方才堪堪得到缓解,有所放松下来。人们只有在类似这种时刻才会清晰的认识到原来清静竟然是如此美好的东西。这场会谈以意料之中的结果结束,却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过程促成。异教之主亲自现身之后说出来的那番话所掀起的惊涛骇浪至今还在所有势力的内心之中翻涌着,他们在离开之前还有意无意的看着儒山画圣以及梁借等人的身影,眼底带着不安和紧张交织的复杂。其实仔细想想,天下突然少一位六境,对于各方势力来说真的是好事吗?意味着没有人骑在他们的头上?意味着他们也有了更进一步,进而和儒山分庭抗礼的资格?显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儒圣跌境,对于这数百一流势力来讲,儒山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但儒圣跌境,可能会引发的某些连锁反应,却是他们所不愿意见到的。那也许会打破如今微妙的平衡,也许会让局势变的更加动荡不安。不过唯一令他们感到安心的,是虞苏拥有随时能够踏足六境的能力,这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局势。许多人在离开前想着头顶苍穹上变化生出的霞光与长虹,意识到圣朝还是和从前一样,始终都是这个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势力。会谈的结果无疑是让人满意的,却绝对不是完美的。暂时终止了异教之主欲要开启收割的念头,将其推迟到了五年之后,可这并不意味着从今往后天下势力将迎来美好的太平,事实上,彼此之间依然是暗潮汹涌着。这也是说会谈无法真正做到完美的原因,无论是圣朝还是哪方势力,就算是所有拥有六境的大修行势力全都默契联手,也不可能会完全杜绝矛盾和冲突的发生。势力与势力之间的争斗,依然会存在。但相较于在收割开启时间上达成的一致来讲,这些原本就存在着的争斗,其实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虞苏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让异教退让罢了。只要异教不动手,那么其他势力就没有收割天下的能力。这种不完美,其实也是虞苏所需要的,每因为争斗而死去一些修道者,那么就都有可能让世界崩灭的时间延后一些。他不需要去考虑什么和平与安宁,对于虞苏来讲,他确定要做一件事,然后将这件事做成就足够了。至于这当中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今天下了一场雨。也许是因为昨日的动静实在太大,那些积蓄的云浪并未完全消散,在今日清晨重新凝聚到一起,所以下了一场雨。不大不小。数百一流势力都已经离开了,无论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怀揣着各样的心思和准备,离开天山门去应对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也有人还没走。比如到场的大修行势力。比如教皇与妖皇。昨日当异教之主最后做出承诺后,各方势力在最后的商谈以及表明态度后,他们两个就来到了天山之巅的一处木亭下,他们应该是想要说一些话,但一夜都没说什么话,直到今天早晨看见这场雨落在木亭上,发出接连不断地声响。他们很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那天也下了一场雨。”妖皇说道。他没有说是哪一天,但教皇很清楚他说的是哪一天。“要比现在大一些,很巧,我们刚好在避雨。”他回忆着,沧桑的目光里罕见带着些朝气,任何人想到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会感到意气风发的,那是人这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时刻,是无论多少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值得去回忆和怀念的事情。那天也是清晨,教皇,妖皇,以及圣皇三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叫做赤壁论的盛会上,闻名天下的虞家虞况光芒万丈的站在那里,好似在场前来参与这场盛会的所有人都注定会是他的陪衬一样。教皇那天也在,他当时的境界,不过只是二境,自身在神教之中虽说也是天之骄子,但在赤壁论上却鲜少有开口说话的资格。他望着虞况,眼中带着敬佩。心中生出了很多复杂的念头,比如羡慕,好奇,还想要上前结交,却又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他明明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可偏偏就是如此生出,事实上他当时在神教之中的处境,也不算特别好,在与同辈教士天骄之间的竞争中显得挣扎。他那天多喝了些酒,在想如果自己拥有虞况的天赋,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酒喝的多了,便有些醉了,他趴在一处小亭里睡了一夜,当天亮被雨声吵醒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小亭里多出来的两个人。妖皇没有他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那晚他只是拖延多睡了一个时辰,当天亮走下山,就下起了雨。他恰好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小亭,一个人似乎是喝醉了正趴在里面睡觉,妖皇不喜欢在雨天赶路,哪怕自己的修为能够轻而易举做到将落下来的雨水尽数隔绝在外。所以他走进了那处小亭,也没坐下,就站在那里等着雨停。然后虞况就跑了进来。他当然认得虞况,天下没有人不知晓虞家出了一位世上最了不起的天骄,何况昨日虞况还在赤壁论盛会上大出风头,一举夺魁。简直想不认识都难。只是小跑进亭子的虞况和昨日的光芒万丈有所不同,竟然是从路边摘了一片大叶子遮在头顶,就这么略显狼狈的跑了进来。每当想到这一幕,妖皇的嘴角都下意识会掀起一抹笑容。“你还记得他为什么会跑进来吗?”妖皇问道。教皇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圣皇当时说:“这场闻名天下的赤壁论若是和二位比较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第1151章 和曾经的告别 教皇对这句话记得很清晰,因为他被雨声吵醒之后,第一句听到的是妖皇询问圣皇为何会走进这小亭子,第二句话听见的,就是圣皇如此的回答。“而且,能和北海第一天骄,以及不拘一格醉酒露宿野外的神教教众躲在一起避雨,我倒是觉得这场大雨实在是下的美丽极了。”这是妖皇说出的第二句话。教皇当时觉得,如果地上有一条缝隙的话,他甚至愿意直接钻进去。一位代表着光明的神教教士,却满身酒气醉醺醺的睡在荒郊野外的小亭子里,这实在不算是一件多么说得出口的事情。那一晚是三人第一次见面。那一晚,虞况给教皇带来了对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态度。从那一晚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最后会一同联手杀死异教之主的事情发生。现在想想,那仍然是他漫长的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美好记忆。为什么曾经志同道合的人一定会分道扬镳呢?这也是二人沉默了一夜,一言不发的原因。如今的残酷衬托的曾经的美好是那样的冰冷。雨还在下。当回忆逐渐淡去,所需要迎接的就是残酷的现实。教皇看上去要比妖皇苍老,但实际上他的岁数却要比妖皇小很多,只是对于修道者而言,年岁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衡量的东西。就比如在圣皇眼中,妖皇也只是小景而已。“妖国为什么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教皇问道。他看着这场雨,眼中对于曾经的怀念已经归于平静。妖国本不该参与进来的,和北海以及异教的绝对反对不同,和圣朝希望支持李子冀的选择不同,妖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三千里赤地的那棵小草,在这些年的尝试中,已经和妖国生出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若是能够完全掌控那棵小草,或者说是得到其的认可,妖国就能够在轮回之中独善其身。“为什么不呢?”妖皇看着雨水落在地面顺着往山下流淌,这处木亭的位置最高,雨水是绝对无法积蓄的,落下来只会向下流淌,水往低处流,如果不用外力强行干扰,这就是注定的事情,是万物运行的规律。“异教收割也好,圣朝救世也罢,无论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在妖国完全掌控那棵小草的前提下,都无法对我们生出什么影响,如果掌控失败,妖国也无力去改变什么,所以为什么不赞同呢?”妖国的立场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超然于外。“如果世界崩灭无法挽回呢?”教皇又问道。届时妖国要如何应对?妖皇这一次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同意呢?”教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我应该同意。”不算什么问题,也不算什么回答。两个人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但他们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今天的这场雨下相聚,就是对曾经生死相交的怀念,对如今分道扬镳的告别。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他们现在还是不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当圣皇死后,年少的感情就注定再也无法愈合。这场雨是对曾经的怀念,也是对曾经的告别。“如果能回到赤壁论那一晚,我一定不会再走进那间小亭。”妖皇最后说道。教皇叹着气:“如果能回到赤壁论那一晚,你一定会再走进那间小亭的。”就算是站在世上至高无上顶点的六境,也会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幕。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无论再如何强大,无论再如何冷漠,在自己的故事中,总有放不下舍不掉的。甚至会生出如果能重来一次这种荒唐的念头。“雨变大了,好像当年一样。”妖皇如此说道。............“佛主真的在塔林?”李子冀询问道。儒山,佛门,道门,圣朝一众人都未曾离去,在天山门大殿之中聚在一起。会谈结束,但他们之间总归有些事要谈,有些意见是要达成一致的。李子冀想着当初在佛门发生的事情,意识到了这当中的不同寻常。罚恶菩萨并未隐瞒,如实回答:“佛主走进塔林,失去了联系。”这种消息佛门当然不想泄露出去,但如果询问的人是李子冀的话,那么自然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因为假神?”李子冀问道。罚恶菩萨停顿了一瞬,然后道:“应是如此。”佛主虽然没有明言什么,但其走进塔林的目的自然就只能是那尊假神。失去联络,又或者无法走出,也只能是因为那尊假神。阿难菩萨补充道:“我曾试图走进塔林一探究竟,却被阻挡在外。”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佛主却失去联系,这让佛门感到不安,幸好是会谈的结果是好的。李子冀知道,佛主应该还没有放弃那尊假神,的确,好不容易抓到信仰成神的可能,本可以去尝试着改变一切,结果最终塑造出来的神明却只是一尊假神。佛主当初是失望的。现在看来,佛主应该还在尝试着去做些什么。“或许会有好的结果。”李子冀如此说道。毕竟如佛主那样的人物,做什么事情总归是有些把握才会去做的。四方菩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子冀又看向了画圣,其他人也都在看着,就连道子和虞苏也是如此。的确,儒圣跌境这种事情,别说是其他人,就连此刻聚集在大殿内的这些所谓自己人,都还没有完全消化这种震惊。“还有恢复的可能吗?”李子冀问道。他对于文心蒙尘的事情有着一些了解,因为当初顾春秋的存在,所以他还专门看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书卷记载。文心蒙尘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具体还要看跌境之人的状态如何。很显然,儒圣的状态并不算多好。画圣摇了摇头,苦笑道:“很难。”众人都有些沉默,的确,如儒山之主这样的人物,若非是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又如何会跌境? 第1152章 菩提山上有一棵树 对于这件事,李子冀并不想做太多的评价,正如异教之主所认为的那样,儒山之主在面对圣朝这件事情上做的既不干脆也不利落,拖泥带水挣扎犹豫。所以跌境,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从当初儒山之主纵然异教自文狱之中取走心脏后,李子冀对其的立场有了一些推测和揣摩,如今发生的一切无一不是证明了他当初的看法。只不过他现在询问这个问题,倒并非是出于惋惜或是遗憾之类的情绪,而是出于对日后更深更远的考量。毫无疑问,儒圣跌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平静的度过。也许会发生些什么,这就是他所思考的。“你认为会发生什么?”画圣看出了李子冀的忧虑,于是问道。在座的人都在思考着,能够坐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蠢人,所以李子冀能够想到的,他们同样也能够想得到。这是数百年来画圣第一次真正走下儒山,他没有经历过太多复杂和叵测的谋划计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看清,世上再也难有几个人会比他看得更清楚了。目光不好的人,通常是画不出一幅美丽的画作的。他看上去像是在询问,实际上却更像是一种笃定的陈述。大儒梁借道:“很难会发生什么。”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并非是盲目武断的否定,事实上在李子冀开口询问出儒圣跌境是否还能有机会恢复的时候,梁借就已经想到了儒山可能会出事的种种可能。他将能够想到的敌人全部都仔细思考了一遍,甚至将这些敌人的实力融合到了一起,衡量到了种种因素,最终依然是得到了这个否定的答案。很难会发生什么。即便儒圣跌境,儒山依然强大,只要不是六境亲自出手,那么儒山就必然会安然无恙。而在达成了会谈协议之后,六境就不可能再出手。毕竟六境之下还能算是正常范围内势力与势力之间的争斗,六境若是亲自出手,那无疑就上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等同于毁坏天山门会谈制定的协议,届时出手的六境,一定会死。“的确很难发生什么。”李子冀点了点头,就算是要他去做,也不太好切入,但他依然认为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其实你大可不必去在意什么。”始终沉默的道子忽然开口,道子在这一点上和道门的态度倒是如出一辙,对于天下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秉持客观看待的目光,一个势力的兴衰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唯有世界本身是永恒不变的。道门所看护的,也就只有世界本身而已。所以道门其实在这一点上和异教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若非是因为道子的坚持,在这次的天山门会谈中,道门甚至依然不会有人出现。可如果世界崩灭真的来不及,那么道门必定会出面和异教联手,一同以最快的速度开启轮回收割。殿堂里的目光注视着道子,道子置若罔闻,他只是道:“你已经得到了五年的时间,所以哪怕五年里天翻地覆,只要收割还没有开始,你就都无需在意。”这也是实话。甚至可以说是大实话。只要收割不开始,世界之中生活的人没有被大规模屠杀,只不过是一些势力之间的兴衰灭亡,哪怕这个灭亡的势力是儒山又能如何?都和你李子冀没有关系。你只要用心修行,在这五年时间里踏足六境,进而触碰七境,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抛却一切之后,剩下的最理智,最冷静的做法。李子冀看着道子,他其实与道子之间的交流是很少的,但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能够感受到的道子观点之中的绝对冷静和疯狂。“我不是儒修,但也不想蒙尘。”他如此说道。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意,寻一处僻静优美的好地方,然后用整个圣朝乃至整个天下提供的资源修行入六境,那固然极好。却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修行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只需要闭关就能有提升的,否则天下争端何必那么多?只有真正的参与到某些事情里,去争,去对峙,去守护,去经历,然后从这些经历之中得到某些成长,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修行。如画圣那般永不下山,永不经历的人,毕竟太少太少。那也不适合李子冀的道路。从新历三十一年冬到现在,回想起来李子冀所经历的种种事情何其之多?若是没有这些经历,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南林巷,在三千院修行到如今,是否还能入五境,是否还能够领悟万剑一呢?答案应该很显然。这五年不应该是一味的闭关,最起码李子冀自己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杀君上。他和君上之间,如今看来好似亦敌亦友,宛若彼此惺惺相惜的对手,如果因为某件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双方碰面,李子冀甚至能够如通幽之地那般坐下来与其平静交谈。但他对君上的杀意其实从未淡过。从当初君上杀死兵奴开始,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就注定不可化解。而如今异教之主承诺五年内不开启割草,天下势力意见归一,唯有北海依然保持着强硬的反对态度,李子冀之所以担忧儒山,问题也是出在君上的身上。这位强大,霸道,不择手段且野心勃勃的北海未来君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让人觉得惊讶。而且,北海的存在,总归是一种隐患。李子冀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道子似乎对李子冀如此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他对李子冀很了解,事实上道子对于任何人都很了解,会得到如此的回答,当然没什么好意外的。何况,他也不认为什么也不做,寻一清幽之地潜心修行五年后,就能真的触及到第七境。总归是需要机遇的。“菩提山顶有一棵树。”道子看着李子冀,道:“如果你自觉距离六境很近,可以来菩提山走一趟。” 第1153章 没有 普陀山,天下最祥和,最平静的地方。神山,世上最古老,传承最悠久之所在。菩提山,则是最神秘的地方。和香客信徒每日登山拜访络绎不绝的普陀山比较起来,菩提山要显得冷清。和传承最永久的神山比较起来,菩提山又只能算是后起之秀,道门的历史要比神教晚一些,具体晚多久,已经没有准确的记载了,到现在也没有人会再去在意这种事情。而提到菩提山这三个字,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第一时间愣住刹那,然后方才恍然大悟,想起这原来是道门所在的地方,接着就又皱起眉头,因为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竟然是再也想不起来第二点能够描述菩提山的内容或词汇。那似乎,鲜少有人去过?或者说,极少有人去过。就算是诸如纯阳宗那样顶尖存在的一流势力,也是没有去过菩提山的。那山不会移动,也没有设下什么禁制之类的阻隔,山就在那里,却的确没有人前往。为何如此呢?细细想来,好似是类似于...敬而远之的态度?道门站的太高,站的太冷漠,以至于给人一种疏离寡淡之感,让人下意识就会望而生畏,不想靠近,何况各方势力也都很清楚道门几乎不会走下菩提山,即便总去拜访,也起不到什么帮扶的作用。而且道门也不喜欢被人随意打扰。久而久之,菩提山这个地方,就越来越少被人提及,越来越少有人前去。上一次去到菩提山的外人,似乎还是顾春秋。而在顾春秋之前,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人去过了。现在道子邀请李子冀前去。那棵树是什么?承桑看了一眼道子,知晓其已经做出了打算,便也没有开口。四方菩萨以及画圣等人,对于菩提山上的那棵树,倒是多少有些了解,似乎是什么世界的遗蜕,和当年促成此方世界化作真实,十方世界一位了不起存在所落棋局也有关系。但就算是他们,也没有真正见过这棵树。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似乎能够对李子冀踏足六境有所帮助。对于道子的这个要求,李子冀当然没有拒绝的必要,他点了点头,开口应下。“陛下还需多加小心。”当殿堂内的交谈渐渐结束,大儒梁借最后对着虞苏开口说了一句。他们今天聚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对接下来五年要做的事情达成一个基础的一致,不需要去特意做什么,只要确保彼此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分歧便可。这样的谈论当然不会有什么分歧或意外发生,梁借最后看向了虞苏。虞苏是没有开口的,所有的交谈都在由李子冀负责,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人有所不满什么的,毕竟虞苏这个人一向是做过胜过说过。其所准备的这场会谈,在会谈最后时刻所暴露出来的底牌,完完全全赢得了世上所有人的尊敬。哪怕他如今依然还是第五境,可在天下人眼中看来,虞苏早已经和六境没什么区别。直到此刻回想起来,在座众人依然觉得惊艳和震撼,他们都是站在五境巅峰的存在,所以他们才最清楚要在五境巅峰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有多么的困难。只不过话说回来,五境毕竟还是五境,哪怕异教之主一旦作出承诺就不会违背,但依然要有所防备才行。否则一旦虞苏出事,这所谓的五年协议,几乎立刻就会随之烟消云散。“我知道。”虞苏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并不在殿堂内的众人身上,更多的是放在窗外的那场雨上。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完了,当初圣皇要他负责的兜底,他也已经做到,剩下的万般事情,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就看李子冀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最起码,圣朝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该做的,该尝试的,该努力,圣朝全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四师姐这时候应该已经煮好了新茶。”虞苏看着这场雨,在心里如此想着,然后站起身子,迈步走出了殿堂:“明天我会离开这里。”他背对着众人走进雨中,淡淡道。天山门会谈的事情已经落幕,这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再留下的必要,等这场雨停,他明天就会回去圣朝。等五年之后生出结果,他便会将皇位传给虞子期。不是他想要的,终究不是他想要的。李子冀对此保持沉默,他无法评价什么,也许你所认为的责任在别人看来实际根本不重要,六师兄已经接替圣皇在圣朝最虚弱的时刻肩负起一切,那么你就没资格再去要求他去做更多。虞子期也会是一个好皇帝。虞家,总能出现一代又一代的人承担起这些东西。“我要先去一趟极寒之地。”罚恶菩萨开口说道,在回去普陀山回去佛门之前,他必须先去一趟极寒之地见一见佛子,亲眼看看那所谓的崩灭伊始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唯有如此才会完全心安下来。阿难菩萨则是要直接回去佛门,他要将会谈的消息带回去,同时做出相应的布置。只不过令他感到有些不安的是,普陀山,包括山脚下那些连绵成片的信徒王国,在他离开之时都已经被浓郁的佛光环绕着,佛门封锁内外交流的力量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强。最关键,他并不知晓这些佛光力量从何而来,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殿堂中的人陆续离开,最终只剩下了欧阳梨花,李子冀,还有肖西北三个人。肖西北没有随着纯阳宗宗主一同离去,而是留在这里,看样子应有些话与李子冀说,在先前所有人都在的时候他一直保持沉默,能够以纯阳宗弟子的身份参与到这些交谈里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欧阳梨花也在看着窗外那场雨,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人是喜欢看雨的。在这潺潺淅沥的雨声中,总能给人带来平静,总能让人有所回忆,并在回忆中将过往一切润色。“你没去杀青镇?”他忽然问道。李子冀也在看着窗外的雨,目光里似是有着怯懦畏惧,片刻后,他垂下眸子,道:“没有。” 第1154章 生命啊 人这一生总会有许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理由其实很简单,不喜欢,不在意,又或是觉得麻烦,心中有所恐惧。无非就是这些。李子冀至今都还没有去杀青镇看过,他在三千院的湖畔小亭坐了许久,在夜晚的秦淮河畔站了许久,他甚至偶尔躺在院中,还会盯着那棵老槐树发呆。可他的确没有去杀青镇,哪怕就连杀青镇具体的位置在哪里都不清楚。对于李子冀来讲,那就像是一部即将写完的书,只剩下了最后一页,只要翻过去就能看见全书完这三个字,却因为不舍结束,恐惧结束,而迟迟不肯翻下。即便最后一页能写的字不多,能写的内容大概全都猜得到,但只要没有亲眼看到,这本书就还没完。“我听说那里有一片海棠花。”李子冀垂下的眸子略微黯淡,他轻声说道。欧阳梨花点了点头,想着那间小酒馆如今的盛况,以及冷清小镇如今的热闹,还有小酒馆后面那盛开极美的一片海棠:“那里的确有一片海棠花,只可惜我见得晚了。”一个冷冷清清,人迹罕至的偏僻镇子,因为顾春秋的死去而变得热闹的像一座城,每天涌入过去祭奠的人都是络绎不绝的,他在来天山门会谈之前去了一趟那里,似是已经有了要扩建成城的征兆。这简直像是可笑的繁荣,却也莫名可敬。李子冀侧目看着他。欧阳梨花耸了耸肩:“若是我能在出生时便见到,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叫欧阳梨花,而是叫欧阳海棠。”那片海棠花的确长的美极了。尤其是坟墓旁的一棵海棠树,更显清冷优雅。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海棠花太凄苦了些,梨花很好。”欧阳梨花当然不是真的想要改成欧阳海棠,他只是在遗憾失去了一个朋友,遗憾直到最后还是没能与顾春秋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小剑仙以前认为,总有机会的。所以他不吝于等待,等一个最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无论这个时机的到来是因为相聚还是敌对,无论是四境还是五境,甚至他想到了遥远以后的六境。无论多久以后,总会有机会,所以他从不急迫。只是事实证明,在修道者与天争夺这个充满变数的过程中,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准备好呢?没有人会去等你准备好,也不一定会有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就像是在寻常生活中,我们总想着等到一切做到最好,等到自己变得更好,然后再去做某些事情。可某些事,某些人,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你去变成最好。这就是小剑仙此刻的感受,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去验证自己和顾春秋之间,到底是否有差别,又到底差了多少。“你说,生命到底算什么呢?”欧阳梨花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看着窗外有几滴雨被风吹了进来,落在窗沿上如墨在纸上渲染,他忽然问道。这是他很早开始就在思考的问题了。从圣皇开启洞天大阵的时候,他去往皇陵的路上见到一些百姓因为洞天大阵的压力而死去的时候,他就在想着这个问题。再到如今,堂堂的圣朝三公子,若是能够齐心协力联起手来,未来的圣朝必定会多出三位六境,若是再加上顾春秋和李子冀,算上俞眉和颜先生虞苏等人,安安静静的等到这次轮回结束,下次轮回开始。圣朝一方的六境,也许可以接近十位之多。为什么不能等呢?就因为放不下这么简单却永恒难以诠释的三个字。三公子死去了两位,顾春秋也已经死去,俞眉背叛也已经身陨。未来足以震撼掌控世界的绝佳班底,或许也是万年来最出色的一代天骄,全都死在了踏足六境之前,死在了圣朝自己内部之中截然相反的立场和态度争执上。这难道不遗憾吗?就像此刻天山上落下的这场雨,雨落之前大家全都坐在一起,雨落之后只剩下了寥寥数人,物是人非这样的感慨,实在是不难发生。欧阳梨花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略有些重的鼻息声听上去就像是对今时以往的感慨。修道者在成长变强的道路上,遇见的生生死死实在太多,多到数不过来的程度,类似这样的感慨起初谁都会有的,只是渐渐都已经放下。但放下也仅仅只是掩埋,不是消失,当尘封的泥土被雨水冲开,就会再度流露出来。小剑仙的思考当然不会得到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是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李子冀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仔细想想,道门的立场也很像是人生的呈现。我们看着熟悉或陌生的人出现又消失,看着花开花落,就像看着这场雨生雨停,我们没必要因此去怨愤挣扎什么,因为到某一刻,就连我们自己,也是会离开的。只有痛苦是真的,只有欢喜是真的。有时候去冷漠的观察,或许也是保护自身的一种手段。就像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放弃拥有,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欧阳梨花也没有在说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望着窗外静静喝着,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将自身放空,这很好,就算是再优秀的人,再忙碌的人,也要时常寻个时间让自己尝试去放空的。三公子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位,天下大势又糟糕的透彻,这位朝歌城的小剑仙内心之中的寂寞和孤独,又哪里是一场谈话,一场雨,一杯茶,能够说得清的? 第1155章 见一个人 ............肖西北始终在听着,他更像是一个观众,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听着背后传来的交谈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欧阳梨花,这位传说中的圣朝三公子,如今仅存的最后一位,如他们这一代的修道者,在踏足修行道路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如今,三公子的名声就始终如雷贯耳着。从年轻人的角度去看,这算是梦寐以求想要追寻和见到的目标。是在心目之中,已经神话了的榜样。昨天划破天际的那道剑光,硕大雪龙身躯笔直坠下时刻的场面,最震撼的不是那些怀揣各种心思的诸多势力之主,而是他们这种视之为表率的年轻弟子。即便只是出了一剑,三公子的风采依然足以傲视天下。所以,生命是什么呢?肖西北也在思考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生命不是只有生死这种简单的事情,生死之间的经历才是诠释生命的意义。他依然想到了陈草。当初在斩龙山脉,他已经试着去放下,如今依然还挂念着,只不过挂念和放下,真的冲突吗?肖西北并不认为。他的确已经放下了,不会再去盲目的追寻或是打扰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思念,只是从那天以后,你的生命中已经不再有我,我的生命中只偶尔会映出你的影子。“我听说她回了乐游山。”肖西北忽然开口说道。他当然是在对李子冀说话,李子冀也当然知晓他在说什么。李子冀极少有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这也是其中之一。当初他答应过陈草,会留陈无泪一命,现在陈无泪却已经死了,固然不是他出手所为,而是陈无泪自己的选择,可死了,就是死了。陈草还是从南黎回去了洗剑宗。无论要做什么,又是否准备做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归是要去看一看的。洗剑宗如今的上下决策是由太上长老宁无夜负责,苏学依然会是未来的掌教,这一点无论陈草是否会去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看着没有说话的李子冀,肖西北接着问道:“你认为她会留在洗剑宗吗?”肩负起振兴宗派荣光这样的责任,听上去是很了不起很让人敬佩的事情,只是那和陈草无关,那个少经世事的姑娘,没道理非要扛起那么大的责任。只是以陈草的性子,早晚都是要做些什么的。“她在南黎办了一间学堂,青山地区的南黎。”李子冀说道:“学堂不大,教授的人不多,但她很喜欢那里,也是练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将那里看作是洗剑宗的另一种延伸。”肖西北道:“你认为她还是会和洗剑宗一起?”李子冀道:“如她这样的人,是很难真正完全撇清关系的。”也许再过些年,乐游山与南黎之间,就会变成远在两处的同一宗源。陈草不会完全放下的。这才是她。李子冀看着肖西北:“你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件事?”他倒是没什么不满,就只是单纯的询问。肖西北说道:“除了她以外,我和你其实也的确没有太多话可以说。”李子冀道:“朋友之间,总归有些话是可以说的。”肖西北道:“若是实在没什么话想说呢?”李子冀说道:“朋友之间,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也没关系。”这是实话,也是不错的话,若真是相处得来的朋友,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各自坐在那里,如现在这样,望着窗外那场越来越大的雨在发呆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肖西北道:“我会去北海历练一段时间。”这话的意思并非是要潜入深海之类的事情,而是去往北海之上的岛屿群,那里存在着诸多北海的势力,以及十二宫联合创立的北海学宫。当年怜月公主前往圣朝利用扶摇台摆下棋局,所用的推脱借口就是北海学宫。就像许多修道者会选择前往圣朝历练一样,前往北海历练,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事情,比如当初的澹台竹,便是自洗剑宗离开,远赴北海历练,有所成就归来。北海群岛上有许多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方势力子弟,前往历练也能有所成长。只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去?李子冀很清楚肖西北的打算,他道:“其实不必如此。”北海如今对天下的影响充满了不确定,肖西北此刻要去的原因,其实也存了要替李子冀去观察些什么的念头。不管怎么说,离得近了,总归能够察觉到一些什么。肖西北道:“北海其实是个好去处。”各方势力子弟前往北海历练的人不少,北海也不会去故意刁难什么,就像外界修道者去往圣朝也不会被刻意欺凌打压。李子冀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肖西北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了门口,将门推开:“现在。”他昨日没有跟随离去,今天又等候许久,其实就只是为了告知李子冀一声陈草的动向,以免回到洗剑宗后发生什么乱子。他并不知晓洗剑宗内部如今的结构和打算什么的,他也无法亲自去圣朝,所能做的,就只是提醒李子冀罢了。李子冀道:“现在雨很大,你莫不如等雨再小些。”肖西北摆了摆手,迈步走进了这场大雨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等什么了。”李子冀看着他的背影,涩笑一声:“的确,等待,岂非是令人厌倦的?”大雨浇在地面,似是起了水雾,连绵一片,在远处朦朦胧胧,遮掩着视线,几乎很快,就再也看不见肖西北的身影了。很静,很安静。只有雨声,只有风声。似乎天地之间的所有一切全都已经结束了,在这一刻结束得彻底。但李子冀知道,事实恰恰相反,天地之间的所有一切在这一刻方才刚刚开始,开始的令人感慨。“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欧阳梨花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对着李子冀询问道。天山门会谈的事情已经结束,李子冀自然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到了应该离开天山的时候。李子冀说道:“我准备先去一趟儒山。”他打算明天跟随画圣等人去一趟儒山,在针对北海这件事情上,他需要见个人。欧阳梨花拿起茶壶为自己斟满,然后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到了李子冀的面前,倒了半杯茶,语气中带着唏嘘和喜悦:“在去儒山之前,你最好先去见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第1156章 流里集 ............从流里集去看神山,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好似远在天边,也的确远在天边。这个距离本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只是神山实在过于巨大,神山之巅也实在过于高耸,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比天还要高,像是一根从地面笔直生长出来,插入云霄的一根天柱。木木所坐着的位置恰好面对着这个方向。她在绣花。在看着那仿佛触不可及的神山。也在等待着生或死的结果。这场会谈的结果对于天下人来讲都很重要,对她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反对,那么她和异教之主之间的分歧将不会再有调解的时间和可能,异教的旧神与新神之间将会爆发一场在理念上不可调和的冲突。而这场冲突的结果尚未开始,其实就已经明了了。她会死去。木木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恐惧的,是人都会死去的,很多人活着,其实远不如死了更解脱,更值得尊敬。所以她也没有将这个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告知李子冀,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独自承受的事情。能够在这场会谈开始之前去一趟长安城,见一见李子冀,真真正正的过一次圣朝的新年,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流里集是一处大的集市,每天都会开启,在这四周的村镇,乃至于更远处的城池,商会等等都会来到这里中转买卖,某种程度去看,这已经不能再算是一处寻常的集市了。这里除了商人之外,最多的就是神教的教众。的确,这里距离神山极为遥远,可细细想来,既然目光能够看到那座神山,那么或许也可以称得上是足够近了。神教的教义在这里依然备受推崇。他们不会想到神教内部已经爆发了一场变革似得冲突,木木一针一针绣着手里的刺绣,心里如此想着。如果轩辕能够及时赶回来的话,那么见到这一幕一定是非常惊讶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木木做刺绣这种事情。她绣的,是一片叶子。手法很娴熟,针脚仔细,在身旁走过的集市上的人见了,一定不会认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初学者,看来人总归是有自己擅长的事情的。不太擅长弹琴的异教新神,做起刺绣来,却颇有天赋。四周的人声鼎沸,她坐着的位置是在一条河边,好像是某一条江的支流,从集市中间穿过,将其一分为二,这也是流里集这个名字的由来。河边摆着许多张桌椅,一旁是茶肆。来往的客人若是觉得渴了,累了,就在河边桌椅上坐下,然后呼喊着茶家端上来一壶凉茶,一边喝着茶水解渴,一边吹着从河面上拂过来的微风。对于普通人来讲,这是很惬意的日子,也是很享受的时光,如果能在一个阴凉的午后坐在这里将自己完全放空,那感觉将毕生难忘。木木觉得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忘掉现在的感觉。一杯茶被人推到了她的面前。她的茶杯先前是空的,现在被人斟满,倒茶的人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身圣洁雪白的衣袍,是异教之主。“你应该很累了。”木木说道。异教之主点了点头,然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的确很累了,甚至已经累到忘记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成为圣门之主开始到如今,他甚至都记不清过去了多少岁月,经历了多少事情,开启了多少次轮回。累,并不足以去形容他。甚至显得不够资格去形容他。木木放下了手里的刺绣:“你该多在这里坐一坐。”无论是阳光,河面,微风,凉茶,都是生活中最常见,最不起眼的东西,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会被忽视,而恰恰就是这些见得最多的,往往才是最弥足珍贵的。异教之主应该在这里多坐一坐,吹一吹河面上拂过来的风,品一品那成色一般却十分解渴的凉茶,然后听着四周的喧嚣,闻着不停传来的烟火味道,找回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享受哪怕只有片刻的宁静。数不清的岁月,异教之主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人该有的情绪。他甚至都有些记不太清自己以前修行时候的事情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侧目看着河面,看着河面上倒映着阳光的波澜。木木问道:“会谈的结果如何?”异教之主回答道:“赞同者更多,我做出了承诺,给李子冀留下五年时间。”这个答案让木木沉默了一会儿,事实上,从她五天前见到那天地生出异象的时候,就已经对结果隐隐有所预料了,现在听异教之主亲自说出口,内心要更安稳一些。木木问道:“为什么是五年?”她相信,在这种时刻,类似于这样的一个时间,异教之主不是会随意说出口的。异教之主说道:“因为五年刚好。”五年,如果李子冀无法做到,那么就算是再多五年,想必也是没什么用的。而且,他大概可以确定,最起码五年内,世界的崩灭不会到无法挽回的程度,所以说,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木木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问道:“你在去到天山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五年的时间?”异教之主回答道:“无论做任何事,都要考虑两种结果。”凉茶的味道的确不错,里面加了几片木木不认得东西,似乎是某种药材,带着一些药草味道,喝起来却并不苦涩,反而更加的清凉解渴。异教之主抬头看着遥远处的神山,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木木一直在等待着会谈结果的出现,这场会谈只是几个大修行势力以及数百一流势力之间的交谈,那些前往围观的中小势力全程都无法得窥哪怕一二,所以即便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的时间,消息依然没有在全天下传开,而且就算是以后,有关于这场会谈的内容,也不会闹到沸沸扬扬的地步。木木在等待结果,也就是在等待自己的生死。在生死这种时刻,大多数人都会去一个自己最喜欢,最留恋的地方。 第1157章 都一样 所以木木为什么选择等在这里?这是异教之主有些好奇的地方。木木道:“我只是想喝一碗茶。”这不算什么理由。异教之主也没有再问,他只是道:“我不会杀你。”这句话他在无尽平原上的时候就对木木说过,无论木木的态度是怎样的,异教内部是否会因为不同的意见而发生什么分歧矛盾,他都不会杀她。此刻的新神,也许就是以后的旧神。哪怕他本该是不死不灭的。木木看着四周,过往的百姓脸上洋溢着不同的内容,叫嚷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有些吵闹,却又那么安宁。“我只是认为他是对的。”她轻声道。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总能够做出不近人情的决策?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下来过。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决策,什么样的艰苦和生死,对这些人来说就只不过是拿在手里的一纸书信,几句笔墨而已。类似于流里集这样的地方,可能已经消失了数百万,数千万个。异教之主说道:“从理念上来讲,他是对的,从时间上来讲,他的对,不如错。”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又回到了这句话。河畔围栏上出现了一个光头男人,站在那里对着木木眨了眨眼睛,轩辕在离开天山之后用出了吃奶的劲儿,紧赶慢赶打算抢先在异教之主之前带木木离开的。去哪里,如何躲避,或者当会谈结果出现之后,是否还必要躲避,这些念头都没有在轩辕脑海之中出现。直到此刻见到木木和圣主交谈,他才忽然想到,原来根本已经没必要去抢先什么。但他还是有些懊恼,毕竟异教之主是先回了一趟无尽平原的,可能还做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和安排,饶是如此他还是比异教之主慢了一步。果然,五境就是比不上六境。木木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光,站起身子走到了轩辕身旁,然后对着异教之主问道:“这五年里,你打算做些什么?”异教之主看着这里的河面,忽然道:“我应该在这里多坐一坐。”木木没有再说话。............极寒之地最近出现了一片草原。不大,也就是方圆数米的范围,很神奇,这数米之内十分温暖,数米之外立刻就又恢复了难以想象的冰冷。生活在极寒之地的诸多妖兽,灵兽之类的玄奇物种,汇聚在这里的越来越多。它们在最初因为感受到崩灭发生而畏惧逃走,可许多天以来都显得很平静,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对于领地的本能依赖和熟悉还是促使它们重新回来。然后就见到了这神奇的一幕。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朝着那片从未见过的草原靠近,一双雪白的眼睛陌生且警惕的盯着盘坐在草原最中央的佛子。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同时还竖起耳朵紧绷身体,做好了一旦发生意外就立刻远遁的打算。佛子只是微笑看着。那小狐小心翼翼的靠近,在跨过界限触碰到草地的瞬间就弹飞了出去,精准无误的落入到数百米外一处提前打好的冰洞里。佛子依然微笑看着。不一会儿后,小狐又将脑袋探出了海面,然后狐疑的看着自己刚刚触碰到草地的小爪子。那一瞬的触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最关键,它感觉到那草地上有一股令它很不舒服的感觉,它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生活在这里的妖物,传承之中甚至没有热的概念。那片草地对于佛子来说是很舒适的所在,对于这些生活在极低温度之中,早已习惯了极低温度,冰寒一切环境的生物来讲,却一点都算不上舒适。小狐的好奇心有些重,从海水下跳出,打算重新再尝试一次,只不过才刚刚跳上来就又钻了下去,只露出一个脑袋警惕的看着出现在草地之上的第二个光头。罚恶菩萨来到了这里。极寒之地很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但对于罚恶菩萨来讲,他自然有许多方法能够确定佛子所在的位置。在落下这片草原之后,罚恶菩萨没有立刻与佛子交谈什么,他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落在了前方像是枝叶结出果实一般的黑色斑驳上。并不大,就那么定格在那里,宛如几滴浓墨洒在了白纸上。他脑后佛环绽放佛光,将那几处斑驳包裹其中,佛光照耀过去,被这几处不起眼的漆黑不停地吞噬着,就像是将一瓢水倒进了江海里。但好在,这些斑驳没有要扩散的迹象。否则整个世界都会被吞噬干净,最终将一切泯灭,重新化作虚无一片。佛光消散,罚恶菩萨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了佛子,道:“你如何察觉的这里?”佛子对于罚恶菩萨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对方既然来了,那就证明发生了什么促使他来到这里的事情:“这是我的道。”他如此回答。世界出现崩灭征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感受到的,即便是大修行者想要察觉最起码也要等崩灭到一定程度之后,散发会泯灭的力量引发的道则动荡,从而确定位置。这几处微弱的斑驳当然不至于被察觉,佛子却能够提前守在这里。“菩萨来此,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佛子坐在草地上,这里竟然生满泥土,甚至还能够嗅到芬芳香气。罚恶菩萨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包括信仰成神以及佛主走进塔林至今没有离开的事情。他想听一听佛子的意见,或许佛子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佛子只是安静听着,直到听见会谈结束,佛主走进塔林之后方才开口道:“好事,不确定。”会谈是好事。佛主的事情并不确定。罚恶菩萨沉默了下来,抬头看着那几处斑驳,想着李子冀入七境和儒圣跌境以及北海异教等等事情,问道:“你打算一直守在这里?”佛子应该回一趟普陀山,最起码在佛主走出塔林之前,佛子应该回去一趟。佛子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轻轻摇头,笑道:“普度众生而已,何处不一样?” 第1158章 也许只是假神 崩灭并非是不可控的,佛子镇守在这里,就是做着尽最大可能去抑制崩灭的生长。这是此方世界出现的第一处斑驳,而纵观记载,每一次崩灭开始,这第一次出现的,都是扩散最快,最难以抑制的。佛子守在这里,开出方圆数米生机,每时每刻损耗佛法心神,能够保证这点斑驳始终维持原貌。他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倘若离开,或许数月不到,这点点斑驳,就会开始吞噬脚下这片冰川,五年后,半个极寒之地都会化作虚无。而且扩散的速度会变得越来越快,届时再想要抑制,就会越来越难以做到。“你打算一直坚持下去?”罚恶菩萨问道。他看着佛子,明白其内心之中的想法,只是如这样的损耗不停,是看不到尽头的,脚下这方圆数米,想要维持起来远比看上去要更加困难。他的语气有些沉闷,罚恶菩萨深知佛子这些年的经历,自从积沙寺遇见李子冀之后,佛子这些年来,就一直都在渡人。佛子道:“坚持五年,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他语气中带着轻松,像是反过来在宽慰罚恶菩萨让其不要担忧,圣佛金莲也在其头顶出现,散发着慈悲柔和的佛光笼罩四周。有着圣佛金莲的庇护,五年时间对于佛子来讲,足以坚持过去。至于五年之后,那便是李子冀应该考虑的问题了。罚恶菩萨也没在说话,自抬头注视了圣佛金莲片刻功夫之后,便也盘膝坐在那片绿草之上,坐在了佛子的身侧。佛子诧异的看着他。罚恶菩萨笑着问道:“我难道不能留下?”谁说镇守斑驳这种事情,就只能一个人去做的?佛子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又将笑容收敛,轻声道:“菩萨。”罚恶菩萨看着他。佛子说道:“信仰的力量真的能造出神明吗?”罚恶菩萨微微一怔,当初在得知十里村龙王像的存在后,佛门几乎欣喜若狂,他们认为自己终于有了一条能够行走出来,付诸实现的道路,事实也证明,这条路的确能够走得通,仅仅只是最后不知何处,出了岔子。“人的力量无法超越天地本身,但信仰的力量是无穷尽的。”就像一个人的身体力量有限,但他的精神将永世不灭。如果说有什么是在世界本身之中却又能够超越世界本身的,那么就只可能是这信仰力量了。草地上开出了一朵花,佛子伸手将其摘下拿在手里,朝着躲在远处警惕又好奇看着这里的那只小狐招了招手,轻声道:“或许是假神也说不定。”............“虞苏会入六境?”北海,君上坐在深宫王座之上,听着雪龙女子带回来的会谈消息,始终注视着那几垄茶树的目光方才终于是有了些波澜。前几日天地生出异象,就连北海海底深宫之中也有道则之力显化的花朵生出,几乎让偌大北海到处生起异香,有人会入六境,这是前几日就知道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是虞苏。不过也对,普天之下如今所有站在五境巅峰的人全都聚在一起,似乎除了虞苏之外,倒的确想不出还有谁能够踏足第六境。雪龙女子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君上的神色,见到对方并未因为会谈失败的事情而露出什么焦躁愤怒之色,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又心生好奇和钦佩。君上对于这样的结果,难道早有预见?似乎是能够察觉她的想法,君上淡淡道:“圣朝既然敢召开这场会谈,那就证明了其有达成一致的信心,所以如今这个结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值得惊讶或不甘的。”何况,北海从来都不打算赞同,所以对于这场会谈的结果,没什么好在意的。雪龙女子心中叹服,君上总是如此的,仿佛发生任何事都在其掌控之中,唯有这样的人才足够资格成为北海之主,让本有些分裂的十二宫重新归心。但她还是有些担忧,便提醒道:“会谈结果如今已经达成一致,就连异教之主都同意五年之内暂停收割之举,我们若是想动手,怕会引发众怒,群起而攻之。”那不是北海想看到的。北海也没能力面对全天下人联合的怒火。现在是夜晚,深宫大概在北海最深处,距离海面有着十数万米的距离,但天空之上遍布的星辰却通过某种手段或是阵法而映衬到了海底。使之深宫看上去,就好似屹立在苍穹群星之上。显得肃穆尊贵。或许是巧合,这世上从不缺少的就是巧合,那轮洁白浑圆的月亮,此刻随着天时运转,恰好就映在君上的王座之上。看上去,就像是倚靠在明月上,俯瞰一切的君王。“你搞错了一件事。”君上伸出一根手指,他那双尤其好看修长的双手,在此时此刻海与月的照耀下像是在泛着光:“我之所以反对李子冀,赞同异教收割天下这件事,目的并不是为了帮助异教做收割这件事情,而是为了等异教收割天下之后,我好趁势肃清一切,让北海重新成为天地之间的主导。”雪龙女子还是不明白,若是如此,那么收割无法开始,岂非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君上说道:“异教无法开启收割的确是坏事,但这场会谈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则完全无需在意,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有两件。”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座下正有一条璀璨银河横贯过来。“第一,让李子冀五年内分心乏术,无暇他顾。”“第二,加速崩灭开始的进度,逼异教不得不开始收割,逼天下人不得不走到这一步。”君上淡淡道:“势力与势力之间最简单的争斗,是不会被禁止的,我们要做的也就很简单。”对于天下势力来讲,李子冀踏足七境彻底解决世界的缺陷,是共赢的好事。对于北海来讲,这种共赢的好事,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君上面无表情。五年....他不会真的给李子冀留出这五年时间。 第1159章 含月盘 ............李子冀刚刚走进一间铺子来,是售卖工艺品的,据说是附近方圆数千里最出名的木雕大师岑夫子所开的铺子。只不过如今岑夫子几乎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铺子里的所有手工艺品,都是由其收下的三名弟子,以及十几位徒孙雕刻而出的。只有少部分的老主顾,或是了不起的大客户登门的时候,这位岑夫子才会亲自动手。比如今天。当李子冀走进店门的时候,后堂躺在竹椅上养神喝茶的岑夫子就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然后神态激动的迎了出来。“李县侯?”铺子里的人其实并不多,毕竟会来到这里的客人,实在是数量稀少。类似于这种的手工艺品,往往价格奇高,客人都是喜欢此道的同道中人,而这些人通常都会提前预定,只有新主顾才会到店中观看。当岑夫子带着激动的声音开口喊出的时候,着实让铺子里的徒子徒孙们为之惊诧。要知道,自家师父可不仅仅是在木雕上有着极高极深的造诣,其本身在修道一途上也是有着大修行者的境界,这也是其雕刻作品供不应求的原因之一。基本上所有的客人都会对岑夫子恭恭敬敬的行礼交谈,而岑夫子也是耷拉着脸,大多时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哪里会如此刻这般激动?而且,这激动的样子,全然不似那种为了维持生意和关系,惺惺作态的作假,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李县侯,想不到你竟然会来这里。”岑夫子感到十分意外,是真的十分意外,然后就是愈发的惊喜。这一下,徒子徒孙们算是听清了,齐齐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满脸惊讶,甚至还局促的站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李县侯是谁,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知道圣朝的李县侯是哪一位,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岑夫子的木雕手艺,是曾有幸跟随颜北颜先生修行而学习的。这才是岑夫子见到李子冀如此亲切,如此兴奋的原因。“岑夫子。”李子冀当然不会自恃身份,对着岑夫子行了一礼。岑风,四境之时远赴圣朝历练,在青宁得遇颜先生,当年的颜北还没有建立梨园,见岑风心性尚可,天赋也算过得去,便将其带在身边教导了一段时间。直到院长大人陨落,颜北创建梨园,岑风那年也刚好入五境,便在梨园做了两年的先生夫子,后来因故离开梨园回到这南林居主阁所在的大城,也就是他原本的家乡。可人虽然回来,但他却始终记挂着颜北的教导,从那以后,便以岑夫子自居。久而久之,所有人就都叫他为岑夫子。“李县侯怎么来了这主阁?”岑夫子对于能够在这里见到李子冀倍感惊讶,忍不住开口询问。李子冀道:“见一个人,到这里想买个礼物一同带过去。”这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但算是第一次正式拜访,总归要带一件礼物的。岑夫子看着李子冀,脸上的兴奋在这时候已经稍稍淡去:“你打算见青瓶?”李子冀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朋友与我说,青瓶的孩子已经降生了。”那是顾春秋的儿子。欧阳梨花说,是大概三四个月前生下的,具体时间他也没问准确,只是有了这么一个消息,被南林居的人送去了圣朝。那时候的李子冀恰好不在,这一次欧阳梨花过来,也是顺带将这则消息带过来给他。在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子冀真正有了欣喜若狂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应该来见一见青瓶,也来见一见这个刚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岑夫子当然猜得到,这南林居主阁所在,除了青瓶之外,还有什么是需要李子冀过来见的呢?顾春秋的死,在岑夫子看来,也是倍感遗憾的一件事。“的确该来看一看。”他如此说道。李子冀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所以我想挑一件合适的礼物。”岑夫子想了想,然后转身走进了后院,片刻后走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木雕,工艺倒不复杂,就只是一轮残月模样,简单的支撑在那里。看上去很简单。李子冀拿在手中却能够感受到其不同寻常之处,这木雕上似乎烙印着某种阵法,并且还得到了岑夫子的蕴养,放在身旁可以静心凝神,并且对于身体的蕴养也有一些好处。可以说,送给青瓶实在很合适。“送给你。”岑夫子说道。他自然没有要钱的打算。李子冀当然也不矫情:“多谢。”他道了声谢,然后便打算告辞离开,从天山门离开赶到此处,他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只是越是靠近,心中就越是忐忑。无论是青瓶还是青瓶所生之子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按理来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生出忐忑或是惊慌这样的情绪。可偏偏就是会有。因为他很清楚,马上要见到的,便是顾春秋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人了。“李县侯。”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迈出铺子的时候,身后的岑夫子却是忽然开口喊住了他,脸上的兴奋和喜悦包括提及顾春秋的沉重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认真。李子冀回头看去,面色也跟着变得认真起来,他知道岑夫子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岑夫子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在沉默,似是有所犹豫或忧虑,李子冀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半晌后,岑夫子忽然叹了口气,然后道:“如果李县侯打算去无根之地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上忙。”他看着李子冀,目光复杂蕴藏许多情绪:“我可以帮你找到含月盘。”李子冀刚刚只是回头的姿态,但此时此刻听到这话后,整个身体却是完完全全的转了过来。岑夫子道:“我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该与你说关于含月盘的事情。” 第1160章 原来一样 青瓶的身体并不好,体有暗疾,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这是他上次在庆苍与顾春秋和青瓶见面时候就知道的事情。只不过顾春秋冒险去了无根之地,并且从中寻到了传说中的含日烈阳,这才在很大程度上让青瓶的状况得到了缓解。否则如今,青瓶或许已经死去了。可饶是如此,依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伴随着含日烈阳药力的消退,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再度面临死亡的危机。这也是李子冀在从欧阳梨花口中得知有关于青瓶消息之后便立刻来到这里的最主要原因。顾春秋已经死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青瓶也跟着死去。他早已经做好了要进一次无根之地的准备。只是有些东西,还要看缘分。就算是真的走进去又平安走出来,也未必能够寻得到含月盘,毕竟如果那东西真的那么容易寻到,当初的顾春秋也不会费尽心思却只带了含日烈阳出来。最关键,是否能够平安出来,同样是个未知数。无根之地充满了危险,没有人知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危险,但从古至今,自无根之地出现以来,就只有两个人走进去并且平安走出来过。一位是异教之主。还有一位就是顾春秋。很显然,这两个人都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或信息。而现在,岑夫子却说,他知晓如何找到含月盘。这是非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如果不是岑夫子的确与颜先生颇有交情,那么说出来的这番话,一定会被李子冀当做是别有用心。比如异教,甚至北海利用这件事让他进入无根之地,从而有去无回之类的。李子冀将手中的木雕放在门侧的红木桌柜上,神色中的认真并没有减弱,反而更浓郁了几分,他道:“如果真的能够得到含月盘,那我希望知道这件事。”他没有表现出太激动的一面,因为李子冀的性子从来就都不是会过于激动或失态的,他这时候的认真,就已经表明了其志在必得态度。岑夫子并不知道自己将含月盘的事情说出来是好是坏,正如先前所言,从古至今,走进无根之地并且平安走出来的,就只有两个人。倘若因为这件事致使李子冀发生什么意外,那将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可他也很清楚青瓶对李子冀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刚刚才会忍不住将含月盘的事情说出来。摇了摇头,岑夫子说道:“在十七年前,我去了一趟飞白城。”飞白城距离南林居主阁不远,以岑夫子的地位,受邀去往飞白城行走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他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在飞白城的友人家中住下帮他做一柄小剑形状的木雕,是送给他刚刚满月的孙儿,所以在雕塑的时候要格外花些心思,在木雕上烙印养神和庇护的小阵法,那是午夜....”伴随着岑夫子的讲述,李子冀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倒并非是岑夫子去过无根之地什么的,那天午夜,他在院中就着月光雕刻小剑,木雕这东西,包括所有的艺术品,如果真的想要有所成就不凡,就必须要有灵感在里面。岑夫子记得很清楚,那晚的月亮很圆。月光很亮,照耀着整片大地像是披上了一层皎洁的光,院中充满了幽静和清冷,在这样的环境下做木雕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忽然间,有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将岑夫子身周的月光遮住,让视线在一瞬间变得黑暗下来。他皱眉抬头看去,有一座岛屿悬浮在苍穹之上,就像是书面上漂浮的落叶,就这么在月光之中游荡着,岑夫子当然知晓这是什么,他在第一时间就飞身出现在了那座岛屿之前,心中起了些震撼的情绪。无根之地并不难寻找,毕竟那么大的岛屿在天上漂浮,时隐时现,只要大修行者用心寻找,总是能够找得到。只是到了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去主动寻找,岑夫子自然也一样,所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无根之地。心中自然会有震撼生出,那一刻的情绪尤为复杂。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要闯入其中一探究竟的念头,只是很快又被理智压下,那一片片遮掩岛屿的迷雾,令人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甚至根本不知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岑夫子就这么怀着复杂的情绪站在半空注视着那座岛屿,直到头顶的月光明亮到最清晰的时候,他恰好瞥见岛屿一角的迷雾散去了一些。依稀,他看见了一朵炙热的花。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但他却可以认得出来,那就是含日烈阳。他再度生出了想要将其取出的念头,在这个距离,他可以不走进无根之地,也可以试着取出,只是这样的念头方才刚刚生出,便见到那含日烈阳生出了变化。神奇的变化。当圣洁的月光落在那盛开的含日烈阳之上时,其散发出来的炙热,火红,却在玄妙的发生改变,变得雪白,寒冷,好似散发清辉。岑夫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变化,这样的震惊让他忘记了尝试去取的事情,最终迷雾重新将露出的地方填补,那座岛屿,又在月光下重新消失,而他最后看到的,就是当迷雾汇聚那一刹那,盛开的含月盘随之枯萎。这是李子冀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描述,和只言片语的典籍之中所记录的有所不同,但他认为这应该是真的。“我从没想过,含日烈阳竟然就是含月盘。”李子冀说道。他也因为岑夫子的话感到震惊。含日烈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生异变,所以这才有了含月盘的出现。难怪顾春秋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含月盘,除了运气不佳之外,这产生的条件,也实在苛刻,而且诞生之后,只要被迷雾重新覆盖,就会立刻枯萎。不知是否是因为无法继续照射到月光的原因。岑夫子感慨道:“我也从未想过,原来含月盘与含日烈阳竟然是一种东西。” 第1161章 顾知新 他没有将这件事与人说过,因为没什么必要,当他得知顾春秋的事情后,再想说就已经晚了。现如今看到李子冀,他知道到了该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了。“只是,含月盘为何枯萎的原因,还没办法完全了解清楚。”到底是因为迷雾的效果,还是因为无法照射到月光的原因?又或者是还有其它不知道的因由?目前都是一个未知数。而且,岑夫子清楚记得自己看到的含日烈阳不止有一朵,可化作含月盘的却只有那一朵,这当中是否又有什么复杂原因?比如年份,月光照耀的时间,对月光圣洁程度的要求,亦或者完全就是单纯看运气?这些都无法确定,就只能等李子冀走进无根之地后,再亲自确定才行。“这木雕,就是那晚之后,我得到的启发。”岑夫子指着被李子冀放在桌柜上的一轮月亮,木雕被这么平稳的放在那里,似乎是触发了小阵法的运转,由内而外散发出微弱的洁白光亮。李子冀对着岑夫子行礼道谢:“我知道了,多谢夫子。”这则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即便是走进了无根之地,只怕最终也得不到含月盘。岑夫子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我知晓你的能力,无根之地或许并无法困住你,但凡事都需小心意外,那毕竟是无根之地。”他没有继续多说,因为李子冀的身上肩负着什么责任,并不需要他再去提醒。“多谢。”李子冀再次开口,然后拿着那个小木雕走出了铺子。他没想到此次一行还能带来这样的意外之喜,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定数。............南林居遍布天下,是真正做到哪里都有的势力,甚至就连神山脚下的小镇,都能看见南林居的分部。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因为南林居保持绝对的中立,是完全的生意人之外,也和丹圣在无数势力之中的超然地位息息相关。就算是如神教佛门这样的大修行势力,也会请丹圣出手帮忙炼制丹药。久而久之,许多势力都和南林居有着人情往来,这些人情,就是南林居遍布天下的倚仗。生意人是不会有倾向的,他们可以因为李子冀给出了足够的价钱帮其保密或是宣扬某些事情,也可以因为君上给出的价钱足够高而再去帮君上保密或宣扬某些事情。当然,这段时间,南林居多少还是表现出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倾向。对圣朝的倾向。或许是因为对圣皇的尊敬,也或许是因为和顾春秋的复杂关系。如果算起来,青瓶的儿子,还和三千院有着密切的关系。李子冀手中拿着那个木雕,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在靠近南林居主阁的时候竟然走的越来越慢,莫名有些踌躇。可路程本就不远,就算走的再慢,也终究会有走到的时候。他站在主阁之前抬头看着,的确,主阁就要要比其余的分阁气派很多,抬头看去,高有数百层,而且每一层的面积都极大,极为宽敞,站在外面看去,就好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高塔。内里应该有阵法运转,通过类似于积沙寺莲花台那样的方式将客人从一楼送到数百层楼来回往复。每天来这里的人都很多。天下势力,包括无数修道者,都会来这里购买,兑换,或是售卖天材地宝以及某些隐秘消息等,南林居俨然已经成为了无数修道者日常修行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李子冀的到来自然会引起轰动。即便每日来到这里的并不缺少身份尊贵者,可如李子冀这般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会成为人群中心的。尤其是在圣朝式微,异教崛起,天下气氛微妙,在这种时刻竟然能够看见李子冀出现在南林居,这难道不会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吗?自然会。李子冀就只是站在门口,听着那些议论声,在场的绝大部分人对于天山门会谈的结果和过程都不清楚,就只是知晓圣朝与各方势力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但这协议内容却被各大势力保密的很好,至今没有透露出来。他没有进去,因为他很清楚,南林居会有人来接他。果然,不到片刻,便有一位南林居长老迎了出来。“李县侯。”南林居长老看着李子冀,点了点头。李子冀认得他,天山门那场会谈,南林居派去的代表就是这位长老,当时紧随着纯阳宗宗主投出了赞同圣朝的一票。双方关系,算是亲近。“林长老。”李子冀行了一礼,然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来这里,想见一见青瓶。”南林居长老对于李子冀来此的目的似乎早有预料,听闻此言后并未露出什么诧异之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略有些复杂,道:“请跟我来。”青瓶如今的身体状况不算特别好,若是其他人前来,南林居是绝对不会让见的,李子冀毕竟是不同的。他也很清楚,李子冀来这里,是因为顾春秋的关系。对于顾春秋能够和青瓶走到一起,南林居上下自然是欣慰喜悦的,可没想到,世事无常。林长老引着李子冀走上了最高的一层,第六百六十六层。这一层就只有一个房间,房间的窗户是敞开的,站在外面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形,在宽敞的屋子里,一身白裙的青瓶正坐在一个摇篮前,轻轻的来回推着,口中还在轻轻地哼着哄人入睡的小曲儿。青瓶的面色带着苍白,就和上次李子冀在庆苍所见之时相差不多。林长老叹气道:“含日烈阳炼制的丹药就只剩下了最后两颗。”他没有继续说,但李子冀知道,青瓶大概只能再活三四年的时间。这时间久吗?别说是对于一名修道者而言,即便是对于一个普通人,这时间也不算长久。他看着那个摇篮,站在这个角度能够依稀看见小家伙睡着的眉眼,看上去清秀可爱。“他叫什么?”林长老眼中带着怜惜,觉得这小家伙实在可怜的紧,没出生就没了爹,数年后,或许又要失去了娘亲,即便有着偌大南林居的照料又能如何?他惋惜开口,道:“顾知新。” 第1162章 小与大 ............李子冀还是走进了阁楼。门没有关,和窗一样敞开着,他在走进去的时候抬手轻轻在门侧敲了敲。他其实不需要敲门的。因为青瓶早已看见了他。“睡着了?”李子冀走到摇篮前站下,看着那躺在里面的小家伙,只有几个月大,当然还不会说话,或许也不认得什么人,现在正躺在那里安静的睡着,小嘴巴时不时还动一动。看不出更像父母哪个,最起码他没有看出来。青瓶嗯了一声,眉眼间略有憔悴。他们两个人之间其实并不算太熟悉,甚至就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能够彼此信任的站在一起交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顾春秋的缘故。“顾知新这名字很好。”李子冀说道。青瓶说道:“我看过你的字帖。”李子冀曾经写过,温故而知新,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时常去温习旧的知识,从而获得新的感悟。当然也有延伸意义,比如这个名字,回忆过去,认识现在,拥有未来,所以叫顾知新。所以李子冀才说,这个名字起的很不错。六百六十六层真的是非常高的高度,地面上的声音基本无法传到这里,所以很安静,尤其是当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时候。李子冀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安慰或是开解的话也轮不到他去说,那些道理青瓶懂得绝不会比他少。何况,再提起顾春秋,无非也就是让眼前的女子更加的伤怀落寞罢了。他只能看着摇篮里的小家伙,瞧着那有些可爱的小手小腿,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些温柔:“你的寿命大概还有三年,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后,会去一趟无根之地。”李子冀先前一直不确定青瓶到底还能活多久,现在亲眼见到,大致能够有所判断。青瓶抬头看着他,应是想说什么。李子冀却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知晓含月盘的所在,而且,我应该可以出的来,毕竟我能够调动文气长桥。”文气长桥是否能在无根之地依然起到作用?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没人知道,但目前,李子冀依然还是要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的。青瓶不能再说什么,她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眼底带着些类似于欣喜的复杂。她当然不是在为自己而高兴,而是在为顾春秋能够有李子冀这样一位值得信任,值得托付的朋友而高兴。难怪就连来信的名字,都要用李子冀的字帖。“我该走了。”瞧着摇篮里的小家伙将手臂扬起到头顶,李子冀将手中拿着的木雕放到摇篮上,立刻就散发出了轻柔安宁的光亮,小家伙好似睡得更香甜了一些。就连青瓶都觉得身体的疲惫被消除了一些,这木雕,非比寻常。李子冀并不打算在南林居留太长时间,因为实在没什么必要,将该说的话说完,该带到的消息带到,那就足够了。青瓶蹙着眉,回头看着李子冀转身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李公子。”李子冀停下脚步。青瓶问道:“如果春秋还没死,你觉得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这是一个很美好的问题。却也很悲伤。李子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该走了。”他迈步走出了房门,并未去与林长老告别,也没有和丹圣见一面的打算,他离开了南林居,在不远处的小酒馆里买了两壶酒。然后提着走出了主阁城外。城外依然很热闹,来往的人,商队络绎不绝,走在外面似乎根本不需要担心孤单这种问题,就算是大半夜,也能碰见有行人经过。这里距离杀青镇已经很近了。李子冀还是看过了杀青镇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他现在正在朝着那个方向走,在出城之后慢慢走着,最终停在了一棵树下。生长很茂盛的柳树,枝条垂落下来,被风吹着摇晃不停。他没有再继续走了,在柳树下坐下,将买好的两壶酒放在身前,一壶拿在手中喝一口,另一壶慢慢的洒在地上。“青瓶的病我会治好。”“顾知新这名字不错,我想,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敢欺负他,等世界安定下来后,我会时常去看他,免得娇惯成二世祖,那可就不太好了。”他靠着柳树,坐在这里目光似乎能够看见杀青镇的轮廓,双手搭在膝盖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这酒的味道其实不错,最关键是足够辛辣,咽下去后又足够柔顺。“其实还挺没意思的。”李子冀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更没意思,是世上这些永不停歇的纠纷,还是如今颇有些孤独迷茫的自己?或许什么都很没意思,无论是救世还是不救世。“我该去看看你的,但我实在不想去。”柳枝很细,就这么在身旁随风摇摆拂动,时不时地扫过身上,除了酒味之外,还夹杂些树香。“救世太大,我以前一直都在承担着这些大,我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偶尔依然觉得有些空洞。”就像那些每个人都懂得大道理,为何每个人都懂却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因为太大,因为太空洞。李子冀嘴角掀起了一抹笑容,语气变得轻快了些,似是来了些莫名其妙的兴致,他将另外一壶酒又在地面倒了一些,笑着自言自语:“不过刚刚见过了你儿子,我发现这种空洞忽然变得充实了一些,这小东西,填满了我的【大】。”大固然了不起,却也不能因此忽略小。大会指引你的道路,小会让你走的这条路变得真实。新一代生命的延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震撼,尤其是当李子冀亲眼见到顾知新的那一刻,就好似是顾春秋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他的笑容很欢快,片刻后又变得苦涩。两壶酒已经全都喝光了,李子冀将酒壶放下,望着杀青镇的方向注视了很长时间,喃喃道:“你倒是洒脱。” 第1163章 抵达儒山 ............儒山最近很安静。并非是什么如临大敌的安静,更像是难以置信的沉默。会谈的具体内容虽然还没有完全流传开来,但有关于儒圣跌境的消息,却已经在全天下传递开了,无数势力,无数修道者,乃至于无数普通人,都为此感到震惊。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普通人也很清楚自六境跌落至五境意味着什么,只是相较于修道者他们更不容易理解为何会发生跌境这种事情,也无法判断儒圣跌境以后儒山会发生什么。儒山弟子很清楚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听说,君上前不久,好似走出了海底深宫,不知去向。哪怕知晓北海之主亲自出手对付儒山这种事情并不可能发生,儒山许多人依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实更多的儒山弟子对此都是没什么担心的,势力与势力之间的争斗,首先看中的就是利益,也就是是否有好处。北海如今对儒山动手,自身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好像什么都得不到,既然什么好处都没有,北海也不是傻子,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说,儒山绝大部分人,包括山脚下学宫里的无数读书人,之所以会沉默紧张,完全是因为对儒圣的跌境感到震惊和迷惘,还有不安的担忧。这种担忧并不知道出自哪里,但就是会有担忧。这实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毕竟是一位六境跌境,发生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会感到忧虑的。只是会谈的结果还算好的,这种结果让他们心中的忧虑多多少少能够减轻一些,但儒山弟子包括山脚下学宫之中的那些读书人偶尔抬起头看向儒山之巅的目光,依然还带着复杂。画圣和梁借主持着儒山的大小事情,在他们的引领下,倒也慢慢的从儒圣跌境的忧虑中走出来一些。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来到了儒山,甚至就连圣朝都有一些读书人来了这里,他们在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对于儒山的支持。对于这无数读书人心目之中圣地的支持。在这些身影当中,还包括李子冀。从天山门会谈结束之后,他就有着来到儒山的打算,只是因为青瓶的事情从而耽搁到了现在。他乘坐着一驾马车,在儒山山脚停下,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似乎和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般无二,只是相较于初次来此,少了很多热闹。那些争论的读书人,以及某处开着小文会的地方,都能够看见不少人脸上偶尔闪过的分神。纵然画圣和梁借在引领儒山弟子朝着好的方向走,可儒山之主跌境这种事所带来的影响,第一时间还是无法抹平的。李子冀并未立刻下车,或许是因为方才悼念顾春秋不久的缘故,现在旧地重游,他的心里又浮现了一些当初的回忆。他转头看着一处方向,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东方木就站在那里和一位读书人争论一字之差的事情。跟着他又抬头看向了儒山之巅,想起了观圣卷,然后想到了浊世之中的那位老道士,那二百多年的时间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是那般的漫长和真实。抿了抿嘴角,李子冀走下马车。来往儒山脚下的人很多,正如同出入南林居主阁的人很多,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某一个人,可李子冀终归是不同的。他在这世上名声极大,但整个天下,有两处地方他的名声是最大的。其一自然是长安城。其二,就是儒山。所以当他走下马车的时候,顺着山下道路朝着山上走去,在途经学宫的过程中,还是被人认了出来。“李县侯?”不知是谁惊声喊了一嗓子。这一嗓门声音极大,穿透力极强,几乎是立刻就吸引了四周范围内的人,无论是正在争论的,皱眉苦思的,还是聚在一起举办小型文会的,都被这一嗓子给吸引了过来。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各种惊喜声音。“李县侯?”“李公子?”“竟是李公子来了儒山?”最开始被吸引而来的只有四周一定范围内的人,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多,传递出去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广。渐渐的,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李子冀来了儒山,包括那些儒山弟子都为此感到惊喜莫名。那一张张面容,一道道目光,全都带着惊喜之色,好似连日以来的担忧和颓然,都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李子冀承受着这些目光,承受着那一双双目光中的希冀和喜悦,他对此报以微笑,站在那里与众人轻声交谈着。半山腰,大儒梁借就站在那里看着,身旁还有几位儒山的五境长老,此时此刻,那几位五境长老脸上连日来紧绷的情绪,方才总算是得到了缓解。“他到底还是来了。”有人开口感慨,带着如释重负。梁借点了点头,道:“儒山头顶上的阴云,这才算是消散大半。”他自然非常了解儒圣跌境这种事情对于对儒山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绝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的。但李子冀不一样。他这些年来在天下的名声无人能比,是不知多少年轻人心目之中所追寻的榜样,尤其是其所作诗词文章,更是引得无数读书人,包括儒山弟子争相追随。甚至不惜为此离开儒山去往长安城,只为一观清风雅舍。更不要提其在长觉寺所发宏愿,那四句,是儒山上下愿意为之肝脑涂地,舍生忘死而追寻的。而对于说出这些话的李子冀,儒山弟子更是打心眼里尊敬,崇拜。他们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能够引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种信念除了李子冀,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能够给予他们。所以当李子冀此时此刻出现在儒山的时候,所有的忧虑,所有的迷茫,都将被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所发出的光辉所驱散。这种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就像屹立在迷雾深处昂扬的旌旗,注定会引领他们驱散黑暗,从而心潮澎湃且坚定不移的跟随信念。 第1164章 儒圣 一潭死水被注入了活力。他们坚信李子冀能够为这个世界带来希望,这样的信任反过来看,何尝又不是压在李子冀肩上的担子?只是他早已习惯了。被无数读书人簇拥着走上儒山,那些簇拥的身影慢慢停下,停在儒山各处,站在原地只是用目光注视着李子冀登上儒山之巅。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李子冀的背影上,就像是要将内心之中的所有都倾注在那上面一般,就好似那条通往山顶的路已经不再是一条简单的路。眼前的山,也不再是一座单纯的山。人们总是会承载各种希望和寄托,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只要站在你身后所注视的目光一刻不曾消失,那么你通往山顶的脚步就一刻不能停下。李子冀并不清楚身后那无数读书人以及许多儒山弟子内心之中为这次登山冠以的复杂心思,他只是单纯的在登山。如果说双方唯一有什么达成一致的,那么就是他的脚步的确没有停下。即便他已经看见了站在半山腰注视着他的大儒梁借,以及一众儒山长老。“你准备先去哪里?”走过半山腰,梁借转过身子和李子冀并肩而行,开口问道。他也想起了当年观圣卷时候的场景,如今想起,倒也算是时过境迁。梁借知道李子冀来到儒山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要见的人,只是儒山同样也有人想要见他。李子冀听出了梁借的言外之意,于是问道:“梁先生希望我去哪里?”梁借笑道:“掌教想见你。”儒山之主想要见他,或许是临时起意,又或许是在圣皇开启洞天大阵之后便有这样的念头。李子冀当然不会拒绝,说起来,这也算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的见一见这位儒山之主。他随着梁借走上了儒山之巅,这里没有生长什么花草树木,一片的怪石嶙峋,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儒山之主就坐在石崖上,背对着他。那身象征着儒山掌教的衣袍,在此时此刻看上去,伴随着石崖上的风,竟显得有些单薄。儒山掌教就坐在那里,已成银丝的头发垂下连接着云雾,看上去好似融为了一体,大儒梁借没有站在这里,将李子冀引上来之后便转身离去。石崖上,就只剩下李子冀注视着儒山之主的目光。他的目光带着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是好是坏。或许正如异教之主所言,儒山之主沦落到如今这个跌境的下场,源自于自身的怯懦和挣扎,可无论如何,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世上每一位六境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他们在正确或错误的道路上再如何的反复挣扎。“儒圣。”复杂的思绪稍顿,李子冀还是对着坐在身前的老人行了一礼。儒山之主本是没有这般苍老的,看来跌境这种事情,带来了难以挽回的损伤。儒山之主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山下,这里足够高,所以看得也足够远,不仅山脚下的学宫,就连更远处的天下似也都能看得清楚。“是不是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加入儒山?”儒山之主笑着开口,与李子冀说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话,或许也是对自己的调侃。李子冀道:“人这一生想不违心不容易。”他没有将话说的太直白,但儒山之主又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李子冀在说,即便他真的入了儒山,也不会做违背自己内心意愿的事情。儒圣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纵容异教之主复苏,纵容虞帝陨落,想走出儒山自己的道路却又无路可走,想完全支持异教收割又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我的跌境,实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他支持圣皇,却不支持圣皇的洞天计划。他想要为这个残缺的世界做些什么,却找不到属于儒山自己的路。他认为也许世界到最后依然还是要异教之主以收割而结尾的,事到临头却又无法下定决心,不忍无数生命就此消亡。与其说他在挣扎,莫不如说从未有人给过他一条真正值得尝试的道路。直到现在的李子冀。“所以儒山到底还是选择支持我。”李子冀问道。儒山之主微微一笑,他问道:“你还记得天问吗?”李子冀当然记得,那是观圣卷的最终考验,为了找到这所谓的天问,他在浊世之中生活了二百多年的时间,直到最后方才真正触及天问。儒山掌教说道:“当年观圣卷之所以会选择浊世篇,目的就是为了要观察所有进入浊世的年轻人在面对天问的时候会做出如何选择。”“君上引领他的子民奋力抗争,而你则是试图撑起那片天,那就是你给出的选择。”从那时候开始,儒山就知晓李子冀是一个能够被寄予厚望的人,只是当年的李子冀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道路,没有如现在这般要入七境最直观的信念。甚至当年的李子冀,对于异教和天下那看似敌对实则一体的真相都还没有看穿,自然也无法做什么。所以观圣卷的结果,在当年来说,就只是一个呈现给各方势力的结果。直到今天,当年的结果方才化作最有力的证据。所以当虞苏决定开启天山门会谈的时候,儒山便决定支持李子冀,不仅仅是因为李子冀的法子是只有他一人上赌桌,天问结局,宏愿四句,都是令儒山摇摆的态度变得坚定不移的原因。李子冀只是安静的听着。在这种时候,他又能说什么呢?云雾北风吹走,卷舒变化。儒山之主轻声开口:“我喊你过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或对自己这些年来选择的辩解,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他略微侧目,道:“以后的儒山,不会变了。” 第1165章 山野小院 ............李子冀回到了山野小院。这个他第一次来到儒山后,就居住在这里的小院子,和当年一模一样,除了野花盛开的位置和疏密程度有所变化之外,院中的陈设全然没有改变。他还看见了那个自己亲手打好的竹椅,就静静地摆在原本的位置。看得出来,从他离开后,这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居住过。他躺在竹椅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当初观圣卷的时候,只不过和那时候比较起来,现在要显得更安静。因为此刻他的身边一个朋友都不在。崔文若,东方木,这些人现如今全都在长安城,偌大儒山,他最熟悉的朋友就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活人在文狱。一个死人在花丛。竹椅摇晃着,李子冀算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吗?他觉得自己大多时候都不是的,多愁善感这种情绪,却也偶尔会冒出来,比如此刻,他先后见过了青瓶,顾知新,在柳树下敬了顾春秋一壶酒,与儒圣有了一番交谈,现在又躺在兵奴的坟墓旁。兵奴就葬在山野小院四周那片野花里,这片野花的名字当初四师姐也曾告诉过他,妙笔生花。因为这种野花只能生长在充满浩然气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些野花就是因为浩然气的存在所以才诞生的,所以才被叫做是妙笔生花。这名字单独听还算好听,但用来当做一种花的名字,细读实在觉得古怪。“君上...”李子冀的目光凝视月亮,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其实他之所以非要对付君上,除了要报兵奴的仇之外,还有更深的担忧在里面,只是这种担忧,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就连六师兄等人,他都不曾提起。如果,自己失败了呢?考虑任何事情都需要考虑两种结果,这并非是没有信心,也绝不是有所畏惧,而是更成熟,更周全的思量。如果自己入七境失败,那么所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呢?是否能活着?他不清楚,破境失败遭遇反噬这种事情,在修道者的身上发生太多太多次,入七境失败若是遭遇反噬,那么结局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届时呢?异教重新收割轮回,然后开启下一个维持数千年的短暂世界。而到时候谁又能钳制君上呢?君上视万族于无物,在异教割草的过程中,他甚至会推波助澜,说不定就连儒山,佛门这些大修行势力都会在这次的收割之中付出惨重代价。君上一心想要将各方势力覆灭,让北海重新掌控世界,借此来平衡天地残缺。以君上的魄力和能力,他或许真的能够做到这一切。所以李子冀想要对付君上,不仅仅是因为北海可能会是这场会谈后无法掌控的未知,也有着对于自己一旦失败后,避免君上真的颠覆世界这一结局的提前预防。正如圣皇会去考虑自己洞天大阵失败后该如何兜底一样。李子冀现在做的,也是在为自己未来万一失败的兜底。这种预防,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何况,这种预防和他如今的成长并不冲突,他也存了想要用君上来磨砺自身境界,从而更上一层楼的念头。总之,对付君上,这算是目前综合来看,最好的一条路。同样,对于君上来讲,也是如此。他为何不能安心等到五年之后呢?还不是因为,他的内心其实也存了李子冀可能会入七境成功这种念头,哪怕这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对于君上来讲,他非常清楚李子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李子冀这样的人身上,似乎从来都不缺少奇迹的。而且,儒山,佛门,神教,妖国,圣朝,这些大修行势力,对于君上来说,也是眼中钉,因为在他打算让北海取缔世界这一野望道路上,这些大修行势力必然会成为难缠的拦路石。甚至可能会让他的谋划成为泡影。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君上绝不会放过对付这些大修行势力的机会,所以说,李子冀在天山门时候就认为,君上不会轻易放过儒山。除了要搅乱会谈,影响李子冀进程之外,君上何尝不是存了要提前扫清绊脚石的念头?可以说,李子冀和君上两个人,在做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时候,背后往往都有着外人难以看清楚的,深邃缘由。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将所有的一切全都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后,恰好月光被一片云遮住,李子冀摇晃的竹椅停下,他站起身子,走进了山野小院外的那片野花里。野花还是那些野花。坟墓还是那个坟墓。李子冀站在坟墓前,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身边的人总是在不停离开的,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现如今想起来,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却都变成了冢中枯骨,这如何能不让人唏嘘落寞呢?“我去了汴京,也去了广元岭,喝到了你说过妖国最好的酒,的确很好,但我还是认为他比天仙醉差一些。”李子冀看着面前的坟墓,想着当初割草行动时候共同的经历,曾经的他们是能够相互信赖,将生死交托彼此的朋友。兵奴从逆境中寻到了自己,他本该有更好的未来,却死在了君上的手里。仇恨会变淡吗?以李子冀的性子,也许会。但他不会忘记这种事,这就足够了。“茉莉儿的确已经成长了,我想如果你现在看到的话,应该会高兴。”坟墓不会说话。死人也不会说话。只有坟墓四周盛开的野花,随着四月中旬的夜风不停地摇晃着,似乎是对李子冀做出的回应。恰好,苍穹之上遮挡月亮的那片云也在此时被风吹走,让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山野小院上,洒落在这片寄托着生死和过往的野花上。坟墓没有墓碑。在月光下显得清冷幽寂,李子冀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片野花,看着那片月光,恍惚的目光里带着对曾经的怀念。他在坟墓前站了很长时间,然后恍惚之色渐渐消退,李子冀转身走出了这片野花,走出了山野小院。只有月光和风依然在,依然在这片夜色里。无声地牵连着以前和现在。 第1166章 文狱 新历三十九年四月十七。李子冀走进了文狱。会在自家宗门之中构造类似于牢狱的势力,其实并不多。其中又以神教的神狱,以及儒山的文狱最为出名,这两处牢狱之中所关押着的,甚至有五境的大修行者。尤其是经过上一次文狱被毁的事情之后,无论当时儒山的打算和态度是什么,但那件事发生后,文狱的森严戒备程度,的确有了显著的提高。并且每日都会有四位儒山五境长老坐镇文狱的四处方位,以阵法之力沟通连接,并封锁内外,让文狱之中漆黑一片,好似被锁在无穷无尽的未知里。可以说,如今的文狱,完完全全的固若金汤,再也没有被人破坏的可能。对于文狱之外的人,这自然是好事。对于文狱之内的人来说,这种看不见任何光亮的漆黑,这种仿佛就连意志都能够被吞噬的漆黑,是极其煎熬,难以承受的。在这里甚至已经无法去判断时间的流逝,浑浑噩噩,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被关押进文狱之中的人本就是不值得同情的,可终究还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李子冀看着木南山,他的手中握着一枚玉简,那是镇守在文狱门口的儒山长老赠予他的东西,只有手持这枚玉简,才能在文狱之中照亮道路。这或许也是文狱里唯一的一束光,他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状若癫狂的想要触摸这束光。曾以为生命之中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直到在文狱之中不知岁月后,这些罪人才发现,就连最简单的一束光亮,都能让他们舍弃一切,付出一切去追寻。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看样子,文狱的伙食不怎么好。”李子冀看着面色苍白,和上次一别后相比起来变得消瘦的木南山,开口道。木南山的眸子始终在闭着,在这样的环境里,睁眼或闭眼,其实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李子冀能看见他的手指在轻轻动着,像是拨弄着什么东西。木南山睁开了眼睛,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略感不适,他停下了手指的动作,道:“文狱里面的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修道者到了三境以后基本可以不再吃食物,从天地灵气之中就可以汲取到自己身体所需的。文狱虽然漆黑无光,灵气却还是有的,虽然很稀薄,但也足够维持生机。李子冀笑道:“如果你想弹琴,我可以送你一把。”文狱里的罪人当然不会有任何特殊待遇,但木南山毕竟不能算是真正的罪人,事实上,在他被关押的这一年时间里,并不缺少儒山弟子前来探望。木南山已经被关押在文狱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称得上是改天换地的程度。刚刚木南山那不停弹动的手指,就是在弹一张看不见的琴。木南山摇了摇头:“这样很好。”总是会有儒山弟子询问他是否需要一张棋盘,亦或者是李子冀手中握着的那枚玉简,最起码,如果周身有光亮的话,那么这十年的日子会比较容易熬过去。只是都被木南山拒绝了。李子冀打开了牢狱的门,走到他的面前坐下,问道:“看样子,你这十年是真的不打算离开了。”十年时间,如今方才过去一年,时间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在这文狱里,是木南山自己不想离开。否则无论是李子冀,亦或者是画圣,都有能力带他出来,最起码,能让其在文狱之中也和在文狱之外没什么两样。只是木南山并不想离开。他与墨影因为道不同而走到如今的结果,但曾经毕竟有情谊在,他造成了墨影的死,那么在文狱之中煎熬十年,是应该的事情。木南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木桶,只有手指粗细,他将木桶打开,里面是一只萤火虫,只是已经死去,自然也不会再发出什么光亮。“和一个人的死亡比较起来,十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景。”木南山轻声说道。说是赎罪也好,说是对曾经的告别也好,他的确没有离开文狱的打算。李子冀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被他拿到木南山的面前停顿了一瞬又朝着怀里塞了回去:“既然你不想有什么特殊,那就罢了,我本想陪你喝杯酒。”木南山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李子冀曾经也不是,只是此情此景,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喝茶总是不如喝酒的。木南山伸手握住了李子冀的手腕,将那壶酒拿了下来,道:“囚犯偶尔也是有资格喝一次的。”李子冀莞尔,然后又拿出了两个小杯子。木南山问道:“你准备做什么?”他很清楚,李子冀来文狱见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李子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对外面的事情,知晓多少?”木南山想了想,然后道:“从虞苏坐上皇位之后便不清楚了。”儒山师兄弟来到文狱探望他的时候,总是会将最近发生的天下大事说一遍,当初在听闻圣皇陨落,以及圣朝内部发生了那么匪夷所思的动荡之后,即便是如木南山,一时之间也难以平静思绪。在虞苏坐上皇位之后,到现在,他就不清楚了。李子冀倒了两杯酒,将会谈的一系列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神山以及佛子镇守极寒之地的事情。木南山一直在安静听着,会谈的结果对于圣朝来说是好事,他的眉头却在微微皱着。“你在担心君上?”他问道。与聪明人交谈是非常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尤其是和木南山这样的聪明人,李子冀在刚刚的描述之中并没有提及君上,木南山却已经知晓了他来此的目的。的确,在会谈结果如此顺利,天下势力陆续安稳的前提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肩负重担的李子冀奔波忧虑的呢?那么也就只剩下不确定性的君上了。 第1167章 此一幕似曾相识 李子冀点了点头。木南山目光微微动着,他拿着酒杯,借着玉简散发出来的微弱光亮看着杯中因为文狱之内灵气不稳而散发涟漪的酒水,思绪翻涌着。“君上有着极高的野望,当初在浊世之中他便想着要一统天下,和我们不同,北海妖族数量远不如人族,一统天下不仅能够恢复北海曾经的荣光,同时也能大幅减轻世界的负担,从而达成一统天下和终止轮回两全其美的结果。”“他不会希望看见你入七境,因为你入七境让世界变得浑圆无缺对于北海来说其实是可有无可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就算是没法杀掉你最起码也要将这五年时间拖过去。”“而想要让你五年时间没有寸进,就需要制造麻烦缠住你,即便不需要你亲自过问,能够令你分去心神就也算是达成目的,所以君上一定不会平静的看着,他会出手搅乱天下,让这平静的五年变得不平静,尤其是在令你分去心神的同时最好还能趁势覆灭某一势力,如此一来,不仅拖延了你入七境的脚步,还能为自己一统天下的道路上清除绊脚石。”玉简微弱的亮光映衬着木南山的眸子深不可测,在短短的片刻时间,他就已经想到了君上所有的目的和动机。他喝了一杯酒,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这酒的味道,他不太喜欢。“那么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哪里呢?”木南山与李子冀对视着,然后忽然一笑,用手指了指身下,吐出两个字:“儒山。”李子冀的眼中带着些愉悦。听木南山分析天下大势,其实是非常享受的一件事。这位天下棋道第一的儒山弟子,在大势,布局,筹谋上有着鲜有人能比得上的洞察和决断,所以李子冀才会来听听他的建议,看一看自己所思考的,是否有没有想到的死角。而木南山也和他分析的一模一样,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确定了君上的心思和可能会针对的目标。儒山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儒山足够强,但儒圣已经跌下六境,那么儒圣就又显得不是那么强,最起码,是绝对比不上北海的。事实上,就算是儒圣没有跌境,儒山也是比不上北海的。天下诸多大修行势力,除了圣皇尚还活着时候,圣朝能够压北海一头之外,再也没有势力能比得上北海,如今圣皇陨落,说北海是天下第一大势力也毫不为过。十二宫的大妖,迄今为止,真正露面的,才有几个?若是能够针对儒山做出打击,那么对于天下势力来说无疑也是一次骇人听闻的重创,可能会让各方势力刚刚坚定下来的决心产生不可避免的动摇。最关键,儒山若是出事,那么对于君上要一统天下的道路,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好处。每一方大修行势力的存在,都是注定会挡在北海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木南山没有再说话,手里拿着酒杯静静地思考着,李子冀也没有打扰,两个人的智慧和目光很相似,他们都习惯自己独自将所有事情全都想个清楚,然后彼此再开始交流,那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完善。直到一连喝了三杯,木南山方才再次开口,问道:“掌教现在的实力如何?”李子冀目光一凝:“你认为君上会对儒圣动手?”儒山之主跌境对于木南山来说也是颇为震撼的事情,但他从来都不会是因为震撼或其他情绪而影响思考的人,所以他的神色和语气,全都保持着平静:“为什么不呢?”如果要对付儒山,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杀了儒山掌教更令人震撼,更令人惊骇的事情?倘若儒圣真的死在了北海手中,那么对于儒山乃至于天下,都将是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儒山,只怕会难以控制的发疯报复,那样一来,必定会走向覆灭。儒圣对于儒山的重要性,不仅仅是一宗之主那么简单,也是所有人的信念,或者说,又有哪一位六境不是各自宗门子弟心目之中的信仰呢?李子冀皱眉道:“儒圣如今的境界不稳,几乎快要跌落四境。”他在石崖上见到儒山掌教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这位儒山之主不仅仅是从六境跌落到五境那么简单,大概是从六境跌落到了五境巅峰,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又从五境巅峰几乎要跌到四境。“不过只要还没有跌下四境,以儒圣的实力,大概不会比三极境弱多少。”李子冀推断道。儒山之主毕竟曾是六境,拥有着五境无法触及的高度,即便是如今跌境,境界再不稳,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也一定不容小觑。木南山听闻此言,道:“君上一定很想杀掌教。”李子冀皱眉看着他。木南山解释道:“掌教文心蒙尘,自六境跌落五境,这本还在可控范围内,但如今既然又要从五境跌下四境,那就证明其不仅是文心蒙尘,似已开裂,在这种情况下,儒道修士的境界是极度不稳的,能够勉强稳在五境就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如果与人交手,或许须臾便会跌落四境,文心破碎,动辄就有陨落的可能。”“你对儒修一道知晓不多,但君上一定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儒山之主,若不是到了绝境,目下的状态是绝对不能与人交手的。李子冀道:“除非北海之主亲临,否则我想不到君上能够杀死儒圣的可能。”这话也是事实,除非北海之主亲临,又或者北海大修行者齐出,否则绝对无法杀死儒圣。“如果我给他这个机会呢?”木南山问道。李子冀没明白他的意思,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去。木南山也在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在对视着:“你想杀君上吗?”李子冀的眸子轻轻眯了眯,他似是已经明白了木南山的意思:“这就是我来寻你的目的。”木南山喝了一口酒,淡淡道:“那就杀他。” 第1168章 石桥(上) ............青瓦白墙,在茶田路下。深山里再也没有走出过第二个人,小云的手里拎着竹篮,站在江上石桥望着那条通往深山的崎岖小路,偶尔会出神。她总是会出神。有时是在摘茶叶的时候,有时是在炒茶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总是会朝着那条山路看一眼。她的眸子里带着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却也知晓那条山路再也不会有人走出来了。他是谁呢?她这才想起,原来一起相处的半个月时间里,她竟然从来都不知晓他的名字。“小云。”老茶农背着双手,身躯略有些佝偻,他走上了石桥,朝着略微有些出神的女孩喊了一声。小云回过神来,视线从山路上移开,眼底浮现失落:“阿父。”“不要总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老茶农瞪了她一眼,看着女儿脸上的黯淡,到嘴边的话又实在不忍再开口过多叱责。修道者和普通人走到一起的例子并非没有发生过,但却从未听说过天上的大人物和山沟沟的茶农姑娘走到一起的。老茶农虽然不是修道者,常年生活在穷乡僻壤,可毕竟多活了一些年头,多少也算有些见识。那青年当初离开的时候,可是来了两位能在空中飞行的修道者将其接走的,能踏空而行的,必定是了不起的五境大修行者,而且那两个人还称呼那青年为少君。老茶农很清楚,那双拥有深蓝色眼眸的神秘青年,必定是大有来头。能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因缘际会有着短暂接触,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权当做是发生的一场梦,留待以后慢慢在岁月里怀念就好。不甘的去追寻,除了伤己伤神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小云站在桥上扶栏边缘,低头看着桥下流淌的江水,四月份是个很好的季节,桥下江水干净清澈,在这不阴不阳的天气下,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里的失望也带着退缩,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罢了,没有多么出众的外貌,没有多么了不起的家世,甚至就连成为修道者的天赋都没有。如何能和那样来历不凡,一看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呢?“他的伤应该已经好了。”小云想着那青年之前受的伤,在离开时就已经恢复了大半,又过去了如此长久时间,定然是早就恢复了的。只是,这大概是用不到自己去担心的。老茶农叹了口气,伸手将女孩手中提着的竹篮拿过来,看着江水上游的方向说道:“我听你老李叔说,这两天江里会有红鱼游下,不过到底能不能真的见到,得看运气。”小云黯淡的神色露出一抹明亮。红鱼是他们山脚下村子里这些茶农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说是这条江水里偶尔会出现红鱼,从那被视为禁区的大山之中出现,顺着江水流淌,能够见到红鱼的人一定会迎来好运气,若是能够将红鱼抓到,对着其许下愿望,然后再把红鱼放生,那么许下的愿望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真的。这当然只是传闻,最起码老茶农从来都没听说有人真正抓到过红鱼,许下什么已经实现了的愿望。他这么说,也只不过是不忍见到自家女儿伤心,给她一个希望罢了。反正,红鱼也不会被人抓到。“我去上游看看。”小云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就朝着家里跑去。老茶农冲着她喊道:“你跑反了。”小云道:“我回去拿鱼竿。”要抓红鱼,总不能徒手。老茶农摇摇头,心中却在犯愁,不知道要过多久女儿才能将这股子美好的幻想放下。“还是太年轻了,长大就好了。”老茶农喃喃自语,人们都是如此的,年少时候遇见的人,是怎么也舍弃不掉的,就算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美好。但最起码,很多年后,心绪已经平复下来。......小云拿着钓竿,头上戴着一个圆平的帽子,一路顺着河道往上不停地跑着,脑后系着的那根长马尾随着她的跑动来回摇晃着。直到累得不行,她方才停下脚步,目光环顾四周,在江边找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没有立刻开始钓鱼,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江面。她在等传说中的红鱼出现。回家取钓竿的时候她问过老李叔,的确是前两天见到的,她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得到。凭证流淌的江面上,清澈透亮,若是出现一抹突兀的红色,那么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就被她注意到。就这般,从上午,一直到晌午。然后晌午的日光渐渐斜落,又已经到了下午。天光渐渐暗淡,除了江风总是不停吹拂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小云最开始兴奋地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她双臂环抱膝盖,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她也很清楚,红鱼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见的。就算碰见了,真的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吗?她不知道,她只是一个生活在茶田的姑娘,她对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了解。可总要慢慢等。反正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小云将帽檐抬得高了一些,然后伸出双手捧起江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更精神一些。“红鱼?”江水从指缝和脸上滑落,她好似看见了一抹红色,小云连忙用干净的手腕将眼睛上的江水擦拭干净,然后朝着那一抹红色看了过去。那并非是黄昏日落留下的光,而是真正的红色大鱼。在江水之下快速游着,时不时地跃出水面,露出血红的背鳍。 第1169章 石桥(下) 这鱼很大。远比小云想象中的大上很多,基本有数米长短,跃出水面的时候颇有些惊心动魄。小云也被吓了一跳,却也知晓这可能是自己仅有的机会,所以哪怕心里担忧,还是咬着牙将钓竿扔了下去。那条红鱼起初离她很远,就在江水之中不停翻涌,渐渐却离她近了。也许是因为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巨大的红鱼游了过来,在她扔出的鱼线前停下。没有什么动作,就这么停在那里。小云紧张的看着,那条红鱼的背鳍露出水面,身后掀起漩涡,似是硕大的尾巴用力拍打了一下,然后其半个身体就浮现出来。那火红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鱼头,还有赤红的双眼,就这么盯着岸边的小云。这目光带着凶厉,小云被吓的往后踉跄了两步。那条红鱼却猛地又沉了下去,在江面上消失不见。蹦跳的心脏几乎要离开胸腔,小云感觉自己的大脑有刹那的空白,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感到手里传来了巨大的力量,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来拽进入江水之中。那条红鱼,咬上了鱼钩。打算将小云拉进水里。这力量之大,尤其是先前红鱼那凶相毕露的一幕还残留在小云的脑海之中,让她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钓竿,忘记了松手。或许,也是她不想松手,心里大概还存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红鱼的力量很大,小云根本没有一点和其对抗的可能,就在她一只脚已经踩进江水的时候,那钓竿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却忽然消失了。而且江面掀起浪花,那条数米长巨大的红鱼,竟然被拉了出来,随着鱼线的延长被拉飞在半空之中,然后又在小云惊魂未定的视线里砸落到她的身旁。这发生的太突然,让人来不及有所反应。直到看着那条红鱼躺在岸上不停地蹦跳挣扎,小云这才回过神来,然后猛地转头看向了身侧。君上就站在她的身侧,一只手还拉着她的钓竿。君上也在看着她,皱眉问道:“你钓它做什么?”这声音太熟悉,是女孩魂牵梦萦了很长时间都忘不掉的,现在听在耳畔,明明那么真实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这一连串说不上是惊吓还是惊喜的事情,让她回不过神来。直到好半晌后,小云方才惊叫一声,然后用力一跳双手抱着君上的脖子,通红的脸上带着压不下的惊喜:“你竟然真的来了,我的愿望成真了。”君上并不适应这样的动作,他放下钓竿,伸手将女孩从自己的身上拉下去,淡淡道:“我来只是因为有事,和你的愿望无关。”他看着面前的姑娘,想着当初在这里生活的那半个月时间,那是他这一生最平静的半个月,不知为何。所以他才想要再回来看看。至于眼前的女子,看在她算是对自己有恩的份上,些许冒犯举动,便也不放在心上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钓炎妖,是找死的事情。”君上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那条红鱼,指尖有无形的力量迸发,洞穿了红鱼的头颅,其挣扎不停的巨大身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小云的情绪略有些平复,想着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羞涩又有些后悔,不过旋即也就释然了,青年养伤的半个月里,她带着青年去钓鱼,摘茶,做竹椅,类似的动作也做了不少。“炎妖?”她看着那条红鱼,说道:“我们村子流传说,这红鱼是来自大山的祝福,只要看见并且将其抓到,对着其许下愿望,然后再将其放生,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君上听着这话,道:“无稽之谈,此鱼名为炎妖,是生活在火山岩浆之中的妖物,当火山爆发,或是因为某种震动导致山下暗河改道,这种鱼就会流窜到江河之中,生性凶厉,如果我来的稍晚一些,你现在已经成了它肚子里的食物。”小云想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脸上也是露出了后怕之色,不过旋即就又变成了笑容,她围着君上转了两圈,打量着对方是否有什么变化的同时也开心道:“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红鱼还是挺有用的。”君上瞧着女孩脸上的笑容,心里有着不只是生气还是恼火的情绪,他不喜欢这种情绪,却也无法发作,沉默一会儿后伸手对着红鱼轻轻抬了抬手,无形的力量便托着红鱼悬在二人头顶:“这炎妖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唯独身上的鱼肉非常美味。”小云道:“我做的鱼汤最好喝,你上次还夸过我。”君上没有说话,托着红鱼朝着石桥方向走去。小云则是跟在后面,黄昏的余晖洒在江面和二人的身上,看起来就和他们初识那晚一般无二。“这条鱼,要是拿出去卖钱,能卖多少?”小云抬头看着,她觉得很神奇,君上好像什么都没做,那条大红鱼就飘在二人头顶跟着他们,这就是修道者的神奇力量。君上从不会关注这样的琐事,只是道:“应比得上你家里的那两座茶山。”小云很是吃惊:“这么多钱?”君上道:“炎妖虽然实力一般,却胜在足够稀缺,就算是大修行者想要寻找,除了深入岩浆之外,也要碰运气。”“那我们还是留着卖掉不要吃了。”小云说道。君上问道:“为什么?”小云跟在后面,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想着,如果你再离开,我想出去找你,总得要些盘缠。君上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道:“红鱼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北海钓海妖。”小云惊喜道:“北海?”她还没见过海。君上嗯了一声。小云随即又有些担心,就像是许多人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可我听说,北海妖族很凶。”她还记得几百里外那完全由五境大妖尸骨构建出来的大城,可想而知,北海里的东西,该有多么恐怖。君上道:“不凶。”小云哦了一声,他们走回了石桥,黄昏的风吹起她束在脑后的马尾辫,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君上,小心又期待的问道:“你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君上淡淡道:“没什么事,只是想静一静,顺便尝一尝你泡的茶。”他准备做的事情太大,准备冒的险太大,在这种时候猛然发现,竟只有这片茶田,这座石桥,能让他平静下来。听见君上想喝自己泡的茶,小云刚刚还有些失落的脸上顿时又浮现出了欣喜之色,她跟在君上的身后,觉得今日江面上吹过来的晚风,格外温柔。 第1170章 哪有这样的名字? “那条红鱼许下的愿望竟然真的可以实现。”这是老茶农看见君上之后,心中涌现的第一个念头。“大不敬啊。”这是老茶农看见被君上托在头顶已经死去的大红鱼后心里生出的第二个念头。“这怎么敢啊。”这是老茶农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老脸上带着慌张,几步迎了上去又慌忙停下,急切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他看来,这就像去寺庙里向佛像许愿,愿望刚刚实现后转头就去把佛像砸了,这红鱼多年来在这片茶山四周的传闻,可是颇有神秘色彩的。“阿父,那红鱼根本不是什么许愿的,也不能给人带来好运。”小云小跑着到老茶农的身前,一双眼睛弯弯的,说着刚刚君上说过关于炎妖的来历。老茶农听的将信将疑,可当小云说她差点被那红鱼拖下水吃了后,他脸上的震惊顿时就变成了后怕,然后对着君上道谢:“幸好公子来得及时,不过这红鱼倒也的确帮小云实现了愿望。”君上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父女两个看待问题的角度倒是类似。“炎妖生活在火山岩浆,它的肉吃了,能让普通人多活些年头。”君上将红鱼放下,开口道。除了不想活着的人之外,能多活几年对于所有想活着的人来讲,都是梦寐以求且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老茶农应着声,脸上的褶子都笑的皱到了一起,只是又瞧着几乎和君上形影不离的小云,他的眼底又有着忧虑浮现。做父亲的,如何能不知晓女儿的心思?对于生活在这茶山,甚至鲜少会去城里的小云来讲,君上是她这平静的二十年里遇见的最出乎意料,最离奇,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哪个姑娘不会对君上这样的人动心呢?之前相处的时候还好,后来君上离开,小云的状态就总是会低落,再看着她此刻眉眼里压不下的雀跃,老茶农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修道者和普通人本就难走到一起,何况是君上这种来头说不定有多大的。不过对方既然又回来看小云,那说不定也会想做些什么吧?一个没什么能力的老父亲,面对修道者这种未知的事情,除了能盯着那条大红鱼咧嘴笑之外,又能做什么呢?晚饭做的是红鱼。君上并没有吃晚饭。他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还是上一次做的那把,看着天空之上明亮璀璨的星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不知为什么,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抬头看见的星辰就越是明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小云刚刚将摘下来的茶叶封好,过几天就是村子里自发组成的商队护送茶叶去往几百里外那北海五境大妖尸骨建造的大城里卖出,原本她是打算跟着一同前去的,可既然君上来了,那她当然也没有再去的必要。名字这东西重要吗?也许重要,因为人与人在正式认识见面,确定或是朋友或是仇人之类的关系时候,都是要知晓彼此名字的。或许也不重要,这世上不乏一些素未谋面的人即便不知晓对方的名字却依然有着很深的交情。又或者是山脚下的某个少女戏剧性的喜欢上了一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君上。”君上回答道。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是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只是小云那略带着好奇和期待的声音,让他偏偏生不出什么冷淡或厌恶。他莫名感觉更加的平静。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类姑娘,也从不觉得喜欢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此刻的平静,或许只是因为当初她帮了自己。君上如此想着。“君上?”小云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下,君上没觉得奇怪,世上大多数人听见他的名字都会有那么片刻出神的,因为这个名字的确很了不起。“这算什么名字?”小云忽然笑了起来,抬手在君上的肩膀上锤了一下,像是在笑话他:“哪有人名字叫君上的?这太奇怪了。”君上的视线从星辰之上收了回来,侧目看着她,平淡的目光里带着些说不上来的感受。“奇怪吗?”小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你看,君上,这就和我起个名字叫公主一样。”君上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只是却也很难与小云解释,只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一样。”小云搬了个小板凳在他身旁坐下,嬉笑着:“不过这名字若是用在你身上,倒也很合适的。”她看着君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如此说道。每个人身上的气质都是不一样的,君上的身上,就真的有君上这种配得上的气质,小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受,但她也的确觉得这奇怪的名字放在君上的身上,倒也就不显得奇怪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许小云。”女孩莫名显得格外开心。的确,终于是知道了君上的名字,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觉得今天就是自己的幸运日。这应该算是某种说不上来的仪式感。君上从不会在意这种东西,注视着女孩的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苍穹之上:“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女孩叫什么。小云也不失落,开心这种事情,哪里还容得下其它情绪?“你这次来,打算待多久?”“也许三两天,也许半月。”“那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山里看看?”“山里有什么好看的?”“那座山里有很多妖兽,还有能吃人的树木,我小时候就看到有一条藤蔓从山里追出来,缠着我们村子里一个长辈被拉进了深山,再也没出来过。”“那你还打算看?”“平常我当然不敢,这不是有你在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进去看过。”君上没有说话,他觉得这种事情很无趣。小云开心道:“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君上嗯了一声。 第1171章 静一静 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安静的。女孩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却在耳畔从未停下过,小云以前也想过再次见到君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会说什么话。可她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现在见面,却发现很多话根本不需要去特意思考,自然而然就说个不停。“你是修道者,现在是什么境界?”小云忽然想到,好奇询问。她虽然不能修行,也很少接触有关于修行上的事情,可对于这修行境界等人尽皆知的概念还是清楚地。君上道:“五境。”小云惊呼一声:“难怪你白天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都一点没发现。”五境,没想到君上是如此了不起的人。只是为他高兴之余,小云的心里又涌上些失落,她的声音忽然变小了许多:“五境,能活很久吧?”她为他高兴,却又因此而难过。也许每个人身处这样的境遇都是如此的,都注定会患得患失的。君上道:“寻常五境,大概可以活八百年光景,寿元长些,实力强些的,能活到一千多年。”他没有说自己。因为他自己能活太久太久。小云没有再说话了,望着头顶的夜空微微发呆,她很难去想象一千几百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她现在不过才二十二岁而已。这几乎冲散了今日重逢的喜悦,让她突然觉得很难过。月光并不算太亮,星辰才更加璀璨,君上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躺在竹椅上并不说话。吵闹的女孩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君上却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原本令人舒畅安宁的平静不知为何消失的一干二净。这种烦躁始终持续,让君上终究还是再次将目光放到了女孩的脸上,看着那张并不算特别漂亮,如邻家女孩般清秀的脸,君上还是开了口:“让普通人延年益寿的法子很多,比如今晚你们刚刚吃过的那条红鱼,以及特别炼制出来的丹药。”小云问道:“真的吗?”君上道:“你听说过三千院吗?”小云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些神采:“当然知道,天下哪有人不知道圣朝的三千院?”或许圣朝如今发生的变故还没有传到这最偏僻的山脚下,可当年名满天下的三千院,就算是再偏僻的地方也是一定听过的。许小云就知道,三千院的院长是传说中的六境呢。君上道:“三千院的院长有一位弟子,就是普通人,如今已经活了几百年。”这是实话。小云刚刚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立刻就烟消云散,一百年和一千年的差距或许很大,可几百年和一千年的差距,也没多大了吧?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心里的压力骤然一轻,或许女孩子的心事总是如此来去匆匆地。“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像缺了一角。”小云指着天上,明亮的圆月一角被黑暗斑驳吞噬,很不规则,看上去就像是莫名缺了一角,君上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就如太阳深处亮起的黑点一样,月亮此刻的残缺,意味着天地崩灭的发生已经开始逐渐蔓延。从今以后的月亮,永远都要缺一角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缺去的地方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小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又开始说起了一些有的没的琐事。君上不喜欢听这些事情,但刚刚烦躁的情绪,却又莫名平静了下来。他躺在竹椅上,看着女孩的侧脸,等女孩有所察觉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将目光移开,问道:“你对北海,怎么看?”“北海?”小云以为君上是在说白天要带她去北海钓鱼的事情,于是想了想,道:“北海好像很大。”君上道:“我是问,你对北海妖族,如何看?”小云眨了眨眼睛:“妖族,应该都很凶吧?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她对北海最多的了解,就是几百里外那座五境大妖尸骨为框架搭建出来的城池,至于其它的,则一概不知。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好的评价。君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认为妖族能信任吗?”信任?小云怔了怔,她从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这离她太遥远,不过既然君上既然问了...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听说妖族和人族没什么区别,人也有坏人,那妖也有好妖吧?”怎么可能会盲目的认为一个种族全都是同样的人呢?难道一个村子有坏人,一整个村子就都是坏人吗?一个城里出了位皇帝,难道整座城的人都是皇帝?君上嗯了一声。小云偷偷地看着他,想起了黄昏时候的话:“你说要来这里静一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静静这种心思,通常都是在有事发生的时候才会去想。君上没有说话。夜风吹过院子。小云撑着脸看他:“不想说算了。”君上道:“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生下来便要去做,为了达成目的,你要去将一切都思虑周全,可饶是如此依然倍感困难和危险,而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难免会生出类似于是否真的该如此去做的念头。”小云似懂非懂:“就像是我生下来就要采茶一样?”君上道:“嗯。”小云想了想,然后道:“我有时候也很想去外面看看,想自己难道真的要采一辈子茶吗?可这些念头放下后,现在依然在采茶。”君上道:“所以我们这一生真正需要去做什么,其实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是否真的该如此去做这样的念头固然会有,可也仅仅只是念头,并不妨碍去做下去。“所以你打算去做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却又因为太过重要而有所紧张,所以才想要静静?”君上道:“我不喜欢紧张这两个字,但我的确想来静一静。”小云看着君上,看着君上的侧脸,她觉得君上的身上一定承受着什么很重要的责任,她不懂这些,只是笑着宽慰道:“没关系,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她拍了拍自己身下坐着的小板凳,轻轻一笑。ps:(本来要推进度的,但是写着写着忽然好喜欢君上和小云这次见面,一个生活在山脚下采茶的邻家女孩,一个高坐云端的天地君王,两个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阴差阳错结识了一点缘分,却又因为截然不同的境遇和生活开始或结束不太可能美好的美好,君上的心里或许也在思考什么,在喜欢这种平静的同时却又别扭的拒绝接受,哎呀,实在有意思。)(最后,感谢芳草梧桐打赏的三个大神认证) 第1172章 庆苍 新历三十九年五月十三。“会谈结束,即便异教做出了妥协,可北海的态度却没有半点动摇,终究是卧榻之侧,不得不防。”上京城。朝会后,左相吕玄并未离开,而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方才对着坐在皇位上的怜月说道。吕玄表现得很好,最起码,在墨影和庆苍国君接连死去,怜月即位之后,这位野心勃勃,权倾朝野的相爷,没有一点出格欺君的地方,每一处都表现得很完美。仿佛从前那个丞相已经死了,现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新的左相。他就是这样的人,深知自己在什么样的时候面对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情。李子冀不会喜欢他专权,那他就安心的做一位一心为国的好丞相。北海永远都是庆苍的威胁,这一点其实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改变,在如今这个天下力求安稳的局势里,北海是否会对庆苍做什么呢?吕玄不知道,但他认为应该有防范的必要。不仅仅是在如今这个局势,当怜月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庆苍就已经和北海走到了完全的对立的层面。既然这种对立已经没有虚与委蛇的可能,提防,就是必须要做的。怜月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坐在皇位上,身上穿着象征着庆苍国君身份的皇袍,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心思,这是怜月即位之后,第一件学会的事情。如果是和李子冀交谈,她这时候一定会说的确要提防,却不知该如何防,庆苍国力毕竟微弱,很多事情上都有心无力,何况是面对北海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她现在是皇帝,很多话都不能说出口,所以在听见吕玄的话后她神色不变,只是问道:“吕相心中有何计较?”吕玄目光中带着些忧虑,道:“我庆苍国力比之北海要略显孱弱,如果北海真的打算要大举进攻的话,凭我们的国力,想要抵挡住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唯一之策,便是寻求圣朝的帮助。”以前就是圣朝帮助庆苍退了北海之危,如今怜月即位,可谓是圣朝一手扶持上来的,那么当庆苍再次出现不可抵挡的危机之时,圣朝自然也应该要施以援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力量,我们也可以借用。”吕玄看着怜月,轻声开口:“青山剑。”怜月目光微动:“你的意思是,南离宗?”吕玄点了点头:“陛下圣明,青山剑游荡天下,踪迹无处可循,但他的弟子陈仓却在南离宗修行,陈仓毕竟也是庆苍子民,南离宗也是我庆苍三大修行势力之一,只要陛下送个消息,想必陈仓不会拒绝。”在当今天下,想要请动青山剑,那么唯一所能期望的,就只有他的弟子陈仓。至于为何非要怜月手书,而非吕玄自己,原因很简单,通过陈仓与青山剑如此强大的人物产生交情,这份交情必须要把控在庆苍国君的手里,否则庆苍国君都请不动的人物,你一位相爷倒是给请动了?怜月不一定会在意这种事情,但如今的吕玄,绝不会让这种被忌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吕玄话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只是即便如此,也未必挡得下北海。”现在的局势和一千年前是不一样的,一千年前圣朝可以竭尽全力阻挡北海,那时圣皇和院长尚还活着,威望天下无人能比,北海自然只能退却。如今却大不相同,圣朝在求稳的诉求下,能够出动多少力量帮助庆苍?更何况,北海毕竟还没有表现出对庆苍有想法的迹象,难不成让圣朝强者倾巢而出替你庆苍镇守边境?可若不是如此,只怕到时候损失惨重。这就是小国的悲哀,自身实力不强所必定会面临的结果。怜月也很清楚这些,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吕玄躬身行礼,然后告退。宫殿中就只剩下了怜月一个人,脸上露出一些疲惫,只有到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候,她那张不会被任何人看出深浅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她看着这座空旷的大殿,似乎就连呼吸声都能回荡许久,以前她总是看着父亲坐在这里,后来渐渐长大了,她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看见兄长坐在那里。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可物是人非,如今却偏偏是她成为了庆苍的新皇。怜月在皇位上沉默着坐了很长时间,然后方才站起身子。“皇帝不好做。”她走到宫殿门口,看着外面站立的侍卫和行走的内侍,其实做皇帝这种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尤其是卧榻之侧睡有猛虎的小国。最起码,要比看守一间字画铺子,要困难的多。“陛下。”就在怜月站在那里想着事情的时候,一位内侍快步从远处疾走过来,在距离怜月尚有十步的时候停下:“陛下,皇宫外来了个少女,说是想要见您,她说,她是李县侯的妹妹。”有人要来见皇帝,这种无理的要求通常都会被拒绝,严重一些甚至会被驱逐或圈禁,最起码不会随便来一个人就要特意通禀陛下。可那也要看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当镇守在皇宫门口想要驱赶的侍卫统领听说了来人身份后,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通报进来。他们当然没见过果果,但也的确听说了名满天下的李子冀在长安城的确有一个特别受宠的妹妹,而且据说还和自家陛下姐妹情深。怜月在外人面前素来没什么神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欣喜,那本有些疲惫的眉眼,所有忧虑的情绪都被一扫而空。“快请她进来。” 第1173章 儒山的分歧 人在身处一个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的环境之时,心神俱疲,若是能够在这种时候遇见一知己好友,那么对自身的情绪压力将会是巨大的缓解。庆苍固然是怜月的家,可她走到如今,付出和承受的代价,都很大。所以当她见到果果像模像样在面前给自己行礼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笑容,终于是压制不住掀了起来:“你这礼节做的可不标准,若是被人见了,一定会罚你去礼官受罚。”果果穿着好看的裙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孩最明媚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有姐姐在这里,我就不信有哪个礼官敢来罚我。”果果也很开心,她和怜月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毕竟李子冀常年不在长安,她与怜月朝夕相处的时间要更久,是真的将怜月当成了自己的姐姐。自从怜月离开长安后,她时不时就会想念。现在自己已经踏足了初境,算是正式走上了修行路,她很想将这件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怜月,所以在西风的陪同下,她就踏上了前往庆苍的道路。宫殿之中没有外人,所以怜月不必表现得像是一位皇帝,她见到了果果,仿佛又回到了在清风雅舍的日子。“那些礼官胆子可大得很,有时候就连我哪里做得不对,都会被他们提醒。”怜月笑着道。果果上前拉着她的胳膊,仔细看着那身彰显尊贵的皇袍,满眼的好奇,同时还用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公主姐姐穿上这身皇袍,倒还真有帝王的威严呢。”怜月心里的压力消散,觉得此时此刻难得的轻松:“你怎么忽然想到要来我这里?”虽然俗话说,只要人还没死,那就总不缺少见面的机会,可事实上,有时候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分别,就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彼此谁都认为下一次可以随时见面,但也许,这个分别的午后,就已经是彼此所见到的最后一面了。“我想你了嘛。”果果拉着她撒娇,不一会儿后又将脸抬起来:“我现在已经是一名修道者了。”这一点,怜月其实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倒是要恭喜你了。”果果皱了皱鼻子:“和兄长比较起来,我的天赋好像不怎么好。”怜月莞尔,心道你们毕竟也不是亲生兄妹,何况即便是亲生的,修行天赋这东西也不可能一样。“对了,怜月姐。”果果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小声道:“西风说,这次来见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西风。这是一个并不怎么令人瞩目的名字,放眼天下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不多,可怜月毕竟不是外人,她很清楚,西风除了是教导李子冀弹琴和修心的人之外,也是圣皇的心腹。如今圣皇虽然死了,但如西风,茶师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虞苏的心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情,在绝对的权威和能力面前,其实并不重要。现在西风走出了侯爵府,走出了圣朝,以陪同果果的名义来到了庆苍,想说什么事情?怜月思考着,然后腰间的玉佩动了动。不过呼吸时间,双飞燕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皇宫之中。“陛下。”双飞燕并没有看果果,他如当初的五彩云一般镇守在这深宫里,对于这座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果果来到皇宫门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怜月看着他,说道:“西风要见我,应该有事情商议。”双飞燕也皱着眉,西风代表着圣朝,这也就是意味着圣朝有事要说,可什么样的事情,能与庆苍扯上关系?“我请他进来。”双飞燕说道。............自从会谈结束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数百一流势力的内心之中其实都是颇有忐忑的。这个结果毫无疑问令大多数人感到满意。可毕竟事关重大,天下不安的因素太多,尤其是白天和黑夜抬头看着太阳与月亮之上渐生的斑驳,这种不安的情绪就会在无形之中被放大。不过好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没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显得平静。就连原本敌对的势力,再看向彼此的时候都显得谨慎和警惕,不再如先前那般肆无忌惮。倒是诸如纯阳宗,三生门这些在天山门中坚定不移赞同圣朝决议的势力,在离开之后彼此之间的联络和走动明显增多。他们都很清楚,在这种关键时刻,只有他们这些坚定不移的势力,彼此之间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不过,李子冀这时候在做什么?异教又真的会完全平息吗?虽然异教之主答应了五年时间,五年之内绝对不会开启收割计划,可不开启,不意味着不准备,听说又有不死者从深渊之中苏醒,只是不知道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总而言之,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势力都渐渐开始习惯了这种并不真实,尽力维系却暗潮汹涌的平静。新历三十九年五月四日。一则突然生出的消息,还是打破了这份勉强的平静。儒山内部发生了很大的分歧,据说已经到了难以调节的程度。这也就是儒山这种修浩然气,都是读书人的地方,如果换做是神教,只怕已经开始了内斗。这消息可以说实在突然,让很多人没有准备。儒山之主自六境跌落后,修为直接降到了五境边缘,似是随时有着跌下四境的迹象,这是儒山上下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儒山之主所不能接受的。面对这种情况,目前就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走进文宫,用儒山不知多少年底蕴所积攒下来的浩然气蕴养文心,纵然无法修复,但是总归能够稳住境界不至于再次跌落。第二就是去往普陀山,用佛门真经稳固文心,二者结合,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儒山内部发生的分歧,就在于此。有人认为走进文宫的方法更稳妥,现在本就危机四伏,儒山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如履薄冰,儒山之主绝对不能离开。也有人认为文宫起到作用有限,事已至此,莫不如前往佛门,说不定能够另辟蹊径,即便不能修复道心,最起码也能将修为提升回五境巅峰。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最终还是儒山之主亲自开口,决定去往佛门,而这个决定,也让儒山很多人难以理解,认为儒山之主将自身置于险境,不仅会对儒山产生影响,也可能对刚刚才定下的会谈结果产生动摇。 第1174章 准备好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去普陀山。”大儒梁借还是难以接受儒山之主所做出的这个决定,他找到了画圣,面色不太好看:“佛门的经文固然祥和静心,可对文心开裂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就算是真的要出去寻一条路尝试,那也应该去道门看看。”书痴也在此处,他是跟在梁借后面一同来的,看见画圣还坐在那里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开口责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始终都没有露面劝阻掌教,如今会谈平息刚刚不过月余,掌教便要行此危机四伏之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对于整个天下都将是巨大的震荡。”书痴不明白画圣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不明白那就询问,看不过去那就直言,在他这里从来都没什么绕弯子的事情。画圣听着二人的担忧,他的神色倒始终平静:“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不需要如此担忧,无论是去普陀山还是菩提山,难道还能遇到什么危险不成?”书痴沉声道:“李子冀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留在儒山万无一失,何必出去搏一个可能安全?”画圣看着他,说道:“掌教跌境,若能维持五境也就罢了,凭借神通依然可以掌控儒山浩然,可现在还有着继续下跌的可能,如果真的跌下四境,其它不谈,掌教的寿命,只怕会立刻走到尽头。”六境的寿命很长,可跌境之后原本所提升的寿元极限也会跟着降低回来,如今儒山之主就已经老态龙钟,若是再跌下四境,只怕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等,立刻便会身死道消。梁借和书痴都是眉头一皱,显然这个问题他们先前并没有想过。画圣接着道:“所以外出寻求活路,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这样的选择会带来隐患,掌教很清楚这一点,但我们没得选。”书痴盯着他:“若是走进文宫,以底蕴浩然修养,足以维持境界不跌。”画圣淡淡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每日对浩然气的损耗将会是多么庞大?长此以往,文宫底蕴将会被消耗一空,用儒山历代积累换一个勉强稳住境界,还是走出去请佛主帮忙更加合适?”书痴不开口了。他不得不承认,两者比较起来,毫无疑问前往普陀山是最好的选择。看着沉默下来的二人,画圣宽慰道:“其实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前往普陀山这一路上宗门内绝大多数五境都会随同,而且消息已经提前送到了佛门,四方菩萨也必定会走出接应,只要六境不出手,谁又能对掌教如何?”这也是实话。梁借,包括书痴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儒山上下八十几位大修行者,只要六境不出现,谁又能对儒圣如何?原本有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梁借忽然问道:“李子冀知道这件事吗?”画圣摇摇头:“他前些天见过木南山后便离开了儒山,他只有五年不到的时间,没那么多时间用来走亲访友,至于去了何处,我倒是没有询问。”李子冀总归有他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听说李子冀探望了木南山,书痴的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一下,显然,他还没有从二人联手杀死墨影那件事中抽离出来,不过也仅仅只是皱了下眉头,没有对此多言,他也很清楚如今的李子冀承担着什么。“去普陀山,你可会一同前往?”书痴询问画圣。画圣又摇了摇头:“儒山总要有人镇守。”在大多数人都要随同儒山之主去往普陀山的时候,也需要有人留下来镇守儒山。儒山实力强大者许多,但三极境只有画圣这一位。从这一点来看,儒山和其他的大修行势力比较起来,倒的确是处于下风。梁借与书痴对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们两个来这里本是想着说服画圣去请求儒圣改变主意的,不成想被说服的反倒变成了他们两个。“掌教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画圣忽然问道。梁借回答道:“掌教境界有些起伏,大概要半个月后。”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就没有拖沓下去的必要,早些去,也好早些回来,若非是境界不稳,明天动身才是最好的。“只是...佛门还没有回复。”儒山的消息已经送去了佛门,可佛门对此尚未回应。画圣并不介意,只是道:“此事事关重大,佛门不会坐视,无须担心。”............茶山下。小云身上挎着一个布兜,布兜里装了许多小的果子,这一片片的茶山上种的不只是茶树,偶尔也会种几棵果树,毕竟除了赚钱之外,也要生活。她拿的是一个李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后就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君上。只是君上却并没有接过来,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不吃。”小云眨了眨眼睛:“很甜的。”有的李子很酸,有的李子很甜,她家里种的,就是很甜的那种。看到君上对此还是没什么反应和兴趣,小云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吃甜的。”但不对啊,刚刚给他的桃子就很喜欢吃的。君上没有要解释什么的必要,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吃李子,因为李子总能让他想到李子冀。小云自己咬了一口,还在一旁嘟囔着,却没注意到君上躺在竹椅上的身子已经稍稍挺直了一些。晴朗的天空上突兀的出现了一片云。黑的吓人,仿佛是撕下了一片夜幕贴在了白昼里,那片云远在天边,但几个呼吸之后就出现在了茶山上。当小云注意到这一幕后抬头看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浑身笼罩着黑色衣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想起了当初君上离开时候的那一幕。和现在,似乎一模一样。她忽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拉住了君上的衣角。君上没有看她,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那个人,问道:“准备好了?”那人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第1175章 看谁高明 君上没有再多问,只是离开了竹椅,站在一旁。他的衣角还被小云拉着,君上回头看去,小云松开了手。黑袍男人看着这一幕皱着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君上在沉默了一瞬后,则是开口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做,做完后,带你去北海。”小云并不明白为什么君上一定要带她去北海,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只是得知他又要离去后难免感到失落,何况,上次一别,离开了那么长时间。“我该怎么找你?”她看着君上,原本失落的表情变成了坚定。君上眉头轻皱。小云并不退让:“不能只是你知道怎么找我,那不公平,你也应该告诉我如何找你才行。”女孩的态度从未有过的坚定。君上想了想,然后对着那黑袍人伸出了手。黑袍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贝壳。君上将贝壳递到小云的手上,道:“你身上没有灵气,无法随心所欲使用,所以如果想要对我说什么,月圆之夜的时候将贝壳放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看见它亮起蓝色光亮后,对着它说你想说的话,我自然能够知晓,用完后将贝壳从月光下移开。”小云小心翼翼的将贝壳收好,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了笑意,对着君上挥了挥手:“放心,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君上没有再说话,身形消失于那片黑色乌云之中,朝着天际飘飞而去。黑袍人是鬼妖一族的大修行者,对于君上来这里见这个人类姑娘的做法并不赞同,但既然是君上所决定的,北海十二宫即便不赞同也会遵循。“说说情况。”君上道。黑袍人说道:“儒山之主决定前往普陀山,用佛门经文稳固已经开裂的文心,试图将境界完全稳定在第五境,不至于再次跌落。”君上听着整个过程的描述,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些冷意:“引蛇出洞的把戏,明明可以利用文气长桥直接降临佛门,却偏偏还要故作姿态的赶路。”这很可能是儒山设下的陷阱,这是北海经过讨论后得出的结论。黑袍人点了点头:“这的确像是引蛇出洞,但到底会不会如此简单,目前还没头绪。”在这场会谈结束后,天下人都知道北海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一定会做些什么对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立场,那么儒山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在这种时刻,儒山之主却偏偏还要多此一举的赶路去往佛门,难道引诱北海出手的目的还不明显吗?可这太明显,反而让人踌躇。是故意引诱,还是想让北海以为是故意引诱从而不敢动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前往佛门稳定境界?文气长桥是故意不用,还是文心开裂的儒山之主已经失去了再动用文气长桥的资格?两个可能性都不低,似真似假,所以才更让人难以决断。君上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既然人家让我们杀,那我们若是不杀,反倒是落了下乘。”乌云蔓延遮蔽了小半个天空,君上站在谁也看不见的高度眺望着儒山方向,那双深蓝色的眼眸轻轻眯了眯:“那就看我和李子冀,谁更高明了。”............庆苍。摧海城。摧海城这个名字很有来头,原本是叫做拒海城,希望能够将实力强大又虎视眈眈的北海妖族拒之门外,使其远离庆苍国土。可后来北海还是发动了侵略庆苍的战争,面对只是出动了十二宫其中两宫的北海,庆苍都有些难以抵挡,只能勉强支撑,拒海城终究还是没办法真正将北海拒之门外。但好在圣朝支援及时,并且出其不意一举灭杀了浮沙宫的九位大修行者,那一战直接轰碎了半个拒海城,也打退了北海的侵略。庆苍士气大振,战争平息后,便将拒海城改名为摧海城。“原来如此,不过圣朝还真是了不起啊。”在摧海城前方百里外,一望无际的北海一侧,摧海城巡视在此处的军士望着那看不到边际的海洋,似是能够感受到其传递过来的无形压力,令人感到紧张。为了缓解这份紧张,小队的统领便开口对着众人说起了摧海城的由来:“圣朝固然了不起,但我们庆苍这些年的发展也越来越好,早晚有一天能够摆脱北海和圣朝的掣肘。”小队统领认真说着,然后又看了看站在海面上的一位年轻人,眼中带着尊敬:“文先生可是儒山的五境长老,别说我们庆苍和北海已经一千年没有发生过争斗了,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有文先生在,我们也是不需要害怕的。”墨影虽然死了,但其毕竟是儒山这一代的大师兄,在其死后,儒山便派出了七位五境长老来到庆苍镇守三十年。在这摧海城镇守的,便是眼前的文长老,以及与张将军一同留守城中的鲁长老。小队的十几名军士并非是第一次见到文长老了,可此时此刻将目光放到那站在海面上的身影,眼中依然满是尊敬。“那是什么?”有人忽然望向了远处,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小队统领道:“此处虽然不是通往北海群岛历练的最佳方向,却也时常有修士从此处行走路过,应是从群岛历练归来的人。”那看上去,像是一艘船。风好像忽然变大了,因为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的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就像是烧开的沸水,沸腾的厉害。“退后!”那站在海面上的儒山长老在这时候猛然暴喝一声,身上儒衫震荡,散发出来的力量将十几人倒卷退出,他们的身影踉跄跌倒,再抬头去看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如山岳般的东西自海水之下探出,直冲天际,高耸入云。下一瞬,一双青幽色的眸子,恍若两轮阴沉的月亮,自海水之下探出,那巨大的头颅,像是一座巨山。小队统领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震惊。“北海入侵,快通知摧海城。” 第1176章 摧海城(上) 摧海城在庆苍的地位,有些类似于是圣朝的南境,为了提防北海随时可能的入侵,在摧海城四周,常年都是有重兵把守。整个庆苍国,几乎三分之二的军士,全都镇守在这里。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样的布置是尤其明智的,当北海入侵的消息传回摧海城之后,全军上下都陷入到了短暂的震惊之中,但紧接着就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立刻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调度。张望北将军站在摧海城的城墙上,目光眺望着百里之外,事实上,根本不需要那小队军士回来禀报,当那深海巨兽的触手冲出海面那一刻,他就已经有所察觉。那冲天而起的巨大触手,纵使隔着百里之遥,也能看得清楚。所有的军队在他的一道道命令下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整座摧海城俨然已经做好了死战不退的打算,那一张张军士面容之上的失措还没有消散,显然,虽然身体已经遵从命令动了起来,但在心理上还是能够看得出很多人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们还没有真正接受,已经平静了一千年,甚至前段时间与庆苍关系还算有所缓和的北海,突然之间就发动了攻势。只有张望北面无表情的做着调度,他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从不会去考虑朝堂上那些斗争,也不会掺和到底谁会坐在那张皇位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镇守摧海城,抵御北海。如今北海入侵,那么他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抵挡,如此而已。至于是否能挡得住,当消息传回上京城后,朝堂上那些人又会不会吵翻天,他一概不感兴趣。“鲁长老,兵戈已起,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要听我军令,包括儒山长老。”他看着站在一旁的鲁有能,开口道。鲁有能点了点头,他对此并无异议,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如何带兵,如何调度,如何防守,儒山长老当然不会比身为将军的张望北更加清楚。见鲁有能应下,张望北也不犹豫,直接道:“如今文先生还在海畔阻拦,此刻必定身陷险境,我会安排两位五境与你一同前去接应,但同时,鲁长老要通知儒山在庆苍坐镇的其余五位长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摧海城抵御。”这是天大的急事,以五境的能力,如果有什么消息想要通知,绝不是赶路前去那么低效率的法子,就像张望北与上京城的联系,在确定北海的确开始入侵后,他便直接通过军中手段将消息送入了深宫。此时此刻,就在他调度布防的时候,怜月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儒山自然也有类似此般彼此联络的方式。鲁有能道:“将军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其余五位长老,最快者两个时辰,最慢者一天之内,也定能赶到。”张望北点了点头:“鲁长老可以出发了。”他话音落下,一旁走出两位穿着甲胄的五境将军,看样子就是准备跟随鲁有能一同去接应文先生的人。如今镇守在摧海城的大修行者总共只有二十几位,为了应对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变故,抽出三位前去接应,已经是张望北能给出最好的安排了。只是....鲁有能却并未立刻出发,而是看着张望北问道:“北海势大,张将军以为,这座摧海城能够抵挡多久?”这是一个冰冷的问题。北海出动了多少人?十二宫走出了几个?若是倾巢而出,只怕庆苍覆灭就在朝夕之间,即便不是,又能咬牙支撑多久,难道还指望以庆苍之力去打退北海?张望北的目光一瞬就变得冷厉起来,他语气一沉,强硬道:“能抵挡多久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鲁有能,这种动摇军心的话若是在说出口,那就别怪我不考虑儒山的情面。”鲁有能并未因此动怒,只是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消失在了城墙之上。那两位五境将军并未立刻跟随,而是看着张望北。张望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目前北海的意图还没有打探清楚,走出多少人也尚不知晓,所以在这种时候去做出任何守得住或是守不住的判断都没有意义,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上京做出应对之前尽可能镇守这里。”摧海城并非孤城,身后还站着整个庆苍,而且发生了这种事情,庆苍一定会向圣朝求援,届时未必就真的守不住。不过谈起这些都还太遥远,目前张望北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北海的攻势,阻挡在摧海城之前。那两位五境将军对视一眼,然后闪身跟随鲁有能而去。当城墙上只剩下张望北独自站在那里,他的眉头方才皱了起来:“北海,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明白。庆苍对于北海来说就像是囊中之物,这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如果北海不打算对圣朝动手的话,那就没必要来动庆苍。现在却偏偏动了,是因为天山门会谈而表达不满?张望北看着四面八方已经陆续就位的千万军士,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如此。............深海巨兽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在北海深处与颜北交手,那一战被颜先生将所有触手斩断,对北海巨兽造成了重创。可依然不致命。其恐怖独特的体质,在如今半年时间过去后,早已恢复到了巅峰时期。那巨大狰狞的触手,每砸落一次,都带着风雷之声,抬头看去就好似整片天空都朝着自己压了下来。连带着一同落下的,还有如狂风般的压力。那压力之大,竟是将文长老踩踏在海面上的身体逼迫的不停倒退,沸腾的海面,被拉出了两条类似于沟壑的缝隙。文长老已经退到了岸边。他踩在海畔的松沙上,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双脚陷入到沙土之中,他很清楚,摧海城的布置需要时间,上京城的回应乃至于圣朝的支援都需要时间。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这个时间拖得久一些,哪怕是多一刻钟,或许就能少死很多人,让局势大有不同。 第1177章 摧海城(下) 儒衫猎猎作响,文长老抬眸看着,目光认真且专注。他的袖袍很长,被风吹着将手掌遮掩,当头顶上落下来的压力掀开衣袖后,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根笔。很精美的毛笔。笔毫雪白干净,末端微微发黄,就好似从来都没有使用过,从来都没有沾染过墨迹,他抬头看着那根如天柱般的触手,专注的眼眸里没有一点多余的神色。他只是举起笔,对着那根触手遥遥一点。天空上出现了一点漆黑,似是随风轻轻动着,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那团漆黑竟然是黑色的墨汁。巨大的触手悬在了那里,似是被拦住了去路,无法再继续压下来。巨兽发出咆哮声,震动的其身周海水朝着四面八方翻滚如浪,场面足够惊骇。文长老却无动于衷,他手里握着的那根笔,所有的笔毫忽然炸开,一根根清晰分明,随着他手臂的挥动,笔毫末端开始迅速地变长延伸,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拂尘。那些雪白的笔毫穿过了那片墨迹,在空中一条条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巨网通体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那是儒修的浩然气,被凝聚在上面。深海巨兽的触手再度落下,毫不犹豫的砸落在那张大网之上,很轻易的穿透过来,并且继续朝着文长老落下。如天柱巨峰。只是文长老并未躲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落下来的触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巨大的一根突兀碎成了密密麻麻的许多碎块,在距离地面百丈高度时轰然炸开落下,蠕动的碎肉铺满了海畔。那巨兽传来一声怒吼,又是两根触手高高举起拍打过来。文长老没有退让,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笔,那笔毫汇聚而成的网,变得愈发坚韧。但这一次,触碰巨网的却并非还是触手,而是两道青光。从巨兽眼瞳之中爆射出来的青色幽光,隐于海水之下,猝不及防便轰碎了文长老手中的笔,并且从其身体之中洞穿出去。头顶的阴影忽然极重。那浩然气汇聚成的巨网有着溢散的征兆,俨然无法再阻拦触手落下。触手还在下落,但诡异的,是在即将触碰巨网的时候停了下来,文长老捂着胸口抬头看去,瞧见一个人正站在那触手之下,两条手臂摊开,将两条巨大的触手撑起。他在看着那人,那人却并未在看他,而是盯着面前的巨网。文长老这才发现,那原本已经开始溢散的巨网,竟然在刹那间就恢复了原样,可想而知若是这两条触手再次落下,依然逃不过被斩碎的结局。他突然回头看去,鲁有能带着两位庆苍五境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抬头看着天上撑起巨兽触手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紫色的衣袍,看上去是中年模样,浑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浓烈妖气,余光斜瞥,俯瞰着他们。“儒山的人?”那人看着文长老和鲁长老二人,淡淡开口。鲁有能认识这个人,文长老也已经认了出来,二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尤其凝重:“沈珏。”北海十二宫,鬼妖一族族长,五境巅峰,虽未入三极境,却堪比三极境的绝对强者,拥有着毋庸置疑的强大实力和底蕴。在新历三十一年前。天下踏足三极境的强者,大概只有十位不到,但拥有能比肩三极境实力的,不会少于二十位。在如今,新历三十九年,天下踏足三极境的强者,增加到了十七位,算上拥有比肩三极境实力的,不会少于四十位。这当中,尤其以北海和圣朝的数量最多。两方势力加在一起,几乎要占据半壁江山。在得知此人身份后,那两位庆苍的五境将军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除了沈珏自身的实力之外,他们更担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北海十二宫的宫主亲自出现,这几乎已经意味着北海这一次对庆苍发起的战争,没有一点试探的意思。是完完全全奔着覆灭而去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沈珏双手负在身后,那两条巨大的触手飞速的潜回了海底,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沈珏俯视几人:“放心,我会让你们回去摧海城。”他话音落下,本就不平静的海面好似突兀变成了汹涌的地狱,一道道身影自海水之下掠出,下一刻,足有七十几位大修行者屹立在半空之中,站在沈珏身后。那一道道身影,一道道目光,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在这一刻,真正做到了五境如林。他会让几人回到摧海城,他根本没有杀这几个人的必要,因为就算他们回去摧海城又能如何呢?“不过,十二宫宫主来到这里的,倒并非我一个人。”沈珏忽然轻笑一声。一道穿着天蓝色甲胄的女人忽然自云雾之中落下,站在了他的身旁。这女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少女,斑斓的头发覆在甲胄之后,在落下的瞬间撕开了天空之上的云层,就好似是一杆长枪划过一般。她与沈珏并肩站着,漠然的目光同样俯视着几人。鲁有能也认得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北海十二宫,幻妖一族族长,幻灵。”再看向二人身后所站立的七十几位大修行者,黑紫色与天蓝色的衣裳泾渭分明,显然都是鬼妖一族和幻妖一族的大妖。那两位庆苍五境的目光狠狠一颤。这一幕,让他们想起了一千年前北海入侵庆苍的那一次,同样是出动了十二宫之中的两个,就和此时此刻,一般无二。“走。”鲁有能低喝一声,伸手拉住文长老的胳膊,抬手将半空残留的浩然气尽数收拢,化作一道流光退回摧海城。沈珏的确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的冷笑不减,然后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下一刻。数以百万计的妖族与妖兽纷纷自海水之下浮现走出,以狂奔的姿态,直奔摧海城而去。 第1178章 摧海城(再下) 相较于人类,妖族,乃至于妖兽,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妖兽天生体魄强硬,最差也是初境的修为,而一名普通人面对凶猛的野兽尚且无法应对,何况是更加凶残的妖兽?庆苍军士,或者说圣朝军士,普通人的数量也是极多的。圣朝倒还好一些,常年在南境与妖国交手,早已经磨砺出波澜不惊的心态,纵然看着万妖冲锋,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握紧手中刀枪。但庆苍不同,每个人都清楚摧海城抵御北海的战略地位,可当他们亲眼见到那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发疯一样的朝着他们飞驰过来,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树木折倒,那直击心灵的冲击力,是没有那么容易消散的。尤其是跟随在妖兽身后整齐划一的妖族大军,其纪律严明,绝不亚于人族精锐,那身上弥漫的出来的妖气,浓郁的像是大片黑雾。站在城墙上远远看去,就好似地面生出了一望无际的漆黑云雾,朝着摧海城压迫过来。相隔甚远,都能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北海腥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黑云压城城欲摧。”受了不轻伤势的文长老此刻站在城墙上,望着这一幕,心中当即便想起了李子冀的一句诗。“鬼妖一族和幻妖一族倾巢而出,声势的确浩大,但却并非不可抵挡。”张望北没有文长老那一瞬的感慨,他望着那没有一点打算停留调整的北海妖族,立刻便做出了一连串的决定。他抬头看着苍穹之上,鬼妖一族族长沈珏,以及幻妖一族族长幻灵,就站在那里云淡风轻的俯瞰摧海城。就好似,坐拥千万守军的庆苍屏障,微不足道一般。只是....不知道北海的攻势,是不是就只有如此,两宫的实力就已经如此强大,若是再出现一宫呢?即便是三大妖族同时攻伐,北海之中依然有着九宫留守,这等实力和底蕴,无愧于是此方世界最古老的势力,无愧于曾经天地主宰的身份。若是妖族六宫没有分离出去....这些念头在张望北的脑海之中一闪而逝,而摧海城下方,严阵以待的庆苍军士,和奔袭而来的妖兽,已经碰撞到了一起。在这种面对面的攻防下,奇谋已经没有用处了,比拼的就是防守的布置,以及轮换,出击的时机,还有双方实力了。庆苍军士之中的普通人数量极多,要占据半数,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们单独面对任何一只妖兽大概率都只能等死,但此处是战场。军士相互结成军阵,由插在城头上的旌旗军魂,配合着摧海城的大阵赋予力量,让这些普通军士也拥有了能够对抗妖兽的力量。最前方的军士面色微微发白,因为紧张甚至有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可他们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盾牌,那一面面盾牌之上浮现微光,然后微弱光亮在妖兽碰撞过来的刹那大放。如血一般的暗红色连绵不绝,好似在摧海城前又建立起了一堵新的城墙。阵法的力量通过军魂的调度赋予军阵,再从军阵融入到每一个结阵其中的军士身上,他们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着挥之不尽的力量,原本还十分紧张的情绪顿时被一扫而空,口中发出怒吼,挥动手中的兵器斩杀着冲击过来的妖兽。盾牌,血肉,在须臾间漫天飞舞。这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碰撞,如果说军阵的力量带给了这些庆苍军士身体上的力量,那么同袍的战死,则是带给了他们心灵上的咆哮。就算是再怕死的人,在这种时刻,都不会后退一步,在这种血与火的厮杀里,他们的脑海里甚至都已经没有了生死的概念。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但尊严,永远都是通过战争建立起来的。张望北深知这一点,一道道军令通过军魂传达到军阵,被严格的执行着。有队伍抓住了妖族大军的薄弱之处主动冲杀进去,在凶神恶煞的妖兽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逼得两侧妖族迫不得已填补过去,那冲杀进去的军队又干脆利落的撤离出来。这一进一退,便将摧海城正中央承担的巨大压力缓解了不少。北海妖修也不继续在后方观望,纷纷冲杀进入战场,他们的实力都不弱,甫一加入便有着改变战局的迹象。张望北挥了挥手,以逸待劳,全部都由修道者组成的百万精锐立刻便迎了上去。修道者与修道者之间的战斗无疑是尤其精彩的,放到这样的战场上,那就更显浩荡。北海修士不仅仅只是冲杀那么简单,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人冲进战场绞杀,有人专门负责斩杀某些强大的军官。还有人站在后方,以独特的手段为妖兽进行增幅,或是发出如箭矢一般的远程攻势。有军阵被撕开,尚未来及做准备的军士立刻就被悍不畏死的妖兽撕咬成碎片,他们抬头看去,在妖族大军的后方,升起了数不清的光团。密密麻麻,像是流星,又像是倾盆而落的大雨。那上面夹杂的威势,就像是利刃一般令人不适,纵使身穿铠甲,依然感觉身上汗毛倒竖。不过,张望北当然也有应对。只见庆苍无数军阵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如光幕般的屏障,那些流星般的力量纷纷被光幕阻挡在外,同时,若是厮杀的军士们回头看去,就会发现在他们的军阵后方,亮起了数不清的道门阵图。那是由所有道修所组成的清海营,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不仅是用来防御,那光幕之后,有八卦图案凝聚,如流星般落下的力量,竟然从八卦光幕之中吐出,反过来落进了妖族大军之中。这场厮杀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两边的伤亡,都在飞速的增加着。妖兽不停发出哀嚎。庆苍的军阵不停被撕碎。“北海。”场面上看上去势均力敌,张望北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他面对的毕竟是北海。 第1179章 摧海城(结束) 而北海能够动用的力量,超出庆苍太多。“所有人做好准备,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张望北语气严肃,开口说道。在其左右两侧,一共二十八位五境大修行者,全都是神情一凛。下方的攻城绝不会停下,而他们这些大修行者,也有属于他们的战场。二十八位五境,这数量听上去绝对不少,可他们要面对的,是七十几位北海大妖!仅仅只是两宫的五境,就几乎能够和诸如神教儒山等大修行势力比较。这几乎不可能会有什么胜算,不过他们也绝不会后撤,在摧海城依托大阵之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待庆苍国其他五境赶来此处。届时,方可对抗北海。“鲁长老,文长老,我需要你们两个划出长河。”这是儒修独有的手段,以浩然气划出长河,在身前开辟文气道韵,能够极大程度提升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实力,若是能和摧海城的大阵搭配起来,能够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只不过,划出长河对于儒修本身来说,有着极大的损耗。但鲁有能和文先生都没有什么犹豫,几乎是在张望北话音刚落,他们二人就同时在身前抬手划过。一条雪白色的浩然丝线,在摧海城上空生出,紧接着,这条丝线开始迅速扩散,变成了宽百丈,长千丈的文气长河。浩然气息在其中流淌,不时有着如雪花般的碎屑落下,落进军阵之中,让庆苍军士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恢复力也有着长足的提升。“儒山....”沈珏看着这一幕,眼眸之中略过一丝冷意,然后朝前迈出一步。只是一步,那条刚刚划出来的文气长河就有着涣散的迹象,极端恐怖强大的妖气,从沈珏的体内散发出来,遮天蔽日,并且与地面上的妖雾连成一片。比肩三极境的强大实力,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很快又迈出了第二步,浓郁的妖气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张口吞噬着长河边缘,文长老本就受伤不轻,这一下直接导致他的胸口有鲜血溢了出来。“动手。”张望北低喝一声,身形率先消失在了城墙之上,他的手里并没有拿着什么武器,出现在文气长河边缘,抬起一拳直接将那鬼脸轰散,并且连带着天空之上的妖雾,都被打散出了一块空白。“如今会谈刚刚结束,北海便迫不及待,如此会不会太难看了一些?”张望北冷眼看着沈珏。沈珏轻轻一笑,望着他道:“北海做自己的事情,与会谈有何关系?”这位鬼妖一族的族长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让张望北想要试探的打算落了空:“一千年前北海踏不过摧海城,一千年后同样踏不过。”他身上散发出巍然气息,好似顶天立地一般难以动摇。能被授予执掌摧海城的重任,张望北的地位和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感受着他的气息,沈珏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不过却还是摇了摇头:“有点意思,若是双飞燕在这里,说不定真的能拦住我,但你,也仅仅只是有点意思而已。”庆苍拥有能够比肩三极境这等级别强者的,就只有三人。浮屠手,双飞燕,五彩云。如今浮屠手和五彩云都已经死去,偌大庆苍就只剩下了双飞燕一位拥有三极境实力的存在。张望北固然不弱,可终归要差一些。“我或许杀不了你们,但拦下你们,应是不难。”张望北目光依次扫过沈珏和幻灵二人,面无表情的开口。他身后,除去鲁长老和文长老二人需要维持文气长河之外,剩下的二十五位大修行者全都踏进了长河之中,沐浴着浩然气。沈珏看着他们,淡淡道:“这很好,那就看看,你们能拦多久。”............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从来都是惊天动地的,何况是百余位大修行者之间的混战?沈珏与幻灵二人并没有动手,他虽然觉得张望北有点意思,却也仅仅只是有点意思而已,七十位五境对付二十几位,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即便是有着两位儒山长老划出长河,再加上摧海城的大阵,也仅仅只是让这场战斗坚持的时间稍久一些罢了。局势,开始有着一面倒的迹象。“那面旗...”沈珏将目光放到了插在城头的庆苍旌旗之上,又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庆苍军士,那些军阵赋予了庆苍军士强大的力量,但一切的调度都需要经过那面旌旗。厮杀历练是好事,不过若能够减少伤亡,那自然也更好。想到这里,他抬起了一根手指,对着那面旌旗遥遥一点。一束光穿过了文气长河,朝着旌旗坠去。但这束光却并没有将旌旗折断,因为这束光甚至都还没有碰到旌旗便被一道剑光斩碎。沈珏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是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去。又一道剑光自遥远闪烁,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此处,鲁有能和文长老等人也是目光投去:“大河剑掌教,段非雨。”段非雨就站在摧海城上,抬头皱眉瞧着苍穹之上的战局。“援军吗?”看到有人赶到支援,沈珏并不觉得急迫或是担忧,反倒愈发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恰在此时,又是一声凤鸣响彻九霄。沈珏视线移开,抬头看向了更高处,在那片围绕着文气长河的战场上空,一只玄凤撕开了妖雾,带起如火一般燃烧的气息,鸣叫之声回荡天地。在玄凤背上,一位身穿银月血甲的青年负手而立,目光漠然的与沈珏对视着。“李应?”沈珏这次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想到了很多可能赶来此处支援的人,却唯独想不到本应在南境的李应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场攻伐不过才刚刚开始不久,除非是李应本就早已离开南境,所以才能够赶得及。“北海还真是好大的胆子。”玄凤盘旋苍穹,李应淡淡开口。沈珏笑了笑,刚欲开口回应,却好似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立刻又闭上了嘴巴,并且还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甚至就连正在动手围攻场合的七十几位北海大妖,也都同时收手后撤。张望北等人这才得来喘息,疑惑的抬头看去。沈珏和幻灵站在两侧,微微侧身。在其身后,浓郁的妖雾翻滚不停,就好似有什么人要从里面走出来一般。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人从那片妖雾之中走出来。那人身穿黑白相间的衣裳,眸子深蓝。是君上。君上先是看了一眼李应,然后目光依次在张望北段非雨等人身上扫过,嘴角掀起一丝冷淡。 第1180章 前往佛门 ............自从会谈结束后,最令人担忧的异教安安静静,反倒是北海第一个掀起了大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北海率先将矛头对准的,竟然是庆苍。这个建立在北海与圣朝两大超然势力中央的小国,时隔一千年,再度成为了北海欲要覆灭的目标。鬼妖一族与幻妖一族两大势力倾巢而出,由沈珏和幻灵带领,总共七十几位大修行者,这等实力,已经足够和庆苍对抗。若是再有一宫出面,那么庆苍只怕真的会有迎来颠覆。这也是让很多人想不通的,不明白为何北海只选择出动两宫的力量,是打算磨砺自身?还是另有打算,并非真的打算吞噬庆苍?只不过这种怀疑的念头伴随着君上的出现后就立刻消失,正如谁也不会想到北海会率先对庆苍动手一样,同样谁也不会想到君上竟然会亲自出现在摧海城。若非是儒山镇守庆苍的七位长老同时划出长河,再加上李应和双飞燕及时赶到,只怕现如今,摧海城就已经破了。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去怀疑北海是不是真的打算覆灭庆苍,圣朝强者的支援,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庆苍赶去。一时之间,摧海城,成为了天下势力为之侧目的中心。所有人都很清楚,这里的战局结果,将会进而影响世界格局,若是北海将庆苍覆灭,便会直面圣朝,与圣朝接壤,这两个庞然大物若是动起手来....那后果,只怕真的会让所谓会谈,成为空谈。......大儒梁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在得知北海攻伐庆苍之后,他这些天以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自从儒山之主决定去往佛门之后,他的心里就总是有着不安,最开始他也怀疑过此等异常举动是否和北海有关,在与画圣交谈询问李子冀踪迹的时候,他就存了试探的心思。但画圣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得知这件事与李子冀无关后,梁借不由得更加的紧张和忧虑,但好在,北海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儒山身上。“只是不知道,北海要覆灭庆苍的决心,有多大。”梁借站在文宫之前等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他也很清楚,如今固然儒山之主的安危无需担忧,但庆苍的局势却牵扯天下,若是当真覆灭,对如今的世界来说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现在尚且还能抵挡得住,并随着圣朝的强者支援过来,甚至可以反压北海,只是不知道北海打算出动多少人。若是十二宫倾巢而出,那庆苍的覆灭,完全就是无法改变的结局。他摇了摇头,儒山如今,看似依旧强大,但实则对于摧海城这等程度的争端,已经没有了插手的能力,他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了文宫。今天已经是到了该出发前往佛门的时间,文宫之前,五十几位儒山五境长老等候在此,此行,他们都是要跟随儒圣一同前往佛门的。留守在儒山的,就只有画圣与十位大修行者。“掌教。”儒圣从文宫中走了出来,头发花白,面容枯槁,身材佝偻着,就连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如今竟也变得有些浑浊。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位曾经的六境存在,竟变得如此憔悴老态。梁借躬身行了一礼,心里略微泛酸。谁的心里又能好受呢?在场的诸多五境长老,甚至包括站在文宫广场上注视着这一幕的儒山弟子,哪个人的脸上不带着一些悲色?人们通常是无法接受自己心目之中最尊敬的形象沾染污垢的。人们都喜欢将自己所喜欢,所尊敬,所崇拜的人或某种存在完美化,不允许其身上有半分缺点。儒山之主曾经就是这种完美。“大可不必去这么多人。”儒圣望着等候在此处的五十几位儒山长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众人并未说话,站在那里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儒圣摇了摇头,侧目看向了站在一侧的画圣,叮嘱道:“庆苍的局势很重要,如果有必要,你亲自去一趟。”画圣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儒圣行了一礼,表示自己知晓。大儒梁借并不觉得让画圣去往庆苍这个决定有多好,那样一来儒山就失去了三极境坐镇,不过这话他终归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想了想,然后就自嘲的摇了摇头。自从得知儒圣跌境后,自己好似忽然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变得保守起来。“一千多年前,我第一次与虞帝见面,就是在这文宫里,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第二境,而我已经是第三境的修为。”儒圣看了一眼身后的文宫,那里的一砖一瓦,一千多年来都没有过变化,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他甚至能够完美预测浩然气在其中的流动。眼中的浑浊散了一瞬,他眸底带着些不舍和感慨,像是在对一位老友告别,也像是对曾经的一切告别。人总是要告别过去的。无论过去是美好还是痛苦。“人哪里能永远都做正确的决定?”儒圣感慨一句,回过身子抬头看向了天上。太阳就高高的升在那里,似乎永恒不变的,唯有这说不上是温暖还是冷淡的阳光。“走吧,我和佛主,倒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儒圣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在侧眸的瞬间又与画圣对视了一眼。一张白纸从儒圣的袖口之中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不停地扩大,身旁有儒山长老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儒圣抬手拍下,笑道:“难道我现在已经快要死了吗?”他固然境界不稳,却也没有沦落到就连踏空都还需要有人搀扶的地步。儒山长老放下了手,脸上却还带着丝丝紧张和忧虑,就好像真的生怕这位老人一个不小心从白纸之上坠落下去一般。五十几位儒山长老陆续坐上那张白纸。只有大儒梁借还没有上去,他回头和画圣对视着,他心里本已平静下去的不安,竟再度泛了起来。 第1181章 因为佛门就在那里啊 梁借终究还是没有从画圣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他终究还是坐上了那张白纸。那张白纸也终究还是飞走了,隐入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文宫广场上的很多儒山弟子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真的有什么要永远飞走了一般。“看来是我们成长了。”有人忽然开口笑了一声,吸引着其他人的目光投了过去。那儒山弟子解释道:“以前小的时候,离开家时总是父母长辈担忧我们,后来我们长大了,老人再离开家的时候,就变成了我们担忧老人,仔细想想,和现在不是也没两样?”“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成长了。”有人附和一声。然后文宫广场上响起了许多笑声,只是笑过之后,又再度沉默了下来。“听说白玉城要准备一场文会?”画圣看着沉默的这些儒山弟子,忽然开口。白玉城每年都是要准备一场盛大文会的,今年的时间提前了些,就在这几天,大概会持续五到七天左右。画圣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白纸,然后道:“我们儒山弟子的修行很大程度都是要倚仗这些文会,天下乱局渐起,你们也该更用心些,否则岂非只成长了年纪,没有成长实力?”白纸在他的手里晃了晃,画圣给出了一个很好的奖励:“这一次在文会中取胜的,可以请我做一幅画。”这的确是很好的奖励,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几乎冲淡了对儒圣离去的担忧,所有儒山弟子的脸上都出了狂喜和激动之色。对于他们这群很纯粹的读书人来讲,并不在乎太多利益,可画圣亲手所画的画作谁能不动心?为什么画圣可以有个圣字,听上去和儒圣齐名?就像天下只有宋登南一个霸之极境,同样天下也就只有画圣这一位是以画入道的意之极境强者,他的画作之中,有着难以想象的威能和独特。往小了说,那是画圣的亲笔,可以世代传递下去的佳作。往大了说,这一幅画,甚至可以斩杀大修行者,开辟画中小世界供人修行使用。放眼天下,再也很难找到比画圣亲自画的一幅画更好的宝物了。“画只有一幅,取胜的人也只有一个,这就要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了。”画圣将手中的白纸重新塞进袖子,笑了笑后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广场上的儒山弟子眼中,都被斗志所填满,当下不再耽搁,立即转身去到山下学宫,寻人商议的同时,也打算提前去到白玉城做准备。............从儒山到普陀山,就算是一位大修行者全力以赴的赶路,大概也需要两天两夜的时间。儒圣从袖中取出来的这张纸,是类似于三千院的剑舟,梨园的青云马车这种的宝物,只是速度,并不会太快,依然要走两天的时间。“你在担心佛门?”儒圣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梁借,忽然开口。梁借闻言点了点头,道:“自从会谈结束后,佛门就好似销声匿迹一般,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我怕他们,也被什么事情缠住。”天山门会谈那样的大事,佛主竟然没有亲自前去。阿难菩萨与罚恶菩萨离开天山门后,到如今也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就连他们前不久送去佛门的传信,也没有得到回复,好似泥牛入海。要知道,就算是避世不出的道门,以及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的神教,在天山门会谈结束后都陆续有消息传出来。唯独佛门,安静的诡异。若是佛主真的分身乏术,这一趟,岂非白去了?儒圣的状况,类似这样的奔波若是什么效果都没起到,说不定还会加重伤势。这是悬在在场所有儒山长老头上的阴霾,只是儒圣自己好似并没有如何在意,他没有去思考佛门如今的状态,也没有去谈论自己的身体,他反倒是将目光放到了下方。“你觉得这些景色好看吗?”儒圣询问道。无论是站在高处还是坐在高处,都看得一样远,将广阔的大地尽收眼底,显得渺小而壮烈。这样的景色当然是好看的。梁借下意识朝着地面看去,山川河流在云雾下半遮半掩,隐隐约约,还有城镇罗列,江海交融,这样的景色当然是极好看的。但他现在又哪里有欣赏这些的心情?“您倒是轻松。”梁借忍不住说了一句。“为何不轻松呢?”儒圣微笑着,轻声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跌境是一件坏事,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一件坏事,但我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梁借不明白。儒圣说道:“我这一生从未真正做好过什么事情。”梁借忍不住想要反驳,却被儒圣抬手制止。“一千多年前追随虞帝斩杀了异教之主,本以为可以让这个残缺世界浑圆无缺,却又瞻前顾后,反复变化,固然有所因由,但也无法改变我优柔寡断的错误,六境看的更多,想得更多,想的多,却反倒什么都做不好,现在跌境,我无需再去考虑什么,这样其实也很好。”儒圣的话带着说不出是自嘲还是释然的情绪,让四周的儒山长老都不知该说什么。“掌教...”梁借张了张嘴。儒圣宽慰道:“所以此番去往佛门,成也好,败也好,都没什么好在意的。”梁借看着儒圣,叹道:“您又何必非要去佛门呢?”即便他知晓去了佛门可能稳固境界,即便他知晓佛主可能有手段帮助儒圣,可看着儒圣如今的心境,梁借很清楚,就算是佛主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再让儒圣恢复到五境巅峰了。那开裂的文心,根本不可能再有所恢复。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儒圣却本不想回答,不过他忽然想到了李子冀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来了兴致,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道:“因为佛门就在那里啊。” 第1182章 入夜 入夜。月辉洒在地面,看起来就像是披着一件青色的薄纱。今晚是没什么云的,凑巧月光很亮,在这样的夜晚无论是站在地面抬头仰望星空,还是站在苍穹低头俯瞰地面,都是极美的。人总是如此,常以为只有自己没有去到过的地方才足够美好。那张白纸仿佛是一片云,薄薄的,轻轻地飘着,随着月光和晚风,稍不留神就飞出去了很远。“以前倒是忽略了这样的月色。”唐玄龄坐在白纸的边缘,将两条腿耷拉在外面,随着夜风不停地荡着,和其他儒山长老不同的是,他很年轻。并非是活了很长时间却用修为固定样貌那样的年轻,而是真正的年轻。唐玄龄如今,才三十三岁。是儒山年纪最轻的长老,也是除了画圣之外,实力最强大的一个,他未入三极境,却能媲美三极境,只不过,这是唐玄龄下山之后,第一次回到儒山。甚至在很多儒山弟子的眼中,乃至在场不少五境长老看来,他都是儒山的一个异类。其实如果按照正常辈分传承下来,儒山的下一位掌教,唐玄龄要比周郎童更有资格,可事实上,谁都不会将他看作是儒圣的继承者。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异类,并非纯粹的读书人。因为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本教经。神教的教经。这位自幼拜入儒山,在儒修一道展现出超凡天赋的家伙,最喜欢看的,竟然是教经。年少下山,扎根在青山的一处小神殿里,十四年不曾回来。就像他此刻坐在白纸的边缘一样,其在儒山之中的位置,大概也是这样的边缘地带。毕竟,谁又能接受一位儒山长老偏偏在神殿修行呢?何况这么多年来,唐玄龄从未参与过和儒山有关的任何事情,这一次若非是画圣开口将其唤回来,很多人都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很年轻的五境长老。即便是画圣开口,儒山长老也无法对其完全放下心来,这一点从白纸上的坐列就能看得出来,在唐玄龄与儒圣之间的几个位置上,坐着此行实力最强大的数位儒山长老。对此,众人都看得见。至于是否会让唐玄龄生出诸如不受信任的恼怒情绪,和万无一失的安全比较起来,这些情绪都可以被忽略。这一路上,没有人会与他交谈。唐玄龄当然也没有要和其他人交谈的打算,他本打算沉默着做完护送儒圣这件事,只是此刻白纸飘荡在夜空上,抬头忽然瞧见月亮好似与自己近在咫尺。便没忍住开口感慨了一句。读书人总是喜欢月亮的。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那里面就好似装了江河湖海,怎么喝也喝不干净。依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唐玄龄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喝着酒,在白纸边缘外不停荡着的双腿说不出的轻松自在。“你为什么喜欢看教经?”终于,还是有人开口问了出来,问出这话的,自然是大儒梁借。其他人固然没有开口,可呼吸声却都放轻了许多,显然,都很想听一听这场交谈。唐玄龄轻笑着问:“梁先生又为什么喜欢看圣卷?”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遇见每个人都要郑重其事的问上一句为什么喜欢?那也太没道理了一些。梁借道:“你应该清楚,这不一样。”这的确是不一样的。唐玄龄淡淡道:“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的,教经,也不过是一种书卷,就像掌教如今去往佛门读真经,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放肆。”有人开口呵斥。唐玄龄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争论什么,只是将目光放到了儒圣的身上,笑着问道:“掌教,你觉得谁的话比较有道理?”儒山之主笑了笑,然后道:“都有道理。”唐玄龄也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不再说什么。的确都有道理,掌教的境界,毕竟还是最高的。修道者博览群书是好事,采百家之长也是好事,但一位儒山长老,深耕教经到甚至不回儒山的程度,其心中所向,是否还有儒山呢?这才是梁借等人与唐玄龄有分歧的地方。“这么好的月色,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唐玄龄眯眼看着月亮边缘的那点斑驳,觉得手中烈酒的滋味,忽有些寡淡。夜很安静。尤其是在苍穹之上,当然是不会有任何声音的,这张白纸就这么静静地飘着,好似是谁人放出来的风筝。............落圣峰。楚如晦已经在这里坐了许多天,这是一座很有名的山峰,因为它足够高,因为它足够险,传说就算是五境的大修行者想要抵达这座山峰的峰顶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当然,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是小人物对天地困难赋予的不实遐想。最起码,楚如晦觉得,这落圣峰没什么难爬的,尤其是对于能够飞行的大修行者来说,要落在峰顶,根本就没什么困难。不过这落圣峰的寓意,倒是还不错。“他们应该就快来了。”褚千里睁开眼睛,然后伸出了手,他的手好似在握着风,又好似是在握着月光,从天地之间延绵的痕迹中得到启示和感应。他隐隐感受到,儒圣就要来了。燕圣淡淡道:“这件事结束,天山门会谈安定下来的格局,会再次动荡。”楚如晦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甚至对天下格局是否动荡这件事都不感什么兴趣:“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他抬头看着,似是穿过天际看见了在夜空之上飘着的那张白纸:“杀死儒圣。”褚千里笑了笑。燕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带着一些波澜,六境是高不可攀的,是强大且不可忤逆的。所以,若是能够杀死曾经身为六境的儒圣,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世上难道还有比这还有更好的事情嘛?最起码,他们认为没有。楚如晦起身站立在峰顶抬头望着,他身上流传出一丝淡淡的妖气,这一缕妖气随风流传整座落圣峰,让这夜风忽然变得强大猛烈起来。吹拂着树木倾倒摇晃,露出了那隐在月光下林林总总近百道身影。 第1183章 我的酒,你的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唐玄龄似是如何也喝不醉,那壶酒似也如何都喝不完。只有当距离足够近,抬头看着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月亮的时候,才能更加感慨李子冀在诗词一道上的才华有多么了不起。他有些遗憾,自己这一生,都没有作出一首这等高度的诗词来。梁借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如果你能把用来看教经的时间用来读书,那么我想你可能也会做得出这样一首词。”唐玄龄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没有也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也没有。”已经是深夜了。夜色好像更浓了几分,过了这一夜后,距离佛门就只剩下了一半路程。“看来佛门的确出了什么事情。”梁借眉头微微皱着,说道。前面就是落圣峰,如果佛门有人接应,那么就该在落圣峰等候,可现在却依然没有见到佛门的人,那就证明佛门根本没有派人来接应他们。这是很失礼的举动,绝不是佛门会做出来的。他对这一行的担忧,又深厚了一些。这种来自于未知的不安,才是最令人费解的。儒圣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浑浊的目光放到了落圣峰上,似是在看着什么。梁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起初还未在意,片刻后却忽然面色一变,但还没等他开口,一枚符印,就出现在了白纸前方。方方正正,数丈大小的符印,就那么悬在半空,很巧妙的隐藏在月光里,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泄露,直到靠得近了方才发现。那符印震荡着,往下落着光辉。就像是密集的雨幕,形成了无法穿越的屏障。梁借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应对,他坐在白纸上,双掌朝前推出,白纸上渗出浩然气,被他牵引,如丝如线,然后一双巨大的手掌在夜空中浮现,拍打在了那符印之上。如月灌星河。如潮浪惊涌。那方正符印瞬间就被拍打粉碎,但白纸,却停了下来。因为在一枚符印被轰散的刹那,落圣峰顶,苍穹之下,竟是悬浮出数百道密密麻麻的符印,纷纷向下洒落光幕,释放出来的力量如屏障阻隔一切,硬生生将那张白纸逼停下来。梁借面色一沉,低头看向了落圣峰。他的心脏在这一刻都是急速跳动了几下,从始至终,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白纸之上,其余的儒山长老全都是站了起来,五十几位大修行者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足以轻易将落圣峰轰碎填平,但倾轧下去,落圣峰除了花草树木摇晃剧烈了一些之外,什么都没发生。每个人眼中都带着警惕和冷淡的杀机。有人拦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向他们问好的,那就只能是奔着儒圣来的,那自然该杀。儒圣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甚至就连坐在那里的动作都没有改变,就好似一切与他无关,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静静看着。落圣峰的人总归是要走出来的。在这些符印凝聚的力量连成一片之后,楚如晦的身影自落圣峰顶飘飞而起,在他身侧,褚千里和燕圣分居左右。“儒圣。”三人先是对着儒山之主行了一礼,然后楚如晦的目光就放到了梁借的身上,淡淡道:“梁先生,上次一别,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天下君楚如晦,惊飞月燕圣,不定神褚千里。”梁借看着这三个人,沉默了一瞬后开口道。这并非是他们三人的称号之类的,而是三人的种族。北海十二宫其中之三,天下君,惊飞月,不定神。而楚如晦,燕圣,褚千里三人则分别是这三宫势力的族长,也可以说是宫主。这三个,每一位的实力,都不亚于三极境。属于北海轻易不会露面的底蕴,要知道,从君上崭露头角到现在,北海十二宫的宫主,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楚如晦与梁借算是有交情,他看着梁借,目光带着漠然:“六百年前让你活了一命,不知道这一次,你还能不能从我的手里逃走。”那扑面而来的妖气,带着与众不同,像是帝王般凌驾万妖之上,在那数百道符印的映衬下,显得凶威滔天。让在场的儒山长老,都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梁借与他对视着,他们之间有恩怨在。当年的梁借,险些死在楚如晦的手里。一阵风吹过,吹着那张白纸轻轻卷起一角,在楚如晦三人身后,那落圣峰上,有近百位五境大妖腾空而起,与五十几位儒山长老对峙着。那一道道弥漫妖气的身影,俨然已经将儒山一众人,当做是待宰的猎物。梁借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庆苍是假的。”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难怪庆苍只出动了两宫,原来就连君上都是给出的假象,是让人安心的诱饵,故意让他们放下防备。在落圣峰三宫势力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杀儒圣。楚如晦道:“没有什么是假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一切也都可以是真的。”梁借点了点头,然后道:“不过就你们这些人,倒未必杀得死我们。”楚如晦并不觉得这话可笑,毕竟儒山长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死的:“试一试应该没关系。”他话音刚落,那数百符印向下垂落的光幕忽然绽放出犹如星辰一样的零碎璀璨,紧接着化作无数道划破夜空的痕迹,朝着梁借等人划落过去。这不是简单的试探。这是数日以来北海在这里布置的强大手段,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甚至可能会因此殒命。这些光雨痕迹拉出一条条光线,像是长安城盛放的烟火,点亮了整个夜空。梁借双手掐动印诀,想要将这片光幕阻挡下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唐玄龄已经走出了那张白纸,他从边缘处站起,收回了那荡在外面的双腿,出现在了白纸之前,就这么站在儒圣的面前,伸出了手。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酒壶。那无数迎面飞来的光雨痕迹,如烟花般绚烂的痕迹,就这么突兀的消失不见。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就连那数百符印,都变得黯淡许多。楚如晦忽然看向了唐玄龄。唐玄龄也在看着他,道:“我若是你,现在就会转身离开这里。”楚如晦似是很感兴趣,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唐玄龄道:“因为我实在不想我的酒就这么被打碎。”楚如晦看着他。唐玄龄轻笑道:“因为这壶酒是我的最后一壶酒,你的命也是你的最后一条命。” 第1184章 死人和活人 圆月之下。白纸边缘依然在翘着。被风吹着不停向内卷起,似是在推动着其向前,可偏偏前路又被那数百符印挡住,推与阻的力量不停地碰撞着,让白纸前后两侧朝着中间的弧度越来越大。渐渐已经站不住什么人了。儒山长老们也早已经散开屹立在儒圣四周,唯有大儒梁借仍旧与儒圣站在一起,总归是要有人留在儒圣身旁的。战斗似乎一触即发,对峙的双方气息在不停地碰撞着。儒山上下加在一起大概有着八十几位大修行者,如此数量当然远不如北海,但儒山能够与北海并肩成为大修行势力,除了因为儒圣曾经是六境之外,儒山长老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眼下的五十几人与近百位北海大妖的对峙,不说分庭抗礼,最起码,也没有落入太劣势的局面。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儒山长老所站立的方位都是特殊且十分讲究的,那是儒山独有的词阵,以诗词停顿错分而排列站位,在彼此连成一体的同时也借此牵引浩然气浑圆无漏。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战斗之中,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消耗,所有被释放出去的力量,最终又会散入天地然后重新被词阵吸引回来再度灌入儒山长老的体内,并且,他们可以随时根据变化和默契踏足挪移不同的词阵,并唤出词韵,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甚至还会惊圣。所以这场战斗,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悬殊,如果真的要完全结束战斗,必定会付出极大代价,并且耗费极多时间。在这样的截杀中,时间,恰恰是最不能浪费的。楚如晦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今夜能否成功,关键之处要看的,是自己三人。三位能够比肩三极境的强者出现在落圣峰,从这样的安排中就可以看出,君上对于儒圣的性命已经是看做了囊中之物。楚如晦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他没想到,面前会出现一个说话很有意思的人,而这个说话很有意思的人,偏偏有着很强大的实力。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儒山长老中,有这样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他听着唐玄龄的话,平静询问。“儒山长老,唐玄龄。”“唐玄龄...”楚如晦想了想,然后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被人看作是无名小辈无疑是非常令人恼火的事情,只是唐玄龄并不介意,他将那壶酒挂在腰上,摇摇晃晃,玄妙的是无论摇晃的多么剧烈,始终都没有一滴酒从里面洒出来:“世上没有几个人听过这个名字。”他道。楚如晦说道:“今夜之后,想必这个名字能够流传天下,只不过...一个死人,就算再怎么被铭记,也终究只是一个死人。”唐玄龄有些好奇:“我会是一个死人?”楚如晦点了点头。唐玄龄低头打量着自己,然后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不解:“但我现在,明明还活着。”楚如晦道:“一个活人可以变成死人,但一个死人,永远也变不回一个活人。”“我其实很怕死...”唐玄龄笑了笑,然后又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楚如晦,说道:“所以我只好先让你变成一个死人。”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天地就忽然间变得漆黑下来。就好似头顶的月亮在刹那消失,这让很多人为之费解,就连北海的大妖都是下意识抬头看去,月亮依然悬在那里,他们甚至能够看见月亮周遭柔和的光亮,但诡异的是,他们的视线依然是漆黑一片的。这是非常矛盾,尤其诡异的事情。明明能看见月亮,明明能看见月光,偏偏却有一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身周的人消失了,脚下的山峰消失了,就连悬在那里摇摆不停地白纸,似也是消失了。每个人都有些失措,无论是儒山还是北海。月光柔柔。落在了楚如晦的身上,当明亮和漆黑结合在一起,当你明明看得见却又感觉看不见,这种强烈矛盾变化的冲突会让身体与意识生出无法配合的抽离感。从而导致无法动弹,只能等死的结果。“很了不起的手段。”楚如晦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轻咳一声,体内接连响起了数声脆响,那是骨骼断裂和经脉被冲碎发出的声音。淡蓝色的鲜血顺着其胸口一处骨裂的伤口溢了出来,楚如晦周身浮现了一层微光,他开口称赞了一句。那层微光包裹着他的身体,并没有变得盛大,只是披了一层华彩,他站在那里,身上陡然释放出了一股子君临天下的气势,那股子看得见又看不见的矛盾感,在这样的气势下,正在迅速地消退。直到他的视线完全恢复如常,挥手撕开夜空,调动数百符印光芒大放,将所有人从这种抽离感中唤醒过来。褚千里和燕圣二人这才发现,楚如晦竟然受了不轻的伤。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皱眉,打算动手,只是却被楚如晦抬手拦住。唐玄龄也在看着楚如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你也了不起。”他本打算直接杀了楚如晦,只不过,到底是十二宫的宫主,能够与三极境交锋的强大存在。楚如晦问道:“这是你的手段?”他最初没有直接抵抗,因为他想要看看唐玄龄的手段,这是很离奇很玄妙的手段,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抽离。所以楚如晦选择用气息冲毁自身,在受伤的同时借用那一瞬的真实感来破去唐玄龄的手段。没错,他身上的伤势并非是唐玄龄所造成,而是他自己所导致。唐玄龄问道:“楚宫主觉得如何?”楚如晦身上的华光逐渐变成了一件衣裳,他的头顶竟然出现了一尊王冠虚影。“很好的手段,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太重,或许我会很乐意和你多较量一段时间,但很可惜,现在,我只能让你早些死去。” 第1185章 剑与言与剑 天下君。这是楚如晦一族的名字。北海自然不是一直以来都是统一的,在最开始,北海各方妖族之间也是有着争斗的,直到后来才被北海之主彻底收入麾下。而楚如晦一族,顾名思义,生来便是尊贵的帝族。倘若没有北海之主,那么天下君,便是最尊贵的血脉。所以当他头顶王冠虚影开始呈现的时候,唐玄龄忽然感觉自己好似全身都陷入到了泥沼之中。他明明站在半空,轻盈无物,却偏偏寸步难行。这是楚如晦的神相法身,他牵引血脉之中的族中血脉,凝聚王服穿戴全身,现在还只是一顶王冠,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身上的王服会越来越齐全。唐玄龄儒衫被挤碎,并非撕碎,也不是斩碎,而是被那泥沼般的压力硬生生挤碎,如果此刻换做是在场其他的儒山长老,那么大概已经死在了楚如晦的手里。唐玄龄当然没有死,他伸出了手,手里多了一本教经。一位儒山长老,手里却拿着一本神教教经,这一幕就算是楚如晦见了也是怔了一瞬。那本教经被翻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内容,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唐玄龄眼眸之中释放的神辉,他忽然迈出了一步。在泥沼中前行。楚如晦眉头一皱。唐玄龄开口道:“断手。”很干脆的声音,楚如晦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他头顶的王冠好似变得虚幻了一瞬。每个人都在看着这一幕,惊色从双方阵营中出现。楚如晦面无表情,好似断掉的一条手臂并非是自己的,他身上的华彩变成了一件王袍,那围绕在唐玄龄周身的泥沼传递的压力呈数倍增加。似有什么东西被压碎。唐玄龄的胸口向内塌陷下去,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再度开口:“断手。”又是一声脆响,楚如晦的第二条手臂也应声而断。唐玄龄的双目中往外流淌鲜血,他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唯独不变的就是那从口中传出来的声音:“断脚。”白骨透出身体。楚如晦的一条腿凭空折断。这一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惊,就连褚千里和燕圣二人都是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他们没想到这一次的儒山长老队伍里,竟然会出现唐玄龄这么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更没想到唐玄龄竟然能够和楚如晦交手到如此程度。儒修本就不是和武夫那样拳拳到肉,生猛刚烈的厮杀方式。但也绝不该是眼前二人交手这种,从这里就能够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已经尽了全力,拼了生死,这种方式看似没有硬碰硬的正面交锋,实则每一瞬,都蕴藏着无数生死危机。也许下一秒,二人之间的某一位就会立即殒命。楚如晦的面色苍白,他并非是非得要和唐玄龄以这种极其凶险的方式的交手,这是迫不得已,也是因为没得选择。因为对方足够强。他的腰间出现了一柄剑的轮廓,正随着华光溢彩慢慢凝聚。“君王剑。”唐玄龄当然也看见了对方腰间凝聚出来的轮廓,他知道,当那把剑完全凝聚出来的时候,便是自己死在这里的时候。他的身体在泥沼巨大压力下有些变形。但他还是再度开口:“断腿。”楚如晦的最后一条腿,也跟着断开。他当然不是喜欢折磨又或者不想直接开口将楚如晦杀死,而是因为做不到,他用儒山浩然气与神教神辉相结合,并以教经代替神相法身,就是为了将全部的力量都灌注到这言出法随之上。但言出法随毕竟不能真的做到言出法随。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先让楚如晦受伤,在其重伤之时再开口将其斩杀。唐玄龄身上的神辉和浩然气交相辉映,他受的伤越来越重,但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强。“动手!”身后有儒山长老低喝一声,五十几人默契之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对着楚如晦动手。他们虽然和唐玄龄不合,但在这种场合下,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而自己等人却只能等在后面什么都不做。混战交手,在词阵的作用下,纵然是五十对一百,也未必就没有胜算。若是在这里等到唐玄龄和楚如晦交手结果出现,到时候反倒不好处理。只是在场没有弱者。五境大修行者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但为何总是能够看得见?因为无论是儒山还是北海,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了,站的足够高,就算是六境那样的存在,便也能时常看见。儒山长老们的心思当然瞒不过褚千里和燕圣,二人身后神相法身显化,联手将五十几位儒山长老的攻势消弭于无形。媲美三极境,毕竟是媲美三极境。“既然你们等的不耐烦,那早些动手,也好。”褚千里负手而立,说道。梁借坐在白纸上心思沉重,他看着儒圣,看着对方平静和微笑的面容,不明白到这种时候为何儒圣反而一点都没有担忧的意思。褚千里和燕圣,除了唐玄龄外,在场的人,没人能够阻拦。褚千里和燕圣向前走出,身上强大的气息,甚至震动的不远处唐玄龄口吐鲜血不停。“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死儒圣,是我们的荣幸。”褚千里看着坐在白纸上的儒山掌教,他背后的神相法身,如不动神明,散发着妖族古老传承的威煞。然后狰狞面容,抬起一只手掌拢入无数灵气和月华,朝着那张白纸拍打下去。那巨大恐怖的威势,惊得词阵微微闪烁。今夜的天空没有云彩。月亮照耀群星。梁借已经站了起来,数不清的浩然气从其手中迸发,他迈步走进词阵,欲要惊圣。但此时,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流星从来都是很显眼的,尤其他们站在苍穹之上,看的就更加清楚。那流星从天际而来,距离此处越来越近,所过之处像是要将夜空撕开,两条白线在其身后分离扩散,从起初的一条,扩散到覆盖整个苍穹。那流星一闪而逝,将褚千里落下来的掌印斩断。直到此刻,一声剑鸣方才从遥远处传递进所有人的耳中。那不是流星,是一把剑。是谁的剑?褚千里面露惊容抬头看去,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轻飘飘落下,就落在划下来的那道剑光上。“欧阳梨花?”梁借忽然瞪大了眼睛。褚千里也是神色一沉。下一刻,燕圣似是也感受到了什么,忽然低下了头。在那落圣峰山脚下,纯阳宗宗主正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他。 第1186章 狂欢 ............“李子冀去了庆苍。”祈雨的手掌伸出在面前,她的掌心之中漂浮着一团蓝色的气息,在气息之中游荡着一条小鱼。这是鬼妖一族族长沈珏刚刚送过来的消息,在摧海城的局势陷入到白热化的厮杀之中时,李子冀出现在了城头上。北海攻势暂缓,双方重新陷入到了对峙当中。在如今这个复杂的局面下,消失了许久时间的李子冀终于还是出现在了摧海城,这对君上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祈雨问道:“你认为李子冀去庆苍,不单单只是为了守住摧海城那么简单?”君上坐在高楼上,看着白玉城大街小巷上的热闹氛围,欣赏着儒山脚下这群读书人举办的盛会,依稀还能听见这群读书人吟诗作赋的激烈声音:“我和李子冀都清楚,我们之间的交手,不在庆苍,不在摧海城。”这是白玉城中最高的酒楼,每次文会的佳作都会被呈现在这间酒楼之上供所有人观摩欣赏。君上的目光中没什么波澜,他只是不太明白,李子冀为何会去庆苍。祈雨想了想,然后道:“或许,李子冀是打算将沈珏和幻灵吞掉。”北海攻伐庆苍就是为了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同时也存了见机行事的心思,庆苍能够拿下最好,拿不下最起码能让这潭水变得浑浊。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将每一件事都看得清楚。庆苍的位置毕竟太过重要,李子冀又与如今的庆苍国君怜月有极深的交情,在这种时刻是半点都不容有失的,也许李子冀非去不可。既然非去不可,那莫不如将北海两宫吞掉,那样一来,就可以大大削弱北海的力量。君上摇了摇头:“沈珏和幻灵没那么容易对付,何况,我还安排了浮沙宫接应,除非圣朝那几位三极境倾巢而出。”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祈雨忽然沉默了下来。君上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你无需如此,人有时候,也要为了自己活一段时间。”祈雨的脸上浮现刹那的恍惚,就连那双好看美丽的蓝色眼眸,都随之变得模糊起来,变得看不清曾经和未来。她记得自己最初和颜北见面的时候。在那座山上,遇见了那位孩童心起,下了一场雨的老山神。那场雨下的很好,让她和颜北相识。那场雨下的也很不好,让她与颜北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发生了交集。北海和圣朝终究是无法共存的,二者对待天地和万物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两个走在不同道路的人又如何会走到一起呢?四元浑天那一次,也许彻底断了她与他之间的情感。那一次,颜北本可以杀了她与道生菩萨,可最终颜北还是没有动手。冰冷的话可以说很多,但冰冷的刀却从不会真的挥下。君上这话不是虚假的劝说或试探,这是他真正想说的,只是祈雨终归还是摇了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我放得下,他也是放不下的。”就算是她愿意离开北海,难道颜北会愿意离开圣朝吗?她的眼眸略显黯淡,清澈的湛蓝好似藏满了无数说不出口的心事。君上望着下方的盛况,有儒山弟子做了一手非常好的诗词,甚至稍稍惊动了文宫释放出点点辰辉,每个人的脸上好似都洋溢着笑容,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场文会更加美好的事情了。“你和我不一样。”君上忽然道:“你可以退,但我不能。”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责任这东西,是每个人生下来都需要担负的,它从不会去问你喜不喜欢,但北海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君上的话里仿佛没什么情绪,但坐在二人身后位子上的两名十二宫宫主却对视了一眼。以前的君上,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绝不会去想这样的话。君上此行算上他自己一共有四个人,除了祈雨之外还有另外两名宫主。分别是深蓝的常清静,以及飘摇篮的费子。这毕竟是儒山脚下,来的人不宜太多,四位就已经足够了。常清静是一个不急不缓的性子,他将一切事情都看在眼里,却绝不会说出口。费子要冷厉些,他很清楚君上的改变源自哪里,他在想是否要找机会将那个茶农女子杀了。祈雨这些年里想过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与颜北在一处小院子过上自己生活,但在那深海里,她每日所能见到的,也就仅仅只有那木雕罢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祈雨问道。她并不想继续谈论自己与颜北之间的事情,身为北海十二宫如今的宫主,她同样有自己无法舍弃和放下的东西。现在想想,就算颜北愿意离开圣朝,难道她就会愿意离开北海吗?或许,这才是二人永远都无法走到同一条路的原因。她不想谈这件事,但君上却依然在谈着:“这件事情后,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他和祈雨认识很长时间。从真正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后,君上便一直由祈雨辅佐着,除了君与臣的关系外,二人之间的交情也不算浅。君上并没有等祈雨开口答复,他也不需要等,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也不再去谈论这样的话题。类似于这般的谈论以及情绪上的一些流露,对君上来说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很可能这一生只有这一次,走出这座酒楼,就再度变成了那个君临天下的君上。他看着下方的盛况,瞧着那白玉城各处激昂挥洒的笔墨,那张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平淡下来。“人们总是沉迷在某一些狂欢里,在绝望前,在临死前。” 第1187章 这才对 白玉城的文会昨天才刚刚开始,这一次的盛况空前,是儒山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忧虑的情绪所以特意举办的。 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五到七天的时间。 每天都会有难以想象的奖励,这场文会全部结束之后,不知多少人的名声会迎来提升,会流传天下。 若是能有那么一两首诗词文章被文宫收录进去,那么从此以后在整个天下那也是能说的上话,地位不俗者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 常清静抬头看着弥漫在儒山上空的大片阴霾,一望无际的云层堆积在那里,显得阴沉压抑,倒是这白玉城上空,虽有乌云,却并不如儒山头顶那么厚重。 费子道:“这样的天气其实也不错。” 杀人这种事情,在阳光下总难免刺眼,阴云密布杀起人来,总要自然一些。 常清静道:“你就是太阴厉了些,若是多在阳光下走一走,没准儿也能入了三极境。” 比肩三极境,毕竟不是真的三极境,或许在战力上差别不大,但若是能够踏足三极境,那实力毫无疑问会再次迎来提升。 飘摇篮里,毕竟不经常有阳光。 费子淡淡道:“深蓝所在的海域是阳光最充足地方,你为何没入三极境?” 常清静的脚步停下,在连成片的儒山学宫前停下,依然是温声细语,听上去就好像没什么精神:“修行讲究劳逸结合,晒不晒阳光也是如此,你晒的太少,我晒的太多。” 费子冷哼一声,抬头看着眼前这座高耸的儒山,问道:“我来?” 常清静摇了摇头道:“你来死的人太多,我来就好。” 他们毕竟是大修行者,总不能对五境之下的人动手,倒并非是讲什么修行界的规矩之类,纯粹是五境大修行者自己的尊严。 要他们对低境界的人动手,都拉不下这个脸。 所以常清静并没有摧毁那连成片的学宫,而是左脚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右手握拳,向前挥出。 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这一拳看起来好像是挥在了空气上。 两个人的出现本就吸引了许多的目光,虽然白玉城中有着文会,但学宫里依然还有不少读书人没有去参加,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两个穿着异常的人,都在注视着。 他们觉得这挥拳的动作令人费解,怪异却又令人不安。 下一瞬,深邃的蓝色就充斥了双眼,学宫,书卷,目光所能注视到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天地之间都被深蓝色填充满了一样。 紧接着,就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那并非是雷声,而是儒山山体倒塌的声音,大片的巨石和泥土如天灾般滚落,这一幕看上去,就和许久之前北海巨人朝着儒山挥出的那一拳没什么如出一辙。 常清静放下了手臂,抬头看见了一张白纸飘了下来。 他目光满是谨慎,背后的深蓝颜色似是要将天地沾染,试图将那张白纸冲碎,但无论力量多强,就好像风吹绢布一般,无论怎么吹拂,绢布都只会随风飘着。 那张白纸也是如此。 像是雪花摇曳,又好似有山岳般沉重的重量,将弥漫的深蓝压垮,将常清静的双脚压入到了地底之中。 “噗嗤。” 深蓝溃散又凝聚,站在一旁的费子忽然伸手握住了那张飘下来的白纸,然后指尖用力推出,发出噗嗤一声将白纸撕成碎片。 常清静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无奈道:“画圣不愧是画圣。” 他抬头看着,画圣持笔在苍穹上不停描绘,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硬生生使得坍塌的山体重新凝聚了回去,直到此刻,画圣方才低头看着他们二人。 “北海?” 话落,学宫内外许多人面色一变,想起了当初君上踩着儒山扬名天下的事情。 而如今,北海竟然再度出现在了儒山,他们想做什么? 儒山上空,画圣身后,六位留守的五境长老也纷纷出面,一共有十位五境长老留守,还有四位镇守文狱无法抽身。 常清静笑道:“有件事想做,希望画圣能通融通融。” 如今儒圣去了佛门,大部分儒山长老都随之离开,儒山此刻正是空虚之时,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能吸引北海的地方? 难道还打算再次破坏文狱? 但文狱之中的人就算逃出来,又能成什么大器? 站在画圣身后的儒山长老眉头紧锁,实在想不通北海为何如此。 画圣倒是神色平静如常:“不行。” 他没有问什么事,也没有拉扯交谈的打算,不行,就是不行。 常清静叹了口气,妖异的深蓝色在双眸之中溢出,像是扬起的旗帜:“不行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先请你去死了。” 北海十二宫也许太多年没有露面了,这一次借着画圣的死重新出现在大众之前,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 北海十二宫的两位宫主亲自出现在儒山,这样的事情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儒山弟子纷纷走到山顶广场,全都在皱眉看着,并且不停的议论。 显然,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北海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这种战斗,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够插得上手的。 这些议论和目光,君上看在眼里也听在耳中,他走在儒山的道路上,祈雨跟在身侧,二人就这么从那些儒山弟子身旁走过,却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看来儒山的确没有准备,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来这里。” 二人的脚步停在文宫之前,祈雨开口说道。 文宫已经近在咫尺,画圣被牵制在山下,儒山还有谁能够阻拦他们? 天色好像愈发阴沉压抑了,明明是晌午最该明媚的时候,现在却暗的好似黄昏之后。 文宫永远都是如此的平静,那弥漫四周的浩然气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舒适平静。 文宫的门关着,一片片落叶在石阶上被风吹走又落下,君上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扇门看了很长时间,长到就连祈雨都蹙起眉头的程度,然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 文宫上下数层。 里面像是没有人在。 君上的目光却微微变化,然后顺着阶梯穿过几层书架,最后来到了二层楼的一扇窗前。 窗户是紧闭着的,在窗前正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李子冀?” 祈雨神色忽的一变,不明白明明在摧海城的李子冀,为何又偏偏出现在了文宫里。 君上反倒是笑了起来,他甚至抚掌大笑:“这才对,你就应该在这里等我。” 白玉城的文会昨天才刚刚开始,这一次的盛况空前,是儒山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忧虑的情绪所以特意举办的。 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五到七天的时间。 每天都会有难以想象的奖励,这场文会全部结束之后,不知多少人的名声会迎来提升,会流传天下。 若是能有那么一两首诗词文章被文宫收录进去,那么从此以后在整个天下那也是能说的上话,地位不俗者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 常清静抬头看着弥漫在儒山上空的大片阴霾,一望无际的云层堆积在那里,显得阴沉压抑,倒是这白玉城上空,虽有乌云,却并不如儒山头顶那么厚重。 费子道:“这样的天气其实也不错。” 杀人这种事情,在阳光下总难免刺眼,阴云密布杀起人来,总要自然一些。 常清静道:“你就是太阴厉了些,若是多在阳光下走一走,没准儿也能入了三极境。” 比肩三极境,毕竟不是真的三极境,或许在战力上差别不大,但若是能够踏足三极境,那实力毫无疑问会再次迎来提升。 飘摇篮里,毕竟不经常有阳光。 费子淡淡道:“深蓝所在的海域是阳光最充足地方,你为何没入三极境?” 常清静的脚步停下,在连成片的儒山学宫前停下,依然是温声细语,听上去就好像没什么精神:“修行讲究劳逸结合,晒不晒阳光也是如此,你晒的太少,我晒的太多。” 费子冷哼一声,抬头看着眼前这座高耸的儒山,问道:“我来?” 常清静摇了摇头道:“你来死的人太多,我来就好。” 他们毕竟是大修行者,总不能对五境之下的人动手,倒并非是讲什么修行界的规矩之类,纯粹是五境大修行者自己的尊严。 要他们对低境界的人动手,都拉不下这个脸。 所以常清静并没有摧毁那连成片的学宫,而是左脚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右手握拳,向前挥出。 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这一拳看起来好像是挥在了空气上。 两个人的出现本就吸引了许多的目光,虽然白玉城中有着文会,但学宫里依然还有不少读书人没有去参加,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两个穿着异常的人,都在注视着。 他们觉得这挥拳的动作令人费解,怪异却又令人不安。 下一瞬,深邃的蓝色就充斥了双眼,学宫,书卷,目光所能注视到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天地之间都被深蓝色填充满了一样。 紧接着,就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那并非是雷声,而是儒山山体倒塌的声音,大片的巨石和泥土如天灾般滚落,这一幕看上去,就和许久之前北海巨人朝着儒山挥出的那一拳没什么如出一辙。 常清静放下了手臂,抬头看见了一张白纸飘了下来。 他目光满是谨慎,背后的深蓝颜色似是要将天地沾染,试图将那张白纸冲碎,但无论力量多强,就好像风吹绢布一般,无论怎么吹拂,绢布都只会随风飘着。 那张白纸也是如此。 像是雪花摇曳,又好似有山岳般沉重的重量,将弥漫的深蓝压垮,将常清静的双脚压入到了地底之中。 “噗嗤。” 深蓝溃散又凝聚,站在一旁的费子忽然伸手握住了那张飘下来的白纸,然后指尖用力推出,发出噗嗤一声将白纸撕成碎片。 常清静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无奈道:“画圣不愧是画圣。” 他抬头看着,画圣持笔在苍穹上不停描绘,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硬生生使得坍塌的山体重新凝聚了回去,直到此刻,画圣方才低头看着他们二人。 “北海?” 话落,学宫内外许多人面色一变,想起了当初君上踩着儒山扬名天下的事情。 而如今,北海竟然再度出现在了儒山,他们想做什么? 儒山上空,画圣身后,六位留守的五境长老也纷纷出面,一共有十位五境长老留守,还有四位镇守文狱无法抽身。 常清静笑道:“有件事想做,希望画圣能通融通融。” 如今儒圣去了佛门,大部分儒山长老都随之离开,儒山此刻正是空虚之时,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能吸引北海的地方? 难道还打算再次破坏文狱? 但文狱之中的人就算逃出来,又能成什么大器? 站在画圣身后的儒山长老眉头紧锁,实在想不通北海为何如此。 画圣倒是神色平静如常:“不行。” 他没有问什么事,也没有拉扯交谈的打算,不行,就是不行。 常清静叹了口气,妖异的深蓝色在双眸之中溢出,像是扬起的旗帜:“不行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先请你去死了。” 北海十二宫也许太多年没有露面了,这一次借着画圣的死重新出现在大众之前,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 ...... 北海十二宫的两位宫主亲自出现在儒山,这样的事情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儒山弟子纷纷走到山顶广场,全都在皱眉看着,并且不停的议论。 显然,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北海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这种战斗,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够插得上手的。 这些议论和目光,君上看在眼里也听在耳中,他走在儒山的道路上,祈雨跟在身侧,二人就这么从那些儒山弟子身旁走过,却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看来儒山的确没有准备,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来这里。” 二人的脚步停在文宫之前,祈雨开口说道。 文宫已经近在咫尺,画圣被牵制在山下,儒山还有谁能够阻拦他们? 天色好像愈发阴沉压抑了,明明是晌午最该明媚的时候,现在却暗的好似黄昏之后。 文宫永远都是如此的平静,那弥漫四周的浩然气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舒适平静。 文宫的门关着,一片片落叶在石阶上被风吹走又落下,君上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扇门看了很长时间,长到就连祈雨都蹙起眉头的程度,然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 文宫上下数层。 里面像是没有人在。 君上的目光却微微变化,然后顺着阶梯穿过几层书架,最后来到了二层楼的一扇窗前。 窗户是紧闭着的,在窗前正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李子冀?” 祈雨神色忽的一变,不明白明明在摧海城的李子冀,为何又偏偏出现在了文宫里。 君上反倒是笑了起来,他甚至抚掌大笑:“这才对,你就应该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