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异事录》 第三十一章、坟场寻故冢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一章、坟场寻故冢【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一、巳时、杭州府衙内院、庆元居】 徐恪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颤抖着出口,听闻徐有容之言,王大爷似乎尚在人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一旦知晓王大爷或许还活在人世的消息,徐恪的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激动到不能自已。 见徐恪神情如此激动,徐有容略略一愣,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挠了挠头,仔细思量了一会,脸上却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徐恪焦急道: 徐有容又怯怯地望了徐恪一眼,犹豫道: 徐恪重新靠回床沿,脸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暗自心道,王大爷被那洪文堂害死,这几乎是满城皆知的事,人死岂能复生,这位徐姑娘所见之人,多半就是个与王大爷身形极为相似之人罢了。不过,徐恪仍不死心,又接着问道: 徐有容忙回道: 徐恪顿时摇头道: 见徐恪如此说话,徐有容知他不信,只得点头道: 徐恪闻言,又复长叹了一声,暗道王大爷本已是风烛残年,经历洪文堂如此酷刑,心中又气又急,哪里还有活命之理?而且我还亲自去过王大爷坟前祭拜,人死犹如灯灭,岂有重燃之机?眼前这位姑娘,不过恍惚间认错人而已,可笑我竟还盼望着王大爷父女两依然活在人间,咳!此事如何还有可能?! 于是,徐恪朝徐有容挥了挥手,徐有容敛衽拜别,双方这一次会面,便就此结束。待得徐有容离去之后,徐恪倚在床头,呆呆看着窗外秋景,回想前事,心头莫名地又涌起了一股惆怅…… 徐恪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阵沙哑又苍老的笑声,眼前随之便冒出了一个手短足短、身高不足四尺的白胡子老者。不用说,正是那舒恨天走了进来。他见徐恪面朝窗外如此出神观望,还以为徐恪是难以忘怀徐有容那清纯貌美的模样,于是便忍不住出言揶揄道。xfanjia 徐恪不禁面色一红,忙转开话题,问道: 舒恨天笑道: 徐恪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 的了,快来看看,本书仙大人,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舒恨天指了指门外,朝徐恪不无得意道。 徐恪闻声,朝门外看去。 只见舒恨天朝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早有 两名卫卒,推了一辆木制轮椅车进来。那木轮椅制作得十分精巧,椅子两旁装有两个大圆轮,推动起来十分灵便,竟无半分异响,一眼看去,轮椅木色深褐,木质圆润,选用的是上好的紫檀,不用猜也能想到,舒恨天为了制作这辆轮椅车,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徐恪见了这辆轮椅车,心下立时不胜之喜,他忙问道: 舒恨天手捋长髯,不无得意道:说话间,舒恨天就将轮椅推到徐恪窗前,问道: 徐恪当即用力起身,在舒恨天的帮忙下,立时便坐到了轮椅之上。先前,舒恨天还担忧徐恪贸然离床,会不会牵动腿骨引发创痛,不想,徐恪自起身离床,到从容坐上了轮椅车,中间竟无半分痛楚不适之状,这倒是让这位自诩的舒百户心下分外不解,此刻见徐恪动作如此松快自如,他险些以为对方腿伤早已尽愈。 舒恨天推着徐恪出门之时,心下不敢贪功,还是将实情向徐恪一一禀告。 原来,钦差李秋一直记挂着徐恪的病情。见徐恪右腿骨碎,短时间内无法下床走动,钦差便命人四处打探,终于访到杭州城北有一位张姓木匠,祖辈皆是木工出身,一手木匠活更是为人称道。于是,李秋便让舒恨天亲自负责,依据徐恪的身高尺寸,找到木匠老张,为徐恪量身定制了这一辆木轮椅车。 徐恪听闻钦差李秋为自己的腿伤竟还如此上心,心中不禁大受感动,回想这一路上,若非李秋相助,自己兴许已性命不保,然自己此次千里南行,所担负的查案使命,却仍是毫无进展,一想到此,他又起了一份自责惭愧之心。 徐恪坐在轮椅车上,望了望头顶那一份明媚的阳光,不禁感叹道。 舒恨天见了他这一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之状,不由地大是摇头,心里头暗叹道,你跟老四在一起,今日受了她这许多好,来日你未必能吃得消啊! 喽!」舒恨天笑着道,笑声中不无揶揄之状。 ?」徐恪也笑着回应道,笑声中不免有着些许窘迫之状。 . 徐恪略一沉吟,随之道: 舒恨天推着徐恪的轮椅车出了杭州府衙,两人一路往南出了城,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来到了城南郊外的黄家山坟场。 这一座坟场,埋葬的大多是杭州城里的贫苦百姓,死者生前就过得甚是穷苦,死了之后,往往也是草草安葬,随意垒一个土包,坟前矗一块石碑或是木牌,就算了事。有些坟堆因年深日久无人祭拜,坟上已是荒草丛生,坟前的墓碑也已残破不堪。故而这一座坟场,荒冢与新坟交错而存,许多坟茔杂 乱堆积在一处,远远望去,便是一副破败凄凉之象。 徐恪到了黄家山坟场,已是正午时分,此时阳光虽盛,但见荒山之下,凌乱堆积着一座座坟冢,衰草茫茫、秋风瑟瑟,几只乌鸦停在柏树上,发出凄厉的叫喊,他心中亦不觉兴起了一股故人的愁思,回想往日王大爷父女与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眼眸中已渐渐湿润…… 徐恪手指坟场东南的方向, 第三十二章、忽遇经略使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二章、忽遇经略使【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一、未时、杭州城南郊外、黄家山坟场】 舒恨天推着徐恪的轮椅车在坟场内左转右转,可转了半天,仍未见王大爷的坟冢。那坟场内本就无路可走,坟堆之间又满是乱石杂草,舒恨天推着轮椅车甚是不便,不由地焦急问道: 的,究竟是不是埋在了这儿?咱们可都找了老半天了,坟呢?!」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间,也是茫无头绪。 两人一坐一推,又找了半圈,最后,还是徐恪眼尖,终于在坟场东南角找到了一座孤坟。不过,与其说那是一座坟茔,倒不如说那只是一个小土包。坟前早已没了墓碑,整座坟墓非但长满了杂草野藤,连坟堆也不知是被谁用外力移除了大半,远远看去,就只成了一个稍稍隆起的小土堆而已。 舒恨天推着徐恪的轮椅车,见此情形也分外不解。 徐恪摇了摇头,他凝神想了片刻,忽然怒道:徐恪气得面目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舒恨天宽慰道:,一般人家断不会做出那种毁人阴宅的缺德事……」 ……」徐恪冷笑道:他手指着眼前的小土包,兀自咬牙愤恨道:,这分明就是人为之故!」 见徐恪口气如此肯定,舒恨天也不好再行劝解,遂道: 徐恪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的杨员外!」 两人正待转身,却听得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从坟场之外匆忙奔进来一人,正是青衣卫青镜司百户魏嘉诚。 魏嘉诚气喘吁吁道: 徐恪奇道: 徐恪抬头问道。他此次南下杭州府,特为查案而来,对于江南官场人物,之前并未全面了解,是以对这位所谓的几乎是毫无印象。 魏嘉诚望了望四处的坟堆,微微理顺了呼吸,这才缓缓回禀道:「依咱们大乾官制,经略使官居正三品,分管一道四府的 钱粮赋税,手中的权利可不小。这江南道经略使名叫汤山劭,盘踞江南官场已不下十年,据闻还是晋王府的门下……」他又望了望徐恪的眼神,见对方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这下面的话便没有接着讲。 徐恪心下奇怪,往魏嘉诚身后一望,却见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已徐步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朝徐恪抱拳为礼,说话虽极尽热忱,神色间却是不卑不亢。 徐恪问道。 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朝徐恪身旁的舒恨天望了望,见那位一副身短手短、白髯垂地的奇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也只是一瞥而过,眼光仅仅在舒恨天头顶微微掠过。 徐恪望了望身前的魏嘉诚,面露不悦之状。 慌得那魏嘉诚连忙解释道: 徐恪摆了摆手,朝那中年男子问道:,就快点说吧!」 中年男子又朝坟场四周看了看,只见遍地荒草之中,满是大大小小的坟茔,群鸦呜咽之下,秋风吹来,忍不住勾起了一身寒意,他窘然一笑道: 徐恪身旁的舒恨天早已看不顺眼,此时两眼一翻,忍不住插话道:的亲来,我们也未必有这工夫陪他!……」 舒恨天话没讲完,未曾想,那一身锦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却咳嗽了一声,面色一沉,不悦道: 舒恨天气得小眼翻白、胡子乱颤,上前一步就要动手,却被徐恪摆手阻住。徐恪朝那中年男子看了几眼,忽而冷笑道: 吧?」 徐恪话一出口,身旁的舒恨天与魏嘉诚都是一愣。那锦服中年男子却哈哈大笑道: 听闻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竟是汤山劭本人,魏嘉诚忙堆起笑脸,朝汤山劭连连拱手作揖道。 汤山劭大度地朝魏嘉诚挥了挥手,他又瞟了一眼魏嘉诚身旁的舒恨天,面露不屑道: 徐恪见那汤山劭处处一副居高临下、志得意满之状,心中甚感不快,然顾虑对方毕竟一位三品大员,执掌江南四府之财政大权,自己此来江南道办案,不到万不得已,实不必与一道之主官为难,遂强压心头之不满,耐着性子问道: 汤山劭脸露微笑,朝徐恪略略拱手道:「目 下已是未时,想必千户尚未用过午膳吧?不如就由本道做东,咱们上城里的楼外楼一聚?」 徐恪坐在轮椅上,望着眼前王大爷的坟包,摆了摆手,道: 汤山劭干笑了几声,见徐恪如此不给自己颜面,心中虽感万分不快,然面色却也不改,依旧和言道: 他又看了看徐恪身旁的魏嘉诚与舒恨天,见两人并无回避之意,只得接着言道:之罪,现已被关入杭州府大牢,接下来,不知徐千户欲如何处置那汪再兴?」 徐恪听闻啊汤山劭竟是为汪再兴而来,不由地有些意外,听对方言语中的口吻,不无求情之意,遂问道: 汤山劭点了点头,神色间甚是恳切。 汤山劭一言既出,不仅是徐恪,就连旁边的魏嘉诚与舒恨天也都是甚感诧异。他们既奇怪于一位堂堂的江南道经略使大人竟会替一个区区杭州府通判求情,又惊诧于这汤山劭对于求情之事竟一点也不避讳,一开口就直接承认。 徐恪朝汤山劭看了看,冷笑道: 汤山劭忽然改换了一副诚挚的面孔,再度恳切言道: 徐恪依旧冷笑道: 汤山劭还欲求肯,却见徐恪摆了摆手,朝舒恨天言道: 舒恨天推着徐恪的轮椅车,慢悠悠地从汤山劭身前走过,走时还不忘瞟了汤山劭一眼,不无得意道:的……咱们也去尝尝?」 魏嘉诚朝汤山劭拱了拱手,忙也跟着徐恪的车轮而去。 徐恪坐在轮椅之上,随着山路的颠簸,心中兀自在思忖着那汤山劭与汪再兴之间,到底是何特殊关系,竟要那位三品大员纡尊降贵,不惜低三下四来找自己一个四品官来求情。这时,忽听得身后的汤山劭朝自己呼道: 第三十三章、左右皆为难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三章、左右皆为难闻听汤山劭竟直言晋王之名,徐恪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便挥手命舒恨天止住了脚步。 汤山劭徐步走到了徐恪的眼前,面上又是一副志得意满之状,他干笑了数声,道: ,那可是天下少有的无价之宝。晋王殿下对之可谓是爱若性命,平常日子,殿下可是连让我们看一看的机会也舍不得给。没想到,殿下竟能将这样一件无上珍宝就这么赠给了千户。可见徐千户在殿下心中的分量……」 此时的徐恪,蓦地便想起了自己的二弟见到那一株时的愉悦兴奋之状。他心中暗自感叹道,是啊!若非晋王的这一株,二弟又如何能博得东海三公主的美人芳心?此时此刻,二弟与三公主怕正是在太湖之底出双入对、欢笑举杯,良辰美景、恩爱无匹……这一切,都离不开晋王的宝物之助。仔细想来,能得东海龙王之女垂青的宝物,自非人间凡品,晋王能舍得将如此一件珍宝相赠,足见其对自己的一片拳拳之心…… 汤山劭冷眼一瞥,见徐恪已面露歉疚之色,知他已心有所动,当下便接着侃侃而言道: ,晋王殿下对徐千户这一番至诚美意,我等虽心中艳羡,但见徐千户年少英姿、才俊不凡,自也无话可说。徐千户受了殿下这一件旷世奇珍,此事业已传为天下美谈。古语云,但不知千户得了殿下这一件大礼之后,心中是作何之想?不瞒徐千户,本道跟了殿下已不下十年,平常为殿下鞍前马后、里外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可是连一只茶杯都没赏过啊!……」 听了汤山劭这一番表白,非但是徐恪,就连旁边的魏嘉诚与舒恨天也不胜讶异。自古以来,当政者最忌党争,是故当朝天子若知朝中有人结党营私,必施以雷霆手段镇压剪除,而那些结党之人,为避人耳目,平常之言行举止必定也格外谨慎小心,断不会公开自承与人结党。象汤山劭这般,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全无避讳,直言与八皇子结党之事,这实在不象是一位数十年官场老手之所为。 看来,汤山劭已完全将徐恪也当作了是晋王府的门下,只有双方都在同一阵营,说话才能如此全无避讳。安慕小说网 徐恪有心想出言解释几句,却发觉自己已无从解释。就连身旁的舒恨天,摸了几把颌下的白髯,也只是摇了摇头。 从徐恪当时坦然接下晋王相赠的那一株开始,他与晋王之间,便已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何况,。 徐恪只有在内心,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时却见那汤山劭朝自己拱了拱手,最后言道: 的结局而已,他放与不放,全凭徐千户处置便是!汤某……就此告辞!」 说罢,汤山劭随即转身,向着坟场之外大踏步而去。他来时步履缓慢,去时却是脚步劲急,未几,这一个身材微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坟场之外。 徐恪兀自停在自己的轮椅之上,沉思良久。舒恨天有些等不耐烦,却催促道:里去想?」 徐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 舒恨天推动轮椅,向北而行,心中也在叹息道,哎!我的无病老弟呀,瞧你这性子,啧啧啧!面皮竟比蝉翼还薄,受了人家一点点好处,就这般不自在。要我说,那晋王府里的奇珍异宝多的是,人 家也未必在乎这区区一株珊瑚树,你拿了也就拿了,何必总是挂在心上呢? 半个时辰之后,徐恪回到了府衙内院的庆元居,草草吃过午饭,便躺在床上歇息。 他心中翻来覆去所想的,都是晋王送他的那一株。 有道是:。徐恪于这一点心性,更为明显,他一想到自己曾经拿过晋王一件旷世奇珍,心中就百般过意不去。如今,晋王府的门人要跟自己求一件事,而这件事恰也是自己力所能及。可是,他若答应了这件事,便是于法理难容,他若不答应这件事,又是于情不合。这一下,可让徐恪费尽了脑筋…… 徐恪命人取来纸笔,想给远在京城的秋先生还有徐府里的胡姐姐写一封信,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 细想来,自己这一趟千里南行,到如今已过了月余,然诸事不顺,非但查案之事毫无进展,更至于,自己还半路遭袭,一条右腿被那少山长老打得骨碎,至今尚不能下床行走,若非钦差李秋想得周到,自己直到今日,尚不能离开这庆元居半步。 对于吴文龙被杀一案,先前从吴府的老管家吴觉人那里,总算是找来些线索,可自从吴觉人运送他家老爷的灵柩回徽州之后,这条线索便已中断。 吴文龙离奇被杀,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者,现场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尸体则是一副焦黑之状,种种现象皆表明,死者的意外被害,很有可能是妖物所为,而且,与长安城为祸数月的一案或有关联,但杭州府与长安城相隔千里,如何为祸长安的那只妖物又跑来这杭州府作案?并且,那妖物别人不杀,单单就杀了一个杭州知府? 徐恪想来想去,越想就越觉匪夷所思,越想就越觉茫无头绪,他躺在床上,不断地挠着自己的额头,心情又是愧疚又是焦急。 徐恪浩叹一声,顿时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胡依依,由胡依依又想起了在徐府中养病的姚子贝。 徐恪又掐着手指算了一算,他忽而想到,待小贝产子之后,不管是男是女,他便将小贝的孩子认作自己的义子或是义女,这样一来,小贝和她的孩子今后在长安,便无人再敢说他们半个不是。 徐恪想着想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慕容嫣。 徐恪又是一声长叹,他躺卧于床头,望向窗外,只见窗外的夕阳已缓缓下落,满地尽是金黄色的余晖,秋风阵阵而来,远处依稀有桂花的郁郁香气。这一座江南名城,他曾经在此生活了十年,如今隔窗而望,依然是美得不可方物,只可惜,他此刻却只能僵卧于床,若无轮椅之助,休想出门半步…… 随着一阵爽朗而清脆的笑声传来,房门一开,随之步入一位长相绝美的青年男子,正是新任杭州知府李秋。 徐恪一见李秋进来,忙收拾起那些纷乱的愁绪,朝李秋欣喜地言道。 李秋佯装面色一沉,道:「无病贤弟,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 ,怎地今日你去了一趟黄家山,便对愚兄如此见外了?」 徐恪忙改口道: 李秋端了一把椅子在徐恪床前落座,又随手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复又朝徐恪笑意盈盈道: 徐恪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那舒恨天将自己下午见过汤山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眼前这位钦差。他索性也不加隐瞒,将自己在坟场与汤山劭所言,又约略与李秋备陈了一遍,末了便向李秋求教道,对于汤山劭所请之事,对那位尚且关在牢中的汪再兴,到底该如何处置才好? 李秋将茶杯放下,直截了当地说道: 见李秋答应地如此爽快,徐恪还有些不敢相信。 在徐恪心中,李秋费了如此大一番周折,终于成功扳倒了汪再兴,并将他关入大牢,若不能治对方一个重罪,这位钦差焉肯罢休? 不想,却听李秋笑着道:他又朝徐恪眨了眨眼,其状甚是调皮, 第三十五章、凶手或为妖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五章、凶手或为妖【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二、卯时、杭州府大牢内】 这一次,又是舒恨天抢先发话道: 汪再兴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从悬崖边缘从新回到平坦的地面一般,一颗心终于略略放下,他不紧不慢地回道: 舒恨天怒道: 汪再兴慌忙连连摆手道: 徐恪双目如炬,紧紧盯住了汪再兴的双眼。 汪再兴不敢正视徐恪的目光,颤声说道: 舒恨天听得一头雾水,当即打断道: 汪再兴忙辩解道: 舒恨天气得白胡子乱颤,怒道:他手指西南的方向, 汪再兴慌忙回道: 舒恨天冷笑道:。依本书仙大人看,你这也不是胡乱猜测,这分明是你居心叵测!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吴知府根本不是什么,而是被你们这帮人给害了?!」 舒恨天此言一出,慌得那汪再兴忙再次跪倒,朝徐恪连磕了几个响头,急道:「徐大人,各位大人,吴大人可是朝廷委任的正五品 知府,是魏王爷举荐的大清官,你就是借草民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谋害知府大人呀!」 舒恨天还待出言讥讽,却被徐恪摆手阻断。徐恪朝汪再兴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落座,随即温言说道: 汪再兴抬眼看向徐恪,目光中尽是一副可怜兮兮之状。 徐恪笑了笑,缓缓说道:之罪,但毕竟不是主谋之人。钦差大人念你当差多年,为朝廷做事也算勤勉本分,故而将你从轻发落,只将你革职为民、家产抄没,余罪皆不问。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今日就能离开这座大牢。」. 汪再兴原本听得八个字,脸上掠过一阵痛苦与难受,然听得之后,便立时喜笑颜开,差一点从凳子上跳将起来。 汪再兴似乎不敢相信徐恪所说的话,又再次问了一遍。 看得出,这几日,他被关在这间漆黑阴暗的牢房中,实在已受尽了苦楚,那是他平生所未曾遭遇的难忍之苦,他几乎一刻也不愿再在这牢间里多呆了。 徐恪忽然面色一沉,冷冷言道: 汪再兴忙不迭地点头道: 汪再兴毕竟为官已有数十年,徐恪话语中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从他此时的神情亦可看出,若能让他能早一刻离开这座牢间,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徐恪眼见汪再兴的神情再无作假,遂径直问道: 汪再兴立时回道,声音语气均十分坚决。 徐恪转换了思路,接着问道: 汪再兴急忙摆手,答道: 徐恪来了兴趣, 汪再兴回道: 舒恨天在旁边连连冷笑道: 汪再兴接着道: 徐恪听得暗暗点头,汪再兴所言,无一不是在理。依照他对吴文龙的了解,此人 虽为官清廉,做人耿直,然做事却不讲究方法,只按照自己的心意一味蛮干。此人心性也太为孤高而不合群,以致于他来到杭州一年,身边竟无一个可用之人,事情也无一样进展。对于汪再兴与方铭博来说,有这样的书呆子知府留在杭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试想如今的状况,这吴文龙一死,朝廷立时就派来了自己与李秋千里南下。这新任知府来杭尚不到一月,就将汪再兴成功擒入了大牢,接下去,必然还有各种手段来对付分水堂。这样的状况,必也是那方铭博万万所不愿见到的。 如此一想,徐恪也顿时明了,看来,汪再兴与方铭博之流,比谁都不愿意看到吴文龙意外身死。之前,自己还一度曾怀疑,害死吴文龙的凶手便是那分水堂总堂主方铭博或是杭州府衙里的人,如今想来,这吴文龙被杀一案,凶手果然是另有其人了。 徐恪点了点头,又问道: 第三十六章、重燃复仇火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六章、重燃复仇火汪再兴呆坐在凳子上,费神想了半天,可还是摇了摇头, 听了这句话,徐恪心下不断冷笑,他心道,看得出,吴文龙来杭州莅任虽不到一年,然种种举措,必定也让你们伤透了脑筋,你们心中必定也无时不刻不想让这位吴知府消失于人间,只不过,慑于吴文龙的清官之名以及他背后的魏王势力,你们始终不敢动手罢了。 徐恪复又问道。 汪再兴忙点头道:他又朝徐恪身旁的舒恨天望了一眼,吞吞吐吐道: 听到汪再兴又将吴文龙的死因引到狼犬一类妖物,舒恨天忍不住便朝汪再兴小眼一瞪,唬得那昔日的杭州府通判立时不敢再言。 徐恪低头沉思了片刻,知道汪再兴所言,不象是刻意杜撰而来,虽不无猜测之语,但这些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接下去,他又问了许多关于吴文龙担任杭州知府期间的种种所为,以及吴文龙去龙井山那一日前前后后所发生之事,汪再兴自是一一作答,不敢有半分隐瞒。 徐恪在大牢中审了汪再兴近半个时辰,见对方已将他自己所知的,关于吴文龙被杀一案的各样讯息,无不如实作答,其余也已问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于是点了点头,让魏嘉诚叫来牢头,吩咐那牢头不可对汪再兴过分刁难,牢头自是连声答应。 辰时初刻时分,徐恪结束了这一场审问,正待转身离开牢房,他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又朝汪再兴问道: 汪再兴眼皮一跳,情不自禁地面露慌张之色。 徐恪回想前事,面露伤心之色,问道: 闻听徐恪问的是王大爷状告杨员外一案,汪再兴仿佛心里面又松了一口气,他急忙回道: 说起这段往事,徐恪立时便恨得咬牙切齿,看得出,假使这时洪文堂就在他身旁,必也逃不过徐恪一顿毒打。 汪再兴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徐恪神情,立知他与那位必定关系不浅,此时忙附和道: 徐恪随即冷然问道: 汪再兴立时连连摆手道: 徐恪冷哼一声,心知这汪再兴既已察觉自己与王大爷的特殊关系,必也不敢再替洪文堂说话,当下便又问道:「本司再问你,听闻这城北的杨员外一家, 在杭州素有根基,非但家大业大,而且在京城内尚有族人在朝为官,是不是这洪文堂忌惮杨家在京中的势力,是以才与那杨家人串通一气,合起伙来害死了王大爷父女?」 汪再兴转头想了一想,忽然朝徐恪笑了笑,说道: 未等汪再兴把话讲完,徐恪顿时怒道: 事实上,徐恪只闻杨员外之名,直至今日才知晓其人之真实名姓叫作。他先前在杭州城讨生活之时,曾多次听到十里八乡之人,都在传送着杨员外之善名,都说这杨员外乃是杭州城最最好心的大善人,说他知书达礼、教子有方,膝下二子各个一表人才,说他行善积德、乐善好施,不知救济了多少穷人。这种话听得多了,他心里自也想当然地以为这杨员外定是个好人,如今听得杨员外竟有一个表弟名叫之后,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之前尚且残存的种种对于杨员外的好感,立时化为乌有。 见徐恪忽然满脸愠怒之色,对城北的杨文庸一家大骂不休,汪再兴一时呆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以对,就连旁边的舒恨天与魏嘉诚两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徐恪因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此时的徐恪,反倒心情渐渐镇定了下来。他原本也并不指望从汪再兴那里查知多少当年王大爷一案的内情。他只是想从汪再兴的口中再一次验证自己的猜想而已。经过了刚刚这一番审问之后,他已经更加确定了,害死王大爷一家人的主谋,应当就是杨文庸一家,而那个洪文堂,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帮凶而已。 俗语云,。既然害死王大爷父女的真凶业已找到,而洪文堂此时早已进了幽冥地府,那么,要想替王大爷一家伸冤复仇,便只有去找杨文庸父子了。 事实上,徐恪早在一年多之前,便曾无数次动过这样的念头。然而那的善名实在太大,他也曾偶尔在大街上见过那杨员外父子,总觉得以对方面相,不象是个坏人,是以也一直迟迟没有动手。直至今日,听了汪再兴的这一番口供之后,他立时心下犹如雪亮。 看来,这杨文庸平常定是个极擅伪装之人,所谓的之名全是虚假,他有杨文渊这样的一个堂弟,还能是个好人么?!这两人难道不是一路货色么?! 他敢于教唆儿子公然强抢香梅为妾,定是早就在知府那里做了打点,要不然他们杨家岂敢如此有恃无恐?那狗官洪文堂不分青红皂白,不等王大爷将话讲明,一上来就命衙役将王大爷双腿打断,岂非早就与那杨文庸沆瀣一气? 心意至此,徐恪心中已恨得牙关紧咬,他再也不愿久等,恨不得立时就跑到那城北的杨文庸一家人面前。他倒想看看,这道貌岸然的一家,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徐恪不去理会汪再兴,朝牢房外一挥手,径直吩咐道。 三个人于是离开关押汪再兴的牢间,径往牢门外而行。 汪再兴见三个人尽皆起身离去,心中忽然忆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于是朝徐恪的背后轻呼了一声。由于声音不高,并未见徐恪回头,却 见那身短手短的舒恨天回身,朝他怪眼一翻,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立时便不敢言语。 此时的徐恪,满脑子尽是复仇之念,似未听到汪再兴的轻声一呼,他自己推动轮毂,脚下的轮椅行得飞快,不多时便已出了牢门。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想,王大爷,香梅,你们平白无故遭逢大难,两人均不幸蒙冤而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如今洪文堂虽已死,可这狗官无非是个帮凶,那主谋之人却还在逍遥法外,你们放心,今日我便要他们好看! 徐恪心中便只有那一句话在反复默念着: 出得杭州府大牢之后,徐恪将手往东北一指, 令徐恪未曾想到的是,汪再兴原本想要说的那句话却是: 这时的汪再兴,正呆坐在牢房内,兀自在呆呆地回想前事。 他清楚记得,有一天晚上,似乎就是那位击鼓鸣冤的当天傍晚,知府洪文堂找他喝酒,两人喝得酒酣耳热之际,洪文堂忽然摇头叹气,直呼今日自己遇到了一件怪事。 当时的他立时就问知府,大人遇到了什么怪事? 只听洪文堂叹道,今日里有个老头,说是来府衙击鼓鸣冤,其实是来闹事,哎呀!其实他也不是来闹事,他简直就是寻死来的! 汪再兴饶有兴致地问道,竟还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人是谁呀? 于是,洪文堂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地说与汪再兴听。 依照洪文堂的讲述,当日下午大约申牌时分,一个自称是瞎子胡同内卖烧饼的,叫什么,跑到府衙门前,大力击鼓,高声喊冤,待到知府升堂之后,便状告城北的杨文庸教子无方,纵容其二子杨俭和将他家的闺女强抢入宅,逼她为妾。 洪文堂一听此事,便觉索然无味,当时就询问那卖烧饼的老头,你说杨员外家的二公子强抢你家女儿为妾,凭证呢?可有人证物证?人人均知,那杨家二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是人中之龙凤,整个杭州城内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姑娘,争相嫁给他呢!你家的女儿能够被他家二公子看中,这不正是你家姑娘的福分么?你该高兴才是,因何还要来此告状,以至打扰本府清修?! 孰料,知府的话还未训完,那卖烧饼的老头立时就对着知府破口大骂了起来,且骂声越来越大,所骂的言语也越来越难听。 可就算是如此,洪文堂也并未打算对那老头动刑,他只是朝衙役们挥了挥手,命手下将那卖烧饼的老头轰走了事。 于是,衙役们一哄而上,将那老头离地架起,打算抬出府衙门外。哪料到,那区区一个卖烧饼的老头,竟然力气奇大,只三两下便推得众衙役七倒八歪。 只见那老头又跑到大堂之上,指着洪文堂的鼻子大声咒骂,到后来,竟连洪文堂的祖上十八代都被那老头骂了个遍。老头一边骂,一边还朝洪文堂吐口水。这洪文堂自任杭州知府以来,何尝受此大辱?就算他脾气再好,当着众衙役的面,又岂能再忍? 于是,洪文堂大手一挥,便命衙役将老头扑倒在地,对之施以仗刑。 依照洪文堂原意,衙役们对那老头至多打个二十几棍就当停手,他心中隐约感觉对方或是得了失心疯之类的病症,既如此,自己身为一方之父母官,对他略施薄惩也就罢了,没必要弄出人命。 可是,那老头被衙役们按 到在地后,一边被棍仗击打,一边还吵嚷叫骂个不休,除了洪文堂之外,府衙大堂内的每一人几乎都被他骂了个遍。如此一来,自然也激起了衙役们心头的恨意,因之大棍便如雨点一般落下,不断地击打在卖烧饼老头的双股与双腿之间,而且,施棍者的用力也越来越猛…… 直到后来,就连洪文堂自己也已算不清,究竟是打了卖烧饼老头多少棍子?他隐约记得至少有百来下,只打得那施棍刑的衙役险些双手脱力,这才堪堪停住。 而那时,就见那卖烧饼的老头,双股与臀背早已皮开肉绽,两腿也已被打得骨头断裂,他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嘴唇虽有歙动,终于骂不出话来。 当时的洪文堂,以为那老头遭此猛烈之棍刑后,已必死无疑。孰料,衙役上前一探对方鼻息,那人竟然还活着。 洪文堂心下虽有些悔意,然对方无非一个卖烧饼的老头,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他当即挥手,命衙役们将那受伤垂死的老头架起,直接扔在了府衙门外的长街之上…… 只是,洪文堂下值之后,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头,于是他找来汪再兴一同喝酒,末了便问道,老汪啊,你倒是说说看,今日那卖烧饼的老头,这哪是来击鼓告状的呀,他这分明就是寻死来的么!你说是也不是? 当时的汪再兴,自然是一边笑着陪酒,一边诺诺连声,随口附和着洪文堂,说那卖烧饼老头多半是想女儿想疯了吧,此人今日公然咆哮公堂,冲撞大人,已然是犯下了死罪,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大人又何必介怀?: 只是,当日饮酒之后,汪再兴心中便有一问,这一问也是洪文堂白日里根本未曾想到的。 汪再兴毕竟身居通判一职已有多年,平常所审之案不知多少,他的观察力自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他心中顿时便泛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依洪文堂所言,那个卖烧饼的老头,他既有如此大的气力推开一众衙役,又为何被衙役按倒在地不断施以棍棒毒打之时,未加任何反抗? 难道是……? 第三十七章、惊见瓦砾场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七章、惊见瓦砾场【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二、辰时、杭州城东北、杨宅旧地】 徐恪与舒恨天、魏嘉诚往杭州城东北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了昔年杨文庸宅邸的所在。 不过,他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立时惊诧莫名。 只见当年偌大的杨家宅邸,此时竟变成了一堆瓦砾废墟。当年的围墙高耸、屋宇连绵,此时却变成了一片断墙残垣、荒土成堆。而且,这些断墙残垣到处都可见焦黑之色,在这些残存的焦土堆之间又长满了荒草枯藤,在荒草与瓦砾之间,依稀还能看到被烧成焦炭的房梁与木片。 很显然,这一处巨大的杨家宅邸,曾经历过一场熊熊大火,以至于被烧得几乎片瓦不留。 徐恪清楚记得,当年的杨家宅邸,可是整个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整座宅子方圆不下半里,内里房屋小院交叠错落,假山流水依次成堆。这样的宅子在京城中虽算不得鼎富人家,可在这江南杭州,那绝对可称得上是豪门巨户。 可为何,如今这一座豪宅竟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废墟? 徐恪不断挠着自己额头, 舒恨天手抚长髯,当即问道: 徐恪不断摇头道: 徐恪一挥手,三个人遂走入这一片曾经繁华富丽的杨家宅邸之内。 只不过,此时徐恪所见,满目皆是被烧焦的黑土,以及东倒西歪的石壁,还有就是遍地的杂草枯枝,偶尔从杂草堆里奔出几只仓鼠,朝着三人吱吱乱叫,仿佛是在告诉这三个人类,此地目下已成了他们鼠类的领地,一般人请不要随意进去打扰…… 徐恪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好好的一座大宅,怎地就被烧成了这样?这样一件大事,先前我在杭州之时,怎地从未曾听说?杨宅既已被焚,那么宅子里的人呢?会不会也被烧死了?难道说那杨家父子业已葬身于火海?若果真是如此,也算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了。可是,为何这好端端的一座大宅,突然会遭遇这么大的一场火宅?杨家是大户人家,里面的家丁仆佣少数也有几十人,难道都眼睁睁的看着火起不去扑灭?怎地就听任大火将整座宅子给烧了个精光呢?而且,这王大爷与香梅刚刚一死,杨家就出了这么大的火宅,世上怎么有这么大的巧合?会不会里面有什么关联?难道说是有人替王大爷父女俩报了仇?可这世上若非自己出手,难道还有别人会替王大爷与香梅复仇么?…… 可无论徐恪如何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这里面有太多的疑问,是此时的徐恪所无法明了的。 舒恨天见荒草与废土中不时可见大大小小各种洞穴,穴中时有鼠类出没。他不禁自嘲似的笑了一笑,手指那些鼠类说道: 魏嘉诚不解道: 舒恨天手捋长髯,不无得意道:「这一处杨宅,原本是一处风水绝佳之所,阳气盛壮而阴物难留,断不会有这么多的鼠类在此做窝,可是历经一场大火之后,此地却成了老鼠们的窝点。自古以来,这世间之鼠、蛇、蚁、虫等物,大多喜阴气浓郁之地,不喜向阳而居,若是阴气极重之地,往往便有大量蛇鼠来此做窝。此地要不是死过很多人,且那些死者大多心怀怨气而亡,以至于地表之阴气集聚而不 散,何至于引来如此多的老鼠?」 魏嘉诚听得频频点头道: 舒恨天左右看了看,又道: 魏嘉诚点头附和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语我一言地说着,却见徐恪忽然停下了轮椅。xfanjia 两人朝前一望,只见徐恪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一处枯井。 徐恪右手伸向那处枯井,手指忍不住有些发颤, 舒恨天与魏嘉诚眼望那一口枯井,只见井内早已无水,井壁业已残破不堪,井口周围尽是杂草丛生。若问此地是不是当年王香梅投井自尽之所,他们又怎会知晓?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恪推动轮椅来到枯井边,努力向井口之下望去,忽然间,他有一种纵身跳将下去的冲动。急得那舒恨天忙移步上前伸手将徐恪摁住, 魏嘉诚连忙也附和道: 徐恪摇了摇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缓缓说道:他又手指舒恨天与魏嘉诚, 过得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找来了一位六十余岁的布衣老者。 魏嘉诚向徐恪回禀道: 徐恪望向老者,温言道: 那潘姓老者急忙向徐恪俯身行礼,恭恭敬敬道。 徐恪点了点头,遂问道: 那潘姓老者凝神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 徐恪急忙又问: 老者长叹了一声,面露悲悯之色,答道: 非但是徐恪,就连旁边的舒恨天与魏嘉诚,都忍不住齐齐发问,在他们心中,虽已大致猜测 到了这一场大火的结果,但在真的听到事实的那一刻,心中还是忍不住大为惊诧。 老者重复了一句,又是一声长叹,老者望向天空,眼中几乎留下泪来, 望着老者的神情,没有丝毫作伪之状,在那一刻,徐恪心中不禁又矛盾仿徨了起来。他不由地被那潘姓老者的情绪所染,渐渐地对杨文庸一家的遭遇也生出了一丝悲悯与同情。 徐恪在内心反复地问自己,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王大爷父女两的死,与那杨文庸父子真的没什么关系?从这位潘老伯两眼含泪的神情来看,这杨文庸生前应当是一位大好人呀!这样的好人又怎会放纵儿子做出那种强抢民女霸为妾侍的勾当?会不会一切都是他二子杨俭和私自所为,杨文庸并不知情?也不对呀!一直听说那杨家二公子非但长得是一表人才、知书达礼,且事父极孝,对父亲之教导吩咐从不敢有半分违逆,若没有他父亲允可,他怎敢私自闯入民宅,将香梅强行带回杨家,并且还公然与香梅拜堂? 先前,徐恪已认定那杨文庸与杨俭和父子,便是害死王大爷与香梅的主谋之人。他胸中已重燃复仇之念,发誓定要让仇人血债血偿。可如今,当他面对已成焦土废墟的杨家故宅,又惊闻杨家上上下下合府七十余口人已尽皆葬身于火海的消息,一时间,心下又思潮起伏,之前自己对杨文庸父子的滔滔怒意,便也如烟云散去,甚至于,他对王大爷与香梅的死,究竟是不是与那杨文庸父子有关一事,也生出了巨大的怀疑。 只因他之前在杭州城讨生活之时,实在是听闻了太多关于杨家父子行善积德的好名声。并且,他也曾偶尔见到过杨文庸与其二子杨俭和的面貌,依照他当时的理解,那杨文庸一派慈眉善目,杨俭和生得仪表堂堂,两人均是一副温雅谦恭之貌,实在不象是一个坏人。 是以,当年王大爷与香梅都不幸身故之后,他心中始终是对当时的知府洪文堂充满怨恨,却很少会想到找杨家人去寻仇。 事实上,他这一趟千里南下,来到杭州之后,为何会突然对杨家父子生出一股复仇之念,他心中也不太清楚。 见徐恪一直沉吟不语,好似在苦苦思索,旁边的舒恨天忍不住朝那潘姓老者问道: 第三十八章、秋雨思故人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八章、秋雨思故人【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二、申时、杭州府衙内院、庆元居】 徐恪回到庆元居,草草用过午膳之后,忽感一阵疲乏,遂仰靠于床头之上,望着窗外秋景发呆。 他回思往事,心中思绪如海潮起伏,顿觉惆怅不已…… 依照上午那潘老伯的口述,昔日杨宅那一场大火,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灾?若是人为,则究竟是谁人放的火?为何火起之后,宅子内竟无一人逃生?……这种种谜团,直至今日也无人知晓。 自杨宅突发大火之后,不知为何,官府对之讳莫如深,非但并未派人深查,只是草草宣布大火就是灶间下人因做饭时焚烧柴木不慎,以至引发火宅;而且还严密***,禁止城内任何人谈论此事。 自然,针对官府的这一解释,周围百姓尽皆不信。任谁都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哪家烧火做饭,若不慎走火,当都能迅速扑灭,断没有满宅皆被焚,竟无一人逃生的道理。 可是,杭州府衙派来了几十名衙役,轮番上门告诫,严令所有人都不得谈论杨宅被焚一案,吓得四周百姓都不得不对此噤若寒蝉,不但无人敢猜测杨宅被焚一案究竟系何人之所为,甚至于,连这几个字都不敢再讲。于是乎,杨宅被焚这么大一件事,除了附近乡民之外,整个杭州城竟无几个人知道,就算知情者,平素也不敢多谈此事。 并且,自杨宅无端被焚之后,每每于子夜时分,附近百姓总能听到宅子里隐隐有哭声传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半夜里传来,令人总不免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是以不到一个月光景,附近住户尽皆走的走、搬的搬,只留下潘老汉一人,因无儿无女,也无处可搬,只得仍旧住在老宅中。 这之后,杨宅闹鬼之事便被人传得玄乎其玄。向来这老百姓对这种事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以这杨宅虽处杭州城内之繁华地段,但自从被大火焚尽之后,便一直无人敢买下宅基重新营建房舍,直到今日,杨宅故地仍是一片废墟。 徐恪听完潘老汉的陈述,心中尚有些不信,于是又带着魏嘉诚与舒恨天出了杨宅故地,往周围四处找人询问。可就算他们找遍了四周所有住户,回答也如魏嘉诚先前所禀报的一样,这附近住户,对当年发生在杨宅内的那一场大火,竟都是一无所知。 徐恪回到府衙之后,又找来当值的衙役班头询问。那班头凑巧也亲身经历了当年对杨宅大火的扑救。不过,他含含糊糊了半天,始终不肯多言,后在魏嘉诚的大声训斥之下,才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当时的一些实情。 依照那班头所述,杨文庸宅子的那一场大火,大约发生于前年年底,那时距王大爷死后,才不到一月。由于大火来得甚是突然,火起之后便烧得越来越猛,又恰逢夜晚众人熟睡之时,是以待众衙役赶到时,整个杨宅都是熊熊烈火,根本无法入内救人。衙役们亦只得尽力打水扑救,疏散周围住户,不使火势往杨宅周围蔓延,种种举措无非是尽人事而已。待到大火烧尽,整座杨家宅邸几乎是片瓦无存,再清点死者人数,发觉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已被烧死在内…… 班头说到这里,面上亦不自觉地带有悲悯同情之色,看得出,当时他们进入火宅现场内清点死者人数时,见到杨家人的那一番死状,必也是极其凄惨。 徐恪又问那班头,缘何火宅发生之后,官府不去彻查纵火元凶,却极力对外***?非但随意杜撰了一个火宅的原因,而且还派人挨家挨户地警告周围住户,严令他们不得谈论杨家那场大火? 班头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半晌,才勉强回道,这其中原因他也不太清楚,他只是听说,这是前任知府洪大人害怕京城里会来人彻查杨家大火的起因,是以才匆匆将大火的起因归结为是杨家下人们烧火不慎所引发,反正 那些下人也都已被烧死,死人是不会开口为自己辩驳的。至于洪知府为何要对外严密***,大概也是怕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可能闹大,若万一捅到京城里去,他就无法收拾了。 徐恪听得心头不断冷笑,当时他就已猜测到,洪文堂之所以会害怕杨宅大火一案闹大,必是担心杨文庸在京中还有一个担任青衣卫***的堂兄弟,到时候,一旦那杨文渊追究下来,洪文堂这个五品知府怕也是不好应付,以青衣卫在大乾天下的赫赫威名而言,洪文堂心里定是想好了,能够不去招惹便尽量别去招惹。 只是,如此一来,昔日的杨宅大火一案,便也成了一桩悬案,而且,由于当时洪文堂手下的活做得,整个杭州城内竟也无几人知晓当年那场大火,徐恪也是直至今日,才知道他欲待报仇的杨家父子,其实早已魂归幽冥。 不知何时,屋外已下起了小雨,雨势虽不猛烈,但点点滴滴打落在屋顶房檐之上,让徐恪的内心忍不住更为烦乱。 徐恪靠在床头,不断思忖着杨家的那场大火,由杨家大火一案,他随即就想到了当年的王大爷与香梅。 屋外的小雨,缠绵不断,徐恪的内心,亦是愁绪茫茫。 他心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话: 若此刻,王大爷与香梅尚活在人间,那该有多好啊! 徐恪记得那一晚,王大爷趁着酒兴与他直接开口,要把自己的女儿香梅许配给他为妻,只是,王大爷的条件,是要将他招赘入王家,将来等自己老了,要徐恪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而当时的徐恪,就只是不停地吃菜,或是低着头不言语,对于王大爷所讲,只当没听见。 王大爷是个性子急的人,见他这般犹豫不言,还道他是不愿担之名,于是把酒杯一摆,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吧!不要你入赘王家了,也不要你什么彩礼,你把香梅直接娶进门就是!好在你那阙干巷的小房子离这里也不远,今后,你和香梅只要能时常来看看我这老头儿……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可是,就算王大爷如此殷切,徐恪还是不肯答应。 到后来,王大爷脾气上来,忍不住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道,你小子如今还没怎么发达,就嫌弃香梅啦!好好好!你不要香梅,我就把香梅许给这杭州城里最好的人家,到时候……你小子可别后悔! 徐恪欲待解释,却被王大爷一把拽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将他给一直推到了门外,一声就把门给带上。徐恪想要上前敲门,却听得王大爷在屋子里依旧骂骂咧咧道: 去,我这件破房子,你不许再踏进一步!」 徐恪见王大爷正在气头上,也就不敢再跟他多言,他摇了摇头,只得自顾自回到自己位于阙干巷的小家歇息。 未曾想,到了次日一早,他还未曾起床,就听到屋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只见香梅拿着一个食盒,正笑意盈盈地站立于门外,一双明亮的眸子,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徐恪回忆到此处,双眸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就如那屋瓦间的雨水一般,不断地滚落到地面。 人至伤心处,秋雨如泪垂…… 一阵敲门声来,将他从无比伤痛的往事中忽然又带回到了眼前的庆元居。 徐恪擦去眼角边的泪水,朝门外应了一声。他所料不差的话,来的人应该是舒恨天。 从黄家山坟场离开之时,他便曾叮 嘱过舒恨天,让书仙老哥务必叫人将王大爷的坟冢仔细修缮一番,并在坟前重新立一块墓碑。 就连王大爷墓碑上的字,徐恪也已想好,他想让舒恨天找人刻上几个大字。因为徐恪忽然忆起,王大爷生前,周围邻里之人大多呼他为等等……可王大爷自己却并不喜欢别人呼他为,而希望大家都能称他一声。 今日回府衙之后,徐恪又跟舒恨天问起王大爷的坟茔修缮之事,舒恨天只好连声答应抓紧去办。xfanjia 徐恪抬头,却见来者并非舒恨天,而是整日里忙于公务的新任杭州知府李秋。 李秋收了油纸伞,掸了掸身上的雨珠,缓步踱到徐恪身前,两眼如春风含笑,直勾勾地盯住了徐恪,反问道: 徐恪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秋好似看到了徐恪眼角的泪痕,他拿来一把紫藤椅,在徐恪面前随意落座,当即就问道: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面色无比窘迫,心道,这个书仙老哥呀,他怎地什么话都跟钦差讲! 这时的李秋,却并不理会徐恪窘迫的神情,他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新冲泡的龙井茶,一边品茗,一边看着窗外雨景。 只见窗边的几株海棠,在秋雨中瑟瑟发抖,有一朵红色的花瓣随风而坠,无声无息间已化作尘泥,见此景,李秋忽而心有所动,便随口吟咏出了一首绝句: 「花开红漫天,花落泥尘中; 开时无限好,落时恨无穷。」 他不知是为了安慰徐恪,还是安慰自己,忽而叹了一声,道: 第三十九章、亭上纵豪饮 神洲异事录第三十九章、亭上纵豪饮【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二、酉时、杭州府衙内院、建炎亭】 恰逢秋雨绵绵、令人神伤之时,李秋却冒雨赶来庆元居看望,徐恪心下自是分外感激。 李秋见徐恪有意避开有关香梅的那些往事,便也不再强人所难,并未接着谈香梅之事。 他此来,就是想趁着自己今日难得有闲,请徐恪与他一道共用晚膳。 对于钦差之所请,徐恪当然乐得相从。只是,依照李秋原意,是想请徐恪等人至杭州城内最有名的楼外楼用宴,但看徐恪手推轮椅而行,毕竟出门不便,遂改作在府衙内院用餐。 于是,李秋将徐恪推到了府衙内院的细湖之前,并亲自为徐恪打伞,两人绕着细湖小走了半圈,尽赏秋雨之下湖光旖旎…… 徐恪见细湖之北建有二亭,东为祥兴亭,西为建炎亭。两亭各建于假山之上,能俯瞰湖山之妙,其中尤以西首建炎亭为高,若倚亭栏而望,当能尽览细湖美景。他当即提议晚膳可在建炎亭中用之,李秋欣然点头。 李秋又命人叫来了舒恨天与魏嘉诚,于是,四个人便一起坐到了建炎亭内,一边饮酒赏景,一边随意畅聊。 四个人中,酒量仍以徐恪为最。无论是杭州府有名的还是钦差特意命人从京城带来的长安,徐恪皆来者不拒,张嘴便豪饮…… 对徐恪而言,已枯坐房内半月之久,今日终于能离开房门,来到这假山高亭之上,享秋风秋雨之美,得美景美酒之妙,此时不饮,更待何时? 旁边三人见徐恪如此纵饮,除了诧异于徐恪的惊人酒量之外,心下更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于是乎,徐恪大口饮酒,余人便小口作陪,徐恪举杯满饮,余人也只得勉力与之对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自然而然就谈到了位于杭州城东北的杨宅失火一案。 不过,此案毕竟已过去了有些年月,席间四人当年也均未参与对此案之审查,是以心中纵然有诸多疑问,也只能是各自猜测而已。 依照李秋的看法,杨宅大火发生之时,正逢岁末年底时节,江南一带,若至冬日时节,往往西北风极大,而又长时不雨,如此天干物燥之时,若下人烧火不慎而引发大火,确是极难扑灭。 舒恨天当即摇头道,纵然是杨宅下人不慎走火,又恰逢天干物燥之时,又怎会合府上下七十余口人尽皆葬身于火海?这些人难道下半身都没长腿?他们若眼见得大火无法扑灭,不会跑么?! 李秋望了望舒恨天的一双短腿,语义双关道,有些人腿短,却跑得极快,有些人腿长,却也不会跑呀! 若是旁人敢如此取笑自己腿短,舒恨天早已发力一掌打了过去,奈何此时拿话头取笑他的却是李秋。他想起当日自己护送钦差一行夜半赶路,在杭州城北郊遭遇少山三大高手联手突袭,当时他眼见自己武功不敌,确是只顾自己远远地躲好,却把钦差一人独自丢在了马车之内……此刻,舒恨天虽遭李秋出言讥讽,也只好讪讪地笑道,若杨宅的一场大火只是天灾,中间没有来半个杀手的话,那里边的人不管腿长腿短,遭逢如此大火,总也能跑出来一个两个吧?断不至于一个都未能走脱,全都被大火给烧死了呀? 徐恪心中自也如舒恨天一样的想法,他在青衣卫业已呆了大半年光景,手底下过过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从未见一场火灾能把房子里的人全都烧死的案例,不过,听李秋兀自坚执己见,他也就不再多言。 这时,见李秋放下酒杯,似忽然想起一事,直盯着徐恪言道: 徐恪忙问: 李秋随即说道: 徐恪立时道: 李秋道: 座间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摇了摇头。 李秋遂接着道: 徐恪下意识地问道: 李秋点了点头,手指徐恪的额头,笑着说道。 此刻,李秋两眼与腮边已尽皆呈酡红之色,显是已喝了不少。在如此美酒不断之下,李秋两眼中已如波光隐隐,只见他右手手指往前,那手指肤色白润,细如春葱、滑若柔荑,已堪堪戳到了徐恪前额…… 见此状,慌得那徐恪赶紧低下头,不敢正视李秋之双眸,非但是徐恪,就连旁边的舒恨天与魏嘉诚也都不自觉地别过脸去,不敢看眼前的一番。 徐恪忙又问: 李秋给自己斟满了一大杯,又来了一个满饮之后,这才缓缓道:——杨文庸。」 徐恪不由再度反问道。得悉杨家竟还有人能从火宅中死里逃生,此刻他心中,非但无半点怒意,并且还有些欣慰。 今日他一直有些郁郁不欢,此时才明了,其实自己除了对王大爷父女俩的死感到悲伤之外,对杨家人的意外身死,何尝也不是感到难受? 李秋道:他环视着三人,又道: 舒恨天当即点头道: 徐恪又问: 李秋当即摇头, 徐恪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在徐恪心中,他也不知是希望那杨俭和尚活在人间呢?还是希望他早已在幽冥地府? 在徐恪记忆中,杨俭和虽是杨家二公子,但风头与名声都不亚于其兄长杨俭祥,就算他兄长已经在杭州府衙内为官,然杭州城内的男女老幼,平素里所津津乐道者,依旧是杨家的二公子。 只因那杨俭和虽未能考取进士功名,然仪表堂堂,面容英俊,更加人品不凡、诗书俱佳,实在称得上是整一座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 他也曾听闻,每当那杨俭和出门走过城内的繁华巷口之时,总有些不知是哪里来的丫头女眷,对之笑言跟随、大声赞叹,仿佛只要能一睹杨家二公子之英俊面容,就算跟着走几条街也是心甘。 徐恪自己也曾在香梅出嫁那一日,在瞎子胡同口亲眼见到了杨俭和真容。只见当时那杨家二公子一身大红锦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众人簇拥之下大踏步前来,那威风凛凛、满面春风之状,端的是卓尔不群、 个傥不凡! 当时的徐恪,也正因为亲眼所见杨俭和真容,是以才打心里为香梅的未来感到开心,并在内心深深地祝福香梅…… 哪料想,那一日香梅不知为何,迎亲队伍已到了家门口,竟铁了心不肯出嫁,以至于当时的王大爷只得厚着老脸与杨家悔婚。 后来,徐恪便听闻,那杨俭和竟人面兽心,趁着酒醉,干出了强抢民女逼之为妾的勾当,而被迫成为杨俭和小妾的香梅,在得悉自己的父亲亡故之后,竟在杨家后院内投井自尽。 那时的徐恪,已恨不得将那杨家二公子碎尸万段。可如今,徐恪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在得悉杨家大公子尚且活在人间的消息之后,心中竟还有一丝期盼,期盼那杨俭和也没有死。 望着建炎亭外,雨丝仍绵绵,细湖之上,雨珠翻滚,水波不时起伏之状,徐恪不由地又叹了一声。 到了次日上午卯时,徐恪才刚刚起床用过早膳不久,便急着命舒恨天将那杨家大公子叫来自己的庆元居内。 少顷,杨俭祥便已跟着舒恨天走进了庆元居。 依照大乾官制,杨俭祥此时身为杭州府典史,官阶只从七品,而徐恪已是堂堂正四品的青衣卫千户。双方官阶相差六级以上,因之下属面见上官之时当行参拜大礼。 不过,杨俭祥见了徐恪之后,却只是略略躬身,朝徐恪双手合抱,行了一个拱手礼。他眼神平淡,并无太多的谦卑之色,只是淡淡说道: 此时的徐恪,已坐在自己的轮椅之中。他抬眼打量眼前的这位杨家大公子,只见对方身材中等,方脸微胖,眼睛小,鼻梁也不高,这一副面貌看上去委实是稀松平常,非但称不上半点英俊个傥,而且若是走在人流中,定会是那最不起眼的一个。 徐恪思忖对方,今年应不过三十的年纪,然见那杨俭祥鬓角与发梢已有白发,眉间与额头也有苍老之象,暗道此人这两年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啊!…… 徐恪正思量间,忽见那杨俭祥快步向自己走来,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物,但他从怀里掏了半天,也没见他掏出何物。 旁边的舒恨天喝了一声,未等徐恪发话,那半解书仙已发觉了杨俭祥面色的异常。 徐恪仰头盯着杨俭祥,兀自心中不解,却见对方好似一横心,从怀里竟掏出了一把牛耳尖刀,往前一冲,就朝自己前胸刺了过来。 第四十章、书生怀利刃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章、书生怀利刃【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三、卯时、杭州府衙内院、庆元居】 见有利刃袭来,徐恪下意识地仰身往后一跃,身体即离地而起,避过了杨俭祥的尖刀。 杨俭祥一击未中,正欲挺身再刺,却被舒恨天一把拽住了后腰,杨俭祥立时便感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舒恨天只使出了一成力,用了一招,即将那杨俭祥往后一掼,结结实实地给摔在了地上。 舒恨天抬脚就要往杨俭祥身上招呼,却被徐恪摆手拦住: 舒恨天放下脚,兀自骂道:云云。我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还以为他就是个诚实君子呢,当时就信了他!不想此贼却是假借换衣之际暗藏利刃,他跑来这庆元居,竟是为了刺杀你。你说,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怎解我心头之气?!」 徐恪笑着摆手道: 说起来,今日杨俭祥怀藏利刃,为的是刺杀徐恪,而此时徐恪并未动怒,反倒是身旁的舒恨天却怒气冲冲,还要徐恪来笑言安慰于他。 徐恪看着被掼倒于地的杨俭祥,只见他也正满怀怨毒地瞪着自己,不由地大感疑惑道: 杨俭祥虽只是被舒恨天轻轻一掼,却仍被摔得口角蹭破,嘴边都是血迹。他淬了一口血痰,昂首道: 徐恪挠着自己额头,一时间,完全不明所以…… 杨俭祥用力撑地,正渐渐站起身之际,却被舒恨天朝他后臀踢了一脚,顿时又跌倒在地。 舒恨天这一脚,几乎未用内力,却也踢得那杨俭祥龇牙咧嘴呼痛不已。 徐恪急忙摆手,却见舒恨天此时正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了自己,而且,眉眼中满是盈盈笑意,仿佛与昨夜的李秋一般,直看得徐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徐恪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还以为定是自己哪一处衣领没有穿好,抑或是早膳的菜叶留在了颈边,然看了自己半天,却也未见任何异常。 舒恨天兀自笑盈盈地盯牢了徐恪,那眼神,好似在刻意模仿昨夜的李秋。 徐恪看了看自己双腿,发觉衣服并无穿反,也没有任何食物残留的痕迹。 忽然间,他终于看出了自己身体的之处,顿时大笑不已道: 舒恨天也点头大笑, 此时的徐恪,早已离开了自己的轮椅车,双脚稳稳地站立于地面。只因当时那杨俭祥突然持尖刀刺来,徐恪下意识地往后一跃,竟未能想到,自己的右腿早已骨断,如何能用力后跃? 可此时的徐恪,双腿非但稳稳地站立于地面,且丝毫都感觉不到有什么痛楚难受之处。他又信步往前 走了几步,发觉自己与先前未曾受伤之时,已无任何异样。 照理来说,若是他右腿骨仍旧断裂,休说是发力往后一跃,便只是微微摆动分毫,也会牵动伤处,疼痛难当。然此时的徐恪,从自己避刀后仰到纵身一跃,再到如今信步走动,均未感到有丝毫异样。他再次摸了摸自己右腿断骨之处,仿佛仍不能相信,如此严重的断骨之伤,居然真的已痊愈如初。 徐恪忍不住再次大笑, 这一下,可把这徐恪开心得够呛。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走到舒恨天身前,与那半解书仙又是击掌称贺,又是抱肩大笑,对兀自躺倒在地的杨俭祥,已视若无物…… 这两人都在为徐恪的腿伤尽愈大笑开怀,倒地不起的杨俭祥心中却不是滋味,他抹了抹自己嘴边的血迹,朝徐恪冷哼了一声,讥讽道: 徐恪转身看向杨俭祥,直到此刻,他才明了,眼前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缘何会怀藏利刃来刺杀自己。 徐恪看了舒恨天一眼,不禁摇头苦笑。 原来,这杨俭祥竟然将他徐恪当成了是昔日杨宅纵火一案的行凶之人。 徐恪走上前去,将躺在地上的杨俭祥缓缓扶起身,又找来一张椅子,命他坐下。 杨俭祥恨恨地看着徐恪,见对方已知晓自己来意,尚能如此以礼相待,心中不禁有些意外,然面色仍是悲愤交加之状。他径直坐下之后,昂着头,索性不看徐恪,只是冷哼了一声。 舒恨天小眼一瞪,便欲发作。徐恪忙朝他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多言。 徐恪自己也取了一张紫藤椅,在杨俭祥对面落座。他看着杨俭祥满面风霜的模样,心中顿起一股同情与怜惜,暗道此人能从那一场大火中逃生已是万分的幸运,但他虽得幸存,却痛失亲人,这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安慕小说网 他并没有急着去问杨俭祥,而是暗自思索。 看来,杨家昔日的那一场大火,必是人为无疑,只是当时的杭州知府洪文堂因害怕青衣卫派人追查,是以并未深查起火之缘由便匆匆结案,推说是杨家下人生火做饭时处置不慎而引发大火。 然而,作为杨家火宅的唯一幸存者杨俭祥,必是不相信官府的布告。他亲历了那一场大火,自是比谁都清楚,若非有人故意纵火,断不会引发如此猛烈的大火,以至合府上下几乎无人幸免。 想必那杨俭祥于火宅之后,定会在暗中全力查探纵火元凶。听闻杨文庸这一生行善积德,平日里待人接物随和谦顺,应是极少有仇家。这杨俭祥查着查着,自然就查到了他二弟杨俭和的头上。 可他二弟平素也一向与人为善,几乎没得罪过人,唯一的不善之举,杨俭祥不难查到,便是趁着自己酒醉,将瞎子胡同里的王香梅强抢入宅逼之为妾。 于是,杨俭祥就将查案的对象,限定在了与王仁安父女俩亲近之人的身上。 依照杨俭祥的揣测,因二弟杨俭和强抢香梅为妾,以至王仁安入府衙告状,后惨被知府乱棍打死,紧接着王香梅又是在杨宅内的水井中自尽而亡,那位与王家父关系极为亲近之人,必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要找机会替王家父女复仇。 今日,杨俭祥怀藏利刃来行刺自己,以此看来,想必是那杨俭祥经过近两年的排查,已将目标 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自己自去年中秋时节,因汪猛之事北上京城,一直未能回来杭州,是以那杨俭祥才一直等到今日,才终于寻到了报仇的良机…… 想到这里,徐恪不由地连连苦笑。 之前,自己将杨家父子当作了是害死王大爷与香梅的元凶,一意想着找杨家人复仇。想不到,杨家人早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唯一的幸存者,那位杨家大公子竟也将自己当作了是杀害他们全家的仇人,在一心想着找自己复仇。 如此一来,便成了是复仇者遇上了复仇者,双方都曾将对方看作了是自己最大的仇人,可这一场结仇,到底存不存在? 杨俭祥见徐恪竟面露笑意,还当他意在嘲讽自己,不禁怒道:此时的杨俭祥已是两眼流泪,凄声道:. 杨俭祥复又抬头怒视着徐恪,仿佛欲再度扑上前来,用手掐住徐恪喉咙令其窒息而死,然他终于还是没有动手,而是咬牙切齿道: 徐恪听至此处,不禁冷笑了一声,问道: 杨俭祥昂首回道: 徐恪听得心下暗暗点头, 徐恪听得更是点头, 杨俭祥哼了一声,又道: 徐恪听得默然不语,心道依照那杨俭祥之分析,确是不无道理,若昔日杨家那一场大火果真是有人故意纵火行凶,那么在对方心目中,除了我徐无病之外,似乎再难找到第二个有嫌疑之人。 第四十一章、无奈述隐情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一章、无奈述隐情可是,自己并未放火呀,非但并未参与放火,甚至连杨宅被焚之事都毫不知情。 一想到此,徐恪顿觉此事有些匪夷所思。他此时正在用心探查杨宅被焚一案,而此案的最大嫌疑,竟成了他徐恪自己! 当然,世上之人没有谁能比徐恪更清楚,那放火焚烧杨宅之人绝非他自己。 可若不是自己,那么……究竟是谁放了那一把大火? 抑或,真的如钦差李秋所言,那一场大火确是杨宅中下人生火不慎所引发,当时正逢江南冬日,天干物燥又起大风,只是一场天灾而已,中间并无半个凶手? 他心中立时又摇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这一下,徐恪不禁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旁边的舒恨天见徐恪忽然不语,忍不住插口问道: 被舒恨天这一言,杨俭祥不禁愣了一愣,他盯着徐恪看了许久,这才道: 舒恨天冷笑道: 杨俭祥急忙辩解道:他忍不住又凄然做声, 徐恪见此,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杨俭祥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徐恪长时,直到见徐恪眼神与面色中,乃至浑身上下都无半分作伪之色时,才又半信半疑地问道: 徐恪点了点头,手指上天,决然道: 顿了一顿,徐恪又道: 听闻徐恪这一番坦荡言辞之后,此刻杨俭祥的眼神中,原本对徐恪那些凶狠与怨毒之色已然不见,只是神情中仍旧有些怀疑。他朝徐恪拱手为礼,恳切问道: 舒恨天手指杨俭祥,怒斥道: 徐恪将手一摆,坦然言道:方铭博的为人,你当也能略知一 二……」他看了看杨俭祥,随即转头望向窗外,不禁叹了一声,接着道: 徐恪凝神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道: 杨俭祥不断点头道,至此方相信徐恪绝非昔日那放火行凶之人。 杨俭祥兀自摇着头,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徐恪忽而冷冷地言道: 杨俭祥面色愤然道: 旁边的舒恨天忍不住讥讽道: 杨俭祥面红耳赤道: 徐恪双眸一亮,直直地盯住了杨俭祥,问道: 杨俭祥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言道: 徐恪突闻此言,气得一拍紫藤椅的把手,霍然起身,手指杨俭祥的鼻子,怒道:他手指窗外瞎子胡同的方向, 未等徐恪把话说完,杨俭祥也跟着站起身,急着回道: 这一次,轮到徐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盯着杨俭祥打量了半天,见对方神色如常,确是无半分刻意伪装之态,遂又问道: 杨俭祥忙道: ?何谓?」徐恪当即反问道。 杨俭祥接着道: 徐恪眼睛一瞪,便欲发作,但看杨俭祥神色坦然自若,只好按捺住性子,且听对方接着往下讲。 杨俭祥继续说道: 于是,杨俭祥就将那日他二弟杨俭和所述的事情原委,与徐恪一五一十地说了 出来。 原来,前年岁尾之时,正逢天气寒冷,有一晚,杨俭和闲来无事,便命下人温了一坛酒,在家中自斟自饮了起来。他新婚之妻茹氏想要作陪,却被他随意找个由头给打发了出去。 正饮酒间,杨俭和忽见王富贵走进了厅房,他看了看左右,见无人禀报,顿时有些恼怒。 这时,王富贵却笑着向他挥手道: 杨俭和禀性随和,之前因为王富贵悔婚之事虽与他闹得不快,然此刻见屋外寒风凌冽,便也没有拒绝,随即招手呼王富贵落座。 于是,两人一老一少,就着百年好酒,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酒至中途,王富贵忽然就问道: 杨俭和已喝得有些醉意朦胧。 王富贵诚恳言道。 王富贵道: 杨俭和却笑道: 王富贵面色窘然道: 杨俭和眼望着王富贵,神情仍有些不信。 王富贵斩钉截铁道。 杨俭和举杯饮酒,怫然作色道: 王富贵一咬牙,竟将此事也答应了下来。 杨俭和大为不快道: 令杨俭和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刻的王富贵忽然离开酒桌,朝他双膝一跪,拜倒在地。 杨俭和忙离席起身,过来搀扶王富贵,不想他使足了气力,竟搀不动王富贵分毫。 只听王富贵惨然言道:说到这里,王富贵已有些泣不成声。 杨俭和初闻此言,心下不免有些惊愕。 于是,王富贵这一看似疯了一般的请求,在他跪地苦求之下,杨俭和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王富贵甫一起身,便急着吩咐道。 杨俭和这时已酒意上头,听得王富贵要,赶忙一把抓住了王富贵的手,连连点头道: 接下去,王富贵又叮嘱了杨俭和几句,大意是今晚自己将不会在家,而且,家中房门也不会上锁,一会儿杨俭和带人上门之时,偷偷将香梅抢走即可,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安慕小说网 末了,那王富贵还特意嘱咐道,若是香梅进了杨家之后,还抵死不从,只需搬出他王富贵的命来,说是你如不愿为妾,你父王富贵便性命不保,香梅自小便极其孝顺,如此一来,她必乖乖地作你的小妾。 杨俭和又问: 王富贵笑道: 杨俭和尚自犹豫不决,却见那王富贵临走之时,忽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流泪道: 第四十二章、真假实难辨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二章、真假实难辨 听罢杨俭祥的陈述,徐恪心中兀自怀疑,然他盯住杨俭祥双眼仔细看了许久,见对方神情确是无半分作伪之色,方才没有动怒。 不过,他再细想杨俭祥方才所言,依旧不敢相信。 徐恪点了点头,如今杨俭和人已不在世,身为他的兄长,就算为他说再多的好话,也已无法挽回他的性命。 只听杨俭祥接着言道: 舒恨天在旁却忽然冷笑道:,兴许就是你二弟早已垂涎香梅姑娘的美色,他见当日迎娶不成,于是恼羞成怒,过后不久便上门抢亲,后见你过来责问,灵机一动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来糊弄你,可笑你竟然信了他的鬼话!」 杨俭祥气得双眼暴睁,嘴唇不住地哆嗦,他手指着舒恨天的鼻子,怒道: 舒恨天欲待出言激他,早被徐恪摆手阻止。徐恪走上前拍了拍杨俭祥的肩膀,温言道: 杨俭祥听到徐恪对他二弟这一番评价之语,心中不胜感激,忙俯身行礼道。 这一次,杨俭祥的面色中,对徐恪已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 徐恪朝杨俭祥点了点头,说道: 杨俭祥朝徐恪俯身行礼之后,遂转身步出庆元居的大门。 他刚走到门边,却被徐恪叫住: 杨俭祥忙转身行礼,恭敬回道: 杨俭祥听得心中感动莫名,这一次,他终于俯身跪地,朝徐恪行了一个大礼。 待杨俭祥离开之后,舒恨天便走上前来,手指杨俭祥离去的方向,问道: 徐恪摇头道: 舒恨天有些不满道。 徐恪略作思忖之后,说道:「兴 许杨俭祥说得不假,当晚那杨二公子确是受了人指使。但我不相信王大爷会真的去托付杨俭和强抢自己的女儿,除非……」 舒恨天抢着言道: 未曾想,徐恪兀自摇头道:之症,一个人好好的怎会说疯就疯?」 舒恨天摸着自己颌下的一副雪白长髯,不由地大感疑惑。 定非王大爷本人,而是有人乔装易容成王大爷的模样之后,特意去鼓动杨俭和抢人!」 徐恪却依旧是摇头道: 舒恨天小眼一翻,忍不住责怪道。 徐恪苦笑道: 舒恨天忽然一反常态,与徐恪仔细推敲了起来。 徐恪立时摇头道: 舒恨天抚弄着自己的雪白长髯,也是不断摇头道:到底乃何许人也?他为何既要鼓动杨家二公子去抢了自己的女儿,又要到知府衙门前去击鼓含冤?此事真的是费思量、费思量啊!……不对不对!王大爷断不会去鼓动杨二公子抢人,可照你推测,适才那杨俭祥又不象是说谎,咳!……如此说来,此案便只有一种可能!」 两人在房中,就杨俭祥刚才所言之事讨论了半日,可说来说去,仍是毫无头绪。 依照徐恪的推论,那位夜入杨宅鼓动杨俭和去强抢香梅的人,应当是一个假的。可舒恨天立时出言反驳,若那个是假,他目的何在?此人既有如此高明的易容手段,没道理会费尽心机用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安慕小说网 按照舒恨天的见解,没有目的的事,自然就没有人会去做,是以,那个「王大 爷」或许就是真的王大爷。 围绕着当晚出现在杨宅的那位究竟是真还是假,两人争论了半日,可依旧谁也不能说服谁…… 一转眼,就已到了巳时。 舒恨天忽然一拍大腿,朝徐恪笑道: 徐恪挠着自己额头,兀自不解道。 舒恨天这一番话,说到了徐恪心坎里。他今日为避开杨俭祥利刃突袭,匆忙中仰身后跃,这才知道自己的腿伤竟然早已愈合如初。这样的一件大喜事,怎能不举酒共贺呢? 半个时辰之后,徐恪与李秋、舒恨天、魏嘉诚四人,便已来到了杭州西湖之畔的楼外楼。 这杭州楼外楼地处西湖之北,孤山脚下,既能登高望远,得湖山之胜,又可饮酒听曲,享人生之妙,历来都是文人雅士们最爱聚会之所。只是,酒楼内的花费却是高得离奇,一般人想要进此楼中饮酒殊非易事,若无足够的银两,亦只能在楼外望楼而兴叹。 楼外楼的掌柜姓汪,名贾魏。只因他的父亲与祖父均是入赘之人,故而他随了母姓之后,感念祖上两辈人讨生活的不易,便又将父亲与祖父的姓氏俱用在了自己的名中。 这汪贾魏自幼便跟随父亲与祖父经营酒楼,是以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平常为人也最是和气圆滑,在这杭州府一带,几无人不知汪掌柜大名。 今日晌午之时,汪贾魏得知钦差兼新任知府大人与青衣卫千户大人要到自己的酒楼饮酒,当时他哪敢怠慢?!慌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未等徐恪一行到来,便已将二楼最大的雅间腾空,连带着雅间内外,都命人重新打扫布置了一番。 待钦差李秋等一行人来到,汪贾魏早已带着几乎是全酒楼的跑堂与厨子在酒楼大门外列队迎候,这阵势,就宛若是欢迎从战场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 有道是,钦差李秋与青衣卫两位百户魏嘉诚、舒恨天见汪贾魏排出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虽感稍稍意外,心中却也格外受用。 徐恪见状,眉头一皱,本想训斥那汪掌柜几句,然见李秋满面带笑,自也不好拂了对方兴致。 一行人就在汪掌柜的指引下,缓缓登上了二楼,信步走进一间名为的雅间。 那不愧为楼外楼中最好的雅间,非但甚为宽敞,而且所处位置亦极佳,推窗而望,就见满湖秋色,尽皆舒展于眼前,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不等钦差大人吩咐,汪贾魏便命跑堂将早已备好的酒菜如流水一般地端上,只片刻之间,雅间内已是美酒成堆、佳肴如林。 待汪贾魏与众跑堂退下之后,李秋与徐恪、舒恨天、魏嘉诚便欣然入座,四人欢然举杯,言笑晏晏,一边赏景,一边对饮,好不畅爽! 只不过,徐恪杯中酒才喝了一半,却忽而放下酒杯,挠了挠额头,疑惑道: 舒恨天夹了块虾仁放入口中, 舒恨天一口虾仁差点卡在了喉咙里,他忙吞了一口酒水,诧异道: 第四十三章、畅饮楼外楼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三章、畅饮楼外楼【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三、午时、杭州西湖之畔、楼外楼】 众人在楼外楼中饮酒正酣之际,却忽听徐恪言道,他刚才进楼之时,见到欢迎的队伍中有一个厨子模样打扮的人,当时那人低着头,自己只是匆匆一瞥,依稀有些眼熟而已,可如今再仔细回想那人侧影,仿佛就是当年住在瞎子胡同里的王大爷。 舒恨天当即疑惑道,你说的那位,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么?怎地还会出现在酒楼?莫不是你今日问案,脑子问糊涂了吧? 徐恪挠着头道,王大爷确是已死在洪文堂乱棍之下,此事当是不假,自己还曾亲去他坟前祭奠。兴许今日那人,只是侧影有些相似罢了,抑或自己今日由杨宅被焚一案,牵动故人之思,是以心绪有些纷乱…… 旁边的魏嘉诚一拍桌子,立时献计道,千户大人,这还不好办?!若你怀疑那个酒楼的厨子就是瞎子胡同里的,那咱们去这间酒楼的后厨看一看,不就得了? 徐恪想了想亦觉有理,当下,魏嘉诚与舒恨天便陪着徐恪出了雅间,三人悄悄下了楼,直奔楼外楼的后厨。 徐恪打定心思要暗里查看,是以才不去惊动店掌柜以及其余跑堂。不过,他在后厨中转了半日,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每一位厨子,无论是掌勺还是帮工,都没有见到那个与王大爷侧影极其相似之人。 舒恨天心中不耐烦,当即就将那楼外楼的掌柜汪贾魏叫了过来,问他酒楼中可曾有一个叫作或是的厨子? 汪贾魏立时摇头,说道没有! 舒恨天又命汪贾魏将酒楼中的所有跑堂与厨子尽皆叫到大厅中集合。那汪掌柜不敢怠慢,急忙将此时在酒楼内做事的所有帮工全都集中到了堂前的大厅中,甚至于,连偶尔在雅间内奏乐唱曲的几位歌姬也尽数召了过来。 霎时间,整一座楼外楼如临大敌一般,慌得那些跑堂与小二尽皆战战兢兢,他们还以为定是今日酒楼的饭菜出了问题,是以青衣卫的官老爷们大发脾气。 只因大乾青衣卫之名,天下人无不知晓,而且,这名气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名气。 可是,徐恪左右辨认了一番,依旧无法找到那位与昔日的王大爷神似之人。 舒恨天又问汪贾魏道,全酒楼的人都在了么? 汪掌柜忙不迭地回道。 徐恪见站立于堂前的那几位歌姬已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微微发抖,他于心不忍,于是大手一挥,命汪掌柜叫众人散去,他与舒、魏三人,仍旧回到二楼的内,接着饮酒。 留下那位浑不知出了何事的汪掌柜,兀自呆立于厅中,看着几位官老爷大步而去的背影,依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秋见徐恪回来,便笑着问他,可曾见到昔日的故人? 徐恪摇头叹气道,想必是自己看错了人,故人已逝,如何得重生乎? 于是,四个人接着喝酒畅谈。 舒恨天说起今日一早,杨俭祥竟暗藏兵刃企图行刺徐恪一事,魏嘉诚当即愤然道,此人如此大胆,竟敢公然行刺千户大人,大人怎可轻易放过了他?就算饶了他的狗命,也当将他抓进大牢,让他受些皮肉之苦。 徐恪看了看顾自饮酒的李秋,笑着道,算了吧!所谓他先前误会我就是纵火焚烧杨家的主凶,是以一心找我复仇,总算也情有可原;再者,今日若非他持刀行刺,我这右腿断骨之伤,哪能这么快就好? 魏嘉诚憨憨笑道,这倒也是!这么说,此人今日还算立了一大功!要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属下哪能有机会陪千户大人在楼外楼喝酒呢! 说起昔日杨宅被焚一案 ,徐恪遂向着李秋问道,当年的杨文庸一家,在杭州城内可谓赫赫有名,杨家非但家大业大,更是杭州府百姓眼里的首善之家。不想,杨家却在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除杨俭祥凑巧在外办差躲过一劫之外,整座宅子里的人竟无一生还。此案疑点多多,而当年的知府洪文堂因害怕京城中会有人问责,于是便草草结案并对外严密***。如今,小弟既已人在杭州,便想将这一件悬案拿来重审,不知李兄以为然否? 李秋抿了一口酒,反问道,贤弟怎会想到要重审此案? 徐恪道,今日杨俭祥又说到了当年的一些蹊跷之事,我越听越觉得离奇,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是以就想着将这一桩案子提出来,再派人仔细去探查一番,兴许这桩案子的背后,尚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呢! 哦……,李秋又反问道,贤弟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这……,徐恪挠着自己额头,一时间,就有些答不上来。 李秋举起酒杯与徐恪碰了一碰,两人尽皆满饮之后,李秋方才微笑着问道: 徐恪当即回道。 徐恪面上已渐渐露出愧色。 李秋接着问道: 徐恪脸上的表情已有些难堪。 李秋拍了拍身旁徐恪的肩膀,一案。那案子早已尘封在府衙公廨的文书楼中,两年来都无人对之提出质疑,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还要花费人力去查那个无关紧要的案子呢?」 徐恪举杯自罚了一杯,满面愧疚道。 李秋手指雅间门匾上的字,又遥指北方,语重心长道: 徐恪举起酒杯向着舒恨天道: 舒恨天忙举酒与徐恪对饮了一个满杯,笑着道: 魏嘉诚忍不住好奇道: 依着舒恨天喜好吹牛的心性,他本欲将去年那一场的,在魏嘉诚面前大肆吹嘘一番,然偷眼打量李秋神色,便知这些话此时不当讲。他当即话锋一转,朝徐恪劝道: 徐恪点了点头,此时他已将所谓的等等诸事尽皆抛诸脑后,心里面就只是想着该从何处下手,去找寻吴文龙的死因。. 徐恪问道:「前任知府吴文龙离奇被杀,依照目 下种种线索来推测,杀死吴文龙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妖物,对此你怎么看?」 舒恨天立时摇头不已,道:实则四处为非作歹的恶人而已!更何况,若真的是妖物害人,何以只害死了知府吴文龙一个?难道那妖物与吴文龙有仇不成?」 徐恪点头道: 李秋忽然插口问道。 徐恪当即摆手道。他把那一日审问汪再兴的经过,大致与李秋说了一遍,依据汪再兴的口供推断,杀死吴文龙的凶手应当不是杭州分水堂的人。 李秋听罢,默然不语,只是饮酒。 四个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还是徐恪率先打破了沉默,朝魏嘉诚问道: 其人,却也见过了他的住所。你观其地,可有异常?」 魏嘉诚凝神想了片刻,还是摇头, 魏嘉诚神色有些慌张道: 徐恪摆了摆手,叫魏嘉诚不必自责,他略略思忖了片刻,随即朝舒恨天吩咐道: 大名已久,今日也当去拜一拜山门了!」 舒恨天一拍大腿,笑道: 第四十四章、秋风吹面来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四章、秋风吹面来【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三、未时、杭州城西、楼外楼】 徐恪与李秋、舒恨天、魏嘉诚在楼外楼中饮酒,谈笑间,就已定下了查案大计,他心中高兴,拿起酒杯便豪饮不已。 李秋瞧着徐恪已行动如常,便笑问他这右腿断骨之伤,如何会这么快就痊愈如初? 徐恪看着自己右腿,又摸了摸断骨伤处,也是万分疑惑道,说实话,小弟也不相信,这断骨之伤竟已恢复如初。 他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一场打斗,当时正逢雨夜,周遭大雨滂沱,不时有雷电交加,那少山监察院长老了凡以一根铁棍怒扫,自己避之不及,被打得骨断筋离,当时自己只感剧痛难忍,几乎昏死了过去,未曾想,如今才半月光景,这一条右腿竟已能行走如常! 舒恨天抚弄自己的雪白长髯,叹道,恭喜无病老弟呀!你是神王阁主亲传弟子,想那白老阁主何等神功盖世,有他传授你的护体神功,你这腿伤自然能神速而愈,要不然,以那少山长老了凡的手段,若是一般人被他打断了腿骨,休说是半月就能恢复如常,就算卧床躺个半年,也未必能下得了床哩! 徐恪却心中暗想,神王阁主虽收我为天字门弟子,然并未传我功夫,若论我这一年来所习之内功,唯有昔日在玉山草庐中,所授的而已,难道这竟这般厉害,能在无声无息间令我腿伤尽愈? 自然,连徐恪自己都猜不透何以如此严重的腿伤就能旬月而愈,更遑论别人如何得以知晓。不过,徐恪右腿能恢复如初毕竟是大好事,几个人贺喜了半天,都羡慕于徐恪能在神王阁中修习到如此精妙的内功,徐恪也只得笑着举杯。 不知不觉间,四个人喝酒已过了一个时辰,均已有微醺之感。徐恪与李秋便走到窗前,乘着酒兴观赏这西湖美景。 这时候,正午的阳光轻轻洒下,一阵阵秋风徐徐吹来,吹动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潋滟之处,时见小舟悠然来往,船行影动、水波漾漾……端的是风景如画! 徐恪与李秋伫立于窗前,不禁被眼前的这一番美景所深深吸引。两人举杯对饮,尽皆微微一笑…… 徐恪忽而心有所动,遂口占一绝道: 「秋风吹面时,对酒可登临; 山川日月小,只有故人情。」 李秋听得不断点头,赞道: 徐恪遥指湖面小舟,言道: 李秋也叹道: 李秋又指着湖边的莲荷,笑道: 徐恪默念着李秋的这句话,心中似有所得,他点了点头,谢道: 几人又坐着饮酒赏景,直至 未时将尽,这才起身离席。 这一场庆贺徐恪腿伤尽愈之宴饮,终于欢然结束,在座四人均喝得酒酣耳热,极其尽兴。 四个人走到楼外楼的大门之外时,忽见迎面一人已大笑着走来: 来的正是杭州分水堂总堂主方铭博。那方铭博一见李秋与徐恪,立时快步奔来,拱手为礼,其状甚是谦卑。 徐恪见了方铭博,心中顿感一阵如芒在背,李秋却挥手笑道: 即可。」 李秋手指方铭博身后,只见一白衫青年,昂首负剑,正缓步跟来。 的落阳,落公子!」 跟在方铭博身后的白衫青年正是落阳。落阳走到众人面前,一见身前站立的竟然是徐恪,不由地稍稍一愣,又见徐恪此时临风而立,腿脚如常,更是大为惊诧。不过,惊诧之后,落阳的眼里顿时就冒出一团怒火,看他眼神,仿佛恨不得立时就要对徐恪拔剑相向。 方铭博赶紧摁住落阳右手,不断以眼神示意, 然而,落阳只是昂头了一声,既未行礼,也不出声,就只管自己大步走进了楼外楼中,对徐恪等人看都没看一眼。 留下方铭博一人,神情窘迫地站在那里,只得连连抱拳,不停地向李秋等人解释道: 方铭博抬眼看向徐恪时,也终于察觉到了徐恪今日的与众不同, 徐恪不愿与方铭博多言,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后头的舒恨天忙抢着言道: 方铭博朝徐恪略略拱手,笑眯眯道: 不等徐恪答话,方铭博又接着言道: 见徐恪始终不言,李秋随即插口问道: 方铭博神色尴尬道:啊!」 李秋点了点头,当即朝身后诸人大手一挥,这两帮人便就此别过,方铭博上楼外楼去见落阳,而李秋与徐恪四人则回府衙。 李秋等四人回到府衙之后,左右均无要紧之事,便都一起来到了内院的庆元居中歇息。 魏嘉诚长期呆在庆元居中守护徐恪,对房内诸般物什已了然于心,当下便殷勤为众人冲泡了杭州城内最有名的龙井茶。 这龙井茶产自杭州城西郊的龙井山,据说此茶极难培育,一有天灾或是水源不足,即大量枯死,就算雨水丰沛、日照充足的好年份,茶叶的产量拢共也不会超过二百斤。此茶茶味虽淡,妙在茶香悠远,茶色均匀,长饮此茶还有宁神健胃之效,在天下诸茶中自成特色,向来是这江南一带的文人雅士们所最爱饮用之物。. 李秋端起茶盏,浅浅地啜饮了几口龙井,当即面朝徐恪问道: 徐恪点了点头,叹道:的为人,我如此不给他颜面,他若当真恼羞成怒起来,咳!……真不知此时的方二堂主安危如何呀?!」 李秋道: 徐恪抬头,面带疑惑: 旁边的舒恨天一拍桌子,立时插口道: 徐恪挠着额头, 舒恨天嘲笑道: 徐恪又望向李秋,只见李秋点了点头,说道: 第四十五章、笑里各藏刀 神洲异事录第四十五章、笑里各藏刀【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三、未时、杭州城西、楼外楼】 此时位于楼外楼二楼的雅间内,方铭博与落阳正举杯对饮,二人虽把酒笑言,却各有心事。 方铭博举杯劝酒道,落公子,铭博敬你一杯!落公子年少英杰,铭博能与你为友,此实乃铭博之幸也! 落阳淡淡一笑,举杯与方铭博满饮之后,却道,铭博兄,咱们师出同门,按理你当呼我一声才是呀,怎地以相称? 方铭博忙赔礼道,对对对,落阳大师兄,适才铭博失言了! 依照少山门中的规矩,所有弟子中,向来以内门弟子为尊,而内门弟子中又以掌门亲传弟子为尊,故而,在少山与落阳同辈的所有弟子,均当呼落阳的。 事实上,就算是昔日的总堂主方文昭,见了落阳亦当敬呼一声,若真以辈分而论,方铭博理当呼落阳才是。落阳能主动以自居,实则已是自降了一辈身份,是以方铭博听闻落阳此言一出,立时便出口接上。 落阳将手一摆,直入正题道,铭博兄,掌门师尊交代你的那件事,你打算何时去做? 方铭博放下酒杯,一时间,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原来,落阳此番南下杭州,乃是特意奉师命而来。一方面,他要暗里查探徐恪的伤情,并了解钦差一行的动向;另一方面,他师傅少山掌门了空命他知会杭州分水堂方铭博,叫这位总堂主可相机而动,趁徐恪外出疏于防范之际,取对方之性命,为少山同门报仇。 说起来,落阳在一年内已去了长安两趟。头一趟去长安,他遇着师兄孙勋殒命于北安平司诏狱,而那个杀死孙勋的人,被他亲眼所见,正是新任青衣卫百户的徐恪。第二趟去长安,他又从天音宫长老无尘的嘴里听到了师弟落霜已死的消息,而那个杀死落霜的凶手,不是别人,也是徐恪! 落阳与落霜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还是一母所生的亲生兄弟。听闻落霜惨死于徐恪剑下,落阳心中不禁悲愤交加,当时就想去找徐恪拼命。然他仔细打听之下,方知那时的徐恪已奉旨南下杭州,天子命他去办一件极其要紧的案子。如此一来,落阳呆在长安已无必要,是以便星夜启程赶回了少山。 回到少山之后,落阳急忙将自己亲耳所闻的消息向掌门师尊禀报。他心痛弟弟之死,自然将徐恪是如何残忍杀死落霜的经过,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少山掌门了空听闻此事之后,顿时大怒。 对于少山派而言,门下两位弟子相继死于徐恪之手,新仇加上旧恨,少山岂能对徐恪善罢甘休?!且这两位弟子在少山都非泛泛之辈,一个是监察院长老了凡唯一的爱徒孙勋,一个是掌门了空的亲传三弟子落霜。于是,了空便召集来三位长老一同商议此事。 三位长老中,以了空的大师兄了凡性子最为猛烈暴躁,自孙勋死后,他就立誓要为爱徒报仇,此番合议,得悉落霜竟也是死于徐恪之手,不免怒意滔天。他当即便力主要集少山众高手之力,趁着徐恪离京南下之际,半路设伏,取了那徐恪的首级回少山祭奠亡灵。 少山三位长老中,除监察院长老了凡之外,其余二人均是心气淡泊、禀性随和之人。那传习院长老了性与藏书院长老了因听闻此讯后,心中却是忧虑不已,都道徐恪虽杀死了两位少山弟子,然对方毕竟是朝廷命官,听闻最近又受天子器重,被破格擢拔至四品千户,加之他此番南下,同行者还有钦差等人,少山虽为江湖第一大门派,然毕竟自开派以来,从不以朝廷为敌,若依大师兄所言,半路将徐恪击杀,此事或恐隐瞒不住,万一因此惊动了长安,怕是于少山不利。 了性掌管传习院多年,平常专司为弟子答疑解惑之事,心性最为豁达睿智。他将落阳所带回的讯息仔细分析了一番,末了便道,孙勋与落霜虽均死于徐恪剑下,然个中多有不合理之处,兴许其中尚有隐情,若掌门师兄与大师兄信得过,他当亲去长安一趟,待查明了孙勋与落霜被杀的真相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不想,了性话音未落,了凡就气得一拍桌子怒吼道,死的不是你门下弟子,你不心疼是么?!好好好!你既怕得罪官府,报仇的事无需你动手,我了凡一个人去就是! 了性欲待争辩,却被了因劝住,众人便静等掌门发话。 了空沉吟了半日,终于下决心道,徐恪杀死孙勋与落霜,那是落阳亲眼之所见、亲耳之所闻,此事断不会有假!自古以来,杀人者定当偿命,此乃天经地义也!少山虽不愿与朝廷官府为敌,然门下若有人为恶官所杀,自也当伸张正义为弟子复仇,断不能坐视不管! 掌门既然发话,了性与了因自也不好再多言,于是,了凡所言的趁徐恪南下离京之际,在路途上设伏将之击杀的计策,便就此决定了下来。 依照掌门了空的安排,袭杀徐恪一事,能不由少山出马,最好就不要由少山出马。对方毕竟是青衣卫千户,又与钦差一路同行,了空亦深知其中利害,故而他将此事先行交托于杭州分水堂,若分水堂一击不中,自己与师兄弟诸人再行动手也不迟。 于是,了空与了凡、了因即刻出发,直奔杭州,只余了性独自留守于少山。 少山掌门与两位长老联手突袭,只为取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性命,此事若传了出去,必成江湖之笑柄。是以了空在一路上反复交代,袭杀徐恪之事,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三人尽量不要出手。 为防泄露消息,了空与其余两位少山长老,只是暗里出发,一路上悄然潜行,除了大弟子落阳随行之外,并无第二个人跟着。是以少山上下,均不知掌门与二长老已南下杭州,众人皆以为掌门与长老都只是闭关修习。 到了杭州城之后,了空并未去见分水堂的总堂主方铭博,而是亲笔写了一封密信,命落阳带着密信去拜会方铭博,传达少山掌门的指令。 江湖皆知,少山内有三院,外设四堂,这杭州分水堂就是少山外门中最大的一个堂口。 分水堂的创建者即方文昭。那方文昭本是云州府人士,早先就已在江湖中薄有名气,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后为避仇家,又拜入少山长老了凡的门下,成了少山派的一个外门弟子。了凡见方文昭习武资质甚佳,便破例教了他一套自己的成名绝技。 方文昭出师之后,便以手上的行走于江湖,几无败绩,之后又回到杭州,创办了分水堂。 起先,分水堂只是干些水上贩运的粗活,之后渐渐转为以贩盐运盐为主业,经方家父子数十年经营,那杭州分水堂越做越大,堂中帮众也越聚越多,俨然已成了少山外四堂之首。 不过,方文昭出师亦不忘本,他深知自己这分水堂要想在江湖中立足,若无少山这天下第一大派庇荫,断难长久。是以这数十年来,方文昭每年都会派人携大量财货进献至少山,而分水堂对外也一向以少山外堂自居。 方文昭死后,继任分水堂的总堂主乃是方文昭的第五子方铭博。按理来说,方文昭与他长子方树龙既死,这总堂主之位理当由方文昭的二子方树虎接任,就算方树虎不接,还有三子方树威,四子方树武。可据说,方树虎对总堂主之位非但坚辞不受,还向少山掌门亲笔书信一封,大力推荐自己的五弟方铭博接任总堂主之位。了空见书信无假,便也未加细查,当时便提笔回信一封,欣然应允。 那方铭博接任分水堂总堂主之 位尚且不久,就接到了少山掌门的密令。他接令之后,既喜且忧,喜的是掌门了空对他方铭博如此看重,竟将这么重要的替少山同门复仇一事交由他分水堂来办,忧的是对方来头不小,乃是大乾赫赫有名的青衣卫千户,此番又是奉圣命南来,若此事万一行之不慎,惹怒了当朝天子,对于他分水堂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当时的落阳,见方铭博神色犹豫不决,不禁出言讥刺了几句,急得那方铭博一咬牙,便将此事满口应承了下来。 方铭博江湖人称,说的就是他心中算计极不简单,是个极其有城府之人。他在家中思虑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条万全之计。 依照方铭博的计策,他先是派出一队精干堂众,在中元之夜,埋伏于钦差一行所必经的官道旁,假扮厉鬼害人,企图趁乱取徐恪性命。以方铭博所谋划,倘若徐恪因之死于非命,他便可将元凶假托于是徐恪一行冲撞了群鬼还乡,故而被鬼物所害,如此一来,徐恪就算被杀,也可称得上是。 方铭博行事素来沉稳老辣,为策万全,他在此计之后又安排了一计,让另一队精擅水性的堂众乘着独木舟暗藏于太湖中央,若前队袭杀徐恪未能得手,则对方必走水路赴杭,这一批人便可偷偷潜行至船底,将徐恪所乘的大船凿沉,到时候,就算死的人再多,也可将死因归咎于是大船因水祸而翻船,反正太湖中每一年都有船沉水,朝廷就算派人来查,天灾之下,也是查无实证…… 方铭博满以为自己精心谋划的这一袭杀徐恪之计,已是天衣无缝,未曾想,两帮人马尽皆失手,徐恪与钦差一行非但毫发未损,而且,自己所派出去的堂众竟无一生还。 于是,方铭博情急之下,便只好找来落阳,将此事如实相告。 少山掌门了空得悉此讯后,叹息方铭博无能之余,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决定自己三人亲自动手,这才有了七月十九之夜,杭州城北官道旁的那一场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