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亲》 3.31**丨独家发表 黄泉谓地府、冥府,有忘川水、三生石、奈何桥、孟婆汤,十殿阎罗九泉狱主,这是人们借助宗教对于人死后的世界的认识。这些机构确实也存在,但是其中唯有忘川水、三生石并非后人所建,而是一开始便存在。没有人,哪怕是如今的冥府主事也无法说出这两者的真正来历。 忘川之上的故事传唱了千年,摆渡人将无数亡魂由现世渡往来世,却无人知晓万仞忘川水底真正的秘密,直到七百一十一,不,现在该说是七百一十二年前,妖族的玄武大妖神深入万仞忘川水的底层,毁坏了三生石,导致忘川水倒灌,生灵涂炭。一晃又是几百年,如今正有人循着当年玄武的脚步,向着那充满未知的世界进发。 安静。 廖天骄紧紧跟随着佘七幺,耳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冥府已经十分安静,但是忘川水中的安静又是另一种感觉,不只是没有嘈杂的喧嚣,便是连活人的心跳似乎也在这里安静了下来,使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之中。廖天骄觉得自己此时不像是在水里,不像是在陆地,也不像是在空中,如果要比喻的话,或许有点像进入因果空间的感觉,但是比起因果空间的五彩斑斓,这里仅仅只有绚烂的一片金黄色,像是连日光都融化进了水里。 佘七幺拉了拉廖天骄的手,廖天骄抬头看,他做了个手势,似乎问他有无感到异样,廖天骄摇摇头,佘七幺便又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打起精神来。廖天骄侧头看去,他们两人带着袁悬正游在队伍的正前方,左后方苍龙,右后方莫刘昆,最后是莫刘昆带着的手下按照倒锥形排列断后,整个队伍摆出的是梭形阵,队形紧凑,首尾呼应,只不过这时候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些掩盖不住的倦怠。 其实他们才下水没有多久,至今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大家的表情都那么惫懒呢?廖天骄这么一想,便琢磨出不对来了,玄武说忘川水中有九重十三关却并没有告诉他们都遇到了些什么,他们便都以为这十三关关关凶险,需要花大力气戒备和闯过,现在想来,如果每一关都打得惊天动地,玄武或许早就被人发现了,也就是说,未必每一关都是来势汹汹的,比如现在。袁悬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特别的没精打采,小手小脚划了两下,突然就停止了运动,向着忘川水的深处缓缓飘了下去,廖天骄一惊,赶紧伸手拽住他的背包将他拖了回来。 “困。”袁悬做了个嘴型,两个大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一片血丝。廖天骄吃惊地看向佘七幺,佘七幺也发现了,冲他点了点头,这或许就是他们遇到的第一关,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杀人关! 思及此,廖天骄立刻停下了继续往下探索的脚步,他示意佘七幺靠近点,对他比划了什么,佘七幺点点头,他便将袁悬交到佘七幺背上,从自己的宝葫芦里掏出了些东西,往水中一撒,过了一会,便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什么味道?”有个修行者吸了吸鼻子问道,莫刘昆和苍龙闻到那气味都不由得微微一震,脸上露出了个茫然的神情。下一瞬,忘川水突然搅动起来,从队伍的后方传来了一股寒凉之气,原本慢吞吞游着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往后看去。只见远处正有一团黑影劈开水流,猛然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别慌,应该是尸鳖。”莫刘昆举起枪,眯起眼睛瞄准,然而待到他看清楚那一大团黑影的数量时,一向沉稳不动的他的脸色也变了,这数量、这数量也太多了…… 尸鳖本来是说靠腐尸为生的一种水生虫子,在忘川水中存在的则是一种特殊的尸鳖。人人都知道忘川水是天下至阴的水,因为亡魂在前往冥府的过程中会将自己身处凡尘的所有一切都丢弃在此,爱、恨、情、愁、不舍、痛苦、悔恨等等,这又是亡魂脱离阳世的最后一段路,便如同洗去一切阳间气息的一场洗礼,可想而知,在这种水中孕育出来的尸鳖是多么的特殊,又是多么的厉害!眼瞅着那一大群乌泱泱、一看就营养很好所以养得特别大的尸鳖军团前仆后继地冲着他们汹涌而来,莫刘昆和苍龙的脸色都变了。 蚂蚁还能咬死大象呢!他们俩对看了一眼,同时狂做手势:“快跑、快跑,打不了!”然后“嗖”地跟火箭炮似地就往下冲去。 佘七幺看向廖天骄,廖天骄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没想到佘姐姐做的招虫药这么厉害来着。佘七幺真想把这家伙抓过来打几下屁股,但是情势所迫,他只能对着廖天骄做了个恶狠狠的手势,然后回身一推,属于天蛇的银色的神力顿时炸出了一片璀璨光晕,趁着那些尸鳖被这光芒震得一愣的当儿,佘七幺拖着廖天骄背着袁悬一溜烟地就往下游去。尸鳖军团很快恢复过来,跟炸了锅似地往下冲去。 忘川水中可能千百年都没有这种奇景了,一群人,有妖神有修行界的大拿,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被一大堆尸鳖军团撵啊撵的,也不知道被撵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边水流的颜色改变了,从刚刚的金黄色变作了浅浅的琥珀色,而那些尸鳖似乎也发现了这里不是它们的地盘,最后冲了一下,集体回头后撤。 众人后怕地拍着胸脯,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差点陷在第一关里了,试想如果他们刚刚都“睡”着了,在那种情况下再被那群尸鳖军团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所包围的话……就连皮厚肉粗的苍龙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莫刘昆对廖天骄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廖天骄不由得得意起来,结果被佘七幺在脑袋上敲了一下,九重十三关,他们还有十二关要闯呢!打起精神,众人开始小心翼翼地继续闯关,这之后碰到的关卡也是各种各样,有来势汹汹的、有看似平静的、有机关、有术阵也有幻境,但是众人都有惊无险地一一闯过了。廖天骄掰着指头算,九重的区别看不分明,但是十三关的界限还是很明显的,便是以忘川水的颜色和氛围来区分,这个时候,摆在他们眼前的只剩最后三关了。 所有人都是伤痕累累,但是眼神里反而有种呼之欲出的兴奋,就连身上的气质都转变了。试想一下,万仞忘川水底的隐秘之处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曾经去过,而他们中有些人过去甚至只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如今却走到了人生的分界线上,可以说,这批人,只要能够活到最后,将来都必然前途无量。就连莫刘昆这样过去贵为莫家这样大世家的一家之主,这时候也不由得变得亢奋起来,他回身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一鼓作气,冲到水底,所有人都振臂响应,然而佘七幺和廖天骄却没有其他人这样的乐观,原因无他,袁悬的状态很不对。 自从脱离了第一关后,袁悬这个小孩真是发挥出了不少本领,机关阵是他破的,在其他一些术法阵中,他也为大家提供了一些帮助,他就像是一只天生天养的小兽,对于术法、机关、天地灵气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也因此第一关中,他是受到影响最大的一个,然而此时,当他们脱离了前十关后,袁悬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愿意自己游泳,而是紧紧靠着廖天骄,抱着他脖子的力气大到连廖天骄都觉得疼了。袁悬在颤抖,他似乎在害怕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的害怕,要知道在这之前,袁悬面对李岄的时候都不曾怕成过这样。 后三关必定不好闯!佘七幺和廖天骄都产生了同样的共识。前十关固然也不好闯,他们在其中也曾险些损兵折将,但那些关卡严格来说还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换言之,他们能识得、能分析、能破解,但是前十关既然已经将他们所知范围内的一切阵法机关布了个遍,那么后三关就绝不可能是前十关的简单重复。无论是佘七幺还是廖天骄都隐隐觉得,或许后三关才是真正拱卫三生石的关卡,也是令无数人铩羽而归乃至失去性命的险地。 佘七幺停下身形,他不得不转回身对其他人做最后的提醒,然而他很快发现,队伍里的士气已经变了,变得太亢奋和难以控制,面对他的提醒,大家的反应都是“多虑了”、“没问题”、“没事儿”,佘七幺心道不好,恐怕这次真的要危险了,但是他们的处境又容不得他们停下来多做休整,最后他只能咬咬牙,比了个“继续往前”的手势。生死如何,只能看个人造化了!于是,众人再次向着水底深处进发,不久之后,他们发现下方出现了一个岛屿。 所有人都愣了愣。此时的忘川水已经变作了浅蓝色,这使得他们觉得自己如同在空中飞翔,而下方却出现了一座岛屿,岛屿上隐约还可以看到建筑物,就如同一座真正的海上孤岛,这是怎么回事? 佘七幺谨慎地比了个手势:“绕开。” 梭形队伍跟着他谨慎地往下、往下,在到达岛屿附近的时候刻意偏了一个角度,绕开了那里。众人在经过那座岛屿的范围时都不由得吊起了精神,他们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在他们的眼中,那座岛屿慢悠悠地往上升去,上面有花有草有树木,甚至隐约似乎可以看到有活物存在,虽然谁也没看清那是什么。 这可太邪门了! 即便是修行鬼道的莫刘昆都不由得头皮一麻。所幸那座孤岛并没有对他们发起攻击,当整支队伍离开那座岛挺远以后,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这是躲过去了吧,然而,不久之后,所有人的心情都跌了下去,因为在他们的下方再次出现了一座岛屿,有花有草有树木,还有那些建筑,看起来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佘七幺嘴里嘟哝了句什么,这次不用他吩咐,所有人都自觉聚拢在一起,特意绕了一个更大的圈,略过了那座岛屿,然而,不久之后,又一座一模一样的岛屿出现在了他们的下方。佘七幺他们很快发现,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飞,只要方向仍然是往下的,他们就无法避开那座古怪的岛屿。是幻境?是幻阵?还是别的什么? 袁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颤抖了,廖天骄一摸他的小身体,只觉得他身体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这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昏了过去。 廖天骄看向佘七幺,佘七幺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上岛。 4.5晋丨江独家发表 蛇亲番外·童年二三事 01、 佘七幺坐在树荫下面,头枕着手臂,有阳光从树叶缝隙筛落在他的身上,调皮的光斑一个一个地动来动去,像是外面那个撅着屁股正在刨土的傻小子。 那个傻小子叫廖天骄,是一个,愚蠢的人类。 “哼!”佘七幺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他爹是犯了什么毛病,出山一趟居然带回来了两个愚蠢的人类。他们佘家是什么身份?九君山的山主,妖族供奉的神明,还是了不起的大妖神后裔,哪个见了不得毕恭毕敬?他也不是看不起人类,可是把他堂堂一个下任山主跟这么个傻小子硬拢在一起订娃娃亲算怎么个意思啦! 佘七幺一想起来就生气,气得丑丑的小脸都皱了起来。他还记得前天自己在屋里背书背得好好的,那个愚蠢的人类居然就自说自话地跑进来趴在他的窗沿上“挑逗”他,完了居然还说他丑!哼哼哼!佘七幺简直气死了,他都还没嫌弃这傻小子身份低寿命短没什么能力呢,他凭什么嫌弃他丑啊,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还有还有,连名字都没通报,就跑去“挑逗”不认识的男人(男孩子)是几个意思呀,这不是明摆着水性杨花吗,气死佘爷了哇呀呀! 傻小子廖天骄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从背后射过来的怨恨攻击,他正在认真地用小胖手抓着个小铲子在土里挖呀挖的。怎么说呢,他想要讨好佘七幺呢。 爷爷说他和佘七幺订了娃娃亲,他本来是不知道娃娃亲是什么啦,不过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个丑丑的佘七幺说了,娃娃亲就是要做夫妻的,还要生孩子。他爸爸妈妈关系可好了,为什么佘七幺看起来那么讨厌他呢,廖天骄想了一晚上,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佘七幺弄好吃的缘故。他爸爸可宠他妈妈了,总是给她做好吃的,所以他们俩关系才那么好,所以只要给佘七幺好吃的,他就会喜欢他了对不对?廖天骄想,佘七幺好像对他提过的烤串挺有兴趣的,不过现在她还不能回家,那就给佘七幺弄点别的吃吧,听说蛇都喜欢吃白蚂蚁,嗯,一定要挖到白蚂蚁! 廖天骄把屁股撅得高高的,“嘿咻嘿咻”地继续刨坑去了。据说,佘七幺长大以后最讨厌的昆虫就是蚂蚁。 02、 打雷了。 廖天骄和佘七幺两个人摊在湖心亭的木地板上,抬头看外面的天空。游动的乌云被镶了一道金边,看起来一点都不狰狞,反而有种活泼泼的生动感。 把冰镇汽水的空瓶放到一边,廖天骄打了个嗝,试探着说:“佘七幺,打雷了呢。” “废话咝。”佘七幺也吃得饱饱的,小肚皮都凸了起来。不过他还要勉强维持自己大家子弟的架子,虽然也睡在了地板上,却要把衣服袖子都整理好,摆出一副标准的睡姿。突然,他的身体微微震了一震:“你你你、你干嘛咝!”声音里都带上了一层慌乱。 廖天骄不知什么时候滚了过来,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佘七幺,你身上凉凉的,好舒服哦!”廖天骄发出感叹,小小的、胖嘟嘟的身体紧紧地靠过来,就像是一只团起了身子的小猫。 佘七幺真想把手抽回来,再把这个愚蠢的家伙踹出去,可是他昨天才挨了自己爹一顿好揍,他爹说不许他再欺负廖天骄了。 什么嘛!他哪里有欺负人啊,他不就是把廖天骄带到山里,然后弄丢了吗?本来就是那个愚蠢的家伙自己说要带他回村吃烤串的啊,又不是他故意的……好吧,一想到那个愚蠢的家伙被找到时那满身的伤痕,还有那句“佘七幺,原来你没事啊!”的话,佘七幺的心里有微微地,动摇了那么一下。 算了,抓着就抓着吧,又不会少一斤肉。 佘七幺想着,推了推那家伙:“让开一点啦,等佘爷把衣服弄好咝!”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端端正正地铺在地上,然后才“大发慈悲”地说:“喏,过来吧。” 热乎乎的身体立刻兴高采烈地贴了上来。 “好舒服哦!”廖天骄发出感叹。 这家伙还挺暖的嘛!佘七幺心想,软软的、暖暖的,配刚刚喝过的冰镇汽水刚刚好。 雨下了起来,打在外面池子里的朵朵荷花上,发出动听的声音。从这个被神力保护的湖心亭中看出去,天空中的霹雳都不过是特别演出的焰火,他们在这里是安全的,安全,并且舒适。佘七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小手把怀抱里的人又拢过来一点。 嗯,困了,睡个午觉吧。 03、 廖天骄巴巴地看着佘七幺,后者正在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讲话。 “这个阵法不应该这么布,应该这样、这样咝。” “哦,这是你特意给我找来的东海蜃贝?嗯,品相还不错,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咝。” “你还要在这里多住几日?我们家房子大着呢,随便你咝。” “你说谁?他啊……” 接收到佘七幺一下午唯一一次投注过来的目光,廖天骄赶紧挺起了小胸脯,脸上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那可是他的招牌笑容,大人们都说他这样笑起来特别可爱呢!结果佘七幺看到这个笑容,反而皱了皱眉头,不怎么高兴地说:“他就是个愚蠢的人类,来做客的,别理他,我们走咝。”说完,带着那个叫凤皮皮的男孩子就往外走。 廖天骄急了,赶紧追上去喊:“佘七幺!” 佘七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说:“干嘛咝?”他身旁那个金发的凤皮皮也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怪怪的神情。廖天骄觉得凤皮皮好像很讨厌他,好奇怪哦,他们又不认识! 廖天骄也顾不上观察凤皮皮了,着急道:“你们去哪里玩呀,也带上我好不好?” 凤皮皮急道:“我们玩的东西你又不懂,佘七幺,不要带这个愚蠢的人类玩。” 佘七幺似乎陷入了犹豫,过了会,他点点头说:“这样吧,我们玩捉迷藏好了。” “捉迷藏?”廖天骄和凤皮皮同时叫了起来,比起廖天骄单纯的兴奋,凤皮皮的眼睛却是一亮,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神情。 “行啊,就捉迷藏吧。”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凤皮皮当鬼,廖天骄被佘七幺带着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佘七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扇房门,然后招呼廖天骄进去。 “你就躲在这里别出去,我去找别的地方躲。” 廖天骄懵懂地看着佘七幺,点点头说:“哦。” 佘七幺拍拍他的脑袋:“除非我喊,否则你千万、千万别出去哦。” 廖天骄拍胸脯:“放心,我懂的。” “乖。”门合上了,廖天骄躲到了一个柜子的阴影里,不过躲了一会又出来了。刚刚佘七幺嘱咐他要齐心协力赢过凤皮皮,所以他一定要争气才行。于是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地方,一会蹲到柜子里,一会趴到桌子下,还钻进了缸里,可是不管他换了多少个地方,佘七幺和凤皮皮都没有出现。 “一定是因为佘七幺躲得太好了,凤皮皮找不到他了吧。嘿嘿。”廖天骄蹲在缸里,傻乐傻乐的。不过肚子好饿哦。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晚了,廖天骄揉了揉眼睛,感到还有点困,佘七幺为什么还不来呢?要不要出去找找看? 不行不行!廖天骄把个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好了要等佘七幺叫他才能出去呢,不过真的肚子好饿啊。一股奇异的香气忽然钻入了廖天骄的鼻子里,他看到外面有一道蓝色的光芒,廖天骄忍不住趴在缸沿,探出了一双眼睛去看。 咦,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超好看的叔叔?廖天骄揉了揉眼睛。 “廖天骄,你过来。”超好看的叔叔忽然对他招了招手。 廖天骄吓得赶紧钻回了缸里,怎么办,被发现了呀。咦,不对哦,叔叔又不是凤皮皮,怕什么呢?廖天骄又把小脑袋探出来。叔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颗蓝色的香喷喷的水果糖:“你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廖天骄的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摇摇头说:“不、不能吃哦,爷爷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超好看的叔叔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更好看啦。 “我不是外人。”大大的手掌伸过来像是摸了摸廖天骄的头,可是廖天骄却没感觉到分量,好奇怪好奇怪。 “我是佘七幺的祖父,真的不是外人。”他说,“吃了吧,时局变了,这个东西也只有保管在你那里才能安全一点,而且这对你,对小七都会有好处的。” 廖天骄听不懂这个叔叔在说什么,不过他说他是佘七幺的祖父,那应该就没问题吧。不过佘七幺的祖父为什么长得比佘叔叔还年轻呢? 廖天骄想着,稀里糊涂地把糖含进嘴里,一股奇特的香气顿时溢满口中,伴随着“咕嘟”一声,他愣了一愣,咦,糖呢?糖怎么没了?吞下去了?! “叔叔,糖、糖被我吞下去了!”廖天骄着急地倾诉,却被一只大手盖住了眼睛。 “离开这里后就把这些都忘了,忘了,然后平安地长大,直到有一天小七来找你。”伴随着那个好听的声音,廖天骄渐渐地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吓得半死的佘七幺从缸里抱出来。 后来,廖天骄拉了三天三夜,佘七幺被揍了三天三夜。 04. “这里就是我爷爷的家了!”廖天骄骄傲地给佘七幺展示,他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虽然佘七幺有的时候看起来还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廖天骄已经懂得那不是他在故意摆架子,而是不好意思。佘七幺可害羞、可害羞了! “这里的大榕树下面经常会有人摆摊卖东西哦,小面人、麦芽糖、爆米花、牛肉干、酸梅粉、连环画,什么都有。” 佘七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村口叔叔的烤串摊要晚上才能摆出来呢,我们今天大概是来不及吃了。” 佘七幺的小细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过没关系啦,”廖天骄拍拍佘七幺的肩膀,“我们是要结婚的啊,以后你嫁过来的话,我带你天天吃烤串!” “不是嫁,是娶。”佘七幺认真地纠正廖天骄。在他们家养了一阵子,廖天骄看起来越发粉嫩好玩了,小脸圆圆的,像只香喷喷的苹果,让人时不时就想要啃上一口。 “哎哟。”廖天骄捂住脸蛋,“你为什么捏我啊。” “是我娶你。”佘七幺说,“你嫁给我,我娶你,跟着佘爷说一遍咝!” 廖天骄还不太明白嫁和娶的区别,大大的眼睛转了几圈说:“好啦,嫁就嫁呗,反正都一样的,我们两个要永远在一起!哎哟,你干嘛又打我。” “谁要跟你永远在一起,没羞没臊咝!”佘七幺飞快地边说边走,脸上却露出了个欣喜的笑容。 村中心的戏台上正在演出《白蛇传·游湖》的唱段,白娘子在台上落落大方地唱:“这君子老成令人喜,有答无问只把头低,青儿再去说仔细,请君子得暇访曹祠……” 其实烤串嫁妆,也挺好的嘛,咝…… 05. “小七?小七,开开门,天骄他们该启程了。” 不管门外传来的母亲的声音,佘七幺把小小的廖天骄紧紧抱在怀里,像一只护食的小老虎。才不开门、才不放呢,你们要把廖天骄带走了! 廖天骄被抱得太紧,脸都有些红了,蓬乱着头发从佘七幺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弱弱地问:“佘七幺,你能松……松开点吗,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佘七幺低头看着廖天骄,眼眶里红红的。他们要把廖天骄带走了,呜哇……小孩子的眼睛里淌下一滴泪来,正打在廖天骄的鼻梁上,廖天骄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佘七幺,你……你怎么哭了?” “佘爷才没哭呢咝咝咝,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咝咝咝咝!”佘七幺一面气急败坏地骂着,一面眼泪却扑簌簌地留下来。好不容易找到个乖乖的蠢媳妇,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啊,他们不是要结婚的吗? 房门被法术破开,大人们无奈地站在门口,啼笑皆非地看着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孩子。 “天骄,跟爷爷回去了,乖。”廖邑仁挠了挠头发,总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不太对,他们怎么那么像棒打鸳鸯的大坏蛋呢? 佘七幺一下子把廖天骄拖到身后,大被子一罩,连蛇头都变了出来。 “谁也不许碰廖天骄!”他“咝咝”地吐着信子,生气极了的样子。 佘清岩无奈道:“廖兄,这个……犬子无状,让你看笑话了。” 廖邑仁也笑道:“他们俩感情好倒是好事,只是……”他冲着佘七幺道,“佘七幺,让廖天骄出来好吗,他该回去念书了,不能老是在这儿住下去。” “念书?念什么书!”顶着王冠的小黑蛇愤怒道,“我们家有好多好多好多书,要念书,我可以教他念啊!” 廖邑仁叹了一声:“可是廖天骄他是个人类啊,必须要去人类的学校读书才行,否则会跟社会脱节的。这样吧,我跟你打个商量,以后等他放了假,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放假?”佘七幺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不好不好!”人类的学校里有好多好多愚蠢的人类,廖天骄去了变得更蠢了怎么办,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不记得他了怎么办! 廖天骄弱弱地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来说:“佘七幺,我真的必须回去了。” 小黑蛇愣了一下,变回了人形的样子,眼睛里满是失望:“你也想……也想回去吗?” “不是啊。”廖天骄钻出来,用力抓住佘七幺的手,“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我也一定要回去念书才行呢!” “为什么一定要念书啊?”佘七幺闷闷地道。几个大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离开了这间屋子,给孩子们自己处理事情的空间。 “因为只有念了书才能找到工作啊,找到了工作才能有钱啊。” “我们家有的是钱啊!”佘七幺生气地道,“你就为了赚钱要离开我吗?” 廖天骄着急起来:“不是、不是的,是只有赚了钱才能给你买烤串吃啊,我还想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我们家……” “你们家的钱不是我的钱啊。” “我们家的钱是我的,就是你的啊。” 廖天骄羞涩地笑了笑:“可是我想自己赚钱给你买好吃的啊,否则怎么能体现出心意呢?而且,学校是有寒暑假的哦,只要放了假,我就会来看你的,真的!”见佘七幺还是不开心,他主动凑上去在佘七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佘七幺的脸一下子红了,“你怎么这么……”主动哦。 廖天骄“嘿嘿”地傻乐:“我已经亲过你啦,那我们俩的关系就定下来了哦,以后你不许把我忘了!” 佘七幺生气道:“佘爷才不会忘了你呢咝!” 廖天骄说:“我也不会啊,就算你变成一条蛇,我也会记得你的哦!” 就算变成一条蛇…… 佘七幺盘在衣架上,看着面前那个吓得连眼睛都直了的家伙。xfanjia 骗子,大骗子!他吐出信子,“咝”了一声。 4.5**丨独家发表 众人揣着十万分的小心,戒备地落到了那座古怪的小岛上。刚一上岛,所有人都有种微妙的违和感,随后才明白过来是为什么,因为重力回来了。 忘川虽然不是条普通的河流,忘川水也不是普通的水,比如佘七幺他们在其中不用顾虑呼吸问题,但是一些普通水所具有的特质,忘川水毕竟也还是有,比如浮力,比如在水里不能讲话等等,但是这座明明也存在在忘川之中的岛屿上却有重力,不仅如此,这里还能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是廖天骄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咳咳,能说话?”他试探着问了一句,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大声讲起话来。 “真的能说话哎!” “怎么回事?”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觉得说话那么不容易。” “阿弥陀佛。” “无量寿佛。” 佘七幺作为头头不得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发现没人理他才想起来低声吼道:“都别说话了!”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然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情。他们刚刚在做什么?这岛上的危险还无人知晓,李岄又在后面追着,他们居然开起了茶话会。 廖天骄却知道这是一种正常现象,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他们已经闯过了十关,每个人的神经都处在一种始终紧绷的状态,一直紧绷的结果就是,这根神经会出问题,人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宣泄情绪,所以说出来反而是好的。廖天骄对佘七幺说:“给大家五分钟的放松时间吧,我们也要看看小悬的情况。” 佘七幺这才点点头说:“行,那就休息五分钟,都别走远了。”他凑过来看廖天骄怀中的袁悬,小孩子紧紧闭着眼睛,瘦削的小脸上有一种不安的表情。 廖天骄说:“他昏睡过去了,脉象很慢,但好像没有其它问题。” 佘七幺便将袁悬细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好像是累过头了。” 廖天骄想了想说:“他刚刚好像觉得很害怕的样子,难道是……被说了什么?” 袁悬具有天赋而来的能力,可以听到、感知到许多常人甚至是普通修行者感觉不到的东西,这种天赋是十分强大也十分可怕的,尤其是对于一个稚子而言。这座岛上或许有什么东西对他说了一些什么,把他吓到了,也可能是嘈杂的声音太多,把他吵疲了。 佘七幺在袁悬额头一点,他的神力突入进去,袁悬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佘七幺说:“我暂时把他的听觉封了,不过这小家伙应该有副心耳,不太好封,只能顶一时。” 廖天骄说:“一时也好,我们抓紧时间把事情解决了。” 说着这些话,休息时间也差不多了,众人便纷纷起身向小岛中心进发。 在登岛之前,他们曾经试图绕着整座岛屿转,从“空中”观察岛上有些什么,奇怪的是,这明明是座不大的岛,可是一旦他们动了这个念头,这便成了一座无穷大的岛。——无论他们怎么游都没法找到这座岛的边界线,并且就连看到的景物都是一模一样的。 整座岛实在是古怪过了头了,所以在这里遇到什么或许都是可能的。 佘七幺领着众人穿过树林,路过流泉,在见识过了春夏秋冬都有的植被和景色后,顺利得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岛屿的中心,在途中,他们不仅没有遇到危险,甚至没有见到一个活物。 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之前他们远远见过的建筑,近了看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建筑,而是十分庞大的一组建筑群,有许多看起来像宫观庙宇的建筑物,也有简陋的民居,最中心则是一栋比较高的宫殿,不知道是祭祀还是做什么用的。所有的建筑全都不是一种风格、一个年代的,唐、宋、元、明、清,什么都有,还涵盖了佛、道等多个宗教。 这是什么情况?廖天骄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些建筑,总觉得自己像掉入了一个奇妙的时空长廊,有个年轻的修行者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朝着某座庙宇飞快地跑了过去。佘七幺他们来不及拉住他,只得紧追在他后面,结果追到一半,又有一个修行者突兀地停了下来。 “祖师爷……”他含混不清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这么折进了一座道观。越来越多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就连莫刘昆也突然两眼发直,盯着某栋大宅定定看去。 佘七幺和廖天骄面面相觑,苍龙皱起眉头说:“这里,很怪。”这位妖神一向话不多,有的时候甚至有点存在感缺失,但是佘七幺知道在四方神之中,他是年资仅次于玄武的一个,也有十分雄厚的实力。 “请教苍龙君,怪在何处?”佘七幺恭敬地问。 “有很多熟悉的气息。”苍龙回答。 莫刘昆突然喃喃道:“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佘七幺不得不追问。 莫刘昆转回头来:“我看到了我莫家的大宅。”他说着,指着远处坐落着的一栋大宅子说,“那屋子跟我莫家的祖宅一模一样。”被莫刘昆这么一提醒,廖天骄和佘七幺才想起来去观察四周,果然发现每个修行者所奔向的建筑似乎都与他们的师门颇有渊源,什么太清宫、天师府、大昭寺……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见得是大家的师门都在这里设有分部? “要不,我们去莫家看看?”廖天骄提议。 佘七幺说:“那也得把所有人找回来才行。”这样分散无异于给人提供各个击破的便利,但是这时候人心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奔出去的众人似乎都沉浸在一个古怪的自我世界之中。 苍龙说:“我觉得他们好像看到或是听到了什么……”话说到这里却微微一顿,再开口的时候,一贯无波无澜的语气里却起了滔天大浪,“怎么可能?” 佘七幺两人顺着苍龙的眼神望去,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供奉四方神的青龙祠,但是那栋建筑的风格并不是明清以降的,也不太像是唐宋时期的建筑,反而有种来自更古早以前朝代的质朴沉混感,像是先秦时期的。 苍龙迈出了一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停了下来说:“那是建于秦时的青龙祠,我是在秦灭以后继承的苍龙君之位,所以那座青龙祠里供奉的应该是我的前代孟章神君,可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他应当已经飞升了才对。” “飞升?当神仙?”廖天骄愣了一愣。对于他这个凡人来说,他所理解的飞升就是得道成仙的意思,但是像苍龙啊,还有刚才那些人说的祖师爷什么的应该早就已经得道成仙了吧。m.xfanjia 佘七幺轻声说:“他们所说的飞升并不是修成仙的意思,而是脱出三界之外、脱离六道轮回的另一种更圆满、更高级的生命形式。神也好、妖也好,终究还是会死的,只不过是寿命长短的问题,但是达成那种境界的‘飞升’,就完全不受此拘束了,所以历代以来,都有无数人追求这种真正意义的‘飞升’,然而穷尽数千年时光,数十万的修行者中都未必有几个能飞升的,就连我们佘家也似乎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人。” “这样啊。”廖天骄似懂非懂,但是他忽而品出这其中的不对来了,如果说这些人的祖师爷、前代、祖上都已经飞升了,那么他们的香火祠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苍龙君!”莫刘昆突然喊了一声,原来在佘七幺和廖天骄分析的时候,苍龙也终于按捺不住,匆匆进入了那座青龙祠。 整片建筑之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佘七幺、廖天骄和莫刘昆三个人,而莫刘昆的眼神也一直在往那座莫家大宅瞥。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往前迈了一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影子忽然动了一下,一双影手从里头伸出来,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踝。 “萤?”莫刘昆低头看向自己脚下,他的鬼仆正拦在他的跟前,不许他过去。廖天骄头一次看清莫刘昆的鬼仆居然是一个女人,不知怎么的,他联想到了之前李岄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在莫刘昆二十五岁那年的七月十四夜,如果他晚走一刻,他的恋人便不会死。 “莫家主,这里必然有古怪。”佘七幺一捅廖天骄,廖天骄猛然醒转过来,跟他一人一边拉住了莫刘昆。莫刘昆被这一拉顿时显得烦躁起来,连面部表情都变了。 “放开我!”他怒道,一股杀气不知不觉外溢了出来,看起来就要与佘七幺两人动手了,幸好他脚下的鬼仆却始终不松手,只是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嘴里发出无声的声音。渐渐的,莫刘昆竟然平复了下来。 佘七幺松了口气,给廖天骄使了个眼色,两人逐渐放松了对莫刘昆的钳制。 “对不起,这里一定有问题。”莫刘昆平静下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下了定论,“我感到那栋老宅在呼唤我,而且我好像……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佘七幺和廖天骄对视一眼:“挨个看看。”三人小心翼翼地挨个进入了那些修行者进入的宫观庙宇,等待他们的却是十分诡异的场景。 那些建筑的内部均是窗明几净,所有东西都是簇新的,甚至还摆放着贡品,燃着香火,但是里面除了他们一行人,谁也没有。就是在这样谁也没有的环境中,那些修行者却个个像是看到了什么人那样,正在以一种既激动又恭敬的神情聆听着什么。 “祖、祖师爷,容晚辈给您引荐一下,这是九君山的山主、这位是莫家现任家主,这位是小廖先生,我们是一起来处理三生石事件的。”在被三名修行者无视之后,第四名修行者对着一个空蒲团哽咽着声音如此说道,见佘七幺他们愣在那儿,还使眼色说,“快,快过来拜见我们天师道的祖师爷张真人。” 莫刘昆刚想说什么,佘七幺拍了拍他,走上前去一揖到底:“晚辈见过张真人。”廖天骄也跟了上去行礼,最后莫刘昆也不得不走上去行礼。 那名叫作张天巧的修行者激动地对佘七幺等人道:“我们祖师爷爷飞升已经数千年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祖师爷爷还教了我好多东西。”他说得眉飞色舞,然而佘七幺等人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他们慢慢地退出那间屋子,再看向这一整片建筑群的滋味便浑然不对了,这里依然风和日丽,看似安静祥和,但是内里恐怕波涛汹涌。 莫刘昆说:“我莫家祖上相传也曾有一位飞升的高人,如果我刚才进了莫家大宅,或许见到的就会是他。” 佘七幺点点头。 廖天骄说:“这是幻术还是什么?是要大家都陷在这样的场景里,然后再袭击我们吗?为什么我和佘七幺没有被计算在里面?” 佘七幺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把这个局面给解了。”他说着,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这整片建筑群的最中心,如果真有个什么幻阵,阵眼恐怕就在那里了。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座建筑,发现那是一幢颇有夏商时期风格的神庙,木骨泥墙,外檐柱甚多,房顶则用茅草覆盖,简简单单,却有种奇妙的大气磅礴感。佘七幺伸手一指,一尾黑色小蛇便摇头摆尾地游到门边,探了探,闪身入内,过了会又完好无损地游了出来。 难道没有问题?佘七幺疑惑。莫刘昆说:“我让萤试试。”他的鬼仆浮现出来,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里靠近,但是她似乎不敢进去,始终在门口徘徊。 “怎么回事?”莫刘昆疑惑道,“没有杀气,但是萤怎么会不敢进去?” 又等了一会,廖天骄说:“得了,咱们自己进去吧,该来的跑不了。”说着,他从宝葫芦里随手摸出个盾牌挡在前面,就过去推门了,佘七幺都来不及阻止他。 门开了,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廖天骄看向内室,愣了片刻道:“佘七幺,是、是小翠!” 佘七幺也看到了,这毫无疑问是一座神庙了,神庙的神坛上供奉着的却是一尊蛇尾人身的女神像,令人惊讶的是,女神的样子与他们曾经见过的三生石守护灵小翠一模一样。 这难道是一座三生石神庙? 4.5**独丨家发表 整座神庙就只有一间大厅,大厅的中央也只有一尊塑像,其余什么也没有,只有四面墙上彩绘着许多高人得道飞升的景象,既有道教的羽化飞仙,也有佛教的身登极乐,一个一个人像俱是表情生动、动作自然,每一个人的五官都相互区别,看起来绝不像是毫无根源的纯艺术创作,再联想到外面的那些香火祠…… 佘七幺三人默默打量了周围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正中心的塑像上。与小翠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女面容圣洁,双手于胸前虚悬,掌心相对,中间笼着一盏球形琉璃灯,那盏灯此时并没有点上,只有外壳折射着五彩光辉,看起来像是件宝贝。 廖天骄往前走了一步,佘七幺不由得喊:“廖天骄!”他却摆了摆手。 廖天骄觉得这尊塑像十分亲切,不是由于这尊塑像雕刻的人与小翠长得像,其实她们的气质区别很大,塑像上的女神太过神圣大气,而小翠却带有一点不在尘世的小女孩的天真烂漫,廖天骄本心里觉得小翠与这尊塑像确有渊源,但是她们未必是一个人。那么是什么令他感到亲切呢?廖天骄分辨了很久,觉得是那盏灯。 廖天骄凑到塑像跟前,从下往上望去。这座建筑至少得有十来米高,这尊塑像也足有七、八米高,人在其面前显得太矮小了,是以廖天骄把脖子仰直了,也不能将那盏琉璃灯看得太清楚。廖天骄说:“佘七幺,你带我上去看看。” 佘七幺才要答应,莫刘昆忽然喊了一声:“塑像动了!” 那尊不知是何材质制作的塑像突然间就动了起来,佘七幺一惊,飞也似地冲上前将廖天骄兜到怀里,远远带离了那尊塑像。等落脚后再看去,那尊塑像又恢复了静止状态,只不过她的动作已经变了,从刚刚的双手抱灯变为了一手下垂,一手执礼的模样,那盏琉璃灯笼便位于她下垂的手掌上,非常不合物理原则地漂浮着,将掉未掉。 这是什么意思? “点灯?”佘七幺看了半晌疑惑道,“她想你点灯?” “拿什么点?”廖天骄莫名其妙,随后一愣道,“三生石魄?” 这下子谁都不响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塑像、什么灯,总不能冒冒失失地跑去点灯吧,何况也不知道怎么点,廖天骄至今都没能掌握催动三生石魄力量的方式。 佘七幺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他拔高身形,小心翼翼地在半空中接近那盏琉璃灯。廖天骄和莫刘昆都紧张地盯着那尊塑像,以防它发起突然袭击,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佘七幺看了一阵子后,落下来,脸上写着疑惑。 “灯上写着字。”佘七幺说。 “字?”廖天骄和莫刘昆都有些意外,“什么字。” “飞升。” 三个人顿时都看向了那满墙的祥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他们一再提醒自己,真要忘了此行是要去将三生石魄物归原位而误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修行者的国度。 难道只有飞升了才能接近三生石本该在的地方?难道三生石是只有飞升了的人才能看得到的?难道点了这盏灯就能飞升,就算是闯过这一关了?那么当初的玄武是怎么回事?三个人这下都没了头绪。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轻唤,三人看去,发现正是之前给他们介绍祖师爷的张天巧。他站在大殿外头,像是不敢进入的样子,只冲着几人招手。佘七幺看了廖天骄一眼说:“你在这等着,我过去。”他飞快地走过去,张天巧跟他说了些什么,佘七幺脸上顿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然后前者行了个礼,就走开了。 “怎么了?”廖天骄问。 佘七幺正要回来,结果又传来了脚步声,另一个年轻的僧侣走过来,对佘七幺说了什么,最后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走开。佘七幺又要走回来,第三个人来了,如是八个修行者居然像商量好了似地一个一个过来跟佘七幺讲话,然后对廖天骄他们行礼后离开。廖天骄心里浮上了极其不祥的念头,直到苍龙也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十分抱歉,但是我恐怕没法跟你们再走接下去的路了。”苍龙声音不高,却让廖天骄他们也听得很清楚,想必刚才所有来过的修行者的说辞都与他一样。 廖天骄也顾不上佘七幺刚刚的警告了,快步走到门边说:“怎么回事,苍龙君?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龙的眼神越过廖天骄的肩膀投向了屋中心,廖天骄回过头去,发现他正在看的就是那尊塑像,而苍龙脸上的神情是敬畏的,敬畏中又带着一份不甘和更多的无奈。 苍龙说:“我遇见了前代苍龙君,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佘七幺眉头一皱说:“苍龙君,老实说,我怀疑此处是一个幻阵,你们恐是都着了道了。” 苍龙平心静气地听佘七幺说完,既没有强烈反对也没有全盘接受,他的神态太平静了,平静到廖天骄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苍龙说:“此地留下的并不是幻阵,你们之所以见不到我们见到的人,是因为你们和他们之间没有渊源,亦没有因果。” 佘七幺一愣,说:“苍龙君的意思是?” 苍龙道:“我们所见到的其实是残影,接触过三生石的人留下的残影。” 佘七幺三人俱是一惊,廖天骄说:“残影?这么多?” 苍龙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感叹道:“吾辈千年来兢兢业业,所追求的无非是有一日能够得证大道,白日飞升,但是却从未想过飞升以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或许李岄也正是发现了某些事才会迷失自我吧。” 佘七幺说:“苍龙君,能否请您说清楚一点?” 苍龙面容沉肃,沉默了片刻方道:“如果你们继续前进,应该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此时此刻,请恕我不能再陪你们走下去了,我还有许多事情未能想清楚,请你们见谅。”说完,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走远了。 佘七幺三人沉默了,他们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局势打懵了。经历了前十关有形有质的阻挠,他们还以为剩下的三关会更加凶险,也都做好了伤筋动骨的准备,却从未想过,这样风和日丽、兵不刃血的的短短十多分钟里,他们的队伍就减员至只剩三个人一个小孩的地步。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鬼仆萤阻止了莫刘昆,或许此时已经只剩下他和佘七幺两个人了也说不定。三人忍不住都看向了那盏折射出光芒的未点上的琉璃灯。 佘七幺像是做了决定,唤了一声:“廖天骄?” 廖天骄点点头:“我明白,我去把灯点上。” 佘七幺沉默了片刻,将他一把拦腰抄起,带到了那盏琉璃灯旁。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杀气蓦然从外界侵袭而来,莫刘昆将袁悬飞快地推向塑像那头,回手就是数十枪射出。追魂枪在空中鸣响,打破了整座岛屿的宁静,随之,一股若有似无的冷笑便传了过来。 “总算追上你们了!”李岄仍然使用的是佘玄麟的嗓音,但是此时却像是被后期处理失真了一般,带着一种浓重的违和感。 “快!”佘七幺催促廖天骄。廖天骄也急了,他们此时人手严重不足,如果被李岄追上,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点燃那盏灯。 莫刘昆突然闷哼一声,重重往后摔出。他原先所在地方的地面之下居然冒出了一丛密密麻麻的灵血髓尖刺,鬼仆萤为了救他,代替他的本体被整个钉在了原地,黑影一般的身体被硬生生戳成了筛网,她痛苦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无声的尖啸。 “萤!”莫刘昆痛呼一声,不知从何处摸出了另一支枪来。这支枪比他一直使用的那支要大上一些,通体乌黑,只在枪管上覆有一层殷红透骨的血纹,那是莫刘昆用心血炼制而成的符器,恐怕也是他最后的杀招。 莫刘昆咬破指尖,手指在枪身抹过,那血纹便立刻亮了起来,一股阴冷的灵场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莫刘昆挟着这股灵场,对住空中某处“砰砰砰”连开了七枪,直到第七枪才逼得李岄现出形来。李岄轻巧地落在地上,摊开手掌,在他的手掌中心有一个小小的打着旋的光团,他将那东西轻轻一捏,莫刘昆便身形一僵,“哗”地呕出一口血来。 “真元弹,你倒是舍得。”李岄说,在他的身后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一群手下。 佘七幺对廖天骄急道:“你一个人行不行?” 廖天骄咬牙:“行。” 佘七幺便扔下他,往莫刘昆那边飞去,人在空中,乌银已如猛龙过江,冲向下方。李岄自然没有漏过佘七幺两人,伸手一指点出,刚好与乌银鞭尖相撞,两股神力凑在一处,顿时发出响亮的“轰隆”一声,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廖天骄也被震得心神不宁,但是他知道此时自己没有时间去调整。他需要快点找出点燃灯笼的方法! 到底怎么点?廖天骄扒着那盏灯笼,恨不得把整个人都钻进去看。咒语?口诀?意念?魂力?还是别的什么?快快快快快! 佘七幺的身形在空中往后倒退三尺,稳固住身形,双手在空中如拨弄琴弦般拂过,空气顺着他的手势所向快速游动形成了大风,又在他双手指中被压缩、凝结成两团风涡。李岄那些手下的脸上不约而同都现出了害怕的神色,李岄却面不改色:“天蛇之力,不过如此。”说罢,他竟然做出了与佘七幺同样的动作,另一组一模一样的风涡在他的手中凝结。 见佘七幺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笑道:“没什么可惊讶的,你掌握的这点皮毛也不过是佘玄麟留给你的,佘玄麟的力量如今都在我手上,我还能怕你这点力量不成?”他说着,双手一拢、一推,两团浮在空中的风涡便猛然朝佘七幺撞去。初始小小的风涡在旋转行进的过程中竟然越变越大,到得佘七幺面前的时候已经如同龙卷风一般。 整座神庙都在“哐哐”作响,像是要被连根拔起,莫刘昆爬过去,抱着袁悬趴伏在地上,两手紧紧抱着一根柱子的石础。廖天骄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要飞出去,只能死命地抱住塑像托灯的那只手。 但听得“啪啪啪啪啪”数声巨震,就像是两只惊天之手于空中对撞交锋数十下,随之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整座神庙的上半截都被摧毁,顿时露出了外界的“天空”,忘川水在众人头顶不安分地波动,仿佛下一瞬就要倾倒而下。风声停后,露出了佘七幺的身形,他背靠着女神像,像是受了重伤,面色苍白,唇边都渗出了血迹。 “佘七幺!”廖天骄喊,“想要去帮他。” 佘七幺对他做了个“止”的手势,抹去唇边的血迹,双手借力在女神像上一拍,整个人再度凌空跃了起来,在空中停得一停,伴随着一个类似云手的动作,天空中的忘川水都朝着他汇聚起来,一时间,整片天空风云变色,奇光灿灿,蔚为奇观。安慕小说网 “哦?居然能够调动忘川水的力量了,”李岄抬头看了一眼天,轻慢道,“不错,总算还值得我认真一点。” 蔚蓝色的忘川水在佘七幺手上化为了一条水龙,张牙舞爪,冲着李岄冲了过去。李岄却后退两步,弯腰伸手朝前一抓、一掀,宛如将整片地面掀毯子一般整个掀了起来,直直朝着佘七幺的水龙挡了过去。佘七幺的水龙却很是狡猾,引得那“毯子”过来后在中间一停,忽而拔高身形又瞬间解体,化作万千牛毛一般细密的针尖向着李岄等人洒去。李岄轻哼一声,飞快地变换手型,那些被掀起的泥土顿时又倒翻过来,盖在了他那一批人的头顶,同时一层冰凌紧跟着覆盖其上,使得这层土屋顶变成了滑不溜丢的冰屋顶,佘七幺的针尖打在上面发出“叮叮叮叮”的清脆声响,光听声音倒是十分动听。 被连破了两招,佘七幺并不气馁,他的尖针遇上了冰盖以后再度化为了柔弱的水流,顺着冰盖的形状汇集到一起,如同游蛇一般四面八方地流淌,向着下方悄无声息地钻去。 “啊啊!”李岄的一些手下发出惨叫,那些忘川水本就蕴含无数怨念痛悔,至阴无比,此时又化作了细密的针丝,侵入了他们的体内,直往周身大穴而去。他们本是夺生得的躯体,这些针丝无巧不成书地在那些元窍大穴上形成了一层隔离膜,阻止了他们对身体的控制权,一时间,这些人都像是机器人短路一样,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李岄终于眉头一皱,跃起在空中,骤然化作一条黑玉一般的巨蛇,张开大嘴,咆哮着撞向佘七幺。佘七幺也跟着化作一尾银脊黑蛇,与之针锋相对。 莫刘昆在下面阻止着潮涌一般想要进入殿堂的其他手下,鲜血完全浸湿了他的命枪,他大吼着:“点灯!点灯!快!” 廖天骄也知道要快,但是他已经用尽了办法,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点灯! 空中传来振聋发聩的声响,这一带的忘川界被两条灵蛇搅得天摇地动,原本风和日丽的岛景全然变了模样,只有各处宫观庙宇之中此时竟有灯火映了出来,飘飘摇摇,沉浮不定。 有人在诵经。有人在敲木鱼。有人只是对灯枯坐。 廖天骄在这一刻整颗心忽然就凉了,他好像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活什么了。他们正在与李岄殊死搏斗,阻止一个“大魔王”危害世界,这固然是因为“大魔王”抢了他们九君山上任山主的躯壳,固然是为了自保,但也是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世上万万千千的生灵免遭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的毒手,他是没有那么大脸让别人为了他们而牺牲,但是就在这个他们生死存亡的关头,其他人却各忙各地冷眼旁观,让他一时之间真的很茫然。 廖天骄在此似乎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问题,飞升究竟是什么? 他听说飞升之后的人脱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听说他们镇日听经论道,冷眼旁观尘世起起落落。他也读过不少传说志异,在那些故事中总有些与普通人站在一起对抗恶势力的人,但他们往往并不是一些顶尖厉害的人,他们有些还只是小有所成的修行者,有些是没什么大能耐的散仙,还有些一心向善的妖怪,却鲜少有真正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出手救助世间于水火。佘七幺对此解释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很多时候,这个阶级的人总是不便于出手、不能够出手,生怕一出手就会搅乱了世间的纪律次序,可是那么多修道者,忙碌了千年,辛辛苦苦地行善积德,难道最后就为了如此这般的“不能出手”的境界么? 莫非这所谓的飞升,便是要去这样一个冷冰冰的、脱去了一切情绪的世界?是了,佛家说要登上极乐世界就需要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道家说要羽化登仙,就要物我两忘、顺应天命,可是李岄的所作所为难道也是天命?他的出现难道也是上天自然的结果?那他们到底是应该争,还是不争? 廖天骄迟疑了,或许苍龙要告诉他们的就是这个。其实他也不是圣母啊,半年之前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白领,半年之后他也只是个力气大点的失业小白领,这么重的担子他怎么背得起?如果当初他把身体里的石魄早早交给李岄,说服佘七幺放下一切,他们也许还不至于牺牲了这么多人,也许李岄当了世界大BOSS,这个世界的日子也还是这么过,日升月落,花开花败…… “咚”的一声,佘七幺重重坠落在地,过了好久,他才勉强从地上爬起身来,身上已经满是伤痕。李岄却落在地上,一脚踹过去,将佘七幺狠狠踹倒在地。 “咳!!”佘七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口,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这种差距真的让人太绝望。 李岄看向半空的廖天骄:“怎么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廖天骄点点头:“你放过他们,我把石魄交给你。” 4.5**独家丨发表 朱海晏纳闷地跟在白印身后,他觉得很多事情似乎都脱离了他的理解范畴。 首先是佘玄麟,在升龙湖边,他明明发现了他的存在却没有对他动手,后来他带了一群手下出门去追杀廖天骄和佘七幺,却对他连看都不看,更不安排任何看守和禁锢手段,仿佛他在或不在都无所谓;其次是周忠信,同样背叛了人类那边,周忠信跟他应该可以算同伙,也可以算竞争对手,可是他刚刚趁机从佘玄麟的营帐逃出,明明被那人看到了,他却似乎要故意装作没看到;再然后就是白印。 白印这是要去哪? 朱海晏忍不住想。他从佘玄麟的基地逃出来后,本来想着要去帮忙佘七幺他们,结果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佘七幺他们去了忘川,他此时要赶也赶不上了,妖协和修盟又正在炮轰九君山,他既不是人也不是妖,又既是人也是妖,身份尴尬得简直无从立足,于是当他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他看到了白印。 白印不是修盟中号称战力最强的一位长老,但确实是最年长的一位长老,他一直在修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今修盟正人手短缺,他怎么会贸然离开营地?他这又是要去哪里? 朱海晏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跟上了白印的步伐。他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缀在白印的身后,走了好一阵子后才发现白印要去的地方好像是妖峠。这么一想,朱海晏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因为妖峠正是妖族统一抚养子女的地方,亦是如今缺人守卫的一个真空地带。 白印要去那里做什么?难道他要…… 在朱海晏还在猜测的时候,白印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朱海晏的忧虑。妖峠大门处镇守的四名妖怪在白印的手下不出五分钟就被击败,三死一伤。受伤的妖怪临死之际想要发出求救信号,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白印一杖毙命。 鲜血飞溅,朱海晏看得一阵阵心惊,他从没想过,一直被誉为修盟最慈祥长老的白印竟然隐藏了如此惊人的实力,更没想到白印会出现在此处,竟然真的是为了做那种事! 与人类不同,妖族修行不易,繁衍更是难上加难。早年不少小妖怪尚在成长期就被各种各样的天敌,或本族或异族杀死或吃掉,后来有了妖协,妖怪们才慢慢团结到一起,及至后来发展出了妖峠这种地方,才有了统一管理和保护小妖怪们安全的妖峠。如今经过钟表镇一役,许多成年妖怪被灵血髓或吞吃或战死,剩下的成年妖怪们不是忙于攻打九君山,就是跟着佘七幺和廖天骄或是佘玄麟去了忘川,如今这里的守备空虚,竟然给了白印这样一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也难怪,大敌当前,谁会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会打着别的主意呢?但是白印想到了。 白印喜欢穿白袍,往日看着是仙风道骨,此时天上下着小雨,将他的衣袍打湿后,那些血迹便顺着他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像是要将他整件衣服都染成红色,看着叫人触目惊心。属于妖族鲜血的芳香在空中很快弥漫开来,本来闹哄哄的妖峠里立刻一点声音都没了。不知道此时这里有多少小妖怪,但是他们这时候全都识相地躲了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或许也算是妖族天赋的本能。但是,并不是不发出声音、隐匿了身形就不会被找到,这毕竟是一些孩子呀! 白印举起手杖,往旁边的树丛中一捅,立刻便有一只灰色的兔子惊得蹿了出来,那是一只胖嘟嘟的小兔子,毛色鲜亮,十分可爱,然而那只兔子还没跑远就被白印一棍子打断了一条腿,发出“吱”的一声,现出了人形。一个唇红齿白的可爱的小胖男娃抱着腿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为疼痛和害怕,他的整张小脸上都充满了恐怖。 “不、不要……”他害怕着、哆嗦着求饶,圆圆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白印却只是冷漠地再一次举起了他的手杖。 “等等!”朱海晏再顾不得其他,伸手一弹,一颗佛珠便化为一道金光撞上了白印的手杖,将那去势阻了一阻,小兔子精趁机再次变为兔子,一瘸一拐地钻入草丛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 “白印大人。”朱海晏现出身来,按捺着先是揖了一礼方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白印盯着朱海晏看了半天,半晌才淡淡道:“哦,是你啊。”口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菜市场里遇见了一个认识却不熟悉的人。 朱海晏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说,连称谓都不由得变了说:“白印真人,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妖峠,您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白印扫视了周围一圈,用手杖似是随意地点来点去:“这里、这里、这里、上面、那边,还有湖里都有妖怪,我当然是来除妖。” 朱海晏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白印居然可以答得如此坦然,可是那些、那些都是没有大人保护的小孩子啊! 白印看向朱海晏,唇角微掀道:“怎么?降妖除魔向来是我辈人的义务,有何不妥?” 朱海晏有点忍不住脾气了,他努力用平和的语调说:“白印真人,这些小妖怪都不过是小孩子,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他们的父母兄姐都在帮着你们修盟一起攻打九君山,你此时这样做岂不是有趁人之危之嫌?” 白印却微微一笑:“趁人之危?那也要对方是人才行啊!”随着他的话音,他的手杖似是随意却重重地往地上一杵,伴随着“啊”的一声尖叫,一个小妖怪哆哆嗦嗦地被他从泥里提了出来。 “等……”朱海晏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就看着那只小妖怪被白印的灵力瞬间撕了个粉碎,落在地上化为了一支扯碎了的小小牡丹花。 朱海晏耳朵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在这瞬间都被点燃了,属于妖的力量在这一刻压倒了人的力量,以至于他的外形也不由得发生了变化。斯斯文文的脸孔上,面颊变窄,下颌拉长,眼睛也变细,竟是现出了几分狐狸的样子来。 白印冷冷说道:“半妖。” 朱海晏怒道:“就算要斩妖除魔,就算他们不是人,你堂堂一个长老,年纪是这些孩子的几倍,跑来这些杀手无寸铁的小妖怪,你怎么做得出来!” 白印却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一直脑筋够清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你不是也懂吗?妖就是妖,不是人,妖会吃人,身为修行者,杀妖而护人有何不对?”他说着,伸出手,大袖一挥,一股狂风刮过,一下子又从树丛里捉了一只小妖怪出来。 朱海晏欲要伸手去抢那只小妖怪,他跃起在空中被迫与白印对了几招。这一交手,心中却不由得更是发凉,白印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就是这么一晃神间,白印已经抓了那只小妖怪提在手上,小妖怪吓得露出了一半原形,似乎是一只小浣熊,他哭得稀里哗啦地喊:“呜哇,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坏人,我从来没吃过人!” 白印轻嗤了一声道:“现在没吃,将来总是会吃的!” “白印真人!”朱海晏狠狠捏了捏拳头,随后意识到不能激怒他,便克制着放软了声音道,“白印真人,有话好好说行吗?现在妖协、修盟还有佘玄麟这个强敌当前,你这个时候动这些小妖怪就不怕惹得妖协大怒,盟约撕毁,让仇者快、亲者痛吗?” 白印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朱海晏,半晌,摇了摇头道:“蠢货,你果然也就是个蠢货而已!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做打九君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九君山的屏障坚不可摧,不是三、五天就能攻下来的,我之所以还会去做这件事,要的就是拖住妖协那群蠢货,趁这个时机来办这件斩草除根的事,否则等尘埃落定,我们修盟哪里还有优势可言。” 朱海晏完全傻眼了,全然说不出话来:“为、为什么……”可怜他实在想不出别的问题。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是妖峠守备最薄弱的时候,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够给予妖族重创,因为妖族,都该死。”白印说着,往那只小妖怪面门上狠狠一掌拍下,一道光华闪过,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小妖怪刹那间便化为原形死在了地上,依然温热的尸体还在微微抽搐着。 “呜呜呜……”从四面八方顿时传来了无数小妖怪们压抑和惊恐的哭声。 朱海晏愣了一愣,跟着猛然发出一声狂吼,一股气浪从他脚下腾地冲起,直将他托上了半空之中。于他的眉心正中,妖眼骤然睁开,泛着血丝的金色瞳仁里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白印!”他的声音也变做了不正常的粗嘎,像是野兽学人讲话,“白印,你该死!”他亮出尖锐牙齿,身后光焰中闪现出七条狐尾,一股妖力猛然辐射开去,原本躲藏起来的小妖怪们似乎是感到了同类的强大气息,都不由得从枝叶间、泥土中、池塘里探出头来,用饱含期盼的眼神望着朱海晏。 “吼!”七尾的半狐发出吼叫,口中喷吐出妖异的紫色火焰,那股火焰如同海浪一般直将白印兜头笼罩在其中,然而下一刻,一股狂风平地卷起,硕大的巨灵掌竟从地面钻出,将那丛紫色火焰牢牢攥住,狠狠掐灭于掌心之中。 白印身影浮现在空中,眉目间三分慈悲七分冷酷:“朱海晏,早知道你终究会变成这样,我早就该在一百五十年前把你杀死,那时候要不是湖姬舍身替你挡下一击,要不是法海那一脉非要罩着你,我也不会留你这条狗命到今天!” 朱海晏的狐型本来正在拼命吸纳周围的妖气,想要壮大己身,挣脱巨灵掌的钳制,听到这句话却猛然一顿,狐型瞬间散去大半又露出了他半人半妖的形态。 “你、你杀了我母亲?”这些年来,朱海晏一直在寻找三生石,因为他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在发疯崩溃前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就是三生石,只要找到了三生石,我们就能找到你的父亲,只要找到三生石,我们一家就能团圆,她一直这样讲。所以他不停地寻找,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只要找到三生石,就能找到他的父亲,他要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抛弃他们。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要复仇,不仅是对他父亲,也包括杀害他母亲的那些修行者们,因为他的母亲是由于乱杀人类而被修行者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他甚至还因此为自己身上的妖族血统感到可耻,可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杀了他母亲的人曾经与他打过多次交道。这个人,过去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与他接触,交付他赏金猎人的任务? 白印冷然道:“不错。”随后他顿了顿,忽而笑道,“对了,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朱海晏的脸色微微一变,有种直觉提醒他,他不应该再问下去,否则恐怕会听到不好的东西,但是他的嘴巴却仿佛不受他的控制:“什么事情?”他问。 白印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慈祥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他笑了一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这个佘玄麟并不是真正的佘玄麟,而是李岄。” “李岄?”朱海晏的脑子一下子卡壳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谈着他母亲的事情却会忽然牵扯到李岄。等等……李岄、三生石……三生石!!!朱海晏整个人都懵了,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被串到了一起。 失踪的父亲,母亲总是念叨的三生石,明明看到了他却并没有对他动手的“佘玄麟”……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朱海晏痛苦地抱起头,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啊! 白印冷冷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朱海晏,李岄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 “廖天骄!”佘七幺痛吼,他无法接受他们努力了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最后却还是这样的结局。他们至今为止的努力,流的血泪,到底算什么!!! 李岄伸指一点,一根灵血髓长刺瞬间洞穿了佘七幺的咽喉,将他牢牢钉在地上。一股血沫从佘七幺的唇边溢了出来,他起身,淡淡地道:“闭嘴,你们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廖天骄看到佘七幺受苦,不由得脸色一变,随即飞快地从他的宝葫芦里掏了柄峨眉刺一般的东西出来晃了晃。 “你看清楚了,”他说,“这是灭魂刺,三生石魄如今跟我的魂魄融为一体,你要是敢再动他们,别怪小爷我给你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岄冷冷地看向廖天骄,过了片刻笑起来道:“小娃娃倒是有点志气,你下来吧。” 廖天骄却说:“你上来。” 李岄眉头皱紧:“不要得寸进尺。” “小爷就是有恃无恐怎么地!”廖天骄干脆豁出去了,跟个小痞子似的,眼神却是从来没有的冷静。 佘七幺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廖天骄的方向,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手指慢慢地曲起来,在坚固的石板地上抠出深深的指印。 李岄恶狠狠地瞪视了廖天骄半晌,对他手下吩咐道:“看好他们。”随后纵起身形,飞了上去。 廖天骄就坐在塑像的手掌上,手举灭魂刺,尖端对住自己的丹田处,其实他也不知道三生石魄确切在他身体里的什么部位,但是之前冯衢是从这里去掏石魄的,那就多半在这里吧。 李岄飞到了廖天骄的身前,刚要伸手插丨入他的身体取物。廖天骄却道:“且慢。” 李岄眉头微微一皱,停下手道:“你有有什么话要说?” 廖天骄说:“李岄,你知道飞升是什么吗?” 李岄愣了一愣,廖天骄把眼神一瞥,示意他看旁边说:“你看到旁边这盏灯吗,这是一座三生石庙,旁边的灯上刻了‘飞升’二字,只要点燃这盏灯就能进入‘飞升’者的世界。你不是一直在说想要挑战制造这个世界规则的人吗,那些人就在那个世界里。” 李岄狐疑地看着廖天骄,过了片刻,他像是想要伸手去摸那盏灯,跟着手臂却猛然往前一送,廖天骄的嘴里登时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腹部并没有流出鲜血,但是他的魂魄已经遭受到了外力的入侵。李岄冷笑道:“谢谢你提醒,我自然会去找那些混蛋算账,不劳你费心!” 一股灵血髓如同一条寄生虫从李岄的手臂上分离出来,潜入到廖天骄的体内。这就是李岄狠毒的地方,这时候哪怕廖天骄要动什么手脚,他也可以用灵血髓来控制廖天骄,他不仅想要石魄,他还想要夺生廖天骄,被三生石魄改造过的身体也许比佘玄麟的身体更管用呢?由此可见,他从一开始说替廖天骄分离石魄的时候就已经打了这个主意。 廖天骄忍着疼痛,颤动着嘴唇道:“李岄,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你到底贪……贪慕三生石的什么,难道你……你真的想要当这个世界的大……大BOSS吗?那样……很好玩?不是又累……又……又枯燥……吗……” 李岄一面循着廖天骄的魂魄脉络寻找三生石的下落一面冷冷道:“好不好玩都与你没有关系。” 廖天骄又道:“李岄你……你知道吗,三生石是……是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阴黎他们是……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们觊觎我们的世界,你的手下……都是……如果我们一起……” 李岄忽而抬起头看着廖天骄,脸色冰冷:“我从没说过我想要掌控这个世界,我只是想要把该讨的债讨回来而已,这之后这个世界是死是活,是完蛋还是存续,都与我无关。”他的手微微一顿,“找到了。” 这一刻,廖天骄感到自己的魂魄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撕裂出去。那种疼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的疼痛,不是□□上的损伤,也不是精神上的打击,那是一种远远胜于□□疼痛,又远远超过精神压力沉重的无法回避、无法忍耐的痛苦,他痛得连喊也喊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活生生撕为两半,他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疼痛都仿佛在这一刻放大了无数倍,加诸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他全身涨得通红,由于痛苦,大片大片的毛细血管破裂,血液在他的皮肤下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网状血痕并很快汇聚到了一起。 “廖天骄……廖……” 廖天骄听到佘七幺虚弱而痛苦的吼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做了个手势。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动!蓝色的光芒从廖天骄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慢慢地,李岄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里托着的赫然是一颗小小的滴溜溜旋转的蓝色的小球,佘七幺曾经说过,三生石魄就像是一粒香香的、甜甜的蓝色的水果软糖,但是现在在廖天骄的眼里,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微型的旋转着的地球。 这特么也太惊悚了!廖天骄心想,如果他还有力气吐槽,他一定要跟佘七幺抗议他当年居然给他吃这种玩意,但是伴随着“咚”的重重一声,廖天骄的心脏停止了最后一下跳动,他的身体从高空就跟只风筝一样地飘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却像是飘得很高、很高,他就在遥遥的高处看着佘七幺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钉在他喉间的灵血髓因为他莽撞的动作撕裂了他的喉咙,佘七幺就带着这样大的创口,“哗啦啦”地踩踏着自己的血,踉跄地爬过去,伸出手接住了他的身体。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又骗我!”佘七幺的喉间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吼声。 李岄落到地上,他冷冷地打量了佘七幺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居然真的放过了佘七幺和莫刘昆,对他的手下一挥手道:“走。” “李岄!”佘七幺却爆发出山崩地裂一般的吼声,他在鲜血淋漓中再度强行化为天蛇,即便浑身都是伤痕,即便被撕裂了鳞片,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身体,他依然冲着李岄不要命地撞了上去。 然而,没有用。 当佘七幺冷静的时候都不是李岄的对手,何况是现在。李岄就这么以着人的形态,轻巧地、如同舞蹈家一般地躲闪着佘七幺笨拙的攻击,当他的手下想要帮忙的时候,他却阻止了他们。或许因为他有足够长的时间,或许他快要实现夙愿,所以他不急那么一会。 可是廖天骄急! 妈的,原来灵魂也会急得吗?廖天骄感到自己的意识快要失去了,这可能就是所谓魂飞魄散的前兆,但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证实,他的赌局还没有揭晓。 从来买彩票没有中过奖。从来打牌不敢赌。从来相亲都失败。活到二十八岁,攒着的所有赌运和以后的所有的运气,什么职场的、爱情的全搁里面,所有人的血泪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所有的线索统统汇拢起来,这一次他统统拍上桌面,他不信他会输。 小翠说:“三生石不能,你们能!” 白素贞和许仙说:“慎思、详查,你们能走好那条路!” 佘爷爷总是在时光的夹缝里偶尔闪现一道影子,默默地为他们指点一条路。 满墙的飞升人像,高高的一盏飞升灯笼,九个脱队留下来的人,九条三生石留下的残影。 问,飞升是什么? 苍龙说:“我还没想清楚,所以没法跟你们走。” 问,飞升是什么? 行善积德,给自己充满电,然后一飞冲天就为了以后再也不用行善积德? 开什么玩笑! 从古到今多少能人大拿,他们比他和佘七幺都厉害得多、聪明得多,怎么会看不透、怎么会看不懂、怎么会肯答应?为什么能够听到另一个世界声音的袁悬会昏迷不醒,为什么那盏琉璃灯会令他感到亲切,为什么那尊塑像圣洁大气,是小翠又不是小翠? 问,飞升是什么? 廖天骄的答案已经浮现,飞升就是考验,是最后的三道关卡,它需要智慧明辨黑白、需要勇气做出抉择、需要信仰坚定地走自己要走的路!这世间根本没有神之手定下的规矩,有的只有天道、人道、心之道! 佘七幺忽而抬起头来,对着虚空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间,狂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那风极狂,却并不猛,吹拂在人身上就犹如春风拂面却令李岄的手下个个噤若寒蝉。李岄面色剧变,他低低喝了一声,蓝色的石魄从他手中飘起,微微一停,猛然爆出无数光华,那些光华向着佘七幺“嗖嗖嗖嗖”地射去,李岄唇角微翘,下一刻却猛然僵住。所有的光华并未化作弓矢利剑,它们主动地汇拢到佘七幺身周,如同轻纱一般将他团团围住,然后争先恐后地——归顺,要做他的助臂、他的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天蛇之力!在幻术空间里,佘七幺所学会的不过是使用天蛇之力的方法,而他的力量自始至终都未曾得到解放。佘玄麟并未取走佘七幺的力量,他只是将佘七幺的力量与三生石魄联系到了一起,又或许三生石魄的力量原本就与佘七幺的力量同源同根,来自天地,用于天地,因此才会有升龙湖畔两人并肩战斗时顺利封印了的地穴,因此才会有他们磕磕绊绊、兜兜绕绕却始终牢牢牵在一起的指间红线,因此当三生石魄被解放的那一刻,佘七幺的力量终于完全地,回来了! “Checkmate(将军)。”廖天骄就着模糊的视线,满意地道。 胜利是他们的! 然后,他便感觉身体一轻,失去了所有意识。 4.5**独家发丨表 “廖天骄、廖天骄!” 一阵冷风吹来,廖天骄猛地睁开眼睛,“哇”地叫了一声,这里是哪里?安慕小说网 全然失去了颜色的、灰白色的世界,雾气在四周涌动,但是离奇地并没有阻挡住他的视线。他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仍然还身处在那间三生石神庙之中,甚至依然漂浮在昏过去前漂浮着的地方,但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只是颜色的问题。廖天骄努力辨别了许久,一拍脑袋,是静止!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所看到的底下的世界竟然完全静止了,此时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各种各样的光带环绕着佘七幺变为了天蛇的躯体,李岄手下们的脸上写满恐惧,李岄则是气急败坏的同时做了个抵挡的动作,三生石魄漂浮在空中,这东西倒是还保持着原本的色彩,是一抹淡淡的荧蓝。廖天骄甚至还看清了佘七幺脊背上变了样子的花纹,原先满天星一般点缀着的银色鳞片此时都聚集到了一起,清晰地呈现出了一个字符一样的图腾,廖天骄辨认了半天……呃,不认识。 “廖天骄。”有人轻轻拍了拍廖天骄的肩膀。 廖天骄转过头去,忍不住“哇”地又叫了一声。他不是这么容易受到惊吓,只是眼前这张脸实在是给了他太刻骨铭心的记忆了,而且还都是不好的记忆。 黑袍黑发的男人对着他笑了笑说:“别怕,是我。” 廖天骄认真地打量了这人半晌,狐疑地喊了句:“佘爷爷?” 佘玄麟点点头:“对,是我。” 廖天骄简直要喊出第三声“哇”,他又紧张又兴奋,忍不住盯着佘玄麟看个不停。果然是佘爷爷哎,虽然跟底下那个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气质完全不同,看起来好亲切、好儒雅、好温柔、好强大、好……嗯,好腹黑! 佘玄麟大大方方地任廖天骄打量自己,他甚至还在空中轻松地转了个圈,360度地展示让廖天骄看仔细了、看周全了。 “怎么样?”他问。 “很帅。”廖天骄傻乎乎地说。 佘玄麟“呵”地轻笑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廖天骄的头发。廖天骄这才发现佘玄麟的手仿佛是空气一般,是透明的,但是摸在他的头上,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手的温度,还有那种长辈宠溺晚辈的温情。廖天骄忍不住闭上眼睛,像小时候接受自家爷爷的抚摸那样,坦然享受佘玄麟的爱护。 佘玄麟拍拍他:“你怎么这么乖啊,不问我问题吗?” 廖天骄睁开眼睛说:“啊,问什么问题?” 佘玄麟说:“这里是哪?为什么会遇到我?我们是什么?下面怎么了?接着要干什么?” 廖天骄想了想说:“这里还是三生石神庙,只不过我们身处在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估计就是您曾经借来隔绝更漏镇与外部世界的结界空间,同时恐怕也是只有接触了三生石并……嗯,不在了的人才能看到的空间。” 佘玄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欣赏的神情,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廖天骄。 廖天骄继续道:“我会遇见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那个世界的我已经不在了,您也同样,而您可能一直都在这个世界观察着我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都是残影。”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估计我们和王鹏飞的残影又不同,他的残影只是一种自然残留,而我们还拥有自主意识,这大概是只有与三生石关系密切甚至连魂魄都打上了三生石烙印的人才会有的特权吧,也许和单宁差不多?” 佘玄麟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明显。 廖天骄受了鼓励,流畅地说道:“至于下面怎么了,我猜多半是因为两个空间的时间速率不同,所以我们看他们那儿的时间就是静止的。接下去要干什么……嗯,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要听佘爷爷您吩咐。”廖天骄说完,静静地看着佘玄麟,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紧张兴奋恢复到了平静。 佘玄麟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廖天骄,你真的太超出我的预期了。” 廖天骄笑了笑说:“佘爷爷,我能当您这是在夸奖我吗?” “当然。”佘玄麟说,“当初把你选为三生石魂器的时候,我其实是没得选择,但是你真的交出了一张很完美的答卷。” 原来是这样。廖天骄心想,原来他和佘七幺之间的牵绊也并不是天生、天命、天注定的,而是有人为操作的因素在里面,可是那又怎样呢?再大的安排也不过是个遇见,路仍然还是他们俩走下来的。是他和佘七幺凭着自主意识走过了这样一段吵吵闹闹、凶险万分却又很开心的路,他还用他微薄的力量帮到了佘七幺,所以现在哪怕他死了,他也算是无愧于心了。或许这样对不起家里的父母,但这确实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相信留在人世的佘七幺一定会帮他处理后续的。 廖天骄回过头来,就发现佘玄麟正静静地看着他。 “呃,我脸上有什么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廖天骄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脸,抬起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也成了透明状,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亡魂状态吧。 佘玄麟说:“廖天骄,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利用三生石尝试改变事态的第七次了,前六次都以失败告终,我还以为整件事情都已经无可挽回,没想到在我第七次尝试的时候,出现了你这个小小的变数,而你这个小小的变数竟然又带出了无数的其他变数,终于使得事态转向了我过去从未料到的路上,说真的,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你!”佘玄麟说着,竟然敛了袍袖,对着廖天骄行了个大礼。 “佘、佘爷爷!”廖天骄吓了一大跳,伸手想要去扶,手却从佘玄麟的手臂中穿了过去,“咦?”廖天骄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透明手。 “你现在还未完全转变为河世界的人,所以暂时还有些状态不稳定。”佘玄麟说着伸手拍了拍廖天骄的手背,廖天骄发现当佘玄麟的手掌放下来的时候,他的透明手不可思议地变得清晰和扎实了。 “什么是河世界?七次尝试又是什么?”廖天骄定下了心问。底下的世界里,佘七幺的动作依旧没有一点肉眼可见的变化,廖天骄估计他和佘爷爷聊天的这点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便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顺便也确认一下他的猜测。 佘玄麟的脸上带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他就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问廖天骄:“首先,你得告诉我,你发现我留给你的信物了吗?如果你没发现,那么我就不准备告诉你了。” 廖天骄心想佘爷爷怎么那么傲娇啊,原来佘七幺的脾气是像他哦,然后飞快地道:“是那个微景观吧,那是佘爷爷你留下的?” 佘玄麟点头。 难怪在清朝就被封印了的阴黎居所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东西,原来真正留下线索的人是佘玄麟。等等,难道就算在另一个世界,佘爷爷也能通过一定的办法传达出一些东西? 像是看出了廖天骄在想什么,佘玄麟摇了摇头:“东西不是我亲自放的,是单宁帮我留下的。” 廖天骄“哦”了一声,情绪难免低落了下来,虽然他死了,他还是很想、很想再跟佘七幺接触一次的,毕竟他们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能说上。 “我才不是骗子呢,”廖天骄望着底下的佘七幺心想,“我只是答应帮你解决问题,我也不想死的啊。” 佘玄麟说:“告诉我,你看到那个微景观想到了什么?” 廖天骄赶紧收回了思绪,飞快地答道:“两个世界,我们原先所处的是微景观里的世界,而阴黎他们所在的可能是玻璃球以外的某个世界,至于三生石,代表着那层玻璃屏障。”他说,“佘爷爷,阴黎他们的世界就是河世界吗?我记得他的日记里写到他是出生于灵血髓形成的生命之河中,那么河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在哪里?那里的人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入侵我们的世界,是因为小悬说的世界不好也就是资源匮乏吗,难道他们是外星人?” 刚刚是不问问题,这会廖天骄干脆一连问了数个问题,佘玄麟耐心地听完了才道:“你说得很对,河世界的确是一个景观外的世界,但是河世界并不远在地球以外,那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外星人,除了一部分由生命之河自然孕育出来的阴黎那样的土著族民,那里的人都是从我们这里过去的。” 廖天骄愣了愣,随后迟疑地道:“从我们这里过去?您是指……” “飞升。” “飞升?!”廖天骄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经过了考验,他当然知道飞升和三生石有密切联系,这不就连见到三生石的最后一道关卡都叫“飞升关”吗,可是飞升……飞升了的人怎么会突变成“外星人”呢? 佘玄麟感叹道:“怎么,一时间没法接受是不是,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直到我在河世界中看到了许多先辈们留下的印记,他们都曾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修行者、大巫、大妖神、甚至是那些传说中的远古神明。” 廖天骄震惊得都结巴了,说:“那……那他们现在……” 佘玄麟顿了顿:“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已经化作了生命之河,也化作了河世界有形却无形的一切。” “佘爷爷,我不明白。”廖天骄说,“我们这里的人拼命追求飞升,飞升了的人会变成那个世界的‘外星人’,然后‘外星人’又想要重新回来入侵我们的世界?” 佘玄麟说:“廖天骄,”他改了口,“骄骄,你听说过我们的世界是如何诞生的吗?” 廖天骄的脸有点发烫,他这个小名成年以后就没用过了,结果现在被佘爷爷喊了回来。他努力镇定心神,点点头说:“听说过很多种,宗教传说各种各样,比如我们中华民族的远古传说讲盘古开天辟地而有世界;道教讲世界从无开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佛教讲一切法皆是无常,皆是随缘而有生灭,缘,即是因果;《圣经》里讲神创造天地;其他还听说过世界是一条巨蛇的梦啦、世界从原初之水里浮现出来等等,科学家则说地球形成于宇宙大爆炸。”廖天骄很聪明地没有问世界起源的问题与他们所聊的河世界、飞升有什么关系,既然佘玄麟会这么问,那一定就是有着直接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呢? 佘玄麟听得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听说过世界毁灭多次,又重塑了多次的传说吗?” “听过。” “你信有外星人吗?” “这个……”廖天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个我真不知道。” 佘玄麟说:“嗯,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外星人,至少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惭愧地讲,其实我连宇宙是什么现在也仍然看不清,但是从那些前辈留下的刻印里,我却读到他们为了守护这个世界已经努力了很久、很久。” “守护这个世界?” 佘玄麟说:“我没能找到河世界确切出现的年代和创造者,但是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是为了我们微景观中的那个世界而存在的,或许这就是佛教所讲一个大千世界历‘四劫’崩毁之时守护住整个世界的风轮,又或许就是道教中所讲的‘道’的一部分、天命的具象化,如果我们把三生石比喻做保证这个世界有序的一层保护壳,那么河世界就是完完全全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存在的盔甲,有了它,才有了我们现在这个多姿多彩、太平安乐的生存空间,也才有了这个多次被毁又重塑的这个世界。” “河世界是……神的产物?” “应该说,那是所有过去已消逝的伟大的灵魂的产物。”佘玄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分外庄严肃穆,“骄骄,或许从来就没有一个超越一切的万物之手来保护我们,所有如今人们供奉的、不断企求的那些人,他们都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后来他们在这里失去了踪影,于是有些人把他们贡上神坛,认为他们到了一个一切都好的世界,万求万应万灵,有些人则觉得他们已经不在存在,但,是的,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们还存在,因为他们经过了‘飞升’的考验,到达了河世界。你问我河世界是怎样的世界?我问你,宗教始终劝人向善,修行讲究戒绝欲求,而世人的读本中总是说信仰宗教、加强修行后就可以呼风唤雨,轻松拥有金银财宝等一切世俗之物,这两者的本质岂不是矛盾的吗?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呢?” “因为,那些说法都是错误的?”廖天骄试探着问。 “因为,那些读本中的说法也都是考验。”佘玄麟斩钉截铁道,“宇宙何其大,有光便有暗,有善便有恶,谁也不知道过去我们的世界毁灭是经历了什么,但是河世界的生活条件十分苛刻或者能够说明一二,只有经过慎重选拔,心智坚定,符合条件的人才会经由‘飞升’到达那个世界,从此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看不见的守护神。你不是也曾怀疑过为什么那些极其厉害的人从来不在传说中出现拯救世界吗?” “其实还是有的,女娲补天、造人正是这其中唯一流传下来的一则传说。有些时候他们并不是不想出手,只是因为到了那里,便再也无法进入这个世界,所以只能默默地想念、默默地隔着‘玻璃罩’观看,默默地听着和承受着这个世界万千生灵的愿和怨,然后战斗在那个灰白色的世界里,直至完成使命,重归天地,而这才是‘飞升’的本来面目和目的!” 廖天骄完全被佘玄麟的这番话震住了,过了很久才问:“那、那阴黎他们?” 这次,佘玄麟叹了口气说:“他们是生命之河中偶然孕育出的族民,其实十分难得才会出现。” 廖天骄想起了阴黎的笔记,在他最迷惘和困惑的时候,他的某个族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完全公平的事,他们的一切努力都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可能有的族人和将来可能出现的族人过上好日子,怪不得他要说可能有、可能出现。 “他们也很强大吗?” “不,他们十分弱小,他们生于生命河并往往早早就归于生命河,成为孕育下一个可能出现的生命的养料。他们中的有些人坦然接受这个现实,在河世界与那些‘飞升’的大成者一同生活、分担责任,也有人妒忌这个世界生灵的安逸的生活,因此便有了阴黎这样的侵入者,侵入者想要通过生命河孕育族人的特质,达成夺生的目的,而这些都是不被三生石这个系统所认可和允许的。” 廖天骄说:“三生石自己不能阻止他们吗?” 佘玄麟说:“三生石本身其实并没有能量。” “咦?”廖天骄的惊讶来源有二,一是佘玄麟否认了三生石的力量,二是他们居然可以不被消音来讨论三生石了。 佘玄麟说:“我们现在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自然可以谈论三生石,事实上,你觉得我们在说话,只是因为我具现化了一种你比较能够接受的方式,这里根本没有空气,声波也无法传送,我们的交流依靠的其实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廖天骄说:“三生石怎么会没有力量呢?佘爷爷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利用三生石尝试改变了事态七次吗,这不就是用的三生石改变过去、操控未来的力量?还有,妖协发现了可以用三生石转移妖神、次妖神属性那个,我们在钟表镇也看到有人和妖怪吞吃了三生石碎片就变强大,这些怎么解释呢?” 佘玄麟说:“是因果系统。归根结底,三生石只有一个作用,它忠实地记录、反映以及执行这个大千世界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刹、每一个生灵做出的抉择所产生的交互效应,所以当你改变一个条件,才会有无数的变数产生,所以河世界的阴黎们才会被这个系统所排斥。” 4.10晋丨江独家发表 “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三生石系统没法根据他们的选择和动作作出反馈?” “是的。因为他们没有过去、没有起源,他们的出现便打乱了这个世界的系统,使得无数条件滋生、相遇、交叉、反应、分离、结果的封闭结构中出现了例外,这就如同病毒进入了人体,他们不用做什么,光是进入本身就能使得整个系统的机制紊乱,秩序崩溃。” 佘玄麟说:“三生石被带走的这七百多年其实已经产生了无数的变数,现在这整个世界的秩序就已经是被打乱了的,包括我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不过这种变化的过程实在太过复杂,进程又往往发生在不同时间的多地多人身上,所以普通人还没能够感觉到。但这是非常可怕的,正如同蝴蝶效应,只有当暴风启动的那一刻,人们才会惊觉整个世界已经崩溃,但等到了那个时候想要阻拦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幸好你和小七及时阻止了他,你通过了‘飞升’的考验,点燃了‘飞升’灯,释放了天蛇之力,小七也通过了考验,因为对你的感情,他完成了蜕变,突破了自身的极限,与三生石魄相互呼应,取回了天蛇之力。我想,事到如今,李岄已经不可能再达成他的目的了。”xfanjia 廖天骄随着佘玄麟的话看向下面那个静止的世界,时间开始流动起来了。李岄的阻挡没能够成功,三生石魄放出灿烂的光芒,佘七幺在光芒之中催动了属于这天地之间最为正统、最为纯净也最为强大的力量,天、地、之、力! 一阵狂风卷过,李岄被狠狠地掀飞了出去。他重重跌倒在地,过了很久才能爬起来,他的神情变了,变得更阴森、更狰狞,就像是个疯子。廖天骄看到他动了动身体,嘴里念了句什么,他本来东倒西歪的手下们便仿佛提线傀儡一般全部爬了起来,前仆后继地冲向佘七幺。天蛇的力量再次发动,在这些傀儡面前设置重重障碍,或是深渠,或是洪水,或是大风,傀儡们在这些力量之中被冲击、摧毁,分崩离析后竟然化为了灵血髓,那许多的灵血髓自主地汇聚在一起,很快,在这座岛屿之上竟然形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灵血髓小河。 佘七幺显然也未料到会有这种变化,他开始试图阻止那些灵血髓的汇合,并且收敛力量。他想用解除那些傀儡的行动能力来替代摧毁他们,但这显然要比简单摧毁难把握得多。廖天骄几乎能够透过天蛇的鳞片看到佘七幺此时此刻的心情,棘手,非常棘手! 李岄仍然在施展法术,在廖天骄的世界里是看不到色彩的,但是他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伴随着李岄法术的施展,整个忘川水体都在发生变化,忘川水激烈地四处动荡不安,忘川界中的灵场也在随之悄然发生改变。他想干什么? “李岄他……他在呼唤生命之河?!”佘玄麟显然也是大吃一惊,“这段时间,他已经四处勘察并人为制作出了一些地穴,他将少量的灵血髓引流到这个世界,用来孕育更多手下供他驱使,可是他怎么能够这样大规模地呼唤生命之河,再这样下去的话……” “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佘玄麟深深吸了口气:“也许会导致两个世界都急剧崩溃。”他说,“我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这样,我知道他因为一些事疯了,但是没想到他会疯得这么彻底,他……唉!” 廖天骄听出了不对劲,急急道:“那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吗?” 佘玄麟却摇摇头:“三生石魄及五片三生石碎片都已经出世,我们已经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了,如今只有寄希望于小七!” 巨大的天蛇正在小心翼翼地调整攻击角度。之前,佘七幺已经出手过三次,想要打断李岄的施术,但是三次都失败了!此时李岄的那些傀儡手下们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他们不怕死、无疼痛感,更没有什么顾虑,佘七幺的攻击过来,他们便组成人墙挡在李岄前头,如果没被摧毁就继续阻挡,如果被摧毁了就化为灵血髓,壮大那条灵血髓河流,全然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佘七幺也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人墙固然可以被消耗,但是时间怎么办?他或许并不完全明白李岄现在在施展什么法术,但是却笃定这个法术绝不可能无限制地施展下去,他开始试图绕过那些人墙,但是那些傀儡却十分的灵活,他们不仅自身行动利索,还能互相配合,只要有一个发现不对,立刻“呼啦啦”地一起涌上来共同阻挡佘七幺的进攻,这使得天蛇巨大的躯体在李岄的身周始终逡巡不去却也难以再近半步。 或许可以再试试从上面攻击?佘七幺抬头看向空中,然而就在这一瞬,李岄的念咒声停下了。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顿,抬头看向空中。廖天骄本来就在空中,离得十分近,所以更是看得清楚。 第一秒,忘川水被忽然撕裂,露出风云变色的天空;第二秒,忘川界的空中仿佛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裂缝;第三秒,一道瀑布带着巨大的轰鸣透过那道裂缝从天而降,那是一道灵血髓瀑布;第四、第五秒,灵血髓的洪流在刹那间席卷了整座岛屿,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淹没在了那滚滚波涛之中,包括那些宫观庙宇,包括佘七幺。 “佘七幺、小悬、莫刘昆!”廖天骄失声惊叫。突然底下“哗”的一声,巨大的天蛇脑袋从灵血髓的洪流之中显现,天蛇躯体随之弓起,尾巴一抬,轻轻将两个人送上了三生石圣女雕像的肩头,正是昏迷了依然还紧紧抱着袁悬的莫刘昆。 整座岛屿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现在的这里更像是传说中遭遇了大洪水的远古大陆世界,灵血髓完全吞没了忘川水,铺满了廖天骄的整个视野,只有三生石圣女像如同茫茫大海之中的一座灯塔,依旧傲然伫立在原地,圣女手中的琉璃灯周围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晕,那是廖天骄用灵魂点燃的小小薪火。 一个浪头打来,李岄站立在灵血髓的波浪之上乘风破浪般升了起来,宛如被一只手掌所托起。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的天地,他便是这里的造物主!李岄得意地露出笑容,有三生石魄帮忙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死在他手里?他一挥手,无数的灵血髓便鼓起波涛向着佘七幺铺天盖地、劈头盖脑地打去。 廖天骄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佘七幺在那些密集的攻击网中频繁躲闪,急得跟着他在空中到处飞!他是多么想冲过去帮佘七幺,可是现在的他却已经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了。廖天骄开始理解那些“飞升”了的人们的痛苦,他们都曾是心怀天下、帮助过许多人的伟大灵魂,却在去到河世界之后再也对现世无能为力,这该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局势因为生命之河的出现开始有了倾斜。李岄稳稳立在潮头,不断攻击着佘七幺,佘七幺虽然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攻击,却显得十分被动,他无法打开局面,更无法建立起自己的攻击节奏,更加糟糕的是,他失去了落脚之地,灵血髓的河流正在一刻不断地腐蚀他的鳞片,试图侵蚀他健康的肌体,甚至他的一些鳞片已经被穿透,露出了底下脆弱的筋肉。 李岄的一些手下们似乎也在生命之河的浸泡下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又或者,是新的族人被催化诞生了。是的,这里毕竟是忘川,曾经吞噬了许多亡魂和他们的爱恨情仇,会孕育出一些独特的生物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廖天骄看到一尾类似海蛇却长着张人脸的东西从水底悄悄潜到佘七幺身边意欲攻击,不由急得大喊:“小心!” 佘七幺似乎正好在躲避李岄的一击,因此恰到好处地让开了那一下。然而下一刻,又有无数水蚂蟥一样的东西从水底浮了起来,它们一出水面就像苍蝇见了血,成群结队地扑向佘七幺巨大的身体,试图从灵血髓侵蚀了的鳞片缝隙里挤进去。 佘七幺被叮得身体一僵,他开始在灵血髓的河流中扭动,试图甩掉那些东西。李岄的攻击在这时候再次杀到,许许多多的灵血髓箭矢,密如牛毛,细如发丝,成片成片地扎向佘七幺。廖天骄看到佘七幺做了个闪避的动作,但是突然间他的身体又不动了,反而改为盘起了身体,摆了个守势。廖天骄不知道此时佘七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灵血髓箭矢“噼里啪啦”一个不漏全打在了佘七幺身上,它们穿透他的鳞片,钉入他的躯体。血,流了出来,一道道腐蚀了的黑气,升了起来,佘七幺的鳞片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血肉模糊,支离玻碎。 “佘七幺受伤了……他受伤了……”廖天骄嗫嚅着。 巨大的天蛇在承受了这样重重一击后,也忍不住在原地晃了一下,然后才堪堪立稳。这一下也让廖天骄得以看清佘七幺的情况,然后,廖天骄愣住了!他本以为佘七幺是因为有别的考量才不得不承受李岄的攻击,他没想到佘七幺刚才只是、只是为了护住趴在他背脊上的那具自己的躯体不落入灵血髓河而已。 “笨蛋,不要了!不要了啊!”廖天骄急得眼眶都红了,他都已经死了,怎么可以为了一具皮囊让佘七幺受伤,佘七幺这个笨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廖天骄的话,巨大的蛇头忽而一抬,冷冷地投过来一瞥。廖天骄吓了一大跳,随后又觉得,这大概只是无意识的一瞥罢了,佘七幺怎么能够听到、看到他呢? 佘七幺身上的鳞片在这时自动运动了起来,伴随着他身体的扭动,鳞片就像是传送带一样,将廖天骄的身体安稳地送到了他头顶的肉冠处固定好,然后他才猛地一振身体,跃向空中。飞翔在空中的天蛇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怒吼,与之相呼应,三生石魄再度激发光芒,笼向天蛇。佘七幺的身躯看起来就宛如世间最柔韧、最坚实的一道软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强有力的曲线,将那些水虫子当场甩飞了出去,而当他即将落回水中的时候,一股寒气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漩涡从水底一路升起,旋转着、旋转着直至完全升出水面形成了一道飞喷的螺旋形冰泉,正好撑住了天蛇落下的巨大躯体。佘七幺居然借用到了本属于玄武的幽冥之力,将属于忘川水的力量重新调动了起来,压过了灵血髓的力量! 李岄不由得勃然大怒,他再度催动力量,冰面之下,顿时传来了“咚咚咚咚”无数沉闷的敲击声。廖天骄从空中看下去,只见许许多多的巨大手掌正在敲击被佘七幺冻结的河面,就如同冤鬼拍门一般。廖天骄有点庆幸自己此时所处的空间是看不到颜色的了,否则那么多鲜红的灵血髓组成的手掌在冰面下这样拍打的场景,真的是十分瘆人。 佘七幺化出的天蛇停在冰泉上头牢牢盯着李岄,李岄也停在潮头上牢牢盯着佘七幺,此时的他们俩就像是一对斗了数千年的宿敌,彼此的眼中只剩下了□□裸的杀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忽而,他们同时看向了空中。 有人正在飞速地接近这里。那是……周忠信,还有南昀? 廖天骄的心里“咯噔”一声,竟然是南昀! 4.10**丨独家发表 李岄显然也对这人的出现感到十分的不快,战局胶着,容不得别人打扰。他一怒之下,发出一声尖啸,无数灵血髓的手掌顿时汇作一只巨大的拳头,集中力量猛然数击,终于打破了佘七幺冻结的河面,如同炮弹打向空中。 炮弹直奔南昀而去,南昀却在间不容发的一息间,骤然一个停顿,轻巧地让开了。那样子,浑然不像一个重伤初愈的妖。 南昀主动落在了佘七幺停下的冰泉上。 廖天骄的目光紧张地停留在了南昀身上。 在出发前往冥府忘川界之前,廖天骄和佘七幺两人其实曾秘密达成过一个共识,这个共识就连莫刘昆等人也不知情,那就是他们认为被夺生且在筹谋什么的人不止李岄一个! 这并不是很难猜的事,但是却需要一点记性。由于后期的线索实在太多,所以容易让人忘记最开始的事。玄武曾经说过,七百十一年前,他在发现有人意图抢夺三生石后便已经上报妖协,结果消息送上去的途中就出了岔子。他很快被妖协扣了顶叛逃的帽子,成了个通缉犯,这才导致了他分割三生石,交由多人分散保管的开始。 如果不知道在那些追杀玄武的妖怪中有在三生石上没有过去未来的特殊妖怪,廖天骄或许也会以为这就是妖协趁机想要铲除异己而已,但是多了这一层却指向了一点:妖协之中或许早有另一名夺生者! 这个人知道玄武的一切行动,甚至可能就是在忘川与他直接交过手的人,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引导妖协往诛杀玄武的路上走,这个人在妖协必然也有一定的地位,否则他一定拦不下玄武送上去的消息,也不可能如此快地组织妖协众人攻击玄武,还将自己那些夺生妖怪的手下混入其中。阴黎的笔记中也有一段含糊指出了这个讯息,他说制造他的人安抚他、命令他,而他逃命躲在肖家村灵骨井底的时候,有一个族人来告诉他玄武出了事,如果那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不替阴黎治伤,阴黎又为什么要写“那或许是我的另一个族人,又或者就是过去那个族人,我一个人呆得太久,已经记不清楚了”来模糊这点呢。可见,阴黎其实是意识到的,那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就连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综上来看,这就是一个阴黎也不认识的、李岄也不知情的、在妖协拥有一定地位的人,那么很显然,那个人必然在妖协的掌权者之中。 这个人不知道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廖天骄甚至有种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在肖家村地穴中化骨的侵入者,会不会就是那个被阴黎称为前辈的人呢?阴黎一族的人,但凡使用夺生就可以寄居在他人的躯壳中,所以最早的躯壳化骨恐怕也不能证明此人已死。而这些年来,他一直隐而不发,想必也不会是因为心存善念,否则他何至于去撺掇阴黎重回世间生乱,还引诱他和佘七幺到肖家村?所以,这样一个或许比夺生李岄的夺生者更年长、更狡猾也更沉得住气的人,在他们将要将三生石魄物归原位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不出现呢? 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居然,是南昀! 佘玄麟也有几分惊讶,说:“南昀,是他?”他看向廖天骄,见廖天骄点了点头,遂放下心来道,“哦,你们也发现了。” 廖天骄说:“是的。” 南昀的出现使得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起来现下是二对一,但是廖天骄知道,佘七幺也知道,眼下这池水却是被搅得更混了。 而在廖天骄不知道的另一头,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 朱海晏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此时已然不是人类手掌的样子,而是呈现了妖狐才有的形态,尖锐的指爪,艳红的指甲,上头染满了血。四周仿佛静寂无声,他的手就在刚才穿透了白印的胸膛,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白印没有很夸张地吐血,鲜血只是从他的唇角一股股地流淌下来,使得他的嘴巴就像是一个坏了橡皮阀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朱海晏是不明白的,明明白印的实力那么强,他在化为妖神与他打斗之前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刚刚明明也还是凶险万分的,怎么只是那么一会白印就败在了他的手里呢?这不可能、这不对啊,是有更大、更深的阴谋吗? 朱海晏也活了一百多岁了,这个时候却竟然有些慌了,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被捅穿了胸膛,贴在他手臂上的白印也跟着微微抖动。鲜血已经将白印的白袍完全浸湿,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穿着一袭鲜红色的长袍一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穿个鲜红鲜红的袍子是不会让人感到美丽的,有的只有惊惧和触目惊心。 “你……”朱海晏想要问问白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当他抬起头,定下神,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白印已经死了。 死了? 朱海晏甚至做出了个不合时宜、不合年岁的举动,他伸出手,跟孩童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白印确实已经死了,他微微歪着头,眼睛闭拢,嘴里还在惯性地往外淌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但是已经没了呼吸。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阴毒的诅咒,甚至连倒气声都没有听到,白印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咽下了这最后的一口气。杀害他母亲的仇人就这么,死了。 朱海晏的眼睛花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最后一口气,白印的身体猛地往下一软,朱海晏来不及扶他,只听得轻微的“扑”的一声,都不像个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再看他的手臂上,已经只剩下了满手的血,还有指甲缝里抠着的一些人体器官的残渣。 朱海晏这辈子至今杀过不少妖,但是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他那个疯了的母亲在还没疯透的时候,曾经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过:“如果不是妖就好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不是……” 半妖的朱海晏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他的心目中妖的那一半血统就被他否认掉了,只剩下了强烈的属于人类的认同感。妖都是恶的,人是有恶有善的,但是人有律法管制,妖没有,所以要除妖。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用妖力来杀死一个人类,还是一个站在人类修行者顶端,曾经与无数妖族战斗过的人类。 到底是怎么了?在一瞬间,朱海晏竟然有种整个世界都不对了的荒谬感。 倒在地上的白印的手一松,忽然从他的掌心里飞出了数个光点,朱海晏在愣忡中猛然反应过来那是属于妖怪们的妖元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甩佛珠,飞快地在手中掐了一个佛印,伴随着一声朗朗佛号,六颗佛珠中射出六道金光,将那些妖元都保护了起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杂沓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瞬息就到了眼前,朱海晏看到了一支妖怪队伍,披甲带枪,显然是从前线匆匆赶回来的。 看到这里的场景,那些妖怪都不由得愣了一愣,白印真人的样子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认识。瞬间,氛围就有些诡异。 朱海晏不得不解释说:“他在杀小妖怪,我看不下去所以……对了,这个给你们。”他将那六颗佛珠解下来,交给对方,“虽然四个守卫和两个小妖怪的□□毁了,但是所幸妖元还在,好好养起来,假以时日应该还是能恢复的。” 领头的那个妖怪半信半疑地接过了六颗佛珠,仔细看了一看,顿时表情变了。他对身边的妖怪快速交代了几句,那个妖怪就捧着这六颗佛珠下去了,随后这个妖怪便主动走到朱海晏身边行了一礼道:“多谢您伸出援手,否则今日我们妖族恐怕就要损失惨重了。”他顿了顿,随后打量了朱海晏一番道,“请问,您是否也有妖族血统?” 朱海晏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却已然围着他转了一圈,确认了他的身份。 “嗯,没错了。”那个妖怪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起来您应该是九尾狐一族,虽然是半妖,不过也没关系,现在的妖协可不比过去了,像您这样有能力的半妖我们也是很欢迎的,不如我邀请您加入妖协可好?”这个妖怪自说自话地在朱海晏茫然无比的时候就开始介绍起来,什么妖协现在人手紧缺,年轻人有很多发展机会和上升空间,而且现在妖怪们也深谙了如何与人类相处之道,在人类社会的不少发达企业家其实都是妖怪,所以妖协资金可充沛、可充沛了,加入妖协福利多好啊,七险一金还有各种奖金和补贴,年终红包大大大,协会内部关系好好好云云。 朱海晏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说:“我是朱海晏。” 朱海晏这个名字在妖族中是有一定名气的,但不是好名气,而是臭名气,因为这些年来,他杀了不少妖,虽然那些妖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但并不是每一个妖都罪可致死的。此时此地,他把自己的这个名字报出来,谁也不能保证他可以全身而退,但是朱海晏却在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对,我就是朱海晏,想要找我算账的话就来吧。反正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两边不容的怪物,他早就习惯了! 那个妖怪闻言果然愣了一愣,随后却并没有如朱海晏所料地发怒,反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那个,其实我知道是你啊。你不是派了那个周忠信来通知我们说有人攻打妖峠吗,那个人还带来了湖姬大人的信物,所以我们才将信将疑地匆匆赶回来的,当然我们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啦!” 这又关周忠信什么事?朱海晏说:“我……”才说了一个字又被打断。 “虽然你交代他不要说,但是我们都已经知道啦。”那个妖怪再次拍了拍朱海晏的肩头,很是感动地说,“当年白印害死了湖姬大人,你是为了给你母亲报仇,所以才会卧薪尝胆,争取白印的信任。虽然你也杀了一些妖,不过我们已经知道那都是白印吩咐你做的,而且那些妖怪本来操行也有点问题,这次你又救了那么多幼崽,所以就算功过相抵好了,你要是真过意不去的话,不如加入我们啊!” 朱海晏愣愣地听着那个妖怪继续絮絮叨叨,什么周忠信说白印是被夺生了,什么他们俩潜伏到假佘玄麟身边好容易调查出了那其实是李岄,终于洗刷了他们妖族大妖神佘玄麟的污名,什么攻打九君山是妖协和修盟一起中了白印的奸计,现在已经不打了,什么现在修盟也想跟他们抢夺人才,末了还叮嘱他可千万不能去修盟啊,那里给的工资可抠门了,还经常拖欠出差报销,一点也不厚道。 阳光照下来,朱海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迷了眼睛,他的视野里忽而就出现了一片光点,光点之中,头一次在那片未知的前方,仿佛出现了另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他被人半推半拉,簇拥着离开,如同一个英雄,途中回头忍不住看了一眼,两个妖怪正在抬起白印的尸体,那样一个耆宿,风云人物了几百年,现在被人当垃圾一样嫌弃地往收尸袋里一塞,口子一扎,不知为什么,竟是有点古怪的难受。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天理昭彰,这大概也算是报应之一吧。xfanjia 朱海晏想着,轻轻转动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 周忠信趁人不备,偷偷溜进白印真人的房间收拾东西,那个如同泰山石一般始终镇在修盟的老人已经不在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他的恶名将传遍人、妖两界。尽管他擅自给白印的行为加上了一个被夺生了的由头,但是有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扭曲了的恶语和谣言会以何种面貌出现和传播,何况白印执掌修盟数百年,年轻时又听闻雷厉风行、丝毫不讲情面的,那得罪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周忠信扫视了屋内一圈,很快发现了桌上那封被精心封口的信,信封上写“修盟长老之首亲启”,白印自己就是本届修盟的长老之首,他当然不可能写信给自己,想来这封信原本是要写给下任的吧。可为什么白印会在最后关头给他下达收回这封信的命令呢? 周忠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飞快地打开了那封信,信里的内容其实不多,一大块是在交代修盟目前的情况,大意离不开人丁凋零,战力下降的说法,说虽则妖协如今阁老死了一多半,但是那些小妖怪们却比咱们的年轻修行者们更吃得起苦磨练自己,如今又有九君山佘氏一门这样的名门俊杰相助,修盟恐怕很快不如妖协,所以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削弱他们年轻一辈的实力,在他们内部制造一点嫌隙。又提到这次大战之后,如果大家侥幸得存,应当找一个在妖协和修盟都有影响力的人来当长老之首,这个长老之首年纪轻一点也无所谓,只是一定要在两边都说得上话,能够带领修盟和妖协进入一个和平相处的时期,时代不一样了,妖怪们都知道变了,修行者们也该变一变了。听这口气,完全不像是过去那个嫉妖如仇的白印真人所说,而他也确实在信中写到,过去那些妖和人之间的争斗就在我这里落下一个结局吧,我会挑起全部责任,销声匿迹于江湖的。可见,白印一开始是并没有想死的,那么为什么他会死了呢? 周忠信看到信的最后才看到了潦草一句,愧对湖姬百年,此行或可偿还其子。一阵风过,周忠信手里的信纸“扑簌簌”地抖。一团明火忽地升了起来,迎着风,越窜越高、越窜越高,终于是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连点余烬也没剩。 周忠信离开房间的时候,发现有只鸟正从外头飞进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白印一直养的那只画眉鸟么。白印想必是觉得自己今后将遁迹于江湖,是以开了鸟笼放了这鸟出去,谁料到它竟又飞回来了呢。 周忠信好心说:“你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也自去寻个出路吧。” 那只画眉鸟却只是“啾啾啾”地叫着,扑扇着翅膀,飞回笼子里,自己把个嘴喙咬了笼门一关,像是这样方才安心多了。 周忠信驻足看了那鸟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地离开了。 4.10**独丨家发表 灵血髓澎湃的海面上,看起来形成了两方对峙,一方是李岄和无数的灵血髓,另一方则是佘七幺和南昀。当然,对于佘七幺来说,这是个不妙的二打一的阵势,一就是他自己。他紧张地望了望空中,看了看漂浮着的三生石魄,最后目光扫过李岄和南昀,停留在了后者身上。这时候就连李岄仿佛都不是那么可怕了。 李岄确实没那么可怕,佘七幺知道李岄的来历,多少也能猜出李岄的意图,但是南昀,说真的,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不知道这个已经在人间界呆了那么久,甚至混到了妖协阁老位子的人到底想做什么。退一万步来讲,假设同样是想要得到三生石或者说摧毁三生石,李岄的目的是挑战或者说报复那个所谓的规则制定者,夺生李岄的那个夺生者的目的是为了让可能出现的和可能有的族人过上好日子,而南昀呢?这些年来,他可不见有什么动作,他自任他的族人继续在河世界短暂地生、快快地死,他却在这里安享妖怪们长长的寿命,欣然接受妖协阁老才有的种种特权,更对李岄那个夺生者的出现冷眼旁观……xfanjia 不、不对,佘七幺忽然一顿,南昀其实是没有冷眼旁观的。当李岄的夺生者派出阴黎引诱玄武去找三生石的时候,他就曾经出面与玄武抢夺三生石;玄武上报有人抢夺三生石消息的时候,他拦截了消息;玄武逃亡的时候,他派了许多被夺生的妖怪前去追拿(如果不是有这一出,或许还没人发现原来这些年来妖协里已经有那么多被渗透了的夺生妖怪);待到佘玄麟追查三生石事件的时候,佘七幺虽然没看到,但是想必他也设置了不少的陷阱;甚至是……佘七幺想,作为修盟绝密档案的李岄的资料,朱海晏又是怎么查到的?会不会就是有人知道他们与朱海晏认识,并且推测到朱海晏会帮助他们,所以才故意安排透漏这个消息呢,会不会朱海晏接下李青鱼的案子,被卷入到山鬼事件中也是有人故意引导呢?还有,又是谁帮着莫刘昆委托的莫林意的鬼仆留着最后一口气,跑来告诉他们修盟里的那位党世长老与李岄有关,使得他们拼上了两百年前事件的最后一块拼图呢? 是的,两百年前的拼图已经基本完整,但是七百年前的拼图,再往前的拼图却还缺着很大一块。当年是不是也曾有人在钟表镇封印来自河世界的夺生者,当年的那个夺生者是不是逃去了肖家村借壳化骨,当年的那个夺生者如今一路留下线索,暗中相助的目的又是什么?佘七幺想,他们顺着他的意图终于来到了重组三生石、归还三生石的最后一步,接下来他又想要做什么? 南昀依然是那副看起来脾气急躁、毫无城府的样子,他对佘七幺说:“蛇君,我来帮你!”又对李岄高喊道,“李岄,放弃吧,你的如意算盘已经碎了!你想必不知道吧,周忠信是白印真人派在你那里的卧底,妖协、修盟联合攻打九君山只不过是为了转移你的视线,你一走,他们就停战齐齐攻打你的老巢去了,还有……”他忽而笑了笑,得意地道,“你那个儿子……叫朱海晏吧,也已经被我们杀死啦!” 什么?朱海晏是李岄的儿子?别说是底下的佘七幺,就连空中的廖天骄也一下子被打懵了。李岄他,竟然是查理朱的父亲?不是,查理朱竟然已经这么大岁数了? 李岄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南昀的话显然大大激怒了他。他的喉间发出一声叫人心惊的野兽咆哮之声,随之整片天空都变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瞬间,如同无数个炸弹齐齐爆炸,冰屑飞溅,灵血髓的海浪彻底粉碎了佘七幺神力所封上的冰面,突围而出。它们就如同活的一样,波波推高,波波叠加,直将李岄拱上了半天。 李岄的脸也变了。廖天骄惊讶地发现,李岄脸孔上的五官开始游移,原本好端端的一张俊脸,竟然开始扭曲变形,他的脸上甚至爆出了许多看起来如同血管却角质化的东西,就像是往正常的脸上又戴了一层硬邦邦的树脂面具。 廖天骄回头看看佘玄麟,佘爷爷正脸色严肃地看着底下的情景,似乎也在考虑对策。 李岄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不像语言也不像哼唱,古怪无比,并且听了让人浑身不舒服,活像是有把钩子在你的七窍百骸里抓挠。伴随着他的声音,整片灵血髓大海忽然整个开始上升,如同什么知名魔术师的表演一样,巨大的水体凭空升了起来,在空中扭动、变形、重组,“哗”的一声散开去,在所有人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浓浓的血雾。 “蛇君请多加小心,趁我引开他的时候,你想办法将三生石归位吧。”南昀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突然隐去了身形。 佘七幺睁大了眼睛看向四周,刚刚还是霹雳道道,狂风大作,如今却只剩下了一片安静。李岄隐匿了行迹,灵血髓化作了雾气,只有三生石魄还停留在空中打着旋。李岄或许是知道三生石魄已经无法为他所用,所以也不再去打石魄的主意,等等!不再打主意?佘七幺骤然一惊,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见血雾骤然拨开,里面冲出了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猛然扑向了近在咫尺的三生石魄。 是的,佘七幺的力量是天蛇之力,来自三生石魄和整个天地,如果摧毁了三生石魄,或许佘七幺的力量也会消失!是的,李岄本来的目的是借用三生石的力量来挑战他以为存在的天地规则制定者,但是李岄身体里那个夺生者的目的却从来都是毁坏三生石,完全打开两界的通道。过去的李岄或许凭借着他的恨、他的疯压制住了那个夺生者,但是现在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他还能吗? 灵血髓的猛兽顶着与李岄如出一辙的脸孔,它张开大口,一口就将泛着荧蓝色光芒的三生石魄吞了进去。廖天骄不由急得抓着佘玄麟说:“爷、爷爷,吞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三生石魄会被消化掉吗?廖天骄清楚地看到那团小小的、蓝色的光芒从李岄的口腔进入,通过它的食道进入它的体内,他看到无数的灵血髓伸出蛛丝一般的触手,一路拦截,最终将三生石魄网在了其中,三生石魄震荡着、撞击着,但却逃不开被越缠越紧的命运。 李岄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名为“胜利者”的笑容,他将手掌一摊,另外的五片三生石碎片也同时飞上空中,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一个追着一个,紧赶着挨个钻进了猛兽的腹中,重复了三生石魄的历程,被那些蛛丝或拖、或拽地拉到了三生石魄所在的地方。现在那里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一个茧子了,灵血髓的茧壳正在压迫内部的三生石,试图将之消化,将所有的力量污染、摧毁、收归己有。 李岄也好,佘七幺也好,在这一刻都不再动作,他们只是紧紧盯视着那只正在吞吃三生石的魂兽!七百十二年了,三生石魄和三生石碎片终于重新团聚,却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机!天地间响起了李岄响亮的笑声,那声音之中却掺杂着几许疯狂、几许悲怆! 天蛇巨大的躯体猛然间拔飞了起来,穿破血雾,直直向着那头猛兽冲去。李岄高声吟唱,风卷起他的长发,廖天骄看到他的身体居然开始融化,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人,他就这样生生向下矮了一截,他的长发、他的双腿化为了堆积的灵血髓,灵血髓中又生出触手,如同无数道荆棘长鞭抽向佘七幺。 天蛇的身影在空中翻覆,穿破了那些密布的荆棘织网,直直撞来。猛兽的腹中,荧蓝色的光芒骤然一暗,颜色开始转变,猛兽掉头对向佘七幺,张开嘴巴,黑色的狂风瞬间卷向了他,带着浓浓的血腥气,风刀割过天蛇的躯体,在空中洒下淋漓的液体。佘七幺祭起神力,荧蓝色的光芒骤然一亮,天空中卷起另一股清净的狂风迎向李岄的腥风,两股力量的交锋碰撞出巨大的声响,宛如两个风之力士在空中相遇,手顶着手,膝盖顶着膝盖,碰撞、击打、撕咬,欲要致对方于死地!灵血髓的水流铺天盖地地喷射,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血龙,佘七幺鼓动忘川水,金色巨龙乘光而至,两条巨龙在空中相遇,咆哮着、翻滚着厮杀搏斗!灵血髓的焦黑山岩从地表突起,犹如猛兽的獠牙从下方突击扎向上方的佘七幺,地表裂开,巨大的山岩隆隆耸起,一座一座挡在那些獠牙的前方。一头一头浑身黑色的石兽从地缝里爬出,浑身斑驳的战士石人像便从山岩中走出,手持盾牌利剑,列成阵型,一声令下,两方同时冲向对方,宛如两支大军角力。属于地狱的烈焰烧了起来,石人像被摧毁,火色的凤凰就从天中高鸣而至,巨爪将黑色的石兽击打粉碎! 战场之上,处处厮杀之声,佘七幺只紧紧锁着李岄。圣女像手中的琉璃灯放出朦胧的光晕,为他照亮前路,那是他的恋人的魂魄所化的光芒。李岄,李岄,只有李岄!佘七幺穿越重重阻碍,头冠上安静地躺着他已然没了体温的恋人的身体,无论遇到什么,无论世道多么艰难,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不幸的人有千千万,谁又给了你拖所有人下水的权力! 李岄的身体整个变了,他的魂兽吞吃的三生石的力量使得他的躯体完全变形,现在的他就宛如一株血树,树根盘绞地下,身躯化为树干,手臂变为树枝,只有脸孔还维持着那戴着面具的样子,镶嵌在树冠之中冷冷注视着佘七幺。天蛇冲了过去,李岄迎上,两方均拼出了最后一击,魂兽体内的三生石发出剧烈震荡,一会闪过清澈的蓝光一会又闪过暗红的光芒,显示着两股力量的争夺,明灭不定。 “轰!” “砰!” “乓!” 神力的交锋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宛如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在一刹时被倾空,风的力士被撕碎,水龙化作雨丝,岩兽粉碎为尘泥,火焰化为点点萤火,整个天地仿佛都随着佘七幺与李岄的对阵停留在了这一刻。 廖天骄屏住了呼吸,虽然他明明已经不用呼吸,佘玄麟也注视着下方。 时间仿佛静止了,要不是那些光点还在移动,或许廖天骄真要以为两个空间的时间都停住了。伴随着轻轻的“嘶”的一声,就像是皮球被扎漏了气,跟随而来的是毫无停顿的一连串的爆破之声,雷电光芒猛烈闪耀,光芒中,佘七幺整个倒飞了出去。 “佘七幺!”廖天骄扑过去,灰白色的雾气却像是有弹性的帷幕一般柔和却也固执地将他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廖天骄急得不停挣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什么较劲,他抓不到那个屏障、那股阻挡的力量,哪怕他拼了命地撞击,对方却也总是用四两拨千斤的柔和将他给拦阻下来。这样的阻挡令他绝望而无力! “佘七幺……佘七幺……”廖天骄拼命挪动到离佘七幺更近的地方,想要把自己的声音传递过去,“佘……” 天蛇重重落入了忘川之中,激起了一片水花,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瞬间涌了出来,染透了这一片水域。 “佘……七幺……”廖天骄哆嗦着,想要伸手触摸他,他们,还是输了吗? “没有。”疲惫的声音传来,廖天骄一愣,才意识到那是佘七幺在说话。巨大的天蛇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有蛇信子慢慢悠悠地探出来,“没输!我们没输!”蛇信子缓缓地伸过来,穿过了廖天骄的脸颊,那仿佛本该是个舔的动作,廖天骄愣住了。 “我们,赢了!”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佘七幺发出了一声怒喝。随之,远处传来了一片摧枯拉朽之声,李岄变身的血树从底部开始,节节脆裂,木屑崩裂,枝干断落,灵血髓被瞬间蒸发化为乌有,他的魂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猛兽的腹中突然绽出了光华。佘七幺的力量终于压倒了李岄的力量,三生石重组完成,一团如同太阳一般璀璨又如同月亮一般冷冽的光芒挣出了灵血髓的茧壳,骤然冲破了灵血髓猛兽的腹部,升了起来。它停在空中,就如同花蕾绽放一般,层层开放,花蕊的正中正是一颗净蓝色的光球,旋转着、旋转着,美丽圣洁。 “糟了!”佘玄麟突然一声大喝,只见空中一道身影骤然出现,一把将三生石牢牢握在手中,正是南昀。 4.10**独家丨发表 “新三生石终于出世,辛苦你们了!”南昀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在空中,他的身影陡然变化,现出了一副奇怪的似兽又似人的身体。 “是血桀!”佘玄麟惊道,“他竟然是血桀!” “血桀?” 佘玄麟说:“血桀是河世界里最危险的一只怪物,是所有飞升者和阴黎们的敌人,我只在前辈们的刻印中看到过那种东西,他们曾经为了对付它折损了许多人,但是那只血桀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难道它……它一直躲在人间界?” “那他现在想干什么?” “血桀只有一个本性,毁灭。”佘玄麟说,“他们出现的地方,所有的生物都将成为他的食粮,所有的世界都将被摧毁。” “那他拿三生石想要做什么?” 佘玄麟紧张地看着血桀的动作,他也不知道这只血桀想要做什么。突然,那只血桀的眼光投射了过来,得意的眼神牢牢盯在了佘玄麟的脸上。 “他、他看得到我们?”廖天骄都吓结巴了,佘玄麟的脸色也变了。 “或许吧。”佘玄麟低声说。 血桀,本就是出自河世界的怪物,既然能够逃脱那些前辈飞升者们的围捕,逃到这个世界,这只血桀的力量自然不可低估。 果然,血桀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一把宛如耄耋老者的沙哑男声,他说:“佘玄麟,你真的以为你们胜了吗?”随着他的声音,佘玄麟浑身一震,就连躺着的佘七幺也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廖天骄……”他说,“躲到我身后。” 廖天骄惊呆了:“你……你看得到我……” 佘七幺说:“躲好!”巨蛇重又支撑着爬了起来,高高昂起头颅,“祖父。”他喊道。 佘玄麟点点头说:“原来你的力量已经与三生石完全融汇,可以看到别的世界的景象了。” 佘七幺说:“也就是刚刚才能看到的,一只眼睛,不太清楚。”他说,“现在怎么办?” 佘玄麟说:“静观其变。” 血桀笑道:“你们真以为这是属于你们的新的三生石?也罢,看在你们这么辛苦的份上,就给你们看看吧。”他摊开掌心,将那颗新三生石显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却是廖天骄第一个发现,新的三生石固然通体荧蓝,但却在最中心的位置留有一个不起眼的阴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胚胎! 佘玄麟也发现了,厉声道:“难道李岄不是自己想疯的,是你对他动了手脚!” 血桀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许多年前,更漏镇还是个两界交界处,那时候我被你们那些飞升者围杀,从河世界赶出,来到此界,又险些被封印在更漏镇,幸亏我聪明,果断舍弃了躯壳,吞吃了一个夺生者的力量,夺生了一个小妖怪,潜伏起来。后来大概是九百年前吧,肖家村附近发生地震,出现了一个两界裂缝,我便趁机摸到了肖家村附近,想借助灵血髓养伤。也是该那个南昀倒霉,他听闻肖家村有异,孤身来调查,结果当然是被我夺了生。” “在许多年前的那次战役中,我元气大损,那只小妖怪又没什么能耐,被我夺生后寿数因此大大缩短,还好是有了这个南昀,他虽然脑子不行,妖力和身体都是不错。我便以他的身份,在你们这个世界生活了下来。你们这个世界可比河世界要舒服多了,猎物弱小,也没有警惕心,还没有那么多飞升者,我在这里舒舒服服养得不错,虽然无聊了点,勉强也算能过,直到那个阴黎的出现。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河世界来的家伙,他的出现让我明白,河世界的那些小家伙们又在蠢蠢欲动了,所以,我何不将计就计呢?” “玄武被阴黎引诱,寻找三生石,我知道他们是想要撤除三生石那层保护壳,打通河世界与这个世界的壁垒,让那些夺生者可以到这个世界自由生活,所以我便偷偷跟着玄武找到了三生石所在,那东西虽然不至于封印住我,却能曝露我的身份,将我赶回河世界去,我当然恨得不得了。起初,我也是想要毁掉这东西的,不过玄武那家伙的力量居然高于南昀,我伤势未完全复原,落了下风,只毁掉了一半三生石,却也是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不由生出了一个主意,我为什么要毁掉三生石呢,毁掉了三生石,那些讨厌的‘飞升者’不也就会跟来了么?倒不如培养一块属于我自己的三生石呢?” “你……你要三生石做什么?”廖天骄忍不住在佘七幺身后探出个脑袋问。 “当然是为了建造一个属于我的全能世界啊!”血桀笑道,“想想,三生石这层保护壳可以隔绝两个世界,保护其他可能有的血桀不至于找到这里,你们人类也好妖也好又都是有灵性的,这些灵性和你们的行动世世代代作用于三生石,供给它工作的力量,只要三生石的力量可以归为我所有,我就可以重塑肉身,拿回本属于我的力量,所以我在李岄的那个夺生者躯体内植入了我的分丨身,这部分分丨身又被李岄的魂兽带入了三生石的重塑过程中稳固下来,成为了三生石的一部分。现在一旦三生石归位,我就可以迅速换掉目前这个不完全的身体,恢复原本的力量。到时候,河世界被完全隔绝,我的力量又回来了,你们就都成了我圈里养着的猪,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等到我吃腻了,就可以毁掉这个世界去一个新的世界,啊哈哈哈哈!” 廖天骄听得一脑门黑线,心想:“妈呀,当吃货当到这个境界,也算是世界……不,全宇宙第一了吧!” 佘玄麟说:“所以在我被李岄封印以后,你便诱惑他、引导他,让他走上偏激的道路?你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什么?” 血桀道:“哦,他妻子的死,那可不完全算我的事。那只九尾狐是修盟派来探听消息的,你也知道你和李岄过从甚密嘛,修盟一直怀疑他向着你,背叛了修盟,隐瞒了其他三生石碎片的下落,所以他们动用了那个叫……湖姬的女人来试探李岄,他们觉得李岄对修行者已经有了戒备心,但是对妖怪或许还好。那只九尾狐妖本来还是修盟的白印真人养着使唤的呢,他可真舍得!谁想到李岄在不久后发现了不对劲,在某日不告而别,当时那只狐妖却已经……嗯,怎么说来着?爱,嗯,爱上了他甚至怀了他的孩子,被这么一甩,顿时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当然,这里面多少也有些我的功劳,我告诉她,你怀了李岄孩子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这样他都不回来,一定是已经不要你们啦,血脉算什么,三生石才更重要啊,再说了,人和妖怎么会有好结果呢,绝情绝性本来就是人类的特色啊,搞不好他跟你在一起也是为了探听修盟拥有的三生石的下落吧!她受了刺激,便对人类大开杀戒,后来就被白印镇杀了,她的孩子也下落不明。再后来,李岄得到了消息,更加怀疑修盟的人为了三生石居心不良,所以便在葬月山躲了起来,开始研究三生石。他重走了你曾经走过的道路,并在我的帮助下,一点点掌握了三生石的‘秘密’,比如冯衢那样的‘夺生’、比如所谓的改变过去未来的力量,并逐渐对道门、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你懂的,你们这个世界里面聪明的人总是容易自尊心过高,想得太多,犯忌这个、犯忌那个,讨厌被人掌控什么。不过,他一开始其实还是想着有一天要把你救出来的,但是他老了,有一天一不小心被围攻,差点就死了,当时是我救了他,当然我也趁机对他做了个小手术。之后他便彻底背弃了道门,他在断头村做完了布置,然后去更漏镇亲自开封你们当年一起设下的封印,夺生了你的躯壳,结果没想到你也留了后招,他虽然夺生成功,却被你的阵所禁锢,但是没关系,还有我在外头给他留了后路呢,我给他动的小手术也足以帮助他压制那个被你封印的夺生者本体。” “你!”佘玄麟终于怒道,“你居然在李岄的魂魄里下了寄生胚胎,控制他!” 血桀说:“啧啧,你也别瞪我,其实我们俩的目的是一样的啊,你看,你也是想要让你的孙子和那个小子用天地灵气重新打磨一块三生石,放归原位,我也是啊,说起来,我们明明是一路的。”他说着,轻巧地拍了拍手掌说,“好了,要不是看在你们都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份上,我也不会跟你们说那么多,现在,我要将三生石归位了。” 他说着,大喇喇地飞到了三生石女神像的身边。 佘七幺说:“我去会会他。”佘七幺飞向空中,然而他还未有所动作,周围的空气却在一瞬间凝滞,佘七幺心道“不好”,待要退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一只巨大的枯骨嶙峋的血红色手掌猛然从虚空之中伸出,一把将他牢牢攥在手里。xfanjia “佘七幺!”廖天骄急得飞上空中,他此时毫无能力,但是他想要帮佘七幺。他冲上去想要掰开那只手,碰是能碰到了,可是他的那点微薄的力气对上这只手掌根本连蚍蜉撼大树都不如。看着佘七幺痛苦的脸色,廖天骄急得快疯了,他真的好恨啊,恨自己没能耐! 血桀道:“小东西,我还想留着你们一会慢慢吃,别急着找死。” “慢着!”佘玄麟拦在了血桀的身前。 血桀道:“佘玄麟,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这半真半幻的残影之身,难道还妄想拦住我吗?” 佘玄麟道:“除了你之外,至今还没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碰触过三生石系统运作的核心,你就不怕那里另有机关?”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将血桀的视线从佘七幺他们那边移开。 “佘七……幺……”廖天骄紧紧抱住佘七幺的身体,想要护住他又无从着手。佘七幺的鳞片已经在战斗中损伤了一大片,现在他的身上坑坑洼洼的,摸着就让人心疼。 巨大的手掌慢慢收缩着,始终让佘七幺处在一个不会死却也绝不会舒服的程度,佘七幺刚刚那一下本就是强弩之末后的逞强,此时似乎终于是耗尽了力气,毫无声息地被那只手掌攥着。廖天骄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为什么他一点能力都没有啊!为什么他不能像佘七幺保护他一样也保护佘七幺啊!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再长进一点、再出息一点,他也是个男人啊,他也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啊,他不想佘七幺死啊! “别哭。”佘七幺虚弱的声音响起,廖天骄抬起头,巨蛇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睛,低垂着头颅看着他,忽而呵呵一笑道,“廖天骄,我喜欢你。” 廖天骄浑身一震,佘七幺说什么? “我喜欢你。”巨蛇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真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 廖天骄急了:“你别说啊,别说啊!”佘七幺从来不肯说这个的,他总是傲娇地不肯承认,只是一次次用行动证明对他的感情。廖天骄慌了,佘七幺会这么说,是要不行了吗? 巨蛇用头颅蹭了蹭廖天骄的残影:“我喜欢你,从你小的时候就喜欢啦,那时候你跟你爷爷离开,我就特别讨厌你爷爷,我觉得他怎么可以把我的媳妇抢走呢,后来还偷偷去你爷爷家闹过呵呵!” 廖天骄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阵子他爷爷来电话说,家里好像总是不太对,烧好的菜不翼而飞,床上被人丢了垃圾,家里还会有蛇爬来爬去什么的,想不到都是小佘七幺的恶作剧。 佘七幺轻轻笑道:“那时候真是不懂事啊。还有,你那时候……把我忘了,给我气得……我去你们学校偷偷看过,你还追那个什么女神呢,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我就想着我也不能掉了份,丢了面子啊,所以就故意也装作不认识你,还欺负你,真是……对不起啊。” 廖天骄的眼泪都流了下来:“佘七幺……你别说了……” 佘七幺轻轻说:“对不起啊,没能保护你。不知道被血桀吃了以后会怎么样,要是我也可以变成残影就好了,你可不要再把我忘了!” “我不会、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廖天骄猛然抬起头来,一团金色的火焰赫然燃烧在他的眼睛里。 “廖天……骄……”佘七幺愣住了,“你、你怎么了?” 廖天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保护佘七幺、保护佘七幺、保护佘七幺! “轰”的一声,一团金色的光芒从廖天骄的身体里面腾起,将他整个包围起来。血桀终于被惊动了,他看着廖天骄,脸上阴晴不定,他一挥手,抓住佘七幺的那只巨手便放开佘七幺,抓向廖天骄。 “廖天骄!”佘七幺大喊。 巨大的血手掌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廖天骄的身影。廖天骄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无比轻盈,不是那种残影没有分量的轻盈,他只是觉得似乎一瞬间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无数力量,血桀的那只手掌的动作在他眼里看来是那么慢、那么慢,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是……三生石的力量吗? 眼前骤然一亮,廖天骄猛然转过头去,发现刚刚被自己的魂魄所点燃的三生石圣女像手中的琉璃灯在同时迸发出了一道绚丽的光彩,与此同时,塑像的动作也开始改变。女神收回手掌,一只手高高托起琉璃灯,另一只手则在空中画出了半道弧线。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忘川界都开始变化。忘川水的水位迅速下降,露出了底下的样子来。 太令人震惊了!这忘川三生石神庙竟是坐落在一座孤峰之上,上顶着天,底下却是一片无边无际、无限深的荒原。 这是一片古怪的荒原,寸草不生,其上却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纹路。廖天骄却从空中看得清楚,那哪里是一片荒原,反而更像是一株无数亿年前所生的古木,那些纹路就是树干被横切开来时所能见到的铭刻着无数岁月和生灵足迹的年轮。 某某年,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后有三皇。 某某年,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大战,撞断不周山。 某某年,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某某年,妲己乱商,武王伐纣,姜尚封神。 某某年,异界入侵之祸,为万千生灵所阻,为休养生息,世界重归混沌。 某某年又缘化因果,分六道三界,万物从新。 某某年,兵燹野火,六道大乱,此世再入混沌。 某某年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某某年、某某年、某某年、某某年…… 无数世、无数年代、无数朝代、无数人、妖、神祇的足迹在这片巨大的年轮上留下一个一个刻印,漫漫汇聚而成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三生石圣女像于空中投下剪影,宛如日晷上那一根示日指影的灵针,指针投影的尖端处,正指在年轮的中心,那里空出了一大块。 像是一个巨大法阵的阵眼,镇阵的宝物却不见了踪影。 三生石! 廖天骄在空中打了个弯,在女神像的肩膀上一蹬,取下那盏琉璃灯,飞向血桀。巨大的琉璃灯在他的两手中变小,但是光芒却愈发耀眼。 “廖天骄,加油!”廖天骄的耳边响起了小翠的声音。 “嗯!”他点头。 血桀冲了过来,他的双手变化,手臂上露出无数尖牙利齿,一张张嘴巴宛如活物,随着延伸了的长长手臂咬向廖天骄,廖天骄却灵巧地在那双妖异臂膀之中穿梭,他举起手中的琉璃灯盏,金色的魂火燃烧起来,喷吐出火龙,那些嘴巴统统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萎缩了下去。血桀的手臂上迅速出现了大片的烫伤,他的手臂被腐蚀,肉一块块烂掉。 “混蛋!混蛋!”功亏一篑,血桀如何肯,他忽而眼珠一转,伸手一指,从他的身体中化出许许多多妖怪人类的身影,齐齐冲向廖天骄。它们都是被血桀吞吃了的曾经的生灵,死后却仍不得解脱,不得不为他所用。它们苦着脸孔,嚎叫着、呻丨吟着将廖天骄团团围住。 “廖天骄!”佘七幺挣扎着冲过去,想要帮助廖天骄,但听“轰隆”一声,一团火光猛然炸开。 “凤凰天火……”佘七幺愣住了。 “廖天骄,别给我丢脸!”凤皮皮的声音响起在廖天骄耳边。 “当然!”廖天骄说。 血桀又改了战术,一群修行者持法宝,现出被污染了的法身,攻向廖天骄。 “左一退,右三进,转身,上勾拳!”廖天骄的身影中出现了姜世翀的影子,“漂亮!” “谢谢你,JSking!” 一团黑雾弥漫了整片天际,就连廖天骄的魂灯也不能照亮更远的路。 “这里这里,我们来给你指路。”袁天悔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化为一道流光。 “这里这里!”无数亡灵的声音响起,廖天骄在他们的帮助下,不断前进、前进。 “小心!”廖天骄回身,两根藤索骤然离手,将两只血桀的使役撕了个粉碎。 “不错。”单宁笑了笑,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血桀已经近在眼前,他的瞳孔中出现了恐慌。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惊叫,他在慌乱之中将三生石猛然丢入那图腾的中心,一团金色的火焰瞬间腾起,随之整个图腾都亮了起来,北斗天罡,人灵妖魂仙元,夏商西周春秋战国……唐宋元明清……无数的亮点腾起,彼此之间伸出连接的线条,突然一阵颤动,血桀的真身从那图腾中咆哮着钻了出来。 “去死吧!”血桀道,他扑向自己的真身,甩去南昀的不合用的身体,化作一团猩红色的光芒钻入其中。 “吼吼!”似人似兽的巨大怪兽顿时完全复活,它扑扇着翅膀,用铁蹄蹬刨着地面,嘴里喷吐出酸腐的气息,直向廖天骄撞来。 “寒冰斧!”廖天骄手中魂灯乍然化为一对巨大光斧,玄武的身影出现在廖天骄的身后,“落魂斩!”巨斧落下,将血桀的一只翅膀劈了下来。 “嚎嚎!!!!!”血桀发出吃痛的惨嚎,他的血液竟然如同□□,一旦落下,就在地面腐蚀出坑洞。 “骄骄,别动!”佘玄麟化为虚影,重叠于廖天骄身后,手中墨玉笛轻摆于唇边,“算我一份!”玄武冲着他笑了笑,身影消失于空中。 韵律传出,带起浩然正气,一阵清风刮过,驱散了黑雾,重现了这万古不变的天空。却见满天星斗,无数虚影灼灼闪耀,正是那些牺牲了的、故去了的、飞升了的、无数年代的无数人们,他们从未离开,他们守卫着这片大地,守卫着这个世界,守卫着无数的后人们在这片大地上生活,他们都在看着廖天骄、看着佘七幺。 佘七幺发出一声狂吼,身周腾起光芒。这一刻他背上的花纹显得那么的扎眼,顺着那道花纹,他所剩不多的鳞片忽然完全地变薄、变脆,然后分解、散去,这个改变从他的背部开始,一路向两侧蔓延到头部和尾部,在短时间内就全部完成。 廖天骄愣住了:“这是……蜕皮?” 佘玄麟显然也没料到:“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蛇蜕,也许……” 佘七幺在光芒中完成了蜕皮,他的躯体又开始微微动了起来,慢慢地昂起了他的头颅,他微微一抖身体,所有的老旧鳞片都化作尘灰飞散,他的身躯比以前更为巨大,鳞片密合且布满光泽,眼睛明亮无比,犹如整个宇宙的星子都倒映其上。廖天骄终于看清了他背上的花纹,那很可能是一个远古的文字,观其形或可猜其意,廖天骄觉得那个字的意思很可能是:“始!” “廖天骄!”他在空中大喝,“上来!” 天蛇冲下,廖天骄猛然翻身跃起,躲过血桀的攻击,稳稳落在了佘七幺的头上。 “天地万物,生灵之息;日月星辰,亘古之魂;六道三界,造化之基;三生石启,悉从此序,返元归初,尽诛不净、不洁、不生、不死、乱世、乱象、乱序、乱规之物!” “起!”伴随着佘七幺和廖天骄的齐喝,整个图腾刹那汇成了一片光海,血桀发出嘶吼,他的身体在光芒之中被镇压,如同有千斤山石压落其上,他颤抖着双腿跪了下去,越压越小,越压越小,只听得“砰砰砰砰砰”数声,浑身骨骼尽碎,肉丨体瓦解,血液也被抽干。这个世界是仁慈的,允许许许多多的生灵生活其上,但是这个世界也是严苛的,对于侵犯这个世界的外敌,从来不留情面! 光芒散去,血桀已然没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刻印,他终于也在这个世界的年轮上留下了一笔。 漫天的星辰宛如大剧院落幕后逐渐关闭的灯光,一盏、一盏、一盏地灭了,那些先人们默默地转身离去,但是廖天骄知道,当这个世界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再度站出来。 都结束了。 “不,”佘七幺化为人形,站在廖天骄身前,“还没结束……” “你……”还未来得及对佘七幺现在这张陌生却英俊的脸孔表示感慨,廖天骄的眼睛上却是一暖,一双手盖住了他的眼,带着他熟悉的佘七幺身上的山林草木香气。 “干嘛啦,干嘛要把我眼睛遮住。”廖天骄挣扎着。 “嘘。”佘七幺轻声说,接着廖天骄便感到了唇上一热。 “唔……”廖天骄的脸都烧了起来,佘佘、佘七幺怎么在这个时候吻他啊啊啊啊,佘爷爷还在看着呢!廖天骄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被佘七幺箍住,他温暖的怀抱令廖天骄感到无比舒适,甚至有点困了起来。 咦,佘七幺怎么能碰到我了啊?哦,因为三生石。 那,怎么会困了啊? 廖天骄的身体不知不觉地软了下去,他的心里骤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会困,醒醒,快醒醒!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耳际:“廖天骄,事情还没完,三生石被带走的这七百多年,不,或许应该说从血桀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里的秩序就已经乱了,许多人的命数都受了影响,可以说现在的这个世界是个有问题的世界,现在虽然一切都回归平静,却需要有人去将这错乱了的秩序修补回来。” “谁……谁去……我去……”廖天骄拼命地捏自己的大腿,想让自己醒过来,却被一只手包裹其中。 “我。现在三生石与我的力量融为一体,天地之力为我所用,所以我必须得去做这件事。” “哦……”廖天骄说,“反正我是残影了……我们……不分开……” “不行,你也是违反了秩序的其中一环,你的死必须修正过来,所以你不能去。” “不……”廖天骄急了,怎么不醒啊,醒醒啊! “嘘,我会和我祖父一起去做这件事,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虽然不知道需要多久,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千年……但是,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不要……”廖天骄挣扎着,可是身体的倦怠感却越来越重。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刚刚还充满力量! 佘七幺又在他的唇上留恋地亲了亲:“为了防止你干傻事,现在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就会把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暂时性忘掉,直到我再来找你。” “不要……不要……我不要忘……” “一……” “不要……” “二……” “佘七……幺……我……恨……你……” “三!” 尾声 “铃铃铃……铃铃铃……”闹钟发出持续不断的吵闹,五分钟后,它的主人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按掉了闹铃。 “呼……”廖天骄长出了口气,从被窝里钻出来。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天亮得早,外头的蝉鸣也嘈吵得很。他愣了一会,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又没有……又没有梦见佘七幺。 “早啊。”楼下的大爷看到廖天骄打招呼。 廖天骄也点头:“王大爷早。” 王大爷说:“小廖啊,那个,我听说你老家的爷爷是不是会治蛇啊?” 廖天骄本已经抬起的脚立刻放了下来,转身两眼放光说:“是啊是啊,王大爷怎么了?” 王大爷说:“哎哟,就是我们家吧,最近不知道怎么好像进了一条蛇,神出鬼没的,把我老伴吓得够呛!” “真的!”廖天骄大吼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收敛了情绪说,“咳咳,那个,蛇啊,其实也是有益动物的一种,我们还是要对它们保持友善的,现在还有人养蛇做宠物呢。” 王大爷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看着廖天骄。廖天骄说:“这样吧,我现在就上你们家去看看?” 王大爷说:“啊,你不是要去上班吗?” “没事,不就上个班么,我们做业务的时间很自由的。”廖天骄说着,伸手就把正要出门买菜的王大爷捏着肩膀往后一转,“来来来,大爷,我们这就上你屋看看去!” ※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廖天骄垂头丧气地迈入电梯中。果然不可能是佘七幺啊,王大爷家那条小菜花蛇,细得跟鞋带似的,看到他简直吓得胆儿都破了,轻轻松松就被他拎了出去。走的时候还委委屈屈的,大概是舍不得王大爷家伙食好。 “麻烦等一下!”一个柔柔的女声传来,廖天骄伸手按住电梯,一抬头,就见戚佳妍脚踩着高跟鞋款款走来。 “谢谢。” “不客气。”廖天骄低低回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佘七幺的催眠并没有生效,这一年多来廖天骄并没有忘记佘七幺,但是也只有他而已。 “咦,你就在我们楼下工作吗?”戚佳妍柔声细气地问,摆出了那个招牌式的笑容,廖天骄早就查过网路了,在现在这个世界中,戚佳妍的确也曾出门采风遇到过车祸,但是并不严重,她采风回来制作的那部剧也不叫《山鬼》,而是叫做《山中情缘》,讲一个小山村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是出喜剧。 廖天骄点点头:“嗯。”他对戚佳妍还是有意见,虽然在现在这个世界,戚佳妍和他可说没有任何过往恩怨。他反应冷淡,戚佳妍就有点挂不住面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到了楼层,廖天骄道了声“再见”便了走出去,隐隐听得戚佳妍在后头骂了句“拽什么”。廖天骄心想,特喵的小爷我还真有资格拽,你这条命都是我和佘七幺救回来的呢,算起来,我可是救世主。 廖天骄这个救世主没能当多久,一进公司门就被助理伍小勇拦住了。去年刚刚结了婚,加上跟着廖天骄转行干业务,伍小勇现在也算是成熟了不少,可是这会儿又露出了那种小孩子闹肚子的焦虑样来。 “天骄哥天骄哥,LadyWong突然出差回来了!” 廖天骄心里“艾玛”一声,这不就难得翘个班嘛,怎么那么巧!廖天骄一面往里走一面还要故作镇定,低声说:“有没有说我去晨光了?” “说了,然后……LadyWong打电话去问了。”伍小勇可怜兮兮地说。 廖天骄深深吸了口气,完了!认命地挨完了灭绝师太一顿骂出来,就看到Peter在一边贱兮兮地打电话,看到廖天骄还挑了挑眉毛。廖天骄听他讲:“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吧,我可想死你了,这不,特意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听听你说话嘛……” 挂断电话,Peter过来一勾廖天骄说:“天骄,你看,做业务呢就要这么做,甭管多大年纪,女人们可都是感情动物,你要把她们哄开心了才能拿到单子……” 廖天骄笑了笑,眼神越过Peter的肩膀:“嫂子。” Peter顿时僵住了,一转眼就看到冷冷站在一旁的Amy,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老……老婆……你听我说啊……”Peter大呼小叫地追Amy去了,还不忘给了廖天骄一个混蛋的手势,意思是他不够义气不早提醒。 廖天骄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这样不挺好吗? 下班前,克里斯蒂娜阿姨又磨磨蹭蹭地过来要给廖天骄介绍女朋友:“人可好了,内向、文静、工作稳定,长得也还行,你看你今年也29岁了,虽然是男人,可也经不起这么耽搁啊,你爸妈在老家不得急死啊!” 廖天骄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他老爸老妈还真的急死了,也不知道佘七幺和佘爷爷是怎么改的世界,搞得他爹妈天天一个二个电话的催婚,什么人都给他介绍,软硬兼施,死缠烂打,就差拿张他相片去公园相亲角摆摊了。 “小廖?”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廖天骄说。 克里斯蒂娜阿姨叹了口气:“阿姨知道,可是你那个女朋友不是一直在国外不回来吗,这样耽搁下去怎么得了哟!” 廖天骄只是笑笑:“抱歉。” 下了班,去市中心的火锅店吃饭,廖天骄一进门,就听到有个豪爽的声音喊:“小甜椒,这里这里!”方晴晚穿个机车皮夹克加窄腿牛仔裤,剪个短发,看起来精神得不行,在她旁边,戚十千一声不吭地坐着,一脸憨厚朴实劳动人民状。这俩能凑一对,当时可是吓跌了一堆人的眼镜。 “来来,”方晴晚一派大姐头样说,“今儿我们大千好容易出差回来,他请客,随便点啊!” 在这一个世界,廖天骄仍然与方晴晚通过相亲认识,可是方晴晚却已经不再是什么除魔世家的传人,而只是出身很普通的教师世家,就连戚十千也不再是什么妖神,他成了一个普通的考古队员,在业内还小有名气。 “小甜椒,你最近都在忙活什么呀,总不见人。” “瞎忙呗。”廖天骄看着菜单,随便点了点东西,放下菜单却是一愣,“这是……” 方晴晚说:“帅不帅。”她的皮包里赫然露出了一柄古朴的短刀的刀柄的一截,那正是戚十千的拔骨。 廖天骄紧张地看着方晴晚,方晴晚笑笑说:“别怕,是我们大千这次发掘古迹的时候找到的,不过这个是复制品啦,真的已经送上去检测了,听说是多少多少年以前的什么大将军的随身佩刀呢,可惜就是断了。” 廖天骄心想,那不是断了,那是要靠妖神的神力才能补全的神刃,想着想着,心情却低落了下去。吃完火锅,和两人告别,廖天骄一个人走在路上。 这个城市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城市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人们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讨论着最近的生活和听到的趣闻。 “听说了吗,美国NASA据说发现了外星人的踪迹呢!” “真的真的?” “啊,好想去外太空看看,见见外星人呢!” “那个……我……我其实是比较喜欢妖怪神仙什么的传说啦……” “妖怪?咳,我说你啊,这世界上哪里有那种东西啊!” 这就是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奇怪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几乎所有人都不再相信有妖怪、有神明,就连寺庙道观都冷清了不少,即便是像戚十千这样在以前的那个世界没有死的妖神,在这个世界也丧失了他妖神的身份。 所有的妖怪、修行者,那些躲藏在城市阴影中的人仿佛都在瞬间消失了。廖天骄曾经因为不死心,特地去S市的妖协和修盟看过,原本灯火通明的楼房如今一片死寂,成了两栋烂尾楼,他好容易绕过门卫,找了进去,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现。安慕小说网 灰夜公馆还在,但是阿旭也成了个普通的小老板,静静地守着那间主题馆,迎来送往无数客人。所有人都还在,除了佘七幺,所有人也都变了……廖天骄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经过路边的小店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给我称三十块钱麻辣鸭脖子。” 廖天骄走到公司附近的情人步道,一个人坐在曾经和佘七幺来过的那个栏杆上,一个一个,慢慢地将那些鸭脖子全都吃了下去。已经一年多了啊,嗯,其实也才一年多而已,修补数百年甚至千年的世界这任务多难啊,也许十年、几十年都回不来呢! 廖天骄吃着、想着,想着、吃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一对情侣经过,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投来了同情的眼神。 “没事,就是这鸭脖子太辣了,哈哈。”他解释着,眼泪却流个不停。 没想到被留下会那么痛苦,可是他不想忘记。不想忘记佘七幺,不想忘记他们过去一起走过的日子,经历的一切,他要清醒地记得所有,春夏秋冬,寒暑转移,日升月落,花开花败,都要清醒地过,和漫漫岁月一同,等待佘七幺的回来。 如果忘了,大概就真的不会回来了!所以一定要记得! 廖天骄跳下栏杆,回头看了一眼底下观景植物带中的灯光,真的很像九君山啊。 走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老住宅区里住的多是有家有室或是上了年纪的人,此时大多数都已经睡了。廖天骄立在自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了点声音。 什么声音?廖天骄一愣,侧耳细听,果然有“窸窣”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廖天骄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难道是……他激动地在门口连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门锁,旋开。开了铁门,然后是木门,廖天骄猛然一推房门,拿着手机一照:“谁!”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廖天骄才开了灯,眼底顿时闪过一抹人影,一闪身就进了他的卧室。廖天骄心头一喜,赶紧跟了上去。 “佘七幺!” 廖天骄卧室的窗不知被谁打开了,此刻风微微吹起窗帘,露出了窗帘后一双人的脚,那是一双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 黑色运动鞋? 廖天骄皱起眉头,试探着喊:“佘七……” 从墨绿色丝绒窗帘后面哆哆嗦嗦地露出了一只手指粗短,皮肤粗糙的手,廖天骄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最后走过去,一撩窗帘。 “啊哒!”一个身材矮小的毛贼一刀刺来,被廖天骄轻松旋身让过,跟着一掌切在手腕上,顿时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呜呜呜,大侠,我错了我错了!” “好了,没事了。”姜世翀做完笔录,对廖天骄说,“不过最近有个专门入室偷盗的团伙在这附近活动,你最好是换个门锁,还有,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还是先打我电话或是报警比较妥当,虽然你练过功夫,这样也太危险了。” 廖天骄笑笑:“谢谢你,JSking。” 姜世翀拍拍他肩膀:“回头一起吃个饭,我们都好久没见了,皮皮嘴上不说,其实也挺想你的。” 廖天骄点点头:“嗯嗯,等我忙完手头这个单子,我请你们。” “拜拜。” “拜拜。” 门关上了,留下了一室的孤寂。廖天骄在这被翻乱了的屋子里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开始一样一样地收拾。把东西放归原位,把弄坏了的抽屉修好,搓了拖把拖地,他一点一点地做,并不感到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恢复心情。 大扫除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廖天骄点了一支烟,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清透的夜空。今天天气不错,夜间还能够看到几点星星。廖天骄看着那单薄的几颗星星闪呀闪的,想着,不知道在玻璃罩之外的河世界中,佘七幺在干什么呢?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佘七幺,你这个大混蛋!”廖天骄对着天空骂了一句,然后把没抽几口的烟掐熄,回去洗漱睡觉。 当廖天骄家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一阵夜风忽然吹开了他家的窗户,穿堂过户,送来了新世界的气息。在廖天骄看不到的地方,在S市、在全国、全球,属于妖协和修盟的灯正一盏、一盏、一盏地次第亮起来。原本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开始有了新的声音,像是春天头一场雨后勇敢钻出土壤的芽苗,又像是北国第一阵暖风送来后那一块融化掉落的冰凌,属于那个世界的“人们”伴随着这风、这声音正一个一个地醒过来。 方晴晚睁开眼睛,床头的招魂铃“铃铃”作响,她就像是从迷蒙的世界中突然醒来一般,揉了揉眼睛。 “妖气!”一个翻身爬起来,她跑到客厅,戚十千正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沙发上,手中的“拔骨”发出绚丽的光芒。 “回来了。” “嗯。” 两人相视而笑。 凤皮皮在睡梦中抱住姜世翀,主动往他怀里蹭了蹭。嗯,凉凉的,好舒服啊!姜世翀则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呼吸,没有了;夜视能力,恢复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尖锐的獠牙突出了嘴唇。轻轻一笑,他回过身,搂住了凤皮皮热乎乎的身子,还是这样好啊。 阿旭推开窗户,忽然在楼下的阴影中看到了那个人,手中拿着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楼下的那人微微弯起了唇角:“真是个……傻孩子。” ※ “铃铃铃……铃铃铃……”闹钟发出持续不断的吵闹,五分钟后,廖天骄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去想要按掉闹铃。昨晚睡得太晚,真是作死,现在好困哦!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然后,愣了一愣。 身旁睡着一个人,并不是很熟悉的英俊脸孔,眉眼间却写着他很熟悉的“你谁啊,不服来战本大爷啊”的神情。廖天骄在这一刹那,呼吸都乱了。 闹钟还在忠诚地工作着,铃铃铃,铃铃铃,铃…… 一只长手突然从被窝里伸出去,“啪”地按掉了闹铃,那个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廖天骄一眼:“好累,好困咝~”他伸手将廖天骄很自然地笼到怀里,还蹭了蹭他的脸颊,“让佘爷再睡会啊咝……” 廖天骄的手在空中颤抖了很久、很久,然后才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来,小心翼翼地环住了那人的背脊。 “嗯,再睡一会。” 三分钟后…… “佘七幺你这个混蛋,谁给你这个脸一声不响地跑了一年多,回来就睡小爷床上的!啊哒哒哒哒哒!” “砰!” “乓!” “轰!” 王大爷看着楼上缩了缩脖子,六楼的小廖家果然是养了个什么怪物吧,这动静大的呀! <正文完> 番外一·好玩不好玩(1) “老六一点儿都不好玩。” 作为佘家七个子女的老大,佘元初对自家六弟佘麓阆最初的印象就是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其实就等同于“糟糕”,当然这个“糟糕”不是说佘麓阆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以佘元初那种莫名其妙就长歪了的“变态”三观来看,他区分妖或者人“好”与“不好”的依据,一般是后面比别人多加一个“玩”字。 “像七弟就看起来很好玩。” 这是佘元初对佘七幺的最初印象。 其实佘麓阆和佘七幺出生的日期应当是十分接近的,当然,如果按照正常的出生流程走,佘七幺早七百年前就该从壳里蹦出来当老大这个按下不表。总之,当佘家两夫妇发现自家后山专门用来孵蛋的小池塘,哦不,应该叫做天荫池的上空有动静跑过来查看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对三、四岁的小娃娃。 妖怪们和人类是不同的,妖神当然又要比妖怪高级得多,他们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婴儿的样子,一般都是三、四岁小娃娃的状态。这刚出生的一对小娃娃,就这么泡在一池的莲花和氤氲的温泉蒸汽当中,区别鲜明。 比如,一个粉雕玉琢的像块美玉,一个眼歪嘴斜的像只猴子; 比如,一个文文静静的像个小少爷,一个上蹿下跳还游来游去的像条大蝌蚪,因为特么只有上半身变成了人,下半身还拖着条尾巴; 再比如,一个看到自己父母来已经会乖巧地微笑,另一个看了自己父母一眼就把脸一扭又自顾自摸鱼去了; 再再比如,一个身子骨娇娇嫩嫩的,稍微吹了点风就开始咳嗽,还有一个简直可以果跑200公里把整座山头都徒手犁一遍; 综上所述,佘元初对自己两个弟弟的初级评论就下来了:六弟,不好玩;七弟,好玩! 当时佘元初早就已经成年,并且做了九君山代山主多年。他们九君山的上任山主虽然是佘元初的祖父佘玄麟,但是佘玄麟在六百年前失踪的时候并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佘清岩,反而指定了当时还是个蛋的佘七幺来接他这个山主的位子,结果佘七幺这个山主当了七百年蛋,山里的事务又不能没人管,所以佘元初就挑起了这个担子。 倒不能说佘元初想当代山主,也不能说他不想当,佘元初做事的原则其实跟他看妖的原则一样,好玩、不好玩。好玩那就多玩玩,不好玩那就推推掉。也幸亏,九君山代山主的位子还有那么一点好玩。 两个新弟弟的出生着实给九君山佘家甚至是整个妖界都带来了一点喜气,妖族繁衍后代向来不易,更何况是妖神一族出了新的传人,那其中之一还是早七百年前就被定下来的下任山主。 当佘七幺在众妖面前第一次亮相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妖都把同情的眼神投向了佘元初,各种闲言碎语简直如滔滔江水不绝。什么“卧槽,小山主怎么长这样,会不会抱错了”,什么“代山主太可怜了,如此一表人才,能力出众,结果却要把山主位子让给这么个丑娃娃”,还有什么什么什么,佘元初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那个时候,自己无意间扫到了端坐在一旁本应也是庆典主角却被遗忘了的佘麓阆,相比被万妖簇拥,脸上显出不耐烦神色的熊孩子佘七幺,佘麓阆实在是太乖巧、太乖巧了。他那天穿一个雪青色的夹袄,外头套个毛皮大氅,小脸儿缩在一团毛里都看不清了,只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泉水里的星星一样耀眼。 佘元初本来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他六弟马上注意到了,抬起脸来回了他一个微笑。那并不是小孩子那种甜甜的、毫无遮掩的天真的笑,反而是带了几分成年人意味的,矜持而有分寸的笑。佘元初也由此更加深化了他的那个判断:六弟,不好玩X2,七弟,好玩的平方!!! 所以可想而知,佘元初在佘七幺的成长过程中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其实他也就是喜欢这个丑娃娃,想尽办法跟他一起玩而已,但是佘元初跟小孩子玩的方法总是不怎么对,比如给佘七幺穿女孩子的衣服,害他被人笑话,给他吃奇奇怪怪的东西,害他狂拉肚子;带他去抓很凶的大妖怪,害他差点挂掉等等……佘元初觉得自己在跟七弟分享自己觉得好玩的东西,但是对于很多年后成年了的佘七幺来说,对于佘元初印象的已经根深蒂固,叫——“变态”! 当小佘七幺抱着他那个圆嘟嘟的小媳妇廖天骄急得大喊“你别过来,你这个变态”的时候,佘元初的心都碎了!!! 佘元初真的很忧伤、很忧伤,一来忧伤七弟不喜欢跟他玩,二来忧伤无人理解自己的审美品位。他一个大男……不,大公蛇,堂堂一个代山主,妖界出了名的武力值爆表大帅哥,就这么躲在后山的竹林里“嘤嘤嘤嘤”……这样很凄惨的好不好!结果佘元初忧伤得起劲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手里是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 佘元初一转头,就看到他家老六乖乖巧巧地立在旁边,一只手里捧着个手炉,另一只手里攥着那条帕子。 “谢谢。” 被这么说了,佘麓阆就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天气已经转热,他却还是穿得很多,甚至需要靠手炉暖着,那是因为他天生体质不好。这种先天不足,据说跟佘七幺同期孵蛋有关。 天荫池是有多个小池的连池,佘七幺因为一直孵不出来,加上被佘玄麟指派为下任山主,身份非凡,所以一开始占着天荫池最上头的一个好池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却滚到了跟佘麓阆一个池子里,结果抢了佘麓阆的养分,导致了这种结果。与之相反的是,佘麓阆有一身的神力,佘七幺却没有。 佘麓阆是个十分典型的佘家人,佘元初一直都知道,他聪明、乖巧、识趣,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这个大哥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深,所以以往总是彬彬有礼、恰到好处地相处,今天却不知怎么,给了帕子后也一直没走开。 林风吹着竹海,发出“刷刷刷”的声音,正午的阳光筛落下来,洒在佘麓阆好看的脸上,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的。佘元初一边抹眼泪一边看了这个总是被自己忽视的六弟好几眼后,终于是觉得过去的自己有点太过分了,开了口讪讪道:“六弟也在这里……玩啊?” 佘麓阆像是愣了一愣,随后脸上便又浮起了一个微笑,他点点头,轻轻拍了拍石板台阶上的灰,然后把手炉放下,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又把手炉捧起来,动作优雅,衣服上连个褶皱都留不下。 两人沉默了片刻,佘元初没话找话问:“冷?” 佘麓阆就小声回答:“回大哥的话,麓阆比较怕冷。” 佘元初伸出手去摸了摸六弟那两只小手,的确是冷得有点吓人。他的内疚加重了,瞧瞧,身为九君山的代山主和佘麓阆的大哥,他对这个弟弟的关心委实太少了。佘元初想着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家老六苍白的脸上居然飞上了两团红晕,这是什么意思?发烧了?于是佘元初又伸手探了探佘麓阆的额头,觉得手摸不仔细,还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了一下。嗯,确实是有点烫啊,再一看,自己这六弟好像连呼吸都有点急了。 “你到底怎么了,要不大哥送你回房吧。”佘元初说着要站起身来,却被他六弟拖住了袖子。纤细的手伸出来,像是下意识地拉了他的袖子一把,发现他诧异的眼神,立刻就像被烫到了一样松开。 “对、对不起。”佘麓阆嗫嚅着,把头低了下去。 佘元初有点不好受了,都是亲弟弟,老七昨儿个还在他精心酿制的酒里撒了泡尿呢,老六却连拉拉他的袖子都不敢…… 佘元初蹲下身来说:“把头抬起来……小阆。”佘元初这还是第一次叫这个名字,过去他连跟老六说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么一念,却觉得这俩字还挺顺口的。 佘麓阆瘦弱的身子微微一颤,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佘麓阆的眼瞳带有一点微微的蓝色,配上他雪白的肌肤和秀丽的五官,看起来很是楚楚动人,佘元初冷不丁被他这么一瞅,第一次觉得,艾玛,自己这六弟长得真是好看啊,一颗“变态”的心都“扑通”了那么几下。 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玩,但是好看,总是个好的技能点。于是佘元初做出了个决定,他主动弯下腰说:“来,到大哥背上来,大哥送你回房。” 佘元初弯下腰来很久以后,才感到自己的六弟像个小动物一样慢慢地靠近,先是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胳膊,然后是背脊,再然后才敢把胳膊搭上来,慢慢地,爬上来,松松地圈住他的脖子。 “好轻啊!”佘元初把佘麓阆背起来了以后想,看来以后得给他六弟专门安排膳食才行,瞧这小身子骨弱的。 很多年以后,佘元初才知道他六弟当时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在想什么,不是很温暖,不是很可靠、很安全、很舒服,而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这个大哥走这么近,一定要好好珍惜…… 番外二·戚十千的病 戚十千做了一个梦。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做梦,虽然不是说妖神都不会做梦,但是妖神和妖神也有区别,像九君山佘家是生灵,而他,是从器物而来,尽管那个器物是盘古大神的开天斧,但是器物就是器物。你见过器物会做梦吗?嗯,戚十千现在知道了,会。 他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人,也记不清是真的发生过的场景又或者只是七拼八凑的内容,那人在梦里还是那副戎装少女的样子,喜欢穿艳红色的衣服,面若三春桃李,却端得是一派大家风范,举手投足无不写着“持重”二字。 她说:“阿千,我还道但凡来历里带了个神字,那都是脱离了红尘,无牵无挂,六亲不认的,没想到你却是个讲情义的,这便倒更像是我们人了。”她说:“阿千,我们方家将来倘使有难,你可会帮我?”她说:“阿千,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不醉不归。”她说:“戚十千,我现唤你真名,拘你做我方家使役,从今往后,大千世界,千秋万载,只要我方家家主没有允诺,你便永远都是我方家的使役!” 梦里,山清水秀,桃红柳绿,远处有白鹭飞过,近处有流水潺潺,而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个娇憨明艳的少女,沾了一身的血腥,衬得红衣更红,艳容愈艳,她不避不让,亦不惧不悔,从从容容地从他身体里抽出了他的命骨,自此,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做戚十千的妖神,却多了一柄叫作“拔骨”的妖刀。 戚十千回过神来,先是耳朵“嗡嗡”作响,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看出去竟是一团搅和在一起的东西,而后,所有的一切才仿佛开始各归各位,桌椅站了起来,空调吹出冷风,电子设备闪烁起绿灯,耳朵里那些声音也才被逐一剥解,区分开来。他看到方晴晚穿着一袭纯白色的古礼服,素面朝天,长发柔顺地垂在脑后,只在两鬓各簪着一朵珠花,此刻,她正把一条腿翘在椅子上,拿着个挂了猫猫头的手机恶声恶气地打电话。 “喂喂,小甜椒,我跟你说,今天可是我正式执掌方家的大日子,你要是敢迟到,我可对你不客气啊!” “什么,佘七幺不肯起来?” “他妈的他不肯起来就随他去啊,他不来就不来好了,我本来请的就是你!” “我去,你给我出息点行不行,他不许你起来你就不起来了?啊呸呸,我说你们俩这儿给我个单身狗秀什么恩爱啊,信不信我咬你们啊!” “嗯,这还差不多,一会见!”说完,“哔”地按掉电话,一回头,看到戚十千竟愣了愣。 “咳咳。”方晴晚小方家主清了清嗓门,趁着这当儿,偷偷摸摸地把她那条光着的腿放了下去,裙子扯扯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来,问,“你……你醒了?” 戚十千把目光从那条已经看不见了的腿上收回来,转而看向方晴晚的脸。方晴晚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脸,小声问:“怎、怎么了?” 戚十千收回目光,立起身来:“没什么。是不是该出去了?” 方晴晚回头看了一眼钟,立刻“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礼服袖子太大,她稍微一动作就带起一阵风,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她急着去接,结果又踩到自己的裙子,差点摔个狗啃泥,戚十千不得不在最后关头伸出手,扶了方晴晚一把。 “我去,这衣服也忒麻烦了吧。”方晴晚立稳脚跟,冲着戚十千道了声谢,想要抽回手,却莫名其妙地抽不动。戚十千也不说话,就这么拽着方晴晚的胳膊看着她,看得方晴晚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千?大千,戚十千!”方晴晚喊他。 戚十千这才抽回手来:“不像。” 不像什么?方晴晚莫名其妙,却被戚十千往门外推:“去吧,要迟到了。” 家主接任仪式很快开始,戚十千只看了一会,便回了休息室。屋子里还残留着方晴晚刚刚打扮时候剩下的余香,淡淡的木香味,和方琳琅过去最喜欢的那种浓烈的莳花香完全不同。方晴晚此时应该正在搭起来的高台上辛辛苦苦地跳她好不容易学会的巫女祭祀之舞,戚十千想到方晴晚一开始练习那个舞蹈时像做广播体操一样的动作,不由得露出了个不太明显的微笑。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如果是方琳琅的话,任何舞蹈都可驾轻就熟,毕竟她是那一代,不,或许也是方家至今为止都最为出色的巫女。 其实戚十千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明白,不明白方琳琅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害他。难道只是因为方家需要?戚十千想,那倒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个女人就是那样实用主义的人。只是,这样一来,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呢? 戚十千环视着这间屋子,把家具器物挂在墙上的相片甚至是角落里掉了却没人发现的一颗纽扣都挨个看了一遍。佘七幺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回归正常了,坏人死了,好人团圆,那么他呢?他现在该去哪儿? 戚十千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将方晴晚的魂魄从肖家村救出来的那阵子,她消沉得十分厉害,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任何人,但是某一天,她却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如果不是那张消瘦的脸,根本看不出曾经受到过什么打击。 她问他:“大千,你当时做我们方家的使役不是自愿的吧。”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懂了。你救了我,对我有恩,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所以就还你个自由吧!”她说着,挺起胸膛,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方晴晚找到了她一生的目标,那么他呢?他已经不被需要了吗? 戚十千离开方家后也去过一些地方,打过工、挖过坟,不过好像总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遇到刮风下雨的日子,胸口就隐隐的痛,他听考古队的人类依稀说起,那大概是一种叫做风湿痛的毛病。——因为胸口被抽掉过命骨,所以得了风湿病的妖神,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了。xfanjia 后来,他在钟表镇附近感受到了方晴晚的气息,忍不住追了过去,然后就遇到了佘七幺和廖天骄,再后来就是一场灾劫、一场大战。在九君山看护着方晴晚的日子里,望着女孩子飞快消瘦下去的那张脸,他真心感到难受,难受的同时,却又有种自己也琢磨不透的踏实感。大概真的是习惯了,习惯栖身在自己的命骨上,习惯陪伴着方家人,看着一代代人出生、成长、继任、退任、老去、死亡。 有一天,方晴晚也会这样吗? 戚十千有点难以想象。远处传来了“铃铃”的铃声,其间夹杂着巫者们的轻声吟唱,像是黄泉路上的接引。幽冥深深,人妖仙鬼,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无非长短之差。 戚十千听着那歌声,心里忽然就有了决定,既然并不用花多长的时间,那就留下来吧。这次不是被迫,也没有法术的禁锢,凭着自己的意愿留下来,陪着那个女孩子,走完这一生。 这样一想,他胸口的风湿痛好像也就好了。 番外三·平妖记(1) 01 天青日和,春风催开百花争艳。一个青年人骑着头老毛驴慢吞吞地行走在山道上。越近长安,地势越趋缓和,沿途的过客也比之前多了不少。人们互相交谈着,兴致勃勃地臆想着本朝都城的繁华之貌。 忽而背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有人高喊:“官差办事,闲人避让。”闻言,路上的行旅纷纷勒住了马头,往一旁避让。那青年人却像是没听见似地,依然悠悠地赶着他的毛驴,左一下右一下地走在路中间。有好心人担心他躲闪不及,冒犯了官差,正要唤他,一行五骑高头大马已然旋风样地杀到。 “呀!”那人忍不住轻轻惊叫了一声,待到再度定睛看去时,那五骑人马早已经消失在前方,而那青年人居然还是像刚才一样,依旧慢慢吞吞地骑着他那头老迈的毛驴往前颠颠儿地走。好心人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的时候,却连那青年人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怎么了?”身旁的旅伴问道。 好心路人收回了目光,颤声说了句:“没、没什么,赶紧赶路吧。” 这是贞观四年的春天,长安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大唐王朝正稳步走向四方来朝,繁荣鼎盛的盛世巅峰。 02 姜世翀在大理寺官署门口下了马,交给属下牵下去洗刷喂草,他未去更换干净官服,只净了手便匆匆进了官房。大理寺卿朱赟正在批改卷宗,听到响动,头没抬,脑袋顶上却像是长了眼睛道:“回来了?”m.xfanjia 姜世翀一撩官服下摆,背脊笔直地单膝跪了下去:“启禀大人,属下大理寺少卿姜世翀办案归来。” 朱赟放下朱笔,看向姜世翀风尘仆仆的脸。他正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的刚毅全写在了棱角分明的脸上,虽然是个武夫,跪在那里却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想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面上一松道:“快起来吧,给本官讲讲这次的案子。” 姜世翀这才站起身来,向朱赟逐一汇报此次出差办案的经过。 ※ 犬上御田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一双小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受舒明天皇之命,此次他带着药师惠日等人,千里迢迢来到大唐学习文化。在来之前,犬上早已经对这个□□上国的繁荣景象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真真切切看在眼里却仍免不了大惊失色。 只见长安市井规划有序,宽阔的道路可容数辆马车并排经过,街道上各色店铺鳞次栉比,人群摩肩接踵,每个人都身穿鲜艳干净的衣服,即便是妇女,面上也都带着自豪神色。再联想到本国都城京都,虽也是天皇治下,却显得老旧不堪,便是皇居亦脱不了那种捉襟见肘的小家子气,与长安不可并提。犬上本是出身近江的豪族,地位尊贵,连他都是这样想,更不用说药师惠日等人。这一行十几人此时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恨不得将长安城的万千气象一眼看个够,那副乡巴佬进城的滑稽模样惹得接待他们的鸿胪寺官吏一行人都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 犬上听到那笑声,心头微恼,但是对着大唐的官员们仍是客气十足,连连赞叹:“大唐的建筑真是漂亮啊!大唐的百姓真是富足啊!大唐的皇帝真是贤明啊!大唐的官员真是能干啊!”直把一群鸿胪寺官吏夸得通体舒畅,对这乡巴佬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一行人由明德门进入,排成一列往太极宫的方向去,当然不会马上去拜见唐皇,而是要先到鸿胪寺办了手续再安排犬上一行人至驿所行馆居住,随后才会安排朝见之事。行经崇业坊的时候,不知怎的,横刺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差点没把犬上撞翻在地。 “抱歉抱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犬上被他拉住了才好险没摔到地上。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温雅俊逸的脸孔,那青年人着一身素色玄袍,在一片鲜妍之中却显得格外突出,好似美玉一般挡也挡不住的光彩。 “大唐可真是……人杰地灵呐!”犬上不由得在心中赞叹。 “怎么回事你!”一旁的官吏原本要发难,见了这青年人的模样,火气却也下去了大半。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这青年看着着实令人心生好感。 青年人歉意地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冲撞了诸位官爷,实在是我这老驴年岁已大,眼睛不好使,腿也哆嗦,常常便会控制不住地走错路。” 那几个鸿胪寺官员看这青年人手中牵着的驴子果真是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便也懒得与他计较,说了他几句,见那青年人也好好地听了,便放他走了。 似乎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犬上跟着那群官员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却发现同行的阴阳师安倍信义并未跟上。他回过身去看,只见安倍信义还立在刚刚的地方,望着某个方向,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安倍君你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适?”犬上问他。 安倍信义却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忽而飞快地没入了队伍之中。 真是奇怪啊。犬上想着,冲安倍信义刚刚看着的地方望去,远处只见一片热闹市肆,似乎远远地还能见着刚刚那头老驴拴了红绸摇摇晃晃的尾巴。 03 姜世翀回到自己在永宁坊的住所,小小的一间屋子带个院落,虽离气派甚远却胜在清净舒适。他先去将行囊放了,随后换了身衣服出来打扫。 两个多月没有回来,院子里已积了薄薄一层灰,院墙外的梅、樱开得正好,春风送进来一地落英,倒也有种不一般的韵味。隔壁邻居见他开了门,忙不迭地唤他:“姜大人,您回来啦。” 姜世翀冲着对方点点头,回屋将一包土特产拿出来交给对方。邻居乐呵呵地接过,一迭声地道谢,说待会让家里女人烧几个好小菜给送过来。姜世翀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将房屋打扫完毕,又烧了一壶水,自在院子里冲凉。 天气虽已转暖,在院子里洗澡却还嫌太冷,好在姜世翀体格健硕,并不怕伤风感冒。他将脏衣服扔到盆里,脱得只剩一条裤衩,露出一副精瘦结实的身躯,一盆盆水地往身上浇。 这次出差,姜世翀经历了数次险境,虽则最终化险为夷,却至今仍感觉不到踏实,这在姜世翀近十年的办案生涯中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想到那桩案子的诡异之处,姜世翀不由微皱起眉头。 事情发生在今年年初,原本也并不是一件大事。最初是说扬州有个盐商莫名其妙地暴毙,他的家人将他安葬没多久后,家里竟闹起了鬼,不止一个人看到商人在半夜里出现在家中,追着人问他的心呢?人人都知道,亡魂作祟,必有冤屈。商人的发妻本是个镖师之女,颇有几分爽利,越想越是生疑,便着人开棺验尸。谁知那商人埋下去不过数日,开棺时却发现棺中尸体早已经烂成了一滩尸水,根本无从查验。联想到商人死得不明不白,发妻便愈发疑心商人是中了什么阴狠的□□。 这商人有一妻二妾,另在外头养了个瘦马。发妻想到近日与这些人为了家产颇是闹得不快,干脆一纸诉状把另外三个女人都告上了官府,要诉她们谋财害命之罪。扬州官府接了状子,派了官差下去查验,本来是把两个妾室放在重点,毕竟瘦马并没有家产继承权,谁想到案子偏偏就在瘦马那里出了问题。 瘦马姓陈,单名一个芳字,原本是柳州人士,幼失怙恃,颠沛流离,辗转被卖到了扬州作瘦马,后来被盐商收做外房。差人下去查案的时候,发现瘦马居所居然人去楼空。到这里为止,官府还以为瘦马是卷了钱财另谋出路了,但是后续发生的事情却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在瘦马失踪后的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盐商一家居然全部被人杀了,死状甚是诡异,屋子里像是发了大水一般,所有的死尸都泡在水里,断手断脚漂浮在水面上,有如五马分尸,就连官府的仵作看了都心惊肉跳。 至此,这件案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一件因家产争夺而起的普通杀人案了,案子一路被上报至大理寺,朱赟便差了副手姜世翀带人前去查办。 姜世翀到达扬州后,先查了盐商官邸,又看了封起来的瘦马住所,在那里他发现了瘦马陈芳行踪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查下去,最终在沔州附近的一座山里找到了那个女人。姜世翀或许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看到那个女人时候的样子,她蓬头垢发,坐在一片挖开的乱葬堆里,正对着一具尸体大吃特吃,暗沉的血染满了她的全身,只有一双眼睛雪亮无比。 冷风吹来,姜世翀微微打了个哆嗦。他的胸口犹有一条崭新的伤疤未曾完全愈合,那正是陈芳在反抗追捕中留下的。她的手臂那么细,指甲却那么尖锐,轻轻一划,便是一道切口整齐的伤,险些把他的心都掏了。 姜世翀收回思绪,擦干净了身体,穿上干净衣服,这才感觉浑身暖了点。门口忽而传来了敲门声,姜世翀当是隔壁邻居来送菜,应了声出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个面生的青年人。 那青年人见到姜世翀微微一笑说:“请问去长寿街大柳树后头的李府是不是往这儿走。” 姜世翀正要回答,忽然听得“噗噗噗噗噗”数声,不多会,空气里便弥漫起一股难言的气味。青年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他身后一头老驴,嘴里嚼着半截萝卜,系着红绸的尾巴扫啊扫的,全然不为刚才自己放过的屁感到羞愧。 姜世翀皱起眉头,忍耐着那气味,指了指外头:“你往回走,看到第二个巷子口往右转,再过两个街口往左转,第二家就是了。” 青年人道了声谢,忽而又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姜世翀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道:“姓姜。” 青年“哦”了一声,又问:“姜兄可信鬼神?” 姜世翀一声“不信”到了嘴边,转而想到了那个扬州瘦马,却是微微顿了一顿,改口道:“我不知道。” 青年人笑了笑说:“未曾亲见便不下结论,姜兄看来确实是严谨之人。”他说着,忽而伸出手,像是掸去什么般往姜世翀肩头一拍。 姜世翀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问:“你干什么?” 青年人也不恼怒,淡淡道:“你肩头落了东西了。”姜世翀狐疑地看去,却见青年的手里捉着一枝猩红色的枯花。青年人将那枯了的花朵随手捏碎了,任它随风而去,随后才对姜世翀道:“其实,这个世界比起你我想象中的可要有意思多啦。”说完,拱了拱手,骑上他的老毛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姜世翀一直待那青年离开很久之后才有了反应,一股寒气顺着他的尾椎一路爬到了脊梁骨。那朵枯花并非都城的花木,恰恰是他当初抓捕陈芳时曾经在乱葬岗见过的。一大片猩红色的花海,正中间坐着啃噬着尸体的陈芳,那一幕,姜世翀想忘也忘不了。可是,他明明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为什么他的肩头还会有那种花? 因为这震动过大,姜世翀直到吃过了饭才想起来那个青年问话中的信息。长寿街大柳树后头的李府,那不正是司天监李淳风李大人的家么? 番外三·平妖记(2) 04 佘玄麟跟着李府的下人爬上那座瘦高楼阁的顶楼时,看到李淳风正在摆弄一个金属制的小巧仪器模型。模型呈三重环形,由四条游龙托起,中间立着根顶天柱,环形内部镶嵌着诸多部件,被一个机括所推动正在缓慢旋转。 听到脚步声,李淳风转过身来,面色微微一变,伸手道:“坐。” 说是这么说,其实整座阁楼上并没有什么座椅,只有几个蒲团随意地丢着,佘玄麟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见过修盟李长老。”随后才择了个蒲团随意地坐了下来。 李淳风家的下人端来了一些糕点和茶水,便被他屏退了下去。李淳风也拣了个蒲团坐下来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姓佘,来自九君山。”佘玄麟简短地回答,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白白嫩嫩的软糕先是看了看,后又闻了闻,随后试探着放在嘴里嚼了嚼才露出个愉快的神情,问,“袁天罡袁长老似乎不在京城?” 李淳风自打听到佘玄麟的姓氏之后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这是妖协也不得不敬畏三分的旧妖神世家一族,实力深不可测。他将茶水推过去道:“来,喝口茶,这白玉珍香糕需得配上这茶水才不会太过甜腻。袁兄最近有事出门了,不知佘兄此为何来?”丝毫不在意从外貌上看,他要比佘玄麟不知大了多少岁。 佘玄麟端起茶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大概和袁兄出门的目的相同。” 李淳风的手顿了一顿,一直微微耷拉着的眼皮迅速抬了起来看向佘玄麟:“扬州?” “扬州。”佘玄麟说,“听闻出了个厉害的妖物,妖协都搞不定,所以阁老们就想起我这个云游四海的闲人来了。” 李淳风微微松了口气。扬州出了妖怪的事一早就搞得他们修盟焦头烂额,层层上报的最后,连袁天罡都不得不亲自出手处理。一开始还以为是妖协有意作乱,但是如今看来就连妖协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淳风问:“不知佘兄可有何主意了?” “主意?”佘玄麟像是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玩一般,在嘴里念了两遍道,“主意还未完全定下来,不过李兄可以直接给袁兄捎个信让他早日回来了。” 李淳风看着佘玄麟,有点摸不透他的意思。 佘玄麟说:“那怪物已然进京了。” 05 姜世翀被魇在了梦境里。 梦里是黑夜,他一个人在一片荒地里奔跑,天上的冷月发出寒光,照得他浑身冰凉。跑了不知有多久,眼前突然铺陈开了好大一片猩红色,那是……等到姜世翀想起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又再次看到了那片妖异的猩红色花朵。 颜色是如同粘稠血液般的暗红色,形状则像是一张张诡异的人脸。这些花朵仿佛从出生开始就枯萎了,花瓣焦了一般地干、脆,没有叶子,只有一根细茎长长地挑着花盘,花盘太重,因此坠了下来,好似一个个吊着的头颅。 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不是陈芳被抓捕时候的那片乱葬岗吗?姜世翀环目四顾,随后却发现了不对。不,或许这并不是同一片地方,因为这里的花更多、更广,开得也更艳!姜世翀回望来路,浓重的黑暗隔绝了他的视线,明明刚刚还走过的小路,如今已经消失了。 这是……梦吗? 姜世翀开始冷静下来,这一定是梦。是的,陈芳已经在争斗中被他亲手杀死,尸骨被大火焚尽,为谨慎起见,就连她的骨灰都被分成不同部分洒落到了各处的山河湖海之中,而他也已经养好了伤,回到了京城的家中,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m.xfanjia 一阵若有似无的细细笑声突然响起在黑夜里,姜世翀猛然抬起头来:“谁!”锋利的宝刀锵然出鞘,映着惨白的月光,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笑声反而更响了,如同在挑衅一般:“来呀,来呀。” 姜世翀握紧刀鞘,思虑了片刻,还是谨慎地踏进了那片花丛之中。一瞬间,像是有一阵狂风刮过,那些诡异的花朵突然全部转了个朝向,就像是一群人同时发现了什么,一起把脸转了过去。 姜世翀的脚顿住了,头皮发麻,胸腔中的心脏……奇怪,为什么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姜世翀伸手摸向自己左侧的胸腔,这一摸却是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他左侧的那道伤口又裂开了,豁出了一个好大的口子。 笑声得意地传了开来,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姜世翀急出了一头冷汗,他一咬牙,猛然伸手进了自己胸口那道伤痕之中,然而,里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没有了…… ※ 姜世翀换了官服走出门去。时间还早,街道上行人寥寥,隔壁邻居家的女人看到他打招呼:“姜大人……”一个早字愣生生地憋回了喉咙里,心想着,姜大人的脸色怎么那么吓人? 姜世翀走到附近的早点摊要了碗面,正要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个有点儿眼熟的人,随后才想起来,那就是昨日里说要去见李淳风李大人的青年。青年也看到了他,微微一笑,然后很自来熟地把碗端了过来。 “早啊,姜大人。” 昨日里还曾问他姓氏,今日里却已经驾轻就熟地叫上了姜大人,虽然多半是因为他身上官服的缘故,大概多少也和李淳风大人有点儿关系,就是不知道这人找李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心里这么想,但姜世翀不是八卦的人,只是点了点头:“早。” 那人却自我介绍道:“我姓佘,叫玄麟,天玄地黄的玄,凤毛麟角的麟。” 姜世翀吃了一口面,只觉得往日吃惯了的面今日尝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像是……味同嚼蜡。他点点头:“佘兄。”随后往面里多加了点醋,再尝一尝,味道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佘玄麟像是十分话痨,道:“姜兄怎的看起来面色不好,莫非是……昨晚没睡好?” 姜世翀愣了一愣,这才抬头看向佘玄麟,只见那面容温雅的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双眼眸却深不可测。姜世翀心头“咯噔”一声,警惕心大起,再不答话,匆匆扒了几口饭,道了声“失礼”便先行离开了。 远远地,风送来了佘玄麟的声音:“如果再做噩梦,不妨来延寿里石狮子边的宅子找我。” 姜世翀脚下一顿,随即快步往大理寺走去。 06 犬上御田锹在行馆的后院里找到了安倍信义,他本是大和国内数一数二的阴阳师,然而自从前天市集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便显得畏畏缩缩起来。犬上不是个笨蛋,仔细一思索,便觉得安倍的变化很有可能与那日撞入他们队伍的青年人有关。他决定找安倍好好谈一谈。 “安倍君!”犬上远远地喊道。安倍就像是被那日的青年人吓破了胆,这几日只要大一点的动静都会让他吓上半天,然而他又常常不由自主地出神,犬上只得提早知会他,免得他被自己吓得直接病倒。 果然,听到了犬上的喊声,安倍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就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直到看到是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安倍君,大后天我们就要去觐见唐皇了,晚上还有夜宴,到时候,你可是要代表天皇大人和我们遣唐使团表演祈求丰收和平之舞的,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表演舞蹈? 对,是要表演舞蹈。安倍信义涣散的眼神在刹那间凝聚了起来,放出了贪婪的光芒。 “我知道了。”安倍信义慢吞吞地说,“谢谢犬上大人的提醒,给您添麻烦了。”说着,安倍信义深深地行了个礼。 犬上满意道:“那就抓紧剩下的时间多多练习吧,我去前边看看。” 安倍等到犬上离开了,才慢慢直起身来,苍白的面孔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微微放着光芒。 07 “姜头,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姜世翀的手下左庭礼关切地问道,实在是姜世翀的脸色太差,看起来就像是得了大病一般。 “姜头?姜头!” 姜世翀猛然醒转过来:“……怎么?”他慢吞吞地问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哎,姜头,你这身体不对啊,嗓子都哑得这么厉害了,不如请个假回去休息吧。”手下们纷纷劝他,姜世翀环顾了四周一圈,此时他看出去的世界整个都是扭曲的,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触手一片冰凉,一开始甚至感觉不到心跳,过了一阵子,方才有慢慢的心跳声传来:“咚——咚咚——……咚——”跳得慢而没有规律。 姜世翀立起身来,勉强笑了笑说:“那有劳大家了。” “咳,姜头,瞧你说的。”大家纷纷表示了对自家长官的支持。 姜世翀收拾了东西,去朱赟那里请假。他正要叩门,忽然听到里头传出了朱赟和另一个人的交谈声,姜世翀原本打算离开,过一会才来,却在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时,脚下一顿。 佘玄麟? 姜世翀立在门口,听佘玄麟在里头说:“朱大人,这次的事件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事败垂成,还有劳朱大人多多用心了。” 朱赟回道:“既是袁、李两位大人吩咐的,下官自当诚惶诚恐,竭尽心力。” 佘玄麟像是站了起来说:“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朱赟也站了起来,似是要送客。 姜世翀正要躲开,却听佘玄麟忽而又道:“另有一事,朱大人手下可是有位姓姜的官爷?” 朱赟道:“姜世翀?他是我副手。” 佘玄麟说:“这次的行动务必也请他参与其中。” 朱赟愣了一下说:“可是他最近似乎……好吧,下官明白了。” 屋里传出走动声,姜世翀赶紧一闪身躲到了附近的花丛后头。他看到朱赟送佘玄麟出来,两人又再随意交谈了几句,佘玄麟临走时,似是有意无意地还往姜世翀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被他发现了!姜世翀马上明白过来,但是佘玄麟却并没有说穿,他只是淡淡一笑,便离开了。 08 姜世翀又在做梦了,他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知道,因为这几日来,他总是不断地做着噩梦,而每一次梦境又是上一次梦境的延续。 最开始的时候,他梦到自己在黑夜里奔逃,来到了一大片猩红花朵的地方,他听到了奇怪的笑声,踏入了那片花田,跟着他的胸口出现了伤痕,他发现他的心没了。接着,他梦到自己在花田里看到了陈芳,陈芳还是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但是这一次眼睛里却有着人的光彩,她冲着姜世翀拼命摇头,似乎在劝他回去,但是她的手上抓着一颗鲜活的、还冒着热气的心。再然后,姜世翀为了拿回自己的心,追着陈芳而去,他的眼前是铺天盖地的花丛,陈芳的身形飘忽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追到了一座高岗之上。陈芳消失了,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姜世翀发现那其实是一座坟头,然而,又有谁的封土堆会高成了一座山岗? 难道是……皇陵? 姜世翀吃惊地想,高岗上头并没有栽植其他树木,只有那种猩红色的花朵一片一片,在冷风中轻轻摇曳。姜世翀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但是在梦里的他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一步一步地冲着高岗的制高点走去,不久,他看到了一片空地。 姜世翀今晚的梦就是接续着这个情节的。猩红色的花朵围成了一圈,只有当中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大小似乎……刚好够放一口棺木?姜世翀茫然地回身望去,他追着陈芳而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这座高岗有多么的高,那段路程有多么的长,此时从上往下望去,却深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原来那些花朵并非没有规律地生长,从高处看去,东一条、西一条的花丛就宛如九条从各处拱土而来的红龙,从不同的地方汲取养料,最后输送到高岗之中,猩红色的花瓣随风波动,看起来就好似红龙剥了鳞片后露出的血肉,充满了一种蛮荒的血腥味。 姜世翀的手颤抖了。经历了无数次的出生入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然而这一次,他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了害怕。颤栗,由内而外地生发着!姜世翀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触手还是一片冰冷,伤口开着,却没有血流出来,就仿佛,他的血也已经被那些妖异的花朵吸光了!他这是……死了吗? 姜世翀深深吸了口气,踏入那片空地。空地上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点面貌,姜世翀蹲下丨身去,用刀鞘挖开黄土看,是血红色的……根系?突然,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姜世翀的脚踝,姜世翀回身一刀砍下,原本吹发可断的锋利刀刃却被一股柔劲弹了回来,姜世翀心头一惊,跟着,越来越多的根系密密麻麻地冒出地面,它们纷纷缠上姜世翀的手腕、脚踝、脖颈、腰,将他五花大绑一样缠了起来,拖倒在地。 “救……”姜世翀的呼喊还来不及出口,又一条粗壮的根系立刻掩了过来,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姜世翀在这一刻真切地体会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还以为只要不怕死,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能吓到他的,但是原来,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姜世翀被无数的根系五花大绑,平拽在那一片空地上。由于连脖子都被缠住,他连转动头颅都做不到。周围的花朵反而齐齐转了脸来看他,像是一群冷漠讥笑着他的人。姜世翀甚至听到了它们的嘲笑声:“嘻嘻,看呀,快看呀!” 姜世翀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试图挣脱那些根系的禁锢,然而他越是挣扎,那些东西便缠得越紧,很快姜世翀就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了,——他就像是被那些根系活埋了一般。仿佛呼应着他的想法,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往下沉了一沉,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很快姜世翀发现他是真的在往下沉。那片小小空地下的泥土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耙松,他的身体就那么平躺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 “不、不要!救命!”姜世翀发出听不到的呼喊,突然,在他沉陷的坑边出现了一双眼睛,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邪恶的眼睛,属于一尾暗褐色的蛇。 蛇盯着姜世翀看了一阵,忽而如利箭一般蹿出,咬开根系,一头扎入了姜世翀胸口的伤痕之中。在这一刻,姜世翀体味到了什么叫做百蚁噬心。 “啊啊!啊啊啊——”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发出痛苦的呼号,那尾蛇却还在拼命往里钻,很快只剩了一截邪恶的尾巴尖还露在外头。 姜世翀浑身大汗淋漓,眼珠几乎凸出眼眶,这不是梦吗?为什么还不醒?这不是梦吗?为什么那么痛苦!周围的花朵仿佛都被惊醒了,发出齐刷刷的“桀桀”声,像是有无数个人在磨牙。姜世翀觉得自己就是那些“人”唯一盯着的一盘肉。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啸声,伴随着那声啸声,一尾鳞片闪闪发光的巨型黑蛇出现在姜世翀的天空之中。巨蛇有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瞳,额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印痕,像是一团对称的火焰。巨蛇张开嘴,一口就将那尾暗褐色的小蛇咬着嘴巴从姜世翀的身体里拖了出来,“呸”地吐到一边。 “真难吃。”巨蛇的嘴里发出声音,姜世翀一愣,是……佘玄麟的声音? 巨蛇在姜世翀的惊愕中化为人形,真的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他走到姜世翀陷落的坑边,弯下腰往里看。姜世翀用眼神向他求救:“救救……我……” 佘玄麟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最后笑了笑说:“竟是九龙鼎尊之势,看来就算我不救你,大概它也奈何不了你。也罢,我就再顺手帮你一把。”说着,他掬起一捧土,盖在了姜世翀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