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妾》 1、阿招 “阿招,想不想吃糖?” 冬日的的冷风寒而干燥,吹拂着院子里正在浣衣少女的发丝。 陈阿招双袖撸起,被冻得泛红的两个胳膊正在揉搓木桶内的布衣。 听到阿爹的声音后,陈阿招明显愣了一下,她缓缓扭头便看见站在身后笑容慈祥的阿爹。 爹爹鬓丝发白,脸上布满了斑驳皱纹,他迈着已经瘸了的双腿走到正在浣衣的陈阿招面前,拉起女孩通红的小手。 “阿爹……”陈阿招愣愣地看着阿爹,显然是不可思议的。 她家境贫寒,爹爹和娘都是普通的农户,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将他们的生活压垮,他们一家人靠着仅存的一点粮食才勉强过冬。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吃糖的时候是在十岁时,兄长生辰日那天阿爹买了一颗糖。 本来那颗糖她是吃不到的,可谁知阿兄把糖藏了起来偷偷给了她。 如今家中的境况,别说是吃糖了,就是连一点油荤也是很难吃到的。 更何况,阿爹从来不会给她买一些小吃食。 是以,陈阿招才如此惊讶。 可今日,阿爹却当真拉起了她,亲昵地抚了抚她干黄的发丝,“今日是阿招的生辰,我们的小阿招难道忘了?” “咱们阿招还没吃过糖呢,今日爹爹带你去吃吧。” 说着,阿爹拉着她的手便要带她出门,陈阿招回过神来,激动而不可思议的喜悦冲击心头。 此刻哪怕寒风凛冽,她竟也觉得阿爹粗糙的掌心很暖和。 可待即将走到院外时,身后又传来阿娘的声音。 “孩他爹,等一下。” 一个身形纤瘦,饥黄面瘦的妇人手拿着一块棉衣颤颤地走到她面前。 妇人将棉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 “阿招,要穿暖和些,以后母亲……”妇人突然哽咽了一下,双眼泛起了血丝。 “行了,早市快过了,还等着买糖呢。”阿爹有些不难烦地打断母亲的话。 陈阿招看见母亲下意识摸了一滴泪,这让她心中刚刚生出的那股喜悦不禁一沉。 阿爹拽着她胳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走了几步后,陈阿招忍不住停下脚步,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还在院中看她的娘,又看了看面色沉重的爹,忍不住问,“阿兄呢,爹爹我们带阿兄一起去买糖吧。” 她的阿兄从来没吃过果糖,当年唯一一颗糖还给了她,陈阿招虽然有点想吃糖,但想着自己还欠了兄长一块,不如就趁今日带阿兄也去尝尝吧。 听到她的话,阿爹的表情变了变,抓住她掌心手指加重,道:“你哥哥今日与胳膊弟兄去听村中老先生讲课了。” 陈阿招闻言有些失落。 是了,她给忘了,阿兄一直好学,哪怕家境贫寒供不起读书,他也能忍受酷暑严寒,倚在私塾外的破墙角学习。 阿兄曾经告诉过她,他要考取功名,日后让一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看到阿兄胸怀抱负时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陈阿招想,她的兄长一定可以做到。 她最终跟着爹爹去了集市,她决定回去时给阿兄留半块糖。 * 镇上的早市虽不大,但也充满人烟气,来来往往穿着布衣的百姓,早市摊上买卖着许多陈阿招从未尝过的零食。 “这糖多少钱?”爹爹拉着她停在了一个很小的摊位上,问着坐在摊位前一位笑容浅浅妇人。 “便宜,才一文。”妇人笑着说。 “那要一颗吧。”爹爹说。 妇人将一块仅有指头大的糖递到了陈阿招手中。 陈阿招捧着手中小小的糖果块,红扑扑的脸蛋上挤出开心的笑容。 “阿招啊,爹爹去前面给你娘买一双布鞋,你先在这边等爹。” 一双手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陈阿招被卖糖果的妇人拉至一旁,那妇人笑着对爹爹说,“放心,你去买吧。” 说着,那妇人递给了爹爹一包东西。 陈阿招看见爹爹头也不回迈步去了对面,她突然觉得莫名的心慌。 “我要和爹爹一起去!”陈阿招想朝阿爹跑过去。 可爹爹的脚步越走越快,而她被卖糖果的妇人按在原地,那妇人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胳膊。 陈阿招吃痛一声,手中的糖果滚掉了地上,她慌乱地想要冲进人群中捡起来,避免糖果被来往的人踩到。 可惜来往的脚步太多,她滚落在地上的糖果被一双双脚步踢了又踢,踩了又踩,最后被碾碎滚进了一个满是泥泞的水坑中沉没。 “我的糖!”陈阿招的眼眶红了起来,她不知被那只脚绊倒在地,摔的膝盖疼。 她仰头呼唤对面鞋摊上的爹爹,可抬眼的功夫竟然竟发现本该去往对面鞋摊的阿爹不见了踪影。 陈阿招目光扫过行人,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想四处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可她怎么都看不到。 这时,巨大的黑影覆盖过来,陈阿招仰头一看,竟是两个强壮的男人突然挡在她面前,她听到那不再笑盈盈的妇人对两个男人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绑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感,连忙想朝前跑,想朝人群呼喊,可没跑两步她就被人抗了起来,粗糙的布口袋盖住了她瘦小的身子。 她眼前的视线归于黑暗。 醒来时,陈阿招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迷迷糊糊地清醒,周围都是抽泣声在耳旁不断回荡。 直到一抹亮光透过昏暗的车窗子,陈阿招这才看清自己对面的这些女孩。 她们都同自己一样被绳子捆绑起来,面上是惊慌和恐惧的神色。 身下晃晃悠悠,有车轱辘碾过水坑的声音。 陈阿招明白过来,她们这些女孩正被关在一个车里面,不知运往何处。 她和这群女孩一样遇到人贩子了。 爹爹知道她不见了一定非常担忧,阿娘知道她不见了一定会生病,兄长知道后肯定会发疯。 她得赶紧想办法回去,陈阿招想。 “大家先别哭了……我…我们互相把身上的绳子解开,再从车上跳下去。”陈阿招低声安慰她们。 原本哭泣的几名女孩中,有些逐渐止住了哭泣声,她们扭头看向眼前干瘦的少女,忐忑道,“如……如何解啊?” 陈阿招先给她们做了示范,她慢慢俯身用嘴咬在了一个女孩身上的绳头上,费劲力气用牙齿撕咬麻绳上的结。 绳结将她的嘴磨出了血,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累得牙齿酸痛,才终于解开一个女孩身上的绳子。 摆脱束缚的女孩激动地看了眼陈阿招,随后连忙将几个女孩身上的绳索解开。 女孩们相互把绳索解开,小心翼翼地从马车后面跳下去。 陈阿招好巧不巧摔进了一个泥坑里,额头被一块石子咯伤,她跌跌撞撞快速站起身,催促着几个女孩跳下马车,可其中一个女孩在跳下马车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顿时吸引了开马车的人。 眼看马车很快停下,陈阿招搀扶着几个柔弱的姑娘连忙加快逃跑。 “好啊,到手的货还敢跑!”人贩子下了马车,吹了一声口哨,顿时林中飞来几个会轻功的男人。 这些体型凶悍的男人飞快抓住几个女孩,陈阿招眼见一个男人朝她抓来,她飞快地加快脚步往身后丛林中跑去。 眼看即将跑不过,陈阿招索性眼一闭纵身加快朝坡下滚去,她滚进了一处灌木丛中躲藏身形。 “快,好不容易得来的货,一个都不能少都给我抓回来!”为首的人贩子命令道。 林中响起被抓住女孩哀嚎不止的哭泣声。 几名男人在四处搜寻,而躲在灌木中的陈阿招屏住了呼吸,紧张而忐忑的环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祈求能够躲过去,祈求这些人找不到她。 这样她就能逃过这些人的魔爪,回家去了。 可一个男人还是朝这边灌木中寻了过来,正当陈阿招以为她会被发现时,她左侧的灌木中却发出了一丝响动,陈阿招这才注意到左侧灌木里也藏了一个女孩。 那声响动让男人朝女孩的放向走去。 陈阿招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同情地看向那女孩的方向。 而那女孩早已泪流满面,一双红肿的双眼祈求般盯着陈阿招看。 陈阿招知道那女孩在祈求她帮帮自己。 可她如今自身都难保了,怎么可能帮得了她,或许此刻她再发出一丝响动,倒是能将那男人吸引到自己面前来。 可是那样,她自己就处于危险境地了。 她怎么可能这么傻,为了救别人害了自己。 她此刻只能默默垂下脑袋,在心中为女孩祈祷,倘若她能逃出去一定及时报官救她们。 那女孩终究是因为害怕提前哭出了声,被强悍的男人拎鸡崽似的拖了出来。 女孩们的哭泣声在荒凉的林中响起。 正当陈阿招庆幸自己没被发现时,突然,那个被男人抓住的女孩手指了陈阿招藏身的地方,眼神充满怨恨地说,“那里还有一个!” 陈阿招脊背顿时一凉,还不得她反应,一只男人的脚就踹在了她的背上。 陈阿招吃痛一声,狼狈地从灌木林中滚了出来。 那一脚踢的她头脑发晕,她最后一眼落在了那个指出她的女孩脸上,不甘地昏死过去。 * 等到陈阿招再次醒来时,她竟已经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房间中的装饰还挺精致奢华,她睡的床榻同样又软又舒服,陈阿招还从未见过这么奢华的地方。 她看了几眼,却被一阵寒意激地身形一荡,陈阿招垂头一看,顿时面红耳热。 哪个不要脸的人竟给她打扮成这样! 这衣料虽然是她从未穿过的柔软舒适,可未免也太薄太透了。 她此刻上身披了件石榴红花纱衣,内里就简单穿了个粉色的荷花肚兜,下半身则是单薄的荷叶青裙。 陈阿招连忙四处翻箱倒柜,想要寻找出门前娘给自己套上的那件棉布衣。 可她翻了几遍,愣是连一件蔽体之衣都没有找到。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陈阿招紧张地蜷缩在床榻上,用锦被裹住了身子。 还好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不过这女人的打扮陈阿招倒是头一回见着。 这妇人看着比她娘还大了些,穿着却格外露骨,身着半漏的紫色襦纱裙,发髻盘的招摇夸张,妆容更是辣目。 摆着水蛇般的腰肢缓缓朝她走过来。 这女人精锐的目光让陈阿招感受到了不适和恐惧,她攥紧被子,紧张地说,“我要回家!你们贩卖人口是犯法的……我兄长要是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话音刚落,女人的脸上便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女人摇着手上的蒲扇,笑着说,“乡下来的土丫头倒底是天真了些,不过这股天真劲应该也会让那些人喜欢。” 女人缓缓走到她面前,一把掐住了陈阿招的下颚,上下打量着几眼,目露满意,“小模样倒是不错,就是皮肤差了点,放心,以后有你韩妈妈养着你,保证将你养的细皮嫩肉,叫那群饿狼拜倒在我春香阁下。” 自称韩妈妈的女人嘴角咧开,笑容贪婪,可片刻忽得笑容止住,痛呼一声,“啊,小贱啼子敢咬我!” “啪!” 陈阿招的脸被韩妈妈重重摔了一掌,韩妈妈朝她唾骂一口,“刚来的果然是性子烈,看来得好好教教了。” 韩妈妈拍了拍手,很快几个强壮的男人就踏进了房间,他们不顾陈阿招的叫喊,扯掉了陈阿招遮挡在身前的棉被,目光露出贪婪猥琐的笑意。 当一只手触碰到陈阿招的胳膊时,剧烈的恐惧和恶心冲击着陈阿招的神经。 泪水打湿她的面颊,她在尖叫声中,忽然目光盯在了一扇打开的窗户前。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一向胆小怕死的陈阿招忽然疯狂得推开那些人,脚步加快朝窗前跑去。 她纵身一跃前,听见了那韩妈妈的惊叫声。 “别让她死了啊!” 砰地一声。 京城热闹的集市上响起了剧烈的声响,吸引了无数逛街的人。 人们抬眼看见春香阁那边,一袭红绿相间的人影从窗前坠落,砸在了一个路过的马车顶上。 那马车看着虽然简朴,可用来装饰马车帘幕的却是上好的丝织品,马车四周跟随了约莫四五个家丁。 那袭瘦小的身影很快从马车顶上滑落,落在了挂着青白色车帘的马车前。 绣着青竹叶片的车帘被冷风缓缓吹起,似带出一股淡淡的药香,露出车内一双白色点珠靴。 陈阿招爬到了马车前,她不得身上的疼痛,顾不得此刻穿着暴露被众人围观的狼狈模样,她只知道这马车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没准能帮一帮她。 她只得靠着一丝可怜搏一搏得他人同情。 在几个小厮上前,即将把挡在车前的陈阿招拉起来时,陈阿招推开他们,拖着摔折的腿爬到马车下方。 她死死抱住一旁的车角,朝里面的人哭喊,“救救我……我是被拐来的,好心的老爷求您可怜可怜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2、赎身 “好大的胆子,竟敢碰我们公子的轿子!” 陈阿招被两名小厮反手箍住,按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后方春香阁内陆续跑来几人,连忙给马车内的人道歉。 “实在对不住,这是我们阁内发疯的姑娘,不小心让这死丫头跑出来挡住了公子的路,我们这就把这死丫头带出去好好教训!” 说着,韩妈妈上前拧了一下陈阿招的胳膊,陪笑地命身后的人将陈阿招抓回去。 幼小的陈阿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扒拉着马车一角,身后的几人将她往后拖,陈阿招的手掌很快磨出了血,殷红的血顺着指甲流淌出来。 即使身上被抽打的疼痛,陈阿招也不愿放手,她哭喊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街道上,无数双眼睛放在她的身上,看戏一样。 “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只要爷你愿意救我………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陈阿招嗓子都哑了,她浑身发颤,泪水模糊了双眼。 饶是她的力气再大也抵不过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被狠狠抽打了几下,最后还是如同一只脱水的死鱼一样被拽了回去。 而从始至终,那让陈阿招抱着一丝希望的轿中人,从未开口说话,轿中的那双白玉足靴一动未动,冷漠地像陈阿招村中那受人供奉,却无用的石像一样。 微风吹拂过的轿帘平静地垂落下来,陈阿招被拖走时,仿佛嗅到一丝从轿中飘出的苦药香。 一场闹剧般的喧闹消失后,繁华的街道又恢复了熙攘声。 一个小厮凑近马车旁,恭敬地同车内的人道,“公子可有恙?” 车内的人低咳了几声,一双清冷的鸦青瞳落入脚下被血染污的车帘帐上,长眉微蹙道:“帘子脏了,回去后烧了吧。” “是,公子。”小厮们继续赶着马车前行。 * 一年后。 春香阁内夜舞笙歌,成为整个谭城最大的谢馆秦楼。 而此刻春香阁□□杂房中,穿着单薄裙衫的陈阿招正在洗衣裳。 她脚下的木盆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脂粉味呛鼻的裙衫。 陈阿招的手被冻得通红,此时腊月寒冬日,身上衣物根本无法避寒,陈阿招冻得吸了吸鼻子,她加快了清洗的速度,想快点将衣服洗干净回灶房烤火。 一年前她企图跳楼逃跑被老鸨捉回去后,吃了不少苦头。 老鸨先是将她关在柴房中饿了三日,待到她浑身无力时,给她灌了烈性春药,将她丢进了三个陌生男人的屋子。 那一夜,她本以为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幸而在即将被凌辱时那老鸨又命人将她带了出来。 后来她才知,原本今夜被拉去接客的姑娘们都被放了出来,原因是京城中许多达官贵人喜爱用千金购买少女及笄之夜。 韩妈妈便决定培养先一些未及笄的少女,待到她们成年时便可将她们初夜卖出一个高价。 陈阿招因为被拐时才十四岁,幸而保住了清白之身。 只是……再过一年,她便要被卖出去了。 这一年即使不用接客,陈阿招也被迫着干些洗衣打杂的活,其实这些活原是不需要她干的,春香阁一些还没及笄的少女可以学一些琴技,陪客人吃酒的活。 只可惜当初陈阿招实在不出众,陪客人吃酒学技的这些轻松活儿都是有限的,需要少女们比试选出最优者培养。 陈阿招毕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容貌虽不错却在美女如云的春香阁中无法大展光彩,而她本身嗓子粗,既不会唱歌,也没有舞蹈天分。 再被几个当初没被她救下的姑娘们心生怨恨后,排挤出去。 如此,她便倒霉地被分到了一个后厨干杂活的工作。 每次看到那些打扮好看,只需动动手指便可从客人手中得来赏钱的姑娘们,陈阿招的心中便生出一丝不愉快。 她每日干着洗衣做饭,拖的活,月银少的可怜。 在这么下去,等到明年她及笄时恐怕就会沦为最低等的娼女。 陈阿招越想越害怕,她不能再靠曹生了。 这曹生是她来到春香阁第四个月认识的一个客人。 那时被一番打压折磨后的陈阿招听闻春香阁中曾有一名女妓被一个痴情富商所爱,后来富商花费千银为女子赎身。 陈阿招开始与春香阁的其他女子一样,也幻象着出现那么一个人将自己带出这腌臜地。 陈阿招每日都在春香阁中寻找这样的人,直到有一日她看见一个被好友推入春香阁的小书生。 小书生长相秀气,不胜酒力,甚至纯真羞涩,不小心碰到了姑娘家便连连低头道歉。 陈阿招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人选。 倘若不及时抓住,这小书生便不会再来了。 陈阿招便故意在小书生出门时,故意摔倒在他面前流出了泪。 曹生怔了几秒,还是有礼地将她拉了起来,而她便学着姐姐教给她的办法,在被曹生拉起时迅速在书生白皙俊俏的脸上落下一吻。 当时曹生的脸就红成了熟石榴。 他指着面前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你……你怎么……” 陈阿招朝曹生眨眨眼,笑容甜美:“我阿娘说过,亲过人了就得负责,小公子你可要为我负责呀。” 她话音刚落,曹生便慌乱地跑了出去。 陈阿招等了三日也未曾等到曹生,她本以为计划失败,想着重新物色新人选,谁知第四日时,那个小书生真的出现了。 曹生依旧顶着红扑扑的脸不敢看她,眼神躲闪,紧张地对她道,“你……你放心……我…我会娶你……” 当时,陈阿招本以为自己即将可以离开春香阁。 她都已经想好了,离开春香阁后让曹生陪她回家找到爹娘和哥哥。 一家团聚后,等她再过两年及笄时,便嫁给曹生。 可惜她将一切想的太美好。 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曹生是个穷鬼。 他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多了一些学识,包里却真真切切没几个碎银子。 更别提能用千金给陈阿招赎身了。 那日后,曹生每次来春香阁便都是为了看她,书生每一次会与她保证待金榜题名时为她赎身。 可是她如今只有一年时间保住清白之身了。 她等不起曹生了,她也不信曹生。 陈阿招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走神,她那一双生得无辜的小狐狸眼正悄悄窥伺前庭院中路过的富人子弟。 几番观察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春香阁中一个身披金丝羽衣,腰佩容臭,大腹便便好似腰缠万贯的公子哥身上。 陈阿招放下衣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刚准备故技重施时,一袭白衣长衫,神色奕奕,满面春光的少年便朝她跑了过来。 “阿招,我来看你了。”曹生左右将她冰凉的手指揣在怀中捂着,很快右手又将一包油纸包的东西塞在了她的手中,“快尝尝我在东街刚买的包子,还热乎着呢。” 陈阿招看着面前如往日对她贴心的曹生,此刻却只感到心烦。 她有些烦闷地推开曹生,将油纸包的热包子塞回了曹生手中。 陈阿招目光哀怨地看向曹生,嘟囔道,“阿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为我赎身?”魔/蝎/小/说/m/o/x/i/e/x/s/.c/o/m 3、攀附 曹生怔了一下,连忙攥紧陈阿招的手道,“我向阿招保证,明年便是春闱考试,到时候我就能……” “阿生,可是我不想等了。”陈阿招打断曹生的话,下意识将手指从曹生手心抽走。 毕竟也是相处过一年的男子,平日里曹生总会省吃俭用给她带一些吃食用物。 说没有一点心动是假的,但陈阿招深知,滴水解不了近渴。 她就像一个即将干枯的水井,需要的是能将它彻底装满水的人,而非曹生这样的雨露。 陈阿招咬紧唇,索性狠下心来道,“你以后……还是不要来寻我了。” “为何?”曹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陈阿招,一双生的好看的桃花眼底微微泛红,他语气急促道:“我向阿招发誓,一定会考取功名给阿招赎身……我是真心爱阿招……” 陈阿招皱起了眉,她向来最讨厌男人嘴上功夫,此刻对曹生仅存的那点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我陈阿招眼下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你所谓的爱,我要的是离开这里,曹公子你若是没本事帮我,那就请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陈阿招推开面前身形清癯的青年。 她得想赶紧把曹生赶走,曹生表面风光月霁,可骨子极其善妒,他若是在这里,那她便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接近那些贵公子们。 可任凭她如何推攘撵人,穿着一身粗布白衫的曹生毅然如笔直的白鹤一样未后退半步,他目光死死盯着陈阿招,眼底的泪水和不甘目光混杂交错,一张俊秀的脸颊上此刻带着满腔不解和痛苦。 “阿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那个老鸨逼你与我分开的?”曹生迫切地想从陈阿招眼底看出点什么。 可他紧紧盯着,竟丝毫没有从少女的眼底发现半分痛苦,反倒是令他痛苦的冷漠无情。 “你这个傻子。”陈阿招烦躁地唾骂他一声。 她气不过想走,这时,前院庭忽然走来一个婀娜身姿。 那人轻嗤的笑意从二人身后传来,“确实是个傻的,竟然看不出你根本不爱他。” 陈阿招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裙,容貌妖艳的女子正扭着腰肢,脚步有条不紊地朝他们走来。 “粉虞,你去不去接你的客,怎么到后院来了。”陈阿招没好气道。 眼前这个看她笑话的女子,正是春香阁的花魁粉虞。 粉虞也是当时同她一起被抓进春香阁的那批少女,亦是当时在树丛下将陈阿招揭露的少女。 当年粉虞暗恨她没有救自己,将陈阿招出卖后,他们同时被抓回春香阁内。 粉虞由于当时已经及笄了,被抓回来的当晚便被下药接了客,自此,粉虞便恨上了她。 粉虞在成为春香阁花魁后的这一年,借着高她一点的身份,给她不少苦吃。 今日定是闲来无事,又来嘲弄她了。 粉虞浅浅一笑,笑容妩媚,“我今日休息,便想来看看你这样贪慕虚荣的贱人是怎么……” 还未等粉虞把话说完,曹生便冷声开口,“住口,休要污蔑阿招。” 陈阿招的心脏微颤了下,她没想到自己都要抛弃这个傻子了,他还在为她说话。 “陈阿招,这男子这么信你,你当真还好意思骗他下去吗?”粉虞看向陈阿招,目中浮现鄙夷。 陈阿招捏紧的掌心出了汗。 她既然不要曹生了,确实应该将话说明,让他认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子。 “阿招,我信你……无论有什么难处你都要与我说。” 曹生想上前抱住她,却被陈阿招抗拒地推开,陈阿招冷冷道,“粉虞说的对,我就是骗你的。” “我根本不爱你,初见你那日是设计摔倒,乘机亲的你,让你对我负责根本不是我爱上了你。” 望着曹生逐渐发白的面色,陈阿招狠狠心继续道,“而是你那日穿着干净,腰间系着玉佩,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富人子弟,可谁知与你相处后才知,你身上的衣服不过是你的兄弟所赠,你的玉佩也不过是个便宜货,曹生,你连替我赎身的钱都没有,我凭什么喜欢你?” 曹生怔怔地听完了她的话,仿佛终于明白什么,青年杵愣在原地许久,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陈阿招目送着曹生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背影离去。 她的心脏酸痛了一下,到底还是生生忍了回去。 一旁观摩一场好戏的粉虞却不依不饶,继续站在一旁嗤笑她,“陈阿招,你这样的贱货,也只有曹生那样的蠢书生能看上了,你如今把他丢了,我看以后还有谁能看上你。” 说着,前庭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那男人呼唤道,“粉虞,我的粉虞儿你在哪了。” “爷,虞儿这就来啦。”粉虞朝陈阿招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转身走过陈阿招身侧。 陈阿招本就心中烦闷,又被粉虞这般嘲笑,她忍不住伸出了一只脚,将路过身旁的粉虞绊地一屁股栽倒在地。 粉虞捂着摔痛的屁股,缓过神来看着陈阿招嘲讽的笑,怒道:“陈阿招你敢绊我!” “粉虞姐姐,这□□无人,你怎知是我绊的你?你可莫要诬陷我。”说罢,陈阿招又当着粉虞的面摔起盆中的湿衣服。 顿时盆中的污水四溅,溅了粉虞一身。 粉虞更是气愤,扶着腰肢踉踉跄跄站起身,便朝陈阿招恶狠狠骂道:“怪不得你爹娘将你卖了!看来你本来就是一个贱人!” 陈阿招拧着衣服的手一顿,她扭过头,面上的表情陡然变得阴狠起来,将正对她脱口大骂的粉虞吓得一时愣住。 “你……你这幅表情做什么,我说的分明是事实。”粉虞后退一步。 陈阿招的指甲掐紧衣物中,眼眶生红。 别人怎么诬骂她都没有关系,但是绝对不能颠倒是非,她才不是被爹娘卖的! “你胡说!我是被拐来的,才不是被卖的!”陈阿招一个巴掌打在了粉虞的脸上。 粉虞一向最爱惜自己的脸蛋,突然被打了一下,面上粘上脏污的湿水火辣辣的疼,她愣了一瞬,而后怒目圆睁,“你敢打我的脸!” 粉虞立即朝陈阿招扑了过来,抓住陈阿招的头发,指甲在少女脖颈上落下一道道红痕。 若是往日被打,陈阿招或许会忍耐下来,毕竟每一次她不小心伤了粉虞都会被韩妈妈罚月钱,可今日粉虞触及了她的伤心事,陈阿招便也不管后果与其殴打起来,她誓要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 □□中两抹身影很快撕打在一起。 引来了妈妈,韩妈妈命人将二人分开时,陈阿招和粉虞的脸上分别都落下了伤痕。 在这儿春香阁内,姑娘们脸都是银子,看着粉虞脸上的伤,韩妈妈又恼又心疼。 粉虞乘机告状道,“妈妈,都是她,她嫉妒我貌美想要毁了我的脸!” 陈阿招红着眼,道:“谁让你胡说八道!我才不是被卖来的!” “呵。”粉虞捂着脸冷笑道,“陈阿招,整个春香阁的姑娘谁不是被卖来的,就你个傻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你爹娘的心头肉呢。” 陈阿招的心忽然越来越寒,她还想据以力争什么,还想找出自己当初不是被爹娘卖掉的证据,可她此刻恍惚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被拐的。 一旁的韩妈妈这时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粉虞,朝身边的几个男人使眼色道:“好了,还嫌不丢人,把她们各自关起来,免得扰了春香阁的生意。” * 陈阿招被关回了房间。 她本以为这次划伤粉虞又会迎来老鸨责骂,可出乎意外,今日老鸨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果然。 到了傍晚时,老鸨忽然推开了陈阿招的房门。 她手上拿着一节旧纸卷,走到陈阿招床前将睡得昏昏沉沉的少女叫醒。 陈阿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老鸨打量她的眼神。 韩妈妈这个眼神她是见过的,每当她挑选接客的女子时都会对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若是看着不错便推出去卖夜了。 陈阿招的困意顿时消散,她不安地看着老鸨,心中担忧,是不是老鸨觉得她没才没艺,觉得她及笄后也卖不出去,便想着提前将她给卖了。 “妈妈……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陈阿招紧张道。 老鸨摸了摸她的脸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后,摊开了手中的纸卷,一字一句道,“你叫陈阿招,是阳月阳时阳日所生,如今年满十四,明年才及笄,对吧?” 老鸨的话让陈阿招足下开始发麻,她眼睫颤抖,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老鸨噗呲一笑,收起手中的卷纸道,“我自然是知道啊,春香阁买来的每一个姑娘,都会提前询问卖家姑娘们生辰八字的呀。” “你爹娘可是把你卖了一两银子呢。” “买来的………” 一两银子就将她给卖了……… 陈阿招怔怔地呢喃着,此刻心底那颗一直支撑着她自我欺骗的琴弦彻底断了。 原来她不是被拐的,而是被爹娘卖给春香阁的。 陈阿招苦笑了一下,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自己丢了后,爹娘会茶饭不思。 她整日整夜在想着攒钱赎身后回家去…,如今看来也是没回去的必要了。 老鸨拍了拍陈阿招颤抖的脊背,叹息道,“这世道女子如货物,他们不爱惜你就罢,自己可要学会爱惜自己。” 老鸨亲切地牵起陈阿招的手,又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也是个幸运的娃娃,最近咱京城第一的富商林员外家在寻一个阳月阳日所生能避灾的姑娘,谁知这寻遍整个京城便只有我春香阁中有你这一位,林员外得知后已经送来了八十两要赎你呢。” “八十两……买…买我?”陈阿招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能值八十两银子。 “是啊,日后到了林员外府中,哪怕是只做个丫鬟那也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啊,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个一早林府便会派人来接你。” * 突如其来的悲喜之事,让陈阿招内心五味杂陈。 是夜,她躺在矮小的床榻上无法入眠。 她的内心仿佛被撕扯了两瓣,一瓣得知自己是被爹娘所卖后的痛苦,一瓣是对明日启程前往林府的未知茫然。 虽然这一年中她夜夜期盼能离开这个腌臜地,但此刻真的能离开了,陈阿招的内心却并未有半分的开心。 她将四肢蜷缩起来,瘦小的身子靠在床内,以被为衣,企图将自己裹成蝉蛹,在漆黑的房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陈阿招,今后……你只能依靠自己,也只能信自己了。” 翌日卯时,陈阿招便被韩妈妈拽了起来。 她被拉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那房间内来了几个陌生的男人,陈阿招看着韩妈妈卑躬屈微,笑着接过那几人递过来的箱子后,便将她由货物一样交了过去。 “几位爷,人你带走吧。”韩妈妈将陈阿招往前一推。 那几人正要将陈阿招带走前,一旁沉默的陈阿招突然弯眼笑道,“能等我一下吗?我想走前与我这里的姐妹们道别。” 那几位爷看上去倒是通情达理,点了点头道,“快一点,我们老爷还等着呢。” 陈阿招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的卖主真就是个老头子。 她的面色顿时瘪了下来。 她也太命苦了! * 另一旁房间内,粉虞怎么也想不到陈阿招走前会再来看她一眼。 “真没想到你还能来找我,听说你那个卖主是个老头子呢,陈阿招你可当真是幸运。”粉虞眼神十分幸灾乐祸道。 粉虞一直想不通,她和陈阿招都是一同被爹娘卖进春香阁的,凭什么她陈阿招就能保住清白之身,而她要日日出卖自己的身体。 如今,得知陈阿招是被一个老头买走后,粉虞心中格外痛快。 她看不得旁人比她过好,若说惨对方也必须比她更惨。 粉虞的房间暗沉,但陈阿招还是捕捉到粉虞一双魅眼下的恨意。 她浅浅一笑,一边从自己的衣服中拿东西,一边悉数着过往,“其实要说我在这春香阁最让我记忆尤深的还当是你了。” “记得我们来春香阁的第三天,你接了客后那日心情不爽将我从阁楼上推下楼梯,一个月后你又把我关在房中,故意引几个喝醉酒的汉子进我的房,我咬伤了他们被韩妈妈罚饿了三日,还记的常常诬陷我……” 听到陈阿招的回忆,粉虞微蹙起眉,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了,想不到陈阿招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粉虞不知陈阿招临行前来是做什么,仰起头不屑道,“够了,说这些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走前还回来?”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妹妹一直都没有怪你呢,相反我还很谢谢姐姐教会我如何在这世道生存下来。”陈阿招走上前,亲切地挽住粉虞的手。 粉虞正有些不可思议,怀疑陈阿招葫芦里是不是卖了什么药时,却见陈阿招从怀中拿出个荷包放进粉虞手中。 “主家要求我走前不能带一物,阿招这一年在春香阁攒下的碎银子也不能带了,想来想去还是给姐姐吧。” 粉虞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几块碎银子,又看见陈阿招十分真挚的眼神,便不再怀疑有它。 “哼,算你识相,这几块破银子我就收下了。” 陈阿招的目光在粉虞摸过银钱手中停了两秒,她乖巧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那粉虞姐姐,咱们……就后会无期了。” 当晚,粉虞从床榻上醒来,脸部剧烈痛无比。 老鸨前去查看,当看到粉虞长满红痘的脸时,吓地当场昏了过去。 翌日。 一抹清瘦身影捧着一小袋钱,一瘸一拐地走进春香阁内。 曹生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将一包银子递到老鸨面前,道:“我想赎阿招!” 老鸨摇了摇这包银子,目光在曹生满是血痕的指尖上看过,嗤笑了声,又将银子扔回了曹生手中。 “你不必赎了,那姑娘已经攀上好人家,昨儿个就被买走了。”老鸨留下这句话便离开。 曹生的瞳孔陡然凝滞,他似缓了会儿才明白老鸨的话。 一颗真心仿佛被粉碎,剧烈的痛楚从掌心处蔓延而后延伸至了眼眶。 曹生向来澄澈的目光逐渐猩红,他束紧手中的那包银子,殷红的血顺着指缝缓缓流出,浸染了青年那身洁净的衣袍。 * 而此刻,浑然不知冥冥中的决定将带给未来如何的陈阿招,正悠闲地坐在轿中被几个仆人抬进了林宅内。 下了轿,她便被几个衣着比自己华丽干净不知多少倍的仆人带领着饶过后宅院往内走。 陈阿招被这林员外的宅子吸引住。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的宅院,一眼望去,雕梁画栋,风景无限。 宅院的设计十分清雅别致,陈阿招还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家中可以有如玉石般的假山,开满莲花的池塘,清香闲静的竹林,绽开各种花朵的园子,长而婉转的亭榭长廊,石桥柳树。 一路上,陈阿招的心脏跳个不停,她目光在四周丫鬟们身上的锦锻衣扫视过,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衫,一股无名的窘迫不安涌上四肢百骸。 原来有钱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本来……她内心还难过为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老头的人而感到难过,不过既然这家人这么有钱,那她些许能有些安慰了。 “到了姑娘,进去吧。” 小厮将她带到了一处清冷雅致的院落,便停在了门前。 陈阿招藏在袖中的手指拧出了汗,她上前一步,却又顿足在了门前。 陈阿招扭头忐忑而小心地询问小厮,“……我能问问老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忌讳的东西吗?” 被她询问的小厮一怔,有些不解道,“姑娘你日后就是我们公子的贴身丫鬟了,知道公子的喜好,照顾好公子即可,不用知晓我们老爷需要什么。” 陈阿招的瞳孔猛然一颤,一时有些欣喜过头,“这……这里不是老爷的院落?” “自然不是的,这里是我们长公子的住所,姑娘快些进去,可莫要让公子等及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伺候 陈阿招推开门的瞬间,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这香味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嗅到过,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伴随着药香的房间内的空气格外温热,半亮半暗的房中静的出奇,陈阿招每走动一步甚至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以及脚底踩在干净木板上发出的锃锃声。 她怎么没有看见人? “公……公子?”陈阿招低声叫唤了一句,见无人回应,她便心想莫不是公子出去了? 陈阿招开始大着胆子打量起来这清新典雅的房内陈设。 她的的目光触及到墙边的朱漆花?纹柜上,柜子上放置整整齐齐的许多书籍,每一册书籍下还悬挂一小方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挂坠。 柜子旁还摆放了半米多高的瓷白色山水瓷玉花盆,盆中开满一片绿色的小青竹。 陈阿招不知道这是什么名贵的青竹,但外观那瓷盆,想必那一个瓷器便价值不菲。 这屋内的陈设看似淳朴简单,可每一处却都透着不简单。 目光在一些价值不菲的的瓶瓶罐罐上流转后,陈阿招终于注意到内室中央摆放着金丝苍鹭织金的屏风。 她此刻被眼前的奢华吸引,脚步不自觉朝内室靠近。 待走到屏风前,才更发现屏风上金丝银线交织的多么栩栩如生。 “这一定价值不菲……” 陈阿招双眸泛光,控制不住手指探上去,可还未触及上时,一道不冷不慢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做什么?” 陈阿招被吓得手指陡然一颤,她目光透过若隐若现的屏风,与屏风内一双看似朦胧,却格外冷的眼瞳对视上。 她恍然回神那屏风后的是何人,吓得立即跪在了地上。 “奴婢陈阿招……是被派来侍奉公子的。”陈阿招忐忑不安地垂下头。 她早在春香阁时,便听过不少有关富贵人家的事情。 听说越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老爷,便越是性格阴晴不定,在富人的丫鬟仆人凡有惹主人不顺心的,被仗打贩卖都是常有的事。 她此前并未听说京城首富的林家公子性格如何。 她祈祷能是个性格好的,否则她今日恐怕难逃一劫。 在陈阿招扑腾跪下的瞬间,房内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些。 陈阿招垂着头,因紧张而呼吸微喘,她的掌心贴在木板上生出了汗。 陈阿招在不安艰难中,仿佛度过了许久漫长的时间,直至屏风内,那袭隐隐约约的淡青色衣袖缓缓动起。 慢而规整的脚步声缓缓走出屏风外,与此同时,那股清淡的药香也越来越近。 直到一双白色足靴停在了她面前。 紧张的空气中,忽然响起淡淡轻浅的笑声。 那道声音的主人也在此时终于开口,“别怕,我不会吃人。” 像是春日的一汪清泉,泉水暖人,而声更动人。 陈阿招悬着的心顿时舒了大半。 她缓缓抬头,看到的是一个面色白若初开芙蓉的郎君走过来。 这小郎君仅着了碧色件单衣,并未束发,乌黑如墨的长发很随意地披散下来,卷落地垂腰处,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陈阿招。 在对上他那双极美的眼时,陈阿招不由心脏一缩。 眼前的人身形清癯,却挺拔似松,肌肤白到眼睑下方透着隐隐可见的紫色血管脉络,那打量人的眼尾随着上扬的幅度,殊丽而淡漠,似绽放在池花塘里的莲花不可亵弄。 尤其是他的瞳色更让陈阿招震惊,她还从未见鸦青色的瞳,似青松染雾,碧波缭绕,特别是是这张貌若美人的脸上,竟还巧夺天工地添上了一颗浅浅丹红色的眉心痣。 陈阿招一时看得呆住了,怪不得常人道,富贵养人,这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生的那样肌如凝脂,不像她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忍受风吹日晒,只能皮肤干燥蜡黄。 陈阿招珉了珉唇,眉眼下垂,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不甘。 “起来吧,我又没罚你,跪的久了腿也要酸了。”面前的青衫公子缓缓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下。 陈阿招这才想起她还在跪着,得到公子的话,她面色微热,吞吞吐吐道:“多……多谢公子。” 陈阿招刚站起身,便看见坐在软踏上的年轻郎君忽地唇瓣微抖动,发出几声低咳声,单薄的脊背微微颤动,似乎脆弱不可击。 “公子你……你可是不舒服?”陈阿招问。 “无碍,我自幼体弱,你为我斟一壶茶吧。”小郎君绒眉微蹙,骨节分明的指捂着唇,神态倦陌。 闻言,陈阿招赶忙有眼色地上前为其斟上热茶。 而后,她看着他亲手接过茶水饮进,正要继续为其再续上一杯时,却被喊住。 “你既已成为我的贴身侍婢,便无需多做什么,我不喜人多,日后你只需卯时过来伺候我用药,酉时过来为我替换屋内药香即可。”小郎君嗓音温润。 陈阿招面色微红,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便很快自觉地退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被合上的一瞬间,屋内的最后一抹亮光被隔绝。 林祈肆温润的眉眼渐渐被冷意取缔,再不复半分温泽,他平静端坐在软塌上,指尖随意地搅了搅杯中温热的茶水。 一个黑色身影很快从后方帘幕中出现,跪坐在地上。 黑影道:“公子,此人是老爷所派,可要留心观察?” 林祈肆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一卷手帕,轻轻擦拭指尖上的茶滞,半张脸被帘影覆盖,愈显得苍白无辜,他将碗中的茶水倒在木质的地板上,漫不经心道:“不必,左右不过一个贱奴而已,若她真能替我换命,留下也是无妨。” “是。”黑影很快闪没。魔/蝎/小/说/m/o/x/i/e/x/s/.c/o/m 5、反抗 要说陈阿招来到林府的前两日,过的还倒舒坦,除了每日两次为公子换药,偶而被指派打扫庭院外,也没干什么重活脏活。 陈阿招进府两日,已通过一些人的嘴,得知了她如今伺候的林府公子,是林员外的独身公子——林祈肆。 听府中的丫鬟们讨论,林祈肆自幼年时便体弱多病,曾被高僧断言短命之相,必活不过二十二岁。 如今林祈肆年方十九,倘若高僧所言为真,那他岂不是只有三年可活? 这么一想,陈阿招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她正出神地打扫庭院落下的杏叶,全然没发现身后一双怨毒的眼睛朝她逼近。 一只手忽然自陈阿招的身后推了过来,陈阿招猛推一把,摔在了地上,膝盖擦在咯人的石板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一道嗤骂声也随之响起,“不长眼的东西,谁叫你偷懒的!” 陈阿招抬头,便对上一双嚣张的柳叶眼。 此女子跟她一样身着浅碧色的家奴衣,头束简单发髻,看样子应该也是这府上的丫鬟,只不过这个女子的发髻上倒比她多了几支晃眼的瑕疵玉簪子,唇瓣上也摸了点劣质红脂,看上去像只招摇的土鸡。 既然不是府里的主子,陈阿招也不怕什么。 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站起身,朝这名推她的丫鬟质问,“我明明在打扫,哪里偷懒了,反倒是你你凭什么推我!” “推你?”小丫鬟噗呲一笑,朝一旁正在打扫的丫鬟小厮们招手,“来,你们都过来,你们有谁看见我推她了?” 被小丫鬟叫过来的几个奴婢似乎很怕她,纷纷摇头道,“我们没看见孟儿姐姐推人。” “听见了没有,我可没推你。”孟儿得意地笑着,旋即扭着纤细的腰肢离开了。 陈阿招平白无故被推倒摔伤了胳膊,实在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这个叫孟儿的丫鬟。 本以为自己只是倒霉被孟儿当枪使撒气,谁知接下了几日里,这个叫孟儿的丫鬟却总是暗地里欺负她。 先是晚饭时撞碎了她的饭碗,害得她饿了一夜肚子。 又是弄湿了她睡觉的被褥,害得她夜晚只能缩在角落中睡觉,还时常故意嘲讽她是乡下来的土丫头。 是夜。 陈阿招看见自己又被水泼湿的被褥,终于忍不住委屈起来。 她想要反抗,可奈何孟儿身边交好的人太多,她稍微有一点反抗,便会被她们一起欺负。 不是被抽打,便是被按在浣衣盆中喝洗衣水,她找管家帮忙,管家也仅仅是口头教训那些人几句,事后陈阿招还是会被几个大丫鬟欺负。 这几日还好巧不巧,公子同老爷一起外出了。 陈阿招想要向林祈肆求助,如今也只能等他回来了。 陈阿招摸了摸眼角泪水,正准备就这样将就靠在床边睡时,一只瘦小的手指忽然从她身侧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 “你……要不和我睡吧。” 陈阿招扭过头,看到的是一个面如粉桃,长得一双杏眼,有些可爱的小丫头。 “你……你说什么……”陈阿招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这还是她来到林府后,除了林祈肆第二次遇见对自己投来善意的人。 “诺,你应该没吃晚饭吧,我这还有半个馒头给你吃吧。”小丫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布帕,将布打开,她将里面的半个馒头拿了出来递到陈阿招手中。 陈阿招连续几日没吃饱饭,此刻肚子饿的绞痛,她来不及道谢也顾不得怀疑什么,便大口大口咬着手中的馒头吃了起来。 直到半个半头入腹,陈阿招感觉自己的胃好了一点,她回过神,朝小丫头道,“谢谢你,对了,我叫陈阿招是新入府的。” 听着陈阿招的介绍,小丫头的眼睛忽然一亮,朝陈阿招凑近了些,“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安排当公子贴身侍奴的人,怪不得孟儿姐要欺负你呢。” 陈阿招有些不解,“为何因为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她就要欺负我?” 小丫鬟道:“因为在你过来之前,原就是孟儿姐当公子的贴身侍婢,孟儿姐是打小就被公子买回来的,如今你顶替了孟儿姐的位置,她自然会恨上你,可如今她毕竟还是府中的大丫鬟,很多人都听她的话,你以后怕是惨了。” 闻言,陈阿招的脑袋很快拉拢下来,一副伤心的模样。 小丫头见状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拉进了自己温暖的被褥中,小声安慰她:“不过你别怕,等过两日公子回来,就可以让公子为你做主了。” “这么说还得两日呢。”陈阿招无奈叹气,被窝中的暖意让她渐渐困顿起来。 睡意朦胧中,她呢喃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馒头的。” 小丫鬟将脑袋贴近陈阿招的肩膀上,唇瓣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阿招姐姐,我叫玥音。” * 有了玥音的陪伴,陈阿招在被排挤的日子里,倒是能好过一点。 她原是想忍耐孟儿两日,可谁知昨日孟儿更加过分了。 在得知玥音将自己的晚饭和床分给陈阿招后,孟儿当日带着人也去欺负了玥音。 陈阿招刚扫完了长廊去找玥音,就撞见孟儿派了几个丫鬟公然对玥音打骂。 玥音缩在地上,几个嚣张跋扈的小丫鬟对她又踢又打。 为首的孟儿一边看戏一边怒骂道:“小贱人,都说了不许帮陈阿招,你竟然敢给她东西吃!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陈阿招的气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她趁孟儿没发觉从后面冲过去,将孟儿撞的摔倒在地。 孟儿摔了个屁股墩,愤怒地命几个丫鬟将她和玥音抓住,用冰凉的水从头浇下。 是夜。 玥音发起了低烧,幸而她体质好除了有点风寒并无大碍。 不过一想到白日里,她和玥音被欺负的画面,陈阿招当真是恼极了。 她望着窗外乌黑的夜色,算着日子公子明日应该就会和老爷回来了。 可她不想等了。 陈阿招想到了报复孟儿的办法。 林府夜间需要人守夜,今夜便是孟儿在林府花园守夜的时候。 她白日经过花园时,曾经花园中有一处莲花池,池水看上去挺深。 若是孟儿忽然掉进莲花池淹死了,岂不是更好? 恶毒的想法一旦涌上心头,陈阿招便忍不住去实践。 半夜丑时三刻时,陈阿招好不容易将玥音哄睡,她趁人都安睡时,悄悄摸摸地来到林府的后花园。 此刻的孟儿正靠池塘边打盹。 陈阿招躲在树丛中,朝孟儿的脑袋人砸石子。 孟儿吃痛一声骤然惊醒,正惊慌地四处察看时,被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的陈阿招使劲一推。 扑腾一声,连人带灯笼一并落水。 望着在水中拼命呼救挣扎的孟儿,陈阿招觉得异常痛快,她双手插腰,看着在水池中惊慌扑腾的孟儿,笑道:“呸,活该!” 她转身正准备潇洒离开,这时花园前方的庭廊中忽然亮起一抹微淡的光。 一袭高挺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檐下,目光深晦地盯着她。 转身对上那人鸦青色的瞳时,陈阿招全身的血仿佛凝固了般,霎时间僵硬在原处。 “公……公子……”她唇瓣颤抖,忐忑不已。魔/蝎/小/说/m/o/x/i/e/x/s/.c/o/m 6、顶替 “捞上来。”林祈肆淡淡地落下这句话。 “是…奴婢这就…捞…”陈阿招的脊背开始颤抖,她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按林祈肆的吩咐把在水里快要淹死的孟儿打捞上来。 可她刚上前几步,便有一个黑影从她的头顶飞掠而过。 那人速度快的宛如鬼魅,迅速将池塘里的孟儿捞上来后,又消失在黑夜中。 被打捞上来的孟儿喘了好久的气才终于回过神来,当看到忐忑地跪在一旁的陈阿招,和庭廊前的公子时,孟儿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孟儿膝盖往前挪了两下,跪爬在林祈肆脚下哭嚎,“幸亏公子回来的及时……要不然,孟儿就被这歹毒的人害死了!” 陈阿招垂着头,孟儿的告发让她此刻的脑袋嗡嗡作响,此刻正值暖秋,可她却仿佛堕入寒潭一样全身发凉。 她不敢去看林祈肆的眼睛,努了努失去血色唇。 她很想说是孟儿先欺负她的…… 可此话若是真的说出,倒也无法为自己辨解多少…… 毕竟孟儿只是欺负她,而她却直接想要对方的性命,以公子这样慈悲的心肠……定要厌恶她了。 孟儿的抽泣声依旧在身旁响起,夜风蠕动,除了这扰人心烦的哭泣声,林祈肆似乎并未发声。 陈阿招内心忐忑不安,她不能就这样落了下风。 她偷偷地将手放在腿侧,狠狠地拧了自己的腿。 疼痛刺激着她回神,陈阿招眼眶泛红,泪水宛若玉珠,从苍白的面颊上滑落。 她没有像孟儿一样嚎啕哭泣,反倒是紧紧咬着唇,将脑袋埋得很低,只单薄的背微微耸动。 站在长廊内,神色始终平淡的林祈肆眉间微蹙了下。 “别哭了。”林祈肆终于开口,可说出的却不是质问她的话。 陈阿招的手掌捏紧,而跪在林祈肆面前哭泣的孟儿怔了一下,连忙擦了擦眼泪,委屈道:“奴婢不哭了,但请公子为奴婢做主啊。” “不急。”林祈肆目光看向距他一米开外的陈阿招,“你过来。” 陈阿招身子僵了一下,她忐忑地站起身,垂头走向林祈肆,可刚走近,便听见头顶传来郎君温声细语的询问,“你为何想杀她?” 陈阿招的心脏骤然一颤,她没有想到林祈肆开口询问她的竟是这句。 “因为……因为孟儿她欺……欺……”陈阿招的肩膀瑟缩着,嗓音发哑,恐惧和委屈让她说话抽抽噎噎。 一旁的孟儿试图扯住林祈肆的袖子,可她刚伸手,公子却像是有预料般避开。 孟儿扑了个空,更加委屈地哭了起来,“公子……她想害死奴婢,您还不为奴婢做主吗……” 林祈肆无视孟儿的话,目光始终落在陈阿招的身上,“别怕,有何委屈直接与我说。” 陈阿招慢慢抬起头,对上林祈肆那双被温意席卷的双眼,她的泪水似乎也渐渐止住。 “孟儿在公子不在的几日里……带着很多人欺负奴婢……”她哽咽着将孟儿欺负她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 林祈肆的眼神几经变化,最终落在孟儿身上的视线变得寒冷。 陈阿招的心忽然生出一丝道不明的暖意。 孟儿眼见林祈肆冷下的模样,指着陈阿招喊道,“奴婢不过是看她偷懒偶然责罚她一下……谁知她竟心肠歹毒到要奴婢的命啊!公子……公子你不能偏袒陈阿招让奴婢……” “我不会偏袒谁,可起因是你,结果也是自作自受罢了,。”林祈肆淡淡道,“孟儿,今后你便去我父亲的院落伺候吧。” “不要……公子,孟儿不要……”孟儿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恐起来,她匍匐向前,泪水比刚才流的更猛了。 陈阿招心中暗叹,就这么舍不得公子吗?离了公子仿佛要死了般。 眼见林祈肆目光愈发冷漠,孟儿最终瘫坐在地上,她仿佛失了魂般,哆嗦地站起身离开。 “日后可不能擅自这样。”林祈肆对她叮嘱道。 陈阿招点点头,朝林祈肆露出感激之情,“多……多谢公子原谅我。” 她话音刚落,谁知林祈肆忽然笑了一声,落下了一句让陈阿招听不甚懂的话。 “你做错了什么?”他似漫不经心地一说,便转身离开了。 清风徐来,药香渐淡。 陈阿招站在原地久久未回神。 *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陈阿招的日子过的倒是舒服起来,没了孟儿的欺负,她与玥音互相为伴,偶尔获得什么好东西都会互相分享。 这日陈阿招终于领到了进府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她高兴的喜不自禁,捧着手中的银子数了又数。 一共是一两银子。 果然是大户人家,这些钱若搁从前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若是就这么慢慢存下来,每个月一两银子,那她一年就可以存够12两。 这样十年下来,期间若是她的丫鬟身份再提高点,月钱上涨,那积攒下来的银两就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陈阿招高兴地哼着小曲,忙完手头上的活后,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下来,她正准备回去玥音分享喜悦,可刚离开几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扭头看向身后林祈肆庭院的方向。 林祈肆的住处昏暗无光,竟连一个看门的丫鬟小厮都没有,静的令人发怵。 陈阿招想起来,似乎自从上月林祈肆外出一趟,回来几日后便生了场病,如今已经闭门不出许久,这半个多月里也极少命她到跟前伺候过。 陈阿招没事的时候就和玥音在东厢做杂活,反正都能拿银子,活也不重,她过的快活,却也忘了自己还是林祈肆的贴身丫鬟。 她上次到跟前伺候还是十日前。 林祈肆心善没有责怪她还好,可若是让老爷知晓她照顾不周,她怕是吃不了兜子走。 看到林祈肆的房中昏暗异常,陈阿招开始担忧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返回到林祈肆的房门前,在门前踌躇了一下,轻轻地敲动房门,“公子您休息了吗?” 屋内无人应答,静的诡谲。 陈阿招脑海不合时宜浮现林祈肆病死床榻的模样,她慌张地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刚从膳房边熬好的红豆粥走进去。 一进门,扑鼻的药味窜入鼻息,月色透过镂空的窗户迎入屋内,屋内的景象让陈阿招大吃一惊。 她仿佛进的不是屋子,而是被烟雾缭绕的幻象内。 空气中弥漫白白蒙蒙的雾气,闷热难耐,隐隐约约一阵低弱带着痛苦的呻吟声从内室传来。 好在,她在林祈肆房中伺候过,对屋内的摆设方位都有记忆,她慢慢上前两步,摸索到了正前方的桌案上的烛灯。 将红豆粥放在桌上,陈阿招提着烛灯缓步朝内室走去,待靠近林祈肆的床榻前,她被床上林祈肆的模样吓得呆住。 只见床上的人面色发白,唇角上沾满血滞,乌发凌乱地垂在床沿下,额间生了许多汗水。 他双目紧闭,脖颈上生出数道可怕的紫色筋脉凸起,仿佛要爆开他的肌肤,林祈肆口中鲜血涌出,仿若濒死之际,却死死咬紧唇。 陈阿招被这一幕吓得身体一颤,她手中的烛灯砰的一声坠了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便是这声响动让在床榻上的林祈肆睁开了双眸。 狭长的双眸睁开的一瞬,浓烈的杀意朝陈阿招袭来。 屋内雾蒙蒙的一片,陈阿招并未察觉这道浓烈杀意,她靠近一步紧张道:“公子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她刚想出去,一股力道便自身后袭来。 陈阿招的胳膊被什么东西陡然勒住,还未待她反应,一股剧痛从手腕上传来。 林祈肆竟然咬住了她的手腕! “啊!放开我!”陈阿招痛得泪水涌出,她下意识抬手朝林祈肆的肩膀上狠狠打去。 林祈肆被她重拳打得后退,脊背颤动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陈阿招隔着袖子便看见一道血珠流出,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一个很深的牙印刻在了皮肤上,血珠还在不断往外渗。 看着牙印的深度,若不是她刚刚反抗,怕是真的要被咬下一块肉下来了。 陈阿招顿时没了伺候林祈肆的心思,公子这样不正常的状态让她惊恐。 反正夜黑风高也没人看见,陈阿招急匆匆地离开了,只是刚出了房门,似乎有一道人影从房门前闪过。 怕鬼的陈阿招赶忙加快脚步,返回了丫鬟房内。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情低落的陈阿招抱着玥音委屈起来。 玥音看着她一副伤心样,担忧道:“怎么了,可又是谁欺负你了?” 陈阿招原本想诉说一番,可想到咬她的又不是旁人,是这林府的主子,身为奴才,别说被咬一口了,哪怕是被打死也无法为自己申冤的。 陈阿招叹了口气,还是默默咽下了这个哑巴亏,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快睡吧。” 翌日。 陈阿招干活时格外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时而看向林祈肆居所的方向。 一旁与她一起打扫的玥音看到她的目光,凑近她道,“怎么自昨个你就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担心公子?” 陈阿招的唇瓣动了动。 她倒不是担心林祈肆,她是在担心她的银子。 她可真是倒霉,昨个去看公子被他发病咬了一口也就罢了,谁知她走的匆忙,竟将自己的月银落了下来。 应当是掉在公子房中了,可她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回去拿。 “是啊,我是在担心公子。”陈阿招心不在焉地说。 玥音低声安慰道,“你别担心,公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闭门不出的。” “每个月都发……生病?”陈阿招有些惊奇道,凑到玥音耳边低声询问,“那你可知公子究竟得的什么病……我怎么感觉他……” 一想到林祈肆昨晚发病时那恐怖如斯的模样,陈阿招就寒颤不已。 玥音摇摇头,“我也不知,公子似乎是打娘胎里生出来便如此的。” 见玥音不知,陈阿招有些担忧地抚了抚受伤的手腕处,暗暗祈祷,“但愿不是什么传染病才好……” 陈阿招正嘀咕着,忽然一个年老的嬷嬷走上前道,“都先放下手上的活。” 丫鬟们被召集起来,个个好奇地看着那嬷嬷从一旁小厮人的手中拿过一碗红豆粥。 “嬷嬷这是要做什么呀?”小丫鬟们好奇道。 陈阿招盯着那碗凉了红豆粥,正感觉有些眼熟时,那嬷嬷的一句话让她恍然想起,这不就是她昨晚端到公子屋内的粥吗? “公子昨夜突然犯病,当时有一名小丫头端了碗红豆粥去看了公子,公子醒来后那丫头便走了,但公子不记得小丫头的模样了,遂命老奴来寻人,公子说了,要给这位姑娘的月例上加上十两银子呢。” 听到十两银子时,丫鬟们的眼睛都瞪大了,现在顿时叽叽喳喳一片。 其中最激动地便属陈阿招,陈阿招心情激动,十两银子在她心底冒开了花儿,她昨夜没有被白咬。 正当陈阿招高兴地便要站起来时,谁知一旁一个小丫头竟先她一步上前道。 “嬷嬷,昨夜是奴婢……太担心公子……便特地熬了一碗红豆粥送过去的。” 被莫名顶替功劳的陈阿招那股兴奋劲还没过,便被当场浇了个透心凉。 随之而来的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陈阿招蹭地一下站起身,刚要拆穿那小丫头顶替她的谎话,谁知是不是起的猛的原因,她的脑袋竟然开始眩晕起来。 陈阿招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幸好玥音及时扶助了她。 可她仍不甘心地使出了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指向那个丫头。 却虚弱地喊了一声,“她……”后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旁边嬷嬷惊呼出声,“哎呦,这是怎么了?” 陈阿招昏迷前,还在惦记着她那即将落入他人口袋的钱,她不甘地拽紧玥音的袖子,嘟嘟囔囔道:“钱……那是我的……钱……” 眼前的画面陷入了黑暗,陈阿招彻底昏了过去。 玥音抱住陈阿招的手臂收紧。魔/蝎/小/说/m/o/x/i/e/x/s/.c/o/m 7、凫水 “公子,人带来了。”老嬷嬷将一个青涩的小丫鬟引进屋内,眼神示意小丫头上前后,便自觉合上门出去。 小丫鬟还是第一次踏足公子的房间,房内光线黯淡,莫名让她紧张起来,但屋内那股股淡淡的药香味很快让她放缓了心跳。 她抬起眼看向前方,发现公子此刻正半倚靠在床榻上休息,乌发垂散着,肩上披了件靛蓝色的裘衣。 公子生的那样好看,即便面无血色,这眉眼也人红鸾心动,小丫鬟面色愈发红润起来。 她走上前,跪在了公子脚下,低声道,“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正闭目养神的林祈肆缓缓睁开眼皮,一双看不出是喜是怒的鸦青瞳仁盯着小丫鬟的脸。 “小翠,昨夜进屋伺候我的人是你?”少年的嗓音如珠翠清薄。 小翠的手指颤了一下,犹豫了一秒后,点点头。 她自知顶了陈阿招的功劳难免心虚,但家中阿爹突犯恶疾,她实在太需要这笔钱了。 好在陈阿招突然昏迷,才能让她顶替了去。 倚靠在踏上的林祈肆轻颦浅笑,他缓慢坐起了身子,肩上挂着的裘衣半垂下来,少年举止悠闲地端起桌案上的瓷杯,微微一笑道:“你当真是个爱主心切的,我不是说过每逢我病时,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你却大着胆子来瞧我,不怕我罚你吗?” 小翠被林祈肆弯笑的眉眼看得羞涩,没察觉到少年眼底生出的冷意。 小翠道:“奴婢自知破了公子的命令,可是奴婢实在是太担心公子了……奴婢也知道公子向来向来待下人们温和宽容,奴婢不怕公子惩罚,就算公子要罚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 林祈肆淡淡一笑,忽而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小翠道:“今儿的茶太苦了,你替我喝了吧,喝完了就跟着管家去库房取二十两银子吧。” 小翠愣了愣,没想到公子又多赐予了她十两,她喜不自禁,未带一丝犹豫便接过林祈肆手中的茶,激动将茶水一饮而尽后,高兴道,“谢公子,奴婢先……” 可话音未完,小翠手中的茶盏砰地坠落,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捂着从自己的眼鼻口中那滴答滴答不断掉落的血。 小翠的身子抖了抖,最后一眼望上去的,是林祈肆不乏一丝温度的眼神。 “花圃边的花需要肥料了,就给它们吧。”软榻上的少年轻声淡语道。 很快,一袭黑影自房梁而落,将小翠拖了出去。 * 陈阿招被一阵抽泣声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落入视线里的是玥音蓄满泪水的双眼。 看到陈阿招醒来,玥音的泪水才止住,拉着陈阿招上下打量着,目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陈阿招原是被小丫头的哭泣声扰的心烦意乱,可看到玥音哭肿的眼时,心脏骤然暖了一瞬。 她无奈叹口气,刮了刮玥音的鼻子道,“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 玥音吸了吸鼻子道,“你突然晕倒真是吓死我了,你都昏迷了半个时辰了,我想替你寻大夫都寻不到。” “不是什么大病,许是我早饭没吃饱的缘故,你看我身子可好着呢。”陈阿招用袖子替玥音擦了擦眼泪。 忽然,她猛然从竹板床上弹跳起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的银子!” 说罢,她匆匆忙忙穿上鞋,不顾身后玥音的呼唤声,疾步跑了出去。 她在院外等了许久,原是想堵住那个冒领了她功劳的丫鬟。 可等了许久,也未曾发现那个丫鬟的身影。 陈阿招猜测那个丫鬟是想躲着她的,可惜她们都在这个林府中干活,那个丫鬟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躲不了她的。 这一日,陈阿招将林府里里外外走个遍,还是没能等到那名叫小翠的丫鬟。 她想着再能躲,等到傍晚休息时也总能遇见。 可谁知丫鬟房都关门了,她也没找到小翠的人影。 “当真是奇了怪了。”陈阿招坐在木床上嘀咕,拉过一旁的几个丫鬟询问,“哎,你们今日有没有看见小翠?” 听到小翠这个名字后,几个丫鬟纷纷面露殷羡道,“小翠她回老家了。” 陈阿招拔高了音调,“什…什么!她回老家了!” “是啊,翠姐当真是幸运呢,听说她家中父亲得了病,恰好昨儿个被公子赏了二十两银子后,便带着银子回家去了,有了那二十两银子她可再也不用做丫鬟了,下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一个丫鬟感叹道。 “就是啊,咱们怎么没有翠儿姐那讨巧的心思呢,若是公子下回病重,我们也该多学学翠儿姐,没准也能被公子奖赏呢。”另一个丫鬟道。 闻言,旁边的玥音微微蹙眉,有些奇怪道:“可是……我记得以前也有过丫鬟夜里去看公子的……却被公子杖责了啊,公子的性子好像还挺阴晴不定的……” 丫鬟们叽叽喳喳聊着白日里的事情,陈阿招脑中的思绪乱飞。 她掐紧了手指,暗自咬牙,眼底的愤恨几乎喷涌而出。 明明是她的银子!却白白叫那个翠儿的贱人偷了去! 夜半三更,陈阿招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愈想愈恼,愤怒和不甘让她失去了困意。 正反侧着身子时,忽而压碰了左手臂。 陈阿招掀起袖子,摸了摸左手腕上那个结了一点疤痕的牙印伤口。 顿时,她脑中浮现一个想法。 公子虽然忘了那夜来看他的人是她,但若是让林祈肆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没准能让林祈肆想起来。 这么一想,陈阿招趁着众人休息时,悄悄穿了衣溜出去。 只是刚踏出门,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 “阿招,你要去哪儿?” 陈阿招被这只手吓了一跳,可在听到关心的声音后又舒了口气。 “我……我想去看公子。”陈阿招拉过玥音的手,与她实话实说。 玥音微微皱眉道,“你莫非想效仿翠儿姐?” 听到“效仿”二字,陈阿招不屑地轻哼一声,她将玥音拉到墙角,低声道:“我哪里需要学她,本就是她冒领了我的功劳,那夜为公子熬粥看望的人是我。” “原来是你。”玥音眼底浮动惊讶,似乎也明白了陈阿招这两日为何总是阴郁不乐。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告诉公子这件事吗?”玥音又问。 陈阿招点点头,她已经幻想到林祈肆在得知去看望的人是她时,为了弥补她而赐她三十两银子的画面。 她欣喜地握紧玥音的手道,“去了,我就能获得很多银子了,等回来了我分你一半,咱们努力在林府多挣点钱,等再过几年攒了足够的钱,赎了卖身契,我们一起去外面开一家饭馆什么的,过上好日子!” 说着,陈阿招转身便要走,可她的手臂再次被玥音拽住。 “阿招姐……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陈阿招扭头,看到玥音一副担忧的模样。 玥音低声呢喃:“我也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害怕。” 陈阿招以为她是小姑娘太胆小的缘故,拍了拍女孩的手心道:“别怕,成大事者都要敢于探索,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个奴婢。” 陈阿招松开玥音的手,脚步飞快地迈进夜中,而玥音看着陈阿招离去的方向,眼底的眸光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 她寻到了林祈肆的房子,当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了屋时,却没有寻到林祈肆的身影。 “奇怪,公子半夜不睡觉去了哪里?”陈阿招有些失落地离开。 正当她以为今夜注定无功而返时,却在走到半道上听见细细悠扬的琴音。 陈阿招跟着那琴音寻到一处时桥上,竟发现了端坐在石桥上,手抚长琴的林祈肆。 林祈肆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青衫,纤细的指尖抚动在琴弦上,微凉的夜风带起他肩侧的长发,月光影下,少年的五官变得起来柔和。 他琴声低鸣,带着幽幽转蜒,似冬日的冰雪悄悄落下。 陈阿招看得失了神,脚步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林祈肆面前。 “公子……为何还不睡?” 林祈肆的指尖抚平了琴,少年目光看向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尾微扬道,“睡不着罢了,想来看看这桥下莲花塘。” “今夜不是你值夜,你来此做什么?”林祈肆目光撇向她,似不经意地问。 陈阿招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她在心中揣摩好话术,道:“奴婢是挂念公子。” “挂念我?”林祈肆尾音微扬,眼底一闪而过一抹讽笑。 陈阿招努力挤出一抹担忧的神色,继续道,“阿招那夜去看望公子,发现公子被病痛折磨的十分难受…阿招这几日整宿整宿地睡不………” 她编织的话还未说完,手腕上忽然袭来一股剧烈的痛意,陈阿招低头一看,竟发现林祈肆的手不知何时突然捏紧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只不过这剧痛只持续须臾,便撤了回去。 林祈肆神色如常,朝她露出一抹浅笑道,“原来那夜去看我的人是你。” 陈阿招点点头,刚被捏过的手腕上渗出了一些血丝。 林祈肆微蹙眉,“怎么受伤了?” “没……没什么。”陈阿招慢慢地把手缩回去,头顶却传来林祈肆有些微冷的声音。 “掀开。” 陈阿招原本还想扭捏一下,可当她抬眼对上林祈肆的目光时,忽然心脏一跳,立马掀开了袖子。 不知是不是夜色寒亮映衬的,刚刚她竟然觉得林祈肆的目光不似往日温和了。 “疼吗?”林祈肆的目光凝视在少女手腕上的牙印上,若是陈阿招仔细地盯上看,那便能发现,此时此刻,林祈肆的眼底是毫无任何温情可言的。 陈阿招违心地说,“已经不疼了。” “下次还来吗?”林祈肆看向她,眸中似一闪而过探究。 陈阿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怔了怔,恍然反应过来后,目光真诚道,“来,奴婢不怕。” “是吗……”林祈肆眼底浮现冷笑,他缓缓从软椅上站起来,目光视着石桥下的池水,突然道,“你会凫水吗?” 陈阿招不解他为何问这句话,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奴婢不会凫水。” 林祈肆的眼尾弯起,笑道:“我也不会。” 陈阿招正心里嘀咕着,林祈肆为何还不说给自己赏钱的事,在这里扯东扯西的,净说些她不大听懂的话,这时,忽然一声扑腾声直接让陈阿招的思绪陡然僵住。 她没有看错! 林祈肆………竟然从桥上跳下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疤痕 “公子!公子!”陈阿招趴在桥头向下看,只见坠入湖水中的林祈肆只在水中挣扎了须臾,便沉没进湖水中。 陈阿招惊慌地开始朝四周呼救,“来人啊,公子落水了!” 她呼喊了几次,四周却静的悄无声息。 陈阿招慌乱不已,拔腿想跑回去找人,可跑了两步后脚步又猛然顿住。 她清楚窥见那水中,银亮波光的湖面渐渐归于平静,林祈肆的身影彻底在湖面消失。 她暗道不好,若是等她找来人,林祈肆恐怕早就溺死在湖水里了,那她怎么得到那些银钱! 陈阿招的脑子炸开了一样,慌乱使她手足无措,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那还未到手便飞走的银子,以及,若是林祈肆真的淹死后,她作为唯一一个目睹公子落水的丫鬟,必然逃不了干系。 很有可能到时候,她会被悲伤欲绝的老爷乱棍打死。 陈阿招打了一个寒颤,脑子猛地一抽,竟一时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凫水的事,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后,她纵身便是向下一跃,等冰冷的湖水灌进鼻息中似,陈阿招才反应过来自己也不会凫水!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努力想往上挣扎,她往上扑腾了两下,手指却触碰到冰凉的一物。 昏暗的湖水里,她似乎隐约看见了林祈肆的脸。 她想也没想,拽住林祈肆的一截袖子想把人往上拖,可就在她想带着林祈肆往上游的时候,她的脚下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紧接着,陈阿招感觉到似有什么东西缠绕上她的脚腕,好不容易刚将脑袋探出湖水的陈阿招,被那东西猛地拖回了水底。 她心中顿时惊恐万分。 莫非是……水鬼! 即将死亡的恐惧和身体上的疲倦让陈阿招的小腿抽痛,她拽着林祈肆袖子的手渐渐松落。 陈阿招的心底后悔万分,她真是脑子抽了才跳下水! 她这般大好年华,难道就要葬身于湖水子中吗! 不!她不甘心! 湖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激发了陈阿招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猛然想起了,自己十岁时,曾听父亲说过同村的李寡妇意外失足落了水,其继子不会凫水却因关心则乱也跟着跳入了河水中。 本以为二人会双双丧命,谁知竟都奇迹般活了下来,后来被许多人询问时,李寡妇才支支吾吾的道出了实情。 原来是他二人落水后即将失去呼吸时,继子吻上了李寡妇,用嘴与嘴呼吸的法子互相渡气,才让二人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这不真是她可以求生的机会嘛。 脚下的那股力道将陈阿招渐渐拖入深处,陈阿招卯足了最后的力气,伸手死死拽回了林祈肆的袖子。 湖水冰冷席卷,她看不清林祈肆是否清醒着,许是已经昏迷危在旦夕了。 陈阿招摸索着勒住了少年的脖子,又摸索了他的下巴。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在摸索过程中,似乎感受到了林祈肆的颤动。 不过她来不及多思考什么,直到顺着少年的下巴摸索到那处柔软的唇瓣上时,陈阿招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勒住她脚下的力道忽然消失。 与此同时,林祈肆的身子猛然一颤,原本翕上的双眼骤然睁开,虽在水底,他的眸色却是那样清明。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还没有昏死过去,可她此刻无法解释什么,拼命想要获取空气的陈阿招大着胆子撬开了林祈肆的唇瓣。 一股淡淡血腥味从他的口中流出,融合着冰冷的湖水。 陈阿招拼命地吸取那丝气,可这丝气丝毫不能满足她的。 她的四肢越来越冷,身体也越来越累,可哪怕再累,她的手臂依旧交缠在林祈肆的脖颈上。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一瞬,陈阿招心中生出歹毒念头地想,若是要死,那倒不如把林祈肆也带走。 她不想做一个孤独的鬼,反正她也是为了救林祈肆而死的,既如此,那他也要陪着她才好。 * “嗬……嗬!”陈阿招从床榻上惊醒。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屋外的晨光透进窗子,亮的耀眼。 陈阿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她环顾四周,感觉到口干舌燥,嗓子隐隐发痒,想咳嗽却咳不出。 全身似乎都很累,陈阿招下了床,刚想去找水喝,房门忽然从外推开来。 玥音端着一杯热米汤进来,顺便将她拉回了床榻上。 “趁热喝吧。”玥音道。 这米汤的香味让陈阿招迫不及待地饮下,米汤让她的腹部暖暖的,身上的那丝寒意也消失不见。 身子暖和起来,陈阿招这才想起了林祈肆,她抓住玥音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地询问,“公子……他没事吧?” 玥音怔了一下答道:“公子的病已经恢复了不少,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倒是你,那夜你回来后,第二日便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幸好公子得知后派了大夫给你看了看。”玥音又道。 陈阿招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玥音,“那日回来……” 她只记得那日林祈肆坠入湖水中,她稀里糊涂也跟着跳下去后,那种即将濒临死亡的恐惧深入骨骸,其余什么的都想不起来了。 她是怎么回来的? 陈阿招询问玥音,玥音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那夜我见你迟迟不回来便生了困意睡过去了,等到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而你也躺回了床上,只是浑身发烫不醒,话说,你那夜找到公子了吗?” 陈阿招的手掌撑着手,她仔细想了想,除了那夜坠入湖水时,湖水冰冷刺骨的感觉深入记忆中,其余的都十分模糊。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道,“我找到公子了,只是他还并没有提……” 话音戛然而止,陈阿招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她与阿音齐齐看向门外,只见一个小厮走进来,对她道,“阿招姑娘的病好了吗?” 陈阿招以为来人是要使唤她去干活了,道:“已经好了。” “既然已经好了,那便去伺候公子用膳吧。”小厮道。 * 陈阿招被小厮引着来到林祈肆的房门前。 她杵在门前,心脏莫名跳动起来,直到小厮的提醒声在耳边响起,陈阿招才回过神推门而入。 林祈肆屋内的药香味今日似乎更浓了些,药香与一丝饭菜清香参杂在一起,却还有一丝古怪地味道。 陈阿招走近内室,看见正中央的圆紫木檀桌上摆放了几道简单的饭菜。 有木耳炒芹菜,鱼肉莲藕汤,银耳粥,还有一碗药膳。 而这个时候了,林祈肆却还倚靠在床榻上,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绸素直缀衫衣,长发用一根青色玉簪簪起,足下的鞋袜却还没穿,双手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凝神。 陈阿招心中讶异,能在这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面前静下心来读书,林祈肆倒是能抵得住诱惑了。 听到陈阿招走近的步子时,林祈肆才将视线从书上挪开了。 他疲乏地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垂在床榻前的赤足微微抬起,示意陈阿招走近。 陈阿招很有眼力见地走上前,路过桌旁时,脚下忽然打了一个踉跄,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在公子面前失了仪态。 陈阿招扭头一看,发现刚刚差点给她绊倒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圆桌下一个凸起的石板。 “这地砖也有几年了,看来要换了。”林祈肆不浅不淡的声音响起。 陈阿招将视线收回,道,“是奴婢不小心。” 正专注看书的少年这时抬手,欲要拿起旁边案椅上的茶盏,陈阿招见状快步上前端起茶递到林祈肆手中。 林祈肆并未抬眼看她,端起茶盏后轻轻地珉了珉。 陈阿招偷偷观察林祈肆喝茶的动作,竟发现了林祈肆的下唇,不知何时红肿了一块。 她嘴不过脑子,嘀咕出声,“公子这是上火了?” 林祈肆喝茶的动作僵了一瞬,不过须臾放下茶盏,神色不自然地说了句:“还不把鞋袜拿过来。” 陈阿招回过神,连忙拿起塌旁的鞋袜替林祈肆穿戴上。 为林祈肆穿鞋袜的过程中,她难免不会碰到少年那双纤瘦如玉的脚。 陈阿招心中惊讶,这眼下还没入冬呢,林祈肆的脚怎这样冰凉? 但冰凉就罢了,当她将林祈肆的脚抬起时,手指却忽然触碰到一些奇怪的触感。 陈阿招忍不住好奇地撇了眼,竟发现林祈肆如玉的双足底下,生了许多狰狞恐怖的疤痕。 这些扭曲不平的疤痕很像是火烧所致。 她一时盯地愣住,全然没发现头顶那双鸦青色的瞳在变化。 “你盯着它看做什么,难道你也觉得很丑?”林祈肆的声音猝然从头顶响起。 陈阿招手指颤了一下,连忙替林祈肆穿好鞋袜,她谄媚地说,“不丑……奴婢不觉得丑。” 林祈肆淡淡一笑,忽而轻叹了一声,“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丑又何妨,这疤痕藏于足下,以长靴长袜覆盖,其实与外人也无异同,只是唯有我一人所知,它其貌不扬罢了。” 陈阿招此生最后悔的便是没读过什么书,没有什么文化,听不太懂林祈肆话中之意,当时只以为林祈肆是在淡淡忧伤自卑而已。 可直到很多年之后,彻底了解林祈肆这个人之后,陈阿招才明白过来,林祈肆今日所说之话的意思。魔/蝎/小/说/m/o/x/i/e/x/s/.c/o/m 9、鸦阙 林祈肆说是让她伺候用膳,可仅仅让陈阿招为他穿上鞋后,便没有再吩咐她做什么。 他只让陈阿招站在一旁看着他用膳而已。 陈阿招看见林祈肆皱着眉服下一碗药羹后,便没再用膳了。 她觉得林祈肆大病初愈后,愈发的瘦削了,又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再多吃一点吧。” 林祈肆刚放下筷子的手微微停顿,少年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道,“近来疲乏,实在没什么胃口,不过…………” 林祈肆不知想到了什么,眸珠微动。 陈阿招看出了林祈肆心中所想,因为她以前想吃一样得不到的东西时,也会如眼前的少年般,微微仰起下巴,失神地盯着一处看。 脑子浮过的,全是那样东西。 “公子可是有什么想吃的?”陈阿招问。 林祈肆叹道:“也并非很想,只是突然有些怀念,曾经幼时府上一位阿嬷给我煮过一碗草菇汤。” 草菇汤? 陈阿招见识浅薄,她没听说过什么草菇,但想着应该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吃的食物,便道,“那奴婢去吩咐膳房给公子煮一碗。” 不知为什么,在林祈肆的房中待得久了,陈阿招也有了一种疲倦感,她正好借此打算离开。 反正都来了这么久了,林祈肆也没提给她赏钱的事,陈阿招估计着是没戏了。 她转身正要离开,谁知却又被林祈肆叫住。 “不必去了,膳房的人不会做的。” 见陈阿招有些疑惑,林祈肆解释道,“这草菇只是生长在山上的一株野菇罢了,味道微苦极少被人拿来食用,况且……” 林祈肆顿了顿,笑道:“况且父亲也是不允许我吃这种杂物的。” “原来是这样。”陈阿招正要开口,询问林祈肆可还有什么想吃的食物时,却听林祈肆道。 “但不知为何,我今日实在是想念那个味道了,府上这些人是不会惯着我的,不知阿招姑娘可愿为我外出一趟。”林祈肆冲她弯了弯眉眼,“去京郊的南山上,为我采摘一些回来?” 少年大多时候是安静的,鲜少露出这样一副笑颜初开的模样,好似二月春花,独为一人绽放。 陈阿招心脏一缩,似乎被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牵引着,未多加思考便已点头。 “我为公子去摘!” 她扭头正要出门,好在迅速恢复了理智。 陈阿招顿足在了门前,一时有些踌躇。 刚刚听林祈肆的口气,似乎林老爷对他十分苛刻,不允许下人们惯着他的。 这旁的丫鬟小厮不敢做的事,她自然也没胆子去做,这万一被老爷知道了……把她打死怎么办? 她刚刚真是被迷惑了,怎的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况且林祈肆也没许诺她什么好处,她才不愿做这便宜买卖。 陈阿招极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有些犹豫地看向林祈肆,“公子……您说的这个……万一老爷知道……” 林祈肆合上了手上的书,浅笑道:“你放心,我会让人把你偷偷送出府,你夜晚再偷偷做与我喝,不会有人知道的,等你回来后,我正好把许你的三十两银子给你。” 林祈肆前半句话陈阿招没听进去什么,后半句却是结结实实记在了心底。 她眸中闪过狂喜,瞪大了眼看向林祈肆。 她刚刚没听错,林祈肆说要赏她三十两! 看到陈阿招抑制不住的喜悦,少年眼底浮过一丝厌恶,不过转瞬即逝,林祈肆笑着说,“阿招姑娘莫不是忘了?那晚在桥边,我许了你三十两的事。” 陈阿招哪里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只要林祈肆记得便好,她努力压抑着嘴角上扬的喜悦,微微垂头,故作坚定道,“奴婢不为了钱,奴婢愿为了公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好啊,我等你回来。”林祈肆浅浅一笑,青如竹墨的瞳变得柔和温浅起来。 他的目光送着喜悦又兴奋的少女离去,直到许久。 帘幕下出现一个黑影。 林祈肆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流逝,少年目光微垂,骨节分明的指尖拿着汤匙,来回搅动着碗底早已凉掉的粥,嗓音轻慢道:“鸦阙,上次没做好的事,这次可不许有错。” 那黑影顿了一下,道,“属下一定完成任务,替公子解决这个麻烦。” * 陈阿招在下午黄昏时分才被林祈肆安排的人送出府,按林祈肆的意思是,摘在草菇的事情仅仅是他二人的秘密,万万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因此,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真的只让她一个人外出采摘。 陈阿招已然想到采摘那东西辛苦,但为了那三十两银子银子,这苦也便不算是苦了。 她根据路人的指示寻上了京郊外的南山上,但未曾想到那南山山路陡峭兀长。 上山的路杂草丛生,连支撑的扶手都没有。 原本兴高采烈的陈阿招心底不由打起了退堂鼓,望了眼头顶那座几乎要花费一个多时辰才能爬上去的南山。 陈阿招站在原地趑趄了好一会儿,特别是又遇见一个在附近砍材的老伯路过。 那老伯询问了她来此的缘由,还摆了摆手劝她道,“这大南山可是一座荒山,通常也就上惯了山的樵夫和养家糊口的男人才会爬上去,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上去了,况且这山体陡峭,之前还有一个樵夫爬山时不小心摔死的!” 老伯的话让陈阿招的身子抖了抖,她打起了退堂鼓,眼下更不敢爬上去了。 她勉强地笑了笑,脚步后退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一旁的树丛中,鸦阙动了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只待陈阿招上山时将其解决掉。 可令他疑惑不解的是,这个小丫鬟站在山下观望了许久,最后竟然跑了…… 鸦阙无奈又跟了上去。 陈阿招来到市集上,她寻了几家医馆,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在这里买上一点草菇。 可谁知医馆内是有这味药材,但价钱却都让陈阿招望而却步。 “什么?一个草菇就要十两银子,你抢钱呢!”陈阿招在询问了几家后都得知是这个价钱,她十分的不服气。 不就是个破菇嘛,竟然这么贵! 大夫与她解释道,“姑娘,你要知道这草菇本就稀少,而且采摘不易,常有人为了拆摘它丢了性命,你说能不贵嘛!” 靠在集市上卖草菇的计划终于泡了汤,陈阿招走在集市上边走边唾骂道,“为什么偏偏是草菇,这个林祈肆的嘴也是够挑剔的!” 她看了看天边逐渐落下的日落,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 她走前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给林祈肆带回草菇的,以林祈肆温婉的性子得知她没有取得草菇后,可能不会罚她,但……也绝不会奖赏她那三十两银子了。 陈阿招正纠结要不要上山,这时她注意街市上,几个手臂粗如牛腿,身形高大而威猛的男子路过。 陈阿招心中顿时有了注意。 她跑上去,与几名壮汉道,“各位侠士,小女子出点钱,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几名壮汉挑了挑眉,笑道:“这好说,只要价钱到位。” * 眼楸着天就要黑了,集市上却响起了几道喋喋不休的争论声。 在得知雇佣一个壮汉帮忙上山摘草菇需要五两银子后,陈阿招肉疼的颤抖。 “能不能便宜点啊?”陈阿招无奈道。 几个壮汉摇头道,“不行,若是姑娘让我们帮忙干别的事,可能价钱能低一点,但这爬山摘草菇可是极累且有危险的,怎么说也不能低于五两!” 陈阿招无奈极了,她身上总共也才两钉银子而已,若是五两她连一个人都雇不起的。 为了能让价钱便宜一点,陈阿招打起了感情戏。 她眼角微红,半响竟落下了几滴泪,陈阿招开始抽噎道,“小女子实在囊中羞涩…我夫君就想吃这一口…若不是为了家中这得了重病即将不久于世的夫君……小女子宁愿自己冒险爬山采药去,可……” 她的哭声不时引来了周围许多百姓,许多妇人闻言皆露出了同情之色。 在众人的围观中,陈阿招捂上了自己的小腹,继续抽泣道,“可……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我自己若是发生意外倒是无妨,可是我肚子的孩儿……” 几个壮汉闻言,态度也顺势软了下来。 “这样给你便宜一点吧,一人就三两不能再少了。”壮汉道。 陈阿招摸了摸眼泪,带着恳求,“可……我身上只有两锭银子……” 闻言,壮汉们刚软下来的脸都沉了下来,纷纷摆手道,“既然如此,姑娘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们毕竟也是有家室需要讨生活的人,是万万不能冒这个险的。” 说罢,这几人便迈步离开了。 陈阿招没想到依旧挽留不住,她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挂着的泪,万般无奈地正准备回府时,一个高挺的黑影在这时突然挡在了她面前。 “我帮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无声 秋日黄昏的风有些冷凉,吹拂起眼前黑衣男子的高束起的马尾辫。 陈阿招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黑衣,身高八尺,手带黑色皮套,腰上还挂着银佩剑,面带银色面具的男子,有些惊诧,“你为何要带着面具?” “我相貌丑陋。”鸦阙道。 “可我觉得你好像……”陈阿招将眼前装扮地严丝密缝的男子上下扫视一遍,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道,“你……你莫非……是……” 看到陈阿招恍然大悟的模样,鸦阙放在佩剑前的手紧了紧。 男子面具下那双乌黑的瞳微眯。 她莫非是发现他的身份了? 可下一秒,听到陈阿招话的鸦阙翻了个白眼。 陈阿招面露崇拜道,“你莫非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鸦阙顿了下,沉默地点点头。 陈阿招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挺幸运的,本以为这趟要无功而返,与那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无缘,谁知上天给了她这么一个大帮手。 “那咱们说好的,你带我上山摘草菇,我只给你二锭银子!” 鸦阙点点头,“嗯。” “诺,我先给你一锭作为定金,等成功摘了草菇后,我再把剩下的钱给你。”陈阿招将一锭银子塞到鸦阙手中道。 说罢,二人便迅速前往南山。 一路上,鸦阙沉默不语,陈阿招却与之相反。 她满脑子都是即将获得三十两银子的喜悦,不时止不住傻笑起来。 鸦阙一时语塞,望着陈阿招乐呵呵的模样,他心中暗暗嫌弃。 果真是蠢笨的,连自己快要死了都不知道。 若不是此女是老爷千金寻来送给公子的,不好随便杀死,他早出手替公子解决了这个贪财的女子。 上次在池塘中他没能杀死她,这次可不能失手了。 鸦阙心中正琢磨着在爬山的时候就动手,这时,他的肩膀突然被重力拍了一下。 鸦阙身体紧绷,眼底顿时浮现杀意。 陈阿招拍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被鸦阙的警惕吓了一跳,她连忙解释道,“我……我没想干什么。” 鸦阙眼底的杀意这才慢慢被淹没,冷声道:“别碰我。” 陈阿招的眉头挑了挑,她突然觉得这个侠客小哥挺有意思的。 “我只是突然奇怪。”陈阿招停下脚步,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道,“我看你也不像挺穷的,好像也挺有本事的……明明可以去干一番大事业的……为何偏来赚我这么少的钱?” 鸦阙的一顿,他自然不可能让她发现自己是有意接近她的。 但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除了杀人便是杀人,并未与人接触过,眼下走了一路已经是鸦阙最有耐心的一次了。 他眉头皱了皱,被陈阿招那狐疑目光盯着时,面上忽然浮现一抹不自在。 “我……”鸦阙动了动嘴唇,扭头瞪了恶狠狠一眼陈阿招,“你废话真多,无可奉告。” 说罢,他脚步加快离开。 见他不说,陈阿招也不再多问什么了,毕竟他二人只是短暂的雇佣关系,她管这个人有什么目的呢,只要对方能帮她的忙就好了。 很快,二人到达目的地。 陈阿招指了指头顶这陡峭的山路道,“你先上去,然后拉着……”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旁的人就似一阵轻风飞过。 鸦阙走到陡峭的山路上,抬手将陈阿招拽了过去。 这山路比想象的难走,陡峭不说,上面的乱石还很多,陈阿招在踩在一块岩石时,突然那石块抖动滚落,她脚下一软向后方倒去。 幸而很快被鸦阙拉住,陈阿招扭头看向已经爬到半山腰的路。 幸好有这人在,要不然真滚下去了,她必然会摔死。 他们继续艰难地爬山。 即将爬到山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鸦阙知道他动手的机会来了。 鸦阙爬山时左手扶着身前的石壁,右手始终拽着陈阿招。 而此刻天黑时分,他的左手开始悄然蓄力,正准备朝陈阿招的脑袋上击去时,谁知陈阿招脚底打滑再次朝下摔去。 这次鸦阙没有拽住她。 让这个蠢笨的女人自己摔下去就省得他动手了,鸦阙心中暗想。 可谁知这次陈阿招反倒反应迅速地拽住了他。 不对,是拽住了他的裤子。 鸦阙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腾地被一股重力拖地下滑,迅速见只剩凉风倾股,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快!快拉我啊……”陈阿招惊慌失措道,双手死死拽着男子的裤子。 鸦阙低头阴沉沉地看着自己褪到脚腕的裤子,以及裤脚下悬挂的少女。 眼看他的裤子在重力下即将四分五裂,鸦阙眉头的青筋动了动,只得将陈阿招拽了上来。 半山腰上,鸦阙面无表情地将裤子穿好,将陈阿招拖到自己的背上。 “你这样太慢了,趴好。”鸦阙道。 他准备到山上再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女子。 趴在鸦阙背上的陈阿招踹了好一会儿气才平复情绪,她想到刚刚自己掉下去时,鸦阙竟然没拽她,气恼地掐了一下男子的背。 鸦阙顿感背部的肉被拧了一下缀痛,他恼怒地扭头瞪了一眼陈阿招,“你找死!” 陈阿招怒从心气,“好啊,我当你们侠士多尽职尽责呢,你说,刚刚我差点掉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抓住我?” 闻言,鸦阙的怒火瞬间散了般,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反而脚步的动作加快往山上爬去。 可陈阿招却不依不饶起来,她一会儿掐掐鸦阙的耳朵,一会儿掐掐鸦阙的脖子,发泄心中的怒气,“说,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鸦阙被她逼问的忍无可忍,终于憋出一句谎话,“不是……是天黑……没反应过来。” 鸦阙的解释终于打消了陈阿招心底的狐疑。 陈阿招大大松了口气,毕竟自己这可是花了钱将自己的命交给对方,若是对方想要谋财害命,那她可就完蛋了。 背着陈阿招后,鸦阙的动作反倒很快爬上了山。 到了山上,陈阿招已经将刚刚一路的艰难抛之脑后,她点燃自己带来的烛火,看了眼茂密的山林,道:“你帮我一起分头找草菇,我去西边找,你去东边找,那样能找的快。” “嗯。”鸦阙点点头,便迈步朝东面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陈阿招又叫住了他。 鸦阙扭头看向陈阿招,少女手中举着一个明亮的火折子,她周身黑漆漆的,火把的亮将她周身照耀起来,亮光在她笑意吟吟的面上展开。 陈阿招问,“谢谢你帮我一个大忙,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有机会我下次还雇你啊。” 鸦阙面具下的瞳孔微缩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前方的火折光太亮眼,他很快扭过了头。 他低声说了一句,“无声。”便加快步伐往里走。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长针 “原来他叫无声,没想到这人跟他的名字一样闷。”陈阿招嘀咕了一句,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听林祈肆说这草菇生于石缝之下,如指般大小,果真寻起来麻烦。 陈阿招寻了许久,竟连一块草菇也没寻到,她扭头朝南边的方向叫了一下无声,想问问他有没有找到,可连叫了几声,无声也没有回答。 “莫不是走远了?”陈阿招嘀咕道,她扭头继续往山林深处寻找。 不知走了多久,陈阿招竟找了一处悬崖旁,她小心翼翼地在悬崖边探索,丝毫没发现一个黑影自身后悄无声息地靠近。 鸦阙站在树后,目光盯着站在悬崖旁正埋头费力寻找草菇的少女。 内力自心脉传入掌中,鸦阙漆黑的目光紧盯陈阿招的背影,片刻,掌心一抬。 正要击中少女的背时,少女的身影却陡然在他面前消失。 原来是陈阿招看到了悬崖峭壁旁的一颗草菇,她正费力去够取时,却不小心失足摔下了山崖。 一声惨叫声划破漆黑的山林,在山林中短暂回荡过后,便悄然消弭。 鸦阙还未来得及打出去的那一掌悬在半空中。 那一晚,山上的冷风灌耳刺骨,鸦阙在原地站了会儿才默然离去。 回到林府内。 林祈肆正站在院内给院中的花草浇水,看到鸦阙回来,林祈肆淡淡地问,“解决了?” 鸦阙点头道,“是,属下已经解决了。” “下去吧。”林祈肆道。 鸦阙转身刚要离开,却又被主人叫住。 林祈肆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带着意味不明的轻笑:“鸦阙,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鸦阙的神色一怔,解释道,“没有,只是近日有些疲乏。” 林祈肆盯着鸦阙的背影,眼尾浅浅弯起,轻叹一声,“是啊,你也会累的,下去好生休息吧。” 夜里。 鸦阙不知为何心烦意乱,毫无困意的他索性从床榻上坐起,忍不住掏出白日里陈阿招给他的银子。 乘着月光,鸦阙盯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看了又看,那锭银子的表面格外粗糙,盘在手心里时,非常磨人。 * 翌日,玥音发现陈阿招不见了,她在林府中找人询问许久,林府的丫鬟小厮都说未曾见过陈阿招。 无奈之下,玥音去求了林祈肆。 毕竟陈阿招最后失踪时,是去了林祈肆的房中。 可她在公子房门前求了许久,几个小厮将他拦在门外道,“公子近日身体不适,不许任何人靠近。” 玥音急地几乎要哭出来,“你们能不能跟公子说一声,就说伺候他的丫鬟陈阿招不见了,让公子派人去找一下吧。” 门外的小厮冷笑道,“不就丢了一个丫鬟嘛,这种小事还想打扰公子,小心惹恼了公子把你发卖了出去。” 玥音最终被撵出了林祈肆的院子。 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她比那些早来的丫鬟更加明白,这看似平静的林府大宅,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没有人会把像陈阿招这样一个丫鬟的命放在心上。 玥音万般无奈之下,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既然是那个人花重金将陈阿招买回府上的,那陈阿招对那个人必然有用处。 玥音忐忑地踏进了林府后边的一座宅子中。 在这个宅子内的丫鬟大都静默胆小,似乎格外害怕这屋内的主人。 连玥音也是格外害怕的,毕竟她前几年曾伺候过这宅内的主子,便被那人吓得不轻。 是以踏进这宅院内时,玥音连脚步都是轻慢的,可为了找到陈阿招,也为了她自己,她宁愿冒险一求。 推开门,玥音扑腾跪在了地上,朝坐在那软塌上的中年男子磕头道,“求……老爷…救救陈阿招。” 榻坐上,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幽幽出声道:“哦?我的肆儿,不喜她吗?” 五日后。 林祈肆正在书房内看书习字时,一阵小厮匆忙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小厮道:“公子,老爷有事叫您戒斋阁一趟。” 林祈肆拿着狼毫的手一顿,一滴黑墨顺着笔尖滴落到案上的宣纸上,浸染了那纸上的字迹。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将笔放下,将桌案上的宣纸拿起放在案旁的烛灯上点燃。 灼红的火光映照在林祈肆那张苍白的面上,使得他面红如罗刹,唇似点血,小厮只看了一眼,忽的觉得被火光映衬下的公子,像极了那噬人的艳丽妖魔。 烛火很快将少年手中的宣纸燃烧殆尽,轻轻地便化作了一滩灰烬自他手中飘散。 林祈肆凝望着飘向半空中的灰烬,鸦青色的瞳盯着空中那抹灰烬散去。 须臾,才道:“容我整装待发后,好去拜见父亲。” * 戒斋阁中的四面门窗皆以黄色布帘遮盖,常年漆黑无光,仅几只矮小的蜡烛在室内点燃,而阁内中则摆放一个黑色漆纹桌,桌上供奉着许多林氏的祖辈牌匾。 林祈肆缓步踏进阁内时,戒斋阁的正门便自外迅速合闭。 而室内早已站着一个身披灰色长裘的中年男子。 林祈肆微微颔首,语气恭敬道,“父亲。” 被叫做父亲的男子正是林祈肆的父亲——林怨。 站在无数牌匾前的林怨缓缓转过身来,硬挺的眉目在看到林祈肆那张脸时,微微显露出一丝柔软。 “你这张脸…一点也不像我,却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林怨走到林祈肆半尺的距离停下,他半只手抬起,似想触碰林祈肆的脸,却在悬到了半空中时,陡然落下。 林怨叹息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轻笑一声,“只是不知我儿可有遗传那贱妇的恶性。” 林祈肆平静地笑道:“孩儿自然不会如母亲那般残忍无情。” 林怨欣慰地点了点头,便自一旁的漆柜中拿出一个红色漆木方盒,他将木盒打开,内里放了一个银白色的长针,只是长针末端的颜色却呈现暗紫色。 林怨拿起了长针,道:“已经多日未用药了,该用了。” 林祈肆的目光在望向那根长针时,面色不变,他轻轻跪下,直至那根银针刺进眉心的那颗红痣上。 “那女孩你杀了?”林怨收回长针,忽然问了一句。 林祈肆的面色自刚才苍白了些,他似在忍着什么痛楚,听到父亲的问话时,道:“孩儿没有,是那姑娘看我近日没味口,便自作主张出府为孩儿买药,谁知这一去便不归了。” 闻言,林怨眉头微皱,“可惜了,我费了那么久为你寻来一个阳历阳时出生的少女,为的便是让她与你同房后,好将阳气渡给你,待到二年你圆满二十时,替你完成换命的仪式。” 林祈淡淡一笑道,“其实坊间传说换命之数也未必是真,父亲也不必担忧,孩儿定会长命无恙的。” 林怨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复习功课吧,来年的科考至关重要,至于这换命女我再派人四处替你寻一个。” 林祈肆起身敬安后离开。 却在回去时的步伐越来越快,直到踏入房门,将外丫鬟仆人遣离,门窗紧锁后,彻底瘫倒。 靠在床边,林祈肆单薄的脊背开始颤抖,口中已经缓缓溢出紫红色的血,他安静地倚靠在床脚,鸦青的瞳幽深无波,眉心的红痣鲜似血。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迷茫 陈阿招在一个小山村内被人找到。 几个林家家仆推门而入,不等陈阿招反应过来,便把她从炕上拖了回去。 “几位大哥慢点,我的腿还没好呢。”陈阿招拖着一只被简单包扎过的伤腿踉跄着前行。 她这几日落魄了不少,那晚从山上意外跌落时,她本以为必死无疑,可上苍倒底是怜爱她不少,坠入悬崖中途她被吊挂在生长悬崖下的一颗野桃树上。 她尝试着从野桃树上往上爬,可中途还是体力不支又往下坠去,摔断了腿当场昏死。 次日再醒来时,她的手脚已经红肿不堪,陈阿招只得拖着一条断腿一点一点爬出深山。 在体力不支时,所幸被砍柴的樵夫所救,而她的腿得了当地一位老大夫所救,扭正了筋骨,所幸没有伤重坏掉。 但腿伤严重未愈,陈阿招原本本打算修养几日回去,谁知林府竟然派了人来寻她一个小丫鬟? 直到被带回林府时,陈阿招还是发懵状态。 她并没有被直接送回丫鬟的住所,而是被几个小厮带进了林老爷所居住的地方。 陈阿招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老爷找她做什么? 直到跪在林怨面前,陈阿招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那正襟坐在软榻上,目光像是打量货物般看着她的林老爷。 老爷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浑浊幽暗,似深潭虎穴,不易近人。 陈阿招咽了口唾沫,拖着一条伤腿坎坎跪下,紧张道,“老…老爷找奴婢有什么事吩咐……” 林怨看着陈阿招凌乱腌臜,满脸的灰和血的模样,眉头微蹙了下,冷笑道:“你倒是个命大的。” 陈阿招听不懂林老爷的话,她讪讪一笑道,“奴婢自幼便福大命大的。” 林怨轻笑一声,忽地叹息,“你年方十四是吗?” 陈阿招虽不明白林老爷叫她过来问她生辰做什么,但她还是老实回答,“是,奴婢待到明年就年十五了。” “比我的肆儿小三岁。”林怨混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打量,片刻竟温和笑了起来,他朝陈阿招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跪这么远做什么?” 陈阿招忐忑不已,慢慢地挪近了些,头顶传来了林怨带着惋惜似的声音。 “倒是可惜了,本打算让你成为肆儿的侍妾的。”林怨笑道,“可惜肆儿对你无情。” 陈阿招心脏咯噔一下,脑瓜顿时嗡鸣了一瞬,她抬起头,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她没听错吧,老爷竟然有心让她成为公子的侍妾!可奈何…公子没看上她? * 回去的路上,陈阿招心不在焉的。 在房中时,老爷说的那句话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底。 是以,一瘸一拐走到半路上时,陈阿招没看清前方倒是撞了一人。 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这一撞让陈阿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情莫名不怎么痛快的陈阿招刚想开口骂人,抬眼却看见面前的人泪流满面。 “阿招,你回来了……”玥音看着陈阿招染血的衣领,脖间破了一个大伤疤,两只手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另一条拖着的伤腿上被布条包裹成丑陋的形状。 看着玥音为自己心疼的模样,陈阿招心中忽然一暖,她笑着安慰小丫头,“好啦,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嘛。” “可…你怎么伤成这样了。”玥音扔下手中的扫帚,将陈阿招扶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陈阿招叹了口气,将自己这几日在外面遭受的难事一口气倾吐出来,心中畅快了许多。 “所以说嘛,我虽然很倒霉地摔下悬崖,但好在还活着,有一句话怎么说呢,大什么死有福。” 玥音无耐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咱们必有后福。”陈阿招说着,忽然想起那晚雇佣的帮手,心中又生了火气,“这以后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找人了,那晚找了一个人手,结果我掉下山后,那家伙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玥音叹道:“那你还白花了银子?” 陈阿招笑了笑:“这倒没有,还好我觉得那人不可靠,事先给他的那锭银子是假的。” “阿招,你可真聪明。”玥音赞叹一声,拉住陈阿招的手,“好了,看你这样疲惫我扶你先回房休息吧。” “好。”陈阿招跟着玥音正要回去,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自己胸口中掏着。 玥音看到她着急忙慌地寻找着,直到从衣襟里拿出一些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那包布,里面放了几个小小似蘑菇一样的东西。 陈阿招盯着这些她用命摘回来的草菇,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道,“玥音,我先去陪我去膳房熬一碗汤。” 来到膳房,陈阿招忍着身体上的疼痛熬制一锅蘑菇粥,熬完后她高兴地同玥音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玥音摇摇头,不解道,“一碗蘑菇汤?” “这可不是普通的蘑菇汤。”陈阿招双目发亮,激动道,“这是我即将到手的银子,不跟你说了,我要先去换银子去了。” “你去哪儿换?”玥音问。 “自然是去林祈肆的房中。” 闻言,玥音的表情微妙的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你去吧,公子前日又病倒了,正好你可以去照顾一下他。” “那我走了。”陈阿招捧着热汤,走前又朝玥音说了句:“玥音你放心,若是我富贵了断不会忘了你,我会带着你一起吃香喝辣的!” 少女灰头土脸,却笑得灿烂,她端着冒着热烟的草菇汤,一瘸一拐地往林祈肆住所去。 玥音目送着陈阿招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动,喃喃道:“她好像…总是能那么乐观………” 望着清风徐来处。 玥音低声说了句,“阿招…对不起……” * 陈阿招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林祈肆的房门,进入屋内后,她灵敏地嗅到一股夹杂着药香都血腥味。 她端着草菇汤小心翼翼地穿过屏风处,走近林祈肆的床榻前。 床榻上,林祈肆正安静地躺在上面。 陈阿招将草菇汤放在桌案上,靠近林祈肆一看,才发现了不对劲。 林祈肆周身冒着冷气,床榻旁明明点燃了两个火炉子,屋内的空气十分暖和,可林祈肆的眉上,耳朵上,甚至是手脚上都覆盖了一层冰霜。 “公…公子……”陈阿招忐忑地伸出手指搓了搓林祈肆的手,这一碰,却像是碰到了冰上一样冷。 她又紧张地探了探林祈肆的鼻息,感受到少年气息微弱,陈阿招的心不禁悬到了嗓子眼。 林祈肆可不能死的,他若是死了,那三十两银子便没有着落了。 陈阿招抬脚便想去找大夫,可当脚要踏出房的那刻又生生折返了回来。 望着床榻上的林祈肆,陈阿招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小心思。 若是她找大夫来救林祈肆,就算把人救活了,也不能多么感动公子的…… 林祈肆看样子只是冷的…… 不如她亲自来照顾?更加博得公子的心……… 陈阿招动起了歪心思,她找来很多棉被将林祈肆裹着,忍着少年冰寒的身体将他死死抱在怀中。 她就这样抱着身子冰冷的小公子坐到了天破晓,冷得直哆嗦。 * 林祈肆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襁褓时,被母亲搂在怀里。 他全身的冰冷渐渐褪去,一股自人体散发的温热从薄凉的后背袭来。 那么的不真实……… 他猛然惊醒,温热的呼吸声自颈处传来。 林祈肆身子一紧,他嫌恶地推开了自身后抱住他的人,转头一看,竟然是她? 林祈肆不可思议,他看了看自己身下盖着的被子,又看了看昏睡过去的陈阿招。 少女的手腕还保持着昨夜抱他的姿势,她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头紧蹙,时而梦呓道,“冷…你怎么…这么冷……捂捂…公子不冷……好疼…娘…我疼………” 林祈肆眸色微暗,他伸出手缓缓靠近了陈阿招脆弱的脖颈,当掌心触碰到少女那脆弱的颈上时,林祈肆眼底蹦出浓烈的杀意。 可这杀意在触及到少女陈阿招腿腕上的伤时,悄然消散。 眼前的少女赤着双足,脚下还粘着暗红的泥土。 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像是逃难来的。 林祈肆放下了遏制少女颈上的手,他目光静静地打量昏睡的陈阿招许久,直到床榻上的人儿缓缓醒了过来。 陈阿招睁开眼时,便对林祈肆那双复杂中带着似幼童那般,朦胧不解而迷茫的眼神。 可这奇怪的眼神仅仅持续了几秒,少年便恢复了清澈笑意。 “你醒了。”林祈肆莞尔道。 陈阿招从床榻上坐起来,当看到她把身上的血和泥都染到林祈肆床榻上时,她连忙从床上轱辘起来,由于动作过大,她又扯开了胳膊上,小腿上的伤口渗出了血。 陈阿招面色痛的扭了一下,狼狈地跪在地上道,“奴…奴不是有意弄脏公子床榻的。” 林祈肆温润一笑,眸色浅浅温澈如水。 他动作温柔地将跪坐在地上的陈阿招拉了起来,“你昨夜为我暖身,如此贴心,我缘何要怪你? 陈阿招抬起头,面色显露出一丝怯怯的笑。 可实际上,她的心底早已猜到如此,林祈肆非但不会责怪她,还会奖赏她。 陈阿招想到了放在桌案上凉掉的草菇汤,她连忙将汤端起来,道:“公子刚醒,一定饿了,奴这就去把这草菇汤热热。” 听到草菇汤三字,林祈肆眼中微闪过诧异。 在陈阿招准备出去时,他叫住了她,“为何要为了摘区区的草菇让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陈阿招闻言扭过头,朝林祈肆道,“奴可不是为了草菇,奴是为了公子。” 陈阿招努力摆出一副愿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的忠心模样,满眼期待着得到林祈肆的打赏和提拔,可谁知她等了好一会儿,林祈肆始终沉默地盯着她手里的这碗汤微微出神。 片刻后,在陈阿招期盼的目光中,林祈肆终于开口,可谁知他吐出的话却是,“我今日没胃口想喝,允你回去休息几日,养好了伤再来伺候吧。” 陈阿招哑然地张了张嘴,“可公子您……还没…” “我无碍,出去吧。”林祈肆阖上了眼。 陈阿招最终失落离开,一路上心底的泪早已灌满腹腔。 她本想旁敲侧击提醒公子给自己的银钱,可谁知还没开口便被林祈肆撵了出去。 到头来,她苦头白吃了,钱也没捞着,人还倒霉地受伤,陈阿招气愤地甚至想诅咒林祈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包扎 “阿招,公子没将你留下吗?”看着突然失落而归的陈阿招,玥音关切地询问。 陈阿招摇摇头,道:“他非但没有将我留下,还……还连一份钱的赏钱都没给我。” 闻言,玥音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微笑着牵起了陈阿招的手道,“阿招别伤心了,总还有机会的。” 玥音的话音刚落,自门外便响起了一道讽刺的声音,“狐媚惑主的人,总想着找机会往上爬,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声音有些熟悉,陈阿招朝门外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陈阿招,听说你几次三番想方设法的溜进公子的房中,果真是上梁不正。”来人正是多日未见的余孟儿,只见她被几个小丫鬟围着,一踏进丫鬟房中,便趾高气扬地命这个给她铺被,那个给她倒水,对上陈阿招时更是没有好脸色。 陈阿招面色一变,心叫不好。 余孟儿不是被公子派去去林老爷的宅院了吗?她应当是住在西边的厢房里,怎么来到这边了? 余孟儿看见了陈阿招面上的疑惑,她朝陈阿招露出一抹挑衅的笑,道:“我自然是被公子从老爷哪儿要回来的,你应当还不知吧,就在刚刚我已经被调回去伺候公子了,且公子让我告诉你一声,日后都不必去伺候他了,你只负责做个洗衣打扫的下等丫鬟就行。” “你胡说!”陈阿招从木床上弹跳起来,她记得离开前林祈肆只跟她说要她休息几日再去伺候,可没有说不让她伺候的事情。 她这般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怎么会这样! 见陈阿招想去找公子,余孟儿狠狠地拧了一把她的胳膊。 陈阿招痛呼一声,想要反击,却被余孟儿命令几个丫鬟生生按住。 余孟儿挑衅似地抬起她的下颚,笑道:“公子本就烦你,你还想去找死吗?若不是得公子命令,我怎么会有这个本事调过来呢,陈阿招你就认命吧,公子压根就看不上你这样的蠢货!你只配当一个低贱的奴婢!” “你们几个把她带到后院里,那里还有几盆衣服都让她洗了。”余孟儿开始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陈阿招被几个力气大的丫鬟拖拽着来到了后院,她们几盆将堆积如山的衣服踢到陈阿招面前,命她不洗完就不许睡觉,走前似乎还嫌弃欺负她不够,其中一人还将陈阿招的脑袋按在一盆污水里。 陈阿招拼命反抗,反被人拳打脚踢,恶心脏污的水让她喘不过气,身上的伤口更是疼的发颤。 不知被欺负了多久,陈阿招几乎要昏死过去时,玥音跑过来将她从污水盆里拽了出来。 “阿招,你怎么样了。”玥音拿着一块布替陈阿招擦着浸湿的头发,陈阿招全程垂着脑袋不语。 直到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到玥音的手背上,玥音的眼睫颤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陈阿招拢拉下的脑袋,称着月光下,玥音看见陈阿招被冷水寖泡的脸颊泛红,少女眼角处氤氲着水雾,她死死咬着唇,可泪水还是吧嗒吧嗒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为…为什么…都…都欺负我……”陈阿招哽咽着说。 她不明白,她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而已。 玥音将陈阿招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拍拍她发颤的背道,“阿招,你没有错,人想往上爬怎么会有错呢,怪只怪我们都没有那么好的命,你想啊,若是我们能够成为主子,那还有谁能够欺负我们呢。” 玥音的话倒是突然点了一下陈阿招,她又想到了林老爷的话。 陈阿招吸了吸鼻子,将玥音拉的近些,凑近她耳旁低声询问,“玥音,倘若…能够成为公子的妾室,那是不是也能算主子了?” 朦胧月色之中,玥音的眼神动了动,她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倘若能有幸嫁给公子,哪怕是妾也好过做奴婢这般卑微屈辱。” “那好,我一定会成为主子,有一天让这些欺负我的人都不好过的。”陈阿招眸中闪过坚定的目光。 之前是她目光太狭隘了,那么尽心尽力讨好主子,只得到点赏钱能干什么,倘若能嫁给林祈肆,那这林府的钱还不是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可是……阿招你也知道,能入公子的眼可是很难的。”阿音拉着陈阿招的手,担忧道。 陈阿招摸掉脸上的泪,认真道:“这个你放心,我总能想到办法回到公子身边的。” * 次日,陈阿招本想着去见一见林祈肆,却不曾想还没靠近公子的别院,就听到丫鬟们讨论走林祈肆在寅时三刻就已经乘着马车出府了。 陈阿招立即去打听林祈肆何时回府的消息,不幸得知林祈肆这一去恐怕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似乎是林老爷安排林祈肆去京城的太学读书去了。 陈阿招叹了口气,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本以为在公子身边好歹伺候了那么久,林祈肆该是记得她一点好的,可原来她根本就没有被林祈肆记住,她只是林祈肆许多小厮丫鬟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失魂落魄间,陈阿招竟走到了那晚和林祈肆落湖的石桥上,她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桥下响起一阵不轻不浅的闷哼声,她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桥洞下躺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色布衣,似乎也是林府的小厮,只是既然是小厮,为何躲在桥下? 陈阿招疑惑地走下桥洞,走到近处时才发现这躺着的人年纪不大,此人发丝凌乱不堪,被乌发掩藏下的面色十分苍白。 陈阿招推了推他的肩膀,却触碰到一手黏糊糊的血,她仔细靠近一看,发现这小少年的背上竟布满了伤痕。 看着人一动不动的,莫非是死了? 陈阿招心底突然发颤,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叹在这少年鼻息上,感受到一丝细若的呼吸声时,她才松下一口气。 还好不是死人,她最怕死人了。 这少年额间冒着细汗,眉头紧蹙,发白的唇咬的紧紧的似乎是痛极了。 她拨开少年黏在面上的发丝,发现这少年面相生的俊俏,可容貌十分陌生,她之前在公子别院内干活时,从未见过这么个小厮。 或许是在老爷院里伺候的人? 她又瞅了瞅这少年背上的鞭痕,每一道伤痕皮开肉绽,兴许是老爷别院的小厮犯了事才被这样惩罚的。 陈阿招本来懒得管这件闲事,毕竟她如今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没那心思去可怜别人。 她正准备抬脚就走,可余光忽然撇到一抹亮银银的东西,陈阿招定睛一看,顿时一喜。 只见那少年的腰腹下挂着一个暗红色绣着鸳鸯的旧锦囊,而那荷包鼓鼓囊囊的,裸露出陈阿招再熟悉不过的银子。 正好她最近手头有点紧,这可赶巧了不是。 陈阿招探步走到昏迷少年面前蹲下,她正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拽掉他腰下的锦囊时,突然一只染血且冰凉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陈阿招打了一个激灵,即将惊呼出声时又被另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她眼前的视线陡然一翻转,被一个身影牢牢地按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头顶的少年睁着一双阴冷的美目,当视线触及她的脸时,神色微微震愕了一瞬,复而又恶狠狠地看着她,吐出的虚弱气息,灼热中带着血腥味。 陈阿招惊恐地扯着少年按在她脖颈上的手,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求饶的话,“我…我没想干什么…你别杀我……” “松开你,别叫,若是引来了旁人我便杀了你。”低弱的威胁声在耳畔响起,陈阿招狂点脑袋,束在脖颈上的手才慢慢松开。 一被松开,她就立即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距离眼前这凶神恶煞少年远远。 若不是她被吓得腿脚发软,她还真想拔腿就跑。 陈阿招抚摸着自己被掐的有些疼痛的脖子,一边揉一边解释道,“我…真没想做什么,我只是刚刚路过看你受了伤想要救你。” 此刻这受了鞭刑的少年正背对着她神色不明,听到她的解释后,冷笑一声。 “你会这么好心?” 陈阿招蹙眉,“我心地善良,看着有那么不像好人吗?” “既然你说你是好人,那便麻烦你一件事了。”少年的脊背颤抖,刚刚掐住陈阿招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脊背微颤,低声道,“帮我上一下药。” 闻言,陈阿招面色不悦,“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我凭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怎么?刚刚是谁说想要救我的,这么快就变脸了?” 陈阿招犹豫了一下,想到那少年腰间的锦囊,道,“那好吧,只是我可没有止血的药。” “我有。”少年甩给了她一个黑色药瓶和一卷白色的绷带。 陈阿招并没有给人包扎的经验,她照着少年的指示,紧张地替他撕扯掉背部破坏的衣料,将白色粉末的药撒在他的背上后,手脚笨重地替他缠绕绷带。 她缠绕绷带的姿势不对头,一会儿拆拆补补,一会儿不小心把自己摔了。 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少年面色又苍白了一个度,且眉眼间浮现怒气。 “真笨。”少年语气烦躁地说。 “你聪明你自己来呗!”陈阿招冷哼一声,索性摆烂似替他缠绕起来,将少年背部全部缠绕上。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累得手腕发酸,终于将少年的伤处理完,她满意地看着上半身几乎被包成木乃伊的少年。 “谢谢,走吧。”少年的目光不经意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很快移开视线。 “我又是替你上药,又是替你包扎的,什么好处都没给我就让我走?”陈阿招有些不满意道。 听到她这话,那少年眉头蹙了蹙道,“你想要什么?” “我自然是想要………”陈阿招目光移到少年腰腹,眼中泛起一抹亮银银的光,抬步走到少年面前蹲下。 少年明显被她近距离靠近的动作弄的身形绷紧,特别是看到陈阿招伸出手朝他腰上揽时,他明显神色仓皇起来。 “我想要你………”陈阿招凑近这眉目俊秀少年的面前,轻声启唇。 只是她这话都还未说完,眼前的少年便瞳孔一颤,反应巨快地推开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此刻倒浮现一丝绯红。 “你…你休想!” 陈阿招被推得至后踉跄了一下,她瞪大了眼,没想到竟还有人同她一样那么护钱。 她冷哼一声,“不就是要一点你的银子嘛,小气!” 少年神色一怔,面色的绯红渐渐褪去。 陈阿招心中烦闷,许是她天生命不好,否则怎么一次又一次帮助人,白白浪费时间救人,反而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她抬脚准备离开,这时那包被她盯上的暗红色锦囊忽然从身后扔了过来,“就这一点,你拿走吧。” 陈阿招一张苦瓜的面色登时又笑了起来,她兴奋地捡起地上的锦囊打开,将里面的银子都掏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这么多可都是我的了。”陈阿招说道,生怕这人又反悔。 身后的少年闷声点头,“嗯,都给……”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迅速站起身朝陈阿招走过去。 “这锭银子不能给。” 陈阿招还未反应过来,怀中的其中一锭银子就被少年抢了回去。 陈阿招嘴角抽了抽,倒没再说什么。 “行吧,给你留一个买药用,剩下都作为我帮你包扎的报酬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活儿没干完呢,你也快点回去可别又被主子打骂了。”陈阿招获得的三锭银子放进自己的怀里,却将那个破旧的锦囊还给少年。 将锦囊还到少年手里时,她还嘀咕着,“你一个男人,竟然还带着一个鸳鸯锦囊,这锦囊太旧了一点也不好看,我以前曾看过一些小姐的荷包锦囊,可漂亮了,有的上面还绣着金丝线,绣着荷花,鱼虫鸟什么的,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比你这个漂亮不知多少倍。” 少年没有搭理她,将锦囊放回腰上后,便准备离开。 可他抬脚刚走了两步,身后又响起陈阿招的声音,少女站在远处,朝他挥了挥手:“对了,你叫什么,下次如果你还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我帮忙,当然前提是要报酬的。” 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扭头给了陈阿招一个白眼,便迅速离开。 陈阿招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刚那个小厮的眼神似曾相识。 * 京城贵家子弟的太学内。 林祈肆刚下了晚课,回到学房内休息。 随行的小厮很自觉地将窗门合上,林祈肆吹了房中的蜡,将香炉中的药点燃。 很快,漆黑昏暗的房中被浓药香笼罩。 林祈肆披散着发靠在床上,他轻轻敲了敲床靠上的木板,很快,一袭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跪下。 “鸦阙,这伤口怎的包的这样丑陋?”林祈肆看着黑影那缠绕至脖颈上的布条,漫不经心地问。 跪在地上的鸦阙平静道,“鸦阙手法笨重,让公子见笑了。” 林祈肆低低咳嗽了几下,近月来,他又瘦了不少,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狭长的双眸微落,神态倦怠道:“鸦阙,你可恨我?” 鸦阙面色不变,道:“是鸦阙办事不力,该受此罚。” “看来你这武功要长进了,去外面吧,好好打磨打磨一个月,再回来吧。”林祈肆淡叹一声,摆了摆手。 “是。”鸦阙起身,黑影很快消失。 而林祈肆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从腰间拿出一块刻着青龙的翡翠玉佩,放在掌心中把玩。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祈肆忽然将玉佩轻轻碰上了自己的唇上。 触感冰凉,犹如那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疏离 之后的日子里,陈阿招再没见过那天受伤的小厮,刚开始她还有些嘀咕这人怎么没影了,不过时间一久,淡漠如陈阿招,她很快就将那个小厮淡忘。 这半个月内,陈阿招在林府的日子越发如履薄冰,每日需要洒扫,清洗许多衣物,陈阿招常累的腰酸背痛腰酸。 累也就罢了,期间她还总是被人找茬欺负。 一日,她正在晾晒衣物时,突然有个小丫鬟指着她晾晒的衣物惊呼出声,“呀,你竟然把主子的衣物洗破了!” 陈阿招慌乱地一看,果真一件蚕丝衣破了一个洞。 可是她上午晾晒时明明还没有破的。 她向管事的老嬷嬷解释是有人陷害她,管事老嬷嬷却不信她的话,“洗坏了衣物,你还不认错!来人打她个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还未陈阿招喊冤枉,她就被几个小厮粗鲁地按在地上,粗重的竹木打在陈阿招的臀部,一下又一下,力道毫不留情。 陈阿招疼的双眼泪流不止,周围围满了看她笑话的人。 “都看看,这就是教训,不好好干活挨板子算是轻的,若再有下次便将你发卖了!” 陈阿招在一声声辱骂声中,痛得昏死过去。 醒来时,唯有玥音在她面前替她处理臀上的伤。 “阿招,你晌午没吃饭,这是留下来的饼子你吃点吧。”玥音替陈阿招上完药后,将饼子递过去。 陈阿招却是扭过头,她忍着眼眶中的泪,虚弱道,“我不想吃。” “阿招,你不能一蹶不振。”玥音担忧地说。 陈阿招将脑袋埋在枕头下,她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逼着自己挤出一抹笑,“我没有一蹶不振,我只是……有一点委屈,为什么有的自出生便获得了荣华富贵,可怜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父母之爱,只能如蝼蚁般讨生活。” “玥音,你说我要是个公主就好了,自不用这样靠着男人。”陈阿招心中不甘道,却没注意到此时,玥音的表情微微变动了一下。 “阿招,以后都会好的。”玥音替陈阿招攒了攒被角,低声道。 秋去冬来,半个月一晃而过,可于陈阿招来说,每一日都格外艰难。 入冬后,陈阿招每一次清洗衣物后的手都冻得通红。 这日,她正在清洗衣物,陡然听见一个丫鬟高兴地小跑过来说,“公子回府了!” 听到林祈肆回来的那刻,陈阿招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发饰,可当她低头看见脚下盆内水中的倒影时,泄了气。 她的小脸被冻地干红,唇色寡淡裂皮,手指也粗糙丝毫不纤细,如此模样如何入得了公子的眼呢? “陈阿招,公子刚回来,房中需要再打扫打扫,你与我一起去打扫一下吧。” 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陈阿招抬头一看,只见扎着好看发饰,衣着干净,皮肤白皙透红,唇瓣艳的滴血的余孟儿正笑着看她。 余孟儿哪里会如此好心拉她去见林祈肆,陈阿招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打着什么注意,无非是想用她这个树叶称托她这朵鲜花而已。 陈阿招无法拒绝,她被余孟儿拉去了林祈肆的房中。 打扫过程中,她注意到之前林祈肆房中凸起的那块地板已经平整,她正闷闷地打扫房间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缓缓踏了进来,余孟儿清甜的笑声响起。 “公子舟车劳顿,应是累了,孟儿已经给公子铺了好榻,公子请坐吧。” “嗯。”林祈肆温和的声音自背后传过来,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淡淡的药香。 正在墙角擦拭花盆的陈阿招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余光瞥见一身戎色白毛大氅的林祈肆自门外走近,余孟儿贴心地靠近替他扫去了落在肩上的雪。 陈阿招只偷偷看了一眼,却对上了林祈肆的目光,林祈肆那双浅淡的鸦青眸中,淡然疏离。 陈阿招的心脏咯噔了一下,她立即低下头继续擦拭着自己面前的花瓶。 林祈肆的目光在陈阿招瘦削的身形上停留半秒后,平静地移开视线。 屋内不断响起余孟儿甜美的声音,余孟儿又是给林祈肆脱下外裘,又是倒茶添火炉。 陈阿招却只闷头干自己的活,按道理来说,她想要勾搭林祈肆,该是像余孟儿这般殷勤上前伺候才对,可不知为何,自林祈肆进门的那刻,陈阿招心中便有些气闷,以至于她此刻压根不想靠近林祈肆。 而期间林祈肆也像是没注意到她存在一样。 陈阿招心口像是被塞了石头一样又堵又硬,她擦拭花盆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她想干净将屋子打扫完离开,她实在忍受不了耳边时而传来余孟儿那恶心粘腻的声音。 余孟儿一口一个,“公子这茶水的温度可以嘛,公子舟车劳顿可需要沐浴梳洗?让孟儿来为你泡足可好?” “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糕点?” 陈阿招正听的五脏六腑似都在翻涌,彼时,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孟儿如此贴心,有赏。” 陈阿招擦拭着书柜的手微僵了一下,她忍不住抛眼看去,竟看见林祈肆缓缓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串质地晶莹剔透的翡翠荷纹玉串递到余孟儿手中。 余孟儿受宠若惊般接过玉串,喜不自禁,毕竟这可是公子第一次赠送她贵重的贴身之物。 目睹这一画面的陈阿招控制不住手抖了一下,手指狠狠地掐进掌心里,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此刻是无比恨恼,凭什么余孟儿就驱寒问暖了一下,便能得到那么好的奖赏,而她为林祈肆做的哪一样不比余孟儿多,却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 陈阿招非常的不甘心,难道就因为余孟儿比她好看吗? 这个下午,余孟儿的算盘打稳了,她成功扰乱了陈阿招的心情。 陈阿招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公子的房间,便准备离开,与她一同出去的余孟儿却故意撞向她,并朝她显摆着手腕上的珠串。 余孟儿像是女主人一样指使她道,“这雪下的可真大啊,都快把公子院子给埋没了,你就留下来在这里替公子处理院子里的雪吧。” 陈阿招看向院外飘洒的鹅毛大雪,蹙眉道,“这雪还在下,怎么着也要等停了再弄吧。” “停了?等停了这院子里都雪可都满了,反正你现在就去扫清这些雪,这是公子的吩咐。”最后一句话,余孟儿刻意加重。 “我怎么没听见公子说?”陈阿招实在不信,刚刚她就在屋内,林祈肆从始至终都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余孟儿冷嗤一声,道:“你又没在公子近旁伺候,当然听不见我与他之前的对话。” 陈阿招依旧不满,她指了指屋檐下的雪,“我一人扫这么多雪?你怎么不扫?” “我呀,公子当然是还安排了我旁的任务,这天寒地冻的,公子可舍不得让我冻着。”余孟儿朝陈阿招挑衅一笑,又凑近了她,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距离在陈阿招耳旁道:“你若是不想扫雪,便自己去和公子说,看公子会不会可怜你。” 说罢,余孟儿便招摇地迈步离开。 陈阿招转身想敲动林祈肆的房门,可手指悬在门前,半响还是落了下去。 也罢,既然让她扫雪都是林祈肆吩咐的,她凭什么指望对方会怜惜她。 看了看屋檐下不断堆积的雪,陈阿招吸了吸冷气,裹紧了外衣,拿起墙角的雪橇开始顶着头顶的鹅毛雪花清理积雪。 屋内。 炉火焚烧,药香萦绕。 林祈肆正坐在榻上,苍白骨瘦的手指持着一册书籍,可眼神却并未沉静于书中,他目光透过琉璃映花窗,窥见屋外满天雪花中一抹淡黄色的身影。 须臾,啪嗒一声。 林祈肆手中的佛经忽而从手中脱落。 少年的游思从窗外回归,他目光这才移向坠落在地上的佛经上。 他的视线紧盯在散开页面上,那一页崭新宣纸上写了一句: “境随心灭,心随境无。两处不生,寂静虚明。”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温柔” 陈阿招倒底是小看自己的身体了。 每日天未亮便要起床干活,还时常抢不过早饭,冬日寒冷,她每日不仅要浆洗衣物,还要做很多杂活,前几日挨了棍子的伤口还未痊愈,眼下又冒着寒雪铲雪,本该是一番体力活,可陈阿招却觉得越来越冷。 她足下凉的像是冻住了一样,十根手指被动的肿痛,可面颊却生热,脑袋晕乎乎的,头重脚轻。 望着脚下这堆不知何时才能铲除完的积雪,陈阿招眼睛一花,竟将这白花花的雪地看作了柔软的床铺,眼前一黑,便彻底不受控制地往雪地里倾倒。 刹那间,被寒意覆盖。 * 可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渐觉像是真的跌进了棉花里一样,她被棉花包裹住的身体开始回暖,睡梦之中,她无比渴望能够永远馅在这团暖洋洋的棉花中,再也不要苏醒。 不过她到底是被一股苦涩的东西给苦地清醒过来。 一股带着苦涩的药水灌进喉咙的一瞬,陈阿招便睁开了眼,她来不及反应周遭的一切,只觉得这苦东西定是要害她的。 灌进口的苦水被她立刻喷了出来,明明晃晃地撒在了眼前这月牙白的衣衫上,待陈阿招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药汤喷进了林祈肆的胸口上,有还一些溅在了少年的唇瓣上,顺着尖细的下颚滑落至他纤长的脖颈上,嘀嗒嘀嗒在落到他领口的衣料上。 陈阿招心中大骇,可眼前的少年却极为平静,他半蹲在床榻前,青松般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 陈阿招反应过来林祈肆是在给自己喂药,更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她正在少年的床榻上,身体抖了一下立刻便从床上滚了下来。 她噗通跪在了地上。 其实她也从上次给林祈肆暖身子后,遭遇冷待中反省自己,莫不是因为公子有洁癖,而她上次误睡了林祈肆的床,所以公子答应她的奖赏才没了? 而她也从一个贴身伺候的上等丫鬟被贬为了干杂活的下等丫鬟。 估摸着是这个原因的陈阿招,生怕今日又得罪了林祈肆。 特别是林祈肆好心给她喂药,而她竟然还喷了对方一身,陈阿招更怕了。 她瑟缩地跪在床前,结结巴巴地求饶恕,“公子……奴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你不是故意的,起来吧。” 温润的嗓音响起,陈阿招受宠若惊地看着林祈肆修长的手掌探上前来,拉住了她。 可触感极凉,陈阿招被冻的一哆嗦,手指不自觉地躲过了林祈肆的触碰。 林祈肆的目光晦暗了一瞬,却很平静地将手收了回去。 少年将右手中的药碗放下,从袖中拿出一小块白净的帕子,简单地擦去身上的药水,便起身道:“既已好了,便回去吧。” 陈阿招如小鸡叨米般点了点头,她正要离开,才发现自己的外衣不知何时褪了去,林祈肆察觉到了她不安的目光,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陈阿招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她的外衣正搭在一旁的火炉前,许是晕倒时她的外衣被雪水浸湿了。 她慌张地取下外衣,彼时外衣已被火烤的暖烘烘的,上面还染上了淡淡的药香气。 陈阿招速度极快地穿戴整齐,抬脚便要离开,却在准备出门的那刻止住了脚步。 她脑袋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在转悠。 一个声音不停地说,“快走吧,不觉得这里闷闷的很不舒服吗?” 另一个一个声音却带着诱惑似地说,“你不是想成为林府的女主人吗?这般畏畏缩缩怎么能行?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只怕你再难有接近林祈肆的机会了!” 门缝外吹进的一丝冷气让陈阿招内心的一道声音击败了另一道。 这屋内的天地不正是她所湫的温暖安逸吗…若是踏了出去,迎接她的便只有无尽的寒冷。 她又想到此时此刻或许还在冒着冷风浆洗衣物的玥音。 陈阿招决定再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 她转过身走到了林祈肆面前,缓缓伸出了手覆盖住林祈肆冰冷的手。 林祈肆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窗外的晴光映在少女红扑扑的小脸上,陈阿招眉眼低垂,带着紧张与羞涩的神情将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公子的手太冷,奴给公子暖暖吧。” “天生如此,你暖不热的。”林祈肆并未抽回手,卷翘的长睫微微垂落,覆盖了眼底的情绪。 陈阿招握紧了他的那双手,不可置否道,“不会的,总归都是皮和血肉,一定可以暖和起来的。” * 酉时二刻,陈阿招才从林祈肆房中离去,少女踮着脚尖,步伐轻盈,面上泛着红润之色。 尤其是她那简单的发髻上一个格外突兀与她身份不符的青松绿玉簪,让一旁的丫鬟小厮们都目露艳羡之色。 陈阿招还没走几步,便陆续有小丫鬟和小厮殷切地凑过来。 “阿招姐姐今日伺候公子累了,吃点点心吧。” “阿招姐姐累儿今日累了,没干完的活儿,我们替你干吧。” “阿招姐姐今日好生漂亮啊。” 无数夸赞和殷切的声音在耳旁喋起,陈阿招看着这些人的眼神,感受着如同众星捧月般地恭敬维护,一颗野心的种子慢慢从内心生根发芽。 她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是众星捧月,再无人敢欺负她,相反都是艳羡殷切的目光。 陈阿招挺直了腰板,笑着宣布了一件事,“从今儿个起,我就要回到公子跟前伺候去了,以后院子里的其它杂物怕是不能帮大家了。” 接下来几日里,陈阿招再不用每夜浆洗那些洗不完的衣物了。 她享受回到林祈肆身边伺候的快乐,每日只需准备替公子做些叠衣喂药伺候起床的琐事。 反倒是前几日得意忘形的余孟儿被林祈肆冷落了下来,几次借口去伺候公子,都被林祈肆以身体不适拒之接近。 无法忍受如此落差的余孟儿找到了陈阿招,怒道,“说,是不是你在公子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 如今不再需要看余孟儿脸色的陈阿招朝她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放下你的手,要是不小心碰掉了公子的汤药,你就别想在府里待下去了。” 陈阿招一巴掌拍掉余孟儿朝她指过来的手,连一个眼神也懒地抛给对方,端着正为林祈肆熬好的参汤往他房中去。 站在陈阿招身后的余孟儿气恼不已,指着陈阿招骂道,“陈阿招!你以为你真的飞上枝头了吗!公子性情喜怒无常,你迟早再次会被厌弃的!” 正往前走的陈阿招脚步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来到房中,她照例替林祈肆换衣换鞋。 伺候好林祈肆洗漱后,陈阿招便端起了参汤跪在一旁为林祈肆喂药。 林祈肆喝药时总喜爱一手持着书经,一边喝药一边全神贯注于书籍上。 屋外的晨光透进室内,照进林祈肆那张白若冰雪的面庞上,被汤药浸湿过的唇瓣泛着微微的薄红,微微下垂的长睫泛着温柔之色,垂在肩处的墨发中散发微微皂角的清香,几根零散发丝落在了他眉眼处,如画般宁静。 陈阿招不禁凝神,心中不合时宜飘过今晨余孟儿的话。 一个失神,她手中的汤碗忽地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瓷碗滚落撞击到她脚下的小方桌上,碎成了三瓣。 突兀的响声打断了正在专注看书的少年,林祈肆看到摔碎了的瓷碗,狭长的眉眼弯起,笑声温润道:“怎的这样不小心?” 陈阿招尴尬地朝林祈肆磕了磕头,慌乱地用自己的裙帕擦拭起地上的汤水,又要弯腰捡起地上碎掉的瓷碗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碎了的瓷碗最容易伤人,还是用笤帚扫进簸箕里罢。” 陈阿招被拉了起来,一个修着青竹的月白色手帕盖上她的手上。 林祈肆正缓缓垂着眸替她擦拭手掌,动作温柔地仿佛爱抚一件珍贵之物一样,陈阿招的手指也好似被一片片羽毛扫过。 “公子……不…不责怪奴婢?”陈阿招忍不住问。 她真的很好奇林祈肆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时而给人的感觉是温润近人,时而又仿佛是冷清到骨子里一样。 替她擦拭完后,林祈肆收回了手,少年朝她温润一笑道,“我无碍,你亦无碍,那便无需责怪。” * 今日伺候完林祈肆后,陈阿招又被奖励了银子,她高兴地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玥音。 陈阿招将其中银子塞到了玥音的手中,道:“如今我回到公子身前伺候了,公子待我也是极好极好,以后我们就不愁吃穿啦。” 得知此事的玥音却有些心事重重,她将陈阿招的手攥在手心,盯着她道:“阿招,你莫不是忘了上次你替公子寻药,他却不许你进跟前再伺候,万一。” “你放心,公子这次待我较之前更亲近了些。”陈阿招反握住玥音的手道。 可玥音却将手慢慢从陈阿招手中抽回,若有所思地望向头顶碧蓝的天,喃喃自语,“可是阿招,你甘心仅仅做个贴身丫鬟吗?做丫鬟的……一辈子都是奴籍。” 陈阿招一怔,面上的喜悦慢慢淡了些。 三日后。 陈阿招在府上丫鬟们殷羡的目光中,捧着林祈肆今早所赏的一盘糕点。 她高兴地想去与和玥音分享这盘美味的糕点,回到房中却发现玥音的床榻处空了下来。 陈阿招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她抓住一个小丫鬟询问,“你可看见玥音了?” 听到玥音的名字时,小丫鬟眉头微紧,道,“玥音今早干活时晕倒了,好像是感染了风寒,嬷嬷怕她传染给大家,就把她赶到柴房去睡了。” “柴房……那儿四处漏风,又没个暖火的东西,在哪里睡觉风寒岂不是会更严重!”陈阿招心下担忧。 毕竟玥音可是自她进入林府中,唯一待她好的人,她不能让玥音有事。 陈阿招一路小跑,寻到了那处被荒废了柴房中,她正要进去,却被外面几个小厮拦住。 “不能进去,这里面的丫鬟感染了很严重的伤寒,可是会传染的。” “我是她的姐姐,我不怕让我进去。”陈阿招想进去,却还是被拦住。 “你不怕也不能进去,万一你被她感染了出来又感染了别人怎么办!” “可你们把她关在这里不闻不问的,她要是病的更重了该怎么办!”陈阿招急的在柴房外转脚。 两个小厮不屑道,“那也不管我们的事,林公子本就身子弱,可不能让这得了伤寒的人污染了空气,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若是她病死了也是她运气不好。” “你们!”陈阿招不顾两个小厮拦着,死命想往里面冲,可奈何柴房的门被锁上,她只能趴在门前,朝门缝里面喊着,“玥音,你怎么样了……我来看你了。” 屋内响起断断续续的低咳声,玥音虚弱的声音响起,“阿招……别担心我……” “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你叫我怎么不担心!”陈阿招急得眼眶发酸,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忽然想起了林祈肆。 她是个丫鬟,没人会听一个丫鬟的命令。 可林祈肆是主子,只要林祈肆开口,玥音不但能被放出来,还能得到很好的医治。 陈阿招将那盘糕点从门缝地下推进去,一边安慰玥音一边道,“你先吃点东西,等着我……我去找公子,公子一定会救你的。” 柴房内,听到陈阿招渐渐离去,玥音微阖的双眸半响睁开来。 她望着那盘从门缝地下塞进来来的糕点,苍白的唇挤出一抹苦笑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祈求 陈阿招一路跑到林祈肆的居所,她刚想敲门进去,却被门外的小厮告知林祈肆并不在屋内,而是去了斋戒堂中,沐浴斋戒三日。 “公子今日为何突然斋戒?”陈阿招问。 小厮道:“今日是小公子的诞辰,长公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斋戒三日,为小公子祈祷。” “小公子?”陈阿招十分奇怪,林祈肆不是林老爷的独生子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小公子来?她自从来到林府时,便从未见过有什么小公子出现。 虽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件事不容她多想,眼下救出玥音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需要林祈肆一句话,就也能帮到玥音。 陈阿招又原路折回去了北边厢房附近的斋戒堂。 跑到半路时,雾蒙蒙的天空陆续坠落点点雨丝,如珠般大小的雨点坠落进陈阿招的发丝间,在这冷风吹打的冬日格外地冷。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根本进不了斋戒堂,她被几个小厮拦在门外。 “我不进去,你们替我跟公子传句话就好,我的阿妹生了病,她身子弱若不医治恐怕挺不住。”陈阿招请求道。 可谁料这几个小厮格外冷漠,“公子今日斋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你……你们!”陈阿招在原地急的打转,她卑微祈求道,“你们就替我传句话不行吗?就告诉公子……我是他的贴身婢女陈阿招。” 听到她的话,一个小厮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陈阿招一眼,语气不屑道,“你只是个奴婢,又不是府上的主子,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吩咐?你又凭什么觉得公子会为了你破例?” 小厮的几句话将陈阿招说的面露尴尬。 她无措地站在雨中,一路跑过来都没有那么冷,此刻却觉得心凉到了骨子里一样。 可是玥音的命她不能不顾! 她索性冲上前,在几个小厮拦路中朝斋戒堂大喊大叫,“公子!陈阿招有事恳求!” * 此时的斋戒堂内,灯火忽明。 林祈肆正坐于满是牌位的贡案间,贡案前的香火萦萦绕绕,飘过满堂。 小郎君手持一串佛玉珠,指尖转动握在手心的珠串。 他目光盯着桌案上的牌位纹丝不动,鸦青色的瞳中冷冷清清,不见丝毫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淅淅沥沥的雨珠坠落声愈发大了。 林祈肆终于开口感叹一句,“雨大了啊。” 暗黄色帷幕柱子下靠近一个腰佩长剑的人影,那人道:“公子,有事吩咐?” 林祈肆纤长的睫终于动了动,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鸦阙,你可知她来此所为何事?” 鸦阙平静地回答:“是为一个得了风寒的丫鬟而来。” “为一个丫鬟?”林祈肆的眼中忽而浮现半分困惑不解。须臾,又恢复了淡漠神态。 鸦阙听着屋外倾盆的雨水,他漆黑的瞳孔望在林祈肆静若盘石的身姿上,心底莫名有些急躁。 等了半响,鸦阙终是忍不住道:“公子,她还在外面,是否……”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对上林祈肆投来的目光。 昏暗灯火交织下,林祈肆虽是笑着,可眸色幽冥,他浅浅的嗓音如同坠落的玉珠回荡在幽静的斋戒堂内,清脆而又薄情。 “鸦阙啊,不过区区蝼蚁,何足挂齿。”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阴谋 陈阿招在雨中哭喊半个时辰后,终是被几个小厮撵走了。 她连林祈肆的面都没见到。 回去的路上,她又想到玥音被关在杂房中一整日,可能都未尽食。 眼下还未到饭点,膳房中的厨子是不会发饭的,陈阿招记挂着玥音身子,便半道上便偷偷潜入膳房去偷了几个馒头。 结果被膳房里的人发现,她被人用烧火的棍子狠狠在背上抽了几下。 她狼狈地离开,怀中却还揣着两个没被发现的半个馒头。 陈阿招走在雨中,这是她第三次这么狼狈。 第一次是被父母抛弃时的无助,第二次是掉入南山悬崖绝望,第三次便是这一次…无法保护自己所想保护之人的不甘和脆弱……… 她抹掉猩红眼底的泪水,暗自咬牙。 她一定要一步一步往上走,终有一日不再依靠旁人。 可是……上天给了她这么一个卑微的身份……她究竟要何年何月,才能爬到不依靠旁人的地位? 她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走到半道上,陈阿招终是因为后背撕裂的伤口,疼地瘫倒在地。 她却将馒头死死裹在衣服里,不让一丁点雨水和泥土弄脏了它。 她尝试着手撑着地想爬起来,可脚下的石路太滑,背上的伤口太痛,她四肢也冷的发硬。 就在陈阿招有些崩溃似地抽泣起来,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陈阿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是你……” 面前的人,正是她上次在桥洞下遇见的俊俏小厮。 “这个拿着,晚上涂在背上有用。”少年抛下这句话,便迅速离开。 陈阿招手指握着含着一丝温度的药瓶,泪水终于止住。 * 月色朦胧,雨过后的杂房内泛着一股难闻的潮湿气味。 玥音靠在身后稻草上,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馒头上。 须臾,一阵冷风拂进窗内,一袭浅白色身影解开了木门上的锁走了进来。 男人目光放在靠在稻草堆上,气色苍白无力的玥音身上,清冷的眸珠闪过心疼之色。 “你怎么来了。”玥音声音平静,目光未看向来人。 男人珉了珉薄唇,蹙眉道:“你何苦于此。” 话落,玥音的面色露出一抹浅笑,少女终于转过头看向他,“许程之,若是想要利用人心,可怜便是最好的伪装。” “玥音,你利用那个丫头,也同样在利用我。”男人眼底流露出痛苦之色。 “你是心甘情愿的啊,许神医。”玥音的表情不再似往常那般单纯,她笑地恶劣,轻轻叹了口气道,“哎,我也不想利用陈阿招,若是可以我倒想自己来,可你也知我与林祈肆的关系,所以我只能让陈阿招帮帮我了,你可别说我可恶啊,陈阿招被我利用,一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她自己贪心不足。” “我在她眼底看到了同我一样的不甘心,既然如此,我便助她也就是助我自己了。” 许程之凝看面前的少女,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他叹了口气,可终究是无可奈何,他抵不住她次次的央求,只要她一句话,他愿上刀山下火海。 “这是解药,你服下后二日便可自愈。”许程之慢慢蹲下来,抚了抚玥音苍白冰凉的脸,叹息道,“你想要那东西,我终是没法帮你得到。” 玥音道:“那东西被林祈肆用繁杂的秘术禁锁上,除了他,任何人都取不走的。” “那你利用的那个小丫头,我看她要貌没貌,要才无才,你如何你有把握她能获得林祈肆的心,更如何能有把握让林祈肆亲手将那东西赠与给她?”许程之有些担忧。 玥音却毫不担忧,她浅浅一笑“不,陈阿招已经在一步步朝前走了……就算她最终还是没法成为勾引林祈肆的那颗蛊,我还可以选择其他人,总能找到杀死林祈肆的蛊。” 见玥音貌似计划在心,许程之便不再多说什么,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烧饼,道:“阿音你已经两日未食东西,吃这个热乎的吧,地上的馒头就不要吃了。” 闻言,玥音却摇了摇头,捡起地上摆放在干净手帕内的冰馒头,笑道:“这馒头可是阿招为我拿来的,我与她姐妹情深,当然要吃。” 玥音咬下一口,却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将馒头转了个方向,才发现刚刚被她咬上一口的馒头下面,浸染上了一滴鲜血。 这滴血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玥音的瞳孔晃了晃,失神片刻。 * 第二日,陈阿招忍痛掏出二锭银子给厨子,才被厨子允许拿走二个馒头。 在给玥音送馒头和药的路上,一个身影突然从旁窜出来将陈阿招拽到了假山后。 陈阿招被捂住了眼睛,她惊恐之余吓地馒头掉地,她正要大喊大叫喊救命,捂住她眼睛的手唾骂一句,松开手,“别喊,是我。” 是一个嗓音轻盈似雀儿的姑娘声。 陈阿招睁开眼皮,看到的果然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鬟,这个丫鬟生得一张美人脸,可惜脸颊上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褐色斑点。 陈阿招与她并不甚熟,只是曾在院子里干活时偶遇过几次,因着其面上突兀的斑点让人影响深刻。 陈阿招曾听过几个丫鬟经常呼唤她麻雀儿,但其实人家真名唤作宋雀儿。 陈阿招不明白这青天白日的,宋雀儿莫名偷袭她干什么。 陈阿招瞪了宋雀儿一眼,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馒头,恼怒道:“宋雀儿,你发什么毛病!”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被人唤作真名,宋雀儿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拽着陈阿招往假山后面更靠了靠,道:“我不是故意要吓唬阿招妹妹的……只是我眼下要与你说的这件事,非常隐秘,万万不能被别人知晓。” 看着宋雀儿这鬼鬼祟祟的模样,陈阿招生出疑惑,道,“你想说……什么事?” 宋雀儿凑到陈阿招耳旁,压低声道:“你想不想救出玥音,我有一个办法不仅可以让你成功救出玥音,还能保证今后你和玥音再不会受这些下人们的欺负。”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下药 宋雀儿的话成功勾起了陈阿招心底的欲望,她忍不住问:“什么……办法?” 宋雀儿低低一笑,一字一句在陈阿招耳旁道:“当然是成为公子的枕上人。” 陈阿招的瞳孔一颤,这办法她自然是想到过的,可成为林祈肆枕上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 更何况林祈肆根本不喜欢她。 宋雀儿看出了陈阿招眼底的低落,宽慰她道,“我的好妹妹,你生的好看,何来不怕机会,眼下我这儿就有个机会。” 说罢,宋雀儿动作飞快地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她的袖子中,道:“你放心,这两日我会想办法去看望玥音的,她的身子可以再挺两日,等到第三日公子斋戒完,沐浴更衣后,必要吩咐你到跟前伺候饭食,你就趁公子不注意时将这药洒在公子的饭食中喂公子喝下,我保证你能成功。” 听到宋雀儿大胆的想法,陈阿招吓地抖了抖,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宋雀儿道,“你……你是说让我用这种方法爬……” “不用这种方法,你这辈子都近不了公子的身!阿招妹妹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宋雀儿冷声道。 陈阿招抓紧掌心中的药,这种龌龊不要脸面的事……若是没做成,她就完了。 “倘若公子会……”说不心动是假的,可陈阿招心底仍带有担忧。 “不会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在他身边伺候这么久还不知吗?他可是很包容下人的,倘若事成,他必然不会不负责任。” 陈阿招点了点头,“这倒是……” “可是,你为何这么好心替我想办法?”陈阿招有些警惕,毕竟她往日与宋雀儿几乎没有交集,这人今日来找她,便替她想了这么大一个一步登天的法子…… 陈阿招打量宋雀儿的眼神,疑惑道:“你有这么好的药,为何不自己用?” 宋雀儿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满脸麻子的脸道,“我长这个样子,就算爬了也一定不受宠。” 陈阿招蹙了蹙眉,嘀咕道:“这我倒没觉得,你长的还不错。” 宋雀儿眼神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道:“总之,做不做在你,反正法子交给你了,你若是能成功,自然少不了我的好处,到时候我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说完,宋雀儿脚步匆匆地离去。 望着宋雀儿离去,陈阿招盯着手心的药心脏直跳。 她思索了整整两日,这两日里满脑子都是即将实施这个大胆想法,而担惊受怕。 可就像宋雀儿说的,倘若她不尝试,那机会便会流失。 她这般青春年华,实在不愿一辈子都当个丫鬟。 陈阿招内心实在痛恨这男权当道的世间,她生在此处,如今唯一帮助玥音,帮助她自己的办法,也只有依靠林祈肆了。 纠结了两日后,陈阿招得知林祈肆已经出了斋戒堂。 如意料中一样,很快有个小厮通知她去为公子布置午膳。 陈阿招紧张地将药藏在袖口一个小缝里面,来到了林祈肆的房中。 林祈肆依旧闲雅地坐在紫玉珊瑚绸锣软榻上看书。 陈阿招奉菜的过程中,手止不住地颤动。 但一想到事成之后她的地位,她愿意冒险一试。 她趁林祈肆全神贯注于书籍上时,紧张地将袖中的粉末洒在面前参汤上。 陈阿招赶紧搅拌参汤使其看不出半分问题。 深吸了一口气后,陈阿招端起还冒着热气的参汤,露出一副乖伶的模样扭头对林祈肆道,“公子休息会儿吧,来尝尝膳房做鲈鱼参汤。” 哗啦一声,书卷扔落脚下。 林祈肆坐起了身子,少年那双魅惑众生的瞳看向陈阿招手中的那碗参汤。 他浅浅一笑,笑容中似乎暗藏诱人的魅意,轻慢地拨开散乱在颈侧的长发,道:“阿招,喂我。” 许是做贼心虚,陈阿招拿着汤匙的指尖颤颤巍巍,她努力平复心头的紧张后,迈步走向林祈肆。 汤匙搅拌着冒热烟的暖香参汤,陈阿招挖起一勺汤后,笑颜如花般递到少年微翘的唇瓣间。 林祈肆毫不犹豫地饮下她递过来的参汤,暖汤融入口中,顺着滚动的喉结吞咽。 “阿招,今日的汤格外好喝。”在喂了不知第几勺后,林祈肆忽然说了这一句。 陈阿招面上努力秉持的温婉笑容僵硬了一瞬,连忙掩饰道,“是啊……今日的参汤格外好喝。” 她话语才落,面前的少年眼底笑意更甚。 淡淡的药香朝陈阿招逼近了些,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林祈肆那张如玉般霏白的容颜在她眼中放大。 她清楚看见林祈肆纤长的睫毛上下轻挑,鸦青色的瞳正在淡淡的打量些什么。 过了片刻,林祈肆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语气带着半分嗔怪道:“阿招怎知这参汤美味,难道是尝过了?” 陈阿招身子一抖,连忙道,“奴……奴说错了,奴怎敢尝公子的参汤,奴……奴就是看着它觉得好喝。” “是吗……”林祈肆轻叹了声,陈阿招此刻吓得低垂下眉眼,丝毫没发觉头顶郎君渐渐泛下寒意的眼。 林祈肆又重新半躺回了塌上,随意道,“我乏了,下去吧。” “是。”陈阿招盯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汤碗,心中悬挂的石头慢慢松落。 她慢慢退出门外,却在即将离去时,又听见林祈肆说了一句。 “今夜你来值夜。” 陈阿招面色不虞地点点头,房门合上的一瞬,她眼底的喜悦和贪心侧底暴露出来。 林祈肆向来没有命人守夜的习惯,陈阿招原本打算今夜寻个办法悄悄潜入林祈肆房中。 可眼下林祈肆命她值夜,那她便不用自己想法子进去了。 陈阿招端着空碗,哼着小曲离开,出了院子后却陡然撞上一个人。 “不长眼!”被她撞上的人哼骂一声,抬眼看到是陈阿招时,面上的表情一变。 “陈阿招,当真是晦气,怎么我走到哪儿都能碰见你。”余孟儿一脸嫌弃道。 陈阿招也皱眉道,“你只觉得遇见我晦气,我何尝觉得不是呢。” 她实在不愿看见余孟儿,抬脚便要离开,却被身后难缠的丫鬟死死拽住了肩膀。 余孟儿打量着她手中的汤匙,道:“你刚刚去了公子的房里吧,我看见你这么开心……莫非是公子又奖励了你什么?” 陈阿招怎么会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她拍开余孟儿的手,“管你屁事。” 落下一句,她便脚步加快离开,生怕再晚一秒便被余孟儿逮住什么把柄。 * 夜阑人静时,宋雀儿拿着一包食物悄悄摸摸来到林府关下人的柴房内。 打开破木门,宋雀儿将包了一块饼的纸包扔到地上的人手中。 见到宋雀儿的玥音并未惊讶,她的面色较前几日恢复了不少。 少女拾起地上的饼,小口小口地咬着吞咽。 一旁宋雀儿道,“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银子呢?” 玥音冷笑一声,从脏污袖口中掏出五锭银子扔在了脚下。 宋雀儿两眼放光地迅速拾起银子揣进自己的腰包中后,抬脚正要离去,可走了两步,宋雀儿又转了回来。 “还有事吗?”玥音看向她,明明生得一双楚楚可怜的杏花眼,可此刻面无表情绪时,那双眼分外冷漠。 宋雀儿忍不住道:“我只是奇怪……你和陈阿招不是好姐妹吗?你这样处心积虑让她成为林祈肆的枕边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玥音放下手中干涩的馕饼,笑道:“为了什么……我当然是跟你一样为了荣华富贵啊,若是陈阿招得了公子的宠爱,我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吗?” “若是为了富贵……那你为何不自己……” 宋雀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玥音打断。 半身隐在稻草阴影下的少女嗤笑道,“若是勾引公子真的有那么容易……为何你不用呢?” 宋雀儿瞳孔颤了一下,心下了然。 她嫣然一笑,道:“那我们便等着陈阿招的消息吧,就来看一看,明个一早是等到陈阿招为妾的消息,还是尸沉荷塘的消息。”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下药2 到了守夜的时间,陈阿招提着灯笼,满怀紧张与期待地加快脚步往林祈肆房中去。 寒夜凄冷,可她捏着灯笼柄的手心生出了汗。 过了今夜,她的身份没准就能变了,哪怕此招令人不耻,她至少能够改变现下的困境。 这么一想,陈阿招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可却在廊檐转角处时,一个身影忽然至身后袭来,陈阿招措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呼喊出声,她便被一棒子敲晕在地。 意识模糊前,她看见一抹嫣红色的身影在眼前晃荡,一双熟悉又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凑近她耳旁道,“陈阿招,别以为我不知你藏着什么心思,我告诉你,公子只能是我的。” * 醒来后,后脑勺震痛犹在,镂空的窗外已日高三丈。 陈阿招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空荡荡的杂物房中。 她揉了揉疼痛的脑袋,脑海里回忆着昨夜那个嫣红色身影,记忆模糊,那张脸格外熟悉但一时无法想起那人全貌。 窗外的鸟鸣声让陈阿招心脏骤颤,她一方面暗恼昨夜被人坏了好事,一方面又忍不住心下担忧。 她给林祈肆下的是剂猛药,若是不与人结合……那以他的身子定是熬不住的。 脑中浮现这个念头后,陈阿招又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脑袋。 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想要女人,还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出事昨夜她没出现,只要她一口咬定与她无关,便无人找到她下药的证据。 陈阿招怀揣着不安的心思推开杂物房的门。 昨夜她没有去守夜,眼下正好去给林祈肆赔罪。 可刚走到半路上,陈阿招便听见一阵惊呼声,她扭头看去,前方的荷塘旁围了许多丫鬟小厮。 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手拿杆子似乎在塘中打捞什么。 陈阿招有些好奇地上前看,刚推开几人挤了进去,她便看见两个小厮从塘水中拖出一个全身泡的发白的嫣红色衣裙的女尸。 那尸体面目狰狞,泡发如皱坏的死面饼一样,浑身僵紫的模样吓坏了众人。 当下周围的人一哄而散,陈阿招望着那熟悉的嫣红色裙衣,全身陡然生出麻意,她恶心了两下,便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近旁照顾她的是玥音。 看到玥音的刹那,陈阿招惊喜不已,她捧住玥音瘦小的手,“你没事了!” 玥音笑着道,“阿招,我的风寒好了,他们就将我放了出来。” 陈阿招心底悬着的担心终于放下,她突然做出一个让玥音怎么也想不到的举动。 陈阿招掀开棉被,紧紧地抱住了玥音,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的妹妹没事就好……” 玥音的瞳仁闪动了一下,指尖缓缓落在了陈阿招的背上,微笑说,“阿招姐,我让你担心了。” 陈阿招偷偷摸去眼角的泪,两个亲如姐妹的小丫鬟相互驱寒问暖了会儿。 陈阿招想起了今早撞见的那具女尸,那女尸嫣红的裙衣与昨晚那敲晕她的女子极其相似,陈阿招当时想不起那女子,可今早亲眼看见那女尸的瞬间,她脑海中便浮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陈阿招抖了抖唇,询问玥音,“阿音,今早塘中的那个尸体好像是………” 玥音点了点头,应上她的话,“没错,那溺死的女子正是孟儿。” 陈阿招的脑袋嗡地一响,一个疑惑在她心底荡起,如缕麻丝缠绕。 “她怎么……怎么会溺死在池塘里?”陈阿招疑惑道。 “听说好像是她半夜未提灯绕路过荷花塘处,恰逢昨夜下了点雨水,前些日子积雪未化,池塘边路湿打滑,她自己滑掉河水里,今早上才被人发现……身子已经被池水冻僵了。”玥音道。 “是这样吗……”听到玥音的话,陈阿招不安的心终于抚平了些。 玥音见她面色仍有些苍白,拿出一块从膳房得到的糕点给她。 陈阿招喜甜,往日见到吃食必然高兴极了,可由于今早撞见余孟儿的惨状,她实在半点胃口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脑袋晕乎乎的正打算躺下休息,这时,门外却走进一小厮。 那小厮面色不善,催促她道:“你倒会享福,公子那边召唤你呢,还不快过去。” 这么一晕,陈阿招没想到自己竟然将给林祈肆赔罪这件事给忘了,现下被公子派人唤去,已经算是迟了。 仓促之间,陈阿招匆匆忙忙穿上鞋袜前往林祈肆的房中。 一路上,她都在思忖如何给林祈肆解释昨夜没去守夜的事。 直接说明是余孟儿将她打晕这是万万不能的,毕竟余孟儿已经死了,若是说出来,兴许会被人怀疑余孟儿的死与她有关。 那她只能给自己编一个合理的理由。 陈阿招想了个简单的理由,便是借发烧生病为由,她心想着以林祈肆这般宽容大度,这般解释不但不会被惩罚,还会被关心。 可陈阿招万万没想到,真到了林祈肆跟前称病解释时,得到的却是二十大板。 林祈肆今日的状态萎靡不振,甚至可以用得上是糟糕来形容。 往日哪怕病重缠身也依旧面带温润笑意的少年,今日全程面无表情,少年眼睑下乌青一片,唇色寡无血色,面白如纸,那双鸦青色的瞳在听到陈阿招的解释时,眼底迸发异样的冷笑。 他身着宽袖白裳,独坐于床榻上,乌发散乱垂落,犹如怨气载人的妖鬼凝视着俯爬在脚下的婢女。 待听完陈阿招泫然欲泣的解释后,塌上的少年只冷冷地说了句,“拖下去,杖责二十。” 陈阿招在惊愕中被拖了出去。 门外很快响起了木板捶落皮肉的声音,以及少女不止的哀嚎声。 坐于房中的林祈肆闭上了眼,放于腿上的手心拳握,白皙的手背间隐隐浮现筋脉。 * 被杖责后的陈阿招,被人扔在柴房中躺了整整十日才能下地走动。 期间若不是玥音细心照料,陈阿招估计自己都要下身瘫痪,半身不遂了。 这十日身子上的痛楚让她记忆犹新。 她再怎么傻,也该摸懂了林祈肆的性子,他看似如温柔似水,却也有冷漠无情的时候。 她傻就傻在,再次被林祈肆一点点温意沉溺其中,有了第一次教训还不够,如今又吃了第二次教训。 被杖责后的陈阿招再没被林祈肆召见,她也自然不敢再去靠近公子。 因而,陈阿招也将攀附林祈肆的想法暂埋心底。 可她还未急,很快,这边便有人先替她着急了。 这日,陈阿招刚干完手头上吩派的活,正准备找一处地方休息时,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将她拽到一处无人的廊檐下。 拽走她的人正是那日假山下给她出主意的宋雀儿。 一看宋雀儿,陈阿招刚愈合的屁股就隐隐作痛,她一把推开宋雀儿亲近过来的手,没好气道,“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害我了!” 听到她这样说,宋雀儿不满道,“我是好心帮你,怎么可能会害你呢,你被公子杖责又不是我的错,若是你那夜事成怎么可能会落板子。” 陈阿招颦眉,她实在奇怪眼前宋雀儿的心思,她自己都没那个自信能拿下林祈肆,宋雀儿却再三肯定她必能成功。 饶是脑袋再笨,陈阿招此刻也察觉出来眼前的宋雀儿是在怂恿她。 “我不管你是什么企图,眼下你说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我刚被打了板子,才不愿去讨好他!”陈阿招不愿再与宋雀儿多说,抬脚欲走。 身后的宋雀儿有些急了,嚷声道,“陈阿招,我这次来并不是再要给你出什么馊主意的。” 陈阿招脚步停住,“那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世间只能勾引男子的法宝,其实往往只存在这里。”宋雀儿笑着上前,指尖指了指陈阿招的胸口处。 陈阿招不明所以,张口道,“身体?” 话语才落,宋雀儿翻了个白眼,“咱们公子是俗人吗?” 陈阿招摇摇头,“不是,公子似乎……从不近女色?” “是啊,公子性情典雅温和,可每每窥见他一人时,背影孤寂寒冷……” 宋雀儿的话确实不假,陈阿招想起了林祈肆每一回望人时清如水的眸子,初看时或许极其温柔,可再看时,林祈肆身上似乎总有种神秘的寂默。 她曾看到过林祈肆独自坐在石桥上的画面,也曾看到过他安静坐在塌上,与世隔绝的背影…… 林祈肆看似沉静的一个人,看似笑颜温润,可似乎也有藏于内心的孤独和敏感。 “打动这般心如寒石的人,单靠伎俩是不行的,最重要是真心。”宋雀儿凑到陈阿招耳边,最后二字在她耳边强调。 陈阿招一时愣住。 真心? 要她用真心去换林祈肆的真心? 可笑,她如今哪里还有真心……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野心 宋雀儿看出了她的纠结,笑道:“又非真让你掏心掏肺,虚情假意也可用。” 闻言,陈阿招眉头微扬,“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宋雀儿道:“当然是从细枝末节的地方打动公子,比如你知晓公子畏寒,可以为公子缝一些暖足袜,再或者做公子爱吃的东西……” 陈阿招摇了摇头,“可我不会女工。” 宋雀儿面色微僵,努力挤出笑容继续道,“不会没事,你可以买…当然了,单靠这些也不能俘获公子,还要学会心计,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些美人计策…学习一下。” 陈阿招沉思了会儿,宋雀儿说的这些她又不是没尝试过,之前因为林祈肆一句想喝草菇汤,她便冒险爬南山,看见林祈肆落水,哪怕自己不会凫水也跳下去救他……这些还不够真心吗? 可林祈肆的心像是无底洞,她琢磨不透,也看不清,单靠宋雀儿的这点办法,能行吗? 陈阿招眼底浮现失落,喃喃道:“这样的法子我又不是没试过,我做的甚至比你说的还要真心…可如今不还是挨了板子。” “不就是挨了顿板子,你这就气馁了?”宋雀儿低声告诉陈阿招一段陈年往事,“你可知道林祈肆的母亲,这林府以前的女主人月夫人,据说她出身不明,是有一年林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 做为刚到林府不久的丫鬟,陈阿招从旁人嘴里从未得知过有关林祈肆母亲的事情,她唯一知晓的便是林祈肆的生母月夫人已经早早离世。 宋雀儿的话勾起了陈阿招的好奇心,她忍不住打探,“这月夫人怎么了?” 宋雀儿低声在她耳旁道,“这月夫人性子孤僻且恶劣,我也是听过曾经在林府很多年的老阿嬷说过……这月夫人自从嫁给林老爷之后,二人之间便是水火不容,月夫人时常扇打林老爷,林老爷曾经气急时也关总月夫人禁闭,最严重的一次,月夫人还用刀子刺了林老爷。” 陈阿招心中大骇,“既如此,林老爷应当不会再爱月夫人了……” “你猜错了。”宋雀儿道,“当时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夫人会被老爷休弃,可林老爷痊愈后亲自给月夫人绣了一双暖手衣,但林老爷知晓夫人向来讨厌他给的东西,便只好将绣好的手衣交给老嬷嬷,让老嬷嬷代替给夫人。” “后来,夫人身死,林老爷也是一夜白发,常年将自己关在房中静修。”宋雀儿感叹道,“也不知这夫人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勾住老爷的一颗心,要是咱们能有夫人那个本事就好了。” 从宋雀儿口中听完这些事,陈阿招脑海中浮现那日见到林怨的画面。 林老爷当时一身寒气可把她吓得不轻,没想到竟然是个痴情之人。 陈阿招思绪飘然,被林祈肆冷落几日后,她的地位再次跌入泥沼,被人欺被人瞧不起,哪怕宋雀儿帮助她是有所图,可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错,她都吃过这么多苦了,难道就要气馁吗? 不能,她陈阿招从不认命,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终有一日爬到林府女主人的位置。 她要报复那些曾欺负过她的人,要站在最高处将他们踩在泥里才满意。 * 转眼除夕将至,除夕的前一日,林府的老嬷嬷奉名准备出门采购除夕用的鞭炮香烛,出门前老嬷嬷挑选了几个小丫鬟随从,陈阿招自告奋勇出门采购。 她今日出门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她准备在除夕夜给林祈肆送上一份礼物,来缓解破裂的主仆关系,可她不会手工,编织不出好看的香花荷包,她便准备借着今日出门采购,到街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正好老嬷嬷给了几个丫鬟各分派买的东西,陈阿招需要买的便是一匹布料,拿好分派的银子后,她便四处观看。 除夕夜真不愧是除夕,饶是前夜便已热闹喧嚣。 陈阿招看见街道小市上买卖各式各样的红纸灯笼,好玩好吃的琳琅满目。 她一时看花了眼,目光偶然停留在一个被父母牵扯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左手牵着父亲,右手牵着母亲,指着摊位上红红火火的灯笼,说要买,父母便宠溺地为他买来一个灯笼。 陈阿招不禁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知不觉靠近那灯笼处,指尖忍不住抚摸上一个栩栩如生的龙灯上。 曾经幼时,她也曾向阿爹阿娘要一个灯笼,可他们都以家贫告诉她,不能将银子浪费在这些东西上。 那时见她失落,她的阿兄便用手亲自为她做了一个灯笼。 那灯笼的外貌虽不如小贩摊上的灯笼那般耀眼夺目,却在漆黑的夜里绽放出莹亮的光芒…… “姑娘,要买吗?” 小贩的声音唤回了陈阿招的思绪。 她盯着灯笼看了会儿,摇摇头道,“不买,我才不喜欢这东西。” 说完,陈阿招便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 “真是奇怪,不喜欢还看得那么入神?”小贩嘀咕道。 不过多时,一个身着干净白色布衣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目光放在那个龙灯笼上,从袖中拿出钱道,“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小贩笑着接过钱,并将灯笼递给眼前这个身形清癯的少年,赞叹道,“除夕佳节,小郎君将此送给心上人,必能获得心上人的欢喜。” 少年抚摸灯笼的手微顿了一下,淡淡一笑道,“不是给心上人的,我是买给自家阿妹的。” * 这旁,陈阿招买好需要的布匹后,距离回府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便在集市上逛着,直到路过一个小摊,陈阿招才停下脚步。 “这粉色手衣多少钱一副?”陈阿招的目光被摊位上一双粉色手衣吸引。 摊主道,“一副十文钱。” 陈阿招肉疼了一下,没想到一副手衣也这么贵,但想到玥音常久冻红的小手,她便爽快地付了十文钱,还想再看看时,却发现小摊上就剩下最后一副手衣。 还是鲜橙色的,这颜色有些丑陋,陈阿招正犹豫着要不要买,一旁的小贩道,“这可是我这儿最后一副孤品手衣,姑娘现在若是不买,再被人买去可就没有了。” 陈阿招原是不想买,可听说那手衣的样式是个孤品时,她顿时来了兴致,陈阿招再三询问小贩,“你说这样的款式仅此一件了?” “是啊,仅此一件。” 陈阿招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下来,颜色丑是丑了点,可却是独一无二的,她正好借此当做是自己绣制的,也不会被公子发现。 买好后,陈阿招便心满意足地返回府中。 翌日,爆竹声齐响,整个城中溢满了热闹声。 除夕这日,府上给丫鬟小厮们都放了半日的假,期间丫鬟和小厮们可以外出办事,父母尚在者可回乡看望亲人。 而做为孤家寡人一个的陈阿招自然在府上无所事事,她手揣准备送给林起祈肆的礼物,忍不住观注到林祈肆的宅院中,仍如往日般清冷。 陈阿招心下疑惑:“除夕夜这般热闹……公子也打算闭门不出吗?” 若是这样她该如何将手衣送给公子? 陈阿招正心想寻什么样的理由去看望林祈肆,玥音这时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阿招,你还坐在这发呆干什么,公子一会儿准备出门,命你去准备一暖和的披风。” 陈阿招满心的愁绪在此刻欢愉起来,她立即小跑着往林祈肆宅院奔去,并未发觉此刻站于她身后,目送她离去的玥音,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上挂上一丝冷笑。 “今夜该怎么做你应当清楚吧,程之。”玥音朝梧桐树下影现的一袂人影柔声道。 那袂衣袍飘动了几分,很快消失。 * 等陈阿招跑到林祈肆房中,林祈肆已然穿戴整齐。 少年坐于镜台前,半束墨发以青玉冠束起,身着一身与发冠相配的深青色外袍,外袍领口边缘绣着暗纹金丝,内衬月牙白衣,衬得肤有气色,面容昳丽。 听到陈阿招的脚步声而至,林祈肆指尖摆了摆,命近旁伺候的小丫鬟离开。 “你来迟了。”林祈肆侧身看向她。 陈阿招心中一紧,双腿开始止不住打颤,明明林祈肆笑得温润,可她此刻却生出了一丝恐惧。 许是上次被打后留下的后遗症,她害怕面前的少年变了脸色,又如同上次一样罚她二十大板。 “奴……奴不是故……”陈阿招慌乱地正想解释。 林祈肆却并没有像那日一样冷下面来,他指了指身后的屏风处,道:“把我那件披风拿来吧。” 见林祈肆并无不悦,陈阿招舒口气,连忙取下挂在屏风处那件绣着翠绿青竹的披风。 她垫着脚尖,勉勉强强为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少年披上去。 穿戴整齐后,林祈肆朝她说了句,“我今日要去会一友,你同我一起前往吧。” 陈阿招怔了一下,虽不知林祈肆除夕夜为何不与家人共聚,却去会友,但林祈肆肯带上她,就证明她还是有机会靠近他的。 出了门,车夫已经备好了马车,林祈肆上了马车后,陈阿招很自觉地站在外面准备跟随步行。 却没想到,车帘缓缓被指尖抬起,马车内的林祈肆朝她道,“上来坐吧。” 陈阿招受宠若惊,忐忑而期待地坐上了马车。 这是她生平第二次坐上马车,与第一次被捆绑上恐惧不安的心情不同,陈阿招没想到会是这么舒服。 冬日的马车内悬挂着放有熏香的暖炉,温暖宜人,她屁股下面坐的垫子柔软舒适,仿佛坐在棉花上,马车开的很平稳,她并未有任何的不适感。 当掀开车帘一角,俯视车外各异的行人时,陈阿招觉得是一种不同的感觉。 她无比喜爱这种俯瞰他人的感觉,仿佛她生来就该享受到这种生活,生来就该是车马萦绕,金银傍身,为人羡慕的高位者。 陈阿招在心底暗暗发誓,她终要一日出行有车,过上不为衣食住行殚精竭虑的日子。 这么一想,陈阿招的目光由繁华的街景回归车内的一人身上。 眼前的人正是她为改变人生要接近的目标。 林祈肆端坐在她对面,少年至坐上马车时便阖目不语,眉心的朱痣尤为夺目。 瘦削的手掌放于两膝上,似入禅境般,不与世沉浮。 陈阿招盯着林祈肆出神,不知马车施施而行了多久,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出神的陈阿招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因惯力前倾,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栽倒在林祈肆的衣下。 她的脑袋被清香的衣摆覆盖住,陈阿招慌张地抬头竟然那处不该看的地方。 只见隔着裤料的那处明显凸起,让人无法忽视。 陈阿招意识到窥看的是何处时,脸色顿如火烧般滚烫,她狼狈而尴尬地从公子衣摆下钻出来,抬头时好巧不巧对上林祈肆晦暗幽沉的目光。魔/蝎/小/说/m/o/x/i/e/x/s/.c/o/m 21、挡刀 林祈肆的唇瓣微珉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少年平静自若地整理好被她弄乱的衣摆,缓缓起身,“到了,下车吧。” 陈阿招跟随下了马车,发现停车的地方是一处奢华的酒楼。 林祈肆带她来到了酒楼上的一个很大间包厢处,一进去,内里歌舞弦乐声不断,四周处站了许多貌美的女子。 陈阿招还未见过如此气派热闹的场所,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林祈肆身后。 拨开红珠石玉帘,走到内里时,一道带着醉意与轻佻似的笑声传过来。 陈阿招听到那声音格外亲切地呼唤林祈肆,“阿肆怎么才过来,到这儿坐,你我许久未见应当好好叙叙。” 陈阿招好奇地投往坐在最前方软榻上的呼唤林祈肆的人,只见那人与林祈肆同样的年纪,穿着暗紫色的锦袍,容颜俊美,带着醉酣之意,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朝此处看来,嘴里喃喃地呼唤林祈肆。 林祈肆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南辰世子醉了。” 南辰世子摆手笑道,“说了不要叫我世子,这样生分了,叫我南越。” 世子? 陈阿招的心脏飞快跳动起来,她竟没想到林祈肆除夕夜相会的竟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看样子二人关系匪浅,陈阿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也见到本朝世子。 她忍不住盯着坐于软榻上的南辰世子看了会儿,竟忘却跟上林祈肆的脚步。 等林祈肆位于软椅坐下,才发现自己的小婢女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南辰世子。 林祈肆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 而位于主坐上的南辰世子目光也注意到不远处好奇打量自己的小丫鬟。 南越眉头一挑,有些好奇地询问林祈肆,“这是你的丫鬟?” “是。”林祈肆浅浅一笑。 南越不知何时来了兴趣,一手拿起一旁的酒杯,一手朝陈阿招动了动指尖,“还不过来伺候你家主子。” 陈阿招回过神,连忙快步走到公子面前,正要为林祈肆倒茶,南越却出声阻止了她。 “停,喝什么茶呀,我与阿肆许久未见,要喝酒助兴的。” 陈阿招倒茶的动作停下,她看了眼林祈肆,却见少年并未出声说什么。 可她知道林祈肆身子不好是不宜饮酒的。 陈阿招刚准备开口替林祈肆说明身子情况,却没想到南辰世子已然替林祈肆倒下了一杯酒水。 “来,喝一杯。”南越笑道,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戏谑。 林祈肆微笑着接过了酒水,正要送到唇边饮下,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夺了过去。 陈阿招夺过林祈肆的酒杯,内心暗怕,若林祈肆喝酒出了问题,自己也要跟着遭殃了。 倒不如她替他喝了,陈阿招自己也从未喝过酒,曾见过男人们喝酒时仿佛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珍馐一样,心底也有些好奇这酒水是什么味道的。 陈阿招举起酒杯同南辰世子道,“公子身子不适,我带公子喝了吧。” 说罢,还不及南辰世子反应,陈阿招就将酒水一饮而尽。 却不想这酒水的味道跟她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这味道又苦又辣,虽有股甘香味,却被这辣味替代。 陈阿招面露出了痛苦表情,南越原是一怔,看到这小丫鬟这幅滑稽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阿肆啊,你这小丫鬟当真是护主心切。”南越笑着说,目光看向陈阿招带着细细的打量,“应当是第一次喝酒,既然阿肆不能喝,那你就代他跟我喝再喝一杯吧。” 陈阿招讨厌这酒水的味道,内心有些抗拒,可坐她面前的人可是世子爷,如此尊贵之人与她肯跟她喝酒,哪怕这酒水再苦再辛辣,她也愿喝下去。 陈阿招再次举起酒杯饮下。 林祈肆看着陈阿招一杯又一杯的酒水入腹,眸底浮现一丝异样的情绪。 在不知喝了第几杯后,陈阿招的身子已经有些晃动起来,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南辰世子终于肯放过她,陈阿招正准备默默退到林祈肆身后,一只冰凉的手却忽然扯住了她的手腕。 陈阿招的身子不稳,被那力道带着,跌入了一个带着淡淡异香的怀抱中。 陈阿招原以为是林祈肆,心底颤动了一下,面上浮现绯红,她正准备娇羞地靠进人的胸膛,抬眼间看到的却是南辰世子笑意盎然的脸。 陈阿招身子一僵,才反应过来刚刚扯住她的并非自家公子。 一个眼神似乎递了过来,陈阿招往前看去,发现对面的林祈肆只是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便平静地饮用茶水。 陈阿招慌张地顿时酒醒了大半,连忙想从南越身上起来,却不曾想南辰世子的手死死箍住她的腰肢,南辰世子的唇贴近她的耳鬓旁,吐出的酒气带着旖旎之气:“你这丫头生的漂亮,本世子一见钟情,不如我跟阿肆把你要了去,你可愿随本公子回去嫁与本世子为妾?” 南辰世子的话在陈阿招耳旁回荡,不清不重。 不知为何,陈阿招下意识心虚地抬头看了对面的林祈肆一眼,周遭歌舞喧哗,她不知林祈肆听到了这句话没有。 林祈肆目光平淡地朝她和南越的方向看过来时,眸色淡若止水。 陈阿招想,应当是没听到的。 “美人儿,你可愿意?”南辰世子再次问道。 陈阿招的醉意彻底醒了,心脏砰砰直跳了起来,她忍不住抬眼望向南越,小心地问,“世子您……是喝醉了吗?” “本世子没醉,本世子一言九鼎,只要你肯愿意,日后香车宝马陪美人。” 陈阿招心弦一动,没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能砸向她。 嫁给林祈肆做妾,和成为世子爷的妾。 这如何选择,是个聪明的都知道怎么选。 与其费尽心思成为林祈肆的妾,倒不如嫁入王府,成为世子爷的女人,受尽更多的荣华富贵,也不枉她陈阿招此生了。 陈阿招满目羞涩地看向南越,被酒水滋润过的唇色水润红皙,“奴…愿意嫁给……” 陈阿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腹搅痛打断,她面色有些难堪地捂住肚子,疼地连半分话都说不出。 南辰世子的桃花眼微妙地闪烁了一下,担忧道,“美人这是怎么了?” “世子……我的肚子有点不大舒服……请容我方便一下。”陈阿招羞窘地说。 她暗恼自己的身子真是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不舒服。 幸好世子也并未责怪她,心疼地说,“美人快去,本世子在这儿等着你。” 得了这句话,陈阿招心安了不少,她疾步离开。 等到陈阿招的身影消失在厢房内时,南辰世子的目光看向一旁淡然自若的林祈肆,眸中盛上意犹未尽的深笑。 * 幸好陈阿招只是简单的腹泻,解决好生理问题后,她立即小跑着回包厢,生怕迟一步让世子爷改变心意。 傍上了世子爷,她何苦还求入林祈肆的眼呢。 林祈肆虽然风姿绰约,比世子爷还要好看上不知多少倍,且也是家财万贯,若是普通贪心的女子,或许觉得选上林祈肆这样的公子便可衣食无忧了,可陈阿招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更要贪心一些。 论这家世背景,还要是世子爷最好。 跑到厢房外时,陈阿招刻意放缓了脚步,她慢声轻步,只为给南辰世子留下一个淑女形象。 可谁知她刚饶到珠帘处时,却看见林祈肆和世子正站在厢阁的露台外谈话。 陈阿招刚靠近一步,便听见露台外世子浅浅的笑声。 “阿肆啊,这个赌约你一定会输。” “世子何出此言?”林祈肆狭长的凤眼微弯。 南越道,“因为我能看出你这个丫鬟并非如表面那般忠心于你,我们可说好了,一会儿若是我赢了,那她便归我了。” 林祈肆手持着茶杯,轻轻啄饮一口,缓缓道:“好,我当然知道世子有一千种方法折磨叛主求荣者。” 南越浅浅一笑,举起酒杯同林祈肆共饮。 听完了二人全部对话的陈阿招,此刻满腔的喜悦化为灰烬,想到刚刚林祈肆说的折磨,她顿时又惧从心来。 她无比感谢刚刚的肚痛,若不然恐怕她就羊入虎口而不自知了。 陈阿招忐忑地藏在柱子后等待了许久,待平复这跌宕起伏的心情后,她才走了进去。 南越看见了她又换上了一副温柔浅意的模样,看得陈阿招浑身发麻。 “阿招,你可想清楚了?”南越笑意温柔地问。 陈阿招珉着唇,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同样在看着她的林祈肆。 最后,当着二人的面,陈阿招扑腾跪在了地上,她朝南辰世子磕了一个头,道,“承蒙世子青睐,可奴婢一心只愿侍奉公子,不愿离开公子!” 南越撇了一眼一旁的林祈肆,眼底泛出轻轻的笑意。 而站在一旁的林祈肆,目光看向跪在地上有些发抖的小婢女,少年眼底波澜未动。 半响,陈阿招听到头顶的南越笑出了声。 “你倒是个忠心的丫头,也罢,我便不横刀夺爱了,你也不必怕,我不责怪你,起来吧。” 陈阿招瑟缩着站起身,之后便听见南越对林祈肆说,“我输了,就陪上一副名画给你吧。” 之后南越再没有一个眼神投向陈阿招。 陈阿招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许久,很快脚底酸涩。 她听不懂林祈肆与世子间有关诗词歌赋高深莫测的对话,便忍不住倚靠在柱子旁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被林祈肆叫醒,“该走了。” 陈阿招揉了揉眼皮跟着林祈肆离开酒楼。 除夕夜景已至,刚出酒楼,陈阿招就听见喧闹的炮竹烟花声。 头顶漆黑的夜空中乍响一圈又一圈的烟花。 繁华街市上,火树银花,灯火绚烂。 可就在她与林祈肆刚准备上马车时,一道黑影倏然从人群之中冲了过来,一道白亮的刀子从半空中挥飞出,稳准地刺向陈阿招的脚下。 陈阿招当即吓地脚软跌坐在地。 原本嬉闹的人群被这声响惊动,发现两个歹徒持刀出现时,顿时吓地四散而逃。 祥和欢乐的除夕夜被突然打断。 四散的人群将陈阿招和林祈肆分散,陈阿招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处小贩摊下。 好在林祈肆身形出挑,哪怕在众多人群中,陈阿招还是能第一眼发现他。 她刚想开口呼唤站在街上的林祈肆躲过来,却看见那两个歹徒竟有目标地朝林祈肆的方向而来。 陈阿招立即止住了嘴,想来林祈肆是惹上了这两个歹徒,她若把林祈肆叫到这边来躲着,歹徒也会发现她,那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好在林祈肆身旁有两个会武功的家奴,他暂时是安全的。 陈阿招想到自己无人保护,还是继续躲在小摊下面为好。 可她没想到自己正躲的好好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出现一只手推了她一下。 陈阿招一个踉跄从摊下狼狈地滚了出来,倒霉地被一个路人踩到了手指。 她痛地连忙站起身,可人群之中又有人撞向她,来不及反应,陈阿招的身子便朝林祈肆的方向扑过去。 而好巧不巧,此时人群中忽然出现第三个轻功了的的歹徒,那人手持一把银剑,快如飞鹰般朝林祈肆刺了过去。 陈阿招撞在了林祈肆怀中的瞬间,那把银剑也随之没入她的后背。 剧痛从肩部袭来,陈阿招当即面色一白。 她内心叫苦不迭,自己这是何等倒霉,平白无故替林祈肆挡下致命一击。 两个歹徒很快被林祈肆抓住,可被抓住时歹徒迅速服毒自尽,而那第三个武功高的歹徒趁乱之际飞快逃离。 陈阿招虚弱倒地时,一双手接住了她,她抬起眼皮,最后一眼看见林祈肆那双幽冥中带着迷茫的目光。 小郎君的唇瓣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但陈阿招已经听不清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22、礼物 陈阿招以为自己死了,可当慢慢睁开眼时,窗外初雪过后升出的暖阳迎在她的身上,那样的暖和。 伴着梅花香的空气那样清新,陈阿招深吸了几口气,想的是,活着真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包裹着纱布的肩处,动一动那一处依旧疼痛入骨。 而她此刻所处的房间那样的清新雅致,身下的软榻柔软舒适,这是哪里? 正当陈阿招带着疑惑准备下床时,房门从外被打开,宋雀儿端着一盆炭火走了进来。 看到醒来的陈阿招后,宋雀儿松了口气,将炭火放在地上后,走到陈阿招身边道,“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来,这福气就享受不到了。” “什么福气?中剑的福气吗?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陈阿招实在看不惯宋雀儿总是这样夸大其词的模样,没好气道。 宋雀儿坐在她床边,看了看她肩处的伤口后,啧啧叹道,“陈阿招你要明白,这福气是很难的,人往往想要多大的福气,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昏迷了十日,你应当是没事了,起床走走吧,顺便好好看一看公子赏给你的院落。”说着,宋雀儿从一旁衣柜中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递到陈阿招手中。 陈阿招还在发呆,她愣愣地接过宋雀儿手中质地柔软的衣裳,回味着宋雀儿刚才的话。 她不知该消化那一个,是她昏迷了那么多天,还是……公子赏赐她的院子。 回过神来,她内心的喜悦鱼贯而出,她双眸泛亮似地打量着自己所处这间崭新的房间,仍不确定地问,“你是说……公子单独送了我一个住处?” “是啊,你如今可与我们这些下人们不同了,你是公子的救命恩人。” 所以她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吗? 陈阿招摸了摸自己那还隐隐作痛的伤口,心道这样因祸得福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过好在,她至少得到了好处。 “府上的丫鬟都是一同吃住的……那我现在是特例,是不是代表我不再是丫鬟…而是公子的……”陈阿招带着一丝期盼地问。 宋雀儿轻笑一声,“这你倒是想多了,想要公子的枕上人,陈阿招你还需要努力呀。” 陈阿招有些失落,很快重新振作起来,至少她现在的地位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 陈阿招醒来的消息惊动林府上上下下。 她刚出去,便陆陆续续有许多丫鬟仆人朝她靠了过来。 往日对她冷眼相待的丫鬟们都好声好气与她说话,还关心她的伤势,给她送来一些吃食用物,巴结着陈阿招。 就连府上管事的老嬷嬷也笑着来关心她,说她身体才好,可多休息几日,手头上的杂活交给旁人干就行。 伤病初愈后,陈阿招这一日的心情都分外美妙。 只是林祈肆却始终未来看望她。 陈阿招打听了一下,原来公子是外出帮林老爷处理一些铺子经营上的事情。 直到第三日,陈阿招才见到林祈肆回来。 那时已经日落归山,陈阿招正靠在院外的竹椅上小憩。 睡梦之中,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药香味出现,等她缓缓睁开眼皮时,林祈肆松风水月般的容颜落入她的眼底。 她立即从塌上坐了起来,因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陈阿招疼地低呼一声。 “你坐着便好,不必起来。”林祈肆的声音如往常和蔼,一只指尖按动着陈阿招不要动。 “谢公子。”陈阿招羞涩道,抬眼窥见林祈肆目光盯向她肩头处。 “还疼吗?” 陈阿招怔了怔,回道:“已经好多了。” 林祈肆的目光浅浅,温柔道:“上药了吗?” “还……还没。” 陈阿招看见林祈肆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个绿玉瓷瓶,“将肩衣掀开,我来给你上药。” 陈阿招瞳孔微颤,有些受宠若惊。 同时,她心底还闪过一个念头。 都说女子的身子不能随便看,公子是谦谦君子,若是看了她的肌肤……那是不是代表有意纳她为妾? 陈阿招内心有些激动,她羞涩地正要拨开衣领,却见林祈肆缓缓阖上了眼。 少年将药瓶盖拔掉,举止有礼,毫不介越地替陈阿招解开肩上的绷带,上药的动作轻慢,期间指尖未有分毫触碰上她的肌肤。 陈阿招本该觉得有些失落,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阖眼如兰君子的林祈肆,她竟觉得心底暖暖的。 他像在精心爱护一个瓷器,动作轻柔。 陈阿招难的体会到好似被人珍重的感觉。 夕阳落日浮上院落柳树上,柳叶残影打在少年的眉梢上,浮光跃影。林祈肆此刻好看的仿佛一幅画,连睫毛也闪烁着金光。 陈阿招胆中心起,情不自禁俯过身,靠近了林祈肆。 她心脏砰砰跳动,距离林祈肆极近的地方偷偷将唇瓣靠近他。 二人唇瓣隔着半寸的距离,陈阿招屏息凝神,偷偷打量着这幅好看的骨相。 待林祈肆将她上好药后,少年紧阖的眼皮有睁开之势,她立即拉开了与林祈肆的距离。 林祈肆睁开眼,眸色静如水,盯着她平静地看了一瞬。 “这药你拿着每日敷在伤口上一次,三日后便能痊愈。”将药放下后,林祈肆便准备离开。 陈阿招想起了自己还未及时送给林祈肆的礼物,在少年踏步即将离去时,她忍不住叫住了林祈肆,“公子等一下,奴有东西……想…送给公子。” 陈阿招进屋翻找片刻,很快捧着一副暖手衣,步伐飘飘,表情羞赧地将其塞进林祈肆手中。 林祈肆盯着手中少女所赠的礼物,神色微妙:“给我?” “是……原本想送给公子的除夕礼物,可谁知昏迷那么多天……迟了。”陈阿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公子贴身的衣物要么是青色,要么就是白色,太素净了,就想绣一个橙色的手衣,这样的颜色冬日里看着也暖烘烘的。” 说着,陈阿招偷偷打量林祈肆的表情,她生怕林祈肆不喜这种颜色。 还好林祈肆并未流露出不喜,但神色依旧平淡,并未流出明显的喜悦。 他只将礼物收好,末了看向陈阿招说了一句,“不迟。” 翌日,玥音来看望陈阿招。 小丫鬟有些愧疚地同她解释,“阿招,我被嬷嬷安排了很多活儿,这些时日实在找不到时间来看望你,你这伤怎么样了?” 陈阿招有些心疼地握住玥音长满茧子的手,道,“没事,我现在已经好了,玥音你看我现在越来越好了,如果有一日我在林府的地位更好,我也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说着,陈阿招将准备的另一份礼物递到了玥音手中,“本来打算除夕夜给你的,可没想到却迟了这么多天。” 玥音望着手中粉色小巧的暖手衣,眼神微动了一下,喃喃道:“阿招姐,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陈阿招认真想了想,答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在我最饥饿最寒冷的时候出现的人,玥音……我早已把你当成亲人了,亲人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对对方好的吗?” 玥音的瞳眸微暗,目光看向陈阿招肩上的伤口,微微一笑:“阿招姐,也是我的亲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23、美人计 林祈肆这日轻车简从,形装素雅,毡袜素靴出府办事。 待处理好林府商铺那边的事情后,小郎君便乘坐简易的马车打道回府。 车马徐徐而行半道上时,一缕轻风卷起素白的车帘,林祈肆的目光淡淡撇过热闹的集市上。 少年本无多在意,这世间大多繁华乐景都不曾入过他的眼,只是他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入到一处分外不起眼的小摊上时,眸光终是动了动,旋即叫停了马车。 过路人看见一个身形纤长,打扮素雅的郎君从马车上缓缓而下,不疾不徐地来到一个小贩摊上。 林祈肆指尖指向摊位上一个橙黄色的手衣,小贩立刻有所会意,将那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手衣递到他手中。 林祈肆的指尖轻轻摩挲这手衣上的鲜花纹路,半响,轻笑出声。 一旁小贩关注这个小郎君举止优雅,便小声提醒道:“郎君若是要买手衣,何不选一选其它的,这一双颜色过艳,与郎君您的气质实在不符。” “可我若偏看上这一件了呢?”林祈肆抬眼,狭长弧度上挑的眉眼明明溢满绵绵笑意,可这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小贩心底打了个寒颤,连忙应和道,“那公子也是好眼光啊,这件手衣已是孤品,仅此一件可遇不可求啊。” “哦?当真是仅此一件?”林祈肆缓缓从袖中拿出另一双一模一样的手衣。 小贩的笑容僵硬在眼里,反应过来窘迫一笑,连忙解释道,“公子你这个……应该是仿制品。” “仿制?”林祈肆声调微扬,发出一丝诡异似地温笑后,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了三锭白银放于小贩手中。 小贩捧着银子的手激动颤抖,这是真真切切的白银,饶是他摆摊三月也未必能挣到一锭银子! “那这件孤品我便买下了,要记住,至此之后这里不会再出现第二件一样的。”林祈肆缓声道。 小贩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保证道,“公子放心,您手上的绝对是最后一件!” 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林祈肆捧着两幅一模一样的手衣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他又命人将刚买来的那件烧毁。 那样,这世间就再无与他手上同样的手衣出现。 * 夜里,陈阿招拆开肩上的纱布,对着铜镜,她清楚看见镜子里少女距离胸口心脏上方,一寸之处一个明显伤疤,若是那伤口再往下一寸,那她必死无疑。 陈阿招的手抚摸过结疤的伤口,公子的药果然是好,不出三日伤口便愈合很多。 她抚摸过伤疤一点点往上,最后指尖停在锁骨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胎记上。 她分外喜欢自己这个暗黄色的胎记,这胎记形似金元宝,自打她出身时便带着的。 元宝象征着财富,所以阿娘为她起名阿招,意寓招财进宝,这个胎记在她身上,陈阿招便更加相信,自己此生注定是不平凡的。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陈阿招由林祈肆的贴身丫鬟,被提拔为仅伺候他一人的近侍丫鬟。 府上再无人敢对她打骂欺辱,低等下人见到她都是殷切讨好,毕恭毕敬。 下人们知晓她示玥音为亲妹妹般呵护,便连带着玥音的处境也好了不少。 陈阿招每获得好吃食,好用物都会与玥音分享,看得丫鬟们分外羡慕。 当然,下人们在陈阿招面前殷切恭敬,私下里也有人会暗自嫉妒,瞧不起她。 有人说她是故意接近公子,勾搭公子的狐媚子。 这日,陈阿招刚从林祈肆房中出来,路过玉石铺地的蜿蜒小道时,偶然听见在桃花树下闲聊的几个小丫鬟。 其中一个小丫鬟在嘲讽陈阿招,“你们看她整日耀武扬威的,可她再怎么费尽心机想靠近公子,不还只是个丫鬟,有什么可怕的。” 陈阿招脚步微顿了下,并未有多在意。 毕竟人若想往上爬,必定少不了闲言碎语。 她正准备抬脚离去,却又听见那丫鬟说,“她得意不了多久了,听说公子体弱,老爷已经准备提前给公子安排一个侍妾到跟旁伺候公子。” “呀,那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另一个丫鬟好奇道。 “好像是老爷一个表亲家的庶女,反正无论是谁总归都不会是咱们这般奴籍出身的人。” 陈阿招脸上自在的笑容淡却,她心底无端生出了一股惶恐。 若是老爷真的给公子身边安排上一个侍妾,那日后伺候公子穿衣用饭就轮不到她了,她还怎么寻到机会往上爬? 陈阿招心中不安,她匆匆找到爱给她出主意的宋雀儿。 宋雀儿有条不紊地扔给陈阿招几本书籍,劝慰她道:“你怕什么,老爷不是还没给公子安排吗,我觉得你可以先读读这些书,涨一涨见识,看完这些书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阿招半信半疑地打开宋雀儿给她的书籍,秉烛夜看。 第一本书上写着美人计,她摊开细细阅读,每读到一页,她的面色就越来越臊。 陈阿招瞳孔瞪大,书中所说的故事十分精彩绝伦,原来想要握住男人的心,可以从很多方面,才艺,美貌,眼神,动作……… 陈阿招开了眼界,心底也渐渐盘算处下一步拉近和林祈肆关系的办法。 * 几日后,正在膳房为林祈肆熬煮汤药的陈阿招,偶然听到仆人丫鬟议论,说林祈肆今夜要外出赴会,去见一见那远方表亲家的女儿。 陈阿招心中一紧,若是今夜真的让林祈肆和那姑娘相见,二人之间有了交往联系,那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不就白费了! 这万万不行。 陈阿招思来想去,便打算实施从书中所学的第一招——苦肉计。 春寒料峭,陈阿招便在寂静寒冷的夜里,身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寒风之中。 她冻得唇瓣颤抖,盯着木盆内冰冷的水,咬了咬牙,狠心端起木盆倾倒在身上。 第二日,陈阿招如愿卧床不起,高烧不退。 她原是想小病一下,装装样子,却没想到自己病过了头,次日醒来时已经全身无力,喉咙干涩疼痛,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利索。 可即使这样,她躺在病榻上,也能嚷嚷出要见公子。 突然病成这样,可叫旁人吓得不轻,丫鬟们都讨论着陈阿招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这事很快便传到了林祈肆的耳中。 有人说陈阿招这些时日得到公子青睐,又是公子的救命恩人,林祈肆不会放她不顾。 可也有人说,陈阿招再怎么对林祈肆有恩,也只是一个奴婢,做为奴婢为公子出生入死是自己的职责,也因为她毕竟只是个奴婢,公子就是再照顾她,也不可能为了顾她放弃去与尚书家女儿相会。 下面的人讨论着陈阿招的下场。 病榻上的陈阿招内心也同样惶恐紧张。 她这招兵从险地,但愿能留住林祈肆。 可陈阿招等啊等,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眼前越来越模糊,也没看到自己期盼的身影过来。 她的期盼像窗棂前的太阳,慢慢落下。 从日起到日中,陈阿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会儿,林祈肆没准已经和别的姑娘在相会。 陈阿招的脑袋越来越昏,意识逐渐模糊到开始说胡话,她蜷缩在床榻上,泪水糊满了枕下。 “阿爹阿娘……阿招找不到…你们……” “阿娘……阿招好渴……好饿……” “我要钱……有了钱…一切就好……” 她不知呓语哭泣了多久,手臂不停地在空中抓捕什么,不知抓了多久,陈阿招猛然抓到一袂衣料。 那衣料被她抓住便不再松开。 她嗅到了一股淡淡让她安心的香气。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在给她喂水。 陈阿招如同饥渴难耐的小兽一样吸吮着那水,可才喝了一口她便眉头一皱吐了出来。 那水太苦了。 她讨厌一切苦涩的东西。 她开始抓着那衣料,手指不停往上抚摸到一片温热的地方,陈阿招靠在那暖洋洋的地方,一边抽泣一边胡言乱语着,“娘,阿招想吃糖……不想…吃苦……” 陈阿招的手指不停抚摸一处柔软的地方,那处似乎还在浅浅跳动着,她像一只撒娇的猫儿将脸颊贴到那处,感受着一阵轻轻跳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响起了一道声音,她听见那人说,“我不是你阿娘。” “不,你就是阿娘……就是……”陈阿招极力想证明面前的人就是阿娘,她的手指不停地在那柔软肌肤上下抚摸。 终于摸到一处地方时,陈阿招迫不及待将唇贴了上去,轻轻吸吮着那处地方。 被她吸吮的地方似乎突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陈阿招听到那阵原本轻轻浅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快,如雷击鼓般地快速跳动。 “娘……你这儿怎么不软了……怎么没奶水了……”陈阿招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在哪处轻咬了一下。 晕晕乎乎中,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陈阿招努力睁开混沌的眼眸看去,却被一只冰凉的东西捏紧下颔。 冰凉的触感从唇上覆盖过来,她在一股暖意包裹中,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月上梅梢头,烧热之症已然褪去,陈阿招望了望仅自己外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 她还是失败了吗? 林祈肆并没有来看望她。 陈阿招躺回床上,无力感侵袭全身时,门外又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 陈阿招当即从床上翻起,匆匆忙忙打开房门,看见的是正端着药汤的玥音。 她又将脑袋望门外窥了窥,努力想再找出第二个人来。 可是她四周打量了一圈,也没其他人。 玥音看出了陈阿招所想,将她拉回屋内,“阿招姐,你是看看公子有没有来看过你吗?” 陈阿招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是啊……是我多想了,公子才不可能……” “公子他晌午已经来过了。” 陈阿招的话被玥音打断。 她怔了怔,有些颓废的脑袋激动地抬起来,“公子来了……可我怎么没看见……” “你晌午还高烧不止,处于昏迷中,自然不知公子他来过。”玥音握住陈阿招的手,道,“阿招姐,公子在你房间呆了许久。” 陈阿招内心的喜悦都溢了出来,她握紧玥音的手,询问,“所以……公子今早没有去见……” “公子并未出门。” 闻言,陈阿招心中松了一口大气,身上的精神气好了不少,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的她胃口极好地吃了许多饭菜。 而一旁照顾她的玥音,眸光不经意间掠过陈阿招红肿的唇瓣,以及脖颈下方斑斑红点。 * 陈阿招喝了药后,这一日的身子都十分酸痛疲累,亥时十分时,她便吹灯拔蜡准备躺回床上休息。 谁知刚躺下的那一刹那,黑暗中,一道冰凉的东西猝然破窗而进。 陈阿招来不及惊叫,便被一把亮银银的刀子抵住了脆弱的脖颈。 她没想到自己刚病愈,便突遭暗害,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地求饶,“大侠饶命……别别杀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没钱……大侠你要钱就去找……我们公子……公子的房中有很多……值钱的……别杀我……” “不劫财。”黑暗中,那持刀放在她颈侧之人幽幽吐出三字,嗓音似乎刻意变的呕哑。 陈阿招的心脏跳得飞快,又哆哆嗦嗦,“那……大侠你要什么……只要……你不杀我……” 站在她塌前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出声道,“我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小女子一定……”陈阿招吓得面色发白,泪水不争气地在眼底打转。 这种命被人栓在手心里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要你远离林祈肆。” 那人话音吐出的瞬间,陈阿招心脏停缓了一瞬,她脑中顿时怀疑这人是不是院子里那些嫉妒她靠近公子的人,刻意买凶来害她。 见陈阿招愣愣地不说话,那悬在她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几分,呕哑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股怒意,“怎么,就这么不情愿?那我……现在就送你……” “不……我愿意,我愿意远离公子。”陈阿招吓得浑身颤抖,咬牙答应。 在荣华路和小命面前,她还是懂得抉择的。 况且口头应下也没什么,只要这人离开她大可立即跑去找公子寻到保护。 见她爽快答应,悬在脖颈处的刀子终于收回,正当陈阿招想松下一口气后,那人带着黑色皮套的手忽然扼住陈阿招的下颚。 陈阿招来不及反抗,被那只手撬开了嘴,紧接着一罐子液体浸倒进她的口腔中。 那味道酸涩刺鼻,陈阿招下意识明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拼命地反抗想吐出来,那人却死死扼住陈阿招的嘴,将白色瓷瓶内的东西全部逼灌进她的肚中。 等灌完后,才松开手。 陈阿招趴在床沿,拼命扣着嗓子眼想将胃里的酸水吐出来,却怎么也吐不出。 那人幽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别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灌给你的是毒药,明日你便同林祈肆说赎身出府,若你不按我说的做,那便等着三日后毒发身亡。” 见那人影要走,陈阿招扑着爬过去,哆嗦地抽泣道,“赎身需要五十两银子,你要我怎么……” 她觉得这个人是神经病,是个疯子,竟然强她所难,就是赎身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用来赎身,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就在陈阿招感到绝望时,一道清脆响声从半空中落下。 陈阿招呆愣愣地看着扔在地上的一包银子。 背影冷冷地落下一句,“六十两,够你用了。” 直到那人影离开后,陈阿招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这包银子,她想了一宿也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愿意掏六十两,只为让她远离林祈肆。 天将明时,陈阿招匆匆忙忙找到玥音,红着眼眶道:“玥音,我们……出府吧。” 玥音唇角挂上的笑容淡了些,紧张地拉住陈阿招的手,“阿招,你为何突然想离府?你要知以我们目前的地位…是没办法……” “有办法。”虽然事出突然,陈阿招内心恍惚不安,但她实在害怕三日后得不到解药,真的毒发而亡。 倘若她一人离开,将玥音留在这儿,她心中同样不舍愧疚。 正好那人给的银子,再加上自己在府上一年存够的积蓄,也够给她和玥音一起赎身了。 陈阿招现在根本没功夫再想成为林府女主人的念头,或许她注定繁华落尽,眼下保住小命最要紧。 玥音看见陈阿招从床下拿出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子,心中一颤,“阿招,你怎会有这么多?” “你先别管我哪里来的钱……玥音……你不愿意出府吗?”陈阿招面色发白,声音有些急促。 玥音怎会看不出她今日的不同。 “阿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陈阿招咬住唇瓣,她终是在玥音的逼问下道出了自己昨夜经受的一切。 得知她体内中毒,玥音的瞳孔闪烁了一下,立即掀开陈阿招的衣袖。 “你……你干什么?” 陈阿招不明所以,看到玥音指尖在她的手腕上把脉,又进行了一系列查看她身体状况的动作后,玥音松了口气,“阿招,你没有中毒。” 陈阿招一时发懵,“没……没中毒,玥音你会医术?” “是,我幼时曾在外流浪,幸得一名老神医收留过,跟他学过一段时间医术,阿招我向你保证,我看的绝对没错,那人是吓唬你的,根本就没给你下毒。”玥音郑重地说。 陈阿招脑袋一时有些困惑,昨夜那个黑衣人那么气势汹汹地恐吓她,结果非但没给她下毒,还给了她那么多银两,只为让她远离林祈肆。 真是太奇怪了。 “阿招,此时确实来得蹊跷,不如去禀告公子。”玥音提醒她。 陈阿招想了想,最终点点头。 她带着玥音脚步加快地往林祈肆的住所赶去。 却没想到在半路上时,那黑衣人再一次从空中而落,动作迅速地将她身旁的玥音挟持住。 “玥音!你……别伤她!”陈阿招看着被黑衣人以匕首控制的玥音,吓得惊慌失措,这黑衣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能随意出没? 那黑衣人面容以黑布覆盖,单露出一双凛然的凤眼。 那双眼盯着陈阿招,冷笑道,“我早知你的性子,不会乖乖听话,现在去找你们公子赎身出府,离开府后到郊外的树林,届时,我会放了她。” 话落,那黑夜挟持着玥音飞离。 那身影身高八尺,约莫是个男人。 陈阿招实在想不同,那男人为何这般做。 也罢,如今玥音的命都在他的手里,陈阿招无法不照做。 她失神地来到林祈肆的房外,内心紧了紧,敲动房门。 不消片刻,房中响起男子轻轻浅浅的声音,“阿招,进来吧。” 进到房中,陈阿招发现今日的林祈肆与往日有些不同。 少年悠闲地坐在塌上,墨发垂腰,修长的脖颈上裹着一条白凌纱,双眼红润如水,眉目柔和似画,自陈阿招进屋内时,目光便放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动。 陈阿招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林祈肆似乎格外的愉悦? 她踌躇了一下,暗想自己不过是个丫鬟,若是提出赎身林祈肆大抵也无所谓地会同意。 “怎么了?”晨光熹微,映入窗花,浅浅落入林祈肆那双鸦青眸中,少年蝶翼轻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阿招珉了珉唇,终是开口道,“奴……想赎身。” 话落,林祈肆眼中的笑意似轻云薄雾迅速散去。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30 第24章 绑架 她抬脚便想逃,可还没跑成,便被…… “阿招, 你说什么?”林祈肆眼底依旧笑意温存,可陈阿招却莫名感觉那笑容不似刚刚般柔和了。 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对上林祈肆再次询问的眼神,陈阿招点点头, 应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赎身。” “可是……你有办法为自己赎身吗?”林祈肆哂笑了声, 居高临下打量着她问……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 道,“奴有银子, 不仅想赎自己, 也想赎玥音。” 说罢, 她便将肩上的那包袋子拿下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 她和玥音的赎身契只需要三十两,这些够了。 空气倏然安静片刻,林祈肆从塌椅上站起, 少年缓步来到她面前,碧色的眸光在她的身上停留, 眼中的波光渐渐平息, 半响, 陈阿招听见他轻叹了口气, 摆手道,“去找管家拿契吧。” 少女在得到答复后, 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须臾,一身黑衣的鸦阙从外面走进来。 林祈肆轻叹了口气,眸色空静,目光落入院宅外梅树上,轻轻敛睫道,“鸦阙, 去准备好弩箭手。” 鸦阙的面色僵硬了一瞬,躬身道,“是…公子。”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就出府了。 明明前一日,她还在想尽办法为成为公子的人而不择手段,而后一日,她便被迫着离开。 当真是世事无常,但幸好她攒的银子还余许多,够她和玥音以后的生活了。 拿上赎身契,她步履匆匆来到郊外。 可到郊外,陈阿招却只看见驾着一辆马车等待她的黑衣人。 陈阿招气急了,“玥音呢!你不是说会把她还给我!” 黑衣人那双凌冽的眼神露出半分尴尬,眼见陈阿招要冲过来和他扭打在一起,黑衣人抬手抓住了陈阿招小猫一样不依不饶的手,道:“她是被人救走了。” “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把她给杀了,诓骗我的!”陈阿招咬牙切齿道。 黑衣人捏住她手腕的手紧了三分,忽然进一步靠近了陈阿招,语气中充满怒意道,“陈阿招,你就这么不信我?” 陈阿招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让我信任你?信任你这一个突然半夜出现来挟持我,给我喂下假毒药威胁我?还是信任挟持我的姐妹来要挟我的你?” 她的怒意让面前的黑衣人眼神颤了颤,勒住她手腕的手掌脱落下来,黑衣人神情有些落寞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救你,你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 陈阿招越来越怀疑这个黑衣人的身份,在黑衣人转身说话的瞬间,她止不住朝他靠近,打量这黑衣人高挺的身形。 突然,她乘其不备将一撮药粉洒在他的眼上。 黑衣人痛呼了声,被药粉迷住了视线,陈阿招便立即朝他的身上扑了过去。 她像只偷袭猎物的小豹子一样跳起,迅速扯掉这人面上的黑布。 黑布缓缓落下,一张俊逸的熟悉容颜落到陈阿招眼底。 陈阿招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她脚步后退几分,警惕道,“原来是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想逼害我!我当日不就拿了你几锭银子……我…我可是还给你包扎了。” 原来面前黑衣少年,正是她那日在桥下遇到的受伤少年。 刺眼的迷药散去,鸦阙的目光有些泛红,他正想说什么,却陡然听见几支穿破树林的箭羽声。 陈阿招看到几只箭飞来,又怕又恨,指着少年愤恨道:“原来……你还想把我骗到这里,乱箭射死!” 她抬脚便想逃,可还没跑成,便被身后的少年一记胳膊肘敲晕过去。 再醒来时,身下摇摇晃晃,车轮声滚滚。 陈阿招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关在马车内,而马车外那个恶毒少年正在急促地赶驾马车。 曾经被关在马车内买卖的记忆涌了上来,陈阿招吓得瑟缩,她开始挣扎着想解开束缚,脑袋不停往马车上撞击,嘴里嚷骂道,“你这个恶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等走远了,我自然会放了你。”驾车的少年道。 陈阿招怎么可能相信他,他那么大费周章,难道只为让她离开,一路上,陈阿招使劲了浑身解数,又哭又闹,又威逼利诱。 “你放了我……我兜里的银子都给你。” 那少年被她的话气笑了,冷冷地说了句,“我若真是为钱,就不会将自己仅有的身家给你。” 陈阿招珉了珉唇,见此招无用,便咬牙屈辱道,“那……你别害我…也别把我卖到那些吃人的地方去,我……我给你做媳妇行吗?” 话落,驾车的少年却意外地沉默了良久。 陈阿招以为此招还是不管用,一路上她嘴皮子都磨破了,试图解开手脚绳索耗费不少力气,最终精疲力竭昏睡了过去。 只是昏睡前,她没听见少年吞吞吐吐地吐出的一句话,“你说……真的?” 鸦阙等了许久,不见少女答话,扭头一看,发现靠在车内已经累到昏睡的陈阿招,无奈叹了口气。 落日溶金,晚风习习。 睡意迷糊中,陈阿招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擦拭她的脸颊,她猛然惊醒,落入眼帘地是面前的少年为她擦拭额角撞破的伤口。 陈阿招低头,发现的自己的身上披着少年的外衣,他们此刻正在荒郊野岭中,面前生了一撮火堆。 “醒了,吃吧。”少年将刚烤好的鱼递给她。 盯着面前香气扑鼻的烤鱼,陈阿招咽了一口唾沫,她已经一日未进食了,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可她却不敢吃。 她怕这人在烤鱼上下了毒。 陈阿招的惧怕都写在了脸上,鸦阙怎会不知,他无奈咬了一口,道:“还吃吗,不吃就算了。” “吃!”既然他吃了都没事,陈阿招自然放心了,她想接过烤鱼,便朝少年抬了抬被捆绑的手道,“你给我解开手绳,不然我怎么吃。” 谁知少年无视她的话,直接将烤鱼递到她唇边道,“我喂你吃。” 陈阿招觉得屈辱,她恨恨地咬下一口鱼肉,就像是在撕咬面前少年的肉一样。 她故意吃的慢,想折磨对方。 却不曾想,少年至始至终都面色淡定地喂她。 陈阿招带着满腹怨气,刚吃了一半,小腹处传来的酸胀越来越难受,她面色难堪地抬眼看向他。 其实,她刚刚已经忍了一路了。 “怎么了?”鸦阙问。 “我……我想小解。”陈阿招嚅嗫嘴唇道。 鸦阙的瞳孔抖动了一下,蝶翼很快敛下来,耳根微红,“那……你…就在旁边草丛中…解决。” “那……你先给我松绑啊。”陈阿招无奈地举起自己被紧紧捆在一起两条的手腕和腿脚。 “不行!”鸦阙知道陈阿招的性子,他实在害怕万一将她松绑,少女逃跑了怎么办,虽然他有这个自信,哪怕陈阿招逃走一万次,也能将她抓回来。 可他更担忧附近埋伏着什么。 “你不给我松绑,我怎么解裙带……怎么上……”陈阿招憋地双腿开始忍不住轱扭,忍不住道,“你要实在担心我逃走,那你就给我解,你帮我……” 鸦阙漆黑的瞳孔剧烈抖动一下,绯红色从耳根处蔓延,他心底纠结了一番,在哆哆嗦嗦指尖靠近少女裙带的那刻还是收回了手。 他查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见无异样,便道:“我只给你解手上的。” 手腕上的束缚被解开,陈阿招手脚忽然悬空,被鸦阙以小孩把尿的姿势抱了起来。 陈阿招一时觉得别扭,又羞又恼,舌头打颤:“你……你还真想帮我……” “你想多了。”鸦阙将她放蹲在一处草丛下,旋即转身走到四步之外,将清俊的背影背对着她。 陈阿招心中松了口气,迅速解开裙带释放自己。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的野外浅浅响起。 月色朦胧下,陈阿招面色窘红,幸好这野外无人,否则她的清誉就毁于一旦了。 而站在三米开外,背影挺立,看似清冷傲气的鸦阙,手指暗暗握紧,他屏息凝神,努力忽视那一刻的一切声音。 “好了吗?”等了会儿,水声已止,鸦阙问道。 “没……还没呢,我…我还想拉……你有纸吗?” 鸦阙眉头跳了跳,忍不住蹙眉道:“你怎么……” “人有三急嘛,这不挺正常的,你可别偷看。”陈阿招道,她不停地向鸦阙催促要纸,实则自己早已系好了裙带,并解开了脚下的绳子。 陈阿招正慢慢挪动脚步,试图去捡起一旁地上的石头。 鸦阙忍了忍,最终还是脱掉了自己外罩的衣衫,扔到身后,“用这个,赶紧。” “好,其实你人也蛮不错的。”陈阿招假意笑道,企图让少年放下警惕,等到终于拾起一块石头时,又慢慢挪动脚步朝少年的后背靠近。 树影婆娑,轻风漫扬,鸦阙目光微垂,忽然盯到脚下逐渐靠近的人影。 鸦阙内心轻嗤了声,在陈阿招举起石头朝他后脑勺偷袭的瞬间,少年动作飞块地转过了身。 陈阿招举着石头的手腕被一股力道狠狠捏住,她痛地颤抖,石头从手中滑落,倒霉地砸到自己的脚上。 疼痛由手腕转袭到脚趾上,陈阿招哭出了声,摔在地上抱脚流泪。 鸦阙看着她这一副凄惨的模样,缓缓蹲下身,冷哼道:“这叫不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脚上的疼痛缓和好了,陈阿招已然哭成了小花猫,双眼泛红,抱着自己脚打颤,她朝面前冷漠的少年大骂了会儿,哭累了颓丧道,“左右我也是逃不掉了,要杀要剐你就做吧。” 她话落,面前的少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漆黑的瞳孔在此刻仿佛与夜色相融。 陈阿招被这么一直盯着,心里发怵,“你……你要……” 她瞳孔骤然一缩,在看到面前的少年当真抬起凶恶的利爪时,尖叫出声,仓皇地向后挪动。 “别杀我……别杀我……”陈阿招慌张地喊脚中,那朝她伸过来的爪子却只是抓住了她被砸伤的脚。 “流血了。”鸦阙目光盯向陈阿招被血浸出的浅白色布鞋上。 他动作轻慢地替陈阿招脱下脚上的鞋袜。 陈阿招呆呆地看着这少年替自己砸伤的脚趾上药包扎。 等到包扎完回过神来的陈阿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未出阁的姑娘……脚趾是不能随便看的。” 谁知她话音才落,头顶便飘来一句,“那不若我将你娶了。” “你……”陈阿招怔了一下,却又看见少年很快冷笑了声。 “开玩笑的,你的脚趾又肥又丑,不好看,就像你这个人一样,目不识丁,贪财愚笨,唯利是图。” 陈阿招被吐槽懵了,等反应过来,心中又恼又难受,刚刚被包扎时莫名生出的一股暖意也荡然无存。 “是,我陈阿招就是缺点满满,我也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喜欢!”陈阿招拖着受伤的脚,踉踉跄跄,自己独自走回了火堆旁。 看到陈阿招这般生气的背影,鸦阙瞳孔颤了颤,唇瓣微动,“我其实也不……” 他未说出的话被湮灭在风中。 * 陈阿招在火堆前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依旧手脚被缚地靠在马车里。 马车继续前行,逐渐远离乾安城,不知走到何时才算尽头。 “你何时肯放我。”陈阿招问。 鸦阙驾着马车,目光看向田埂小道旁的绿荫植被,道:“快了,再走几里的路,就把你放下。” 陈阿招垂下眉,她被这少年捆绑带走,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两日,期间他待她并没有苛责虐待,相反陈阿招若是饿了,他便给她寻野果或烤鱼吃,她若是冷了,便给她盖衣服。 这人除了有些面冷,嘴硬,似乎也并无多恶毒。 或许,玥音真的没事。 陈阿招想起,自己貌似还不知这少年的名字,她好奇地问,“喂,我貌似以前就很少见过你,你在林府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鸦阙目光动了动,正欲开口,谁知这时一道剑光忽然从树后飞了出来。 鸦阙侧身刚挡过飞来剑,便看见一袭身着白袍的男子而来。 马车剧烈晃动一下,陡然停住,随之打斗不断的刀剑声从外面响起,陈阿招惊恐地缩回脚。 莫不是,那少年的仇家找上来了? 第25章 暴雨 “我们离开这里。” 马车外刺耳的刀剑声响起, 陈阿招害怕地缩在马车角落内。 这时,车帘忽然被一只手掀起,晨曦的微光透进来,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阿招, 跟我走。” 陈阿招抬眼, 看见是毫发无损的玥音。 她松了口气,欣喜不已地拉住玥音伸过来的手跟她出了马车。 马车外面的景象竟是一个山顶。 山上薄雾渐散, 晨光熹微, 朝暾初露。 陈阿招有些奇怪, 那少年怎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打斗声在持续,陈阿招注意到与挟持她的少年对打之人竟是一个陌生的白袍男子。 那男子刀法不比少年低,且出手果决,明明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持剑与少年对打时,陈阿招却清楚看到那白衣男子眼底的狠辣。 二人打的势如水火, 实力不相上下。 “这人是……”陈阿招窥见那白袍男子剑法, 不知为何, 生出一股异样的畏惧。 玥音道, “那是我师兄,许程之。” “你师兄?”陈阿招心底莫名有些怪异的感觉, 从前……她一直以为玥音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出身穷苦的普通人,可如今看来,玥音的过去似乎并不跟她相同,玥音会她不曾会的,还有一个保护她的师兄。 看出了陈阿招眼底生出的无措困惑, 玥音连拉起陈阿招的手解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幼时曾得一位老神医相助收留,许程之便是那老神医之子。” “那他还挺厉害……既会医术,还会剑法,他们……”陈阿招目光看向与许程之对打的鸦阙,见那黑衣少年额间似乎生出一丝细汗。 而那许程之的剑处处试图击中他的要害,显然是要将挟持她的少年置于死地。 明明被绑架时,她也希望这少年去死的,可是这两日一路相伴,这少年倒也并未对她做过什么。 陈阿招嚅嗫唇瓣,踌躇了一下,正欲让那许程之不要伤他性命,可此话还未出口,树林中乍然划出几道箭支,朝那少年的后背射去。 少年腹背受敌,终是被那箭支射中,他闷哼时腹部又中了许程之一剑。 不知为何,陈阿招的心脏紧了紧。 中了剑后的鸦阙面色苍白,不知是意识什么,他凄然一笑,与许程之搏斗时,二人逐渐靠近了山顶边的悬崖处。 鸦阙不敌两处敌人,他持剑的右手又中了一箭,抖了抖,手上的剑终是落了地。 他回头看向陈阿招的方向,朝她递出一个温意缱绻的笑来,“我原以为……带你远离,想着分别前……带你来看看日出……” 他原是想带她来看日出的吗? 陈阿招的睫颤了颤,她瞳孔中倒影着身负重伤的少年往悬崖边倾斜的身子。 在坠崖之时,那少年咽下血沫朝她说下最后一句,“记住,我叫鸦阙……” 少年的身体宛如惨败的黑蝶,从悬崖边落了下去。 在少年消失后,树林中射出的箭支也随之停下。 “阿招,已经没事了。”玥音松了口气,命许程之去树林后查看。 许程之并未找到射箭之人,叹息道,“想来也是高手,弩箭动作高超,跑的很快。” 听着二人的对话,陈阿招脑袋懵懵的,日出在此时悄然出现,飞出了山头。 她望着那灿烂莹光,璀璨耀眼的日光,心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没有劫后余生的高兴。 没有看着一个生命消失的悲痛。 像是密密麻麻,无形的针线戳进她的心脏。 她感觉不到疼痛,却也觉得这种滋味不好受。 “阿招,我们回去吧。”玥音拉住陈阿招的手说。 陈阿招没想到玥音会这样说,毕竟玥音也是向往自由的人,她望着玥音,忍不住奇怪道,“玥音,你难道不想出来吗?” “我……”玥音的瞳孔颤了颤,喃喃道,“阿招,我也想出来,可是真正出来了又觉得茫然,你想啊,在林府未必不比在外面好,外面的世界同样藏着危险,即使出来了,我们同样要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是啊。”陈阿招叹了口气。 她曾经不是没幻想过出府,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可如今真的出来了,她内心又觉得惶恐,茫然。 在不安的世道上,她们这样羸弱的女子该如何生存呢。 陈阿招目光看向旁边眼神始终不离玥音的许程之,笑了一下:“可你比我好,你还有保护你的师兄,而我……没有人了。” “我师兄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保护我的,阿招,我们是姐妹啊,你还有我呢,回到林府我们依旧一起相伴。”玥音道。 一旁的许程之闻言,动了动嘴唇,他很想说,自己会一直保护玥音,可为了她的计划,许程之止住了。 “那好,我们……回去吧。”陈阿招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惚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玥音似乎松了一口气。 二人转身回去时。 身后隐蔽的树林里,两双手收回了持拿弩箭的动作。 “去告诉公子,陈阿招回去了。” * “怎么回来了?”林祈肆倚靠在塌椅上,眼睫微挑,一直手竟在抚摸蠕爬在自己腿上的一只白色蓝瞳猫儿。 陈阿招此前并未见过林祈肆豢养过猫儿,怎得今儿公子怀中突然多出了一只猫儿? 林祈肆注意到少女眼中的好奇,轻轻一笑,指尖划过怀里乖顺的猫儿尾,叹道:“这只白猫,我原是养过三年的,但在第四年的时候,它因好奇这府外风光,悄悄溜出了府,离家已出走一年之久,你自是未见过。” 陈阿招打量了一眼那眼神怯懦的白猫,见那猫爪下似乎真的有许多陈旧的伤疤,珉了珉唇道,“应当是在外吃了苦头,才回来了。” “是啊,它太不乖了。”林祈肆眼睫轻垂,含着笑意轻轻抚摸怀中的猫儿,修长的指间从白猫尾部渐渐滑向白猫的颈上,忽地指尖用力竟勒紧了猫儿的颈部。 陈阿招原本以为这白猫该会惊叫发抖的,可谁知即使被掐着,白猫也温顺地乖乖忍受。 “它如今如此听话,不过是在外吃了教训,才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护住它的人,只是这林府可不是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林祈肆笑着说。 话落,咔擦一声,在幽暗的室内突兀响起。 陈阿招呼吸一窒,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祈肆将一个金属的项圈扣在白猫儿的脖颈上。 不知为何,明明被锁住的是白猫,可她竟有一丝喘不过气的感觉。 项圈的另一端锁链连接在塌椅脚柱上,林祈肆轻轻呢喃,“我要让它知道,再回来时便再也离不开了。” 白猫喵呜一声,像是明白了自己今后将再不得自由。 * 冬去春来,转眼已来到二月,府上的玉兰花开,绿枝也冒起了嫩芽。 陈阿招今日正在准备自己出行的包袱。 林祈肆明日便要离府入京,去拜访太学院中一位有名的夫子,只是不同从前,这次入京前,还命了陈阿招一同前往,路上伺候。 陈阿招领命后,府上得知这件事的丫鬟们无一不羡慕她的。 要知林祈肆从前出行,从不会让丫鬟陪行,陈阿招成了这个特殊,丫鬟们也猜测着陈阿招是不是即将步步青云,即将成为公子的人。 陈阿招自己却是想不明白的,往日同林祈肆相处时,她时而觉得林祈肆是对她有意思的,可时而又觉得林祈肆并没有看上她。 林祈肆总是给她一种忽远忽近,似轻纱薄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抓取。 这种感觉挠心抓耳,像是未知的陷阱在等着陈阿招一步步掉进去。 若赌对了,那她便是跌入金银富贵中,若赌错了,那便是深潭千尺,溺毙其中。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是福是祸,也要尝试了才明白。 收拾完行囊后,陈阿招便与林祈肆一同乘着马车出发。 林祈肆这次的行装很简单,仅带了三名小厮,一个马车夫,以及陈阿招这个小丫鬟出行。 一路上,林祈肆始终表现兴致缺缺,却在马车疾行而过一处长满野果的小道上时,林祈肆指了指那落日余晖映照在树梢上的一颗鲜红野果,道:“阿招,我想要那个。” 他没有命身旁人魁梧壮硕的仆人摘野果,而是跟陈阿招说,他想要那个。 陈阿招殷切地笑说,“公子你等着,阿招这就去摘过来。” 林祈肆的目光跟随陈阿招欢跳愉悦的背影离去。 少女漫步在野草闲花处,她穿着一身青荷色的衣衫,奔跑如田野之中欢悦的兔子般,裙摆飞扬,墨发迎风而起。 跑到一颗野树下,少女撸起袖管,手指扣着树枝,脚蹬着树根,抬脚费力去摘取那树梢上的野果。 林祈肆微微凝神,再收回视线后,很快看见捧着许多野果,累得额间生汗的陈阿招小跑着过来。 “公子,奴刚才尝了一个,这果子可甜了。”陈阿招擦了擦汗水,喘着粗气,仔细地擦干净一个野果递到林祈肆面前。 林祈肆的目光在她那磨红指头,和被树枝划出一道道红印的手腕上掠过,少年清淡的眸光微动,须臾,接过了果子。 他将那野果握在手心里,野果并不冰凉,反而像是被人捂了许久,暖融融的。 马车踽踽前行了许久,直至日薄西山,桑榆暮景,车轮依旧在滚动。 陈阿招一路上细心照顾林祈肆疲累不少,便被公子同意靠在马车内休息会儿。 睡意浅浅时,陈阿招迷迷糊糊地问了林祈肆一句,“公子……还有多久才能到?” “前往夫子太学院,路途遥远,许得三日。” 陈阿招蹙了蹙眉,这求学路途当真艰难,就算有马车,有准备好的干粮,有保暖的衣物,可连续行驶三日,也是吃不消的。 听说林祈肆儿时便常独自一人,跋山涉水,长途跋涉行万里,他的身子又不好,陈阿招真是不知林祈肆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陈阿招继续阖眼打盹,却不知何时,天空骤然下起了暴雨,马车外雨水哗啦啦坠下,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陈阿招被雷声惊醒,不知是不是预感,这样突然暴雨的天气,让她分外不安。 事实确如陈阿招预感了那样,原本缓缓而行的马车在半道上蓦地停了下来,像是跌进一个泥坑。 陈阿招听见三个小厮和车夫在费力抬车。 听见他们那般吃力的模样,陈阿招珉了珉唇,外面的暴雨太大,公子金枝玉叶怎可淋雨,她是个丫鬟,实在不好再坐车内,应当下去给马车减轻点重量好早点让马车抬出泥坑继续前行。 陈阿招正准备下去时,手腕忽得被林祈肆拽住,林祈肆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轻叹道:“有人来了。” 陈阿招眼皮一跳,隐约也感觉到,暴雨连绵中似有股肃杀气扑面而来。 陈阿招抖了抖身子,旋即紧张不安地看向林祈肆“公子……” 林祈肆目光依旧平淡,在陈阿招哆哆嗦嗦朝他的膝上缩过来时,少年握紧了她的手,温声道:“别怕。”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陈阿招整个人几乎都要躲进林祈肆的怀中,她像只受伤的小仓鼠,努力寻找庇护之处。 林祈肆这时竟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左手指尖轻挑起一旁的车帘,将外面的景象露给陈阿招看。 不看时便恐惧不安,这一看到外面的模样,陈阿招顿时吓得全身僵硬。 马车外不远处,竟然出现了几十个持刀挡路的人。 那些人头带银黑面具,手持二米多长刀剑,围堵着一个仅有三名小厮,一个小丫鬟,以及……一个病弱公子的马车。 陈阿招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瑟缩着抱紧了林祈肆。 完了,完了…… 陈阿招内心叫苦不迭,眼下敌众我寡的形势,林祈肆今日定要命丧这些高手之手,而她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定然也难逃一死。 短短的一瞬,陈阿招的脑袋里便浮现过她与林祈肆被乱刀砍死在荒郊野外的画面。 陈阿招恐惧地闭上眼睛,可很快她却又听到两方刀剑对打的声响。 陈阿招睁开一个眼皮,竟看到林祈肆身旁的那三个小厮持剑而上,剑法稳狠,不一会儿,便以一杀十。 原来林祈肆带的仆人原来这么厉害! 陈阿招找到了活命的希望。 正当她期待的目光看着前方杀敌的三人,嘴中不停给他们助力时,她的手腕忽然被林祈肆拉走。 暴雨磅礴下,陈阿招扭头对上林祈肆深晦的目光,少年朱唇轻启,盯着她说:“我们离开这里。” 话落,陈阿招便被拉了出去,林祈肆带着她一同往身后雾雨连绵丛林中奔去。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陈阿招累到呼吸困难,四肢酸痛脱力,林祈肆紧握她的手腕却丝毫未松。 陈阿招心底困惑,林祈肆不是身子差吗? 怎么这一跑,竟能跑二里多地! 好在,林祈肆带她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洞穴,才终于停了下来。 陈阿招看见林祈肆平静地坐在地上,他的衣衫和墨发早已被雨水淋湿。 林祈肆的朱唇有些苍白,脸颊上还挂着水珠,似乎是发现了小丫鬟的注视,林祈肆扭过头,对陈阿招浅浅一笑,“出来了。” “是啊……”陈阿招愣愣地点了点头,洞穴寒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今夜外面雨水不断,又无干柴,她实在冷的不行。 陈阿招只好抱拳缩在角落里,她内心祈祷,雨水能早点停止,那三个家仆也能早点解决掉那帮杀手。 她在祈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并没有发觉身后一个细小的竹叶青正吐着蛇信子,缓缓朝她爬过去。 林祈肆目光注意到哪小蛇,唇瓣动了动,发出细浅的蛇语,很快那蛇似被这声音吸引,越过了陈阿招,朝少年脚下爬去。 一声雷鸣映进洞穴,林祈肆的瞳色在一瞬一瞬地变化。 * 翌日,陈阿招被梦魇惊醒,睁开眼时,洞穴映入一丝光亮,外面浅浅响起滴答滴答,雨打青叶的声音,暴雨声早已退去。 陈阿招偷偷在洞口外观察一阵,见并无什么危险的人靠近,心下松了口气,她返回洞穴之中,扯了扯一旁阖眼沉梦的林祈肆,“公子,已经没事了。” 话落,林祈肆却没有半点反应,洞穴内昏暗,陈阿招看不太清,她只得俯下身凑近看看林祈肆怎样时,一只冰凉的手便覆盖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阿招被林祈肆死人般冰冷彻骨的手心触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离得近时,她才终于发现了林祈肆的异样。 少年呼吸困难,面色苍白极了,唇瓣同样发白,他慢慢睁开纤长睫翼,神情虚弱地看向陈阿招,气息薄弱地从嘴里吐出几个令陈阿招发怵的字:“阿招,我中毒了。” “中毒……”陈阿招的目光跟随着林祈肆紧捂住的腿弯,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廉耻,连忙掀开林祈肆的裤腿,便看到了林祈肆被蛇咬中的伤口处,已经乌紫一片。 陈阿招慌了,试图想搀扶起林祈肆,“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 可此时中毒的林祈肆身体无力,她又是个小身板,根本拉扯不起来林祈肆。 陈阿招再尝试了几番后,非但没拉起公子,反而将自己累的大汗涔涔。 她正不知所措时,又听见林祈肆吐息薄弱道,“阿招,帮我吸毒可好?” 那孱弱的声音莫名透着一股诡异的引诱。 陈阿招打了个颤栗,盯着林祈肆那处被蛇毒浸染的肌肤,咽了口唾沫。 “公子我……”她的脚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阿招…你不愿吗?”林祈肆眸光微暗,咬了咬唇,眼中隐隐显出泪珠,眉尾下垂,无助而不安地看向陈阿招。 陈阿招还从未见过,这般脆弱不安的林祈肆…… 第26章 阿姐 “可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这难道还…… 她那颗冰冷而冷漠的心脏动了动, 可很快便被眼下的窘境浇了个透心凉。 陈阿招听见洞穴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戾气般的杀意。 “那儿好像有处洞穴,去看看有没有躲在哪里。” 脚步声逐渐靠近,陈阿招害怕地唇瓣发白, 她紧张地扭头看向林祈肆时, 却见中毒的少年再次陷入昏迷。 望着林祈肆苍白的面色, 陈阿招动了动唇瓣。 林祈肆中了蛇毒必死无疑…… 就算她给他解毒了又能怎样呢,那帮人很快就会过来, 到时候不仅仅是林祈肆得死, 她也得陪着他死。 她不想陪他死。 说她自私也罢, 求生是她的本性,她陈阿招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人,生逢不遇,哪怕从头来过, 如蝼蚁般苟活于世,也好过死…… 如今, 她想要活命, 便只能丢下他了。 咬了咬牙, 陈阿招摸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对着林祈肆轻轻说了一句,“公子…对不住……” 在那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 陈阿招借着洞穴外的枯藤野树遮挡,悄悄溜走。 脚下淌过水洼,在泥泞碎石,尖枝枯叶上踩过,陈阿招脚下猛然一痛,整个人朝一处陡坡山下滚去。 她摔得头晕脑花, 摔得满身沾满泥水,陈阿招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脚。 她的左脚上扎进了一个尖锐的木枝,若是不拔下来,她根本无法行走。 陈阿招怕极了那帮人再朝她追过来,她忍着剧痛将插进脚掌的木枝拔出来,淌着血水往前行。 她似乎走了很久,从雨过天晴后浮现的日出,走到日落。 陈阿招饥饿无力,脚上的血滞因她不断走路始终无法凝固,她的唇也干裂,当真是又渴又饿,又累。 她靠着仅凭的一点力气终于找到附近一个小镇上时,再也没有力气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陈阿招嗅到了一股剧烈的恶臭味,耳边嗡嗡嗡地响起蚊虫声。 她睁开疲倦的双眼,入目的竟是几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堆里,有人注意到她醒来,笑道:“还以为要死了,醒来了呀。” “这是…哪里……”陈阿招心脏酸涩,她不敢相信自己昏迷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相助,反而沦落到乞丐窝里。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乞丐道,“你说是哪里?看不出来吗?乞丐窝啊。” “不…我不要…不要在这……”陈阿招恐惧地缩动身体,她想爬起来,可脚上的伤口发炎肿痛,她试了几次她根本爬不起来。 耳边传来几个乞丐刺耳的嘲讽声,“本想着死了爷几个好炖肉吃,既然还活着,不如陪我们……” 几个乞丐嘴中吐出的污言秽语让陈阿招控制不住身体打颤,她双手扣着石地,努力想要爬出乞丐窝,可刚爬了几步,她的脚腕便被几个污秽恶臭的手拽住拖了回去。 “是爷几个救的你!进了这乞丐窝还想跑!”几个乞丐用木碗和木棍在她身上敲打,陈阿招疼地蜷缩。 她感觉全身都疼,泪水从脏兮兮的脸蛋上滑落,她暗恨上天的无情,总要她遭遇劫难。 正当她无助而近乎绝望地想闭上双眼时,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在耳旁响起。 “呸!你们这老乞丐,竟然欺负一个姑娘!” 陈阿招抬眼,模糊的视线里显现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生得一双小狼眼,赤足野气的小少年。 她朝那少年抬了抬手,呼唤着,“帮帮我……” 旋即,她疼地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陈阿招发现自己靠在一个露天的小巷子里。 头顶耀眼的太阳照地她口干舌燥。 不过好在,四周再没了那几个乞丐和恶臭味。 她正欲起身,一只纤细的小麦色手臂伸了过来,那手中用破碗盛着半碗水,“喝吧,看你一定渴了。” 陈阿招看着这个刚刚救自己于水火中的小少年。 眼前的少年衣着打扮看着也像个破烂乞丐,但他生得一双亮晶晶的幽蓝瞳,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谢谢……”陈阿招接过了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下,口中的干涩得以缓解,少年又给她递了半个硬馒头。 啃完干苦的硬馒头后,陈阿招的力气终于恢复了些,她看着面前这个约莫才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感激道,“这份恩情我记住了,你放心……等我不再落魄时,必然回……”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一声嗤笑声打断,少年将她全身扫了扫,道:“这种话我听多了,我才不信这种空口之言,更何况你如今也跟我一样是个乞丐,哦不对,你这个乞丐比我还穷,差点还被打死。” 陈阿招珉了珉唇,艰难地反驳道:“我不是乞丐……” “切,吃都吃不饱了,还不承认自己是乞丐,行了这个给你,跟我走吧。”小乞丐将一个破木棍扔到她腿边。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陈阿招不明所以。 小乞丐撇了眼她受伤的脚,道:“你要是能自己走,那就不用它,可关键是你现在能走吗?” 陈阿招扶着墙努力站起身,她刚想表现给小乞丐看看自己还是可以走路的,可刚迈动受伤的左脚,钻心的疼痛便从脚底蔓延出,她疼的快要站不直身子摔倒,小乞丐将木棍塞进她手里。 “别逞强了,用它可以走快点。” 陈阿招无奈只得借着木棍踉跄着走,但她不明白小少年究竟要带她上哪里去,陈阿招不会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别人走,就算眼前的少年救过她一命,应当是个好人,可陈阿招依旧保持警惕心。 见她警惕,小少年道:“当然是去城北施粥的地方了,那里每隔五日,朝廷便会下发一些粥食给咱们这些穷苦的人,如果你不想顿没吃食,那就跟我走。” 陈阿招珉了珉唇,如今林府她自然是回不去了,现下脚上又有伤,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跟着少年去施粥的地方获得一碗救济饭,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先养好身子,她才能找份活儿干。 陈阿招最终跟着小少年一同前去。 之后几日里,她也都同小少年待在一处,陈阿招发现这少年看着身子板瘦小,但其实挺能打的,倘若陈阿招遇见要抢自己粮食的乞丐,他便会跳出来帮陈阿招打走意图不轨的人。 经过几日相处,陈阿招也得知眼前的小乞丐名唤程阿狗。 “这名字…也太难听了。”陈阿招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一个孩子起一个狗的名字。 程阿狗并不在意,笑道:“名字都是爹娘起的,我早习惯了。” “若是不喜欢,你也可以改。”陈阿招道。 程阿狗却摇了摇头,“我习惯了,况且这四邻八方的都知道我叫什么,若真给自己改名,我还会被笑话呢。” 程阿狗无所谓地眨了眨眼,忽然挪了挪脚步,好奇地问陈阿招,“对了姐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陈阿招道,“我叫陈阿招。” “那以后我就叫你阿招姐姐吧。”程阿狗道。 陈阿招心底暖暖道,她弹了弹程阿狗的脑袋,道:“既然你叫我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这样的,等我伤好了,我就出去找活干。” 程阿狗黑色的瞳孔亮了亮,道:“好啊,我以后有姐姐了呢。” 转眼半个月时间而过。 陈阿招脚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只不过因为没有调养,脚上的筋脉被伤后再无法恢复,每到下雨时,陈阿招左脚掌便会脱力酸痛。 这一个月她已经熟知了自己流落到的地方为南安县。 她也找到了一份暂时能吃饱的活儿,每日早出晚归,近来赚的银子都用来买一些衣物被褥。 她和程阿狗住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破庙,给自己和程阿狗换了一身装束后,虽看着依旧贫穷,但好歹不会让人当成乞丐避之不及。 这日干完活儿,陈阿招在集市上买了两个饼子带回破庙里,给程阿狗一个,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咬着干涩的馕饼。 在馕饼吃到一半时,程阿狗叹了口气,碰了碰陈阿招的胳膊问,“阿姐,你今日赚了多少?” “十文钱,买了两个饼子……还剩下六文。”陈阿招道。 闻言,程阿狗眉头微皱,叹息一声,“阿姐,这么下去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苦的过下去。” 陈阿招咬着饼的动作停下,她珉了珉唇,望着眼前残破不堪,漏风漏雨的破庙,心底又酸又苦。 她自是不愿,可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能活着已是不易。 “会好的……”陈阿招安慰着程阿狗,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哄他入睡。 而黑夜中,被她紧紧抱着的程阿狗,眸光流转,神色发怔。 夜半子时,冷风吹进破庙。 破庙外面的破竹门发出咯吱的响动,陈阿招被身旁的程阿狗推醒,睁开眼,她刚准备说话便被程阿狗捂住了嘴。 程阿狗拉着她轻声慢步躲进破庙的石柱后面,朝她指了指前方走进来的一人,低声道:“阿姐,你看来人了。” 陈阿招仔细一看,脚步声渐近,她也看到一个穿着金丝外衫,背上夸着一个大包袱的中年男人走进破庙内。 “真是倒霉!先在这破庙凑合一夜。”那男人自言自语,嘴里骂骂咧咧,似乎有洁癖,但无可奈何当下困境只得委身在此。 在那男人终于休息时,程阿狗拉着她低声道,“阿姐,这男人衣着华丽,想必他的包袱里也藏着好宝贝。” 陈阿招的内心咯噔一下,程阿狗这句话让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在程阿狗想要朝男人走去时,陈阿招拉住了他,“阿狗,不能这样做……” 她陈阿招虽然也不想一直穷下去,虽然贪财自私,可也不愿盗取别人的东西。 她觉得这样和杀人放火没什么区别了。 程阿狗皱了皱眉头,盯着她道:“难道你想一直吃不到穿不暖?你想我可不想。” 说罢,程阿狗迅速挣开陈阿招的手腕,她来不及拽住他,程阿狗便已迈步悄摸摸靠近已经熟睡的男人,指尖熟练地解开男人的包袱。 包袱被打开的一瞬,闪亮的金银珠宝露出来,程阿狗露出贪婪的笑容,“阿姐,我们下半辈子要衣食无忧了。” 黑夜中,那闪亮的珠宝让陈阿招心弦一动,她内心也忍不住生出对这些财宝的渴望,可一想到这些是不义之财,陈阿招还是上前道,“阿狗……我们不能拿。” 谁知相处半个月的程阿狗第一次朝她露出轻蔑的笑容,“陈阿招都这个时候了你装什么清高,这些东西我要定了。” 包袱内的首饰太多,被打开的一瞬不少掉落下来,幸而坠落在铺满干草的地上没有发出半点生响,程阿狗动作迅速地将所有珠宝揣进怀中,正准备打算开溜时,一只颤抖的肥手拽住了少年瘦弱的胳膊。 “你……你们两个小贼!”富商红润的面上涌现怒意,揪着程阿狗不松,骂骂咧咧站起来说要拉着二人去报县官。 报县官二字吓坏了陈阿招,程阿狗却始终面色不虞,直到听到富商一顿咒骂时,少年清俊的小脸上浮现杀意。 “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玩意,小小年纪不学好!”富商正拉扯着程阿狗的胳膊时,忽然被少年一只手勒住脖颈 “姐,帮我!”程阿狗用力勒到富商面色发白开始疯狂挣扎。 但无奈他人瘦小,富商高大肥胖,就是使出来全身力气也几乎压制不住富商,眼看富商即将反抗出来,程阿狗朝陈阿招投来求救的眼神。 陈阿招看着小少年坚持不住的模样,内心挣扎了一番,如今被发现已经是事实,难道她真的要和程阿狗被抓去衙门? 他们已经落魄贫困至此,不能再受难了。 陈阿招咬咬牙,想着顶多将富商打晕,不拿他的钱财拉着程阿狗逃跑就是了。 可谁知她刚抱起一旁的枯木将富商捶晕,程阿狗便不等她反应,从衣襟掏出一块尖锐的瓦片狠狠刺进富商胸口。 鲜血顿时迸溅四射,程阿狗原就灰头土脸的面色落上了血,于这荒凉破败的寺庙中,宛若嗜血恶魔。 陈阿招的心脏剧烈颤动一下,无名的恐惧随着那富商发白僵冷的身子,蔓延四肢百骸。 “你…杀人了……”陈阿招哆哆嗦嗦吐出那句后,脚软地瘫坐在地上,她呼吸急促了几声后,泪水顺着瘦黄的小脸滴落下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程阿狗,嗓音颤抖怒骂,“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人……你知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回头路了。”程阿狗冷笑一声,将尖锐滴血的瓦片从那尸体中拔出来,他晃荡着身子走向陈阿招面前慢慢蹲下来,小少年泛着幽蓝的瞳在黑夜中死死盯着她,幽幽道,“阿招姐,这是我最后叫你姐了,相逢一场,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还是很开心的……突然就要这么结束……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陈阿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她还想说什么,少年不知何时抚上她脸颊的掌心朝下,狠狠劈向她的后脑,陈阿招脑袋一痛,冷风肆意的破庙在眼前晃悠直到模糊,她彻底晕了过去。 * 陈阿招被耳畔轰烈的吵闹声,和手指上剧烈的疼痛惊醒。 她神情恍惚地睁开眼皮,视线之中是许多陌生的面孔和庄严的场面。 正前方一个头带官帽,神情严肃之人用力拍动手上的的堂木。 随着一声案板声敲动,十指钻心的疼痛让陈阿招彻底清醒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在两旁的人用刑具死死勒住她手指,台上的大官冷声道,“犯人可认罪!” 认罪? 她要认什么罪? 认罪了她就只有一死。 陈阿招疼得唇色发白,汗水浸满全身,她摇摇头,痛苦而恐惧道,“我……我没罪…没……” 她目光划过四周,总算知晓她现在所处在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公堂…… 那程阿狗呢?他杀了人会不会已经被抓起来了? “我……阿弟呢……”陈阿招四处想寻人,可没呢喃几声被公堂之上的县官呵斥。 “大胆罪犯,谁给你的胆子顾左右言其它!”县官拍了拍堂木道,“你杀害途径寺庙借宿的商人,还不知罪,本官便打到你认罪伏法。” 县官的话让陈阿招的记忆回到那晚,她咬紧唇,哆哆嗦嗦地求饶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没证据为何要诬陷我………” “既不是你,那又是何人?”县官问道。 陈阿招珉紧唇,她想到了程阿狗,可话到嘴边又生生混着血沫咽了回去。 台下辱骂围观的百姓之中,一双阴沉的小狼眼目光落在陈阿招死咬发白的唇上。 陈阿招还在倔强地替自己辩解,“没证据……不能杀我……”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可以证明。” 陈阿招扭过头,当看到过来的程阿狗时,她眼中流出出激动的光芒,心上又生出半分的不安。 她期待程阿狗为自己证明,却又害怕程阿狗被他们抓去。 少女虚弱地吐息,目光看着他,轻轻呢喃了句,“阿弟……” 程阿狗顿了顿,吐出的话似乎一瞬间卡壳了般。 “堂下之人快快说来。”县令道。 程阿狗眸光垂落,在陈阿招期盼的眼神中,说了句让她震惊不已的话来。 “昨夜我路过破庙,亲眼看见此女杀人劫财。” 陈阿招瞳孔瞪大,一瞬间激动起来,她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四肢都酸软无力,“程阿狗,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 “刚刚此女叫你阿弟,你们之间可……”县令刚提出疑问,便被程阿狗立即撇清。 程阿狗嗤笑一声,望向陈阿招淬泪的目光,笑道:“我与此女从不相识,县令大人若不信可以到处打听打听,我名程阿狗,建安的乞丐一个,自幼双亲皆丧,哪里有什么姐姐呢。” 他的话引起了围观百姓们的赞同声。 “是啊,程阿狗就是一个乞丐啊,可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姐姐。” “他二人长的都不像。” “证据确凿,犯人还不认罪?”县官命人拿来罪纸,让陈阿招画押。 可哪怕血淋淋的十指疼到无力,她也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指头拳握起来,咬紧唇不认。 她目光带着怨恨地望向程阿狗,吐出一口血沫咬牙切齿道,“若我还活着…终有一日……要你……” 话未说完,她彻底痛晕过去。 望着陈阿招被打到遍体鳞伤的身躯,程阿狗目光低垂,喃喃一笑,“阿姐……我等着。” * “听说了没,这牢中最近来了个犯人死犟,这都被关了五日,还不肯认罪。”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两个狱卒讨论着,一个狱卒指了指对面狭小潮湿的牢房道,“看到没,就是那个女的,看样子是死了吧?” 她还没死呢…… 迷迷糊糊中听清狱卒的话,陈阿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她好冷,好饿,也好痛……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这幅穷酸潦倒,凄惨可怜的模样若是到了地府也会被人嘲笑吧。 若是要死,她也想风风光光地死,而不是这般悲催模样的死去。 陈阿招双臂努力用劲抵着地面撑坐起来,望着自己粘满黏血,指甲都断裂的弯曲手指,她苦笑一声。 终究还是那么相信一个人被骗成这样。 望着牢狱墙缝上唯一透进的一点光亮,陈阿招蜷缩在墙角,努力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孤独而冰冷的时间里,恨意如藤蔓伸长,无聊孤寂时她便沾着身上的血水在墙上画画。 她不识字,思来想去便在墙上画了一个金元宝。 她望着那墙上的金元宝,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 被关了不知第几日,陈阿招原本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牢中了。 上天却又再一次与她上演泥潭重生的故事。 狱卒打开牢门,朝她道,“你被放了,已经调查清楚你是无罪。” 陈阿招忍不住落了泪,颤着唇问,“真的放了我?” 那狱卒似乎也不忍直视她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声音放温和了些,道:“是,令大人为弥补之前对姑娘的责罚,已经安排了人一会儿带姑娘去附近的医馆治伤。” * 陈阿招被两个人搀扶着进了一家医馆。 衙府的两人将她搀扶坐在医床上,便借口有事离开。 陈阿招感觉指尖疼的厉害,在牢狱中昏迷时可以忽略这种疼痛,但眼下清醒时,却是疼到入骨。 医馆内的大夫似乎在布帘里替旁人治病,她隐隐听见从蔓菁布帘内传来的低咳声。 什么病这么难治?有她的伤重吗? 陈阿招实在不满那大夫不赶紧治疗她这个伤患,她艰难地从医床上下来,想去找里面的大夫替自己赶紧治伤。 她指尖伤的重,若是再不治疗恐怕全要废了,她不想落下残疾。 “大夫,我伤的重……能不能先治我?”陈阿招掀开帘布,刚准备踏进内室的脚却倏地僵硬住。 只因她在帘布后,看见了许久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姿。 少年身姿依旧璞玉清风,却不像从前那般贵气盎然,他仅身着简易发白的布衣,脚下穿着麻布所织的鞋履,背上挎着竹木编的箩筐,一头乌黑的墨发以一条青白色头带盘系着。 这幅模样的林祈肆是陈阿招从未见过的。 好似枕山栖谷的隐居仙人,琨玉秋霜,渊清玉絮。 他正笑容温和地听着一旁老大夫的嘱咐,与对方侃侃而谈。 “这药每日服用二次即可。” “多谢老先生。” 陈阿招的声音终是吸引了帘布内的二人,听到她的生响,正与老大夫探究用药的林祈肆扭过头看向她。 额间的朱砂红美人痣依旧醒目,怎会不是他? 被那双浅淡的鸦青瞳看向时,陈阿招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窘迫逃离。 她做过的坏事多了去了,辜负的人也不少,按理说该习以为常,毫不愧疚。 可不知为何,每每对上林祈肆时,她便无地自容,不敢与他对视。 她慌张地逃离,却因身上的伤口步伐怪异缓慢,踉踉跄跄刚准备踏出医馆外时,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姑娘伤的重,不医治吗?” 少年郎君的声音温润如玉,也带着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关切。 陈阿招身子僵住,隐隐感觉林祈肆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她忍着羞愧慢慢转过身,与林祈肆对视。 “你……不记得我了?”陈阿招低声试探。 话音才落,林祈肆眼睫微弯,笑道,“我与姑娘相识吗?” 愧疚、无措甚至是尴尬窘迫翻腾倒海的情绪一瞬间如潮水平息下来。 看着面前呆呆发怔的少女,小郎君眸光转动,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曾受过伤,醒来时便记不得过往的一切,甚至连姓名也不曾记得,如今便为自己唤名无生。”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林祈肆不记得一切了! 陈阿招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先是庆幸林祈肆失忆并还活着,后是一个大胆想法涌现心头。 既然林祈肆失忆了,她何不利用这点好好为将来谋划? 这么一想,陈阿招挤出了泪,一副欲语泪流的模样,颤抖着几乎要扑进林祈肆怀中,“肆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小郎君被她这幅模样惊愕住,微微有些愧意道,“姑娘莫怪…你是……” 陈阿招等的便是这句话,她张口就来,“我是你的妻。” 她此话一出,一旁的老大夫忍俊不禁道,“无生啊,这也不知是近月来,多少个这么跟你说的姑娘了。” 见林祈肆果真绒眉微蹙,似有些怀疑她,陈阿招连忙证明道,“我真的是你的妻,你是林府独子,我们是在上次外去拜访夫子的路上遇到劫匪,你中了蛇毒昏迷,我为你寻大夫时走散的。” “咦,这姑娘这说的不错,你体内确实有蛇毒。 见林祈肆微蹙的眉平了些,陈阿招继续道,“我还知道你足下有疤痕。” 她这话成功让林祈肆信了,毕竟这种肌肤相知,实乃亲人才知晓,小郎君眉目渐柔,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目光在陈阿招受伤的指尖停足片刻,林祈肆珉了珉唇,“得赶紧治,先生今儿的人参不卖了,都给她用药吧。” 陈阿招这才注意到林祈肆背筐里有许多人参和草药。 老大夫准备了许多药替陈阿招细心包扎,全程皱着眉替她包扎完后,接连叹息,“可惜了,若是能早点到来也不至于。” 闻言,一旁的林祈肆眼睫垂落。 而陈阿招险些从塌上摔下来,她唇瓣哆嗦地问,“我的手怎么了……” “手是无碍,日后还可以活动,但……已拿不起稍重之物,甚至姑娘日后饮用饭食都会有所不便。” “原来算是半残废了。”陈阿招盯着被包裹的手失神,心情难受,许久她才收拾好情绪,想着再不好,至少她如今能攀附上林祈肆。 “夫君,父亲已经找了你许多日,我们回家去吧。”陈阿招道。 她急切的表情又让郎君有些怀疑,打量着陈阿招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林祈肆问,“阿招既是我的妻……为何会沦落至此,父亲……没管你?” 陈阿招噎住,转了转思路,又垂泪道,“夫君你不知,父亲原是不同意我嫁与你。” “所以……你我还未曾嫁娶?”林祈肆问。 陈阿招点点头,低声道,“是……还没。” “那你缘何说是我的妻?”林祈肆目光直窥少女的眼神。 眼见林祈肆又要不信,陈阿招有些急切,脱口便道,“可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这难道还不算吗?” 她吐话飞快,声调提高,一时让刚踏进医馆看病的百姓皆愣住。 林祈肆和她一时被围观凝望。 而林祈肆同样怔了怔,似乎也被她的话惊住。 须臾,少年郎君回过神来,陈阿招窥见他纤睫微抖,缓缓垂下,白如雪的肌肤微微透红,唇瓣微弯轻声道,“算……算的。” 第27章 发泄 少年吐息轻柔,眼中浮现困惑,低…… 瞧过了伤, 上过了药,二人便离开医馆。 林祈肆将背筐挎在胸前,又将陈阿招背在背上,对她道:“老先生说你伤的重, 不宜舟车劳顿, 这些时日还是先在此地养伤吧。” 听了林祈肆的话, 陈阿招也觉得有理,她身上的皮肉很疼, 身子也极度疲劳, 虽然急切想回到林府享受女主人的荣华富贵, 但林府不在来安县,路途遥远,她如今这般伤病的身子的确吃不消。 “只是阿肆,我们现在不回去, 又该去哪里?”陈阿招正有些担忧时,听到林祈肆浅浅笑声。 “有去处的, 到了你就知晓。” 被林祈肆背着走了三里多路, 少年带着陈阿招来到一处流水小桥的烟火山村中。 路过几户人家时, 许多村人都对林祈肆身上今日带回来的姑娘心生好奇。 “哟, 无生今儿个背了哪家的姑娘?”一个头扎着灰布巾,腹部微拢的孕妇人放下手头的洗衣活儿, 走上前打量林祈肆背上的陈阿招。 “呀,这姑娘怎的伤成这样?”妇人走近才发现陈阿招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陈阿招有些紧张地将林祈肆披在她肩上的外衣拢了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被那么多双淳朴的眼睛盯着,她一时再也没有在医馆时信口胡诌的话来。 正当陈阿招打算阖眼不去理会这些村人的好奇时,头顶处传来林祈肆好听轻稳的声音。 “这是我娘子。” 小郎君话音一落,一时有人悲来有人喜。 年轻的姑娘们面露失落, 一些妇人和村民笑声连绵替他道喜。 从林祈肆和他们的对话中,陈阿招得知了林祈肆近月来的大概遭遇。 原来他那日中了蛇毒后昏迷不醒并未死去,也并未被那群杀手发现。 而是在雨停后被村中路过一个樵夫所救。 醒来后林祈肆便失去了记忆,身子中尚有蛇毒。 少年不好借宿叨扰这些村民,身子稍好后便自己上山砍柴建了一个小木屋,而后他时常上山摘草药,虽然失忆,但林祈肆过目不忘,聪慧过人,去医馆时学习了老先生一些治病救人的法子,便已通晓基础医术,近月来,山村中若是有人生病,不再需要下山找大夫,林祈肆便能替那些人解决病痛。 是以,这山村中人早已把林祈肆当成亲人般亲切。 今日得知林祈肆寻回娘子,有人替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无生呐,你毕竟失了忆,这姑娘当真是……”人群中,说话的是一个老人。 其实老人担忧也属正常,因着林祈肆失忆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许久之前便有人曾冒充林祈肆的亲人。 “阿伯,这次是真的,阿招她确实是我的娘子。”面对老伯的担忧,林祈肆肯定道,并向众人编出了一套陈阿招受伤的假话。 “娘子与我失散数日,日夜不息地寻我,期间曾被人打伤,曾跌落山崖导致手脚受伤,无生十分愧疚。” 他说的最后时,竟真的敛眉自责,陈阿招愣了愣,她没想到林祈肆会这样认为……这套瞎话编下来,陈阿招心中情绪愈发复杂。 尤其是林祈肆将她带回亲手搭建的木屋后,当晚便亲自替她洗足沐浴。 看着昔日金尊玉珠的贵少爷,如今竟亲自替她一个奴籍丫鬟洗脚,陈阿招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躁来。 盯着林祈肆替她洗脚时轻慢的动作,陈阿招咬了咬唇,恶劣地抬脚拨动盆中的水。 盆中的清水撩拨而起,随着她抬脚的动作飞溅出来,零零洒洒地溅落在林祈肆肌肤上。 林祈肆低垂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而是轻声宛若哄儿童般低喃,“娘子,别闹。” 陈阿招却依旧不愿意放过他,她们这些低等下人从未享受过洗脚伺候的待遇,而今她体会到了,还是这个曾经贵如璞玉的公子替她洗脚,这些日子的苦难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陈阿招抬湿漉漉的脚并未就此听话放下,而是直接踩上了林祈肆干净洁白的胸前衣领上。 她这一踩,林祈肆脊背也跟着僵住,他眼睫微动,抬眸无奈地看向陈阿招。 不知是不是屋内的烛火相衬,林祈肆眼睑微红,脸颊两侧也浸上了粉色,软润的唇瓣微微翕张,吐出的呼吸有些粗重。 陈阿招的脚继续顺着粗糙的布料往上滑动,在少年胸前留下了大片的水渍,直至停到林祈肆白皙的脖颈上时才停下。 陈阿招用力将脚踩在他凸出的喉结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这用力一踩,林祈肆深吸了口气,眸中浮现旖旎水汽,鸦青的眸凝望陈阿招脸,指尖猛地抓住陈阿招踩压在自己脖颈上的脚。 林祈肆闭了闭眼,复地又睁开来,眸中的水汽悄然掩饰,他将陈阿招的足放在手心摩挲,摸得陈阿招有些痒。 她想要抽回脚,可少年擒住她脚的力气异常的大,陈阿招见抽不回,有些羞恼道,“你……松手!” 林祈肆没有听她的话,反倒含笑不语,眸光盯在陈阿招左脚上的伤疤上,很快,他竟做了个让陈阿招意想不到的动作。 林祈肆指尖轻轻摩挲过少女脚背上的疤痕,旋即俯下身来。 三千墨发随之散落,遮掩了他的神情,可足上温热让陈阿招反应过来。 足上温热的感觉像千百只羽毛划进了心里,陈阿招的心脏猛然跳动,一瞬间,刚刚生出的烦躁情绪随之而散。 那股温热不知持续了多久,林祈肆才缓缓抬起脑袋,彼时,他的唇瓣像被浸润过的那般红润,呼吸含着热气。 他朝陈阿招嫣然一笑,轻声呼唤,“阿招,可还气?” 陈阿招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那样做是为何,面色陡然赧红,催促道,“洗……洗好了。” 她夺过林祈肆手中的帕子擦了擦,便立即躺在床上背过身去。 陈阿招听着林祈肆轻轻的冁笑声,须臾,少年的脚步声才从屋内离开。 陈阿招抚摸着自己的心脏跳动处的胸口,暗恼自己没用。 本意是想着趁林祈肆失忆欺负他一下,发泄自己连月来挤压的情绪,可怎么……刚刚反被林祈肆压制住了? 躺在充满药香的竹床上,陈阿招不一会儿便困意渐起,迷迷糊糊阖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脚和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动作轻柔,异常舒服。 她想看看是什么,可她太困,连眼皮也没抬起便沉沉睡去。 望着少女睡去时干瘪无血色的小脸,林祈肆瞳孔动了动,目光在少女睡颜上落了许久,缓缓俯身一吻落在陈阿招轻薄的眼皮上。 少年吐息轻柔,眼中浮现困惑,低声俯在她耳边轻声喃喃,“怎会这样?” 第28章 疯子 “她若不回,我便从你这春希阁上…… 陈阿招在村中生活了七日, 这几日她的衣食起居皆由林祈肆照料。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这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照顾起人时竟然那么细心,每日清早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到的便是林祈肆递过来的药。 她醒来的时间并不稳定, 时而鸡鸣声起也没醒来, 时而屋外天未破晓便自噩梦中惊醒, 可每回醒来,林祈肆都能准时给她端来必要喝的药膳。 那几日, 陈阿招从不知林祈肆是何时起床。 直到一次寅时三分, 陈阿招夜起方便时, 路过院外,发现坐在火炉旁煎药的林祈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上前拍了拍少年被夜风吹的冰冷的脊背,“你傻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 林祈肆熬药的动作未停,朝她道, “阿招, 我不困, 老先生说这药许得熬上三个时辰, 才会更有效。” 陈阿招走上前,手指有些颤动地握住林祈肆的手, 少年掌心冰凉,指尖上隐隐可见几道红色伤疤。 她眼眶微酸,这辈子……她还从未被人这样悉心照料过…… 没曾想,那个人竟是林祈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团了团,生出温热暖意来,陈阿招看向鼻尖粘上灰尘的少年, 忍不住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漆黑暗夜与炉火金光下,林祈肆朝她露出温柔的笑来,“阿招是我娘子,对待娘子当然应该全心全意。” “若……若我不是你娘子呢……”陈阿招下意识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什么时,有些懊恼,她怎会问这样糊涂的话。 若她不是他的娘子,他自然不会对自己那么好。 陈阿招郁闷地想松开林祈肆的手,却被林祈肆反手紧箍住,拽进了怀中。 炉火衬的少年白皙肌肤红润了些,莹亮的眸中倒影陈阿招慌乱的眼神。 陈阿招感受到林祈肆那双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他缓缓垂眸,珠圆玉润的唇贴近了她的唇上。 陈阿招眼睫一颤,一时愣地不知所措。 那吻浅浅在她唇上流恋了许久,辗转反侧,含着药香的湿润气息洒落在她的脸颊,鼻尖,最后停在了耳垂处。 耳垂处传来浅浅的痛痒,紧接着,陈阿招听见林祈肆含笑的声音。 他贴在她耳尖上,轻声细语,“就算不是,也要将阿招变成娘子……” “娘子…娘子…阿招是我的娘子………”林祈肆故意将唇瓣抵在她敏感的耳根后,轻声重复呢喃那二字。 陈阿招听的内心愈来愈热,她面色滚烫,眼神飘忽到别处。 她抖了抖唇,最终忍不住使劲推开林祈肆,从他的腿上弹跳起来。 “我……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像只慌乱的小兔子,匆匆落下一句,便慌慌张张跑进屋内,给林祈肆留下一个慌乱无措的身影。 望着那身影在门前消失,林祈肆眼底的笑意淡去,眸中的深意愈来愈深。 他又轻声在夜中独自呢喃,“娘子……” 这二字,他似乎怎么也念不够了。 * 又过了几日,陈阿招的手终于渐渐恢复了直觉,偶而也能拿起碗筷。 一旦能拿起筷碗,陈阿招便不愿再让林祈肆喂食,不是她不愿享受被伺候的感觉,只是若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要人来喂,陈阿招便生出一股自己已是废人的错觉来。 今日,说什么她也不愿让林祈肆喂着吃饭,哪怕是自己拿起筷子用膳时,依旧很难夹菜,比从前吃饭要累上许多,陈阿招依旧更喜欢自己吃。 见她执意如此,林祈肆也不再劝阻,只是吃饭时少年依旧会始终观察陈阿招。 见她想夹起一块红烧肉,却几次无法夹起时,林祈肆直接将盘子端在她面前,让她将肉拨进碗中。 陈阿招往往会嘟嘟囔囔,嘴上说着不用她可以自己来,但心上还是暖的。 “阿肆,你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尝到林祈肆做饭菜的陈阿招非常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一个含在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按理说从不会柴米油盐之类,做出的饭菜应当也很难吃。 也尝过一次后,陈阿招便被林祈肆的手艺吸引了,这太好了,好到让她怀疑林祈肆不是一月学成。 不过以林祈肆这般学以致用的天赋,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招,你忘记了?我不记得了,前段时间只是上手便会了。”林祈肆拿着筷子的手停下,旋即朝她眨了眨眼,无奈地说。 陈阿招拍了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她心底暗暗叹息,看来目前,她是没办法趁机知晓林祈肆过去的事情了。 吃完饭后,林祈肆便去镇上的医馆将昨日上山采取的草药卖了,留陈阿招在家中休息。 陈阿招自从手脚渐好后,便有些无聊,她原想着一起去集镇上逛逛,可当听到林祈肆说有三里路程,她便打消了念头。 她一人在小院中逛来逛去,看了看院子里林祈肆亲手种的白菜和花朵。 可小院毕竟不大,她逛着逛着便不想看了,望着院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她好像听见哪里有孩童玩耍,村妇在浣衣。 陈阿招忽然想出门走走,摘一摘野花,顺便找人询问返回乾安城的办法。 毕竟,一直在这个小山村呆下去也不行。 虽然这些时日……与林祈肆待在这么一个无限风光的烟火山村也是快乐的。 可吃过了这么多苦头的陈阿招深知,这种快乐不会持续长久。 林祈肆身子病弱,要靠他一直养着她,太不切实际。 陈阿招走到院子前,伸手刚要推开院门,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林祈肆竟然将院门锁上了? 陈阿招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 她又伸手使劲推了推,这门虽然是用木板做的,却也坚硬无比,任凭陈阿招怎么推也丝毫没有散开。 陈阿招又将视线投到了围绕房舍一圈的篱笆上,可……那篱笆……上都围上了荆棘…… 林祈肆原是应该用来防贼的,这下好了,连她也防住了。 可她陈阿招一旦真的想要做一件事,便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性子。 陈阿招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在屋内扒拉一些能用的工具,找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一个生了锈的破镰刀。 她立即走到篱笆旁,费力地用破镰刀去砍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藤。 可陈阿招砍了许久,那荆棘藤仍是坚硬无比,陈阿招砍到腰背酸软,也仅仅是将藤蔓削掉了点皮。 她最终无奈,放弃了出门遛弯的想法,返回屋中,累到瘫软在床榻上睡去。 陈阿招一觉昏昏沉沉睡到晌午,醒来时,萦绕在鼻息间饭菜香让她的小腹叫了叫。 陈阿招抬眼看见一旁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佳肴小菜。 不用问便知,是林祈肆回来了。 木桌上摆放的有竹笋炒肉,香菇鸡肉,还有豆腐鱼汤,桌上也已经盛满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陈阿招有了精神,穿上鞋子下了床榻直奔小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费力地夹起一片笋和肉放进口中。 “真好吃,阿肆你也快来吃饭。”陈阿招朝屋外唤道。 可林祈肆不知在忙什么,并未回应她,许是在洗衣?还是又在炒菜? 陈阿招吃了半碗米饭,林祈肆才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 陈阿招注意到林祈肆额角生出一些细微的汗水,额间的绒绒的发丝也被汗水浸湿,指尖也泛红。 发觉到陈阿招好奇的目光,林祈肆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擦去额角的汗水,微笑着与她说:“刚刚去修补了一下院子前的篱笆。” 陈阿招闻言一顿,想起了林祈肆外出还要锁门,她正要质问,林祈肆却先她一步启唇道,“阿招,你想出门?” 问出这句话时,林祈肆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眼角上扬微弯,看似平静端详,可却莫名让陈阿招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她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点了点头,“是……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阿招若想出去,应该早些与我说,那样我就不会锁门了。”林祈肆道。 陈阿招放下了筷子,她还是觉得林祈肆锁门很奇怪,提出心中的疑惑,“阿肆,我又不是孩童,你锁门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林祈肆眼尾下垂,有些难过道,“阿招身子刚好,我当然是怕有恶人出现伤了你,阿招这是在气我吗?” 原来林祈肆只是在担心她,看来是她多想了…… “我……没气你………” 陈阿招刚想解释自己没生气,下一秒,却又看见林祈肆恢复笑容说,“阿招若是想出门,我可以陪你,但那篱笆上的荆棘汁液含有剧毒,阿招下次可不要碰了。” “剧…剧毒……”陈阿招瞳孔缩动,一股麻意顺着脚踝处攀爬四肢,她忽然呼吸紧张,有些局促不安地看向林祈肆问,“你……放那东西…做什么?” 林祈肆笑意温和,淡淡道:“不过是防一些蛇虫罢了,阿招害怕什么?” “可……万一有附近的孩童靠近被扎……” “不会。”林祈肆凝望她的眼睛,眸色越来越暗道:“我早先便警告过他们,他们不会靠近……不会像阿招这样那么调皮。” “我……我只是不知道……”陈阿招珉了珉唇,充满光亮的视线忽然被覆盖住,林祈肆倾身靠近了她,温热的呼吸衔着柔软的唇摩挲过她的脸颊。 林祈肆轻声俯在她耳边,“阿招,昨日村中林家妇人生了,未生孩子前,那林家妇与丈夫不和,夫妻二人常常冷面相对,林家妇甚至多次离家出走,可生孩后……听说她夫妻二人不再争吵,举止亲密,阿招,我在想……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儿吧。” 陈阿招猛地一惊,下意识抬手推开了林祈肆,她语气紧张,面色滚烫道,“你……你说什么呢……” 她羞涩地背过身去,因而没发现林祈肆紧盯着她后背那双越来越晦暗深幽的瞳孔。 陈阿招指尖攥紧裤腿,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在林祈肆失忆时与他乘早行鱼水之欢,怀上一个孩子……那样等到她回林府时,林祈肆就算是恢复记忆不愿娶她,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林祈肆身子骨弱,指不定哪一天就…… 她腹中揣了林家子,今后那便是林府的希望了。 可……陈阿招之所以没有迟迟行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恐惧。 她恐惧生子,只因儿时她曾亲眼目睹村中一妇人生孩子时血崩难产,当时村里穷请不起大夫,给那妇人接生的还是个屠夫…… 她好奇凑进去看,正好撞见了那屠夫将生锈的刀子刺在妇人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像对待牲畜一样残忍……… 后来听说那孕妇死了,且那次后,她便病了几日,甚至做了一年的噩梦,心神不宁的,后来还是阿哥整日努力变着花样给她编玩具,逗她乐,才让她从噩梦中恢复过来。 可……那件事阴影却一直伴随着她。 陈阿招手心出了些汗,虽然她知晓这世道女子若想往上爬,母凭子贵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定……也必须要怀上林祈肆的孩子,但却不能是在这里。 在这种落后的穷乡僻壤处生子,承受的风险必然也大,她可以冒险,但也要做有把握的事。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看向林祈肆,她故意露出一副羞涩的情绪,掩盖内心的忐忑,笑道:“可是阿肆……我现在还没准备…我怕……” “阿招,我不会让你痛的。”林祈肆语气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静。 陈阿招的心弦动了动,可很快又理智下来,她觉得这世间不会有女子生子不痛的,林祈肆是在说假话罢了。 她干笑了一下,道:“阿肆,我想回家了……回家后再说这些好吗?” 林祈眼尾上扬,喃喃地问,“阿招,这儿不是我们的家吗?” “这儿……这里怎么会是家。”陈阿招下意识反驳。 这种破木屋,破锅碗瓢盆处,才不是她陈阿招的终点。 林祈肆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浅浅一笑,旋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袖道,“父亲他老人家想必也在家中等急了,我们后日便出发回去吧,明日先去集市上买点行路的干粮。” 听到林祈肆终于愿意跟她回去,陈阿招心中一喜,主动上前抱住了少年清瘦的脊背。 林祈肆鸦青色的眸紧跟着变得深邃,他缓缓俯身,鼻尖轻嗅少女的气息,指尖用力将陈阿招抱紧。 * 翌日,陈阿招不嫌累地跟着林祈肆走了三里路来到镇上,购买路途所用的干粮。 林祈肆为她挑选了爱吃的糕点和糖果后,又带着她去了医馆。 他是准备再买几幅药备用,陈阿招发现林祈肆最近用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上次老大夫说他体内还含有蛇毒,也不知怎样了。 相处这些时日,林祈肆并未有什么异样,陈阿招心底也自然而然以为他没事了。 可……今早醒来时,陈阿招又明显地发现林祈肆憔悴苍白了不少。 林祈肆让她在医馆外等着,可陈阿招等了会儿,已经嚼了五颗糖果,也没见他出来。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担忧,准备进去看看,谁知脚步才踏进医馆内走了没几步,陈阿招便听到内室里传来老大夫的叹息声。 “无生啊,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陈阿招脚步僵住,心脏忽然被什么拴住了似的难受。 她脑袋懵懵地想,什么叫时日无多了? 林祈肆怎么就时日无多了? 帘幕内,过了许久,才响起林祈肆平静的声音,“烦请老先生告诉我,还剩多久?” “七日。” 陈阿招的脚忽然一软差点摔倒,还好她扶住了一旁的木桌。 “好,七日足够了。”林祈肆浅浅一笑,脚步声从帘幕内走出。 刚走过来,他便与强撑在桌前,双目泛红的陈阿招对视上。 陈阿招哽咽着看向林祈肆,少年怔了怔抬脚正要向前扶住她,却被陈阿招恶狠狠地推开。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医馆外。 陈阿招开始在大街上游荡,全身脱了力气般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直到脚底酸软,侧底无力地坐在一个巷子口旁。 陈阿招双臂环抱自己,无助地哭了许久。 她只觉得心脏又酸又痛,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得知林祈肆命不久矣而伤心,而是因为她富贵荣华梦要泡汤而伤心。 或许都有吧,但当时的陈阿招一直以为她是为后者而难过。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响起一道柔软的声音,“阿招。” 陈阿招立即扑进了林祈肆的怀中,哽咽地抽泣道,“你为何就剩下七日了……” 林祈肆的眼睫颤了颤,喃喃道:“阿招是在担心我吗?” 还是因为别的………… 陈阿招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高高兴兴地和林祈肆到集市上,却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木屋中。 当夜,陈阿招失眠了许久。 她已经放下回林府的计划。 从来安县回到乾安城,就算乘车也需要九日。 林祈肆怕是赶不回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林祈肆若是死了,她还有什么可倚靠的呢。 感受到塌边之人辗转反侧,林祈肆侧身抱住了她,“阿招,明日回去吧。” 陈阿招沉默了许久,叹息道:“算了,不回去了……” 余下的日子,好好过吧。 * 次日一早,陈阿招刚醒便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她看了看塌边,瞳孔睁大。 塌上没有林祈肆的身影,却留下了一瘫血滞,血滞从塌上蔓延地板上,零零洒洒的血滴顺着地板延伸到门外。 陈阿招穿上鞋子跑出屋外,看到了倚靠在墙角,失去血色虚弱的林祈肆。 林祈肆听到脚步声靠近,抬了抬虚弱的眼皮,朝她露出淡淡的笑,“阿招,我没事。” 陈阿招眼眶中落了一滴泪,那滴泪顺着脸颊混进脚下的土壤中,在林祈肆半睁的瞳中被无限放大。 之后的三日里,不再是林祈肆照顾她,而是陈阿招每日起早贪黑照顾病重的少年。 陈阿招每日每夜替林祈肆熬汤药续命,可渐渐的她也力不从心。 这日,她扶着林祈肆又去到镇子上看大夫,谁知走到半路上时,林祈肆又开始呕血了。 这一动静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的人,陈阿招拿起帕子替林祈肆擦去嘴角的血,这时,一阵车轮滚滚声缓缓而过。 陈阿招本想拉着林祈肆往路边靠去,以免挡了那马车的路,谁知她还没搀扶林祈肆靠边,那马车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嫣紫的车帘被一双纤玉指挑起,铺面吹出浓郁的胭脂香,陈阿招看见车内一张艳丽容颜。 那女子一头偏梳髫,髫发上别了几支琉璃红石簪,唇涂凝脂,艳丽魅人却透着一股明显的风尘气。 目光在林祈肆苍白的容颜上浅浅扫过,那女子眼眸生出笑意,“哟,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啊,他是你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阿招对这被五个仆跟随的女子生出警惕心里,她挡在林祈肆面前,冷声道,“不关你的事,我们没挡你的路!” 陈阿招丝毫不客气的话反倒没让女人恼怒,女子轻笑了声,道:“他看样子病的很重啊,你们上我的车吧,我给他找大夫。” 陈阿招原想着拒绝,毕竟她与这女子素不相识,内心害怕被算计了。 可身旁林祈肆突然昏厥,摸着他越来越冰凉的手心,陈阿招也心知自己扛不动他,想了想这青天白日,女子应当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软下态度来。 “我夫君病重垂危,麻烦……你了。” 陈阿招带着林祈肆上了马车,本打算让女子停在远处的医馆时,谁知女子道,“还是我那里近一些,不如姑娘就先带着你的夫君在我那里小憩一会儿,我把大夫请过来。” 不等陈阿招拒绝,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处,陈阿招无奈跟着下了马车,没想到车停下的地方当真与她猜想的一样。 这是一个很高的阁楼,阁楼的红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字:春希阁。 只是站在门口,便能听见阁内的莺歌燕舞。 “多谢姑娘……我们就不进去了。”陈阿招说着,正要去搀扶马车内的林祈肆时,手腕忽然被女子拽住。 女子笑的轻盈,指甲却死死掐住陈阿招的手腕,凑近她耳旁道,“放心,只是想请姑娘叙上一叙,姑娘的夫君不会有事。” 陈阿招被几个春希阁内的仆人请进了进去,她被带到一处厢房内。 等了许久,琴娘才出现在她面前坐下,“姑娘要喝茶吗?” 陈阿招没心思与她废话,直言道:“你若没什么事,就让我们离开。” “姑娘莫急。”琴娘讪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见姑娘的夫君生的殊丽,想跟姑娘谈一件事?” 陈阿招的太阳穴突跳了一下,瞬间明白这琴娘为何看到林祈肆的眼神不对劲了。 “我夫君已经快不行……”陈阿招下意识道,却听见琴娘噗嗤一笑,朝她挑了挑眉眼。 “就是快不行了,这等绝色可不能浪费了呀,需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发挥他最大的用处,你也看到了我这春香阁是做什么的,我琴娘最喜欢的便是世间绝美的容颜,你夫君的容颜正合我的心意。”琴娘宛若魅人的蛇,在她耳边吐着蛇信子,打着注意道。 陈阿招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她刚愤怒地想拒绝,却看见琴娘朝她伸出了二指。 “二千两,把他卖给我如何?” 陈阿招胸腔内的气一瞬间消弭了许多。 她怔住脚,琴娘顺着扶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继续道,“他左右都快死了,死前还要这般拖累你有何用处,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得了这两千两,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不用愁了,有了这银钱……还愁再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琴娘的话让陈阿招内心复杂。 她一方面也不忍将林祈肆卖掉,可一方面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林祈肆死后,林府她指定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一辈子也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可眼前摆给她的是两千两,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 似乎看出了陈阿招的松动,琴娘很快吩咐春希阁的仆人拿来两千两的银票递到了陈阿招的面前。 真实的银两摆在眼前,泼天的富贵咫尺之遥,陈阿招内心的贪欲最终还是战胜了对林祈肆那点愧疚,那点复杂的感情… 她如今也没能力照顾林祈肆,或许进了琴娘的手里,还能被照顾好几日,琴娘这么有钱,没准也能寻得神医替林祈肆解毒…… 她帮不到他,他也会拖累她……既然这样,倒不如放手。 陈阿招最终还是接过了银票,喃喃说了一句,“请照顾好他。” 说完,她拿上银票夺门离去。 * 有了银票,陈阿招本可以立即离开此地,可不知为何,她内心空落落的,又独自在此地呆了两日。 这两日,她用获得的银票点了这里最贵的名菜名酒,听了小曲,又坐了夜船…… 可依旧内心烦闷。 在呆了三日后,陈阿招终于打算收拾包袱前往码头坐船离开。 前往码头的路上她还是路过了春希阁,望着那九丈多高的阁楼,陈阿招只是顿足了一下,竟然听到身后的吵架声。 一个妇人怒斥一男子,“陈大壮,你要是再给我去滚混,老娘就把你药晕送到琴娘手中去!” 闻言,被训斥的男子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些,“娘子我错了……送哪里也不能给我送到琴娘手中啊……听说这琴娘手段残忍,在她手上不听话的…都死了……” 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被陈阿招打断,陈阿招紧张地询问,“你们说……那琴娘真的?” 妇人一边揪着自家丈夫的耳朵,一边看了看陈阿招道:“这还能有假,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这琴娘在来安县的名声可大着呢,她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手段自然令人闻风丧胆。” 听完了妇人的话,陈阿招内心更加不安,她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可最后还是抬脚离开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 “看啊,还是走了。”高阁上,琴娘手持圆扇笑着说。 林祈肆从艳红帷幔下的阴影处走出,神情不明地将目光投向阁楼下。 琴娘的视线移到少年苍白冷漠的脸上,忽然感叹道:“林祈肆,那姑娘说你快死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可后来我想想又不对,你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会死呢?” 林祈肆目光盯着那身影离去,唇瓣失去血色,过了许久,鸦青色的瞳孔才机械似的动了动,皓齿微露,笑容冰冷道:“是啊,我怎么会死……” 望着面前长成谦谦君子的公子,琴娘的眼神动了动,记忆似乎被拉回曾经在林府的日子。 那时她还是林祈肆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而林祈肆当时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 旁的孩童在他那个年纪,该是活泼好动的,可在琴娘的记忆里,林祈肆始终沉默寡言,也同样冷漠无情。 她曾亲眼看到过林祈肆被林怨罚跪在冰雪里冻伤身子,也曾亲眼看见林祈肆日夜不息被罚抄录百十卷诗句,累到指尖渗血…饿到昏厥……… 当年她格外同情她的小公子,时常在林祈肆昏迷时照顾他,偷偷给他送吃食,可后来呢。 她被林老爷发买出去时,林祈肆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甚至……连替她说一句好话也不曾有…… 琴娘曾想过,若有一日再见到这位冷血无心的小公子,若要他落到她的手上,她定要将他的心肝刨出来看看…… 没想到那么多年的期待终于实现,可琴娘似乎发觉,那个曾经冷血的小公子,心尖上似乎也多了一个愁绪。 她多么希望,林祈肆能像儿时一样……在日落桃花树下,朝她轻轻看过来,笑着嘱咐一句,“小琴,我想吃糕点了……” 想到此,琴娘红色的指甲扣紧手中的鸳鸯帕,眼眶微红,“小公子,你当真就没有一句话要对奴家说的?现在人人都知晓我琴娘的手段你当真不怕我?” 微风卷起林祈肆额间的纤长发丝,林祈肆面色微变分毫,只淡淡的吐出一句话,却让琴娘多年来的怨恨烟消云散。 他说,“琴娘,你包中的三锭金子不够吗?” 琴娘唇瓣陡然一颤,手中的青帕坠落,被风卷起从高高的阁楼上缓缓飘走。 琴娘的右眼落了滴泪,真心地笑出了声,“原来…当年公子还是帮过小琴的,如此……往日恩怨就此作罢……” “只是……”琴娘擦去眼泪,道:“公子确定她真的回来?” “会。”林祈肆轻轻吐纳。 “可若是她不回来了?公子你打算何去何从?”琴娘问道。 林祈肆唇瓣轻动,目光空洞失神地凝望着脚下熙攘的集市,语气平稳地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话般,轻声喃喃:“她若不回,我便从你这春希阁上跳下去。” 琴娘心脏猛地一颤,顿了顿,再次感慨,“小公子有一点还是没变……” “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29章 为妾 “但你得为妾。” “姑娘, 这是要坐船去哪里呀?”一个带着雨笠的船夫问道。 陈阿招一只脚踏上船板,船岸上的风卷袭海水,湿润的雨雾铺面吹扫过她干涩的脸颊。 陈阿招的眼眶越来越酸,脚落在船板上犹豫不决。 她珉了珉唇, 脑海中浮现过的全是林祈肆被折磨的画面。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她最爱钱的……这是很容易就能决定的事, 林祈肆这个病秧子凭什么拖累她? 她想踏上船板, 可身子却怎么也抬不动,海岸上的风无形中化作一道阻碍她狠心离去的墙, 吹动地她发丝在冷, 抓着包袱的手掌心也生出了汗。 船夫的唤声在耳边一遍遍响起, 如同锣鼓催动着她。 “姑娘你还坐不坐船了?要坐船就快点上来!” “我……”陈阿招动了动嘴皮,在脚步抬起的那刻,终于做出了抉择。 她转过了身,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对那船夫说,“我不坐了!” 她要回去找林祈肆。 就让她随心而择, 做一次冲动的傻事吧。 * 陈阿招一路踉跄着小跑到春希阁, 大声呼唤琴娘的名字, 可琴娘迟迟没有出来, 她又害怕林祈肆真的在被人欺负,于是气喘吁吁地推开阁楼上每一间房门。 歌舞乐起的春希阁中, 无数人目睹了一个有些坡脚的姑娘,正在一间间打开房门。 她寻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推开最后一间房门时,看见了坐在藤椅上的林祈肆。 林祈清冷的眸色微颤,还未回神,便被少女扑了个满怀。 柔软的身躯在他怀中发颤, 搂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林祈肆,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丢下你了………”少女俯在她的颈侧哭湿了脸颊。 林祈肆纤长的睫动了动,良久,指尖抚上少女颤动的背,轻声道,“好。” 陈阿招最终将二千两还给了琴娘。 琴娘目送目送陈阿招牵着林祈肆的手离去钱,附在陈阿招的耳边笑问了句,“姑娘,你当真不悔?” 陈阿招目光在那银票上扫过,心脏疼了一下,但还是坚定道,“不悔,我陈阿招还有大好年华,日后虽不会富贵荣华,但也绝不会让自己受苦。” “好啊,但愿姑娘的一腔真心,能够圆满吧。”琴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祈肆,便转身回到了春希阁内。 陈阿招则带林祈肆回到了小破屋中,她开始陆陆续续为林祈肆准备一些衣物和好的吃食。 她原是抱着打算替林祈肆准备身后事,谁知次日,一个好消息降临。 镇子上的老大夫匆忙过来,告诉了陈阿招林祈肆的病还有的治。 “你说的可是真,明明那日你说我夫君命不久矣。”陈阿招有些奇怪。 老大夫同她道,“我说他命不久矣也是断定,因为竹叶青的毒极强,若是寻常人中毒,不出一日毒素便会蔓延心脏,可令夫身子不寻常,如今已过了五日,毒素竟还没有蔓延五脏六腑,既没有蔓延五脏六腑,那便是有的治。” “有的治就好……有的治就好。”陈阿招高兴地有些脚步漂浮,她连忙询问,“那该如何治?” “以毒攻毒,以那咬伤他的蛇胆食用方可解此毒。” 闻言,陈阿招立刻怂了,可看着林祈肆虚弱的身子,她便咬咬牙亲自拿了一把刀上山去捉蛇。 * 林祈肆一觉睡醒,却不见陈阿招的身影。 这些日子,他始终假装中毒愈深乃至腿脚失去意识,原想着再过几日再告诉陈阿招自己不会死,可没想到陈阿招竟然又不告而别了。 他握住藤椅的手紧了紧,眸中迸发深冷的寒意,笔直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刚准备去寻人,院外响起蹒跚的脚步声,林祈肆又再次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恢复如常。 房门被推开的一瞬,一身狼狈的陈阿招从外走进来。 她满身的泥和水,衣服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十指上还流着血痕。 陈阿招高兴地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竹盒,摇了摇盒子冲林祈肆笑道,“阿肆,我把这蛇抓住了,你不会死了。” 林祈肆的目光在她满是伤痕的手上扫过,幽冥的眸光恢复清澈,碧色的眸珠中仿佛如碧水涟漪荡了荡。 * 服用过蛇胆后,林祈肆体内的毒素一天天排出,面色渐渐恢复了些,又过了几日,身子彻底好了,腿脚也能正常走路。 陈阿招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们又在这里生活了十日,直至林祈肆的身子完全恢复后,陈阿招忍不住提醒他,“夫君……我们该回家了。” 林祈肆目光微暗,缓缓笑道,“是啊,该回去了……” 陈阿招与林祈肆说好,准备后日启程,今日她正在河边捣洗路上用的衣裳时,却听到了几声犬吠声。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了,陈阿招正好奇什么人过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孩子跑了过来,嘴里嚷嚷道,“有人……来找林哥哥啦!” 在那小孩身后,几个穿着林府家奴衣的男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陈阿招心中一喜,还没等那群人靠近便扔下衣裳跑过去,“你们是来找公子……” 她话音未落,一把银亮的刀子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陈阿招立刻不敢动弹,颤抖道,“几位爷,你们莫不是忘了……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陈阿招啊……我知道公子他……” “我们谁人不知是你陈阿招掳走公子数月,快说,公子被你绑在何处!” “我怎么会有本事掳走公子……我是救了公子……” “少废话!你是杀是刮还是等到我们见到公子决定吧!”男人历声道,银亮的刀剑粗鲁地磨动陈阿招的皮肉,磨出一道血痕。 她疼地唇瓣发白,被几人逼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草木屋,“他在那里……” 她心想着等会见到林祈肆,定要这帮羞辱她的家伙们不好过。 待走到木屋外,陈阿招竟看见林祈肆站在屋檐上。 少年双袖卷起,手上正在忙活着什么,她定睛一看,恍然想起昨夜大雨,屋梁上的瓦片碎掉了几块,屋子里漏了雨。 她昨晚刚跟林祈肆抱怨过,今早他便亲自攀登屋顶,去修缮那破损的屋檐。 金色的晨光映在林祈肆的身上,仿佛给他一身粗布麻衣渡上了一层金,他微垂眉,认真做事的模样,仿佛他与她真的就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陈阿招愣了一下,才朝那处的林祈肆喊了一声。 不过这次,她喊的不再是夫君,而是恭恭敬敬公子二字。 “公子,林府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房顶的少年动作停下,晨光亮丽,她没看清林祈肆转身时的表情。 林祈肆准备从屋檐上下来时,身子却陡然一斜。 陈阿招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林祈肆从房顶坠落。 砰地一声。 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子松开来,几个仆人紧张地朝院子里跑去。 陈阿招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仆人一撞,顿时周遭天旋地转,她摔在了地上,脑袋也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她的脑袋愈来愈晕,来不及爬过去看看林祈肆如何了,便昏了过去。 * 醒来时,眼前的画面已然不是温馨的破木屋。 而是一砖一瓦都透着冰冷压抑,富丽堂皇的林府。 丫鬟们穿着整洁的服饰,面无表情地忙碌着,等级高的可以指挥打骂等级低的,过着重复一日的生活。 陈阿招看见了多日未见的玥音朝她走过来。 女孩似乎又瘦了些,见她醒来,杵在门外怔了怔才踏进房中。 陈阿招有些口渴,她下了塌,脚步缓慢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她全程喝茶中,玥音的目光始终在她的身上驻留。 直到她喝完茶后,才有力气对玥音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有没有想姐姐?” 玥音的眼眶红了红,她的紧紧盯着陈阿招,喃喃道:“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我哪里会这么容易死。”陈阿招说。 玥音的眼睫垂了垂,“是啊……可阿招姐……你经历了什么…怎么走路……甚至连端东西都……” 陈阿招明白玥音说的是什么,过往的种种,痛苦的事情她都不再想记住索性道,“不过是受了点苦,虽然脚坡了,但至少还能走,虽然手偶尔也使不上力气……但至少没断,所以啊……玥音你别担心我了……” 玥音垂下脑袋,面色微微泛白,她笑了一下,细弱蚊虫的声音呢喃着,“我当然没有担心……” * 陈阿招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己回府已有三日,林祈肆那日从屋顶上摔下后伤了脑袋,林府仆从带着他连夜回府,寻了锦安城最好的大夫为其医治。 在第四天时,林祈肆终于醒了过来。 陈阿招一直担忧的心也终于放下,她刚醒过来便想一直去看望林祈肆,却被劝告说,公子刚清醒需要静养不让旁人靠近。 陈阿招又这样身心不安地等待了三日,这日,林祈肆终于允许她去看望。 她高兴地跑进林祈肆的房中,终于看见那坐在塌上静心看书的少年。 陈阿招的笑容微僵,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林祈肆又恢复了疏离的贵公子模样。 似乎……那个曾在小木屋中,亲自为她煮饭穿衣,亲自为她煮药的少年郎在缓缓淡去。 “公……公子。”陈阿招轻轻叫了声,脚步自觉地停在距离林祈肆一米之外。 林祈肆终于肯抬眼看她,他缓缓放下书籍,玉白的指尖捻了捻手腕上都翡翠白玉珠链,目光清淡道:“陈阿招,你可知错?” 陈阿招身子僵了下,“公子……奴…需要知什么错?” “我也不记得了,但听旁人说……你我路上遇到凶徒,是你将我带走数月。” 陈阿招心脏忽然感到刺痛,她没想到竟然从林祈肆口中听到那清清淡淡的不记得了。 她自然知晓,最近府上的人都在怎么议论她。 说她是贪图富贵,才将林祈肆带走那么久,为的是独占林祈肆,试图嫁给他。 她以为林祈肆醒来后会替她辩解的……可谁知……林祈肆恢复记忆了…却将他二人在小村庄经历的事情给忘了……… “公子当真不记得了吗?”陈阿招眼底泛红,咬紧唇问。 谁知林祈肆冷冷看着她,问了句,“我该记得什么啊?” 是啊…… 他堂堂一个贵公子该记得什么呢……过往的事情………于林祈肆来说算是耻辱……算是狼狈的。 “公子确实不需要记得什么的……”陈阿招垂下脑袋,抹了抹不知为何流出的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道,“公子……失踪数月时,奴一直在照顾你……期间我们是遇到了很多困难才迟迟无法寻回,公子若不信……我身上的伤口都可以证明。” 林祈肆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扑腾跪在地上连脊背都在打颤的瘦小身体上,他沉默了许久,捏紧了手中的珠串,语气不轻不淡道:“陈阿招,你想死吗?” 陈阿招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奴不想……奴不想,公子……奴真的没有任何伤害公子……” 林祈肆垂下睫,少年的容颜被暗影吞噬,看不清楚。 陈阿招只听见曾经那温意绵绵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地说,“既然如此,日后便不要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别院吧,去伺候父亲。” 陈阿招心脏像是被冰扎一样难受。 林祈肆的意思是……不要她了吗? 她低声呜咽,不知为何,她的心比之前无数次还要难受。 * 陈阿招最终远离了林祈肆。 她被派到别院去伺候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别院的日子并不好过,伺候林怨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丫鬟。 他们嫉妒陈阿招年轻,试图也将她摧残。 陈阿招被分派干最累的活儿,吃的是嗖饭剩汤。 这些,陈阿招觉得她咬咬牙也能挺过,可谁知林老爷每夜竟还单独指派她到跟前伺候。 说是伺候,却是要陈阿招割血来喂养他榻边的一珠曼陀花。 “你这血好啊,它终于肯长一长了。”坐在塌上的白胡子男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陈阿招手腕上割下一刀。 陈阿招眼睁睁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腕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痕。 放完血后,她想要离去,却被林怨按住。 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瞳孔细细打量着陈阿招,干裂的手指也随之抚摸上陈阿招的眉眼。 在陈阿招瑟瑟发抖,以为林老爷要做什么时。 林怨却只是感叹一句,“是我眼神不好了吗……怎么,感觉像她了……” 陈阿招不明白林怨在说什么,不过此后让她放血的次数由一天一次变成了半个月一次,但每晚她还需要待在林怨房中。 那老头似乎得了怪病,不摸她的脸便睡不着觉。 日子在一天天艰难地熬过,林祈肆也早早前往太学了。 岁聿云暮,春去秋来。 陈阿招再也没见过林祈肆。 来年秋日,远在京城的林祈肆,凭借一首《牵牛星》名冠京城。 之后他又创出的许多诗词歌赋,上到老妪下到儿童都会唱诵。 陈阿招记不住全诗,却清楚地记住这首《牵牛星》诗中的最后一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不知这诗中之意,却只觉得分外好听。 可在被困在一方压抑的小别院中,在看不到外面的春色的日子里,在听到林祈肆是如何名闻天下时,她的心也在愈来愈暗恨上他。 在不断的琢磨被压干血肉后,陈阿招发觉自己再无那般往上攀爬的斗志。 她累了,林祈肆的心像石头一样捂不热,她多少次努力靠近,都无功而返。 好在,为奴为婢的日子中,有玥音时常来探望她,给她送些吃食。 * 玥音给陈阿招送完食物后,在隐蔽的假山石下与林程之会面。 林程之有些不解,“陈总招是没用了,你还那么照顾她干什么?” “再等等吧,没有到最后,怎知陈阿招真的无用了。”玥音沉默了半响忽然问:。阿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林程之俯身靠近那身影。 “陈阿招在离府的日子里,她究竟受了什么?腿竟然也坡了,手也……” “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也担心她了?阿音你心软了?”林程之微蹙眉道。 玥音神色颤了颤,立即反驳:“没有,我只是怕她这幅样子无法骗走林祈肆的心罢了。” “若这颗棋子真的无用,大不了再换一个就行了。”林程之叹道,手臂缓缓自身后抱住了少女,轻声道,“阿音,我只想你好好的。” 玥音笑了一下道,“等拿到林祈肆手中的玉佩,我就能好了。” 二个月后。 陈阿招本以为自己今后都要在林怨身边伺候,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谁知这日,她竟然被一个老嬷嬷通知,说她又重新被派回林祈肆的房中伺候。 陈阿招再无了欣喜。 如今在她看来,其实伺候林祈肆或是林怨都是一样的。 她没了想要攀附林祈肆的心,因为她自觉永远都无法接近林祈肆了。 她试过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回到林祈肆院子里第三日,在太学就读一年的林祈肆回来了。 府上的丫鬟们都欣喜不已,讨论着林祈肆下学后,即将参加春闱考试。 “以公子的聪慧,定能考个好前程。” “咱们公子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外面的许多王宫贵女都倾心我们的公子,公子日后要娶的也定是位官家女儿。” 是啊,以林祈肆如今的才华与名望,是要迎娶官臣之女的。 陈阿招内心十分苦涩,继续埋头苦干。 初雪很快来临,今年的冬日来得比往年冷,往年几株能挺过冬日的春植,在初雪的第三日已经冻死。 雪花飞舞漫天飘扬。 陈阿招虽回到了林祈肆府中伺候,可干得依旧是一些杂活脏活,在林祈肆回府的几日里,她也未曾见到他。 偶尔在路边打扫,她也只看到了少年路过时模糊的背影。 回来后的林祈肆常与林怨待在一处,下人们极少能见到他。 可过了几日,陈阿招又听见几个丫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 “公子怎得又得罪了老爷了?这大雪天的,被罚跪在外面该多冷啊。” “公子自昨夜,已经跪了五个时辰了,那腿恐要冻伤了。” 陈阿招怔了一下,若是从前,她大抵是是头一个眼巴巴上前照顾林祈肆的人,可如今,她不愿自讨苦吃。 她照旧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活儿,直到夜阑人静,更深露重。陈阿招干完活儿准备回去休息时,又听到几名丫鬟抽泣的声音。 “老爷也太狠心了,竟真的让公子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公子身子本就孱弱,如今一病不起。” “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为公子祈祷了。” 陈阿招内心毫无波澜,她继续拿着洗脸的毛巾回到房中,洗漱后休息。 直到第五日,陈阿招听闻林祈肆醒了过来,但听说腿部冻伤严重需要静养半月。 这日,她正在浆洗衣裳,一个小厮忽然走近她身旁,叫住了她,“陈阿招,公子院子里落了许多雪,你去铲雪吧。” 陈阿招闻言,表情平静地将浸泡在冰水中的手拿出来,并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道:“公子院中没有铲雪的人吗?” 那小厮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眉头微皱,啧了一声,“叫你去铲雪就去铲雪,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陈阿招无奈被带回了林祈肆的院子中,春去冬来,陈阿招也没想到,上一次她是冬日在林祈肆房中伺候,又过了一年末,竟又是雪落纷飞时才踏进林祈肆的院子。 只是刚推开院门,陈阿招发现林祈肆院中的雪早已被人铲尽,她扭头看向小厮,那小厮眼神闪了一下,又推了推她,“都怪你来迟了,还不去给公子请罪!” 她被她小厮推攘着来到林祈肆的房门前,陈阿招深吸了一口气后,无奈地推开房门。 屋外晴光映雪,林祈肆的房中却格外的昏暗。 窗子都被青白色的厚布帘子遮盖,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昏暗的房中,她看到林祈肆正安静地坐在暖椅上,屋内唯一点燃的橘黄烛火轻轻摇拽,他鸦青色的瞳孔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许久未曾亲眼看见林祈肆,如今近距离一看,陈阿招才发现少年变化之大。 他的脊背肩膀都变挺了些,眉眼挺直,容颜似乎在书卷奢华洗礼中,变得更加金尊玉贵。 唯一不变的是,林祈肆身上始终带着的孱弱病气。 听到脚步声靠近,林祈肆半阖的眼皮睁开,目光落在已经稍许长开少女的脸颊上。 “公子……奴还有很多活呢,若是无事……奴就先……”陈阿招攥紧裤腿,有些局促道。 她慢吞吞地说着,林祈肆骤然浅浅开口打断她的话,“陈阿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陈阿招怔了一下,脑中走马观花地浮现许多,望着这般平静的林祈肆,她笑一声,“公子为何要问奴婢想要什么,奴婢说了公子就能帮奴婢实现吗?” “阿招怎知我不能帮你实现?”林祈肆弯了弯眼,反问她。 屋弥漫的散淡药香,如同无数纤丝勾动陈阿招的每一寸神经。 她指尖馅进肉里,深吸了口气,将内心的想法大胆吐露,“倘若,奴说想要嫁给公子呢?” 她原想好了大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或被林祈肆嘲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谁知眼前的郎君只是沉默了一瞬,长睫微动,缓缓冲她一笑,吐出一字,“好。” 陈阿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却又听林祈肆说。 “但你得为妾。” 第30章 羞耻 陈阿招决定还是不要脸一回了。 …… 上天既给了她这么个机会, 那便证明她这命注定不凡。 陈阿招坐在崭新的漆木梨花纹镜台前,上面摆满了胭脂,香粉,玉坠头钗等物。 她坐在绣墩上, 一个丫鬟正拿着黑木梳篦为她盘发。 屋内飘溢着散发梨花香的炭火。 陈阿招为自己涂上上好的唇脂, 两颊摸上了水红的胭脂, 丫鬟又亲自为她描眉。 片刻后,屋外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 以及一群小厮和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陈阿招自然知晓他们在惊讶什么, 无非是她这个粗鄙的奴婢如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让他们嫉妒害怕了。 今日是她嫁给林祈肆的日子。 妾虽不如妻那般风光,但她也觉得自己够体面的了。 时辰很快到来,陈阿招被带上有些沉甸的翡翠玉石珠钗。 只是她的嫁衣还没有换,等了片刻, 陈阿招有些不悦。 她做丫鬟时就被苛责欺负,如今既然跻身一跃成为主子, 怎么能继续忍受被人怠慢。 陈阿招拍了一下镜台, 斥责道, “婚服怎么还没送来?” 一旁的小丫鬟忐忑地后缩一下, 刚准备出门去催促,迎面撞到正端着婚服的丫鬟。 两个笨手笨脚的丫鬟匆忙相撞, 将她鲜红的婚服撞翻在地。 陈阿招更恼了,腾地站起身,那端婚服的丫鬟以为她要打骂她,连忙拾起婚服哆哆嗦嗦地解释。 “奴不是故意来迟的,事先早已为夫人准备好粉紫色的婚服,可公子那边说不喜粉紫色, 便命人重新制作一件正红色的婚服,这新的一件是花费了许久才做好的。” 陈阿招听的有些晕,什么紫不紫,红不红,粉不粉的? 只要能嫁入林府,穿什么颜色她无所谓。 不过既然是林祈肆安排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阿招不耐地催促道,“快给我换上吧。” 穿上婚服的陈阿招又在镜前臭美了片刻,实在是因为她从未有过这般风光。 这婚服上绣着金丝云纹,领口还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陈阿招摸了摸这柔软的质地,暗叹她也终于能穿上这锦缎绫罗了。 她被送往大厅,盖着红盖头与林祈肆进行了三拜之礼,但林怨并没有到场入坐,且拜堂现场一片寂静,陈阿招觉得有些奇怪。 顶着盖头下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想张望四处时,却被一只手抚住了脑袋,她被那股力道按着乖乖进行剩下未完成的仪式。 叩拜之礼结束后,陈阿招便被丫鬟扶着进了婚房。 坐上金丝楠木软榻上,陈阿招才松了口气,偷偷掀开盖头,她看到了窗子上贴满大大的红纸剪裁的囍字,又看见了桌案上摆放的桂圆花生,和干枣。 陈阿招垂下脑袋,盯着自己镶嵌了珍珠的鸳鸯绣花鞋,愣愣出神。 林祈肆为她准备的还不错,只是……他这般细心迎娶她,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吗? 陈阿招不知,她原是不愿想这么多的,只要嫁入林府,哪怕林祈肆日后三妻四妾她也不在意。 只是事到如今,她竟也开始忐忑为人妇的感觉。 陈阿招等了许久,久到带着珠钗的脑袋开始沉重,久到她渐渐生出困意,不得不倚靠在床边睡去。 睡意浅浅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轻轻解开她头顶的沉重。 陈阿招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是一身深红色嫁衣的林祈肆。 橘黄的灯火中,身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林祈肆模样竟美得摄魂吸魄。 垂腰的长发乌黑如墨,陈阿招注意到林祈肆竟也描了眉,涂了唇。 发丝顺着他弯腰的动作坠落,他纤细的指尖轻轻擦过陈阿招的耳尖。 陈阿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声羞涩道,“公……公子……” “该叫夫君了。”林祈肆眉眼柔和,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放了几秒后,为她褪去鞋袜。 “天黑了,好好休息吧。”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就那么出去了。 他没有留下来过夜。 她在傻也知道新婚夫妻是该同床共枕的,若是新婚之夜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那只能说明林祈肆根本就不爱她。 * 次日一早,陈阿招便听到了有人在背后非议自己的话。 她从下人口中听到传言,说林祈肆娶她,只不过是抗拒和礼部尚书的女儿婚事。 原来他京城时,被礼部尚书之女看上,但礼部尚书之女是有情感洁癖,只愿一生一双人。 得知林祈肆娶妾后,便打消了想嫁给他的念头。 林祈肆昨夜没与她同房的消息已经传的林府上下皆知,也自然,引得他们更加猜想,纳陈阿招为妾,只不过是为了不娶尚书之女。 他们猜想倒似这么一回事,就连陈阿招也是这么想的。 被纳为妾后几日,林祈肆又外出忙碌了,她接连几日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陈阿招发现自己除了身份地位上有所改变,她依旧见不到他。 几日后,林祈肆终于在一个午后回来,陈阿招第一时间便是想去见他。 她想让林祈肆把玥音安排到自己身边作为贴身丫鬟伺候。 玥音在她身边,自然会少吃苦头。 可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还没去找林祈肆央求,一人便走了进来。 “宋雀儿,你怎么过来了?”陈阿招看着宋雀儿端着一盘青果走进来。 宋雀儿笑道,“哎呀,您如今可是陈夫人了,自然少不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公子已经命我今后伺候你了。” 陈阿招闻言,顿时有些火冒三丈,面色不虞道,“我不要你,我要玥音过来伺候。” 宋雀儿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吧,如今你攀上高枝了,低下的人都知你待玥音如亲姐妹,她现在混的挺好的,大都是巴结她的人。” “那我也不要你。”陈阿招说着就要去找林祈肆,谁料被宋雀儿一句话吓得顿时止住了脚步。 “陈阿招你可别忘了当初答应我的,自己富贵了绝对不忘记我的事,你若是一定不让我过来,那我便告诉公子,说你当初是如何试图给他下药的!”看着陈阿招陡然发白的脸色,宋雀儿冷哼一声,“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陈阿招嘴唇颤了颤,最终妥协道,“你…别说……我不赶你就是了………” * 一连十日,陈阿招依旧见不到林祈肆的身影。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等日后林祈肆娶了正妻,你的日子就如同下人没什么区别了。”宋雀儿急的焦头烂额。 陈阿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数着自己怀中的银子,喃喃道,“还是有区别的,我至少不愁吃不愁穿。” “这样你就知足了?”宋雀儿有些哭笑不得,她凑近陈阿招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府上就你一个妾室,你自然觉得舒坦,可公子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你一人,等到时候这所有银子都要被分割,公子若是最爱谁,便会把最好的东西给谁,而不被爱的注定被遗忘,你哪天被人毒死,尸体腐烂了都不知道。” 宋雀儿的话听的陈阿招心惊不已,她抓住宋雀儿手,紧张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废话,为今之计,你肚子里必须要先有公子的孩子才好。”宋雀儿指了指她平坦坦的腹部。 这……她岂会不知。 陈阿招现在忽然后悔自己在小山村时竟没有与林祈肆行鱼水之欢。 认真想了想,为自己以后考虑,陈阿招决定还是不要脸一回了。 * 次日雪停,阳光浮现慢慢融化了房顶的积雪,雪水化作雨顺着房檐滴嗒嗒滴落。 陈阿招打扮的花枝招展,手提一盒桃酥饼前往书房。 林祈肆这几日晌午都在书房练字。 她故意穿的单薄,却也把自己冷得哆嗦。 陈阿招慢慢推开书房的门,紧张地拳紧冻红的小手,走进被炭火烤暖的书房内。 林祈肆正站在书案前低头练字,他身披着狐氅,背影清瘦如松。 明明才几日未见,走到近前时,陈阿招竟觉得林祈肆又高了不少。 她悄悄靠近林祈肆的后背咫尺距离,偷偷踮起脚尖,试图量一量到了林祈肆哪里。 她如今不长个了,脑袋好像才到林祈肆的肩头。 努力踮起脚尖突然重心不稳向前一歪,陈阿招下意识扶住了眼前人的后背。 她扑进了清淡药香处,站在案前执笔之人,手中的笔画歪斜。 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林祈肆,陈阿招身子飞快地后退几步。 林祈肆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看向了她,鸦青的瞳中浮现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陈阿招紧张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林祈肆神色未变,指了指她手中的食盒,“放下它,过来。” 陈阿招将食物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朝林祈肆走过去,她刚靠近,带着温度的狐裘衣便披到了自己身上。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冬日寒冷,不要穿的单薄。” 陈阿招点了点头,下一瞬,她的手指被擒住,身旁的人问,“识字吗?” 望着那纸帛上锋利的字迹,陈阿招有些羞窘地垂下脑袋,“妾……妾不识。” 林祈肆神色微暗了下,又细声细语道,“不会无妨,我教你。” 他将笔以正确的姿势摆在陈阿招的手中,又用手擒住她的手,自背后相贴,教她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画。 期间,林祈肆的发丝若有若无地缠绕她的颈侧,耳边不时温和的声音吐出温热的气息挠痒着她后耳尖。 陈阿招心脏微跳,时而走神,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林祈肆按着写下三个大字。 “这是你的名字。”林祈肆说。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她又重复写了几遍,一遍比一遍好,她将“陈阿招”三字深深记在心底,又忍不住问,“我还想学夫君你的名字。” 陈阿招感觉到按在她手背的指尖骤停。 林祈肆眼神晦暗地盯着她,“我的不好写。” “我可以学会的。” 林祈肆最终执笔教她写下,果真如他所说,陈阿招练了十遍,才只写好了林字,祈字写的歪斜,肆字写完一次忘一次。 可她不甘心,想着今日一定要学会林祈肆的名字,正奋力书写时,她的后腰忽然被捏住。 陈阿招拿着笔的手抖了一下,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子被人自后抱起坐在了书案上。 毫笔还持在手中,陈阿招呆呆地盯着与自己面面相觑的林祈肆。 林祈肆的眼神变了,似乎不如刚才端庄雅正。 在陈阿招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然徒手解开了少女腰间的衣带,随着外衣脱落,陈阿招内系的粉色荷花肚兜也露了出来。 陈阿招面色燥热起来,林祈肆刚往她身前贴近,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手中的毫笔不小心甩出一些墨水点,溅落在林祈肆的白皙的玉颈上,以及水润的唇瓣上。 他目光游走在她胸前,忽然做出了一个让陈阿招惊叫出声的动作。 他……竟扯下了她的肚兜。 陈阿招从未见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林祈肆,他好似撕开假意温和的外皮,彻底露出疯狂重欲的一面。 还不等陈阿招羞耻,林祈肆竟又夺下她手中的毫笔。 林祈肆手持沾满墨汁的毫笔,在她的胸上缓慢写下二个大字。 而后,他张开唇,以舌吻之。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幼子 林祈肆之墓。 连续几日, 下人们都发现陈阿招晌午时入书房,日落西山时才匆匆离开书房。 且每次她都面色红润,眼眶微湿,神色慌张地离开。 而且一日比一日更步伐不稳。 她脚步酸软无力, 走路漂浮微颤, 直到入了房间坐在塌上时, 才歇了口气。 前两日她倒还能挺的住,可后面几日实在受不住了。 林祈肆变着花样折磨她, 刚开始她不熟他的名时, 他只是淡淡一笑, 说记不住也无妨。 可连续五日陈阿招都未能记住他的名字时,林祈肆将她抵在书案台前,盯着她一笔一划写完。 若是写错一笔,写歪一画, 他便在她的身后写上一字。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陈阿招痒痒难耐, 直到她抽泣着, 哆哆嗦嗦写完完整的字后, 贴在她身后的林祈肆才停止惩罚。 而彼时, 她的后身上早已被写满了字。 她被林祈肆折腾地衣衫褶皱,发丝凌乱, 而林祈肆唯有头带的玉冠歪斜了点,他轻松整理好衣裳,很快便恢复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怜了陈阿招,被来回折腾到日落,才终于能回房休息。 不过好在这种日子没持续十日,林祈肆便不再唤她每日去书房伺候, 除了每日她为林祈肆带饭时,才可以在书房中逗留片刻。 时间转眼过了二旬,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该是林祈肆的生辰了。 这些时日,林祈肆依旧终日待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昨日还是陈阿招带饭食刚过去,便撞见披散长发的林祈肆,双目泛红,身上被滴溅大大小小的墨水,左手紧持笔,长袖飞快地在纸卷上摆动,桌案上布满了一层一层写满千字的文字。 他的脚下也散落许多千张纸页,身侧堆满半身高被看完的书籍。 陈阿招心中惊骇,在书房中呆了半个月,林祈肆怕是要学疯了。 这些纸张密密麻麻的字堆积起来,怕是写的起码有千万字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在专心习字的林祈肆,轻声道,“夫君……该用膳了。” 林祈肆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笔来。 陈阿招盛满一碗饭端到他面前,林祈肆却静静地望着她不语,须臾,他抬起被一片血红染透的右手掌朝陈阿招微笑,“阿招,要劳烦你喂了。” 看着那顺着玉指流到指缝的血,陈阿招发现他那处小拇指已经被磨破了皮肉,内里的血顺着伤口处滋滋流淌。 陈阿招劝不动他休息,替他包扎完喂完饭后,临走时忍不住询问,“夫君,很快便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刚执笔习字的林祈肆指尖猛然一顿,瞳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语气疏离道:“不用。” * 今日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陈阿招便被赶了出去,她摸不着头脑,不过想了想,林祈肆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的生活,想要什么没有的?似乎的确不需要什么东西。 正当陈阿招放弃给林祈肆准备生辰礼物时,第二日便得知林祈肆一早天还未亮便出府的消息。 连续三日,她的夫君都是早出晚归。 林祈肆去做什么从不会告诉她,究竟是什么大事让他连习书练字都不顾了? 陈阿招心中正奇怪,宋雀儿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告诉她,“最近下人们都在公子身上嗅到一股浓艳的脂粉味,公子一向最喜清淡,怎可能让自己染上这种味道。” 宋雀儿的提醒让陈阿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林祈肆在外面看上了别哪个青楼妓子? 她的心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愤懑,次日,下人们便发现,原本贪睡的妾室陈阿招,今日早早地等候在林祈肆的书房外。 林祈肆刚推开们,便看到冻得小脸通红的陈阿招,眼巴巴地望着他。 “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知晓夫君外出,最近天寒雨雾,阿招替你多备件衣裳。”陈阿招一脸殷勤,说罢,便拿着备好的裘衣替林祈肆系上。 她刻意凑近林祈肆身上嗅了嗅,果真嗅到一股不属于她的脂粉味。 在送林祈肆出门后,陈阿招立刻让人备了马车,偷偷跟在林祈肆的后面,她打算一探究竟。 马车走了很远,来到郊外一处竹林中,林祈肆的马车最终停在了那竹林深处。 彼时,天空乌云密布,渐渐下起了雾蒙蒙的雨丝。 陈阿招下了马车,命车夫在原地等待,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林祈肆冒着寒雨也要前去相会。 拨开遮挡视线的青竹,陈阿招往前靠近,看到了站在最前方一块空地处的背影。 林祈肆接开了肩上的裘衣后,又解开身上的外裳,露出内衣惨白色的衣服。 他一身白衣,与周遭清翠的绿竹显得格格不入。 陈阿招不明白林祈肆这是在做什么,直到看见他缓缓坐落下时,被背影遮挡的正前方出现一个小土丘。 而那土丘中间竟刻着石碑。 而那石碑上以红墨刻着的醒目字迹,让陈阿招惊恐瞪大双眼。 那石碑上竟刻写着:林祈肆之墓。 活着的林祈肆身着丧服衣冠,与刻着林祈肆三字的坟墓相望,周遭阴雨寒湿,那画面诡异而恐怖,吓得陈阿招脚步后缩。 她脑子里闪过了千百个疑问。 林祈肆为什么要看自己的坟墓,他明明还活着……为何给自己立了碑? 陈阿招惊恐地想离开这诡异阴冷的地方,后退时一不小心踩到一处泥坑跌坐在地。 而她的响动惊起了前方坐在坟前的郎君,林祈肆缓缓转过身,当看到身后慌乱不安的陈阿招时,眉头微皱了下。 陈阿招看到林祈肆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她开始害怕,不断地向后缩,林祈肆靠近她时,刚要伸手触碰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别……别过来……”陈阿招颤抖着说。 林祈肆想要拉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静静地盯着少女面上的惶恐,眼底浮现阴郁,幽幽地问:“阿招,你怕我?” 陈阿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此刻控制不住害怕林祈肆。 看着这样吓得浑身发抖的陈阿招,林祈肆最终无奈浅浅叹息一声,弯眸轻笑,“你不该过来的,可既然过来了,那就与我一起吧。” 陈阿招被一股力道带起来,拉到了那上面长满杂草的坟墓面前。 “不过是块坟而已,扒开坟,里面就是骨头了……阿招,骨头不可怕。”雨水打湿了林祈肆额前的发丝,黑色的发丝粘粘在他白如玉的脸颊上,好似天工巧雕的精美人玉,无悲无喜,冰冷坚硬。 额前一点红痣化作朱砂,林祈肆紧拉她的手慢慢蹲下,视线与她齐平,笑道,“阿招,我宁愿这土下白骨是我……若是有一日,我化为白骨,你可会为我哭泣?” 林祈肆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手擦拭她脸颊上因惊恐落下的泪珠。 陈阿招内心复杂,她所知的林祈肆似乎从来都不是完整的,曾经她以为了解到了一面,可如今看来,只是了解到了一块残缺的角而已。 “这……这里躺着的是谁?”陈阿招压住内心的恐惧,颤声道。 林祈肆缓缓开口:“我的弟弟。” “弟弟?”陈阿招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在府上听说过几句这林小公子。 可府上都说林祈肆是林怨的独子,林祈肆怎么会突然有个弟弟?既然是林祈肆的弟弟…那为何……取他的名字? 陈阿招终于从刚才的惊悚中缓和过来,她询问道,“既然是你弟弟……那为何要这墓碑上要雕刻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林祈肆轻轻一笑,“这本就是他的名字。” 他的话听得陈阿招一脸懵圈。 她还想再询问一些事情,可林祈肆却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雨水越下越大,淋湿了两人的衣裙,也模糊了陈阿招眼前的视线。 朦胧的雨雾中,她只看得清林祈肆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他俯身含住她的唇瓣。 在这荒郊野岭,在这孤坟潮湿处,他倾吻了她许久。 * 自那日后,陈阿招越发地想要了解林祈肆,距离他的生辰还有二十多天时,陈阿招从林府老人的口中打听到林祈肆幼时曾有一名养育他的奶娘。 那奶娘在十年前就离开林府栖居乡野了。 陈阿招便花了些银子,拜托人写信送往乡间。 五日后,她得到了回信。 那奶娘寄回的信上写了百字,陈阿招不懂字迹,便托人为她细细朗读,才从中得知林府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原来林祈肆还未出生前,他的母亲月夫人便诞下一子,此子出生后的一段时间,月夫人与林老爷的感情也缓和许多,月夫人十分喜爱此子,便为其取名林祈肆,愿上天祈福他肆意生长。 可惜此子却在两岁时患病离世,此子的离开让林老爷与月夫人之间的感情再度出现破裂,月夫人自此变得沉默寡言,时而还会发疯伤人。 此子离世后第三年,月夫人又诞下一子,虽为他唤名林祈肆,明明林祈肆才是幼子,可月夫人始终说林府只有一个早夭的幼子而已。 月夫人并不爱这个后生的孩子,尚在襁褓中便为他下毒,还曾人试图饿死他,溺死他……可他都活了下来。 直到第五年后,月夫人因病离世,他的日才好一些。 听完这封信,陈阿招的内心五味扎陈。 她想到了很多种,却没想到是这种。 * 宋雀儿跑过来时,看见坐在塌上发呆的陈阿招,心惊道,“莫不是公子真的在外面养了别人?陈阿招啊陈阿招,你还在这里发呆做什么,那女子若是威胁了你的地位可怎么办!” 宋雀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阿招面色难堪了一下,拍了拍桌案解释道,“那香味其实是我的。” “什么?”宋雀儿愣住。 陈阿招说,“我昨日问过了,林祈肆让我闻闻自己身上的香味。” 宋雀儿凑近她嗅了嗅,摇头道,“可是不对呀,你身上的香不是。” “那是因为这香会变味。”陈阿招拿起自己腰间的香包。 说起这香包,还是玥音送给她的,她昨日去问了玥音,果然是那样。 这香名为七日香,很容易沾染到其他人身上,被沾染此香者,身上的味道久久不散,且会随着时间变化,身上的香味会发生不一样的味道。 直到七日后,香味才彻底消散。 “不是公子心有所属就好。”宋雀儿坐下,不客气地品尝起陈阿招桌上的糕点。 陈阿招想到明日便是林祈肆的生辰,得知此事后,她想了许久,总算知道林祈肆需要什么。 翌日一早,陈阿招便乘车前往乾安城有名的寺庙中。 她在寺庙中烧了十日的香,焚香礼拜,终于向寺庙主持求得三字。 “夫人如此诚心,那老衲便替令夫想个佛家名吧。”寺院注册在黄色佛签上写下字来,放入竹筒中让陈阿招挑选。 陈阿招内心祷告了许久,认真挑出二字。 那木签翻开,上面显出“岁聿”二字。 陈阿招叫老主持教会她这二字,可读是会读了,陈阿招却不知的寓意如何?她想询问主持这二字寓意好与不好,主持却笑着摇头,同她道,“万般命运,不在命兮,而在人兮。” 陈阿招不太懂,见主持不愿说,她也只好拿着这拜了十日佛香才求来的名字回去。 到了林祈肆生辰拿日,她将刻有“岁聿”二字的木签放在林祈肆的手掌心中。 少女眼眸含亮,期待地说,“夫君,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林祈肆将刻字的木签按在手心里,失神了些许,长睫掀起时,眸中带笑地点了点头。 看到林祈肆喜欢,陈阿招也十分欢喜,她紧贴在他的身边,轻声说,“夫君,日后私下我便唤你阿聿吧。” * 时年二月,林祈肆回到太学去,又过了一段时日参加了上京的科考。 科考结果出来后,林祈肆果然不负众望取得了状元。 陈阿招也在得知林祈肆成为状元郎时,欣喜不已。 “公子已经在朝被封为翰林院学士,又担当太子学师。”玥音道。 陈阿招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这下她也风光了不少,再是妾室,她好歹是状元郎的妾室呢,比普通人家的姬妾不知要威风多少。 “那聿郎下面的榜眼探花是何许人也?”陈阿招想着,若是与林祈肆下面的这些榜眼探花的夫人们打打交道,也好日后给林祈肆的官途谋个好走的路来。 “在公子之下的第二名榜眼叫陈寒临。”玥音道。 在听到陈寒临三字时,陈阿招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脏腾地一跳。 玥音注意到她神色,担忧道,“阿招,你怎么了?” 陈阿招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多想了,她摆了摆手道,“无……无事。” 应当是重名罢了。 不然这榜眼的名字……怎与她的亲生兄长名字一模一样? 因是冬日所生,爹娘便为兄长起名寒临…这样的名字重叠的应该也多…… 她的阿兄虽然寒窗苦读,可……读书时年岁已经大了不少,哪怕是再勤学苦练,怎么可能赶得上这城中读过高等学塾的子弟。 不过,若真是阿兄就好了。 父母虽抛弃她,但至少阿兄待她是好的,找到阿兄……至少证明她陈阿招在这世上也并不是孤苦无依的。 陈阿招刚坐定,却又听到玥音口中缓缓道,“这探花听说好像也是一届穷书生考中的,名叫曹生。” 听到那探花的名字后,刚稳定心神的陈阿招心哽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32章 圈套 “我好像有点…喜欢林祈肆。” …… 春雨连续下了七日后才停歇, 雨过天晴后,陈阿招发现窗前初春的树枝开始冒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泥土与花香味。 她空闲时,便爱叫来玥音与自己叙叙话, 或者是种花绘画, 玩鸟儿打发时间。 今日依旧如此, 她坐在桌台前画画,虽然她画的不好, 较林祈肆的山水美人画差之万里, 但她依旧爱在纸面上摆弄几笔。 玥音正坐在她旁边的漆木椅上, 一只手在捶捣花粉。 玥音调制的花粉沁人心脾,陈阿招也爱看玥音调制花粉的过程。 正调着花粉,玥音又看到陈阿招放下乱画一气的笔,从一处抽屉里拿出几张地契来。 陈阿招将那几张地契视若珍宝, 感慨道,“我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拿到这么多铺子的地契。” “公子是打算以后让你管理这些吗?”玥音问道。 “是啊, 这些地契价值几百俩银子呢。”陈阿招看完后, 便小心翼翼地将地契又锁回柜子中。 玥音捣鼓花粉的手慢了下来, 眸光微动道, “阿招……可我听说,公子的手上似乎还有比那几张地契更值钱的东西……” 陈阿招咦了一声,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如今林祈肆给她手中的家产更值钱的东西了。 玥音见她茫然无知,叹息道,“阿招,你也是傻,公子如今将那些值钱铺子的地契给你……是因为他后宅中仅你一人,公子迟早要娶正妻, 到时候你手上的这些地契也该还回去了。” 陈阿招脸上洋溢的喜悦褪了不少,她怎会不知自己手上的这些宝贝它日迟早要交给林府真正的女主人。 “我怎会不知,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终究只是他的妾而已,现在能摸上一摸这些值钱的东西,很不错了。”陈阿招扭头对玥音道。 她虽然有些不甘,但如今这妾的日子她过的尚且滋润,倒没生出不满足。 见她这样安于现状,玥音蹙了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阿招拉住了手,“我们现在的日过的很好啊,玥音你放心,我既把你当成妹妹,自然有我一口吃的不会少掉你一口。” 闻言,玥音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讽刺。 三日后。 玥音拿着一小节纸条匆匆忙忙跑到陈阿招的房中,语气急促道,“阿招,有信了。” 玥音将那信上的内容告诉陈阿招后,陈阿招满心腾起担忧。 这信竟是她的兄长寄过来的,信上说自从分别后陈寒临日子艰苦,前些日子上京还被一伙贼人抢去了钱财,如今十分困难,走无去路,才来求助她的。 但区区一封信,还不足以让陈阿招相信,她正担心此信的真假,可当看见玥音将信中的两件物什拿出来时,陈阿招心底的怀疑彻底消失。 那信中放置的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用纸包的小糖,一样是她儿时曾给阿兄用纸叠的小兔子。 那小兔子已经变成了陈旧的黄色,上面还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水滞。 “没错…是阿兄……”陈阿招眼眶微酸,她立即急不可耐地给自己挑了件艳丽奢华的衣裙,后又命小丫鬟给自己盘发上妆。 她这可是去见自己的兄长,自然要打扮体面,给兄长一个好印象。 匆匆打扮好后,陈阿招便带上一大包银子和玥音匆匆出府。 她本想多带几个丫鬟仆人出门,可谁知府上的下人们都不愿跟她出去。 原因是陈阿招的身份只是个妾,妾室出门没有可以让多人陪从的道理。 陈阿招便只能十分憋屈地带上唯一愿意陪她出门的玥音。 只是走前,一个下人又拦住了她,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陈阿招有些气愤,她作为一个妾室,如今竟是连出府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陈阿招刚想训斥那小厮,一旁的玥音已站出来为她说话,“夫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为何要与你一个奴仆说?” 玥音站在身后悄悄扯住陈阿招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得快点走了。” 陈阿招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落日余晖的天空,今日的太阳落得可真快啊,陈阿招暗想,林祈肆给过她要求,她有出府的资格,只是必须每日酉时回府,否则,她便有一个月不能出府,还扣罚月钱。 这样的规定还是前段时间,她被一个大臣的夫人邀请喝酒,结果酒量不行喝醉了直接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 次日她回府时,整个府上气氛寒颤寂静,那夜她被林祈肆按在案几上,罚抄了一百页的字,累的手酸心困,从那日之后,林祈肆便给给她下了酉时归府的规定。 为了不浪费时间,陈阿招对小厮道,“夫君是许过我出府的,我不过出门买点东西,酉时会准时回来的。” 说罢,她便拉着玥音撞开那挡道的小厮,匆忙乘上了马车出府。 马车内,陈阿招询问:“信上说我阿兄现在在何处?” “在乡下一个村子里。”玥音道。 “那快点赶车。”陈阿招急促地催促车夫。 马车快速穿过荫林小道,穿过蜿蜒曲折的田野,几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却从四处连番闪过,车内急于见阿兄的陈阿招并没有察觉。 那连番扇动的枝叶沙沙声中,似乎隐藏了浓烈的杀意。 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一处村子。 陈阿招下了马车,根据信上的提示来到村子附近的河畔,刚过去,她就看到一袭粗布破衣,背影挺立的男子站在河边。 她激动不已,脚步微抖地朝那男子走过去,轻声唤道,“阿兄………” 她轻轻地抚住那男子消瘦的肩膀,想叫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 满心的情绪与重逢时的激动,却在看到那转身陌生男子的容颜时僵住。 这转过身的男人脸上被火烧出了一个狰狞的疤痕,左脸还有一个黑痦子,这幅模样怎么可能是她的阿兄。 她的阿兄生的俊朗清秀就算是容颜已毁,也段不会是一副奸诈的眼睛。 “你是谁……我阿兄呢……”陈阿招脚步后退。 那男子见她后退,眯了眯细小的眼皮,旋即从腰间掏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朝陈阿招刺去。 陈阿招惊呼一声,下意识抬脚往后跑去,可她是个纤弱女子,哪里能跑得过身材魁梧的男子,没跑几步,陈阿招便男子抛出的匕首划伤了脚踝。 眼见那男子就要追上她,玥音及时捡起一块木棍朝男子后背敲打,可这力量不轻不重,男子回首一把拽掉玥音手中的木棍,抬手死死勒住玥音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玥音被男子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了血。 眼见玥音落入男人的手里,陈阿招颤颤栗栗爬起来,哭泣道,“别……别杀我们,你想要钱是不是,我给你……” 那面容丑陋的男子冷笑道,“银子呢?” 银子,银子在…… 陈阿招摸了摸身上却发现并没有,银子许是落在了马车上。 在她慌乱无绪之际,玥音吐着血水,朝她喊,“阿招,快……跑到前面的马车上!” 陈阿招下意识往回跑,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前方一辆马车上,想及时取了银子救玥音,可刚滚进马车内,陈阿招便撞到了一双黑色金丝鱼纹足靴。 一袭暗红锦衣,气质端正早已褪去曾经那木讷青涩外表的男子,正端坐在马车内,目光冷冷地扫视一身狼狈颤栗的陈阿招。 男子狭长凤眼弯起,语气含笑道,“好久不见啊,陈阿招。” “是…你……”陈阿招呼吸一紧,瞳孔睁大几分。 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锦衣玉带,轩然霞举的男子竟是昔日那个木讷寡言的穷书生——曹生………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遇见这样的曹生…… 更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是这样境况的相遇。 她面色白了白,想到外面还被歹徒挟持的玥音,急促道,“你坐在我的马车上做什么,你出去…我要找……” 她视线在马车内寻找,却并未找到自己带的银子。 将她丑态一扫而尽的曹生轻笑一声,缓缓俯身,一只手伸了出来,猛地抓住陈阿招的手腕。 陈阿招被那股力道挟持着坐在了男人的怀中,她奋力挣扎,下颚又被曹生死死捏住。 “你好好看看,这是你的马车吗?”曹生悠悠开口。 陈阿招才发现是自己刚刚情急慌张跑错了方向,误上了曹生的车。 只是曹生的车怎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 “是我走错了,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让我放你去哪里?是去救你那个可怜的丫鬟,还是放你回去当林祈肆的妾啊。”曹生看着她目光,含着戏谑与嘲讽。 陈阿招身子抖了抖,不可置信道,“你怎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这样贪心的女人……是如何厚颜无耻…爬到别人的床上………”曹生冷笑,紧捏住陈阿招下颚的手缓缓移动,指尖重重揉捏陈阿招的唇瓣,将她唇上的红脂揉擦掉。 红色的唇脂像染料一样晕染在陈阿招的唇外,也同样沾染到男人白皙的指尖上。 似乎觉得这样戏弄她还不够,曹生又掰着陈阿招的下巴,硬生生撬开了她的嘴,指尖伸进她的口中,死死捏住少女粉嫩的舌尖。 “你……你做什……什,快…放我………”陈阿招拼命挣扎,被曹生搅弄的口腔内溢出许多水滞,她含糊不清地喊着。 看到她这般丑态,曹生的笑容越来越嘲弄。 “故人重逢,阿招难道不想与我叙上一叙?” 他的话音刚落,指尖处骤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陈阿招重重咬伤了曹生的手指,用力推开男人就要跳下马车。 可就在她刚准备出去时,身后响起曹生幽幽的笑声,“陈阿招,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丫鬟活命,最好跟我走。” 陈阿招脊背猛然一僵,才明白她已经落入了曹生的圈套。 * 曹生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府邸。 青年似乎刻意要向她炫耀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切。 他向她展示了皇帝亲赐的府邸别院,展示了他密室里无数珍宝。 曹生笑着说,“看看,我不再是那个曾经连几两银子也出不起的穷书生了,我如今当上官,下面那些人眼巴巴来攀附我都来不及呢。”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掐住陈阿招的肩,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就不能再等等我?我当时已经筹够了银子,我东借西借,好不容易凑到的……可是你却走了…你抛下我了……你抛下了我!” “曹生………”陈阿招珉紧唇,对于曾经欺骗过曹生的事,这些年每每想起时,她是愧疚过的。 可已经做的事,她知道怎样也弥补不了,或许今日被曹生设计也是她活该,可她再曾欺骗过他,也没想过害他的性命,曹生却为了报复她,将无辜的玥音牵扯进来。 “你把玥音放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陈阿招道。 曹生噗嗤一笑,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明显,他冷冷地嘲讽陈阿招,“你这样贪财自私的女人也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啊?” 陈阿招面色苍白,她承认从前伤害曹生,也承认自己本性恶劣,贪财又自私。 可她自私却不愿草菅人命,曹生今日若真要她用命来偿还,她只得认命。 陈阿招颤抖着唇,哽咽着说,“你若恨意无法消解,想我死……那你就来吧………” 曹生面色突然狰狞,他双手死死扼住陈阿招的手腕,将她逼到了墙边。 还未等陈阿招反应,含着炙热呼吸的唇触碰到她的脖颈上,在那上面重重咬下一口。 紧接着,她外衣被用力撕扯下来,发了疯般的曹生让陈阿招害怕不已,她奋力挣扎,哭喊出来,“你要做什么……我如今已经嫁……” “嫁人了又如何?让林祈肆休了你不就成了?”曹生停下动作后,语气轻蔑道,“你不过是妾而已,你这贱人被多少人睡过还不知道呢,在这装什么清白,等到明日你这样回去,林祈肆自然会休了你。” 曹生充满侮辱的话,让陈阿招涨红了脸,她没想到曾经饱读圣书的曹生,今时今地变的这么恐怖。 见陈阿招对自己露出害怕的眼神,曹生又放软了态度,轻轻笑着,语气充满劝诱,“阿招……嫁给好不好?让林祈肆把你休了之后……我娶你,你不是喜欢钱吗?我密室里那一堆财宝都是你的……” 他有十足的把握将陈阿招攥在手心里,也有信心,陈阿招会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毕竟一个贪心的女人,始终都会贪心。 可出乎意料的,陈阿招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我不嫁给你。” 曹生瞳孔骤缩,质问她,“为何?是我的还不如林祈肆的多吗?” “不是……”陈阿招垂落的长睫微微颤动。 或许以前的陈阿招真的会这样见风使舵,可……就在刚刚,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曹生强迫的时候……脑海里想的竟然是………林祈肆会不会讨厌她? 若是之前她尚不知自己的情感,此刻也该明了。 她对曹生说,“我好像有点…喜欢林祈肆。” “你说什么?”曹生瞳孔睁大,旋即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疯狂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凄冷寂静的宅子里遍布了许久,笑到最后咳嗽不止,眼泪从眼眶中掉落一颗,很久才慢慢止住。 “原来我们的阿招还有心啊。”曹生语气愈发急切,“他林祈肆有的我也有,只要你离开林祈肆,我就娶你……他只会让你做个妾………” 见重重利诱下,陈阿招依旧不愿,曹生冷嗤一声,手掌抚进她的发丝上,紧紧一扯。 陈阿招头皮被扯的生痛,她被迫仰起脑袋,看到曹生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男人贴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可就算你喜欢林祈肆,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再没有人跟我一样爱你了…阿招………” 曹生的眼神变幻莫测,暗藏心机。 陈阿招心脏忐忑不安,直觉告诉她曹生接下来似乎要做什么。 她想要逃离,曹生却将她拖到了桌案上,拿起一杯黑色的药酒灌进陈阿招的嗓子里。 那药酒的后劲极大,不一会儿陈阿招便觉得全身酥软无力。 视线混沌时,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布料在被人用力撕扯,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一个满身污垢,穿着破衣滥裳的人被曹生命人踢到她面前。 曹生疯癫的笑声在她耳畔回荡,“看着吧,看林祈肆发现你若是与一个乞丐春宵一度,他还会不会要你!” “到那时候,你这贱货会求着我收留你吧……” 第33章 温泉 “死了……不找你。”…… 陈阿招感到头疼欲裂, 全身寒冷,如被浸泡在寒潭中一样冷。 她额间冒着虚汗,明明冷到牙关打颤,面部却偏偏滚烫红润, 像极了堕入情欲无法自拔的样子。 一只触感同样冰冷的手忽然放置她的脸颊上, 陈阿招还残留的片丝意识和理智告诉她, 她的身边躺着的是个恶心发臭的死乞丐。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手打开了想要触碰自己的手臂, 身子便彻底软了下来。 陈阿招害怕那恶心的乞丐被自己拍开后, 再度爬到她的身上。 可意外的, 那乞丐在被她打开后,并没有触碰她。 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愈发模糊,心下倒安心了不少。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身体的药效慢慢褪去, 陈阿招睁开沉重的眼皮,刚恢复了点力气, 便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她眼下浑身赤裸, 身上的衣服散乱一地, 全身被曹生扒了个精光。 而躺在一旁, 看不清面容蜷缩着的死乞丐,同样赤裸着身子。 这乞丐身子倒是白净, 只是身上脏兮兮的,看得陈阿招直泛恶心。 特别是察觉到陈阿招醒来时,那乞丐被乱发遮挡下的眼微微转动,朝陈阿招看过来。 陈阿招气的面红耳赤,她如今的身份怎是这死乞丐能肖想的! 竟还敢窥看她的身子。 陈阿招慌乱地披了件遮身的外衣,视线匆忙向四周看了看, 目光在桌案上一个瓷花瓶上停留,便立即操起花瓶上前,准备将这死乞丐砸晕。 可她举起花瓶朝着乞丐脑袋刚砸过去,那乞丐竟然单手接住了她的花瓶。 乞丐将花瓶放在身下,被乱发遮挡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陈阿招,沙哑的嗓子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若想让我死……一句话便好。” 陈阿招刚还气愤的小脸陡然僵住,那声音她很熟悉。 那乱发中隐藏的双眼,她刚刚怎么没发觉,那双眼格外熟悉。 “你是……”她匆忙披了件蔽体的外衣,小心翼翼朝乞丐走过去。 当她的指尖拨开遮挡在男子面前的乱发时,陈阿招瞳孔骤颤。 眼前的人虽然灰头土脸,可她怎么也忘不掉。 “鸦阙!”陈阿招惊呼。 她真没有想到,鸦阙没有死……反倒被曹生当成乞丐抓过来,还与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鸦阙的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丝笑,“你竟记得……” 他还以为,她早把他忘在九霄云外了。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竟然是你…我暂且不杀你了,你不是会武功嘛,快点翻出围墙离开这里……”陈阿招慌张地穿衣,并催促鸦阙离开。 可鸦阙摇了摇头,喃喃道,“走不掉了,他来了。” 陈阿招心脏一缩,结巴道,“谁……谁来了?” 一丝冷风呼呼从身后灌进来,陈阿招预感到了什么,四肢僵硬地转过身去。 冷风拍开身后的镂空木花窗,陈阿招的视线也对齐站在院中,那刻梨花树下身姿挺立的林祈肆。 林祈肆目光不知在那里注视了她多久,空中飘落的雨丝早已打湿了他乌黑的鬓发,雨珠顺着他精雕细琢的脸颊缓缓滑落。 看到她终于发现他了,他的面无情绪的脸颊缓缓露出笑来。 那笑,如黑夜绽放的白昙花,冰清玉洁的花蕾下暗藏神秘诡谲气息。 陈阿招猛地打了个寒颤。 * 她和鸦阙最终被一起带回林府。 她褪去的衣服也是林祈肆一点点穿上的。 回去的路上,林祈肆始终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曹生的府邸中,也没有询问她和鸦阙为何会处在一室。 陈阿招觉得太古怪了,饶是个正常人,在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外人赤裸于一室,都会情绪波动…… 林祈肆反而从头到尾都平静如常。 马车上的气氛古怪且压抑。 陈阿招紧张的呼吸声和林祈肆平静的气息格外鲜明。 她多次想解释自己是被曹生陷害,可话到嘴巴,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怕林祈肆询问自己和曹生的恩怨,那样……他就会知晓她过往是如何嫌贫爱富的。 陈阿招纠结了许久,直到马车停在林府,她嚅嗫着吐出一句,“夫……夫君,我……没有………” “下车吧。”林祈肆淡淡一笑。 后来连过了三日,林祈肆都只字未提当日之事。 就连她请求林祈肆从曹生手中将玥音要回来时,林祈肆也只是平静地点头答应,并未再询问什么。 玥音次日就被带了回去,因受了重伤,陈阿招将她安排在别院的厢房中养着。 而被一同带回来的鸦阙,陈阿招却再没见过他被关在了何处。 不过,她暂时也不敢打听什么,她这三日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休息。 “你这几日怎么都闷闷不乐的?”宋雀儿端着一盘果子走到她面前。 陈阿招心中一紧,暗想了一下,想必她那日外出一夜未归的事,被林祈肆封锁了。 府上并没有人知晓她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牵挂玥音。”陈阿招揉了揉脑门,烦闷道。 “放心,她被养好好的,相信过几日就能醒来了。”宋雀儿也没想什么,咬了口果子,又告诉她,“这几日府上忙忙碌碌的,听说公子安排了工匠,准备在后山空地上建一个温泉。” “想必是给你做的”宋雀儿朝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陈阿招心底却更加惴惴不安了,林祈肆这三日并未见她,竟是在忙着建温泉? 这更让她琢磨不透。 之后几日,陈阿招试图去找林祈肆,却都被他的贴身小厮以忙碌为由,拒之不见。 陈阿招焦虑了足足七日后。 这日晌午,他终于派人过来。 “公子让夫人去用膳。” 陈阿招一路小跑着过去,半道上小厮告诉她,“今日的午饭都是公子亲自下厨做的。” 闻言,陈阿招心中感到惊异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愧疚。 她未曾想到林祈肆这般善解人意,原以为发生这样的事,林祈肆就算不大发雷霆,也该会把她休弃扔掉。 谁知,他非但没有责怪她,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小菜。 陈阿招暗自决定今日与他共用午膳时,将自己的过往不堪和盘托出,与林祈肆心交心。 可当她满心欢喜踏进房中时,欢喜的情绪却被那一桌子的菜浇灭。 陈阿招怔怔地看着那一桌子绿色的菜系。 有青椒莴笋,青萝卜玉菜,炒韭菜,辣冬瓜,海带丝瓜汤,青枣糕……… 而正坐在桌前等待她的林祈肆,今日也穿了一身绿衣。 外罩翡翠墨绿衣,脚踏翡翠点珠碧玉靴,腰系绿带,头束青玉冠。 看到她过来时,林祈肆朝她递了一个温润的笑容,“阿招,过来。” 林祈肆贴心地为她挪了凳子坐在身侧。 陈阿招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林祈肆便为她夹了几道小菜,“今日,吃些清淡的吧。” “好。”陈阿招点头应下,刚咬了一口青菜,便被酸到颤声。 “怎么了?不好吃吗?”林祈肆问她。 “夫君……今日的菜…有点酸………”陈阿招珉唇道。 林祈肆将她咬了一半的青菜夹到口中,十分平静地吃下。 陈阿招震惊于他的面无表情。 吃完后,他仍温和地笑着说,“好像是放错了。” “夫君……放错了什么?”陈阿招问。 “今日把醋当成酱油炒了,你若吃不下那便倒了吧。” “不……还是可以吃的。”陈阿招皱着小脸,努力恢复笑颜。 她硬着头皮吃了半碗林祈肆夹来的菜,就着几杯水下肚。 林祈肆目光盯着她蹙眉困难吞咽的模样,眸光黯淡,冷冷清清地问了句,“就这么难以下咽吗?” 陈阿招违心地摇头解释,“没有……不难……” 林祈肆并未与她多聊,反倒站起身,语气变得淡漠,“吃饱了,就去后山的温泉吧。” 陈阿招不知所措地跟在林祈肆的身后,与他一同来到了后山新建好的温泉。 后山的温泉以白玉石建造,分为东西两侧鸳鸯温泉。 一面泉水温热冒着热气,是引地下温水而入,冬可暖身去湿,一面泉水却透着寒凉的冷气,异常阴冷。 陈阿招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那冒寒气的泉水,指尖触碰的一刹那她便被冷的缩回了手。 “阿招,你想泡哪个?”一旁的林祈肆笑容温柔地望着她。 这寒泉这么冷,她自然是受不住的,陈阿招立即选择了温泉。 她正要宽衣解带时,林祈肆突然自身后抱住了她,他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后,吐出的气息让陈阿招僵了一下。 紧接着,她感觉到林祈肆的手指轻挑起她的衣带,动作熟稔地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掀掉。 全身的衣物被褪去后,陈阿招便被林祈肆抱进了温热的泉水中。 温热的水浸泡全身,顿时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陈阿招舒服地躺在温泉内,她本以为林祈肆会选择跟她共泡温泉,可谁知林祈肆竟转身踏进了旁边寒气冰冷的冷水中。 陈阿招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本就寒气太重,若是再以冰水浸泡,恐要生大病的。 “夫君,你还是到我这……”陈阿招刚想呼唤林祈肆过来,忽然,她脚指一颤,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攀爬过她的脚趾。 她暗想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双脚活动了一下,却又踩到黏糊蠕动之物。 这下,陈阿招更加确定温泉下有什么东西,她缓缓垂眼,才发现清澈的泉水下,许多黑青色的细物在水底游动。 她终于反应过来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害怕正地想要爬出水面时,她的脚腕忽然被水底的小东西们用力圈住,拉进了泉水里。 陈阿招在水底疯狂的挣扎,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咬了她的脖子,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刺痛感遍及全身。 另一侧的冰泉中,林祈肆目光静静地盯着不时冒泡,涌动少女惊恐挣扎声的水面。 * 陈阿招被咬的发疼,在水底挣扎了许久,终于狼狈地爬了出来。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肌肤上大大小小斑驳的红点蛇印。 她泪眼婆娑喘着粗气,还未从刚刚被群蛇包围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抚上她的脊背。 林祈肆不知何时从冷泉中走了出来。 他紧贴在她的身上,目光盯着陈阿招身上斑驳的红点,微微吐纳寒气,唇瓣贴在她的耳边,语气怪诞透含笑,“阿招,你可知这是什么蛇?” 陈阿招身子发颤。 她就知道,林祈肆哪里会放过她。 他表面故作大度,似乎对那日之事毫不在意,可实际上他恨透了她的不贞,她的放荡。 所以,他放了毒蛇来咬她。 可若单单只是吓唬吓唬她,陈阿招就想的简单了。 林祈肆指尖摩挲着她寸寸肌肤,笑着说,“这蛇名为炎炽蛇,被此蛇咬中后,须得一生忠贞于豢养蛇的主人,一旦旁人发生肌肤之亲,体内的蛇毒便会烧烂你的心肝脾肺……直至化为血水。” 闻言,陈阿招面色一下就白了,她从未想过林祈肆会给自己下这么大的惩罚。 “那日的事,我是被陷害……”陈阿招哆嗦地想要解释。 耳边忽得传来轻轻的嗤笑声,林祈肆指尖搅玩着她的发丝,喃喃道,“我怎会不知阿招是被陷害的。” 他抬起手臂,露出同样被蛇咬过的痕迹,继续说,“它的另一半寒连蛇同样有此功效,若我对阿招不贞……同样五脏被冻裂,直至全身肌肤碎掉,化为残渣碎沫。” 陈阿招咬紧发颤的唇,她暗想林祈肆既是这蛇的主人,定能有解毒的办法,而她可就不行了。 她被林祈肆抱在怀中小脸煞白,浑然不觉何时林祈肆从袖中拿出一块刻有龙蛇纹的青南玉佩。 沉甸甸的玉佩挂在颈上时,陈阿招才反应过来。 林祈肆将冰凉的玉佩塞在她手心里,喃喃道,“阿招,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原来她的生辰到了。 可今时今日,她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 这日温泉后,陈阿招被吓得不轻,回去后便病了两日。 这两日她时常噩梦,梦见自己五脏被焚烧,身体活生生被烧成了灰。 从梦中惊醒后,有小丫鬟来告知她玥音清醒了。 陈阿招擦了擦额间的汗,想到玥音会医术,她便抱着一丝希望去询问玥音解蛇毒之法。 玥音悄悄为她引血,观察体内的蛇毒,看了许久。 “这蛇毒……可有解?”陈阿招紧张地问。 玥音的目光在陈阿招颈上的玉佩项链停留许久,当听到陈阿招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朝她摇摇头,眼神颇为自责道,“这种蛇毒太稀有,我无法解。” 得知玥音也无法解毒后,陈阿招彻底无望了。 为今,她只有暗自祈祷这蛇毒真的只对不贞之人起作用。 “阿招,都怪我医术不精。”玥音自责不已。 陈阿招收回面上的难过,拉住玥音的手道,“怎么能怪你,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会遇到难题。” 玥音在陈阿招的宽慰下,终于不再愁眉不展,她目光又看向陈阿招颈上的玉佩,笑道,“这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从进门时似乎就发现玥音对自己颈上玉佩的好奇,甚至玥音眼中竟还流露出一丝渴望。 她根本不在乎林祈肆送自己的这个东西,便摘了下来递到玥音的手中,“这玩意挂在身上太沉,你喜欢就送你了。” 玉佩递到手心的那刻,玥音指尖抖抖,她连忙想将玉佩还给陈阿招,“不行,它太贵重了。” “我如今贵重的东西可不只有它,送给你了你就收下。”陈阿招道。 她见玥音低落的情绪终于消失,似乎从未有过的一刻那么开心。 见玥音开心,陈阿招自己也快乐。 她想起玥音今日还未给伤口上药,便道,“我来给你上药。” 她慢慢替玥音褪下肩上外衣,正要替玥音涂抹伤药时,竟发现玥音的肩上,竟有一颗与她一模一样的元宝胎记。 唯一不同之处,玥音的胎记为褐色,而她的胎记则是黄色。 陈阿招惊讶道,“看来我们上辈子就是好姐妹了,连胎记也生的一模一样!” 陈阿招说这话时,没注意到玥音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半秒。 玥音问道,“阿招,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胎记吗?” 陈阿招当然乐意,她裸露肩部,当玥音清楚地看到陈阿招肩上的胎记时,少女的眼睫颤了颤。 她有些愣神,低声喃喃了句,“怎么会…一样的……” “有很多人有一样的胎记的,没什么稀奇,只能说我们更有缘了些。”陈阿招高兴道。 玥音挤出一抹干涩的笑容,喃喃道,“是啊……” 应当,真的是巧合吧…… 玥音将玉佩藏在掌心里,玉佩上的纹路深深印红了掌心。 * 陈阿招这几日在府上听到了鸦阙的下落。 从几个小厮讨论的口中,她才得知,原来鸦阙从前竟是林老爷安排保护林祈肆的侍从。 自从上次他被带回府后,便一直被关在林怨手里。 陈阿招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她如今自己都被林祈肆冷落了,去关乎他的闲事做什么。 她想,鸦阙再怎么被惩罚,应当也不会落个死,毕竟林祈肆是知道的,她与鸦阙之间并无苟且。 谁知她这样自我安慰地想着,却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鸦阙如今的处境。 “听说那个被抓回来的侍从,要在今夜被凌迟而死。”一个穿着碧衣的小丫鬟道。 她旁边的丫鬟闻言大惊失色,“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要受这么重的罚。” “这些我们怎会知道,说不定是做了背叛主家的事情。” “唉,各人有各人的命,他既已卖身于主家,也该做好奴仆的本分,也是他活该吧,咱们别讨论这晦气事了,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吧。”两个嘀嘀咕咕的小丫鬟漫步离开。 今日正难得悠闲在园中赏花的陈阿招顿时再无了簪花的乐趣。 她唇瓣微白,脑中一闪而过的全是鸦阙被凌迟时凄惨的画面。 鸦阙罪不至此吧…… 说起来,都怪曹生! 陈阿招恨的咬牙,曹生这般陷害她,她定然要报复回去,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无人能依靠。 她只能暂且先宅家中,躲着他一点了。 掌心的红花被折断,陈阿招失魂落魄地离去。 在她离开后,一抹墨绿身影从一旁的假山石后出现。 林祈肆缓缓笑着面对身旁两个毕恭毕敬的小丫鬟,“做的不错,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忐忑地低垂脑袋,恭敬地致安后,快速离去。 * 是夜,陈阿招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摸摸地找到鸦阙被关的柴房处。 索性这门外并无看守之人,从前在春芳楼中多次试图逃跑,陈阿招已经惯会撬锁的本领。 她三下便撬开了木门上的锁链,刚推开门,阴暗潮湿的柴房内窜出浓郁的血腥味。 陈阿招点燃一只蜡烛,缓步朝被栓在木柱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 陈阿招几欲作呕。 她没想到鸦阙会这么惨。 她犹豫了一天,最终还是耐不过心底的良知。 鸦阙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还曾给过她银子,这次又是被她和曹生的事牵连,她于良心上不安。 遭受如此酷刑死去恐怕会化为厉鬼吧。 她可不想因为见死不救,被死后的鸦阙纠缠上。 陈阿招哆哆嗦嗦为鸦阙解开身上的麻绳。 虚弱的男子倒在地上,陈阿招为他灌了几口水,他才勉强恢复点力气。 烛光莹莹下,鸦阙看向她的目光由模糊变得清明,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问,“为何……救…我……” “因为怕你死了变成鬼来找我。”陈阿招懒得与病殃殃的他多废话,递给了他一根自己拾来的柴火棍,“我可背不动你,你自己扶着它跟我走。” 好在鸦阙腿部无伤,他勉强撑着柴火棍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 陈阿招没听见他从虚弱的嗓中吐出淡淡的一句。 “死了……不找你。” 陈阿招事先命宋雀儿在门口准备好马车。 她悄悄打开后门,将鸦阙送上马车,叮嘱车夫道,“麻烦将他送的越远越好。” 她在鸦阙手心塞了一包干粮,一袋水和几锭银子,道,“从此以后,便与你各不相欠了,今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已无瓜葛。” 她正欲下马车,手臂却被身后的鸦阙突然拽住,她回过头,看在倚靠在车内的少年眸光颤颤,眼含银光地盯着她,“你……不跟我走?” 望着鸦阙带着期盼的眼神,陈阿招轻笑了声,她盯着鸦阙的眼缓缓开口,“鸦阙,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话音刚落,抓住她手臂的手指猛地脱落。 第34章 生辰 “阿招,陪陪我。” …… 鸦阙眼神躲闪, 不敢看向她。 陈阿招早已心知肚明了,从前她始终不解鸦阙为何几次三番要带她走,究竟是林府真的如他所说是个吃人的窟窿,还是他鸦阙还暗藏其它心思。 现在看来, 两者都暗含。 “可惜你喜欢我, 而我却不喜欢你, 我自然不可能跟你走。”陈阿招落下这句,不再看鸦阙失魂落魄, 苍白异常的脸。 她跳下马车, 命马夫驾车启程。 在她转身踏进身后一方如鸟笼困顿的暗门时, 马车内缄默的鸦阙最后咬牙叫住了她。 “陈阿招!” 陈阿招扭过头,“你还有告别的话吗?” 从车帘探出脑袋的鸦阙冷冷地望向她,眸中充满讽刺和不明的情绪,嘶哑着嗓音喃喃道, “陈阿招,我是喜欢你……但从现在起, 我鄙夷你。” 马车渐渐远离, 鸦阙放下车帘, 包含厌恶的声音也随着渐行渐远的车子离去。 陈阿招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后背裸露在冷风中。 冷风吹得发丝生凉,连耳垂上的金边翡翠坠子也变得沉重。 可她不能摘, 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 叹了口气后,少女踏进了宅院内,黑木漆的木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花香。 陈阿招一路走回房中,刚点燃一株烛火,准备回到塌上休息, 转身时陡然看见坐在床榻上的身影。 陈阿招被吓了一跳。 林祈肆不声不响的坐在塌上,乌发垂腰,身着纯白色寝衣端坐在塌上,眉间鲜红的美人痣犹如普陀花开,坐姿如入定观音,面却似吸魂摄魄的妖魅。 塌上之人朝她招出了手,嗓音含情似水,“阿招,过来。” 陈阿招动作顿了一瞬,才朝里靠近,她内心有些害怕林祈肆是不是知道她放走鸦阙的事情。 面色不安地刚靠近塌前,那双手就顺势攀爬上她的腰肢,林祈肆犹如白蛇缠绕上她的身前,垂头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上。 少年乌黑的发丝也滑进她的胸口,冰凉相贴。 陈阿招带着试探的语气询问,“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我在等阿招啊,阿招若不回来,我会睡不着的。” 林祈肆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的意味,鸦青色的眼尾微微泛起薄红,瞳色青如碧波暗谭,他抬起修长的指尖临摹少女的五官。 陈阿招紧张地一动不敢动,指尖肌肤抚摸过她的鼻尖,眼睫,耳垂直到唇上才悄然停止。 林祈肆捧起了她垂下的小脸,神色意味不明,又包含情欲地凝望她,“阿招会离开我吗?” 陈阿招的心脏猛地跳动,她眼睫颤抖,大脑几乎是飞快运转,快速认真思考后,作出回答,“不会。” 她确实不会离开林祈肆了。 这所亲自为她打造的黄金鸟笼,是她亲自跳进去的。 除非危及性命,她才肯离开。 如今她爱上了林祈肆,自然相信,他会把她保护的很好。 得到她的回答后,他笑了笑,旋即满足地拥上了她。 右手扯掉塌前的紫色床幔。 风雨在今夜袭来,药香味愈发浓烈。 次日一早,林祈肆和林怨得知鸦阙逃跑的消息。 林怨发了脾气,很快怀疑是府上的人放走了鸦阙。 一旁的陈阿招开始心虚,特别是听到林怨要彻查府上是否与鸦阙有接触的人时,她不安地窥看了眼林祈肆。 正当她以为林祈肆很快会怀疑到她头上时,少年却平静地将她发颤冰凉的手握在掌心。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笑着劝慰林怨,“父亲,还是不必查了,他已受了重罚,况且也没从府上偷什么东西。” 闻言,林怨似乎怒火消了大半,“也罢,这事你来处理吧。” 之后的半年里,林祈肆与她都再未谈过鸦阙的事情。 半年时光一晃而过。 在外人眼中,当朝年轻有为的翰林学士与其唯一的妾室恩爱如山。 而林祈肆也在政事上履获功绩,得到提拔,最近愈发忙碌起来。 而半年前,陈阿招也意外得知新上任县令位置的曹生,因一次处理民事不当被罢免官职,关入了地牢八个月之久。 听说他最近才被放了出来,不知怎的竟又重新坐上了个小官,但他的腿似乎在地牢受刑时坡掉了。 患有残疾后,他便是再努力往上爬,也不可能获得太大重用了。 虽然对曹生一起三落的遭遇唏嘘,但陈阿招觉得他也是活该。 若是从前,她怕是对他稍有同情,没准会因曾抛弃他的事,对他伸以援手,但经历了被他那般羞辱之事后,她与曹生便是此生水火不容了。 算着日子。 今年又快到了林祈肆生辰的时候,她还记得,那一年送给他的是一双自己在街上小饭摊上买来的廉价手衣。 昨日陈阿招替林祈肆收拾房间时,发现了被他藏在储物箱中保留干净的那双手衣。 陈阿招决定今年好好给林祈肆办一个生辰宴。 她也在思考送他一样有意义的礼物。 距离他生辰日的半个月前。 陈阿招每日早起在书房内一呆便是一日。 满身粘满墨汁的陈阿招满意地看着金纸帛上,自己写下的字迹。 她将玥音的叫到跟前说,“看我终于写会的这些字,怎么样?” 玥音盯着帛纸上的几句字,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阿招,相信你的祝愿一定能成真。” “我也觉得,我准备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 又过了几日,陈阿招受邀参加了几个贵妇们的宴会。 原来城中一些贵妇们都不爱搭理她,可直到林祈肆封官入仕后,仕途越来越高,往日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都纷纷上门邀请她。 她们虽然瞧不起陈阿招一个妾室,可如今,她毕竟是林祈肆唯一娶的娘子,旁人想要巴结林祈肆,也自然少不了通过她来。 今日,她便被一个四品官员的妇人邀请去家中坐客。 那妇人待她十分热情,请陈阿招吃了城中有名的满香楼糕点,又送了陈阿招一些玉石翡翠。 与陈阿招聊天过程中,不时殷勤道,“林大人年纪轻轻便已为学士,当真是天人之姿,前途无量啊。” 妇人夸赞着,视线忍不住窥了窥陈阿招头上带的价值不菲的玉翠珠簪以及身上穿的一针一线细腻光滑的布料。 贵妇心中奇怪,这陈阿招明明只是一个贱妾,且身有残疾竟然被宠得如此好。 “阿招妹妹……林大人这如今年方二十……为何还迟迟不娶正妻呢?”那贵妇忍不住打探。 陈阿招早知晓这些妇人会七嘴八舌好奇这事,其实她觉得林祈肆如今不娶正妻,不过是刚入仕途,全身精力不愿投著娶妻生子这事情上来。 不过正好,她可以借助这一点来显摆自己。 她语气带着几分得意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但奈何夫君不弃,与我相处中欲加恩爱,暂时便没有想娶正室的打算。” 陈阿招话音刚落,一旁的珠帘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茶盏掉落的声响。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贵妇人,连同陈阿招的目光都看向珠帘内。 成排的珠纱帘遮挡了那坐在室内的人,陈阿招隐隐约约窥见那是穿着淡黄色金丝纱裙的女子。 彼时,在场有人问出了疑虑,“这是哪位啊,我们竟才发现有个好妹妹坐在内室。” 帘幕后的女子并未说话,反倒那个招呼众人的四品官夫人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连忙笑道,“这位近来身子不适,受不得晒,大家继续吃茶吧。” 见那珠帘后的女子如此傲慢,众人也懒得继续询问,纷纷唠起家常来。 陈阿招听得有些无趣,贵妇人们在一起聊的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贵坊丝绸衣裙,名画玉器等。 她想离开,但又不想被人觉得自己出身贫寒,融不进去这样的氛围,便笑着与那些贵妇人们附和几句,硬生生挨到日落宴会结束。 宴会终于结束后,陈阿招便准备回府,谁知她刚绕过一处小道准备离开三品夫人的府邸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袭来,捂住了她。 进那妇人府邸时,不允许带自家的任何丫鬟,因而玥音和宋雀儿和车夫正在府外等着她。 而她没想到这贵妇府上竟还有登徒子出现。 那人紧捂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发出声响。 可陈阿招岂会甘愿任人宰割,经过上一次教训,这次出门时她早已带好了防身武器。 慌乱之中,陈阿招咬了一下那人捂住自己的手指,趁着人痛的脱手之际,她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转身狠狠刺去。 这一刺,直接刺中了这人的肩膀。 男人闷哼一声,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鲜血顺着匕首沾染到她的手上,陈阿招惊恐万分,尤其是当看到袭击自己的人竟又是曹生时,她害怕握紧匕首。 匕首插在曹生的肩上,来不及拔出来就被他生生按住。 “怎么……已经恨我恨到要杀了我?”曹生红着双目,右手将她握着匕首的手攥紧。 陈阿招再恨他,也从未动过杀人的念头,她害怕地颤抖,“是……是你袭击我……我才迫不得已刺………” 话音未落,她又听见噗地一声,握着匕首的指尖被往内推动。 意识到曹生竟将刺中自己的匕首又按进了几分,陈阿招惊恐地挣扎起来,“你疯了!我……我不想杀你………” “你不想杀我……可是我已经死在你手上很多次了………”曹生喃喃着,眸中淬泪。 他按住陈阿招想要拔出的手,将自己身上流的血滴到她的唇上,他将她推至一个无人的角落中,不解地问,“林祈肆他有那么好吗?他能给你的我也给你你……阿招…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陈阿招费力挣扎,终于将被他紧握按住匕首的手拽回来,看到插在他心口上三分的银匕首,鲜血流淌浸染了他半身衣袍。 曹生的脸苍白,神情脆弱,似乎在某一刻回到了曾经脆弱的小书生模样。 陈阿招恍了一下神,又让自己清醒。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哆哆嗦嗦道,“你去找大夫,快去啊……” “你究竟是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死了你被牵连?”曹生嗤笑着,他将陈阿招按在墙角,喃喃道,“罢了,我暂且不逼你了,我可以去找大夫……但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陈阿招想拒绝,可她又怕曹生真的死在这儿了,她自己满手的血必然脱不了干系。 忍着心头的恶心和罪恶感,她闭上眼,哆哆嗦嗦快速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口。 那吻似薄雾一样快速浮现,又迅速化为云烟。 可曹生似乎极其满足,他笑着,摆了摆手,“你走吧,下次我若还想要你亲我,就给你写信,你可一定要赴约啊。” 陈阿招刚抬脚准备离去的步伐僵住,她回首恶狠狠地瞪着曹生,“我已为人妇,不可能……” “可能……”曹生带着威胁的话语传到耳旁。 “你若不来,那第二日,我与你的过往将会传遍京城,你真的想要林祈肆知晓从前的你多么贪心吗?” 陈阿招的手指打颤,她落荒而逃。 曹生望着陈阿招慌张离去的身影,眼神病态痴笑了须臾,道,“明华公主也是喜欢躲着窥看的人吗?” 一旁的角落里,走出穿着明黄菊花衣裙,头带高簪,高贵明艳的女子。 “实在是这初戏太好看了,我不忍打扰你们。”明华公主巧笑着,目光在曹生血淋淋的伤口扫过,呀了一声,弯眸道,“我此前还不解,你为何要帮我得到林祈肆,现在明白了,原来你的目的是为了她啊。” “是。”曹生抬起眼,眸光含过恨意,冷笑道:“但我不是爱她,我是要把她抓回我身边,让她为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要她在我身边饱受折磨……要她生不如死………” 明华高兴地捂着唇笑,“曹谋士不傻到对这样一个女人动情就好,不过我让你帮我得到林祈肆之前,还要你帮我验证一下。” “公主需要我帮您什么?”曹生拱手问。 “我不信林祈肆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会爱上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所以我要你帮我验证一下他是否是因爱她而娶她。” “我觉得林祈肆并不……” “你觉得有什么用,林祈肆两年未娶妻,就连我多次给他暗示,他也拒之不理……我害怕……”明华咬紧唇,眸中浮现杀意,可很快她又红唇弯弯,露出纤纤笑意,“倘若他不爱她,那就把这个愚笨的女子赏给你玩了,可倘若林祈肆有一丁点爱她……我命你把她杀了。” 曹生的脊背微僵了一瞬,躬身道,“公主放心,臣定能验证。” * 陈阿招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关在狭小的箱子里,被人搬到了河边,一群人准备将她淹死。 陈阿招扯破了嗓子呼救,她四处寻找救自己的人,终于看到在人群之中远远观望她的林祈肆。 她像是抓到希望一样朝林祈肆呼喊,听到她的呼救后,他也终于朝她走过来。 他打开了箱子将她解救出来。 正当陈阿招想要跳出箱子时,林祈肆却按紧了她,他将指尖抵在她的唇上用力摩擦,眸光淬寒,冷冷地说,“脏,脏……” 随后,他左手拿过火把点燃了箱子。 陈阿招周身顿时被大火吞噬,她开始呼吸不畅,开始拼命想逃出去,可愈来愈大的火势将她困在箱中。 而林祈肆却站在远处,冷冷地望着她被大火烧为灰烬。 陈阿招呼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昏暗的卧榻上,林祈肆竟未入睡,而是就坐在床头,静静盯着她。 看到她惊醒,林祈肆的眸光从她的唇瓣上移开,他不紧不慢地拿起帕子为她擦拭额间的汗水。 “阿招,做噩梦了?”林祈肆动作温柔地为她整理鬓边凌乱的发丝。 陈阿招眼眶泛红,有些委屈地说,“我梦见……你要杀了我………” “哦?”林祈肆嗓中发出一丝轻轻的笑,他凑近了她,咫尺的距离,用帕子精细地擦拭她的脸颊到唇瓣。 “阿招既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何要杀你?” 林祈肆不轻不重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不知为何,陈阿招竟又想起了曹生,她心中生出惶恐,忽然有些害怕林祈肆的触碰。 她躲避他想抚摸唇瓣的动作,躺下了身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我困了,你也快睡吧。” 林祈肆盯着少女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眸色晦暗不明地凝望了她许久,直到少女渐渐放松,再次呼吸均匀进入梦乡。 林祈肆才终于动作,轻轻替陈阿招攒好被角。 他轻叹一声,上了塌,自她身后紧抱住了她。 * 不到两日,陈阿招竟真的收到了曹生的来信。 信中,他要求她今日赴约。 陈阿招本不打算去,她已经想好了,就算曹生真的将她的过往宣扬出去,只要她打死不认,告他污蔑,林祈肆一定也是相信她的。 可当掀开信的后面,她开始害怕。 陈阿招愤怒地扫开桌上的玉镯,玉镯落地碎成三瓣。 她气的哆嗦。 这个曹生,竟然真的绑架了她的阿兄。 她从未与曹生说过自己还有过一个兄长的事情,可如今曹生送来她阿兄的物件,以及那么多关于她阿兄的信息。 她不得不相信,阿兄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上。 曹生告诉她,若是不赴一吻之约,就要一日砍掉他阿兄的手指头…… 她饶是再恨爹娘,可阿兄无过,不该被她牵连。 * 出府赴约曹生的事,陈阿招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她乘着林祈肆不在府上的功夫悄悄溜出府外。 好在曹生真的只是索要一吻便放过了她。 “把我阿兄放了!”陈阿招咬牙道。 曹生舔了舔意犹未尽的唇,笑道,“别急啊,等到什么时候我吻够了自然就放了你。” 就这样,连续十日,曹生都命她找间隙出府赴约。 陈阿招愈发感到做贼心虚,可她阿兄的命还在曹生手中,她不得不低头。 好在期间,林祈肆并未察觉到什么。 只是偶尔回来与她共同用膳时,他会偶尔盯着她失神片刻。 当陈阿招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在想什么,林祈肆回过神,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阿招又变漂亮了。” 煎熬地度过几日后,陈阿招没想到曹生竟愈发过分。 到了林祈肆生辰前一日,曹生竟还给她写信,让她明日去赴约。 林祈肆生辰当天,她答应与他共同游船夜湖的。 她怎么可能抽出时间去找曹生。 陈阿招思来想去不能受制于人,这段时间她也在偷偷买杀手,准备去曹生手下抢回她的阿兄。 她花了大把的银子集了四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杀手。 “把曹生给绑了,他若不放人你们就威胁他,他若死咬不放人,你们就砍他一根手指头,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逼他放人!” “是。” 安排了杀手后,陈阿招彻底安下心来,她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上藕粉色的牡丹云裙,亲自做了一份糕点给林祈肆。 林祈肆这几日休沐,都在凉亭内作画。 凉亭外的柳树随风而扬,小池塘内湖面波光粼粼,阳光透过柳树缝隙穿过去,斑斑点点的光点印在鹅卵石铺垫的路面上,一抹青姿持笔身影站在亭中。 清凉的风吹进凉亭,林祈肆目光在柳树上停留,在一片青色碧画中,一抹粉色悄然撞进他鸦青色的眼底。 他持笔的动作微顿,柳树叶下那抹粉衣渐渐朝他靠近。 少女手提沉重的食盒,衣裙漫动,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而来。 周遭的青竹,柳枝,湖水,鸟语……似乎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夫君,来尝尝阿招做的糕点。”少女脸颊粉嫩,她羞涩地打开食盒。 一块小花印的糕点被她捧在手心里,递到林祈肆面前。 林祈肆眸光微动,他微笑着翕张唇瓣,正要咬向糕点时,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盯着陈阿招手中的糕点,神色微妙地笑道,“阿招,很期待我吃下?” 陈阿招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期待的,她期待林祈肆尝尝她的手艺,毕竟这个花瓣糕点是她花了价钱在京城一品香楼学来的。 林祈肆笑了下,他微微弯身,含住少女手中温热的糕点。 糕点内包裹着核桃蛋黄花瓣,入口清香。 “好吃吗?”陈阿招眼神充满期待,眸中沁满亮光。 “嗯。”林祈肆温柔地笑着。 得到肯定后,陈阿招心中雀跃,她垫起脚尖,想亲吻少年薄润的唇瓣,可林祈肆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这一次她没能亲上他的唇,探出的吻落在了他微动的喉结上。 “你若是喜欢,那日后每回你回来,我都给你做。” 说罢,她又一个含着香火气的檀木镯子戴到了林祈肆的手中。 这镯子是她在寺庙中烧香拜佛求了三个月才求的平安镯。 她从未有过那么一刻,十分希望林祈肆平安顺遂,无病无痛。 林祈肆眼睫闪动,狼毫从掌心松落,他毫不在意,手指握住了陈阿招的双肩。 他凑近了她,敛睫吻上了她的唇瓣。 扣住她双肩的手指在慢慢收紧,那力道紧地似乎想将指头融进她的血肉里一样。 陈阿招疼得蹙眉,她忽然察觉到林祈肆的不对劲,他亲吻她的动作竟越来越快,身子朝她倾斜,严实合缝地紧贴着她,呼吸愈发急促紊乱。 “夫君…你怎么……” 陈阿招下意识关切地推开他,可还未待她询问情况,下一秒,无数的血珠喷洒到她的脸上,紧抓住她双肩的手也陡然松落下来。 陈阿招愣愣地看着突然吐血倒在地上的林祈肆。 她愣了几秒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林祈肆。 林祈肆还未昏迷,鲜血却不停地从他的唇角溢出,他死死地盯着陈阿招的脸,口中的鲜血如同绽开的梅花,沾染在他瓷玉白的脸上。 他仍笑着,笑得凄凉,手指攥紧陈阿招的裙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撒着娇,“阿招,陪陪我。” 陈阿招全身发凉,突然的变故让她当场愣在原地。 直到一声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目睹一切的小丫鬟失声尖叫,陈阿招这才回过神。 她脚步发麻地蹲下身想要去探林祈肆,却被赶来的人生生按住。 耳边传来惊慌声。 他们说她杀了林祈肆。 第35章 阿兄 陈阿招感到脖颈上一痛 陈阿招被林老爷命人关在了房中。 她从下人的口中得知林祈肆是中了毒, 而那毒正来自她做的糕点。 她听到外面的丫鬟不时议论,说她是蛇蝎心肠,歹毒妇人。 陈阿招失魂落魄,她怎么可能给林祈肆的糕点里下毒, 她真的只是想好好给林祈肆做点吃食。 她想了一夜, 做糕点时所用的食材经手之人, 除了她自己还有玥音和宋雀儿。 玥音和宋雀儿之间,她自然更怀疑宋雀儿, 毕竟宋雀时常会朝她流露出一些嫉妒的话语。 翌日, 陈阿招被放了出来。 他们既没责打她, 也没惩罚她,这件事像是被悄然翻篇一样,一些议论她的下人见到她时似乎比从前还毕恭毕敬了。 唯独,不肯让她去见一见林祈肆。 陈阿招感到困惑, 感到害怕,更担忧林祈肆那边的情况。 她试图从下人口中打听, 可这些人都不愿向她透露。 一想到林祈肆吃的是她亲自递过来的毒糕点, 一想到他现在可能躺在病榻上生命垂危, 陈阿招就整夜整夜难眠。 她叫来了宋雀儿, 咬牙质问,“你说, 是不是你下的毒?” 闻言,宋雀儿蹙了蹙眉,冷哼道,“陈阿招,我宋雀儿嫉妒你,也做不出伤害公子的事情, 就算我下毒,我也只会毒死你。” “不是你还会是谁呢?当日帮我做糕点的除了你不就……”陈阿招话说到一半,神情忽然抖了抖。 宋雀儿轻笑了声,凑近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我劝你去问问玥音吧。” 陈阿招的唇瓣抖了抖,她内心不安了许久,才叫来了玥音。 玥音一过来,看到陈阿招近日消瘦的样子时,眼眶也跟着红了,“阿招,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公子他会好起来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陈阿招想要询问的话在口中徘徊,她凝望着玥音担忧的眼神,内心期盼是自己多疑,她嚅嗫唇犹豫许久,才低声询问,“玥音,那日的糕点是我亲手做的啊,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谁呢?” 玥音的唇角僵了下,她立即便察觉到陈阿招在怀疑自己。 玥音松开了紧握陈阿招的手,蹙眉道,“你……难道是在怀疑我?” “我……我没有…只是……”陈阿招内心慌乱了,她虚心想解释自己只是询问,玥音却露出受伤的神情。 “我把你当亲姐姐,怎么会害你……我巴不得你好呢。”落下这句话,玥音伤心地转身离开。 陈阿招看见玥音难过的模样,心脏狠狠揪了一下,她自责不已,她是糊涂了,没有证据,怎么能对玥音起疑心呢。 她在惴惴不安中又过了一日,林祈肆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林怨终于放她去看望林祈肆。 好在林祈肆中的毒只是小毒,并无大碍。 望着病榻上面白如纸的少年郎,陈阿招的脚步踌躇不前。 她红着眼眶,紧珉着唇,自责而愧疚地垂眸,不敢去看他。 直到林祈肆如往常那般声音柔和地呼唤她,她内心的不安才平静了些。 “阿招,过来。” “阿肆,我……我不敢过去……”陈阿招哽咽着。 “为何?”林祈肆不解地问。 “我怕我又伤了你……我怕…我明明每次都是好心…却总办不好事,我怕……我害你………”陈阿招哆嗦着,泪水打湿了她的面颊,内心的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林祈肆眼睫微动,他缄默了会儿,缓缓道,“不是,不是阿招的错,那糕点无毒。” “没毒……你怎么可能会吐血……”陈阿招不信,她这几日每每午夜梦回,都能梦见林祈肆口中溢出大片鲜血,脆弱倒底的模样。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撕扯。 “因为那糕点中有核桃,我事先尝了与那糕点相斥的食物,才会引发中毒。” 陈阿招怔怔地抬眼,林祈肆不知何时下了塌,已经走至她身前。 少年探出苍白冰凉的唇瓣微张着舌,轻轻舔舐她挂在眼睫上的泪珠。 陈阿招忍不住抱住了林祈肆,在他的怀中呜咽,“那……我也有错,我应该告诉你糕点里放了核桃的。” 林祈肆咳了咳,余毒过后,他身子仍旧虚弱,变得嗜睡,陈阿招则陪在他身侧。 昏睡前,林祈肆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阿招,明日生辰,陪我去游船可好。” 这是他们事先便说好的事,可陈阿招担忧林祈肆的身子,怕他在外受了寒凉。 “可……你身子还未好全……” 林祈肆盯着她,微笑着说,“会好的,我明日一定会醒来。” 见林祈肆如此渴望,陈阿招点了点头,“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陈阿招陪着他入睡。 到了第二日,林祈肆依旧在嗜睡中,陈阿招原想着,就算他今日一整天都昏睡着,她也陪在他身边,直到他醒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又收到了一件信封和一个小盒子。 当拿到小盒子时,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加速,直觉告诉她那盒子内的东西并不好,当她忐忑不安地打开信时,信上果然写着来自曹生。 曹生竟然没被她派去的杀手抓住,信上他嘲讽着她的自不量力,并告诉她,倘若她今日不去赴约便会…… 终于反应过来,陈阿招哆哆嗦嗦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她便被吓得面色苍白。 她将盒子踢翻在地,盒子内的东西也随之滚了出来。 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头暴露在空气中,那指头的横切面并不完整,显然是被人用工具硬生生活拔下来的。 陈阿招内心翻江倒海,她捂着突然绞痛的肚子,坐在无人的廊檐下干呕了许久。 她呕到喉咙干疼,泪花止不住地流,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望着那孤零零倒在地上,沾满灰尘的手指头,她又狼狈地扑过去,将手指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那个无名指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与他阿兄的一模一样。 她嘴里颤抖着,一遍遍说,“阿兄……对不起……是我无能………” 她没想到如今的曹生竟真的丧心病狂地砍掉她阿兄的手指头。 陈阿招捂着唇害怕的呜咽,她如同一只孤零零的小猫儿,躲藏在角落哭泣。 * 陈阿招拖着一副失魂的身子最后去看了眼床榻上依旧昏迷的林祈肆。 虽然愧疚,但她还是在林祈肆生辰当日去见了曹生。 走前,她对宋雀儿吩咐道,“他若醒来了,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 宋雀儿觉察到陈阿招今日神色似乎不对劲,怎么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宋雀儿忍不住喊住了她,嚅嗫嘴唇道,“你要出府吗?” “我去买几样东西。”陈阿招回答。 宋雀儿犹豫了一下,第一次语气格外关切道,“那……要不要我陪你?” 陈阿招缓慢往外走的脚步微顿,摇摇头,“不用了。” 她今日没乘坐马车,自己拖着有些坡的脚,一步一步来到曹生的地方。 曹生今日并没有强迫她吻自己,见到她终于过来,他高兴地拿出一坛子酒水给她倒了一碗。 “来,今日我心情大好,陪我喝一杯。”曹生笑着。 陈阿招发现他的脖子上有刀印,手上也被包扎住了。 她有些愉悦地笑了一下,看来她派出的杀手虽然没抓住曹生,但至少伤了他,倒能解一点气了。 看到陈阿招眼底流露的笑,曹生指头攥紧,眸中迸发痛意,“就这么想让我死?” “我可没本事让你死,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陈阿招十分不解,曹生如今无权无势,是如何躲过她派出的杀手的。 他自己也不会武功啊,一个文弱书生,背后若不是有人,怎么可能能躲的过去。 觉察到陈阿招疑惑的目光,曹生笑着上前,狠厉地捏住她的下巴,“我曹生不会一直这样,迟早一日,我会把林祈肆踩在脚底下。” 陈阿招轻笑一声,“你一个坡脚,还想怎么入仕?”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阿招你看啊,我们如此相像,才是天照地设的一对啊。”曹生指了指她同样坡了的双脚,“来,共饮一杯吧。” 陈阿招眼神厌恶,“我才不和你喝,我今日也不是跟你叙旧的,你说你绑了我阿兄,那为何迟迟不让我看他一眼?” “阿招这是在怀疑我在骗你?”曹生叹息了一声,“可你从未与告诉过我你阿兄的样貌,你阿兄与你之间那些儿时的回忆啊。” “这样吧,你喝一杯,就一杯,我立刻让你见一眼你的好阿兄。” “好,我喝。”陈阿招见无法拒绝,她端起瓷碗立即饮了一口,含在嘴里。 曹生满意地看她喝下,却没想到陈阿招忽然站起身,少女眼底恨意不知在何时悄然掩藏,她微笑着朝他走近,眸中柔和的笑让曹生恍惚了一瞬。 她的指尖慢慢向上捧住了曹生的脸。 曹生脸上的嘲讽僵住,他怔怔地看着含着酒气朝自己靠近的唇瓣,手臂颤了颤,失神般顺势拽住了陈阿招。 在他沉溺这短暂浮现的温柔时,酒水朝他的脸上喷洒出来。 曹生的瞳孔由刚才的失神转为痛苦。 锋利的银簪直插进心口。 曹生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刺在心口的簪子顺势拔出,抵在了他的脖颈上,陈阿招恶狠狠地威胁道,“今日你若不放了我阿兄,我便杀了你……” 她说这话时,眼中带恨,手指却在发抖。 曹生咳着血沫,笑得疯癫,“我们阿招,终于聪明了一回啊。” 他丝毫不怕,下一瞬,话音兜转,“可惜啊,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翻出风浪来呢?” 陈阿招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可很快,当房檐上跳下一抹身影,那身影的主人持剑不等她反应,已将银剑抵在她脖子上时,陈阿招终于明白了过来。 “放下簪子。”鸦阙神情冷漠道。 陈阿招震惊不已,他看着一身黑衣,拿剑指着自己,冷漠无情的鸦阙,颤声道,“你怎么能和曹生这样的人………” “看来你们也相识,老朋友相聚要不要叙一叙?”曹生含笑道。 “放了他。”鸦阙皱了皱眉。 “我若是不放你会杀了我吗?”陈阿招问。 鸦阙珉紧唇,很快动作代替了言语。 陈阿招感到脖颈上一痛,黏黏糊糊的血水从她的脖颈上涌出,她持着簪子的手逐渐无力脱落。 眼前的视线模糊,她如同残叶飘落。 昏迷前,鸦阙的倒影在她的瞳中久久无法散去。 第36章 期盼 “滚开!” 陈阿招好像听到两个男人的争吵声, 那争斗声持续许久,才缓慢停止下来。 她仅存的片刻意识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手颤颤巍巍地触碰上她的颈部。 疼。 她抖了下,那触碰她的手指也随之停下。 似乎有几滴雨水滴滴答答落到她的脸颊上。 她冷的发抖时,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紧紧的。 昏暗的意识似乎持续了很久, 她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入眼是洁净的内室, 菊花纹的镂窗内浮进几道微暗的光芒。 周遭空寂清冷, 寂静无声的感觉让陈阿招害怕。 她摸了摸尚还疼痛的脖子,已经被人包扎过了。 她看了看周围, 虚弱地从塌上起来, 踉踉跄跄地想要去开门, 可指尖还没触碰到,木门反被人从外推开。 一身墨蓝色劲装的鸦阙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 鸦阙高挺的身形将她逼至塌前。 陈阿招害怕地缩着身子。 昨日被抹了脖子的痛楚犹在心头,若说她从前对鸦阙还有一丝朋友间的在意,那自昨日后, 她开始惧怕他。 鸦阙察觉到少女惊恐无措的眼神,注意到陈阿招捂着脖子瑟缩的模样, 他的瞳色经不住暗了暗, 垂下眼睫, “只是破了点皮。” “伤不在你, 你自然不怕的……”陈阿招泪眼朦胧,哽咽着说。 鸦阙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恨与怨。 他喉咙干涩地动了动, 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看到陈阿招格外抵触自己时,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未说。 他站在塌前,垂睫认真地吹着碗里的药汤。 陈阿招撇了眼他双手端药笨拙无力的模样,只觉得嘲讽。 亲自伤了她, 如今又假惺惺地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真叫她恶心。 陈阿招冷笑一声,心底生出恶劣的想法后,她毫不犹豫抬手拍开他手里的汤药。 还冒着热气的药汤洒了出来,一半灼红了鸦阙的手背,一半尽数洒在了地上。 掌心的药碗落地,发出刺耳的清响。 看见鸦阙被烫红的手背,少年疼地发白的唇瓣,陈阿招格外痛快。 鸦阙眼底浮现痛色,一贯倨傲的嗓音此刻变得沙哑,染上几分苦涩,“痛快了吗?” “当然不够,伤害我的人,我要让你尝到加倍加倍的痛苦才行。”陈阿招冷笑一声。 她的话像根针戳进鸦阙的心底,鸦阙眼底翻滚复杂情绪,他也跟着轻笑出声,身子朝前靠过来,一把攥住了陈阿招的双肩。 他的唇瓣探上前,试图贴近她,陈阿招身子一哆嗦,她没想到自己如今竟然沦落到连鸦阙也敢轻薄自己。 “滚开!”她愤怒充满厌恶地扇了鸦阙一巴掌。 少年的脸被她打偏过去,脑袋上的发带随之掉落,浓密的乌发散落开,他一半面颊很快红肿,嘴角也溢出了血丝。 鸦阙偏头愣了片刻,眼尾泛红。 他阖了阖眼,转头扼住陈阿招的下巴,紧紧盯着少女厌恶的眼神,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伤害你的人要加倍奉还,那林祈肆呢?你会让他也尝到痛苦吗?” 陈阿招蹙了蹙眉,拍开鸦阙触碰自己的手,“你胡说什么,林祈肆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对……” “呵。”鸦阙眼底闪过的讽刺让陈阿招心头一跳。 鸦阙告诉她,“若是我告诉你,最开始林祈肆就厌恶你,一次次派我去杀你呢?” “你……你胡说………” “你难道忘了,你去南山摘草菇遇到的侠客吗?” “你怎么会知道……”陈阿招不可置信,她怀疑鸦阙是在骗她,可直到鸦阙抛出那锭她曾经递给他的假银子时,她不得不信了。 “你以为我当时接近你是为什么?是林祈肆派我去杀你。” 陈阿招脑袋突然有些恍惚,她仍是不解,“林祈肆让你杀我……我,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想让我死………” “你是不是很奇怪林祈肆为什么想杀你一个手无寸铁的丫鬟,我告诉你,他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人都得死。”鸦阙继续说,“我从小便被林怨带回来培养成林祈肆忠心的死士,他是个没心的人,饶是再欢喜的玩物,都有被他抛弃的那一天。” 陈阿招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逐渐呼吸不畅,她脑海中浮现过曾经与林祈肆的点点滴滴,他那般温意袭然的眸子,不该是鸦阙口中的那样才对。 她抱紧自己逐渐生凉的手臂,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曾经自己只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奋不顾身为了他去冒险,可林祈肆其实厌恶极了她。 陈阿招缓了许久,她眼眶酸涩,看向鸦阙,道,“倘若林祈肆真的曾经想我死……那你不也是一样,如果当时我真的死了,他会遗忘自己曾经杀死的一个小丫鬟,而你鸦阙,同样会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我只不过是比旁人幸运了点,但我的幸运不会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陈阿招冷笑道。 “我……我想弥补………”鸦阙颤着声道。 “错了就是错了,任何人也弥补不了!”陈阿招咬着唇,泪水夺眶而出,她委屈地全身发颤,不解地哽咽,“我……我有这么讨人嫌吗……你们一个个恨极了我……可我我只是笨了点,不识字,贪财利己……就活该被你们当成小丑戏弄吗………” “阿招…你跟我走…我保护你……”鸦阙伸手想拉住她,却被陈阿招躲开。 “我才不要!你若真想赎错,那就现在去砍了曹生,”陈阿招推开他,候道,“现在就放了我。” “放了你,你难道还想回到林祈肆的身边?”鸦阙收起眼底的痛色,冷声道,“不能,我不能放你走。” 话音刚落,他手腕上一痛,垂眸看见陈阿招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她咬的狠,牙齿咬进他的皮肉中,手腕上很快流出血来。 鸦阙珉着苍白的唇,没有推开她,硬生生忍着疼痛紧盯着少女充满恨意的眼神。 血的味道充进口腔,陈阿招的恨渐渐无力下来,她松了口,脑袋晕晕乎乎变得沉重。 她疲倦无力地瘫软。 鸦阙转身离开了,重新将门锁上。 陈阿招就这样不知昏天地暗地被他们关了多日。 他们会按时给她送饭,但陈阿招吃不下去,哪怕送来的饭□□致可口,陈阿招为了活下去努力吃上几口,总会吐出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食欲不振不说,还总想呕吐,甚至……身子也乏力的很。 得知陈阿招吃不下饭,曹生也过来看她了,见到她虚弱的模样,曹生的眉紧了紧,抬手撬开她的嘴,逼着她吞咽。 曹生眼底发狠道,“就这么想念他,甚至为了见他让自己受罪!” 陈阿招没吃几口,又忍不住干呕,在被关的多日,她已经满身狼狈,身上的衣衫也脏了不少,发髻散乱。 她瞪着曹生,虚弱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要关…关我多久?” 曹生没有回答她的话,笑着说,“你已经被我关了十日了,你说林祈肆他爱你吗?” 陈阿招心头微颤,其实仔细想来,林祈肆似乎真的从未对她说过爱字,但她仍努力争辩,“他……还在病中……” “他早恢复了,前几日还跟公主去江庭游船,听说圣上还有意让他做公主驸马。”曹生一遍遍在她耳边嘲讽,“他不爱你,若是他爱你,你觉得以他如今的实力会寻不到你吗?” 那些话句句诛心,“突然消失被我囚禁于此,他迟迟不找你,怕是不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吧。” 撂下诛心之话后,曹生又灌了她一碗汤水才终于离去。 陈阿招靠在床边,她目光渴望地窥探那窗边一丝光芒,心底的酸涩愈发浓烈。 难道……林祈肆当真不在意她吗? * 又被关了几日后,陈阿招才被人放出来。 被放出来的时候,她没见到曹生和鸦阙,反而是被几个男人五花大绑捆进了一个木笼子里面。 她的嘴也被人用粗布塞上,双手双足也被铁链拴住,一丝喊叫声也发不出来,犹如案板上等待宰割的鱼肉。 木笼子很快被罩上黑布搬到马车上,一路颠簸,车轮滚滚声在耳畔回响,将她运往未知的地方。 陈阿招手抖的厉害,她害怕极了这样坐在马车上,属于儿时的记忆翻涌重现。 她瞳孔睁大,呼吸困难,拼命挣脱束缚自己的枷锁,可这一次捆住她的是坚硬的铁链,直到被磨破了手腕,血水顺着手心滴滴答答滑落,她也没能解脱束缚。 她又累又难受,很快昏了过去。 直到一阵阵女子的哭泣与几道笑声相互杂糅,陈阿招睁开眼皮,笼罩木笼子的黑布掀开,一时间,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暴露在刺眼的光亮中。 无数双眼睛放在她们的身上。 陈阿招注意到在她的两侧同样摆放了许多一模一样的木笼子。 这些木笼子中同样关着与她一样被换上脏布破衣的女子。 她们在哭泣,而几米之外的高台上站着许多衣着尊贵之人。 其中便有衣冠端正,与人谈笑风生的的曹生。 很快,一抹淡黄衣裙,头带金钗珠玉的女子被几个宫女提着衣裙,缓缓走上高台上。 而高台上的众人齐齐朝这女子躬身作礼,他们口中喊道,“明华公主,就等您了。” 陈阿招的视线忽然注意到明华公主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瞳孔骤颤。 林祈肆也过来了,他今日身披藏青色官服,头束玉冠,举止清雅,跟在明华公主身旁时,与其相谈甚欢。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看台下,被困在笼子里暴晒的陈阿招。 * 锣鼓声敲响,走到看台上的明华公主侃侃笑道,“今日本宫生辰,我们来玩个好玩的。” 一旁的王公贵族们跟着附和,“明华公主不是说今日在郊外狩猎吗?怎么先让我们来这儿,这笼子里关的都是?” “往年本宫生辰都是狩猎游玩太过乏味,今日本宫准备在狩猎中加个好玩的射箭。”明华公主说。 “射箭,可是这没有箭靶啊?”曹生提出疑问,目光不经意撇向笼中的陈阿招,眼底浮过嘲讽的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隐隐感觉到看台上的明华公主目光也曾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众人疑惑,看台上的林祈肆也在此时也将目光放到这边,陈阿招像一只蠕动的虫子努力挣扎了一下,她渴望林祈肆能认出她。 可没想到,林祈肆的目光短暂扫过她后,便平静地收回眼神。 陈阿招的心忽然又酸又疼。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明华公主指着看台上的女奴们,笑道,“我们就来射这些女奴,你们放心,这些都是一些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我父皇赏给我玩的,反正她们也是要死的,不如就在死前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价值。” 闻言,周遭的王宫贵族们皆露出兴奋的表情。 明华公主给看台上的人分派了弓箭,手指着陈阿招左手旁第一个笼子道,“谁的剑能穿进木笼,当场射死一个,本宫便有赏。” 一时间,周遭的许多贵族弟子跃跃欲试。 陈阿招面色发白,耳畔穿了女奴们凄惨的尖叫声。 她眼睁睁看见,一个贵族弟子手持弓箭射杀第一个女子,接着又是第二个。 曹生也站了出来,只一箭便射杀一名女奴。 等到第三个人,却弓箭不准,生生射了六箭,才将一个女奴射死。 女奴痛苦的哭喊声此起彼伏,陈阿招全身都在发麻。 眼看着快轮到了她,她开始拼命挣扎,甚至不昔用脑袋撞击笼子。 额头被撞出了血痕,迎来的却是无数嘲笑声。 “看那第五个笼子里的奴隶,像个虫子一样滚动!” 曹生目光落向头磕破了血的陈阿招,藏匿在宽袖下的手指攥紧,他低声咬牙,“真是找死!” “第五个看来很怕死啊。”一个贵人子弟在这时碰了碰林祈肆的肩,笑道,“林大人,你看那笼子里的女奴好不好笑?” 林祈肆的目光投向笼中的女子,他并未答话,却轻声笑了笑。 那笑落在陈阿招的眼中冰冷彻骨,她哽咽着,泪水和血水模糊了眼睛。 在众人的嘲讽声中,丽华公主也注意到了那笼中倔强求活的陈阿招。 她笑得明媚,红唇中却吐露出残忍的话来,“既然那个女奴那么闹腾,不然先杀了她吧。” “听说林大人的弓箭极好,不如林大人来试一试?”曹生忽然开口,他侧身看向林祈肆,眸中带笑道。 林祈肆的目光与曹生相撞,他盯着曹生的眼,一语还未发,周围的人便跟着起哄,“是啊,林大人的才名冠绝京城,六艺八雅样样精绝,今日就露一手吧。” 陈阿招眸中倒影着看台上拿起弓箭的少年郎。 直到弓箭指向她的那刻,她还带着一丝期盼。 她期盼林祈肆能认出她。 她不是女奴,不是死囚犯…… 可内心万般的希翼,却在林祈肆手中的弓箭射出时彻底浇灭。 第37章 暗涌 “是我那调皮的妾室。” …… 飞出的箭支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而来, 宛如直击的飞鸟即将射进她的心脏。 极快速度让陈阿招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一瞬,她只觉得小腿僵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极具下降, 身子又麻又凉。 在这距离死亡千钧一发之际, 半空中却骤然划过另一道飞箭快准地射向林祈肆射来的箭支。 两支箭支相撞, 于半空中坠落。 在场的哗然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站在看台下抛出一箭, 一身白色便服, 轻衣飘飘, 容貌端正秀丽,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儿。 陈阿招的眼泪徘徊在眼眶内,她也下意识动作僵硬地看向那于半道上,突然拯救自己的年轻男子。 只对上男子的眸中一眼, 陈阿招的泪水决堤而下。 那青年男子的眉眼骨骼,十分熟悉, 那真真切切是她夜夜牵挂担忧之人。 只是没想到, 她与阿兄的相遇, 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陈大人无故扰乱我们的游戏作甚?”高台上的明华公主面露不悦, 对着看台下的陈寒临问道。 一时间,所有贵族官宦都质问起陈寒临。 “陈大人未免也太张狂, 公主生辰却扰了公主的兴致。” “陈大人刚正不阿,众人皆知,只是今日陈大人难道刚正到连这些死囚犯也生出同情?” “陈大人莫不是看上了这些女奴?” 面对众人的质问声,陈寒临从容不迫道,“陈某并非有意扰乱公主兴趣,只是陈某刚刚半路赶来参加公主诞辰时, 意外撞见了赶路而来送往死囚犯的车夫。” 陈寒临说罢,很快他的身后出现几个赶车的马夫,陈寒临将马车上的黑布掀开,车上的笼子里有男有女,身上都穿着死囚犯才有的衣服。 在众人困惑的时候,曹生先点明了大家,“莫不是搞错了,这真正的死囚才送过来,而刚刚我们射的并非真正……” 众人也跟着恍然大悟,很快那些刚刚持箭弓射杀笼中少女的几个贵族,连同曹生都惶恐不已。 “这……这我们刚刚射杀的是何少女?”他们个个忐忑地窥面色变化的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乐善好施的名声可出了名的,曾经出行撞见一老妇被丈夫打残,明华公主可是当即命人将殴打老妇的男子杀死。 而且明华公主最恨杀了无辜之人的子弟。 若是今日这几名女子当真无辜,那……明华公主怕是日后不会重用他们了。 众人不敢出声,纷纷小心翼翼观察明华黑郁的眼神。 不过很快,明华公主道出的话便让大家大松了口气。 “各位不必慌乱,毕竟也是出了茬子才导致的结果,射杀这几位无辜之人,我同样有错。”明华公主垂下睫来,一副暗自责难受的模样引得众人怜香惜玉,纷纷上前安慰。 “公主不必自责,毕竟你也不知,这错要怪就该怪这几个马车夫,谁让他们到了时辰还未赶过来!” 几个车夫跪在地上瑟瑟求饶。 “公主饶命啊,实在是这路途遥远,且连日下了两夜的暴雨,路途泥泞不好赶路,我们才耽误了。” 明华公主抹了几滴眼泪,她认为那几个车夫是狡辩,手指向那些车夫道,“是啊,归结原由,茬子是出在了这上面,来人啊,把这几个人拖出去杖毙,以慰亡灵。” 闻言,两个年老的马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侍卫上前,正要将几个马夫拉走,陈寒临上前一步阻止道,“且慢,臣认为他们虽耽误行程,但罪不至死!” “若要告慰亡灵,最应该做的是先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将这些弱小的女子绑进这笼子里,若不是被人绑来这些女子也不会遭此劫难。” 台上有人支持陈寒临的做法,也有人不太赞同。 但他们最终的目光都投向拥有话语权的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看着陈寒临笑了笑,叹道,“陈大人当真是新辈中刚正之人。” 一个侍卫很快走到明华公主身边,在她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明华公主听得皱了皱眉,无奈叹了口气,看向台下的陈寒临道,“当真可惜,刚刚运送女奴过来的那批人早先已经离去了,这会恐怕是找不到了。” “这……”闻言,陈寒临攥紧拳头。 他此生最恨这些拐卖女子的人,竟然先让他们逃了。 “不如这样吧,这笼中还好还剩下几个活着的,本宫为了弥补他们,就各赠送一百两作为弥补,送她们安全回家吧,那些已经死的就给她们找块好地好好安葬,再杀了这几个马夫以慰亡灵。” 众人听到明华公主这个决定,纷纷赞叹,“公主当真是仁慈,为众生考虑。” “是啊,她们也算是有福泽了,这一百两够一辈子吃喝了。” 明华公主一个眼神,几名侍卫便将那些马车夫拉走。 靠在笼中虚弱的陈阿招被树林后方刀剑斩杀声吓得浑身僵硬。 很快,笼子被打开,她和几名姑娘被救了出来,身上的铁链得以打开。 几名受了惊吓后的姑娘们,在亲手拿到一百两银子后,似乎立即也忘了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 陈阿招看见她们纷纷跪下来朝明华公主磕头感恩戴德。 她不觉得她们懦弱,因为在极度不公的待遇下,还很侥幸存活得到补偿,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明华公主的凤眸不知何时看向了她,陈阿招顿了顿,也如同她们一样缓缓俯身跪了下来,口中习惯性地吐出,“多谢公主赏赐。” 明华公主似乎格外开心,扬了扬手,她们这才敢站起身来。 陈阿招也拿到了银票,她没有去看林祈肆,浑身虚弱而狼狈的她,今日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质问什么了。 明华公主很快带着一众人去宴会上喝酒吟诗了。 而她此刻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过走前,她想好好看看阿兄。 陈寒临发现那些拿着银票离开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女子停留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他许久。 他本想离开,但不知为何,被那瘦弱女子盯着看时,他内心竟有股心软的感觉。 他最终还是抬脚走到女子面前,问道,“姑娘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陈某可以送姑娘一程。” 话音刚落,他的手忽然被眼前的女子抓了起来,女子抖动的手指抚摸他的两只手,陈寒临吓得立即收回手。 他从未与女子这般肌肤相触,一时间有些羞恼,他正要开口说对方不知廉耻,谁料,他却看见眼前的少女流泪了。 陈寒临呼吸一窒,他还没……没骂人呢,怎么倒先自己委屈上了。 这姑娘凌乱的发丝下,一双明亮的双眼又是笑又是哭,陈寒临听到她哽咽地抽咽道,“太好了……你的手没事,都好好的………” “我……我当然没事,姑娘……你怎么了?”陈寒临不知不觉将脚靠近她。 此刻,他的内心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 陈阿招努力平复情绪,她用手撩开自己凌乱的发,含着泪花说,“我刚刚听见别人叫你大人……没想到你真的厉害了……原来今年的探花真的是你。” “我们……是认识……吗…”不知为何,少女每说一句话,他的心脏就抖跳两分,他察觉到自己也在期待什么。 可是,他曾经期待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落个空,他脚步不敢再靠近,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空想。 可直到陈阿招缓缓开口,搅拌着泪的眼眸凝望着他,“阿兄,我迷了好久的路,你能带我找到回家的路吗?阿招还想……吃你买的糖果,想玩夏日里阿兄抓的蚂蚱,还想听你给我唱诗歌,想玩冬日里你亲手做的灯笼………” 听着少女的话,陈寒临的双眸愈来愈红,直到最后,他终于颤抖着手上前将陈阿招拥进怀中。 多年未见的喜悦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言的泪水。 陈寒临红着双眼说,“阿招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怪阿兄,阿兄总是找不到你了。” 瘦小少女窝在他肩头哽咽,陈寒临心疼地为她擦去额间脏污的血迹,他用力握紧陈阿招的手,道,“阿兄带你回家。” 他正要陈阿招离去,已经走远的明华公主忽然折返回来,撞见了他们这幅兄妹相认的画面。 明华公主含笑道,“没想到这个幸存下来的姑娘,竟是陈大人一直寻找的妹妹啊。” 跟在明华公主身后的曹生这时也走了出来。 陈阿招一看见曹生,就害怕地瑟缩在陈寒临身后。 曹生看向陈阿招,眸中一闪而过阴郁,可待走近陈寒临身边时,他面容带笑道,“陈兄寻找妹妹那么久,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了。” 陈阿招被这么多人盯着格外不自知,她伸手刚想扯一扯陈寒临的衣角,却见陈寒临十分自然亲切地与曹生说话。 “如今阿妹已找到,我心底的石头也落了地,但还是感谢曹兄这么久以来帮扶我,不惜耗费时间为我寻找阿妹。” 陈阿招怔了怔,看到曹生与阿兄这般相熟,她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被曹生这个混蛋戏弄欺骗。 原来,他的确知道陈寒临的下落,却并没有绑架他。 怪不得他的手上会出现阿兄的物什,想到这些日子被曹生欺骗,甚至就在刚才差一点就没命了,她充满恨意的目光瞪向曹生。 曹生继续假模假样朝她笑着,他盯着陈阿招的脸忽然咦了一声,嘴角微扬,“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似曾在哪里见过姑娘,陈阿招……咦,好像与林大人……家中的妾室同名啊。” 曹生口中的那句妾室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一时间引来周遭人的目光。 “这不可能吧,听说林大人将自己府上的一位妾室藏的好好的呢,林大人如此宝贵,他的妾室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这么一副……” 陈阿招身子紧了一下,她窥见从众人身后缓缓踏步而来的林祈肆。 林祈肆举止轻雅,饶是被这么多人议论,他自始至终从容不迫,一双清冷儒雅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躲在陈寒临身后的陈阿招。 陈寒临的面色大变,特别是看到让自己厌恶的林祈肆。 他与林祈肆政见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再听到自家阿妹嫁给了林祈肆,还是个妾室的时候,他气的指节握紧,厉声道,“胡说!我阿妹不是!” “这是与不是,自然要你的阿妹亲自说,还要咱们林大人好好观一观才知晓。”有人道。 众人看向林祈肆,林祈肆沉默了片刻,微微垂落的眼睫翘起,鸦羽的长睫下透过残枝树影,朝她的方向看来。 鸦青的眸中一半带着笑意,一半暗藏滚动的晦色,他启唇,嗓音淡淡如丝说,“是我那调皮的妾室。” 原来,他认出了她。 陈阿招喉咙滚动,眼眶湿润。 她内心有很多话想问问林祈肆,她想问他究竟是何时认出了她,是就在刚刚……还是早在她被关在笼子里时就认出了她。 为何他病醒后,迟迟不来寻她? 为何此刻见到她,他依旧表现的平静,仿佛她的离去与归来,于他而言轻如风,细如沙。 一旁的曹生语气怪异道,“噢,林大人是何时认出来了,既然认出为何偏还要射箭?要不是陈兄出手救下阿招,恐怕林大人就要落一个杀妾的罪名。” 曹生话音刚落,林祈肆嗤笑一声,他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清风,绕过了众口之舌,清晰明了地穿进陈阿招的耳中。 他说,“区区一妾室,何足挂齿?” 陈阿招的面色逐渐发白,她迅速垂下眼,不愿去看林祈肆。 “也对,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若是林大人当时扫了公主的兴可就不好了。”有人赞同。 明华公主听见林祈肆这般说,眼中的神色雀跃起来,她不知不觉靠近了林祈肆身侧,悄悄将身子挨近了他。 她未察觉到林祈肆含笑眸中闪过的厌恶。 陈寒临依旧不敢相信陈阿招已经嫁给了林祈肆这样薄情冷血之人,他转过身轻轻护住被众人窥探的少女,低声询问,“阿招,告诉阿兄,你没有给林祈肆做妾对不对?” 陈阿招此刻已经逐渐平复了情绪。 她神色黯淡,平静地说,“阿兄,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成了林祈肆妾室。” 陈寒临深吸了一口气,饶是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此刻也无可奈何。 他紧紧扶住陈阿招的肩,像儿时那般低声哄着她,“没事,阿招……你要是想走阿兄随时……” 陈寒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祈肆打断。 “阿招,回来。”林祈肆伸出了手,他低低开口,嗓音如空谷幽兰。 明华公主看见林祈肆目光投向陈阿招的方向,刚才欢喜的笑容慢慢淡下。 陈阿招身子僵了僵,她还未动作,陈寒临便率先出声,冷声对林祈肆道,“阿招不会跟你回去。” 林祈肆伸出的手依旧停在半空中,他对陈寒临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始终落在躲藏在陈寒临身后的少女身上。 林祈肆眉眼冷峭,神色暗了暗,他紧盯陈阿招低垂的脑袋,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一旁观看此场面的曹生轻轻一笑。 眼看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明华自然不愿看到陈阿招回到林祈肆身边,她莞尔一笑,走到陈寒临身侧,当着众人的面,亲切地拉陈阿招的手。 陈阿招的手猝然被一个细腻光滑的手拉住,她怔了怔,抬眼竟看到雍容华丽的明华公主对自己亲切的笑。 “阿招妹妹可是受苦受难了,可不能就这么一直站着,很快射猎活动就要开始了,我带阿招妹妹去洗漱一下吧。” 明华公主要带走陈阿招,众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林祈肆的手终于落下,陈阿招在被明华公主带走时,她回头忍不住看向阿兄和林祈肆的方向。 陈寒临不愿与林祈肆待在一处,他跟着曹生一起,两人谈笑离开。 而林祈肆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 明华公主命人将陈阿招好好洗漱打扮一下,将陈阿招送进营帐后明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下,她使了个眼神,一旁的宫女便立刻会意,上前恭敬地将手帕递过去。 明华公主拿过手帕,狠狠地擦拭许久,眼中充满嫌恶,“恶心。” 她又抬了抬指尖,吩咐过来一个侍卫,低声询问,“我的香车宝马,安排好了吗?” “公主,已经安排妥当。” 明华眸中浮过狠辣神色,却在转身之际撞见站在身后的林祈肆。 她连忙露出了温和的笑,神色有些慌张道,“阿肆,你怎么也过来了。” 林祈肆刚换上骑射装,他手中拿着一把紫色羽弓箭,对上明华公主的眼中沁满笑意。 “我来寻公主一同狩猎。” 闻言,明华公主受宠若惊般,露出羞涩的笑。 * 陈阿招没想到明华公主竟命人给自己做了这样奢华的打扮。 她身上穿着五彩七羽针丝线绣制的孔雀碧波裙,梳洗打扮完后,才踌躇地刚从营帐内走出,一出来,她便看见两个天作之合的身影站在一处。 与明华公主站在一起时的林祈肆,笑容温和,举止谦谦有礼。 她听到林祈肆说邀请明华公主一同狩猎,明华面色红润,察觉到身后浅动的脚步声后,明华公主转过身,朝陈阿招露齿一笑,唤她过去。 陈阿招本不想过去掺和他二人,可明华公主既已招她过去,她便不得不上前去。 陈阿招注意到在自己过去时,林祈肆眼中含着的笑意明显淡了下来。 明华公主则亲切地拉住陈阿招的手,这动作让陈阿招心头一忌。 这位公主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明明在射箭时,对方不把人命当回事,可此时此刻待她亲切的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陈阿招心里有些抵触,毕竟自己刚刚可是差点死在这位公主的游戏中。 可对方毕竟是公主,她只得摆出一副谦卑受宠的模样。 “阿肆邀我一同狩猎,我自然欢喜……可如今你的妾室还在这里,且阿招妹妹刚才还受了惊吓,不如阿肆陪陪阿招妹妹吧。” 陈阿招的肩紧了紧,她指尖绞动,低垂着眼不敢去看林祈肆的眼。 她刚垂下脑袋,便听见林祈肆翕张唇瓣,吐出的话凉如寒风绕耳,“皇家猎场,她不可踏足。” 什么意思? 林祈肆是在说她不配吗? 公主的轻笑声在耳畔响起,刺激她每一寸的神经,陈阿招眼眶泛红,她含着泪花,咬着牙死死憋住此时此刻的窘迫和难堪。 “阿肆你在胡说什么呢,阿招毕竟可不止是你的妾室,她还是陈大人的亲妹妹,我说她有资格今日就是有资格。”明华公主拉紧陈阿招的手,笑道,“本宫改日再与林大人共叙,今日我先陪陪阿招。” 说罢,明华公主便拉着她往前方已准备好的高大的香草马车内走去。 陈阿招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林祈肆。 他站定原地,面色虽然未变,可神色黯淡,眸子死死盯着一处失神。 与他相伴那么久,陈阿招自然知晓这是林祈肆心情不悦的表现,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沉思默想,可实际上,他是在压抑内心阴郁的情绪。 难道,他是在恨她打扰了他今日与公主的好事吗? 陈阿招苦涩一笑,旋即抬脚走上了台阶,坐到公主的香车上。 第38章 身孕 一语道破,陈阿招再笨,也明白了…… 这是陈阿招此生坐过的最华丽的香车宝马。 她第一次知晓, 世间还会有宽敞到可以容纳六余人的马车。 马车以两匹白驹和两匹黑色汗血宝马拖着,四面镂空,头顶高吊着金色玉吊坠丝绸帘,车内散发着花草清香。 她不敢靠近身旁的公主, 眼前的公主姿态典雅, 凤华万千, 耳上的玉坠都够普通的平头百姓两辈子吃穿用度,夕阳光辉落在了明华公主颈上的孔雀绿胆翡翠吊坠, 闪着熠熠光芒。 陈阿招心中忐忑的同时, 也露出艳羡。 这恐怕是她这一生都达不到的模样。 高坐明堂, 万人敬仰。 “阿招妹妹不必如此拘束,坐近些。”明华黛眉微弯,亲切地将陈阿招拉着靠近了自己。 陈阿招受宠若惊,她感觉到明华公主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的耳鬓, 公主竟笑着替她整理额前的发丝。 明华公主指甲轻轻触碰陈阿招的眉眼,原本温和的容颜随着马车越往林中深处走去, 越变得淡了。 陈阿招渐渐放平心, 当她以为明华公主当真是个好相与的时, 明华公主忽然凑近她耳边, 轻声叹了句,“这模样打扮起来确实有三分水灵, 阿肆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陈阿招放平的心倏然一紧。 她才察觉到,明华公主对林祈肆的称呼格外亲切。 再回想到林祈肆与明华公主站在一处时举止亲近…… 她心中不免生出一个猜想。 而耳边持续穿来明华公主的话,更加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想。 明华公主笑着说,“不过阿肆这个人,我还是多有了解的……他性情淡漠,没有什么喜爱的东西, 若真有入的了眼的,不出几日,也会抛之脑后。” 陈阿招面色微白,她扭过头,这次发现明华公主看她的眼神变得嘲讽。 “我说阿肆明明就在狩猎场上发现了你,为何还不救你,原来是根本不在乎啊。” 明华公主的话深深刺激着陈阿招的心弦,她的手指不知何时渐渐拳握起来,掌心生出了汗水。 明华看着这样难堪的陈阿招,笑容更甚,“也对,在他眼中你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室,这妾室自古就如同牲畜,无聊时打发打发陪伴,等厌倦了顺便发卖即可。” “明华公主。”陈阿招忍不住开口,她被明华公主鄙夷的一文不值,眼眶渐渐泛红,饶是对方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可也没有这么瞧不起人的。 陈阿招眼眶含着泪,咬牙道,“妾室也是人的。” “人?”明华公主抬袖轻笑,语气讥讽:“那是贱人?” 陈阿招受不了这般被骂的屈辱,对方身份高贵她无可奈何,饶是这马车再舒服,她此刻也如坐针毡。 “我想下去了,就不陪公主了。”陈阿招准备下车,却被明华公主扯住袖口。 明华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她指了指前方的四匹马,语气愉悦地说,“这么着急下马干什么,你看那四匹小马是不是很兴奋啊?” 陈阿招刚刚注意力全被明华公主的话弄的慌神,她此刻才发现明华公主的香车已经开往了一条山坡上。 山坡的两侧是倾斜无底的悬崖,山头夕阳渐落,余晖暗淡。 陈阿招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慌,她根本来不及下车,原本平稳行驶的香车突然抖动了起来,速度快地措不及防。 明华公主的笑声在她耳边如同梦魇,“看啊,这几匹马儿跑的真快,阿招妹妹可要抓紧,莫要掉下去了。” 陈阿招被颠的险些坠车,好在慌乱之中她紧紧抓住车栏,才防止掉落。 而她也发现那几匹速度之快的马儿哪里是兴奋,分明是疯了,已经口吐白沫。 而跟在香车身后的丫鬟仆人已经被香车甩掉。 丫鬟和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在后面追赶疾行的香车。 陈阿招看见明华公主竟然还在笑,她浑身颤栗,“你疯了!任凭这香车乱跑,我们都会出事!” “本宫不在乎。”明华公主身上的发饰已经被颠掉,头发散乱已无了尊贵的模样,她的笑容在陈阿招眼中像个疯子。 此处位于山脉,山坡的尽头定是悬崖,陈阿招不想死,不想和这个疯公主死,颠簸之中,她试图去抓住控制几匹马的缰绳。 可谁知在即将碰到时,她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 陈阿招摔出了马车,身子朝山坡旁的悬崖坠落。 好在下落的地方野树枝多,减缓陈阿招下降的速度的同时,一颗野桃树枝挂住了她。 悬崖上方的马车很快也倾倒了,陈阿招没想到明华公主竟跳了下来,她坠落在陈阿招后方,不过在坠落时明华公主吃力地抓住了悬崖边。 她比陈阿招幸运,脚下平稳地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可以为她支撑力气。 而悬挂陈阿招的那颗野桃树太过脆弱,很快便出现断裂。 在野树断掉时,她只能一只手死死抓住崖壁前凸起的硬石。 她脚下无支撑的地方,双手死死扣着那块地方,很快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散去。 她只能期待在自己失力坠落时,有人能出现救救自己。 可令陈阿招奇怪的是,那些追在明华身后的侍卫迟迟没有赶过来,按理说这条路程也不远。 得知公主乘坐的香车出事,这些会武功侍卫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陈阿招渐渐虚弱,她支持不了几秒,原本就有问题的一只手再无了力气,唯一还好的手指死死扣着石头,指尖磨出了血,疼的脸色惨白。 难道……她今日就要命绝于此了。 她好不甘心。 可……她真的太累了,没有力气了。 在陈阿招迟迟盼不到来人绝望时,她终于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她抬眼一看,竟是林祈肆驾马而来。 他的速度之快,扬起一路灰尘。 她露出笑来,期待林祈肆将她拉回去。 她想看在林祈肆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就原谅他狩猎场上对自己见死不救。 她以为自己毕竟和他拜过堂,同床共枕过,他对自己至少还有关切。 可期待抓住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朝她伸出,驾着马的林祈肆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溅起的灰尘模糊了陈阿招的眼。 她看见林祈肆救起了在她后面,明明……很安全的明华公主。 他将明华公主救起后,明华公主便晕了过去,而她像是被遗落一样。 林祈肆骑马离去,目光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她长久以来,生出的那点对林祈肆的爱意化作利刃刺向自己。 陈阿招再无了力气,她松开了手,任凭自己坠落。 可幸运的是,在她手指脱落一瞬,另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被陈寒临抱在了怀中。 陈寒临猩红着眸,颤声叫唤她。 她靠在陈寒临的肩上,带着哽咽虚弱道,“阿兄…带我走吧………” * 陈阿招昏迷了一夜醒过来,醒来时,她身处林府,一旁的阿兄已没了身影。 听一旁的几个丫鬟说,那日陈寒临是打算将她带走的,可半道上被林祈肆带人拦住了去路,林祈肆以陈阿招是他的妾室为由,让陈寒临把她归还回去,若是陈寒临不肯,便会被林祈肆在朝堂上参奏。 无奈,陈寒临便放下了她,那日下了雨,他只身在林府外站了许久。 闻言,陈阿招内心格外不是滋味,她轻叹了口气,打算下榻走走,一旁的两个小丫鬟便迅速上前动作轻慢地搀扶她。 陈阿招察觉到了不同,往日她的房间仅有宋雀儿一个丫鬟伺候,她只是个妾,旁的丫鬟从不会对自己这般殷勤,今日房子竟站了五个丫鬟。 “不用,我又不是大病,你们回去吧。”陈阿招暗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病了的缘故,林祈肆便暂时派了几个丫鬟过来。 可谁知她刚准备自己穿鞋,一个伶俐的小丫头便拿过鞋子躬身给她穿上,“夫人身子金贵,以后这些事都奴婢们来做吧。” 陈阿招一愣,这时宋雀儿端着一盘的糕点走了进来。 宋雀儿看到被两个小丫鬟伺候的陈阿招时,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后,便快步走了过来。 宋雀儿攘开了那两个紧贴陈阿招的丫鬟,殷切地拖着陈阿招的手,笑眯眯的。 陈阿招起了鸡皮疙瘩,往日的宋雀儿对她可是趾高气昂,从没把她当夫人好好伺候,以曾经帮助陈阿招的那件事为要挟,没少吃她的喝她的,今日这般殷勤倒显得有图谋。 陈阿招别扭地推开宋雀儿,蹙眉道,“你发什么神经了,对我笑……” 她的话让宋雀儿的假面很快消失,宋雀儿翻了个白眼,“切,我这不是巴结你嘛,你如今可不是一……” 宋雀儿的话还未说完,一旁几个丫鬟提醒她,“公子过来了。” 走廊外规整的步伐声渐渐靠近,宋雀儿收回了想说的话,与几个丫鬟朝陈阿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褪去。 房内的人声消失,唯有那带着清淡药香的步伐渐渐靠近,陈阿招内心紧了紧。 她爬回了床榻,用槿花被裹紧了自己靠在床内。 那日悬崖旁被他丢下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说她不恨林祈肆,是不可能的。 她此刻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可那抹身影偏偏在此刻到来,他端着一碗带着桃花香的羹汤走过来,眸光柔和,像极了一副体贴入微的好夫君。 “阿招,尝尝这羹汤如何。”林祈肆坐在她床边,轻轻搅动碗里的汤匙。 他今日未束发,额间的发丝有些乱,穿着平淡的月白色衣裳,只是袖口处竟有些黑。 陈阿招有些惊讶他今日的模样。 毕竟林祈肆是有洁癖的,往常鞋子上粘了半点灰尘都要换掉,今日竟允许自己袖口处粘灰,且月白色的外袍上还有一个像是被火灼开的洞。 “阿招,尝尝。”林祈肆将吹温的汤递到她唇边。 陈阿招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他,她藏在被褥中的手指死死掐紧。 她不明白发生了那样的事,林祈肆为何能表现的那么平静。 见林祈肆不提当日之事,陈阿招内心泛苦,她毫无预兆地伸手拍开了林祈肆手里的汤碗,冷声说,“我不想喝。” 泛着热气的汤洒了林祈肆一身,林祈肆的神情僵住,温意的眼神黯淡下来。 可很快,他又恢复如初,目光落在陈阿招身上,视线从她的脸落慢慢落在了她平坦小腹上。 林祈肆眼底浮现清浅的笑容,他极少有愉悦的时候,或许他爱笑,但每每笑意未达眼底。 陈阿招看到林祈肆笑了,心底古怪起来。 被热粥洒了一身,他竟还高兴了? 陈阿招懒得再去探究林祈肆的喜怒,她背过身躺回了床榻上不再理会他。 可谁知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褪去声。 很快,陈阿招感到脊背一热,轻慢的呼吸声在耳后呼过来,林祈肆的墨发也纠缠在她的颈上。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紧了陈阿招,身子用紧粘在她的身后,嗓音细软,带着柔软的语气道,“阿招,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林祈肆的话让陈阿招感到奇怪,她很好奇他话中的意思,但因为自尊心不愿再与他说话,她忍着心头的疑惑闭上眼,假装睡去。 可林祈肆分明看见她那不安分轻抖的眼睫。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陈阿招的小腹,柔声道,“现在是两个生命。” 一语道破,陈阿招再笨,也明白了。 一股奇妙不知所措的情绪蔓延全身,这一夜她过了许久才睡去。 不知是突然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而不知所措,还是激动…… * 有了身孕后,丫鬟们对她也分外殷勤了些,陈阿招每日晨起时便有人伺候,就连一向对她不照顾的公公也差人给她送了上好的人参羹汤。 只是一人除外。 玥音得知陈阿招怀孕后,眼神凝滞了下,嘀咕了句,“你怎么会怀了他的……” 正在吃蜜饯的陈阿招没看见玥音面上一闪而过的愁容,她吃完一颗后,拉起玥音的手,眼神真挚地说,“阿音,我有了孩子,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我把他养大,日后我们老了,他会孝敬我,也会孝敬你,我们就不怕无所依靠了。” 玥音挤出一抹笑容,点头道,“阿招,日后……你在林府应该会过的越来越好的……” 陈阿招没发现,这时的玥音,眼底对她流露出淡淡的不舍。 * 夜半时。 城郊外的树荫下,一抹白衣身影站在那里。 玥音提着包袱走过去。 许程之转身看到终于过来的玥音时,心底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我真怕你不……” 看到许程之的担忧,玥音轻笑一声,拿起手中的玉佩轻轻抚摸,“我吃过那么多苦,利用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这个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许程之道。 “还不急。”玥音喃喃道,“我想带走阿招。” “你疯了!”许程之有些气恼地将玥音拽到身侧,“她如今有了身孕,你觉得她会跟你走?” “我很快就会成为蜀国的公主,阿招那么爱慕荣华,与其留在林祈肆身边做个妾室,倒不如成为公主的近身姐妹,我带她一起享受荣华,她一定会愿意的。”玥音语气急促。 “可她如今有了林祈肆的孩子,她的命已经跟林祈肆粘在一起了,林祈肆不会放她走。”许程之咬牙道。 玥音皱起眉,她回首望了望锦安城的方向,叹息一声,“还是在等等吧,阿招最近被两个疯子盯上了……我不放心她。” 怀孕的喜事让陈阿招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这几日她宅在府中,没事就跟府上的嬷嬷学习刺绣的活。 这日午后,宋雀儿看见陈阿招在绣一块布料,那布料的花朵被绣的歪七扭八,险些看不出形来。 且陈阿招手指本就不灵活,没几下功夫还会给自己扎伤,但扎伤了她仍旧笑吟吟的,自己坐在躺椅上哼着歌。 宋雀儿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果子咬了一口问,“你如今想要什么样的衣服鞋袜没有,为何还自己绣?” “反正我闲来无事,你懂什么,我在为我以后的孩儿绣小衣呢,我听人说刚出生的孩子穿上父母做的衣裳才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成长。”陈阿招一边绣,一边幻想着日后带着孩子在池塘边看鱼儿,一起玩蛐蛐,哄孩子入睡的画面。 “也是,可你怎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宋雀儿道。 “管它呢,我粉色蓝色小衣各袖一件不就行了。”陈阿招道。 “那你旁边尺寸大的丑鞋垫是给谁的?难道是给公子袖的。” 一提到林祈肆,陈阿招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她一把抓起鞋垫放在怀中,哼道,“我才不是给他的,我是给我阿兄绣的。” “说到底,我近来都没有得到阿兄的消息,我明天正好去看看他,顺便将亲手绣的鞋垫给他。”陈阿招这么说。 宋雀儿微叹一声,“你确定你如今能出府吗?你没看见整日在院子外来回的侍卫,公子似乎不会让你出去了。” 转眼已过二旬,正值满城绿树花开时节。 陈阿招的小腹已经显胎,近来她常与陈寒临联系,当初得知她怀孕时,陈寒临依旧想要带她离开。 * 翌日陈阿招出府,果然受到了阻拦。 没办法,她去找了林祈肆,饶是再不想见他,如今这个府上他是最尊贵的人,陈阿招还是很识趣,自己既然成了林祈肆的妾,便只能一辈子攀附他。 林祈肆这几日整晚整晚地呆在书房中,傍晚时,书房内的烛火还在亮,她轻轻敲了敲门,内里却无人应答。 书房内烛火明亮,想来林祈肆应该还未睡,可既然还未睡,为何又无人应答。 陈阿招推开房门,果然看见了靠在书桌上小憩的林祈肆。 烛等在他的左手旁,他的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陈阿招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绣了金元宝的小鞋子。 鞋子小小的放在他的掌心,上面的金元宝在烛灯的照耀下闪烁过丝丝的金光。 她几日未见林祈肆,却发觉他又瘦了些,唇色又淡了。 陈阿招眼眶微湿,她顿足脚安静地站在书桌前,盯着他手上的鞋子,忽然轻嗤一笑。 他近来为她熬药做羹汤,如今又绣孩童的鞋子,就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罢了。 若是她没孩子,恐怕他对自己的关心依旧不上不下,或许偶有温情,但算不上真心。 陈阿招摸了下脸颊上无知无觉划过的泪痕。 她如今只求有一个立足安心之地,哪怕是林祈肆未来娶了正妻,她有一个孩子在身侧,也能在府上获得一席之地,从此摆脱奴籍之身。 陈阿招刚想转身离开,这时林祈肆却醒了。 他半睁开眼,昏暗摇拽的灯光下,朝陈阿招昏暗的背影唤了一声,“阿招。” 陈阿招脚步停住,她转过身将自己的所求告诉林祈肆,“明日我想出府与阿兄一会。” 林祈肆眼睫微垂,灯火将他眼底的血丝照的清清楚楚。 他沉默了须臾,在陈阿招以为他不会同意时,轻轻点头,“那阿招要早点回来,我在府上等你。” 第39章 药引 “待她生下孩子后,我定会除去她…… 歌舞弦乐的酒楼包厢内, 一袭紫色玉珠袍,生的一双细挑凤眼的男人撑扇位于屏风内侧。 男子的左侧,坐着另一位容貌柔美,却透着淡淡病气的青衣官人。 林祈肆端起瓷玉白茶杯轻轻啄饮一口后, 目光落在茶盏内翡绿的茶叶, 眸光微凝。 折扇合起, 高塌上的男子微微俯身目光投向淡定的林祈肆,眼神深沉, “阿肆近来对府上的妾室, 分外上心啊。” 林祈肆端着茶盏的小拇指不动神色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南辰王,鸦青色的瞳孔止如碧水。 林祈肆反手将茶杯倒扣下,杯中的茶水尽数落地。 熏香肆意的内室安静了几秒,高座上的南辰世子爆发出满意的笑。 “阿肆啊, 我果真没看错你,成大事者, 何故拘于儿女之情。” * 陈阿招来到陈寒临的住处, 将自己亲自绣好的鞋垫递到陈寒临手上。 “阿兄, 这俩双鞋垫我可是绣了好多日呢, 你看上面是你最喜欢的菊花。”陈阿招指着鞋垫上歪歪扭扭的花纹,满眼期待。 “你快试一试, 看看合不合脚。” 她说了很多,陈寒临却是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阿招发觉到陈寒临的局促,她上前拉住陈寒临的手,却被他有些慌乱地扯开。 “阿兄,你怎么啦?”陈阿招问道。 陈寒临想了想, 最终还是开口,“阿招……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陈阿招真的想不起来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 陈寒临眼眶微红,颤声道,“今日是……阿娘的生辰……” 他话音刚落,陈阿招脸上的喜悦褪了个干净。 她冷冰冰道,“与我何干。” 陈寒临企图好言相劝,“阿招,他们毕竟是我们的……” “他们只是你陈寒临的父母,并非我陈阿招的,阿兄今日既要去看他们,那我便不在此停留了。” 陈氏父母,是她心中的一颗刺,当年种下的刺,早已划破陈阿招的肌肤,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她如今肯认陈寒临这个兄长,无非也是当年陈寒临待她的好。 见陈阿招转身欲要离去,陈寒临唇瓣哆嗦了一下,他眼中含着痛苦,叫住她,“可是如今…阿爹阿娘已经入了土……你也不愿去看一眼吗?” 陈阿招的脚步猛然僵住。 一时间,她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般呼吸困难,眼中不知不觉溢满了泪,眸中含着不甘的恨。 转身时,她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冲陈寒临凄然一笑,咬着牙,“如此,我当然要去看看。” 她要去看看,这如今深埋于地下的狠心父母,她要让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她陈阿招如今依旧活的光彩。 陈阿招带着满腔恨意跟同陈寒临来到一片野间的竹林中。 那竹林内,两个小小的土堆似的鼓包就堆在那里,看上去可怜又孤独。 陈阿招不禁笑出了声,“他们把你当成心肝捧着,可临到死了,还不是被你几捧土埋了。” 陈寒临情绪低落地垂下头,良久淡淡吐出一句,“他们在你离开的第二年就已经去世了……” 陈阿招脸上讥讽的笑容淡下,她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睫,僵硬地听完陈寒临叙述。 “你被阿爹卖掉的那年,正值饥荒年,阿娘又身子不好……我在得知你被卖掉时,也是恨极了他们……我偷偷跑出去寻你…却不小心迷路,掉进猎人的陷阱中,那夜下着大暴雨……阿爹来寻我,我不愿跟他回家,他在边打我边扯我回去的路上………失足跌落山崖而死,我独自一人回家后,见阿娘病重也放弃了寻你………后来三年饥荒的日子难捱,家中无银,阿娘病重得不到治疗,不久也去了……”望着那两堆鼓包的简陋坟墓,陈寒临红了眼眶,“我那时身上没银子,只能为阿爹阿娘挖这样简单的坟墓。” 听完这些,陈阿招竟没有感到一丝解脱和开心,曾经在受人欺负难捱的日子里,她无数个日夜诅咒他们遭到报应,可今时今日,明明知道他们在自己走后并没有过的好,她却没有一丝开心。 反而痛苦似针丝线一串串扎进她的心底,她身子颤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抹了一把泪,问陈寒临,“那你现在有能力了。” “我也想过为他们修缮一个好的墓穴,可仔细想来,人死如灯灭,不过白骨灰土,修缮墓穴倒不如将银子用来济世救民,拯救还活着的难民。”陈寒临喃喃细语。 陈阿招笑出了泪花,“是啊,人死如灯灭,他们死了倒安心,留我带着满腔恨活于世间。” “阿兄,我乏了……就先回去了。”她脚步踉跄往回走,步伐越来越快,似乎想要摆脱这竹林身后层层雾霾。 可陈寒临尖锐的嗓音依旧穿过青竹,刺进她的耳中。 陈寒临说,“阿招,不要再恨了……阿娘走时,一直在叫你……她说她对不起你……” 陈阿招再也忍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她转身冲身后跟过来的陈寒临吼上一句,“你是让我原谅他们吗?做梦!凭什么他们死了,我就该原谅他们,凭什么他们后悔了,我就该原谅他们!我告诉你陈寒临,任何曾辜负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陈寒临落下了泪,嚅嗫道,“阿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并非阿娘的亲生女儿……” 陈阿招的脚步被绊了一下,她摔在了雨后湿润的泥泞里,双手粘满了泥土。 她眼眸猩红,双手不停揉搓脏污的手,喃喃着,“你在胡说吗……可……可就是如此,我也不能原谅他们抛弃我……他们既然注定要将我抛弃……那就不应该一开始收养我…既然养了我……” 她抬眼恶狠狠瞪着陈寒临,逼问道,“养了我,就不能丢下我啊……” 望着少女蜷缩的模样,陈寒临蹲下身将陈阿招环抱住。 他语气坚定道,“阿招,阿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陈阿招缩在陈寒临的怀中,她目光静静地凝望远处两个小鼓堆上,汹涌澎湃的恨意四处游荡,渐渐迷失了方向。 这股恨不会消失,却也变得茫然起来。 陈寒临将一个玉佩递到陈阿招手中,他说,“这是阿娘捡到你时,你身上带的,它本就是你的。” 陈阿招盯着这刻着小盘龙的玉佩,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有一些熟悉,好似曾在哪里看见过。 * 陈阿招疲倦地回府,绕过曲折的庭廊小道,她没注意到站在一旁屋檐下凝望自己的林祈肆。 林祈肆看到她身上披着的男式裘衣,神色黯淡了一下。 她一路无神返回宅院,撞见了来看望她的玥音。 玥音一脸慌张,看到她平安无事归来后,松了口气,可又发现陈阿招的衣裙上粘满泥滞,眼眶泛红,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又担心起来。 “阿招,你明明光光亮亮的出府,怎么这样了,谁欺负你了?”玥音担忧地检查陈阿招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却猛然发现陈阿招挂在腰上的玉佩。 这玉佩的形状令玥音的面色一白。 “阿招这是………”玥音拿起玉佩,这玉佩的纹路与陈阿招当时给她的那枚其实可以合二为一的,那玉佩上刚好少了一块盘龙佩,合上后才能与青色相嵌,成为真正的龙纹蛇玉。 这些时日,她和许程之试图翻遍林府也没能找到另一半玉佩,如今竟有出现在陈阿招手上。 她嘴角扯了扯,收回微僵的表情问,“这……是公子给你的?” 陈阿招摇摇头,“不是,应当是我亲娘给的吧……” 陈阿招觉得疲乏,她径直回了房中。 当晚,玥音会见了许程之。 “你面色怎么不好?”许程之问。 “这玉佩的另一半找到了吗?”玥音冷冷地问。 “还……还没,许是林祈肆那厮太狡猾,你等等我……我一定能尽快……” “你不必找了,剩下那半块玉佩已经找到了。”玥音说。 “找到了,那太好了,那还等什么,我们可以回蜀国了。”许程之想拉住玥音的手,却被玥音躲开。 玥音看向他,喃喃疑惑地说,“可是玉佩怎么会出现在陈阿招手上……她还说是她亲娘送她的……为什么…她还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胎记…这太不对劲了………” “阿音,不要想那么多,你的养母不就是当初蜀国公主身边的宫女,当年她受公主所托把你带走,你身上有着胎记,如今还有公主的玉佩,蜀国皇帝一定会认出你就是他的女儿。”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玥音心中越来越发慌,“林祈肆的母亲就是蜀国公主,当年她被蜀皇送来和亲,后两国兵战,她便被打入冷宫,也是那时公主为了逃出冷宫勾引了林怨,林怨将她悄悄带出皇宫放在林府豢养了起来,化名月夫人,月夫人在来到皇宫时腹中早有了孩子,那孩子并非当今老皇帝和林怨的孩子,而是蜀国皇帝的孩子,她将孩子生下后拖自己的贴身婢女带走,给了那孩子一枚玉佩,那孩子身上还有个元宝胎记的……” 许程之扶住玥音的肩,“你就是那个孩子。” “可是我没有玉佩,当初我的养母告诉我……说因为太穷才把其中一枚玉佩当了。” “没准就是当后流到了陈阿招的手上。”许程之道。 “可是不对,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巧合呢,阿程,我那日撞见林怨在描绘月夫人年轻时的画像,你可知那画上的人与陈阿招十分相似。”玥音捂着心口,喃喃道,“不行,我得回去问问那个女人。” * 玥音来到一所泥土盖的漏风瓦房内。 瓦房深处的炕上躺着一个穿着破衣麻布,双眼混沌,却仍在织衣的老妇人。 玥音缓步靠近老妇人,听到动静的老妇人缓缓扭过头来,对着姑娘笑道,“阿音来啦,坐着,干娘给你拿馕吃。” 腿脚不利索的老妇人正要起身,被玥音喊住,“阿娘,我不想吃馕饼了,我马上就会有无数的珍馐佳肴,奢华的宫殿,锦衣绸缎无数了。” 老妇人动作停住,不解地看向她,当看到玥音笑着将从陈阿招身上偷来的龙纹佩展现时,老妇人的眼神剧烈抖动。 她挪着粗苯的脚步走到玥音面前,试图去抚摸那枚玉佩,却还没碰上玉佩便被玥音收了回去。 老妇人嘴里哆嗦,神情激动着,“你见到那孩子了……那孩子?” 玥音的心寒凉了一片,她冷笑一声,“什么那孩子,这玉佩就是我的,阿娘我不是站在你身边吗?我很快就能回蜀国了,马上就能带你回到家乡过上好日子了。” 听到她的话,老妇人的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一时不敢去看玥音。 妇人眼底的慌乱敲击玥音的心脏,她上前拽住老妇人的胳膊,咬牙道,“你怎么不说话,我是蜀国公主啊,这是你自幼便告诉我的,抱着这个念头,我吃过很多苦,忍过很多痛,好不容易得到就在咫尺的东西,阿娘怎么不高兴啊?” 老妇人眼看玥音似乎也知晓了什么,摸着眼哽咽道,“当年……公主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却在逃难中把小公主弄丢了……我…我心底自责,我对不起公主……就在我想…以死谢罪时,又捡到了一个哭泣的女娃娃,我就……就在那女娃娃肩上印了一个与小公主一样的胎记,我就把那个小娃娃当,成小公主……是…是我的错……” 老妇人抹泪哭着,玥音面色苍白地往后褪去,嘴里喃喃带笑,“所以……我就是你后来捡到的女娃娃……公主的身份是假,身上的胎记也是假,陈阿招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你……你找到那孩子啦,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老妇人神情激动,这么多年她一直把玥音当做小公主,以弥补自己把真正公主孩子弄丢的愧疚,此刻得知真正公主孩子的下落,她渴望再见一眼那孩子。 老妇人几步上前,却被玥音狠狠推在地上,玥音神色疯狂,冲着妇人大吼,“我从记事起便跟着你乞讨捡破烂,被野狗咬,被人打,在我颓废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你说我的人生不该如此,我本是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若不是蜀国皇帝狠心将自己的爱人奉为公主送去和亲,我就是蜀国最高贵的公主了!我就不会像条烂泥一样过着下层的生活!” 她狠狠拽住老妇人的衣领,崩溃大笑,“我费尽心机爬进林府,在林怨那个老匹夫手中被折磨,身上被扎过无数毒针,我一步一步挺过来,在林府几年利用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得到玉佩回蜀,可如今……你告诉我…我不是公主,我做的一切给陈阿招做了嫁衣,哈哈哈哈,简直可笑……” “小音,我错了……是我的错……”老妇人流着泪,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唤着。 玥音恶狠狠盯着妇人,笑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陈阿招了,既然命运捉人,那我便取代她……” “你……你要做什么……”老妇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曾经如此善良的小丫头朝自己举起木凳子。 “阿娘,既然蜀国皇帝只认玉佩和胎记,那我为何不能成为真正的公主呢。” 砰的一声,她将板凳砸下。 许程之问她今后打算怎么办。 玥音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把陈阿招当成姐姐吗?有她在一日,这公主的位置我便无法安心地去当啊。” * 春雨绵绵,近来天气也变得阴气潮湿,雨落拍打着芭蕉叶,滴滴答答的,听得心烦。 陈阿招那日醒来后发现陈寒临给自己的玉佩找不到了,不过又过了几日,她竟又在书桌上发现了它。 这几日,林祈肆总会派大夫给她把脉,发现她脉象不稳后,大夫给她开了许多安胎的药,陈阿招吃的嘴苦。 自从她怀孕后,林祈肆待她一复一日的温柔,陈阿招渐渐平复了内心的芥蒂。 如今能安稳不错的生活已是不易,她不敢再奢求什么,只希望日后林祈肆若真的娶了正妻,不要苛待她们母子才好。 陈阿招安心养胎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得到陈寒临送的礼物。 陈寒临渐渐接受她已为人母的事实,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送了个平安镯,之后每搁半月,又会给她送来礼物。 四个月后,陈阿招的小腹已经鼓了很多,她挺着大肚子,时常走几步便累的需要坐下来。 平常去赏花散步,她总要玥音和宋雀儿搀扶自己。 玥音丝毫不嫌弃她走路慢,喊累喊困的样子,反倒是宋雀儿,每一回被她扯着散步,总要心烦地吐槽她两句。 “我们当初村里妇人怀孕还能下地干活呢,你可真是娘娘命,让人伺候。” 陈阿招咬了一口酸梅,笑着拉紧了玥音和宋雀儿的手,说:“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你们更有的忙了,我听说这小孩子夜晚总会醒,需要人哄着睡,还有还经常尿床,要喂奶…要洗澡……” 玥音听得有些走神,宋雀儿皱着小脸,“这些到时候也要轮到我们来?你这个当娘的倒会享福,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宋雀儿皱巴巴的小脸让陈阿招忍不住笑起来,她一笑,忽得感觉自己腹中的孩子在踢自己,她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小腹说,“他动啦!你们听!” 玥音和宋雀儿好奇地将耳朵凑在陈阿招圆鼓鼓的小腹上。 玥音静静地听着陈阿招腹中的那个小生命,眼神有一瞬的失神。 而宋雀儿在听到后,惊喜地眼眸发亮,“真的……他…他在动……” “你也很喜欢他,那我就勉为其难在孩子出生后,让你也做他干娘。” 宋雀儿眼底瞬间流露出惊喜,可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在陈阿招面前展露的高兴时,连忙敛去欣喜之色,轻哼道,“谁想当啊。” 陈阿招笑了笑,没有拆穿小丫头的雀跃。 次日,陈阿招听小厮来报,说有人给自己送了个礼物,祝自己和孩儿平安。 陈阿招打开小厮递过来的木盒子,里面竟放了整整五锭银子。 陈阿招连忙询问小厮,“你可知是何人?” 小厮摇头道,“那是个男人,扎着个马尾,身形高挺,但是头上带着斗笠,没看清面容。” 听到小厮的形容时,陈阿招脑海中浮现过一个身影,不过随即她又摇摇头。 怎么可能是鸦阙,那个人可是厌恶她这样贪慕虚荣的人,他已经与曹生勾结在一起了。 一连着鸦阙想起曹生,陈阿招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近来她已经许久未收到曹生的骚扰。 她本想躲着曹生,最后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十日后,陈阿招听人说,陈寒临与曹生一同参与运输官货时,遭遇突袭。 一听到陈寒临可能有难,陈阿招立刻马不停蹄赶着车去看望阿兄。 “阿招你怎么来了,你如今月份已大,该在家中静养。”陈寒临道。 陈阿招吸了吸鼻子,“我听说阿兄有事,夜不能寐,不来看一眼我不放心。” 看到陈寒临肩上的伤仅是小伤,陈阿招松了口气。 想到近日听说阿兄与曹生关系过密,陈阿招忍不住提醒道,“阿兄,你日后远离曹生,他不是个好人。” 她话音才落,一袭白色鸢尾花足靴缓缓从身后的珠帘内走了出来。 曹生手持折扇,面色有些苍白,眼中仍是带着不达心底的笑,“陈兄啊,你这妹妹好像对我有偏见。” 曹生的目光在落到陈阿招隆起的小腹时,眼底浮现过嫉恨。 那抹嫉恨让陈阿招警惕地后退一步,转瞬即逝,眼前的曹生又恢复了笑颜。 “你怎么在这里?”陈阿招蹙起眉,转头同陈寒临说,“阿兄,你怎么能让他……” 陈寒临蹙着眉打断了陈阿招的话,“阿招,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曹生是好人,那日我们遇到截货的歹徒,是阿生为我挡下一刀,我才幸免于难。” 陈寒临的话让陈阿招身子一抖。 她深知如今攻于计谋与明华公主同流合污的曹生,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纯良。 这般舍命救下自己的阿兄,肯定是有图谋的。 她不能……不能让阿兄被曹生利用了去。 陈阿招哆嗦着拽住陈寒临的肩膀,“阿兄,曹生不是好人,他与同流合污……你还记得公主生辰狩猎当日吗?我坠下悬崖就是公主……” “阿招!”陈寒临厉声开口,打断了陈阿招还想往下说的话。 陈阿招被兄长这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吓住了,陈寒临蹙着眉,眼底浮现失望的情绪。 “公主为人平和,乃贵人,你怎能污蔑公主。”陈寒临一字一句,句句扎在了陈阿招的心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陈寒临相信曹生,相信公主,也不愿意相信她这个妹妹…… 曹生的笑声在耳畔传来,语调轻慢包含劝慰,可陈阿招听得分明,他话中挑拨自己和阿兄的关系。 “陈兄莫要为我伤了你这亲妹妹啊,阿招只是一时被林祈肆蒙了心智情有可原,毕竟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耳濡目染到一些不好的习性,也非她之过。” 曹生的笑声犹如雷雨击打陈阿招的同时,也让陈寒临对林祈肆更厌恶几分。 陈阿招冲曹生怒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设计陷害我的事多龌龊!你休要蒙蔽我阿兄……” 她抓紧陈寒临的衣袖,额间上急出了汗水,如剪水清澈的眸子波动不安地看向陈寒临,“阿兄,你相信我……曹生与公主同流合污,定是要陷………” “阿招,你今日来看望我真的是担忧阿兄吗?”陈寒临语气冰冷。 “阿兄这是什么意思?”陈阿招的心脏骤痛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陈寒临。 她当日是为担心阿兄而来的。 可下一秒,她却听见陈寒临语气失望地说,“阿招,你变了,你如今为了名利可以撒谎成性,污蔑良善之人。” 陈阿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她怔怔地盯着眼前俊俏少年郎单薄的唇瓣一张一合。 她抓住陈寒临衣袖的手指无力地脱落下来,不可置信道,“阿兄……原来是这么认为我的?” 陈寒临阖了阖眸,叹息一声,“曹生已经把你们过去的事告诉我了,你当年抛弃了他,进入林府后竟学娼妓的模样去爬床上位,为了银钱不惜欺骗别人?我的阿招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了?” “这般模样?”陈寒临眼中的失望厌恶深深刺痛了她,陈阿招轻笑一声。 往事被一一揭穿,她此刻也不觉得羞耻了,她何尝不厌恶低三下四,贪财自私的自己…… 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人踩在脚底,她从来不后悔当初的作为。 “是,阿兄如今是觉得这样的我不配当你的阿妹啦?”陈阿招一边笑,一边咬牙道,“陈寒临就你是正人君子!你若是尝过我受的苦,受的羞辱,你就该明白那些尊严统统都不算什么了,我就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只图眼前利益………” 剩下的话被卡在喉咙中,空气中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陈阿招的脸歪了过去,回过神来时,面上是火辣辣的疼,脑袋也晕晕乎乎,一时间,她的耳朵似乎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觉得想吐…想晕……… 她慢慢扭过头,看向手掌还未放下,面色不虞的陈寒临。 她面色平静,不复任何情绪,轻轻说了一句,“你再也不是我阿兄…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这句话,让还在愤怒中的陈寒临回过了神,他眼中浮现后悔,看着挺着身孕的人儿不再看他,转身独自离去。 陈阿招走后,陈寒临颓然地坐在地上。 曹生问,“不去送送?” 陈寒临苦笑一声,摇摇头。 望着那抹消失在门庭前的身影,此刻的陈寒临并不知,今日一别便是无缘。 * 陈阿招回去后便高烧了一场,她在床榻上躺两日,醒来时,看见玥音和宋雀儿担忧地守在自己床边。 “你那日回来,顶了个红肿的脸哭了许久也不说话,吓死我了。”一旁的宋雀儿担忧道,她看向陈阿招的小腹,“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当干娘啊。” 宋雀儿的担忧让陈阿招疼痛的心脏有了一丝暖意,她笑着安抚宋雀儿,又听到一旁为自己盛粥的玥音担忧地说,“你放心,阿招若是真有三长两短,公子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提到林祈肆,陈阿招往四周看了看,她并未看到林祈肆的身影,她面上浮现过一丝失落被玥音捕捉道。 玥音拉起她的手,道,“你那日回来后哭晕了过去,后半夜发起高烧,公子得知后便出门去了,我听说……” 陈阿招疑惑道,“听说什么?” “听说公子伤了人。” 闻言,陈阿招立马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我阿兄……” “不是,听说是一个叫曹生的人。”玥音道。 听到是曹生,陈阿招松了口气,她问道,“那他现在可有事?” 闻言,两个丫头默默垂下了脑袋,陈阿招感到不对劲,她抬起她们耸落下来的肩,急切地问:“他也受了伤。” 宋雀儿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陈阿招不解,“什么叫差不多,他到底如何了?” 玥音开口道,“公子那日是派人暗杀曹生,可惜曹生关键时刻躲在了你兄长的地方,被陈寒临护住了,不过这件事被老爷知晓,老爷觉得公子是在树敌,便让公子罚跪在祠堂认错,已有两日了。” “他身子本就不好,罚跪这么久……”陈阿招喃喃道。 这一夜她都想不通,向来对自己不关心的林祈肆为何要去杀死一个对自己毫无利害的曹生。 莫非……真的是为了她? 陈阿招想不通,不过不管怎样,他还是自己的夫君,自己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她趁夜深人静时,下了床,亲自为林祈肆熬了一碗鸡蛋羹端去祠堂。 夜晚的祠堂处没有灯火,昏暗阴冷,陈阿招端着小碗站在屋外,犹豫了片刻,她抬手正要推门时,却听到屋内两道不轻不重的对话声。 其中一道声音沧嗓平稳,是她那一向深居简出的公公林怨。 “吾儿终是长大了,如今做事越发胆大妄为,你说你为何要去杀一个曹生,那曹生可是明华公主身边的人,明华公主背后靠着藩王和太子,你难道想与明华公主为敌?还是………” 站在门外的陈阿招心中一惊,她没想到,一向不愿出门的林怨,竟然对外面的事这么了解。 林怨愠怒的声音刚落,便有另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缓缓响起。 “父亲多虑,那曹生会伤及阿招,我不能不除。” 原来林祈肆想除掉曹生当真是为了她,陈阿招心中刚生出一丝暖意,下一刻,却又听见林怨说,“也是,毕竟她腹中还有孩子,那孩子可是珍贵的药引。” 药引? 陈阿招心中感到困惑,她的孩子为何会是药引? 林怨又问了句,“此女终究是个祸害,日后你是要娶明华公主的,此女生下孩子待为你换命便彻底无用了。” 黑暗中,林祈肆的的眼睫微微垂落,缓缓道,“父亲放心,待她生下孩子后,我定会除去她。” 正端着鸡蛋羹站在屋外的陈阿招手抖了一瞬,碗中的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这响声被漆黑天空中骤然劈下的惊雷覆盖住。 闪电从天劈落,黑夜骤然明亮了几秒,林祈肆目光微顿,仿佛间他好像看到有一人影出现。 可再定睛一看时,窗外空无一人。 第40章 身死 她这一生,渴求过的东西,都在这…… 陈阿招脚底生麻, 屋外雨疏风骤,沁凉雨丝浸湿了她半边衣料,她手里端着早已冷凉的鸡蛋羹,脚步僵硬地往前走。 这一路她走了许久, 直到回到房门前时, 她将手中的鸡蛋羹倒在台阶之下, 望着屋檐外哗啦啦的雨水将蛋羹冲散。 她忍着几欲崩塌的泪水进了屋内,迅速将房门合紧后, 抱着臃肿的身子蜷缩在角落内, 泪水和汗水溢出满目, 她双手哆嗦,既是难受,亦有害怕。 林祈肆那句冰冷无情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荡,几乎要折磨她痛不欲生。 她千算万算, 算上了荣华富贵,却算计不过林祈肆的心。 陈阿招低声呜咽, 过了须臾, 她努力逼着自己坚强起来, 她轻轻抚摸自己腹中那个动弹的小生命, 陈阿招强撑着站起身 她不想死,她还有孩子, 无论陷入怎样的境地,无论怎样被人背叛抛弃,她只想活下去。 她现在没有阿兄依靠,便只能靠自己了。 陈阿招连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将自己许久以来储存的银子和金银首饰都装满一大包。 似乎怀抱着这样一包的东西,她才能安心下来。 收拾完后, 陈阿招在玥音赶来时,所有的冷静控制不住化为委屈的泪水。 玥音被陈阿招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泣怔住,她能感觉到陈阿招紧抱自己的身子在颤抖瑟缩,也感觉到了她软乎乎的肚皮紧贴着自己时,里面小生命在涌动。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玥音藏在袖中的匕首慢慢收了回去,她轻声询问,“阿招你……怎么又哭了?是肚子里的小东西弄疼你了吗?” 陈阿招来不及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害怕,她吸着通红的鼻子,哽咽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什么……”玥音瞳孔微颤,她怎么也想不到竟听到陈阿招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以为陈阿招如今有了孩子傍身,自是不愿离开这金银窟。 “阿招,可你如今还有……” 陈阿招扣紧玥音的肩,颤声道,“可林祈肆想让我死!我想活……我如今已然不是一个人了,再苦再难的日子我都受过,我存了很多钱,可以养活孩子还有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赶紧离开……不然我们连那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玥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中,她眼睫慢慢垂落,泯灭了瞳中的亮色,玥音指尖扣紧,喃喃道,“阿招,可我们该怎么离开…林祈肆如今安排了很多人看着你……” “你师兄不是会武功吗,你写信给你的师兄,请他来救救我们,我……我还认识一个人,有两个人来救我们,应当……不会有事。”陈阿招忐忑地立即去桌案前摆好宣纸。 毫笔粘墨滴落时,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林祈肆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曾教会她习的字,如今倒也能帮助她逃离了。 玥音很快离开,去想办法联系她的师兄。 刚走出陈阿招的屋子,一只手臂忽然从一旁伸出拽住玥音的袖子。 玥音神色一紧,立即想抛出袖口的匕首,可侧身一看那人是宋雀儿时,玥音止住了动作。 “你干什么?”玥音语气冰冷。 宋雀儿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一下四周后,将玥音拉到无人的角落中。 刚到角落内,宋雀儿就语气不善道,“拿出来!” “拿什么?”玥音蹙眉,不解道。 宋雀儿指了指她的右手袖子内,道,“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在陈阿招房中时,想拿出匕首杀了她是不是?” 玥音神色一变,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你就是有!我们一开始都是利用陈阿招的,可我只不过想靠着她过得富裕些,可你……我以为你整日与她姐妹相称,叫她一声姐姐,至少对她有真心,可你竟然想要她的命,她如今还怀了孩子,你怎么能下手!”宋雀儿越说越急促,她甚至伸手试图从玥音手中拿出暗藏的匕首。 不过玥音几下就将宋雀儿按住,她从来没把宋雀儿放在眼底,不过眼下杀了宋雀儿对自己并无益处,玥音笑着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用匕首给阿招削水果而已,你知道的,阿招不喜欢梨皮,可我见她伤心,当时一定食不下咽了,便没有拿出来,我若真想杀她,她现在还能活吗?” 宋雀儿慢慢平静下来,玥音真诚的眼神和解释让她短暂地相信。 “那倒是我…误会你了。”宋雀儿有些局促地挣脱玥音力大无穷的手,准备离开。 玥音至身后又叫住了她,“宋雀儿,这府中每个人都是心怀鬼胎,利人利己,从没有真心可言,你从前亦如是,怎么也开始关心阿招了?” 宋雀儿别扭地结巴了一瞬,喃喃道,“谁说我关心她了,我……我只是怕她死了,我以后依靠谁呢,跟在她房中,每天可都有好吃好喝的。” 说完,宋雀儿脚步加快离开。 玥音在原地站定了许久,神色游走。 * 雨声渐渐停了。 陈阿招在案前歪歪扭扭简明写完几个字后,便将信纸塞进信鸽中。 她将信鸽抛入窗外,看着那信鸽飞向深宅大院之外。 带有那人气息的信鸽落入男人的手中。 鸦阙看着信纸上的四字,“救我一次。” 他紧紧盯着信纸上的几字,眸中暗色涌动,肩上的银剑正要出鞘,一个踉跄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 “你在看谁的信?”走过来的曹生一把夺过鸦阙手中的信,当看到上面陈阿招的亲笔后,曹生轻嗤一声,将信纸握成团丢了出去。 “她现在倒是求人了啊。”曹生苍白的面上露出病态似的欢愉。 鸦阙见他纹丝不动,咬牙道,“她如今身在囹圄,你不想救她?” “救?我自然会救我的娘子,当然不急于一时啊。”曹生轻轻一笑,“林祈肆不会先伤她,我们就再等等,等到她绝望时,再过去,让她看清楚谁才是值得她托付的人。” 鸦阙眸中浮现火气,“可若她等不到那个时候呢?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今月份已经大了,随时都会……” “她腹中的孩子我可不要。”曹生冷笑一声,“怎么,你这么担心她?” “你不去救,我去救。” 鸦阙正要行动,忽然胸腔内一股剧痛蔓延,他咳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意识到什么,鸦阙瞪着曹生,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杀了。 曹生悠悠蹲下身来,俯瞰鸦阙狼狈的模样,冷声道,“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我未来的夫人可是你能染指的,你若不听命令,那这个月的解药就不用要了,等你死了,阿招也会觉得你是胆怯不敢去救她……” 鸦阙轻轻阖上眼,手腕上的青筋鼓起,他满心不甘。 * “阿招,我师兄会放毒,今夜丑时来救我们。”漆黑的房屋内,玥音低声同陈阿招说。 “嗯好……我们现在就靠你师兄了。”陈阿招喃喃道。 “你另一位朋友不来吗?”玥音问。 陈阿招眼眶微酸,她抿唇摇摇头,眼底浮现一丝苦涩,“是我忘了,我与那人早已生了怨,他…不会来了。” 还好这几日林祈肆忙于它事,未曾来看望她,不然陈阿招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想要自己命的林祈肆。 她恐怕会崩溃,恐怕会恨地想要与他殊死搏斗…… 她倚靠在玥音肩上轻轻睡去,直到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时,一袭白袍身影轻声踏入。 “师兄。”玥音与许程之眼神交汇。 “那些人都中了我的麻痹散,现在可以走了。”许程之二话不说将身怀不便的陈阿招背在身上。 不知为何,对于玥音这个师兄,陈阿招总生出了那么一丝警惕与害怕。 或许是因为这人武功高强,碾死她犹如碾死蚂蚱一样,才会令她害怕吧。 三人行至高墙,许程之背着她轻功漫上高墙,抬手正要拉上玥音时,漆黑的夜空内,骤然划过一道看不清的东西,那东西速度飞快,竟连许程之也反应不过。 等陈阿招和许程之僵硬地回过神时,玥音已经从许程之手中脱落,重重落在了地上。 空气中蔓延浓烈的血腥味,月光映照下,陈阿招看见玥音肩上多出的一支银头箭。 那银箭头上的标记,让陈阿招不寒而栗。 那标记,竟与当年悬崖处袭击鸦阙的标记一模一样。 很快许多侍卫涌上前将玥音抓住,那群人推至两侧,一簇火光从漆黑的梨树旁缓缓亮起,陈阿招瞳孔瞪大,她看手上拿着箭弓站在梨树下一袭青衣碧袍,容颜似玉,清水芙蓉的男子。 不,在两簇火光映衬下,他再不是清水芙蓉。 他是隐匿在黑暗下的青衣厉鬼,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玥音很快被抓到林祈肆身侧,少年乌发垂腰,身上披着狐绒莲花披风,内衣穿着月牙色寝衣,一簇一簇火光闪过他清冷的容颜。 他目光冷淡,左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木炭,将那烧成黑炭仍冒着滚烫热烟的炭木生生按在玥音受伤的肩上。 安静的夜内,划过玥音凄厉的惨叫声。 陈阿招与许程之一同喊出了声,“不要伤害她!” 陈阿招是颤抖地喊出来,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玥音痛苦的面容让她的心被撕裂。 林祈肆缓缓扔掉手中的火炭,碧波一样宁静深沉的眸珠轻轻转动,目光定格在陈阿招流泪的面容上。 他轻声说,嗓音如薄冰刺冷寒凉,“回来。” 许程之和陈阿招都知林祈肆说的是什么。 许程之的指尖狠狠扣紧陈阿招的肉里,咬牙切齿道,“是你……害得玥音一次次为你受伤!” 许程之的手忽然捏住陈阿招的脖颈,慢慢收紧,“放了玥音,不然我就杀了她!” 陈阿招感到一阵窒息感袭来,泪水朦胧中,她看见那站在梨花树下的林祈肆,眼底含着平静的笑意。 他说,“那就杀吧。” 短短的四字,轻若鸿毛,冷若寒潭。 许程之的捏住她的手越发的紧了就在陈阿招呼吸不畅,以为自己真的要成为两个男人争执的牺牲品时,许程之松了手。 他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保护玥音。” 她被用力推了出去,眼看着从高墙摔落,林祈肆身旁的护卫飞过接住了她。 她被带回林祈肆身边,而许程之不舍地看了眼玥音后,转身离开。 冰凉又熟悉的触感攀爬到她泪水模糊的脸颊上。 林祈肆指尖捧着她,拇指摩挲过她脸颊上的泪痕。 陈阿招本以为他会质问自己为什么离开,或者对她用刑,至少总得做些什么吧。 可他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 玥音和她被一同关回了房间,好在林祈肆后来又派人给她包扎了伤口。 宋雀儿也在一旁帮着行动不便的她照顾玥音。 每当看到陈阿招挺着肚子给玥音擦拭身子时,宋雀儿不满地夺过她手中的水盆,吐槽她道,“你行动不便,好好躺着,玥音我来照顾。” 陈阿招总能在困窘时遇见偶尔对自己伸出援手之人,感到一丝温暖。 一丝温暖,就足以她想活下去。 所以,她对宋雀儿说,“我现在有两个好妹妹了。” 宋雀儿对上她的目光,眼睫抖了抖,连忙扭过头去,她悄悄嘀咕了句,“谁是你好妹妹了。” 但她背对着陈阿招时,还是不自觉露出了笑来。 三人就这么在屋内度过了几日,玥音渐渐苏醒,可身子仍旧虚弱 宋雀儿是唯一一个能够自行出入房门的,每一次,她都能从林祈肆那儿带回许多吃食用物。 “其实公子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宋雀儿不知陈阿招经历了什么,她只是奇怪,陈阿招为何会突然放弃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 毕竟在她的眼里,林祈肆除了最近忙碌起来无法去看望陈阿招,可平日里,陈阿招馋酸枣了,很快就能吃到,陈阿招冷了,很快就有上好的炭火送来,觉得热了,很快就会有上好的冰送过来。 她穿的是上好的软罗烟,名贵的月华锦,住得是夏凉冬暖,南北通透的房屋。 陈阿招并不知道,从前她觉得不好看的房内摆设,曾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一点一点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所以……当陈阿招亲口告诉她,林祈肆并不喜欢她,甚至想她死时,宋雀儿是万万不信的。 可面对陈阿招如今的伤魂落魄,宋雀儿也想帮她一把。 次日,宋雀儿在墙角狗洞中发现了一封匿名给陈阿招的信。 宋雀儿悄悄将信递给了陈阿招。 当看到兄长的来信时,陈阿招几乎要无望的内心终于又寻到了一丝光芒。 信上,她阿兄得知了她如今的遭遇,打算救她。 陈阿招抹着泪,哭笑出来,“阿兄……不怪我了。” 她还以为,她与陈寒临会一辈子生疏下去,还以为陈寒临再也不会来寻她了,可还好,他们的亲情尚在,阿兄果然不会丢下她不管。 * 第六日后,玥音终于恢复的能下地走路,可陈阿招却因近日的忧愁病倒。 陈阿招低烧了一夜,夜里,她迷迷糊糊中似乎感受到温热之物轻轻抚摸过她的额角,清清淡淡的香气在她鼻息间环绕。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她耳畔呓语。 那人的声音包含温柔眷恋,可她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 醒来时,房内仅剩下她一人。 玥音不见了踪影,宋雀儿也不在。 陈阿招拖着身子下榻,她嗓音沙哑地叫唤,屋外却无人搭理她。 正当她心神不安时,房门被打开,宋雀儿端着一碗热粥进来。 “你们怎么离开都不跟我说一声,玥音呢?她去哪了?”陈阿招问。 宋雀儿今日拉拢个小脸,长满雀斑的小脸有些苍白,眸中泛起一丝泪水,抿唇看她。 这一幕,即使很多年过去,陈阿招也忘不掉。 “怎么了?玥音呢……她是不是林祈肆把她关起来了?我现在去找……”陈阿招紧张地想推开锁死的门,可任凭她怎么推,怎么撞,屋外的人不理会她。 “阿招……玥音没事,她只是被暂时关在了另一处柴房内了。”宋雀儿连忙拉住慌乱难安的陈阿招。 陈阿招凝望宋雀儿苍白的小脸,认真地询问,“她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你有空牵挂她,还不如关心自己和孩子。”宋雀儿嘟囔一句,轻轻安抚陈阿招的背,将她拉回床榻躺下。 可陈阿招还是疑惑,“若是没事,你今日怎么垂头丧气的?” 宋雀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没什么,只是世事无常,如今外面的下人都在议论你失了公子的宠爱,所以公子才把你关禁闭,连带着之前对我毕恭毕敬的几个丫头,也能来给我脸色看了。” 宋雀儿将浓香的热粥递到陈阿招嘴边,“趁热喝点吧,这可是我在膳房给你熬的桂花粥。” 望着香气诱人的桂花粥,陈阿招却食之乏味,她抬眼看见宋雀儿盯着热粥舔唇的模样,笑了一下,将香粥推到宋雀儿面前,“我刚刚吃了糕点不饿。” 闻言,宋雀儿眼睛一亮,“那……那我喝啦,你先睡会儿。” 宋雀儿为了照顾她,最近想必累的不行,此刻咕噜噜几大口便将小碗的香粥饮完。 刚放下瓷碗,紧锁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踹开来。 陈阿招和宋雀儿一同扭头,没想到竟是林祈肆。 看到他的那刻,陈阿招下意识惊恐,她害怕林祈肆今日是来要她命的。 林祈肆眸中生出慌乱,尤其是目光盯上桌前空掉的瓷碗时,他面色煞白了几分,脚步加快向前。 可他还未到跟前,旁边宋雀儿忽然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见倒在地上,彼时口中大口大口吐出浓郁黑血的宋雀儿。 “好……痛…我好痛………”宋雀儿捂着肚子呜咽,血水很快浸满了整块地板,在她和林祈肆的方向形成了一道血河。 林祈肆的脚步定住,未再上前。 而陈阿招像是终于明白什么,她跌在地上,双脚已经使不上力气往宋雀儿方向爬过去。 她紧紧抱住身子哆嗦的宋雀儿,试图去为她捂住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 可血水像是止不住似的染到她的手上,衣裙上。 陈阿招流着泪,哽咽难言。 饶是对林祈肆充满恨意,她此刻也努力想扯住对方的衣摆,卑微祈求“救救…她,救……” 可她话音未落,迎来的是林祈肆刺向宋雀儿心口的一刀。 宋雀儿的身子很快停止了颤抖,她安静地倒在陈阿招怀中闭眼睡去,口中的鲜血终于停了,可属于少女那般鲜活的生命也落了。 对上陈阿招充满怨恨与恐惧的眼神,林祈肆望着她说,“此毒折磨人心,令人生不如死,我是在帮她。” 可陈阿招此刻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她不断向后退,缩在床榻边,不愿让林祈肆靠近自己。 看到她这般抵触自己,林祈肆抛下了匕首,他走上前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抱在怀里。 连关了七日,林祈肆终于将她带出了房门,可是迎接她的又是另一道黑暗。 林祈肆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中,“阿招,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今日我让你看看。” 林祈肆推开了那块凸起的木板,木板下竟是一处密室。 打开密室的铁门,他将她带到了地下。 铺面而来的腐臭味让陈阿招恶心,当看到密室内几处摆满凌乱白骨的棺椁时,陈阿招对于林祈肆的惧怕达到了顶点。 “你杀了他们……”陈阿招惊恐地想躲避林祈肆的触碰,却被他死死扣住下颚。 林祈肆啃咬她的唇瓣,直到她彻底无力反抗时,他低低一笑,笑容温润而冰冷。 他将陈阿招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跳动的心口处,喃喃细语,“不是我杀的他们,阿招。” “是他们该死。”他冰凉的指骨轻轻抚摸过陈阿招的小腹,眼底的温意与地下内室的冰冷截然不同。 “阿招,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你等着我……我会一个个把那些该死之人送进这里,等外面安全了,我就接你出来。” 陈阿招意识到他要将自己关在此处与森森白骨相对,她死死抓住林祈肆的手,指尖将他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任凭她如何恳求,林祈肆还是将她锁在了里面。 漆黑的夜里,她与白骨相对。 陈阿招想,她或许很快就会被遗忘,很快就会跟这些白骨一样了……… 她被关住不知天地昏暗。 似乎过了许久,密室的门才重新被打开,只是打开内室的门并不是林祈肆,而是玥音。 玥音将她带了出来,告诉她,“阿招别害怕,林祈肆中了程之设下的陷阱,这下赶不到了。” 她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虚弱地靠在玥音怀中睡去。 迷迷糊糊时,她被人抬上马车,玥音始终在她身侧安抚她。 马车越来越远,逐渐远离乾安城。 马车内,望着昏睡的陈阿招,许程之问,“不是要回蜀国吗?你确定要带上陈阿招?” 玥音轻轻抚摸陈阿招不安的小脸,她沉思了许久,并没有回答许程之的话。 直到马车行驶到一处荒芜的林中,玥音叫停了马车。 “把她放在这里吧。”玥音道。 许程之望了望荒郊野岭处,顿时松了口气,如是照做,将尚处在昏睡中的陈阿招放在一棵野树下面。 “还好你没有傻到要带她一起走。”许程之说。 玥音最后看了眼陈阿招脏污的小脸,淡淡道,“我已经不打算杀她了,她对我们也没用了。” 落下最后一句,玥音转身同许程之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独留下黑夜里孤零零的陈阿招。 * 陈阿招醒来时,下意识寻找玥音的身影,她在林中迷了路,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寻找时,被一只树梢上长满绿花纹的毒蛇盯上。 陈阿招害怕地后退,那青蛇吐着纤长的蛇信子,很快攀爬到她的脚下。 眼看着就要朝她攻击过来时,一把银亮的剑飞了过来,将即将靠近陈阿招的青蛇斩断。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她面前。 “跟我走。”鸦阙伸出手,想拉起她。 可看到是鸦阙时,陈阿招宁可自己爬起来,也不愿被他搀扶。 “我不跟你走。”陈阿招警惕道,“你现在要带我走,会把我交给曹生折磨吧。” 鸦阙蹙了蹙眉,脱口而出,“不是。” “不是,你以为我会信你?前几日我给你书信求救,你对我置之不理,如今出现,是特意来看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吧。”陈阿招此刻谁也不敢再相信,她望了望漆黑的林子,眼中溢出倔强的泪水。 “我自己能走出去,我要去寻我阿兄…对……我阿兄会救我和玥音的………” 见她执意不肯和自己走,鸦阙便拽住了陈阿招的胳膊,他眸中沁上了火气,可细看又隐隐浮现凄凉的痛苦。 “陈阿招,是不是在心底,除了我,所有人都可以依靠,唯独我不行,你说要去寻你阿兄,可是陈寒临今日根本不在家。”鸦阙语气急促地说。 陈阿招身子微僵,她不信。 “不可能,阿兄给我书信……说会来救我……” “明华公主今日宴请诸多大臣赏花,你的阿兄今日也在明华公主的宴会上。”见陈阿招不信,鸦阙便将她带到陈寒临府邸上。 当陈阿招敲了敲门,守门的人看见是她时,摆了摆手,“阿招姑娘怎么来了,陈大人今日不在府。” 陈阿招忍住眼底的泪,一字一句问,“陈寒临不是给我写了信,说要来……” “我们陈大人一天的事可多着呢,今日已经推了许多事了,这再天大的事情,哪里比得过明华公主的邀请,阿招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仆人说。 陈阿招被撵走,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巷里,身后的鸦阙仍跟着她,再一次问,“还不愿意跟我走吗?” 她最后看了眼这里她曾经以为会无比快乐幸福的地方,抹去眼角的泪,哽咽了许久,说:“好,我跟你走……但是走前我要找到我的妹妹玥音,我不能抛下她不理。” * 她和鸦阙在附近寻了几日,期间听闻林府在大肆搜人,好在有鸦阙掩护,陈阿招躲躲藏藏了几日没被发现。 在寻了三日后,陈阿招终于放弃寻找,或许玥音是被她的师兄带走了。 “我们去哪里?”陈阿招问鸦阙。 鸦阙说,“去蜀国吧,我以前在那里生活过。” 陈阿招没有拒绝,或许去蜀国会是个好开始,能让她远离这里的人,远离这些悲伤的过去。 她拉起鸦阙的手,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接下来的日子,麻烦你了。” 突然被牵住手的鸦阙怔了一下,他唇角忍不住微弯,耳尖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可在赶往蜀国的半道上,前方响起了一阵打斗声。 鸦阙发现了那里的两人后,拽着僵绳的手拉紧。 陈阿招发现车子越来越快,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刀剑打斗的声音。 她询问鸦阙,“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赶紧赶路咬紧。”鸦阙加快赶车的速度。 陈阿招还是觉察到不对劲,她拨开车帘一看,竟看见了对面的山坡上,被许多歹人围堵的玥音和许程之。 许程之拼命将玥音护在身后,可他一人抵不过那么多歹徒,很快便身受重伤。 陈阿招连忙叫停鸦阙,“停车!我要去救玥音!” “他们那么多人,你去了会有危险!”鸦阙不愿停下。 “你若不停,我就跳下去!”陈阿招大声道。 话音刚落,疯狂转动的车轮慢慢停下,鸦阙面色发白地放下缰绳。 只是他仍不愿让陈阿招陷入危险,双手颤抖地扶住陈阿招的手腕,细声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救他们。” 说完,鸦阙飞向了对面的山坡上去帮助玥音和许程之。 陈阿招如今怀着孕,她本安心地坐在马车内打算等待,可谁知一道箭支突然飞了过来,紧接着,旁边的树丛内窜出许多支箭。 这些箭都是有目的地朝她的方向射来,陈阿招害怕地四处躲闪,她拖着孕身被飞来的箭支逼迫着往山坡上跑去。 刚跑到山坡上时,她便看见了对面山顶上埋伏的一群弓箭手,那群人的箭支正对向玥音的方向,显然是想射杀她。 陈阿招大喊着想提醒玥音,可无奈打斗声刺耳,无人听见她的喊叫,担忧之际,陈阿招下意识便往玥音的方向跑过去。 只是她还未能跑过去,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她止住了脚步。 山顶两侧各有一支箭射进了陈阿招身上。 箭支插入胸口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来不及护住她的鸦阙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长剑哐当坠落,而被她挡下致命一箭的玥音也当场怔住。 陈阿招只觉得痛,她的感官在那一霎那被疼痛侵袭,等她意识到自己是替玥音挡箭后也惊诧了一下。 她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来不及过多的思考,甚至也忘了她如今怀胎七月。 中箭后的陈阿招踉跄了一下,宛如落叶堪堪倒下,一口血从喉咙里吐出。 好疼啊…… 她从未这么疼过,陈阿招想,比被父母抛弃,被打骂买卖还要疼…… 她感觉到自己腹中的那个小东西好像也在疼,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知道这次是真的难逃一死了。 陈阿招感觉到有一双颤抖的手慢慢抱住了她,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回过些神,抬眼看到将她抱在怀中的玥音。 玥音面色惨白,往日那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变得空洞。 陈阿招看见玥音眼中自己倒影的那副惨样,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她伸出一只手拽住玥音的袖子,带着嗔怪的语气,虚弱颤声说,“你……怎么乱跑啊……我都找不到你………” 血沫从陈阿招口中不断涌出,她断断续续用尽力气说完几句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意识消磨时,她好像看见一旁的鸦阙在拼命地砍杀那帮土匪,少年满手满脸都沾满了鲜血,眼眶通红。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答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也看见玥音酸红的眼眶。 她的视线越来越黯淡,直到最后耳边鸦阙砍杀的声音渐消散,轻风声,哭喊声,杀戮声都渐渐消失了。 世间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自己,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彻底远离尘世。 她这一生,渴求过的东西,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了。 陈阿招的手彻底垂落,夏日酷热,她的身体却在生凉,黏糊的血液从胸口流出不断浸染了玥音的衣服。 玥音身子颤抖,她恐惧而震惊地盯着陈阿招的尸身,愣愣地盯着她胸口蔓延的血。 玥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陈阿招死了,她该是高兴才对,那样威胁她成功公主的人消失了,她一路走来,杀了那么多人,为了成功公主不择手段,一颗心早该麻木…… 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冰冷内心底被无端的痛楚填满,她惶恐地看着陈阿招的尸体,指尖僵硬。 她想触碰,却不敢触碰。 很快,山上的土匪被鸦阙斩杀的越来越少,而不远处也跑来了大量的官兵。 在那群官兵中间,一个藏蓝官衣身影匆匆而至。 许程之见状立即拉起玥音,道:“林祈肆来了,拿好玉佩,我们得赶紧走!” 许程之试图拉走玥音,却怎么也拽不动玥音,玥音抱着陈阿招呆坐如石,无奈之下,他一掌打向少女后脑,才将昏迷的玥音带走。 而匆匆而来的林祈肆,再看到那躺在地上失去生机少女的尸体后,原本阴郁弑杀的神情陡然一窒。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不甘 从此这世间,再无她陈阿招存在。……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她脑袋很晕, 不记得一些事情,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似乎都不大一样,她在寂静无声的山林里逛了逛, 直到指尖穿透过树枝绿叶时, 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是死了。 她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没想到人死后竟是这样, 可这世间每日都有人死亡,为何此刻就单单她一个孤魂四处飘荡? 陈阿招想了想, 猜测许是每一只鬼大抵都不能看见对方, 怪不得民间话本子里常有孤魂野鬼这一说法。 她现在这副样子当真是应了孤魂野鬼四字。 陈阿招漫无目的地飘到一处河流上, 望了望河中,看不到自己丝毫的影子。 明明山风卷残叶,山涧鸟鸣飞舞,路过樵夫砍柴, 野狗犬吠,这些世间的声音她丝毫听不见。 她山野中飘荡了整整七日, 终于慢慢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是为了救玥音而死, 可那日山顶东西两侧埋伏的人才是害死她的真正源头。 那杀死她的人, 想必就是林祈肆派来的吧。 一想到林祈肆, 陈阿招又想到了错被毒死的宋雀儿,饶是如今成了孤魂, 她心中对林祈肆恨意也在升腾。 恨到极致时,她的灵魂都能颤抖三分。 灵魂剧烈颤抖的功夫,陈阿招竟发现自己可以瞬间转移。 她好巧不巧,转移到了林府之中。 而此时的林府,已经挂满了漫天的白布纸灯。 所有的丫鬟仆人穿着白衣跪在地上,院落中飘散着浓烈的烟雾, 周遭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昏暗无光。 陈阿招的灵魂不自觉被内堂内的烟火吸引,她的魂魄顺着那烟雾源处飘过去,刚踏进内堂,便看见一袭白色素服,额系白带的纤瘦身影跪坐于中央。 看到林祈肆的那一刹那,恨意侵袭着陈阿招的魂魄,她抬起虚无缥缈的爪子朝林祈肆抓过去。 可她的爪子丝毫没有伤害他半分,魂魄从他的背后穿梭过去,陈阿招掉进了他面前的棺材中。 她与棺内自己苍白的尸身对视,陈阿招觉得异常刺目,她迅速转身恶狠狠瞪向林祈肆,却撞进林祈肆死气沉沉的眼底。 才七日,林祈肆却像是大病过一场一样,身着素衣,乌发披散的他,好像比陈阿招更像鬼魅。 他苍白的指尖麻木地点燃一张又一张冥纸,任凭冥纸灰烬漫天,昏暗阴森的内堂中,烟火在他周身缭绕,他目光一动未动,始终落在棺木内少女单薄的尸身上。 尸身旁覆满了冰块,寒气从棺材内冒了出来,整个内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瞧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装的还真虚假! 陈阿招见伤不到他分毫,便放弃了攻击,她悄悄凑近他身边做出了一副被恶心的模样,往林祈肆身上吐出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似乎这样做能稍微发泄她内心的恨意。 林祈肆定然是要世人知晓他是一个深情至极的人,可惜他装的太不真实,哪有人在悲伤至极没有掉一滴眼泪的。 若他肯为自己掉一滴眼泪,陈阿招倒是会相信他曾经或许会有那么一份情谊。 陈阿招渐渐有些累了,她不愿待在这阴气渗人的地方。 地府里的鬼差为何还没出现抓捕她,她如今孤魂野鬼飘荡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就在陈阿招失魂落魄飘出内堂时,身后缄默许久的林祈肆忽然出声。 “阿招。”他的嗓音有些哑,轻轻呢喃。 陈阿招灵魂一颤,她竟然能听得见林祈肆的声音,正当她以为林祈肆发现了她,可当转过身时,却发现林祈肆依旧姿势未变,目光看向的是棺椁内空荡的躯壳。 陈阿招讪笑了一下。 真可惜变成鬼的她,依旧弱小无力,不能吓一吓林祈肆。 她很快飘出了林府,只是走前,在林祈肆面前落下一句话。 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她都要与他说。 “若有来生我不愿与你相识,若命运再次安排我们遇见,那下一次,我定要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偿还。” * 陈阿招的魂魄在大街上飘荡一夜,这一夜,她看见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见了朗朗晴空由晴转阴。 雨滴落在了过路的行人身上,浸湿了他们的衣物,却穿透陈阿招的魂魄,她清楚的看见喧闹的集市渐渐人流逝去。 她不知自己如今该何去何从了,如果魂魄不散,终日飘荡,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惩罚。 正当陈阿招百无聊赖,迷茫无措之际,她的灵魂忽然又开始晕厥,很快便似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来到了另一处陌生的山洞外。 陈阿招刚想离开,陡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山洞内响起。 “阿音,振作一点,我们马上就要到蜀国的国界了。” 那是许程之的声音。 陈阿招冲进了洞穴内,果然看见虚弱靠在石壁旁的玥音,和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许程之。 看到玥音没事,陈阿招的灵魂欣喜地颤了一下。 可又看到玥音神情溃散,红肿小眼时,她又蹙了蹙眉,心下担忧。 她刚想上前安慰玥音,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为她伤心,上前的脚步却在玥音吐出一句话后猛然僵住。 玥音擦去眼底的泪,表情不似哭又不似笑,“我哪里会伤心,我只是想不到陈阿招竟然会为我挡箭。” “你说她怎么那么傻啊,从头被人骗到死还不知道。”玥音嗤笑一声。 陈阿招不解地看向玥音,眼前的玥音竟与她从前所认识的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张水蜜桃一样的小脸扭曲起来,曾经纯真无邪的清澈瞳孔中渐渐被很多东西覆盖上。 那都是陈阿招从未在玥音脸上看到过的,那里有恨,有野心,有不甘,有埋怨……… 玥音红着眼,开始拼命地摩擦手上不属于她的血迹,她一边嫌弃地擦拭,一边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当初若不是得知她是林怨带回来给林祈肆换命的人,我怎么会好心地给她馒头,怎么会好心地将自己的床榻让给她一半………她死也想不到,当初她时常受人欺凌也有我的手笔,在一个人受尽欺负的时候帮她一点,她便能一辈子对我感恩戴德了……” 玥音每说一句,陈阿招的魂魄就颤栗一分,好奇怪啊,她明明都死了,竟还能感受到浓烈的悲伤。 玥音见手上的血迹始终擦不干净,她忽然重重将手砸在了石壁上。 她的手划出了血口,看到自己的血覆盖掉陈阿招残留在自己手上的鲜血时,玥音才满意地笑了笑。 “玥音,她都死了,何必折磨你自己!”许程之立即扯掉身上的碎布替玥音包扎。 玥音捧起许程之的脸喃喃笑道,“我怎么可能为她折磨自己,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利用过她多少次了,当初林祈肆失忆时,我派你去暗中观察他们,看看陈阿招能不能从失忆的林祈肆手里套出玉佩,她当时多惨啊,废了手又废了腿,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将她骗进大牢里的程阿狗是我安排的人………” 玥音的每一句话都扎进陈阿招的心里,她控制不住飘到玥音面前,语气撕裂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骗我……” 林祈肆如此,想不到玥音如今也是如此…… 回首她此生遇到的所有人,陈阿招才发现自己有多可悲,阿爹阿娘将她抛弃,林祈肆娶她是利用她的命,玥音接近她也是有自己的目的,鸦阙在关键时刻没有出现,阿兄也对她不管不顾……… 大概此刻,这世上不再有人是牵挂她的…… 她死后,他们对她的评价大抵是一个妄图枝头变凤凰,最后自不量力惨死的贱妾。 玥音靠在许程之怀中,忽然又哭笑起来,她接下来的话,算是彻底让陈阿招明白了一切。 “你说我利用她这么多次,到底也是会心软的……我原本不想丢下她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是蜀国公主!她是我的威胁,是我踏上青天的一块断崖……我怎么能容许她活着,她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可为何会是这样死………”玥音抓紧许程之的袖子,望着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一定是想让我愧疚!我不可能愧疚,永远都不可能!” 玥音那句“永远不可能!”像咒语一样直冲陈阿招的灵魂。 她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的灵魂开始消散了。 她不甘心地笑了笑,消散之际,她目光死死盯着玥音。 倘若能重来,她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可惜,她要散了…… 从此这世间,再无她陈阿招存在。 第42章 公主命 陈阿招没有那么傻了 陈阿招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耳畔嗡嗡地作响像是要炸开一样,一道尖锐的辱骂声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薄唇尖脸,神情冷漠的老妇人。 那妇人见她醒来, 又掐住了陈阿招的耳朵, 骂道, “小小贱蹄子还敢跑!落到我的手上我让你好好知道规矩!” 陈阿招感觉耳尖要被人扯烂了,她被提着耳朵扔到了墙角, 从疼痛中回过神, 才注意到周围有许多面色惨白瑟缩着的小姑娘。 望了望阴暗漆黑的破草房, 此番情形再次重演,她如何不知自己进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入了人贩子的狗窝,只是……她不是明明已经死了,魂魄消散后怎得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陈阿招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软肉, 感受自己的心跳和体温。 她现在不是飘荡人世的孤魂野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搞不清楚现下的状况, 也顾不得一探究竟自己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刚刚她听到门外的牙婆对几个男人说, 一会儿准备工具要将她们一半的人拔舌短腿作为乞讨工具。 屋内听到这话的姑娘们已经哭成了泪人, 甚至有的已经晕了过去。 上一辈子的经验,陈阿招决心不再帮助任何人了, 能不能逃出去她们还是靠自己吧。 陈阿招等待着几个手拿斧头和剪刀的壮汉上前来。 几个壮汉说,“挑几个丑的乞讨骗人用。” 很快,几个被选中拖拽过去的姑娘撕心裂肺地哭喊。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被选中,莫非她俯身的这个身子是个美人? 不过没被选中也未必是好事,等待她们的会是落入红尘妓院那般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陈阿招大着胆子走到一个壮汉面前,娇笑着扯了扯男人的衣角, “这位小哥,我有些饿了。” 原本正在对一个少女实施拔舌刑的男子不耐烦地推开她,“别挨老子事,不然老子将你……” 男子扭头的瞬间,看到陈阿招泛白着的小脸,一副欲泪盈眶的模样,面上的烦躁之情微微变化。 好一个娇娇欲滴的美人胚子。 男子使了一个眼神,命几人看守着剩下的少女。 他走上前拽住陈阿招的胳膊,笑道,“来,哥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陈阿招趁其不备偷偷捡起了男子遗落的剪子。 她被男子带到一处稻草堆旁,看到男子色眯眯地解开裤带时,攥紧了手中的剪刀狠狠刺上去。 几滴粘稠的血溅落在陈阿招的脸上,她面色麻木,瞳孔冰冷,看着血流不止的男人倒下地时,觉得痛快极了。 她迅速逃离了这个地方,一路跑到热闹喧嚣的集市上。 这里繁华富庶,人们的衣着却不似锦安城。 这是一个她从未来过的陌生国家。 彼时,一阵清脆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车水马龙,熙来熙往的人群开始退却集市两侧。 陈阿招被路过的行人一撞,袖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甩了出来,那东西落了地,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发出一道青色的亮光。 陈阿招怔怔地盯着脚下之物,慢慢俯身将它捡起来。 她将两块合配的玉佩合上,盯着那玉佩上龙凤呈祥的纹路,手心收紧。 这玉佩不是应该被玥音带走吗?怎么如今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种异象时,随着那号角声停止,周围的百姓都开始齐齐下跪。 陈阿招为了不被人发现,也跟着跪在地上隐藏身形。 此时,有车轮声缓缓驶过,陈阿招轻轻抬眼,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车撵从他们面前驶来,车撵两侧各站了十名持刀道红衣男子,前后并排站着身着粉色水裙衣的女子,他们面容平静,不喜于色。 而车撵之上,陈阿招透过明黄的轻纱垂帘,看到那坐在轿撵上身着华服的尊贵之人。 街道两旁的人群纷纷垂目,不敢注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车辇。 正当她好奇那车辇究竟是何等尊贵之人时,人群中一只手忽然从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人拖进了巷子里,那牙婆找到了她,命人将她按在地上,一只脚恶毒地踩在陈阿招白皙的手指上。 陈阿招疼地额间生汗,那牙婆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嘲讽嗤笑,“小贱人,我们蜀国的太子殿下岂是你能瞻仰的,你这种身份若是冲撞了殿下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保不住!把她给我按牢了,看断了你的腿你还能不能逃!” 陈阿招看见牙婆持起木棍朝她走过来,她立即抛出手中的玉佩,冲牙婆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牙婆被她手中光泽的玉佩吸引,立马夺掉她手中的玉佩。 “小贱人,没想到还藏了好东西。” 陈阿招道,“你看到那玉佩上的龙凤了吗?那是皇帝之物。” 从牙婆手中得知了她如今身处蜀国,想到之前从玥音口中得知的信息,或许她真的可以靠这个玉佩在与蜀国皇帝攀扯上关系。 牙婆听了她的话,噗呲一笑,“我听说蜀国皇帝在寻流落民间的公主数年,你莫非也想假扮这公主?就看看你这副贱相,你就不是公主!” 见牙婆不信,抬起木棍就要打断她的腿,那一瞬,陈阿招瞳孔颤缩,她如今的手脚都是完好无损的,死过那么一次,她怎会甘心再这样活下去。 陈阿招用力踩了控制自己的两个男人的脚,他们疼得抖了一瞬,松开挟持陈阿招的手就要来教训她。 他们觉得一个瘦小的丫头落在自己手头上定是逃不掉的,可他们低估了人在求生时的疯狂。 她飞快地拔出剪刀朝身旁的两个男人刺去,挣脱束缚后朝巷子外狂奔。 牙婆带着人在身后追赶,她一刻不敢停歇,跑到集市上,眼看着那辆豪华的车撵渐行渐远,陈阿招疯狂地推开人,朝车撵追过去。 这是她唯一可以找到的机会!她只能赌一赌,就赌她有没有公主命! 陈阿招飞扑上前,车撵成功被她叫停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饶是膝盖磨出了血,也继续往前跪,直到她离那轿中之人越来越近。 “大胆刁民,敢阻圣撵!”几个红衣侍卫提刀抵在了陈阿招的身上。 陈阿招眼中蓄了泪,她哆哆嗦嗦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将玉佩高高举起,嚷声道,“我不是刁民!我是蜀国皇帝的亲生女儿!” 话音刚落,侍卫手中银亮的刀刃朝她的脖颈上刺去,几个侍卫们轻呵一声,怒斥她,“敢冒充皇室,罪当至死。” 眼看刀刃即将割破肌肤,陈阿招手心捏紧,紧张阖上了双眼。 就在刀子即将刺向她的瞬间,一道偏柔的男声从车辇内响起。 “停。” 一时间,周遭嘲讽声和侍卫们的冷刀悄然停止。 车辇前的明黄纱幕被一只纤细的手缓缓挑起,坐在辇车内的容颜也慢慢浮现在陈阿招眼前。 这分明是个男子,样貌却生的极美,肌肤如玉,泼墨似的乌发卷翘,垂在肩侧,身着淡黄色的绸衣,胸口挂着好几串项链玛瑙石,两个耳垂上各挂着银铃的耳珰。 这名雍容华贵的男子缓缓走下车辇,朝陈阿招靠近。 陈阿招猜想他定是要仔细询问自己一番,辨别真伪。 她深吸一口气,已经在内心盘算好了接下来如何应答这位太子殿下的各种盘问。 可谁知,金贵太子走到她身边伸出了手,他没有任何盘问,没有任何起疑,只轻轻伸出了手,笑容盈盈,“欢迎回家,妹妹。”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上了太子的车辇。 车辇上,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嫌弃她的粗衫烂衣,他不仅紧挨着她坐,目光始终满面含笑地盯着她。 这反倒让陈阿招内心打鼓,生出几分颤意。 “看来妹妹流浪世间,受了不少的苦。”太子的目光在陈阿招苍白的小脸上扫过。 而后,他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卫很快抓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分别是刚刚捆绑她的壮汉和那个牙婆。 陈阿招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太子殿下查的那么快。 那忐忑不安的牙婆看到坐在太子身边的陈阿招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指着陈阿招道,“殿下,她只是我捡到的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你莫要被她给骗了!她怎么可能是……” 牙婆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踢断了腿,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哀嚎。 “要回宫了,妹妹打算如何处置呢?”太子殿下看向陈阿招。 陈阿招看着那牙婆,冷冷道,“她不是说要把割舌断足嘛…那就………” 她指向那为首的牙婆,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把他们割舌断足!” 她话音刚落,耳畔响起太子的轻笑,他满意地看了眼陈阿招,朝护卫使了个眼神。 下一秒,刀起血溅,牙婆和那几名壮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看到那牙婆的下场后,陈阿招痛快极了,她扭头对太子道,“现在可以回宫了。” * 陈阿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容易进了皇宫。 她在宫女的带引下很快见到穿着龙袍的皇帝。 皇帝在看到她的那刻,一张威严的面目渐渐变了,眼眶微微生出一丝泪珠,将她的手拉住,认真看了看。 “你是……月黎的孩子?”皇帝语气有些哽咽。 他口中的月黎便是当初被送到锦国和亲的公主,亦是林怨的月夫人。 陈阿招对月夫人没有丝毫印象,倘若她真的月黎的孩子就罢,若不是,她如今也要借着这个身份鱼跃龙门。 她落了一滴泪,将手中的玉佩捧到皇帝面前,“您若是不信,我还有玉……” “信,朕相信。”蜀国皇帝竟主动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 “你这张脸像极了你的母亲,朕不会认错………当年月黎离世前给我送了一封信……信上她告诉我在前往锦国和亲的时候就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是我……是我当初懦弱无能…她本是冷宫里陪我长大的丫鬟…却因长相出众被先皇看中作为缓解蜀锦两国关系的物件送了出去………阿黎是在恨我……所以她死时不愿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在何处,我曾派人到锦国寻了很久…始终没有你的下落。”皇帝将陈阿招抱住,失声痛哭。 活了半辈子了,好歹也是一个庄重严肃的皇帝,此刻陈阿招是真的感觉到皇帝的自责和悲伤。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就算她与皇帝真有着血缘关系,她如今对皇帝也生不出半分亲情,这个皇帝,只是一个能改变她地位的陌生人罢了。 皇帝拉着陈阿招驱寒哭诉了一夜后,第二日便昭告天下,封她为倾宁公主,赐了一所奢华的公主府。 公主府内,宫女太监三百,黄金首饰万斤,绫罗绸缎千倾,珠宝玩物百箱。 陈阿招披上了质地柔软的明黄裙衣,衣裙上镶嵌了近千种不同的珍珠。 她踩着华丽的金丝珍珠鞋,走在宽阔的公主府内,感受着宫女太监对自己的殷勤侍奉。 她只需一句话,想吃什么,那样东西便能很快摆放在面前。 如此奢华尊贵的生活,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正在吃葡萄的忽然想到了玥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玥音如此利用她,这般的好处谁会不想得到呢。 她抬起手,欣赏着自己十指手指上带的戒指,抬了抬手指,一旁的宫女恭敬地将一个手持金铜镜摆到陈阿招面前。 陈阿招望着那铜镜里白皙的容颜,越看越觉得烦闷。 她如今的脸与从前的模样并无差别,但却又比从前的模样好看。 肌肤比从前的白,唇更红,齿更白,眼神更清亮。 可再美,这副与从前并无差别的容貌也让她每每午夜想起曾经的痛。 一旁的宫女已然汗水淋漓,这位遗落多年的公主性情似乎有些不稳定。 时而兀自发笑,时而兀自流泪。 而此刻,陈阿招笑着笑着发了怒,她将价值千金的铜镜扔在地上狠狠踩踏。 小宫女正不安时,又看见一个明黄身影过来,顿时神情更怕了。 他们这位容貌盛过女子的太子殿下,也是喜怒无常呢。 “妹妹,可是宫女惹你不高兴了?”勾人的声音响起。 一双带着打量的眼神在陈阿招面前出现。 她赶紧抹了泪,看见小宫女跪在地上求饶,“太子殿下饶命,我没有惹公主不悦,真的没有!” 太子没有搭理宫女,可很快又有几个宫女出现欲将她身旁的小宫女拉走。 陈阿招见状,开了口,“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罢了,不关玲儿的事。” 听到她的话,太子这才动了动手,命人松开了玲儿。 太子的脸忽然朝她靠的更近了些,吐息微洒在她脖颈,目光凝视着冲她眨了眨眼,“那妹妹告诉我,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陈阿招随口道,“不过是曾经流浪在外受人欺负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她本想将话题绕过去,谁知太子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目光含着梨花般的笑,眼底深处却染上嗜血的杀意,“不如妹妹将过往欺负你的人列个名单,兄长替你解决了。” 重活了一次,陈阿招没有那么傻了,如今这世上唯一能给自己报仇的人就是她自己,至于任何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 包括她眼前这个蜀国太子——萧暮雨。 “都是一些小事,兄长日夜帮助父皇处理朝政已经很累了,就不麻烦兄长了。”陈阿招说。 见陈阿招不愿提起,萧暮雨轻轻一笑,从躺椅上站起身,他走前摸了摸陈阿招的脑袋,好奇道,“不知我这位倾宁妹妹可有小名。” 陈阿招决定抛弃过去,便不可能再用陈阿招这个名字,她胡诌了一个,“以前我叫阿岁。” 闻言,萧暮雨浅浅微笑,“那以后,兄长就唤你岁岁。” 第43章 和亲 “我要林祈肆死!” 蜀国皇帝萧景恒近日放下了手中的朝政, 专心地陪伴这失而复得的女儿。 陈阿招原想着与皇帝和太子虚与委蛇,可谁知她的这位帝王父亲对她的宠爱日盛。 许是曾经死亡留下的阴影,陈阿招经常夜半梦魇,她的这位父皇得知后, 便寻遍整个蜀国, 为她找来安神之物。 得知陈阿招爱吃糖果, 他便给公主府里派了各类的糕点师,皇庭御厨。 就在前几日, 萧景恒又决定给陈阿招举办一个迟来的及笄礼。 她的及笄礼盛大而热闹。 全京城挂满了写有她名字的灯笼, 夜半星辰, 满城色彩,陈阿招穿着鲜红的金丝羽衣,站在高阁上观望飘向天空的孔明灯。 绚烂的烟火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开。 她的父皇走到她身边将一个小木盒递到她手中。 萧景恒眼眶微湿,笑着说, “倾宁啊,打开看看父皇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陈阿招原想着可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玉石珍珠, 可当她打开木盒时, 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扑面而来。 她怔怔地看着盒中那雕刻精致, 刻画自己模样惟妙惟肖的糖果。 “这是……”陈阿招愣愣地盯着木盒。 皇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知道我们倾宁爱吃糖,父皇便命人精心雕刻这糖果, 倾宁看这糖果好看吗?” 陈阿招盯着糖果突然失神,指尖扣在糖果的盒子上,她脑中浮现过万千的记忆,曾经碎掉的糖好像被捡了起来。 这段时间,父皇对她的好细致万分,曾经不敢想象的生活如今她似乎全得到了。 可……这一切又来得太过突然, 让她不敢相信。 熟悉的魅人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人淡黄色的衣料在夜空中熠熠闪亮。 “岁岁,这是阿兄送你的礼物。” 一个精致的白玉荼蘼花簪子轻轻插上陈阿招的发髻上。 陈阿招扭过头,客气地朝萧暮雨道谢,“多谢太子哥哥。” 她抬起头来,发现萧暮雨仍在看着她,瞳孔中闪烁过狡黠的光,眼底暗藏狐狸般的笑。 不知为何,萧暮雨给她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陈阿招移开始写,果然,下一秒便听到萧暮雨幽幽开口,“岁岁如今既过了及笄礼,也该觅得良婿了吧。” “太子哥哥好像还没有娶太子妃吧,既然太子哥哥都不急,岁岁也自然不急了。”陈阿招对上萧暮雨的眸光,笑着说。 一旁的萧暮雨没发现二人间的暗潮涌动,却也觉得陈阿招说的有理,“是啊,你也该择个太子妃了。” 闻言,萧暮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语气有些不悦道,“我也不急。” 说完,萧暮雨便欲转身离开,而此时,一道冷风忽然从上空吹来,陈阿招余光瞥见一道银光闪现。 或许是死过一次,她对危机的反甚快,当那把银亮的刀剑朝她袭来时,陈阿招迅速趴下,那刺杀她的剑落了空。 皇城上顿时宫女太监乱作一团,不少护卫从楼顶一跃而下,分为了两批,一批护在了皇帝身侧,一批护在了太子萧暮雨的身侧。 而陈阿招身边仅有几个宫女太监,躲闪之中,那杀手发现她孤立无援,便提剑朝她杀来。 陈阿招想跑,可由于裙摆太长,她只能踉踉跄跄在地上狼狈地躲窜。 可那把刀剑速度太快,陈阿招如何也躲不过去,眼睁睁看着晃眼底刀子朝自己的胸口刺来。 她惊恐到了极点,在四肢僵硬脱力之际,一个淡黄的身影迅速闪到她面前一剑划破了那歹徒的脖子。 突袭的歹徒很快被杀尽,陈阿招被宫女搀扶着站起身。 可她还未能从刚才的惶恐中回过神,她面色苍白浑身发着虚汗,明明没有丝毫损伤的身子却莫名感到痛楚。 皇帝急切地宣太医,陈阿招僵硬地倒在了地上,昏迷前,她的手指死死扯住一块衣料。 她似乎看到面上粘血的萧暮雨笑容更深,他微微张唇,吐息温凉,“岁岁,拽着哥哥做什么?” * 陈阿招一夜高烧后,昏睡了三日,才从病魇中脱困。 半梦半醒间,她唇齿间似乎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苦味。 这苦味令陈阿招皱紧了眉头,她忍不住喷了出来。 耳畔响起一道轻斥声,陈阿招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便对上萧暮雨满是水滞的脸。 萧暮雨皱紧眉头,一脸埋怨地看着她,十分气恼地将手里的药盏放在桌案上。 “我的好妹妹终于醒了,这下可以松开兄长了吗?”萧暮雨眼睫微眯问。 陈阿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右手中似乎紧拽着一块衣料,反应过来时她连忙松开手。 萧暮雨宽大的袖袍口已经被拽出了褶皱,陈阿招发现他穿着的还是那晚的衣裳,且领口处还有脏污的血迹。 她捂了捂鼻子,也蹙起眉,“皇兄都不换衣服的吗?” 闻言,萧暮雨眼睫挑了挑,瞳中生出怒意,阴阳怪气道,“若不是妹妹昏睡这三日紧拽孤的衣服,孤也不至于不能回去啊。” 听到他这样说,陈阿招面色微窘,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萧暮雨,果然发现他白皙的眼睑下已经有些许乌青,灰墨色的瞳孔中也藏了血丝。 她不敢相信萧暮雨竟真的陪了自己三日。 “我昏睡时当真拽皇兄的袖子拽的很紧?”陈阿招问。 “你说呢,岂止是紧啊,简直恨不得将孤的袖子扯烂。” “皇兄其实大可以把袖子割掉……”陈阿招嘟囔了一句。 谁知萧暮雨忽然起身朝她靠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陈阿招面前。 萧暮雨眼含笑意看着她,喃喃道,“孤这件衣裳可是绣了三年才完成的,孤可舍不得,不过……” 他话音一转,凑到陈阿招耳畔轻轻笑道,“看来阿妹胆子着实小,皇兄不陪着也不放心啊。” 陈阿招怔住,萧暮雨整了整衣领后转身离开皇宫。 陈阿招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 她内心疑惑,萧暮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时年三月,春花烂漫,花香肆意。 萧暮雨近日繁忙,陈阿招便做了一些掺和了春花的糕点准备去看望看望自己这位忙碌的皇兄。 说来玄乎,自从那日及笄礼上萧暮雨救下她,又照顾她三日后,她与萧暮雨之间的关系愈发温和起来。 萧暮雨时常去公主府看望她,偶尔给她送一些小宠物,路过异域之地,看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玩意,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前几日她在公主府上和丫鬟下人比拳喝酒,醉酒后竟然跑到了萧暮雨的地方。 那日下着大雨,她在雨水中狂奔还非要拉上萧暮雨,跑累了,她便趴在萧暮雨的背上,逼着萧暮雨在雨中背着自己旋转。 酒醒后,陈阿招原以为萧暮雨是要责怪她的,可他竟然意外地没有说什么,反倒担心她醉酒淋雨生病,前去看望了她。 她的丫鬟玲儿也非常稀奇地跟她说,“公主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从前并非性情温和之人,稍有人惹她不顺,便会被处以刑法,更没有人敢……敢让太子殿下背他的。” 听到玲儿这样说,陈阿招倒是留了一个心眼,但她也认真思考过,倘若萧暮雨是真心将她当妹妹对待的,她也一定会真心把她视为兄长。 陈阿招提着糕点来到东宫,看见多日不见的萧暮雨正在桌案前愁眉不展。 她悄悄走到萧暮雨身侧,拿起一块桃花糕塞在萧暮雨嘴边。 突如其来的东西碰到了嘴唇,萧暮雨眼底浮现阴郁之色,藏在袖中的掌心浮现杀气,他抬手正欲打飞打扰自己之人,耳畔一阵清甜的声音却很快抚平了他内心的烦躁。 “皇兄近日消瘦了不少。”陈阿招笑着说。 萧暮雨眼底埋藏的杀意褪去,他含住了糕点,眼神氤氲笑意,“岁岁来了,是来特意看皇兄的?” “嗯,看来皇兄近日为诸多事犯愁呢。”陈阿招看了眼萧暮雨案前的图纸。 图纸密密麻麻,上面勾画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她看不懂。 萧暮雨浅浅一笑,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阿招,“自然是忧愁,蜀国与两大敌国交恶,腹背受敌,若是他们联手攻之,蜀国恐怕危险,为今之计,只有与其中一国交好方能解困。” “不知这腹背分别是哪两国?”听到萧暮雨说的这般严峻,陈阿招也担忧起来,她可不想当亡国公主。 萧暮雨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声慢语道,“分别是丽国和锦国,锦国曾与蜀国有诸多贸易往来,是交好的不二之选。” 听到锦国二字,陈阿招控制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萧暮雨注意到她的紧张,眼眸中划过一丝幽光,笑问,“怎么了?” “没事,这些政事我也不大懂,皇兄还是不要说与我听了,至于如何做,我相信皇兄能做好”陈阿招道。 萧暮雨看着她,笑道,“我自然能做好,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萧暮雨放下手中的书卷,忽然拉住了陈阿招的手,“你自回宫起还没在蜀国内好好逛逛吧,今日皇兄便放下手中的事物带你出去玩玩。” 陈阿招本想拒绝,可萧暮雨不容许她反驳,很快便拉着她坐上准备好的车马离开。 往日需要大匹车马随从的萧暮雨,今日竟然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将自己和陈阿招扮作葡萄人的模样,驾着一辆简单的马车往一处方向驶去。 “皇兄要带我去哪里玩?”陈阿招问。 “岁岁可曾见过十里桃花,三里塘?”萧暮雨道。 十里桃花?陈阿招摇了摇脑袋,她还真未见过。 “那今日,孤便带你去看一看。”萧暮雨驾着马车的速度加快。 车子很快停在一处宛若世外桃源般的村舍。 村口便有桃花盛开,这里空气清新,田边绿草丰盈,蝶鸟萦绕。 萧暮雨带她来到所谓的十里桃花林。 这里的桃树比外面的桃树生长的要高大许多,花瓣的颜色更嫩更大,桃花气息扑面而来,而在桃花林的旁边,是一条蜿蜒绵亘的溪流,溪流的水清澈见底,溪水中还有几只白鹅。 身处此中,安宁无忧,仿佛归隐山林,世间的嘈杂在此刻渐渐遗忘,就连心中的恨意也能悄然埋藏片刻。 陈阿招躺在落满桃花瓣的绿盈草地上,望着头顶的蓝天,此刻心中的愁绪淡然了一会儿。 她伸出手,接住了半空而落的花瓣喃喃道,“皇兄找的地方真的很好看,如果能无忧无虑生活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扭头看向萧暮雨的方向,竟发现萧暮雨不知何时攀爬到了一棵桃树上,他摘了许多色泽红润的桃子。 今日的萧暮雨着装干练,束着发,一袂淡黄的衣衫在清风吹拂下轻轻摆动,陈阿招竟然在这样的萧暮雨身上发现了一丝少年气。 “岁岁,尝一尝。”萧暮雨在溪水边将桃子洗干净后,递给了她一个。 陈阿招接过了桃子,犹豫着问,“阿兄,这片桃林没有主人吗?我们就贸然摘桃子会不会……”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萧暮雨催促她赶紧吃。 既然都摘掉洗好了,陈阿招便只能吃了,她一口咬下清脆的甜桃,还没回味桃子的清香,便听见几道呵斥声。 几个衣着朴素的村民走过来,对他们怒目而骂,“偷桃子来的!” 陈阿招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拉着萧暮雨欲要道歉,“对不住,我们不知桃林有主人,我阿兄也只是摘了几个,我们出钱赔给你们。” 陈阿招原想着好言商量就能解决,谁知这几个村民并不买账。 “我们的桃子不允许外人吃!谁若吃了,我们便要打的他吐出来!”说罢几个村民便走上前。 萧暮雨将她护在了身后,目光冷冷,“要孤吐出来,做梦!” “阿兄,莫要和他们打……”陈阿招不想事情闹大,可萧暮雨哪里是愿憋屈的性子,他上前一步,抬脚便给了上前的村民一脚。 村民被他踹摔在地,几人火气更大,卷起袖子上前,嚷嚷要将萧暮雨捉了沉河。 陈阿招也没想到,不过是吃了个桃子,对方竟然要起她和萧暮雨的性命来了,好在萧暮雨的功夫是不错的,对付几个壮汉应该不在话下。 可谁曾想,那村民拿出一个瓶子,洒出一片白粉末,很快,萧暮雨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万万想不到这村民留有一手。 萧暮雨四肢似乎无法动弹,僵硬地倒在地上,他睁着眼却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几个目露杀意村民朝自己靠近。 “沉塘前,先将这小子打一顿。”村民说。 陈阿招不会武功,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救不了萧暮雨,眼见几人要动手,她紧张道,“不能动他,你们可知他是何人?他可是蜀国的太子!” 陈阿招只能搬出身份来让这些村民放开他们。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几个村民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惧怕她和萧暮雨的身份,“我们管他是谁,就算是当朝皇帝也与我们无关,我们这里是世外之人,凡进者死!” 眼看几个壮汉举起拳头,陈阿招飞快地扑了过去,她紧紧地护住地上的萧暮雨。 拳头很快落遍了她全身,她的腰上,脑袋上,腿上都被砸的深疼,陈阿招疼地小脸泛白,身子发抖。 她因害怕紧阖上双眼,却没发现被她紧拥住的萧暮雨眼神晦暗。 陈阿招没几下就被打昏了过去,含着泪珠的小脸倒在萧暮雨的胸口上。 萧暮雨面色平静,直到那群村民的拳头还要落下来时,他目光伴着寒意,冷冷地说了句,“停。” 挥起的拳头全部停下,萧暮雨将昏迷的陈阿招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几个村民的面色由怒变得殷切,对萧暮雨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狠狠欺负这姑娘,下狠手吗?我们才使了一半的力道。” 萧暮雨眼神瞥了眼那说话的村民,纤长的食指轻轻擦去怀中少女的眼泪。 “你们做的很好。”萧暮雨淡淡地说。 很快,许多名黑衣侍卫从桃林深处出现,将整个桃林团团围住。 村民们不解何意,“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暮雨突然阴森一笑,语气若有若无叹息,“可是我不高兴了啊。” 他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便被侍卫抹了脖子,鲜血四溅,蔓延桃林。 萧暮雨抱着昏迷的陈阿招,语气冰冷,“将这里的人全部解决,不留活口。”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醒来时,已然身处公主府。 婢女告诉她,是太子殿下将她带回来的。 陈阿招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事?” 婢女道,“殿下身子无恙。” 陈阿招有些奇怪了,萧暮雨当时不是中了他们的药吗,怎么带她回来的? 她在公主府上休养了两日,萧暮雨才来看望她。 “我还以为皇兄不会过来了呢。”陈阿招珉了口茶水道。 萧暮雨不似之前那般语气充满调笑,反倒盯着她看了一瞬,“岁岁。” “嗯?”陈阿招看向他,却发现萧暮雨盯着她不语。 他又轻轻叫了声,“岁岁。” “阿兄若是有事,直说无妨。”陈阿招以为他是有什么想说但有所顾虑的事。 可萧暮雨摇了摇头,眼睫上挑,“无事,不过是想多叫叫你罢了,皇兄怕日后再叫不到岁岁了。” 陈阿招不解,“我日日都在公主府,皇兄若想唤我随时都可。” 萧暮雨笑了笑,墨灰色的瞳孔中忽然晕染上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在公主府没有逗留多久,便离开了。 而之后,不到三日。 陈阿招便得到了一个旨意。 皇帝要将她送往锦国和亲。 “这历代和亲的公主都没有一个能过的好的……这…将公主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恐怕………”陈阿招还未说话,一旁的婢女玲儿便开始为她担忧起来。 陈阿招面色平静,须臾,似乎明白什么,她轻轻一笑。 面上没有即将和亲的难过和害怕,她平静的仿佛和亲之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陈阿招咬了口杏仁糕点,喃喃道,“原来如此。” 原来她这么容易能成为公主,原来这些时日,萧暮雨待她极好…… 都是有原因的。 萧暮雨需要一颗帮助他缓解蜀锦两国的棋子,那颗棋子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只不过她恰巧在这时出现,成为他可以利用的东西。 当晚,陈阿招被接进了宫中。 起先将她捧到天上,宠到云巅的皇帝开始对她道尽自己的苦衷。 “倾宁……你莫要怪父皇…实在是如今蜀国的形势危险……但父皇定会保护你的安全……”萧景恒流着泪说。 陈阿招笑着帮萧帝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问,“父皇……你可知那锦国的皇帝已经年近六十了。” 皇帝的面色微变,更露愧疚,“倾宁……是父皇对你不起。” 皇帝的泪水掀不起陈阿招丝毫的波动,她还未曾陷入这虚假的温柔乡中。 眼下才是现实,世间无情,帝王更是如此,如此世道,唯已可信,唯已可靠。 事情已经成定局,就算她再哭再闹,也改不了要被送去和亲的事实,若是闹下来,很有可能皇帝对自己生出的那点愧疚之情也荡然无存了。 “我当然愿意替父皇分忧解难。”陈阿招笑着说,“只是不知女儿还有多少日子能陪在父皇身边了。” 皇帝告诉她,十日后锦国会派出接亲使者前来。 陈阿招心中了然,她没大哭也没大恼,反而接受了皇帝赏赐的绫罗绸缎,命人为自己制作一套奢华的婚服。 * “父皇,她当真没有丝毫不愿?”宫殿内,萧暮雨问皇帝。 皇帝揉了揉脑门,叹息一声,“是啊,倾宁比我想象的要懂事,我欠了月黎,如今也欠了她……” 萧暮雨眼底的笑意慢慢褪下,他冷冷一笑,起身躬礼,“父皇,儿臣去处理事务了。” 自那日后,陈阿招再没有去过东宫,萧暮雨也没有来见过她。 可陈阿招知道,在她和亲前,萧暮雨一定会来寻她。 果然到了第八日,萧暮雨终于按捺不住前来。 “岁岁,你怎么不找皇兄了?”萧暮雨眼眶微红,见到陈阿招的那刻,眼神中带着不解和探究。 陈阿招瞥了眼萧暮雨,“皇兄没看见我公主府近日在忙吗?我要出嫁了,准备的事自然多。” 陈阿招语气里的疏离让萧暮雨面色微沉,他盯着陈阿招忽然冷冷一笑。 “岁岁,你在怪皇兄。” “岁岁怎敢怪皇兄,皇兄也是为了蜀国好。”陈阿招客套的说。 “不许这样说话。”萧暮雨忽然扯掉她手中的红盖头,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陈阿招缓缓抬眸目光直视萧暮雨的眼睛,她认真地说,“在皇兄心里,怕是从未将我当过妹妹对待吧,不过就算如此……岁岁依然把你当做亲人。” 她的话让萧暮雨冰冷的眸子颤动。 当日午后,萧暮雨几乎是逃离着回去。 陈阿招知道她的话起了点作用,在萧暮雨离开前,她给他塞了封纸条。 纸条上,她告诉他自己如今什么也不求,萧暮雨若是念及一点兄妹之情,那就在她离开前,帮她做一件事。 * 萧暮雨果然帮她做到了。 第九日,宫中来报,皇帝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陈阿招立即前往宫中看望她的父皇。 “倾宁你来了……让父皇看看你……”皇帝气息虚弱地说。 陈阿招端过宫女手中的药膳亲自喂到皇帝口中,“父皇,倾宁来看你了……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皇帝泪眼婆娑,“想不到这个时候……倾宁还愿来看朕…朕会好的……” 陈阿招贴心地为皇帝擦了擦嘴角,她轻叹一声,眼神从刚才的关切变为冷漠,“父皇啊,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 “莫不是月黎来找你了?” 她的话让帝王面色一变,帝王面露恐惧,“倾宁你在……说什么…” 陈阿招将汤药洒在了帝王的脸上,冷笑着说,“她当然是要来找你的,你当年把她送去和亲,害她在敌国的冷宫中饱受摧残,她为了活下去不得意勾引朝中官员获得自由,可惜她终究活不到回来找你,如今……你却还要将她唯一的女儿也送到那个地方,她那么恨你,当然不会放过你!” 皇帝的瞳孔怔大,他指着陈阿招,面色抽搐,“你……你恨…恨朕……” “我不恨您,但谁让是您先无情的,我也只能如此。”陈阿招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有更要报复之人在后头,你的过往和前程我没空搭理,和亲我会去,只是您跟皇兄相比我还是更愿意相信皇兄。” 皇帝拼命抓着布帘,他想要呼叫周围的内官,可是这时候,哪里还有人去理会他。 朝中即将风云大变。 * 陈阿招推开宫殿的大门,萧暮雨正站在殿外。 “岁岁可满意?”萧暮雨眉眼含笑。 陈阿招轻笑一声,“我还要恭喜皇兄即将荣登帝位了呢,皇兄可一定要保佑妹妹我在锦国安然无恙,毕竟皇兄无事,妹妹我才能有后路。” 萧暮雨目光逐渐暗沉下来,他凝视少女半扇容颜,眼底的情绪变化莫测,低声呢喃,“岁岁,属于我的不会离开。” 不过多时,内官前来禀告,“殿下,锦国派接亲的使者到了。” “哦,这么快啊。”萧暮雨叹息道,“看来锦国很愿意与我们交好呢,妹妹可知这次锦国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是谁?”陈阿招心不在焉地问。 萧暮雨眼神微眯,笑道,“听闻是锦国才华横溢的当朝宰相——林祈肆,亲自下蜀,来迎亲呢。” 陈阿招原本平淡的表情,在这一瞬崩裂了几分。 藏在袖口的手指攥紧,她望着长阶之下,将眼中的恨意隐藏。 是夜,陈阿招安排了数十名武功高深的侍卫。 她指尖掐着椅柱,咬牙吩咐道,“我要林祈肆死!” 第44章 使臣 “那就赐他一杯毒酒吧。” …… 夜半子时。 琉璃灯火辉煌的蜀国皇宫内, 几道黑影迅速闪过,于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一间宫殿内。 银亮锋利的刀剑刺向床榻上挥砍,下一瞬,杀手意识到不对劲, 刀剑挑开金丝锦被, 才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杀手们意识到不对劲, 转身欲离开,却被突然闯入殿内的一批侍卫捉获。 “说, 是谁派你们来敢行刺我们锦国使臣!”一个义愤填膺地侍卫问。 几个被制服住的杀手咬紧唇不语。 昏暗的宫殿内很快燃起几盏明灯, 杀手抬头便看到一处屏风内缓缓走出的人。 这人身着绿墨色的便服, 墨发三千,面容昳丽非常,一双鸦青色的眸子清冷中却浮现浓郁的死气,阴郁冷淡。 他缓缓从屏风内走出来, 语气不紧不慢,朝身旁的护卫吩咐道, “用毒。” 侍卫立即听懂了, 很快拿出一个盒子, 将盒中的针插入其中一个侍卫的脑壳中。 须臾, 只见那杀手面色一变,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 期间,杀手多次想自我了结,可竟发现自己连了结的力气都没有,那毒倾入五脏六腑,如万蚁啃噬,肌肤似被火烙, 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半刻钟,杀手便流泪求饶,“我……我说……说……” 侍卫上前喂了杀手一颗药,那痛苦到极致的杀手这才慢慢从剧烈疼痛中恢复过来。 杀手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青衣男子,哆哆嗦嗦道,“是…是公主。” 闻言,青年鸦青色的眸子毫无波澜,他平静地摆了摆手,几个杀手便很快被人拖了出去。 * 次日。 萧暮雨面色阴郁地来到公主府。 “岁岁,你太胡闹。”萧暮雨面色沉沉地看着陈阿招。 陈阿招已然知晓昨日刺杀事情失败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平静地跟萧暮雨解释,“皇兄,我不过是给那个使臣一个下马威,并非真想杀人。” 萧暮雨冷笑一下,他忽然走上前,一只手用力地扼住了陈阿招的手腕,眼神中温情与怒意并存,“阿招,你要为皇兄考虑,这锦国使臣若是死在了蜀国,不光这次和亲事宜失败,届时整个蜀国危矣。” “我知道,不会了。”陈阿招故作乖顺地垂下脑袋。 看着这样如猫儿般温顺怜人的妹妹,萧暮雨眼底冷厉的神情慢慢褪去,转而浮现温柔的笑,他轻轻松开手,化身成为体贴入微的兄长,替陈揉了揉泛红的手腕。 “岁岁,快些去梳妆吧,今日孤要宴请招待使臣,你也要到场。” 陈阿招顺从地点点头,可低垂的眼眸下暗藏的是深深恨意,她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在掌心落下红痕。 * 日落时,宴会已准备的差不多,宫廷乐师起舞演奏,琉璃杯盏觥筹交错,绣制龙凤明黄桌布上摆满了金银玉器所盛的佳肴美馔。 在宴会两侧分别坐着锦国派来的使者,萧暮雨举着金樽,满目笑意道,“父皇病重,无法与各位畅饮,今日我便代劳,望诸位尽兴。” 萧暮雨的目光望向客座上诸多人之中,一袭紫衣官袍的男子身上。 想必此人便是锦国那位年轻有为的宰相林祈肆了。 此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这副皮囊之中,怎么看着像失了魂般? 萧暮雨正好奇地打量这位锦国来的使臣,此时,大殿外出现的一袭红衣身影将他的目光吸引走。 宫婢的声音传入殿内,“倾宁公主到。”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向这位蜀国公主。 陈阿招穿着红艳的裙纱,发髻以金钗银饰点缀,她举止稳重地走过大殿。 萧暮雨目光微动,陈阿招还未走近时,他便伸出了手,“岁岁,到皇兄身边。” 陈阿招却停下了脚步,她停在客席旁,目光望向距离自己一尺之遥的林祈肆。 她醒来后才知道,如今是景元六年,也就是说,距离她死亡时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五年后再次看到林祈肆,陈阿招恍惚觉得林祈肆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他如今已然从当初还尚有青涩的纤瘦身姿,变得高挺,容颜依旧是摄人心魄的美,眉心那颗惹眼的美人痣依旧红艳夺目,反倒是当初那股病气消散了。 且他身上曾经那若有若无的药香好像已经不复存在。 果然,看来林祈肆这几年过得相当滋润,怕是早已忘了,曾经惨死的那个小妾。 如今的他,怕是早已妻妾成群。 “这位貌美公子想必就是来接过的使臣了吧,和亲之路遥远异常,路上可要多麻烦公子照料了。”陈阿招埋藏心头的恨意,笑靥如花道。 席座上,原本眼波平静的林祈肆,在抬眼看陈阿招的那刻,眼神微动。 他盯着陈阿招的脸,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情绪,沉静了须臾,才翕动唇,“这本就是臣的任务。” “那就好。”陈阿招笑了笑,便没有再继续同林祈肆聊下去了,她实在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出簪子刺向他。 她缓缓走向高位上的萧暮雨,宴会继续进行,可期间,陈阿招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始终注视着自己。 宴会结束后,陈阿招匆匆到公主府内休息。 婢女为她卸去满头的发簪,她舒舒服服泡完澡后,便命人退下。 她刚熄了灯,准备上榻,指尖却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凉之物。 她惊恐地收回手,那东西却立即覆盖了上来。 陈阿招被压到了榻上,耳畔传来低微急促的呼吸声,待她的视线彻底适应了黑暗,她才在黑暗中看到那张模糊的轮廓。 林祈肆双目微阖,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黑暗中他的面色近乎惨白,他将脑袋凑到陈阿招的颈上,颤抖的指尖攀上她的脸颊,在她的眉眼上临摹。 “放开本宫……放开……”陈阿招死命挣扎,她感到呼吸不畅。 林祈肆继续将鼻尖贴在她的脸颊上,他紧抱着陈阿招的双臂越收越紧,身子发颤,他的脑袋埋进她的颈部,似乎在嗅什么。 陈阿招觉得屈辱,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贵为公主,还能被林祈肆这般肆意妄为对待。 她厌恶他的触碰,被抚摸的感觉几乎令她作呕,情急之下,陈阿招拿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发簪,狠狠刺进了林祈肆的肩头。 身上的人闷哼一声,终于停下了动作。 就在陈阿招以为他会因疼痛松开她时,林祈肆竟用手捧住了她的脸。 随即,温热的吻,哆哆嗦嗦覆盖上她的唇。 陈阿招愣了一下,陷入他肩膀的簪子狠心刺到了头。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她的脸上。 寝宫的大门很快被人用力撞开,萧暮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岁岁!” 倒在她身上的林祈肆被人用力推开。 林祈肆倒在地上,无数刀剑对准了他的脖子,他目光混沌,唇上渐渐失去血色,肩头的血越流越多染透了他绯青色的肩袖,可他却低低笑了起来,目光死死定在陈阿招的身上。 萧暮雨将陈阿招抱进怀中,狠狠瞪了林祈肆一眼,那阴沉的眼神恨不得即刻将他千刀万剐。 “来人,锦国使臣企图谋害公主,关入地牢!” * 林祈肆被褪去了华服,关入了潮湿阴暗,满是虫鼠蚁窝的地牢。 萧暮雨告诉陈阿招,林祈肆做出此等事情,就算杀了他,锦国也不会追究。 陈阿招沉默了会儿,才问,“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暮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声,“死刑有很多种啊,炮烙,凌迟,镬烹,脯刑………阿妹觉得哪一种能解心头恨都可以。” 萧暮雨的话令陈阿招心头一跳,她忍下心中强烈的不适感,神色黯淡地说,“那就赐他一杯毒酒吧。” 他曾想用毒酒来了结她,那现在就让她用毒酒,彻底了结他们之间的恨与怨吧。 第45章 解恨 明明是出于利用。 雨水滴答滴答从冰凉的青瓦琉璃砖上落下, 坠落在庭园的芭蕉叶上,天边的云层轻轻浮动,清凉的风吹过亭廊水榭,绕进了女子淡黄的袖中。 陈阿招正脑袋枕在胳膊上小憩。 可与周遭安逸的环境相比, 她面色微白, 睡的并不安心。 她拧了拧眉, 一滴汗水顺着额间滴落,忽然, 陈阿招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她眼中带着惊恐, 惊叫声引来了几个婢女。 “公主, 怎么了?”婢女们跪在她面前询问。 有人给她擦汗,有人给她披衣,有人为她递茶。 “我没事。”陈阿招咬咬唇,眸中浮现疲态, 她询问婢女,“现在什么时辰?” 婢女回答, “回公主, 午时了。” 陈阿招揉了揉眉心, 想到许是她昨夜太高兴喝了许多的酒的缘故, 才一觉睡到了现在。 这一觉她睡的并不安稳,被噩梦缠绕, 竟然梦见死后的林祈肆化为厉鬼来纠缠她。 陈阿招看向头顶乌云未褪的天空,喃喃出声,“他死了吗?” 婢女知晓她所问何人,抿了抿唇摇头,“回公主,还没有。” 陈阿招有些惊讶, 皇兄分明答应了她今日辰时处死林祈肆,怎得到现在还未处死他? 婢女弯腰道,“回公主,今日陛下来找您了,看到公主在小憩便回宫了,陛下说若公主醒来,请公主进宫一趟。” 听到陛下二字,陈阿招还有些恍惚,可很快她又回过神来,浅浅一笑。 是了,昨日萧暮雨已经举行了登登基大典,今日的他已然是蜀国的新帝了。 萧暮雨找她,许是与林祈肆有关。 陈阿招很快命人准备好香车宝马将自己抬进宫中。 来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她便看见如今身披龙袍,高座龙椅的萧暮雨正慵懒地倚坐在龙椅上,领口微敞,乌发披散。 他手中端着金酒樽,神色微露阴霾。 直到陈阿招轻唤一声皇兄,萧暮雨面上的阴色一扫而空,他将酒樽放下,走下龙椅,来到陈阿招面前。 “岁岁,有一事皇兄恐怕不能为你办到了。”萧暮雨牵住她的手道。 陈阿招心中已经了然,“皇兄说的,是杀林祈肆?” 萧暮雨叹了口气,眼底浮现浓郁的杀意,“锦国得知林祈肆之事,竟告诉朕,若是杀了他,那两国和亲之事便就此作罢,朕实在没想到,那林祈肆竟有如此本事,让锦国为了他一人放弃两国交好!” 陈阿招冷笑了声,“皇兄恐怕不知,这林祈肆于锦国而言,就像是块围城的金墙,他在朝显赫,在世才名远扬,我们自然动不得。” “阿兄,为了蜀国交邦之好,就放了他吧。”陈阿招道。 萧暮雨满脸愧意,握紧陈阿招的手,“是皇兄对不住你,这林祈肆轻薄于你……皇兄却不能做什么,但皇兄可以立即书信让锦国重新派一名使臣前来……” “皇兄,不必了,就让林祈肆亲自送我。”陈阿招打断萧暮雨话。 “为何,万一他又对你?”萧暮雨蹙眉道。 “不会,有皇兄送给我的护卫,他做不了什么。”陈阿招平静地笑了笑,“皇兄,我亲自去地牢将林使臣接出来。” “地牢污秽肮脏,妹妹还是不要去。”萧暮雨提醒她。 “我流浪民间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可不想错过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次。”陈阿招笑着说。 这次不能杀死林祈肆,她总能找到机会,不过这次没杀死他也没关系。 陈阿招想,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太不过瘾,她要让他身败名裂地死去才好。 * 地牢内充满了哀嚎哭叫声。 每往里面踏进一步,便能嗅到潮湿发霉,伴随血腥的臭味。 可陈阿招丝毫不惧,曾经她也待过恶心腥臭的地牢,如今也该让林祈肆好好体验。 她刻意等了许久,才命人打开地牢的房门。 内侍点燃了火折,昏暗的地牢被一束光亮缓缓照明,陈阿招看清了靠在墙脸色苍白的林祈肆。 他肩上的伤口未包扎,鲜血弥漫了半个手臂,身上还受了几道鞭刑,与从前那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形象相比,此刻就像是跌落污泥般狼狈。 灯火让倚靠在墙角的青年清醒过来,林祈肆睁开眼皮,看到一张在昏暗中被火光映衬的女子容颜。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盯着陈阿招的脸出神。 “大胆,竟然用这种眼神窥视公主!”一旁的内侍呵斥道。 陈阿招从内侍手里拿过火折,慢慢靠近了角落里的林祈肆,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无妨,定是我的容颜让林使臣流连忘返,过目难忘了。”陈阿招笑容灿烂地说。 她的左手却缓缓贴上了林祈肆脏污的衣衫,食指轻轻扣动他的领口,将其挑开。 林祈肆的喉咙微动了下,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公主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本宫只是关心你的伤势,亲自替你查看查看。”陈阿招挑露他的肩膀,指尖不知不觉抚摸上他被簪子扎伤的肩头,忽然,她用力按住了那块伤口,本已逐渐凝固的血再次溢出来。 林祈肆额角间青色的筋脉微动,面色愈发的惨白。 看到林祈肆这般难受,她内心格外敞快。 “公主是恨吗?”林祈肆虚弱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是自然,你如此轻薄于我,本宫自然是恨。”末尾一字,陈阿招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 林祈肆苍白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他的眼中似乎毫无畏惧,一贯的平静从容,他鸦青色的瞳倒映陈阿招白皙的容颜,目光晦暗不明。 “可惜,臣不能立即以死解公主之恨了,可公主想要解恨,单单是这样实在不足以解恨。” 陈阿招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话落,她看见林祈肆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将左手的拇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 陈阿招正不解他这动作是何意,下一秒,林祈肆便做了一个令她全身发麻的动作。 林祈肆竟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手指。 他原本白皙纤细的拇指很快在他的口中变得血肉模糊,猩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下,也粘染到他的唇齿间。 他像一个吞噬血肉的魔鬼,毫不知痛觉,顺着咔嚓一声,他的指骨彻底断裂,一块模糊的骨头被他衔在口中。 这一幕惊悚恐怖的画面将陈阿招身旁的两个内侍吓尿了。 他们在宫廷内待了数十年,见过太子殿下的狠戾阴毒,却从未见过比太子殿下还要恐怖的人。 此刻半身隐没在黑暗中的林祈肆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厉鬼! 两个内侍的腿哆嗦起来。 而陈阿招的面色已然发白,她早已没了刚才想要折磨林祈肆的兴致,她此刻只想赶紧离开。 可她动了动脚,才发现自己的腿脚不争气的软了起来。 陈阿招跌坐在地上,祈肆却也朝她慢慢爬了过来。 “公主若还是不能解恨,不如再将臣挖眼断足,割鼻挑筋……”林祈肆的右手慢慢抚摸上陈阿招的发丝,轻飘飘地说,仿佛他口中那个被处以极刑的人根本不是他。 陈阿招哆嗦地推开他,颤骂道,“疯子!” 她赶紧命内侍将自己搀扶着逃出地牢。 一出了地牢,陈阿招就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直到许久,她才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 一旁的内侍禀告她,“回公主,那人晕死过去了。” 陈阿招恢复了力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找太医救回来,可别让他死了。” * 陈阿招是三日后,才询问太医林祈肆的状况。 太医告诉她,林祈肆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那根断掉的拇指,已经彻底废了。 陈阿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日的画面,“废了就废了,只要一条命还在不就行了。” 她命内侍将公主府的大门合上,这几日拒不见任何人。 将院门合上,她便仿佛安心了些。 又命宫女为自己挑选几个样貌好看的儿郎,与自己把酒言欢,共舞携乐。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轻薄的纱裙,赤足踩在浅水池里,岸边几个笑容温意的少年为她蒸酒。 她恍恍惚惚,醉生梦死了几日,不知是在逃避什么。 不知道第几日,陈阿招正在亭中与几个男宠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她双眼系上黑布,听着男宠们的声音朝他们抓去。 一阵规整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陈阿招转身猛地扑了过去。 被她扑上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陈阿招抓着这人的衣裳,轻嗅着对方发丝间的香味,她慢慢将脑袋抵在那人的胸前,听着被她抓住人儿的心跳声。 “你心跳的真奇怪,时而快时而慢。”陈阿招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面前人的脸颊,指尖摸棱挺翘的鼻梁眉骨,她笑容温柔,可渐渐的,指尖上的温度一点点发凉,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陈阿招推开眼前人,扯掉了眼上的黑布,目光充满厌恶地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林祈肆。 林祈肆腰前的发丝凌乱了些,胸前的衣领微露,留下一片褶皱,高山冰冷之相,此刻多了些凌乱。 林祈肆用指尖整了整微乱的领口,陈阿招清楚看见他的小拇指上换成了一个玉指套。 “公主好像对我的恶意很大。”林祈肆淡淡地说。 陈阿招摆了摆手,命周围的男宠和内室退下,直到整个亭廊中仅剩下二人,陈阿招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笑道,“你说我当公主多么自在逍遥,如今就要远离家乡,独自去你们锦国,从此受到束缚,在异国独自一人,我自然怨恨,恨你们这些将我带往灾难的人。” 说罢,陈阿招又魅眼含笑地看向林祈肆,“哎呀,不小心被林使臣你看到这幅画面,林使臣你莫要见怪,我平常都是这般随性惯了。” 林祈肆的目光在陈阿招脖颈微红处停留了一下,目色微暗,可很快被眼中虚假的浅浅笑意替代。 “公主,我们该启程了。”青年语气温润。 * 启程之日,萧暮雨来送别了她。 已经身处帝位的年轻帝王眼底的情绪低落,可面上依旧处变不惊,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岁岁,你要多保重。”萧暮雨笑着说。 陈阿招愧见了年轻帝王袍袖下紧握的拳头,他此刻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陈阿招临走前,主动上前给了萧暮雨一个意想不到的拥抱。 她凑在萧暮雨耳旁,低声说,“阿兄,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我这般好,岁岁永远也忘不掉阿兄对我好的日子。” 她说的真情流露,可眼底一片冷漠。 反倒是萧暮雨,在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瞳色微动。 她将萧暮雨送给自己的茶蘼花簪子递还给了他。 “皇兄送的簪子早已是岁岁的贴身之物,如今再还给皇兄,是以解思念之情,皇兄日后若思念岁岁,便看看这簪子吧。” 萧暮雨将簪子握在手心中,回过神时想去抓陈阿招的手,结果却扑了个空。 望着陈阿招登上马车渐渐离去的身影,萧暮雨眼神露出一丝茫然。 明明是出于利用。 可为何,他竟生出一丝诡异的难受。 第46章 抓鱼 今日,谁也救不了他了。 …… 和亲路上, 车轮滚滚声绕过青草绿地,越往北走,肃寒之气越来越凝重。 陈阿招一路提高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休息, 她生怕林祈肆这小人之心, 在路上欲要报复她。 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行了多久, 停在半道上休息。 车帘被一只白玉纤细手指掀开,一包糕点和一瓶水壶递了进来。 “公主, 休息会吧。”马车外, 林祈肆眼皮微垂, 语气恭敬疏离。 车帘外的冷风不断,吹动林祈肆的面色僵白,唇色冷淡。 陈阿招刚接过林祈肆递过来的食物和水,身披着狐裘的青年便转身离开马车旁。 她坐在车内, 看了眼手中的食物和水后,目光厌恶地将水壶和那包食物扔在脚下。 油纸包的食物滚落脚下, 被她踢散开, 泛着香甜的气味浮了出来。 陈阿招看见纸包中的梨花糕和青稞糖, 眼神微颤。 这些食物都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莫非, 林祈肆是想试探她是不是陈阿招? 陈阿招冷嗤了声,随后掀起车帘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朝外面的随从道,“本宫饿了,还不给本宫赶紧找点吃的过来。” 闻言,一旁殷勤的随从凑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公主殿下, 刚刚林大人不是给您送了吃的吗?” 陈阿招蹙起眉,当着众多随从的面目露厌恶,声音嚣张如洪,让周围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送的是什么玩意?本宫最讨厌吃那噎人的糕点和腻人的糖果。” “本宫要吃烤鱼,你们几个去给我抓鱼吃。”她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趾高气昂道。 不远处,站在一旁清澈河水旁的林祈肆转过身看向那被夕阳笼罩的少女容颜,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鸦青的眸闪了闪。 士兵们闻言开始纷纷卷起裤袖,准备下河时,却被陈阿招一声命令止住了动作。 靠在马车上悠哉悠哉的陈阿招将目光移向一旁衣冠楚楚,华衣凌然的林祈肆。 她微微一笑道,“本宫可不想吃你们抓的鱼。” 众人不解陈阿招的意思,只见碧罗裙的金尊少女靠在车上,手掌撑起下巴,目光含着浅浅笑意望向林祈肆,缓缓道,“本宫只想吃林大人抓的鱼。” 话音才落,林祈肆的下属们便上前为他说话,“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大人不擅水。” 陈阿招呀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林祈肆倾长的身姿,唏嘘道,“我看林大人应当是文武双全才对啊,怎得不会水呢?” 众侍卫见陈阿招失落地垂下眉眼,原以为她是放弃让林祈肆抓鱼的想法,可谁知她只是短暂失落了一下,很快又露出天真无邪般的笑容,字字清晰,“可本宫偏要吃林大人抓的鱼,林大人一国文臣,既有本事担任接亲这一任务,难道连满足本宫小小的需求都不行吗?” 众将士面色纷纷一变,他们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和亲公主对他们锦安丞相的恶意。 “公主,这万万不行,这河水深度不浅,林大人不识水性,这分明是……”替林祈肆说话的侍卫话还未说完,便被身后处变不惊的青年打断。 林祈肆嗓音温润,眸色平静,“为臣愿为公主效劳。” “大人,她只是一个小国公主,我们凭什么……”有侍卫企图拦住林祈肆,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众人看着林祈肆脱去狐裘,踏向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陈阿招目光死死盯着林祈肆没入河水中的背影。 那河水果然不浅,饶是林祈肆八尺多高的身子,也很快被淹没,直到彻底消失在水面上。 岸上林祈肆一方队伍的人都急了,纷纷想要跳下河水中救人。 陈阿招朝皇兄送给自己的随从们使了一个眼神。 顿时,她身旁数三十名侍从围堵在河岸前,堵住想要下河救林祈肆的人。 刀光声出鞘,岸上的两队人剑拔弩张。 林祈肆一方的随从恶狠狠地瞪向陈阿招,“公主这是要谋害我们锦国重臣的性命!公主要知道林大人对我们锦国的重要,若是他身死异乡,那此次和亲便就此作罢!” “本宫不过是考验林大人的能力,何来谋害一说,林祈肆既是锦朝重臣,难道连这点能力都没有?”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雄鹰尚有天敌,公主分明是在害我们大人!”一旁的侍卫义愤填膺道。 陈阿招懒得再跟他们说道,她瞥了瞥刀剑相向的众人,眉眼微弯,“好啊,那你们便打吧,本宫倒乐意看一场血雨腥风的好戏,就看看两方队伍打得遍体鳞伤的时间,林祈肆能不能爬上岸。” 她话音一落,愤恼的刀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陈阿招话是这么说,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打斗的场面,她目光定格在平静如初的河水上,看得失神。 她喃喃问,“多久了?” 一旁的护卫道,“已经过去半刻钟了。” “才半刻钟啊。”陈阿招看向一旁厮打的侍从们。 林祈肆所带的人武功自然是一等一的高,可奈何他们才区区十人,她的一方人武功虽不及他们,但胜在人多,应当能抵御一时。 果然如她所料,又过了一刻钟后,两批队伍精疲力竭还在厮打。 只要有一人想要跳入河中救林祈肆,她的人便会上前阻拦。 今日,谁也救不了他了。 眼见时间逐渐流逝,陈阿招盯着仍旧毫无动静的水面,她忐忑悬挂的心逐渐雀跃起来。 纤长指甲来回扣在车木上摩挲,断裂了一半也无所知。 一股好似大仇得报,却又怅然若失的情绪逐渐涌入心尖。 陈阿招扯出一抹笑容,终于故作担忧道,“都这么久了林大人还没上来,恐怕危矣,大家快下去救人。” 她的随从们终于停了手,林祈肆一方的队伍也收了剑,纷纷动作加快朝河边冲去。 众人正欲下水捞人,却见河水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水中浮现出来。 陈阿招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瞳孔震动,不敢相信林祈肆能平安无事地从河水中走出来。 他还怀中紧紧抱着两条鲜活的鱼,拖着湿漉漉的衣袍,迈着冻僵的步伐,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墨黑的乌发湿润沾染到脸颊两侧,被冷水浸湿的脸颊上还在滴落水珠,林祈肆掀开湿润的眼睫,扫了眼周围凌乱伤痕累累的队伍,眼中毫无惊讶道,“都再休息会,包扎伤口。” 而后,他又朝陈阿招露出温润一笑,嗓音温和细腻,“多谢公主对臣的担忧,臣已经无事了。” 陈阿招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僵硬道,“林大人平安无事就好………” * 林祈肆在车内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一旁的侍卫为他披保暖的狐裘,递上温热的暖壶。 天色渐渐黯淡,被浓密的黑色笼罩,眼见士兵们都受了伤,林祈肆便吩咐今夜在此处扎帐篷休憩。 陈阿招在马车内睡了一觉,醒来时便被一股淡淡的香味吸引。 她将头探出马车外,周围的士兵们都休息了,唯有林祈肆一人还坐在火堆旁,认真地烤鱼。 篝火映衬他面色明亮,他看似平静无碍,可微微发颤的手,让陈阿招明白,他此刻怕是冷极了。 想不到过了几年,林祈肆还是像以前一样怕冷。 陈阿招鬼使神差地下了车,朝林祈肆靠近。 一团阴影覆盖过来,林祈肆怔了怔,抬头看向站在火光外的公主,眉目弯起,“公主,稍等片刻。” 陈阿招坐在了他的身旁,伸出白皙的手指烤着火,她此刻不似白日里对林祈肆的厌恶,反而一边烤火,一边刻意凑近身旁的青年。 “林大人对本宫这么好,那是不是本宫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都愿意?”陈阿招双手捧着脸颊问。 林祈肆烤鱼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道,“公主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陈阿招在心里想,面上却表现和蔼,她叹息了一声,“本宫想要的太多了,没人能实现。” “烤鱼好了,公主吃吧”林祈肆刚将鱼递了过来,手上忽然被覆盖一温热的东西。 陈阿招抓住了他的手,橘黄的篝火映衬进她的眼底,仿佛真挚热烈。 她指尖轻轻从林祈肆的手背划过,接过了烤鱼。 “林大人生的这般好看,才貌双全,应当已经妻妾无数了吧。”陈阿招笑着说。 林祈肆目光颤了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唇角微微勾起,“臣只有一妻,妻子已有身孕,安于家中。” 陈阿招带笑的面色僵了一瞬,“没想到,林大人倒是个痴情之人,如今妻儿已全,可真是可喜可贺。” 陈阿招笑着咬了一口烤鱼,烤鱼口味鲜美,可她却觉得难以下咽。 凭什么他如今可以妻儿双全的活下去,而她和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要惨死。 恨意让她想将眼前人咬死,可最后,她只是努力平复心绪。 陈阿招当着林祈肆的面将才咬了一小口的烤鱼丢在了地上。 “难吃死了。” 将林祈肆好不容易捞上岸,又好不容易给她烤好的鱼,像丢垃圾一样扔掉后,陈阿招如愿看到林祈肆面色白了下去,青年刚才眼底浮现的幸福神色一扫而空,逐渐变得空洞孤寂。 她轻嗤一笑,冷漠地转身离开。 第47章 入宫 “皇上,宾天了!” 车马行驶了三日, 终于抵达锦安城。 刚下了马车,便有宫廷太监带着一众宫女迎接她。 为首的老太监殷切地对陈阿招道,“公主,皇上早些便给您选好了宫殿, 请公主上轿, 随我入宫吧。” 陈阿招面上附着笑, “那有劳公公了。” 看着眼前高大的金碧城门,那是她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 她却是恭恭敬敬被人抬进宫中。 上了轿辇, 陈阿招这才扭头看向站在城门外马车旁的林祈肆。 她发现林祈肆在凝望她,青年眼脸微动,目光晦暗难辨,深深地驻足在她的身上。 直到他们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被厚重的城墙和合上的城门隔绝。 那双鸦青色的瞳才收回了视线。 * 陈阿招被带进了后宫,听一旁的太监说, 老皇帝由于得知她的到来高兴过了头, 病倒了, 今日才无法来见她。 闻言, 陈阿招面上担忧地附和了几句叫陛下保佑好身子,内心却鄙夷。 当真是色令智昏。 她在宫女的指引下穿过蜿蜒绵亘的石桥时, 与一身碧色华衣,气度不凡的女子相遇。 这女子身旁跟了不少宫女太监,白皙粉黛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倦怠,看着已经是有些年龄了。 想必是宫中的某个妃子。 果然,一旁的太监低声对陈阿招道, “这位是令贵妃,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她最得宠。” 陈阿招心中明了,待靠近时,她朝令贵妃浅浅一笑,“贵妃安好。” 贵妃旁边的宫女看她未做出行礼的姿态来,语气不悦道,“好大的胆,竟然见了贵妃还不行礼!” 纵容自己的宫女气焰嚣张,看来这位贵妃如此年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陈阿招如今的身份可不同,她身旁的宫女小翠也不是吃素的。 小翠同样拔高了声音,“你才大胆,我们公主第一日进宫,理应你们向我们公主请安!” 眼看两方气氛沉重起来,太监立即打圆场道,“公主是第一日进宫不知礼仪,贵妃莫要见怪。” 一旁的令贵妃松弛的眼皮微挑,一双泛枯黄色的瞳孔打量着面前的陈阿招,而后大度一笑,“我当是何人,原来是那位来和亲的公主,无妨,本宫不是小气之人。” 说罢,令贵妃便扇着蒲扇从陈阿招身旁过去,只是步伐离去时,轻轻吐纳一句,“皇宫里又开了新花,这旧花再不惹人夺目了。”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陈阿招终于抵达皇帝赏赐的金招殿中。 说来也巧,这殿阁的其中一字竟与她从前的名字相同。 陈阿招命人将殿内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了一遍后,便靠在软榻休憩。 她内心祈祷那老皇帝最好能一病不起,半身不遂。 * 昏暗灯光的明华殿内,令贵妃坐在软榻上,身旁的两个宫女在为其涂抹嫩肤膏脂。 望着自己松弛的肌肤,令贵妃轻叹一声,“斗了半辈子都老在宫中,才发现这些鲜花根本除不尽,走了一批还会再来一批……我原想着皇后那身子骨定也撑不了多久。皇上如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太子乾跃一人,待皇后走了,那抚育乾跃的人不就成了本宫,可谁知……竟然又来了一个蜀国公主!” 令贵妃的面色不似白日里的端庄儒雅,她忽然拧起了眉,气极时指尖颤动,一旁为她涂抹脂膏的宫女不小心手抖了下,力道重了些。 “蠢笨的东西!”令贵妃踹了那名宫女,“若不是看你们俩个不会说话又耳聋忠心耿耿,本宫早把你们杀了喂狗。” 宫女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到令贵妃嗔怒的面容,吓得哆嗦。 昏暗帘幕下,一袭黑影扑腾跪了下来,阴柔细腻又谄媚的声音从帘后响起,“娘娘,这有何可担忧的,皇帝已病撑不住多久,如今只需除掉这最后一株花即可。” 闻言,令贵妃展颜一笑,“小生子,你过来。” 幕帘下,那黑影像只狗一样爬到令贵妃身边抬起头,一张清俊苍白的脸映入令贵妃眼帘。 “听说你从前好歹也是中过探花的人,如今却沦落至此,本宫都要替你惋惜。曹生,只要你帮本宫解决这最后一件麻烦事,本宫会好好提拔你。”令贵妃爱怜般抚了抚曹生的发丝。 曹生乖顺地垂下头,可灯影交错的暗光下,他的目光麻木阴冷。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只为报仇。 * 次日,陈阿招得到了封旨,她被老皇帝封为了宁妃,位居令贵妃之下。 陈阿招打听了老皇帝的状况后,内心吐槽,这人都病卧床榻了,还有心思封妃呢。 不久,陈阿招有些口渴了,命自己的贴身宫女小翠去给自己煮一壶桂花茶。 小翠煮好桂花茶后,将茶水倒入精致的玉盏中,正要端去时,却被一个莽撞的小太监撞上了,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小翠的手臂也被茶水烫的通红,她恼怒地斥责那名太监,“毛手毛脚,走路不长眼的吗?你知道这可是我们娘娘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小翠心疼地看向那摔碎的茶具,正与那名小太监僵持时,又出现了一个太监。 那太监生的肤白俊秀,笑容浅浅地走过来替小翠和犯事的太监解决问题。 “姑娘别气,这小太监是刚来的不懂事,一会我带去处罚。我看这套茶具好像旁边的储物房内有一套极为相似的,姑娘如今没了茶具无法重新装茶水,免得让娘娘等久了,还是临时去挑选一个吧。”那名太监道。 小翠闻言,也觉得有理,她总不能让公主口渴,便点头道,“那好吧,我先去领一套新的,若是茶具娘娘不喜欢,可有你好看的!” 小翠瞪了那一眼犯事的小太监后,被曹生带着去领了套新茶具。 挑选了一套好看的茶具装满桂花茶后,小翠端着香气四溢的茶水离去。 须臾,刚才那名畏手畏脚的小太监走到曹生面前,神色殷勤起来,“药已经下好了。” “嗯,做的好。”曹生将一块银子塞到小太监手中。 为防止意外,他要亲自盯着那公主将药喝下去才行。 曹生悄悄跟着小翠来到了金招殿外,他透过半敞开的花窗,看到一袭淡黄色裙纱的女子靠在软榻上。 女子的容颜被窗前的一株栀子花挡住,看不清楚。 曹生目光盯着小翠将那盏有毒的茶水递到那女子手中。 “这晒干的的桂花煮的茶很香。”陈阿招轻轻嗅着茶水,正要饮用时,她忽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陈阿招注意到窗前的那盆栀子花,看那花瓣已经有些萎靡,想必是被人提早好几日摆在宫殿中,没有晒过太阳的缘故。 “小翠,把那盆花也端出去,跟别的花一起晒晒太阳吧。” 一盆栀子花被抬走,曹生再向窗中窥望时,瞳孔剧烈一颤。 陈阿招刚要饮茶,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重重地将她手中的茶盏拍飞。 哐当一声,茶水落了地。 陈阿招还未从惊慌中回神,她的指尖便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一张狼狈憔悴,却格外眼熟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曹生睁大瞳孔,双目噙着红泪,语气急促,“阿招……阿招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阿招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阿招…我错了,我有很多话想……” 说着,他还想欺身而上抱住陈阿招,好在,曹生很快被她宫殿里的太监宫女拉扯住。 陈阿招抽出被曹生捏地通红的手,用手帕擦了擦,镇定心神。 曹生突然出现,还真叫她意外。 不过她也已经做好回来,要面对一个个厌恶的面孔了。 “哪来的死太监竟然敢打翻本宫的茶。”陈阿招冷漠地说。 曹生被她口中的死太监叫得愣了愣,很快终于停止了口中喃喃不休的狂语。 他那双眼死死盯着陈阿招的脸,黯淡的神色中又染上病态的喜悦,“你一定是阿招对不对……一定是的……你不想承认也没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 一句句阿招唤着,听得她心烦,为了让曹生闭嘴,陈阿招命小翠将提着温热的茶壶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曹生白皙的面容很快被烫的泛红,紧接着又被几个太监拳打脚踢,半晌,才终于虚弱脱力,不再喋喋不休了。 陈阿招见人被惩罚的差不多了,便命人将曹生丢出去。 * 翌日,天色未明时,陈阿招便被屋外传旨的太监叫醒。 困意朦胧时,她听见太监说皇帝想见她,可惜行动不便,便命人让陈阿招送过去。 陈阿招的困意顿时全无。 去见那病殃殃的老皇帝,她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深吸了一口气,陈阿招快速梳妆打扮一下,便坐着备好的轿辇前往养心殿的路上。 不知为何,一路上,她身旁那个传旨的老太监神色紧张,并不停地催促抬轿的太监动作快点。 可谁知催的越快,意外偏在此时发生,行至半道上时,轿架突然断裂开来,轿子坠地,顿时将陈阿招摔的头晕眼花,好在有座垫相护,倒没伤到她半分。 不过这也依旧惊吓了她,陈阿招气恼地正要训斥这些死太监准备的什么破轿子,谁知一旁老太监比她还怒。 “混账玩意,准备什么破东西,要是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好果子吃!”老太监踢了几名太监一脚,着急地命人赶紧再去准备一架。 前往养心殿路途遥远,陈阿招只得在半道上等待,好不容易抬来了一副新轿辇,在老太监一声声催促声中,抬轿子的太监们步伐加快。 不知是不是错觉,绕过绿荫丛花时,陈阿招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绿衣身影。 可轿子飞快掠过时,她早已头晕眼花,再瞥向那处时,树丛中哪里有什么绿衣身影。 陈阿招觉得许是自己太应激了,林祈肆一介外臣,怎能轻易出入宫中。 轿子飞快来到养心殿门口,陈阿招被搀扶着下轿。 太监催促她赶紧进去,却在推门时,一道道哭声从门缝中传来。 “皇上,宾天了!” 第48章 念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陈阿招在门外晃了神, 她听着身旁的老太监叹息一声。 紧接着,那老太监使了个眼神,很快陈阿招又被人原路带了回去。 之后的二日,陈阿招被安排在寝宫内, 不允许外出, 恰逢这两日阴雨连绵, 陈阿招也懒得出去,又无人打扰, 倒也清闲自在。 只是唯一让她心烦意乱的是, 那扰人清闲的丧钟声不时穿过道道宫墙, 整个皇宫都被钟鸣声覆盖,扰得她心情不佳。 足足三日,丧钟声才彻底停了下来。 窗外滴答滴答的雨水也渐渐止住。 正当陈阿招以为可以睡个好觉时,丧钟声又响了起来。 “这还有完没完!”陈阿招气得从榻上坐起来, 这时房门一开,她看见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的小翠。 小翠神色古怪地走过来, 告诉她一个消息, “今儿一早, 皇后娘娘病逝了。” 陈阿招有些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这皇后娘娘身子骨一直不好, 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没想到的,这两件事竟都在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就发生了,她还没来得及见一眼皇帝和皇后,二人就双双薨逝了。 丧钟又鸣了两日,终于停止。 陈阿招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却又看见自己的宫女一脸惊诧不已地望着她。 陈阿招挑了挑眉, “你该不会又想说,有谁去世了?” 小翠珉唇点点头。 这下,陈阿招坐不住了,她急忙问道,“谁?” “是……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令贵妃。” 陈阿招从软榻上弹坐了起来,那令贵妃虽然年纪也大了,可看上去仍是姿态丰腴,健健康康的,怎得也突然? 对上陈阿招疑惑的目光,小翠低声说,“我听令贵妃宫中的人说,是皇上去世后,令贵妃悲戚难过,服毒自杀的……” 小翠这样说,陈阿招却仍是奇怪,她那日见过令贵妃一次,其眼底暗藏野心,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痴迷情爱的。 皇帝皇后,加上令贵妃,一连逝去了三人,看着形势,陈阿招隐隐内心发慌。 十日后,守在她宫门的侍兵才退去,彼时,一个容貌青涩却举态老成的小太监出现,给她带话。 “宁娘娘,宰相大人邀您一见。” 闻言,正在执笔的陈阿招手指一僵。 丞相大人…… 如今锦国的当朝宰相不就是林祈肆,他突然招她一个后宫的妃子做什么? 陈阿招问道,“这怕是见不得,本宫如今是娘娘,恐怕不能见外臣吧?” 闻言,小太监浅浅一笑,神秘莫测道,“娘娘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大人还让带了一句话,事关娘娘的前程,若娘娘不愿赴约,那恐怕就要同后宫中那些籍籍无名的妃子们一样了。” 陈阿招不解,“什么一样?那些妃子怎么了?” 小太监口中幽幽吐出一句,“皇上生前曾下过一道旨意,待他死后,除皇后外……无所出的妃子皆需陪葬……” 听到“陪葬”二字,陈阿招面色顿时白了起来。 她不愿相信,语气发颤,“不可能!我可是蜀国公主,你们怎么敢……” 她的话被小太监打断,小太监含笑地看着她,吐出的话宛如致命的蛇信子,“娘娘莫不是忘了,自您被封妃那日,便不是公主了。” 陈阿招感到刺骨的冷。 小太监走前告诉她,林祈肆约她末时在书阁中一见,这是她可以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 陈阿招神思恍惚了一阵。 距离林祈肆约见的时辰还剩二刻钟时,她还坐在寝殿的书案前,发呆似地把刚写完一封递给小翠。 小翠照例将信封收好,准备用信鸽传送。 她跟随公主已经来到锦国十几日,每隔三日,公主就会通宵写完一篇长达三百字的信,让她用蜀人豢养的信鸽寄到蜀国皇帝萧暮雨手中。 只是自小长在蜀国宫中的小翠清楚知道萧暮雨的为人,身为太子时便冷漠残虐,怎么可能会把一直牵挂他的公主记在心上。 跟随公主多日,小翠不愿公主看到这般劳累,忍不住提醒道,“公主当真是对皇上兄妹情深,只是……以皇的性子恐怕不能认真看完公主的信,公主何必……” 她本意是委婉地告诉公主,莫要为不存在的亲情而认真,可谁知话刚说出,对面的陈阿招反倒笑出了声。 小翠抬眼时,清楚地看见陈阿招眼底的情绪。 那绝对不是一副思念感伤的神情,而是冷漠和不屑…… 陈阿招拉过小翠的手,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语气轻盈道,“本宫给皇兄写信,可不是为了抒表思念和关心。” 小翠不解,“那是何意?” 陈阿招一字一句道,“是为了让他记住我。” 此时的小翠依旧不明白公主话中的意思,但她日后终将明白陈阿招的算计。 “派去的人还没打听到那两人的消息吗?”过了会儿,陈阿招又心不在焉地问。 小翠从陈阿招刚刚的话中回过神,摇摇头,“还没有,派出去的探子并没有找到一个叫玥音的女子和一个叫许程之的男人。” 陈阿招的指甲捏紧,每每提到这二人时,她眼底都会浮现浓烈的恨意,她咬牙切齿道,“继续找,哪怕把四海八荒都寻个遍,也要找到他们,千刀万剐!” 小翠颔首道,“是。” * 到了末时,陈阿招终于还是前往书阁赴约。 宫廷中的藏书阁非常大,陈阿招推开金碧辉煌的书阁门走进去,绕过一排排金书典籍,她被一条条小道恍花了眼,在书海中寻了许久,也没有寻到林祈肆的身影。 陈阿招擦了擦额前的汗,心中暗恼。 没准林祈肆根本就没有过来,此番只是为了羞辱她,是她被陪葬吓昏了脑袋,才会相信林祈肆有法子帮助她。 陈阿招气极,朝空空荡荡堆砌书籍的阁内喊了声,“林祈肆,你这个恶人!” 空间巨大的书阁内回荡起她的声音,陈阿招气急败坏地正要离去,彼时,忽然听见一排墙后传出的稚嫩声。 那道声音疑惑地说,“相父,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你?” 陈阿招奇怪地朝身后的木墙靠近,她将耳朵贴近墙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墙内轻轻响起。 “是啊,骂的是我。” 话落,陈阿招紧贴的木墙忽然移动,从两侧打开来。 陈阿招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抬眼时便看见一道暗室出现在面前。 灯火通明的室内中,一块石座上,一身墨绿便衣的林祈肆坐在上面,而他的身侧有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淡黄锦衣的小男孩,男孩手中还拿着滴墨的毫笔,趴在摆满书籍的桌案上。 那小孩见到陈阿招的一瞬,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对身旁的林祈肆说,“相父,是她吗?” 林祈肆狭长尾上扬,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阿招,轻声说了句,“是她。” 陈阿招迅速站起身,她不理解林祈肆躲在暗室内读书做什么,既是找她谈事情,为何又带个孩子? 陈阿招面色不悦,“宰相大人同我说事,为何还要带个孩子?” 她话音刚落,那孩子回答了她的话,“我不是孩子,我是太子乾跃,今日相父带我来书阁学习,顺便让我认识一个以后抚养我的母妃。” 乾跃的话让陈阿招瞬间清醒过来,她半是不可思议,半是惊喜恍然。 皇帝去世后,唯一太子乾跃并没有立即称帝的原因,是因为大臣们认为乾跃太过年幼,无法执掌朝政,可若是给乾跃寻得一位母妃,那便更能辅助其入朝。 陈阿招感到惊喜恍然,倘若她真的能抚育这未来天子,那么自然就不用落得殉葬的下场,可她也半是疑惑,林祈肆为何要帮她? 她不信林祈肆会这么好心。 她眼中的不安和警惕清晰可见,林祈肆浅浅一笑,抚了抚乾跃的乌发,意味深长地说,“我帮你,自然是有我的目的。” 林祈肆这么一说,将陈阿招所有的怀疑和警惕都打散了。 她怎么没想到,林祈肆如今可是一手遮天的宰相,就差给乾跃找一个母妃,那样他教导的小太子就能迅速登基称帝,而他不就成了皇帝之师。 如此,小太子不就成了他手下的傀儡。 陈阿招在心中暗叹,林祈肆果真不愧是林祈肆啊,即使过去多年,他依旧满腹心思和算盘。 不过此次利用于她有利,陈阿招点头正要答应下来,却看见林祈肆的嘴角含上一抹诡异莫测的笑。 “不过,还需要娘娘做一件事,乾跃才会答应。” 小太子竟然格外听林祈肆的话,点点头,稚嫩的声音说,“是啊,未来的母妃娘娘,你得答应相父我才愿意。” 陈阿招面色窘迫了几分,咬咬牙问,“什么事?” 林祈肆摸了摸乾跃的头,小太子心领神会般拿起书籍朝暗室外走去。 一走一边打着哈欠道,“本太子要休息啦,相父明日见。” 见小太子出去,陈阿招也不愿在此停留,她刚想抬脚离开,谁知暗室猝不及防的合上。 嘹亮的暗室瞬间黑了不少,与外界隔绝,空气也低沉了几分。 陈阿招扭头看见林祈肆扭动茶盏的手还未收回。 “你要做什么!”她的心瞬间紧张了起来,步步后退。 “为了活命,娘娘应该可以答应臣的吧。”林祈肆从石座上站了起来。 幽暗的明火照得他鸦青色的幽深,他的瞳中似乎染上鬼火,噬人夺目。 林祈肆一步步朝她靠近,声音也在一点点逼近耳中。 突然,轻轻的布料声落下,陈阿招瞪大瞳孔看见林祈肆当着自己的面褪掉了上衣。 他白皙的上半身裸露在她面前。 陈阿招呼吸都止住了,她又怒又惧道,“你这个乱臣贼子!本宫是皇上的妃子……你竟然敢………” “有没有人跟公主说过,公主长得很像臣年少时的一位妾室。”呓语般的声音缠绕进耳畔,林祈肆冰凉的指尖也在这时覆上她的脸颊。 陈阿招的睫毛颤了颤,惧意很快被胸腔内勾起的恨安抚住,她终于盯着林祈肆近在咫尺的脸,问道,“所以……林大人这样做…是把我当初你的妾室?本宫的容貌自觉不是让人一目难忘,林大人莫非是念旧?” “是念旧”吐息温热,林祈肆浅浅一笑,“最后答应我的一件事,亲我。” “若是我不愿呢。”陈阿招目光憎恶地看向他。 林祈肆并不恼,语气仍旧平静笃定,“娘娘会愿意的。” 林祈肆赌对了,她陈阿招骨子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从前她为了活可以屈辱地去做妾,如今,也可以为了活去吻曾经伤害自己的仇人。 陈阿招闭上眼,犹豫了几秒后,气的发抖的指尖覆盖上林祈肆的肩上,温热的唇瓣贴向那个冰凉的唇。 意外的,林祈肆没有动,他将主动权都抛给了她。 陈阿招颤着声亲吻男人的唇,越吻下去,她内心的厌恶就越深一分,不知何时,她终于控制不住在林祈肆冰凉的唇瓣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从他的唇上溢出来,林祈肆长睫微颤,却没推开她,陈阿招又发狠地去啃咬向他的脖颈,白皙的颈部咬出了血,他依旧没推开她。 唇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吃力地清醒过来时,才发觉林祈肆的肩膀,脖颈,以及胸前已经惨红一片,上面布满了血红的齿痕。 陈阿招感到害怕了,她开始缩回身子,谁知林祈肆的手竟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继续按回怀中。 “继续。”林祈肆嗓音微哑地说。 陈阿招试图推开他,“你这个疯子!” 头顶传来青年不清不淡的笑,刺耳又绝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小翠等了许久,终于看见自家公主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 陈阿招面色发白,此时只觉得口中浓郁的血腥还没散开,她连忙催促小翠,“去给我倒一杯茶水,我要漱口。” 小翠急匆匆端来几盏茶水,她看见自家公主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往口中灌茶水漱口,漱了一遍又一遍。 漱完口的陈阿招好上不少,她扶着殿前的金玉石柱,感叹地笑。 “小翠,本宫不必死了……” 陈阿招咬牙想,既然林祈肆如今权力这般大,那她日后要比他更大才行,她要将乾跃的心从林祈肆那边拉过来,她要成为太后,要林祈肆从云端拉入地狱! 翌日一早。 锦国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举行,小乾跃在大殿之上宣布要宁妃抚养。 此事一出,自然遭到了众大臣们的反对。 金銮大殿下,众口云云。 “那宁妃才入宫不久!如何担此大任!” “宁妃毕竟是蜀国人,万万不可!” ……… 殿上的小皇帝乾跃面对无数双精明历练的眼,一时不知所措,他看向站在身旁的相父,忍不住扯了扯林祈肆的衣角。 林祈肆浅浅一笑,缓缓道,“各位无需担心,宁妃只是暂时抚育乾跃,至于这未来太后之位,当然有待商榷。” 林祈肆话音刚落,朝堂之下便有人愤愤不平,“林祈肆!先帝只叫你教导陛下,可没有让你以下犯上,控制皇帝!” “你们住口!不许你们这样说相父!”小皇帝乾跃怒了,他紧紧抓住林祈肆的袖角,“相父的话就是朕的想法,当今后宫先帝众妃,不过一些小门小户的美人,还有谁比宁妃更有资格当朕的母妃?” “皇上啊,林祈肆这分明是在迷惑你,你怎能听信他……”大臣们叹息。 彼时,一个大臣忽然想起了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一位紫衣官袍的青年男子,朝男子道,“陈太傅,先帝在世是是叫您与林丞相一同辅佐陛下,说句话呀!可莫要让有些人蒙蔽陛下的心!” 那大臣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身姿清濯,气息暗沉阴郁的男子。 男子面容消瘦,被人提及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人想起了什么,暗叹一声,“哎,陈大人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正义凛然,斗志昂扬了,自从五年前死了妹妹,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我们还是莫要将希望寄托到他……” 那大臣的话刚说到一半,原本一言不发的男子终于抬起了头,阴郁无光的目色看向林祈肆,语气平淡。 “皇上未来的母妃必然会是太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锦国太后岂是一黄毛丫头能当上的?” 朝堂上的纷杂声瞬间寂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眼底暗流涌动,互相对峙的二人。 林祈肆的目光与陈寒临交汇,他含笑不语,突然,青年鸦青的瞳中浮现意味不明的深笑。 彼时,一道洪亮而清脆的女声从殿外响起。 “本宫姗姗来迟了,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本宫是个黄毛丫头?” 陈阿招头身着淡黄青绿相间的华贵宫装,步态摇曳生姿,轻盈夺目。 随着她的每一步靠近,原本神情阴郁寡淡的陈寒临,瞳孔越来越大。 直到陈阿招走到他身侧停下,陈寒临原本阴郁麻木的神情陡然变得清醒。 “陈大人,刚刚这话是你说的?”望着如今官位显赫的哥哥,陈阿招面色不改,她像是对待一个极度陌生的人,笑意不进眼底,带着三分警惕和七分疏离。 她精致的面容上浮现桃花般的笑,细眉弯弯,红唇勾起,“我就站在这儿让陈大人好好看看,陈大人真觉得本宫像是个没眼见没本事,粗鄙不堪的黄毛丫头吗?” 陈寒临手中的朝笏不受控制抖了一下,眼脸发红,指尖泛白,脚步微微向前了一步,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蜀国公主……竟和他的阿招那么相似。 可细看……从前的阿招神情胆怯,面色暗黄,与眼前这个气质卓越,肤白貌美的女子格外不同。 陈寒临努力压抑内心的情绪,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盯着这位公主的脸,努力压抑喉咙中的哽咽,“今日一见……公主确实不像…” 第49章 秘闻 “陈太傅,别来无恙啊。”…… 随着他的话落, 陈阿招抚育乾跃的事已成事实,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有异议。 如此,陈阿招便顺理成章成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之后的日子,她本以为乾跃只是因为林祈肆的缘故, 假意认她这个母妃。 可没曾想小乾跃对她这个母妃格外认真, 每日按时去向她请安, 每每见到她时,都会认真地叫着母妃。 对之乾跃的认真, 陈阿招倒显得敷衍了很多。 毕竟她认养乾跃也只是倚靠对方皇帝的身份。 这日。 陈阿招刚洗漱完, 殿外便有婢女来报。 “娘娘, 陛下来向您请安了。” 小乾跃起的还真早,陈阿招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摆摆手,让宫女将乾跃领进来。 头带九龙冠, 身着沉重龙袍的小乾跃脚步欢快地跑了进来,停在了距离陈阿招一尺的地方, 恭敬地拱手作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了。” 毕竟还要拉拢小乾跃的心, 陈阿招挤出一抹慈爱的笑, 让他坐下,又命宫女去拿一份糕点。 小乾跃坐在凳子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阿招,他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大好意思。 陈阿招看出了他的心思,询问道,“皇上可是有事?” “儿臣……儿臣…”小乾跃有些局促, 但还是开口道,“儿臣只是想问问母妃,今日能陪儿臣一起在雪观亭读书吗?” 闻言,陈阿招有些惊讶,其实辅佐小皇帝功课,也是她这个母妃的分内之事,但陈阿招从未过问,没想到小乾跃反倒会主动提及。 她笑着问,“不是有你的相父陪着你吗?你的相父博学多识,有他教你岂不更好?” 小乾跃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可是相父近日有些忙,没有时间来教乾跃了,最近都是太傅在雪观亭教导乾跃……” 说着,乾跃蹙起了眉,他突然跑到陈阿招面前,低声在她耳边低声嘀咕,“可是我不想和太傅独处。” “这是为何?”陈阿招有些好奇。 谁知她却听乾跃这样说,“太傅这个人太沉闷了,他从来都不笑的,想必太傅,相父就显得温柔。” 听到小陛下用“温柔”二字来形容林祈肆,陈阿招忍不住内心嗤笑。 她怜爱似地抚摸了摸乾跃的脑袋,笑着说,“陛下到底是年纪小,不知表相最易骗人。” 小乾跃眼神微垂,指尖拉了拉陈阿招的长袖,“那母妃愿意……陪儿臣一起去吗?” “罢了,本宫陪你去。”陈阿招浅笑着。 正好,她也很想去见见……陈寒临。 * 雪观亭处。 紫衣官服,颜若冠玉的男子正坐在亭内,他一手持着书卷,垂眉静默,全神贯注地盯着书上内容。 可当一道脆若银铃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时,男子沉静于书海中从容的面色微动。 望向逐渐朝自己靠近的那张面容,陈寒临瞳孔缩动,向来爱惜书卷的他不知不觉将纸页捏出了褶皱。 “陈太傅,别来无恙啊。”陈阿招的声音由远及近,笑意亲切地看向陈寒临。 “娘娘今日……也来陪陛下伴读?”陈寒临像是刻意压低了一向严肃寒潭般的嗓音,语调缓慢似乎又带上一股柔和。 以至于一旁的乾跃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傅,毕竟以往太傅同他说话,都是冷厉不容置喙的。 “是啊,反正本宫也闲来无事,既然养育了乾跃,也得尽到母妃之责,陈太傅无妨拘束,开讲吧。”陈阿招坐在一旁,朝乾跃递了个眼神,乾跃便乖乖坐在课桌前,认真倾听陈寒临为他讲述各种政论学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陈阿招听着各种头疼的政论渐渐犯了困意,靠在一旁的她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空气似乎安静了下来。 有些温凉的东西在这时突然触碰到她的脸颊,陈阿招早已养成了易惊体质,仅仅被那物刚触碰到,她就惊醒了过来,反手迅速抓住那触碰她的东西。 陈寒临的手被陡然抓住,他神色尴尬地对上陈阿招警惕的眼神。 陈阿招从警觉中回神后,看到自己身上莫名多的狐裘,以及近在咫尺的陈寒临,眼神微变。 陈寒临似乎怕她误会了什么,面上浮现一丝慌乱道,“臣见娘娘睡着身子团起,猜想……娘娘是冷了,便擅作主张将外衣给娘娘披盖上。” 陈寒临越紧张,陈阿招的心便越愉悦了几分,她笑着说,“无妨,太傅也是好心,只是乾跃去哪里了?” 她看向四周,发现乾跃不知何时离去了。 陈寒临回道,“今日的课已经结束,陛下刚刚喝多了茶水,暂且去如厕了。” “既然如此,那太傅便先行回去吧,这天色也不早了,可莫要让家中妻儿等急了。”陈阿招站起身,将陈寒临披自己身上的狐裘取下。 听到她的话的陈寒临眼神似乎更紧张了几分,迅速开口道,“臣尚未娶亲……” 陈阿招面露惊讶,“陈太傅仪表堂堂,怎得还未娶亲?像太傅这般年岁的好儿郎,大都已妻妾成群了,太傅可是还未有相中的?不如本宫替太傅寻寻?” 闻言,陈寒临的面色似乎白了几分,他蠕动唇瓣想说什么,话音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抢了先。 母妃可莫要这样做,太傅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小乾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乾跃脚步哒哒地跑过来。 陈阿招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后,对上陈寒临浮现一丝窘迫的眼神,“本宫早先便听说……太傅曾与明华公主亲密无间……莫非那心上之人是……” 她话音还未落,两道齐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是!” “不是哦母妃。” 陈寒临的语气带着急促,一旁的乾跃奶声奶气地说着,二人异口同声,语气却截然不同。 “还请娘娘莫要胡言……臣还有事先告退了。”陈寒临面色有些暗沉了,他拱手朝陈阿招匆忙作礼后,便神色落魄地走出雪观亭。 陈阿招目送陈寒临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暗叹。 幼时曾背她跨过山野的脊背,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单薄,在冷风中好像随时会折断。 “本宫有些好奇明华公主如今身在何处?”陈阿招回过神,喃喃道。 他身旁的乾跃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捂住嘴摇了摇脑袋,“相父说过不要说明华公主的事,朕又给忘了……” 陈阿招慢慢弯下腰,朝乾跃亲昵一笑,她发现这招格外有用,每逢她对乾跃亲近几分,乾跃黑漆漆的眸子似乎亮了起来,便将很多他和相父的秘密告诉她。 小乾跃悄悄凑近陈阿招耳旁,道,“那……我跟母妃说,母妃可不要告诉相父……” “母妃一定不说。”陈阿招拉起乾跃的手指,向他保证。 乾跃的眼睫颤了颤,一字一句道,“明华姑姑的事如今早已是宫里的秘闻。” “为何?”陈阿招实在有些好奇,自她重回锦国,没有一日不在寻觅曾经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可是无论是玥音,还是明华,宛如人间蒸发了般,没有半点下落。 “因为……明华姑姑疯了。”小乾跃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陈阿招眼皮微动,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明华公主那边随性的人,怎么会疯。” “具体情况乾跃也不知,明华姑姑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疯了,被关在公主府终身不得外出。” 陈阿招眼底一闪而过喜悦,看来她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复明华,如今的明华早已不是昔年将她当成奴隶把玩的公主,听到明华如今的下场,她觉得分外畅快。 原来老天爷,有一日也会站在她陈阿招的身边。 陈阿招牵起乾跃的手,缓缓走出雪观亭,轻声道,“既如此,本宫改日去看看明华公主吧。” 她拉着乾跃往来时的路上走,这时,两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回禀道,“陛下,了无将军凯旋回朝了,林丞相那边派人要奴家传句话,说今夜为了无将军举办凯旋宴。” 小乾跃平日像个孩子,可到正事上来,竟也能像个小大人般镇定自若,他摆摆手道,“朕知道了,母妃会帮朕一起主持宴会的。” 两个太监躬身施礼后,陆续离去。 莫名被乾跃安上个事务,陈阿招蹙了蹙眉道,“陛下,本宫刚封妃不久,恐怕不会主持什么凯旋宴,你还是去找你的相父吧。” 谁知乾跃拉着陈阿招的手不放道,“母妃放心,相父那边早已帮朕准备好,通知朕只不过让旁人清楚,主持大局还在朕的手里,一会开宴时,母妃只需跟朕一起吃菜喝酒。” 闻言,陈阿招放松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那了无将军看来很厉害?” “是啊,朕是皇子时曾见过了无将军呢,了无将军年纪轻轻,武功便很高强,不过听相父说,了无将军以前只是相父府中一个普通的小厮,后来不知为何他离开相父身边,去参了军,很快在军营中一战成名,直到如今帮助锦国收复了无数失地,朕已经有些兴奋,想早点见见了无大将军呢。” 听着乾跃说了那么多,陈阿招却只抓住了一句话,她忍不住疑惑,“了无将军以前是林祈肆府上的小厮?你可知……他本名叫什么?” 乾跃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很快脱口而出,“了无将军本名唤鸦阙。” 鸦阙…… 这个名字陡然唤起五年前那日回忆。 山头刀剑声嘈杂混耳,那日,她为保护玥音身陨山头时,鸦阙一身血衣还在拼命护她。 她也曾怨过鸦阙,可念在鸦阙也曾保护过她几次的份上,如今,她只愿与他从此陌路,不将他牵扯进自己的恨中。 第50章 旧人 “来人!有人擅闯……” …… 夜幕降临, 金碧辉煌的宫廷上方烟花绽放,宴会上摆满了各类珍馐美馔,宫女太监们齐齐端着糕点美酒上呈,鼓乐齐鸣, 歌舞不断。 看来这一切都被林祈肆布置的分外妥当, 宫中许多大臣也对林祈肆主办宴会习以为常, 甚至对其赞不绝口。 已经携带幼帝来到宴会上的陈阿招,看到这样一幕画面, 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看来林祈肆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当真是位高权重, 倘若一直让他主持大事, 那小皇帝乾跃不就真的成了傀儡…… 乾跃若是傀儡皇帝,那她岂不就是傀儡太后? 陈阿招目光移向身旁吃着糕点,乐不思蜀的乾跃,心中愈发郁闷。 而在她郁闷之时, 身墨绿官服,青玉头冠, 竹玉之姿的身影缓缓走来。 林祈肆面上带着温润近人的浅笑, 与周遭大臣携酒而饮。 陈阿招看着林祈肆面不改色般将一杯酒水饮下。 她面上浮现一丝惊讶, 未曾想到五年一过, 许多事已早已不似当年。 她明明记得当年病弱纤纤,丝毫酒水都沾不得的林祈肆, 如今竟能饮酒了。 在她惊讶出神的功夫,一袭银亮的铠甲忽而从黑暗中出现,有力铿锵的步伐从宴会外面走过来,待走到灯火燎亮处时,那人的面孔也清晰夺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阿招耳边嗡嗡响起一阵道贺声。 众大臣拱手道贺,“恭迎了无将军凯旋归来啊。” 五年后的鸦阙, 同样身姿挺拔了不少,曾经带着点尴尬冷漠的面颊上,已然变得沉熟理智,许是常年在边外生活,他的肤色微暗,但五官更加深邃精致,比年少时轻衣便装之姿更胜。 鸦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坐下席位后与周遭众臣把酒言欢。 陈阿招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平静吃美馔时,她的袖子忽然被身旁的乾跃扯了扯。 “母妃,我们也该给鸦阙将军敬酒。”陈阿招动作僵了一瞬,便看见小乾跃笔直地站起身,手中不知端上何时盛上的酒水,朝鸦阙的方向喊过去。 “鸦阙将军,朕也敬你一杯!”稚嫩的孩童声穿过宴会。 周遭的歌舞鼓乐顿时停了下来。 鸦阙平静地站起身朝声音处看过来,他面上带笑,口中轻轻吐纳,“臣多谢…陛下…” 他的话在目光注视到乾跃身旁的年轻太妃时,微顿了下,但很快接上,丝毫没让人发现他眼底一扫而过的诧异,只是末尾那陛下二字,吐息微重。 唯有高位上的陈阿招看得清楚,鸦阙目光扫过她时,漆黑瞳孔中浮现的幽色和探究。 果然,下一秒,鸦阙又轻轻一笑,将目标对上了她,“只是陛下年幼,饮酒伤身,这酒不如让身旁的这位娘娘代饮。” 霎时间,周遭所有的目光又汇聚到高位上那位身着淡黄色衣袍的年轻太妃身上。 林祈肆的目光也望向了她。 陈阿招咽了口唾沫,面对那么多眼神,她故作镇定拿过乾跃手中的酒盏,面朝鸦阙露齿一笑,“了无将军说的有理,本宫既是太妃,也理应敬将军一杯。” 她一口将酒水饮尽,面不改色。 若是从前,她那不胜酒力的身子,一杯酒水过后恐怕早就面色涨红,脚软无力。 可现在,她不会。 鸦阙似乎也想试探她,静了几秒后,见陈阿招一副平静清醒的模样,眼神微暗,很快便回到了席位上。 热闹的宴会举行了很久,直到最后人声渐散,三更过半。 陈阿招看了眼身旁已熟睡过去的乾跃。 小皇帝睡着时指尖依旧在攥着她的手,脸颊蹭靠在她的怀中,若不是一身明亮奢华的黄袍加身,当真只是一个孩童罢了。 陈阿招借着皇帝瞌睡,离开了宴席。 待到将小皇帝送进养心殿安睡后,她才从殿内走出来。 彼时四下昏暗,她怕极了黑,好在身旁有两个太监和三个宫女。 正朝金招殿的方向回去,一声迅捷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靠近。 陈阿招心中一慌,刚指挥几个太监和宫女保护自己,太监和宫女还没回头,便被黑暗中一双手迅速敲晕了过去。 短短一瞬,她身旁五个人都倒底昏了过去。 迎着月色,一袭半褪去银盔的红色衣身影缓缓朝她靠近。 鸦阙阴沉着脸,目光如蛇般紧紧盯着她,一步步朝她靠近。 夜风轻吹起他额角的碎发,月光拂过他紧绷的眉尾,青年眉尾间一道浅红的疤痕隐隐浮现。 不知不觉中,伴着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阿招的背撞在了宫墙一角。 鸦阙逼近了她,气息凝重。 “是你吗?”不似当年青涩冷漠的语调,如今的气息染上了浑浊和凌厉的气势。 陈阿招瑟缩了一下,可是立马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紧张害怕的。 她抬起了眼皮直视鸦阙的眼,怒不可遏道,“大胆!本宫是太妃岂容你这般放肆!” 说罢,她扬起了手掌,原以为鸦阙会躲开,可直到清脆的巴掌声从漆黑的夜中响起,陈阿招惊了一下。 鸦阙微偏头,脸颊一侧慢慢红肿,可眼神依旧直直地盯着陈阿招。 陈阿招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刚想喊人,唇瓣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颈侧陡然一凉。 鸦阙竟然撕开了她的衣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肩膀处察看什么。 陈阿招又恐又慌,眼泪不争气地溢了出来,正当她以为鸦阙是想将她捂死时,覆盖在自己唇上的手突然无力地脱落。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鸦阙盯着她空无一物的白皙肩头喃喃道。 陈阿招忽然明白过来,刚刚鸦阙的行为。 他是想看看她的肩膀上有没有那个元宝样的胎记。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上有那样一颗胎记?莫非……鸦阙曾经偷看过她的身子? 鸦阙的眼角慢慢红了,身影微晃,忽然不似刚才那般挺拔,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瓷物。 陈阿招冷哼一声,提起滑落肩头的衣角,可她还未来得及训斥鸦阙一顿,一袭墨衣衫缓缓从一侧走了出来。 悄无声息,宛若鬼魅。 “了无将军,在做什么?”林祈肆那双似菩提的凤眼微挑,纤长眼睫覆盖住眼底的暗色,目光落在陈阿招又慌又恼的眼神上,气息微顿。 他踏着漫步靠近缩在墙角的陈阿招,随手解开身上的白狐裘披在陈阿招的身上。 一看他披过来的狐裘,陈阿招下意识躲了过去,狐裘从肩上滑落,林祈肆带着温意笑容的面色微僵了下,不过很快,他又从容不迫地弯腰,亲自将地上的狐裘拾起。 “看来娘娘生气了。”林祈肆目光看向前方身形颤抖的鸦阙,声音兜转冷了几度,“鸦阙。” 鸦阙失神般的眼渐渐清明几分,他似不敢再抬眼看陈阿招,距离陈阿招两米开外的地方,他躬身施礼,哑声道,“臣犯了错,但凭太妃娘娘处罚。” “本宫…本宫………”陈阿招深吸一口气,她明明气急了,只要她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削去鸦阙的官职,将他贬为奴…… 可她所有的恼火在看到鸦阙口中突然吐出的一口血后,都烟消云散了。 鸦阙咳出一口血后,身子像是虚弱到了极致,那么高挺的身子,重重倒在了地上。 陈阿招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却反被身后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死死拽住,林祈肆眉头微拧,“他没事。” “可…他……他都吐血了……”陈阿招语气慌张。 “不过是哀极伤心,痛晕了罢。”林祈肆吐息淡漠,“臣会派人送了无将军回府养息,眼下天色不早了,臣护送娘娘回宫休息。” 话落,林祈肆不容她拒绝,指尖用力拽紧了陈阿招的手腕,将她带离此处。 林祈肆步伐快到陈阿招一路踉跄,好不容易抵达寝宫安全处,她一脸嫌恶地挣脱手腕上的触碰,眼神冷冷地盯着林祈肆,“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躲在后面,亲眼看着本宫被他欺辱却不及时出现!你是要报复本宫?” “臣不是。”林祈肆眼睫微动,眸色空洞无光,一字一句道,“臣是要他死心。” “死心?”陈阿招蹙眉,她不解林祈肆话中的意思。 却见林祈肆忽而笑了一笑,皓齿微露,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肆意,“有些事实,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死心,不是吗娘娘?” “这样……总好过日后念念不忘。” 话如针尖坠落,他朝陈阿招施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逐步迈出的背影,陈阿招轻笑了一声,“看来,林丞相心中,并无念念不忘之人。” 林祈肆的背影微顿,离开前,轻叹了声,“既无失,何来念。” * 次日,陈阿招找人打听到了无将军病卧床榻,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休息几日便可痊愈,陈阿招听到后,心下松了口气。 窗外的积雪随着初晴渐渐融化,又过了几日后,天气渐渐回暖了。 陈阿招午睡醒来时,屋外来了个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禀告道,“太妃娘娘,林丞相来信。” 陈阿招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信纸,当泛着浅浅桂花香的信纸打开时,她看到宣纸上笔锋优美的字迹。 “今太后一位迟迟空缺,诸臣始终反对娘娘封太后,不过是认为娘娘娘娘青涩无阅历,若娘娘想得太后之位,需日夜勤奋,韬光养晦,提高自身,不如即日起,臣教娘娘琴棋书画…礼乐射御…” 陈阿招看到最后,揉了揉脑门后,命宫女将信纸烧毁。 她当然想当万人敬仰的太后,在皇帝成年前掌握凤印,可她又不想时时刻刻面对林祈肆。 她真想换个人来教自己,可仔细想了想,在这锦国之中,林祈肆确实六艺精通的最高一人,由他教自己,没准能学的更快。 正在陈阿招犹豫着要不要去时,又一封信纸递了过来。 小宫女道,“这是陈太傅刚刚命人送过来的。” 陈阿招蹙着眉打开信纸,信上写道,“历代皇帝都患有失眠之症,臣今日教导陛下读书时,发觉陛下眼睑下青黑,萎靡不振,问之才知晓陛下近日失眠,臣查阅经书得知一缓解失眠的经法,本想教会宫女为陛下诵经解眠,陛下却不愿入睡时他人打扰,唯愿娘娘亲近,既如此,还请太妃娘娘为陛下身子考虑,每日前往观雪亭与臣学习两句经文,替陛下解症。” 竟又是让她学习的,陈阿招还未看完便不耐烦地将信纸捏成了团状扔了出去。 谁知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又匆匆进来,告诉陈阿招,“刚刚了无将军派人,说…说……” “说什么?”陈阿招咬了口桌上的栗子酥,蹙眉道。 太监垂头道,“将军他说……说想见一见娘娘。” 陈阿招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屋外忽然响起一阵躁动声,守门的太监和宫女慌不择乱。 很快,陈阿招看见一个满脑袋是血的太监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 “我要见她!我要见……”太监撩开散乱的乌发,露出满血的脑袋,那双充血含泪的眼睛,在终于看见屋内的陈阿招时,颤抖不已。 “阿招……”满脑袋鲜血的人竟是曹生。 陈阿招满眼嫌恶,好在闻声而来的侍卫迅速将擅闯她寝宫的曹生捉走。 被捉走时,曹生剧烈反抗,直到被侍卫揍的遍体鳞伤,拖走前溢血的指尖仍旧在死死抠着地缝,鲜血在地砖上留下一道兀长的沟痕。 他望着陈阿招的方向,目光阴鸷,笑容痴痴缠缠,“阿招…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是杀了令贵妃…… * 曹生被拖走后,陈阿招立即命人将地砖上的血迹擦去,又命人焚香去除血腥味,才安心不少。 当传话的太监宫女问她今日打算前往何处时,陈阿招垂下眼皮,冷哼道,“笑话,本宫凭什么见他们,本宫今日要休息,谁也不见!谁也不许再来打扰本宫!” 近日烦心事太多,陈阿招决定闭门不出了。 谁知到深夜时,她正安心入睡时,床前淡黄色的帐帘忽然被一个玉石指尖缓缓勾起。 带着淡淡清香的熟悉味道窜进鼻息,陈阿招从梦中猛然惊醒,抬眼便看见塌前方,一双阴沉冷气环绕的双眼在静静盯着自己。 月光透进镂空紫木窗内,照进了青年半张病白红唇的脸上。 林祈肆披散着长发,身着单薄的月白色寝衣,如妖气横生的鬼魅。 陈阿招浑身炸毛,颤栗地往床内缩去,“来人!有人擅闯……” 话音被一瓣温热用力堵住,陈阿招瞳孔颤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耳畔,青年冰冷的玉指手缠绕进她的发间,嗓音低溺包含情欲,隐约又覆盖上低迷情绪。 “为何……不肯见我?”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箭术 “射中人心才好。” 陈阿招瞪大了瞳孔, 她看到林祈肆那张面若芙蓉在外人眼中一向清心寡欲的脸上,此刻浮上了俗世的欲望,他长睫毛轻颤,莲花眼瓣微阖, 唇上动作轻慢旖旎, 好似在渴望触碰。 像是一朵圣神的雪山冰莲, 拨开层层花瓣露出花蕊后,才发现内里早已爬满蛆虫。 陈阿招脑海中冒出两字。 恶心! 她内心顿时一阵翻涌, 在林祈肆那双含情凝睇眼逼近她时, 她目光厌恶极度反感。 她嫌恶的目光让贴在身上的动作僵硬了两秒,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祈肆神情恍惚了一下,眼中竟隐隐浮现浅浅的痛色。 陈阿招在他失神的功夫,双手奋力挣扎, 终于躲开唇齿触碰,她来不及整理早已凌乱的衣裙, 赤足跑下床榻, 踉踉跄跄地朝外呼喊, “来人……” “娘娘。”冷若冰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停顿了一秒后,带着轻笑阴冷的语调缓缓道, “娘娘若是想让众人看见此番颠鸾倒凤的模样,大可以让他们来参观。” 陈阿招的脚步猛然僵住,呼之欲出的话停在口边,她红着眼眶扭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见稳稳当当坐在她的床上,轻褪去所有衣衫的林祈肆。 泛着斑斑点点红印, 瓷玉白的躯体完完全全在她面前展现。 陈阿招瞳孔骤缩,她没想到林祈肆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咬牙切齿,哆哆嗦嗦,“你胡说!你这个厚颜无耻之徒!明明……明明是你蓄意轻薄本宫…… 床塌上,青年抚发轻笑,“世人只信看到的,娘娘让他们进来,臣身上的印子自然会让娘娘无从辨解,届时……后宫风雨议论到朝堂之上,世人定你我一个荒淫无度,辱没皇室之罪……废你妃位,去我官职,将我们活埋于泥沼,亦或者火刑处置,也不错……” 他轻叹一声,似乎极其满意后面的结果,喃喃道,“既然生不能寝,那便死同穴吧。” 陈阿招打了个冷颤,林祈肆的话到底是唬住了她,她虽迫切地想要林祈肆身败名裂,可也不想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位置……她要慢慢来才行…慢慢地将林祈肆这只毒蛇杀死……… 陈阿招扯了扯发白僵硬的嘴角,压抑内心的厌恶折返回榻前。 她实在无法忍受林祈肆光着身子与自己谈话的怪诞场面,又被他如蛇阴暗的目光盯着内心发麻,陈阿招无可奈何,最终不情不愿地点头,“好……本宫答应你……” “娘娘说清楚点,臣不明白。”林祈肆嘴角溢着笑,目光如炬。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阖了阖眼道,“本宫答应……即日起同你学六艺……” 她话落,塌前如獠蛇的青年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只是我一个后妃跟你一介外臣接近,恐怕会惹人非议,届时传到大臣们耳中,不知林丞相能否解决?”陈阿招内心担忧,她如今太妃后位尚不稳定,实在害怕被林祈肆拖下水。 “娘娘放心,臣在一日,便无人敢妄议。”沙沙的衣料声缓缓响起,林祈肆终于肯将褪下的衣袍穿上去。 片刻后,榻上之人又恢复端庄清雅的表象。 * 陈阿招实在佩服林祈肆的能力,自她被迫同意被他教导后,朝堂之上,后宫之内,竟无一句反对议论之声。 陈阿招每日被迫早起,林祈肆为她制定了一系列学习计划。 他准备十日时间先教会陈阿招射箭之术,之后再五日时间让她学会驭马。 而后便是学习礼乐书数等。 学习箭术第一日,陈阿招寅时时分便被林祈肆派遣的宫女带到射箭场。 陈阿招还是第一次摸到质地冰凉的箭弓,没想到这箭弓这么大,这么重,需要右手拖紧,又沉又累。 那根纤长的箭头锋利明亮,陈阿招都能想象到将这把箭支的威力。 曾经被箭支杀死的恐惧感陡然浮上心头,她手指颤抖,手上的箭弓即将脱落时,被一只手接住。 林祈肆将箭弓重新按回了她的手中,冰凉又严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要记住,生死关头,箭弓若脱手,死的便是你。” 陈阿招有些抗拒,她拿着箭弓的手指开始发虚汗,止不住颤抖,“大……大人…我可不可以不学习箭术……后宫女子本来就学习基本的礼仪即刻……这些都是男子……” “娘娘。”林祈肆贴在她耳边,似在提醒,“六艺之术,无一不可缺,箭术尤为重要,学得一技之长,方能保命。” “可本宫是太妃!身后多的是侍卫杀手……有他们就足够……”陈阿招想拒绝的话被林祈肆指尖上的动作按停,那纤长的玉指紧握住她指尖死死按在箭弩上,不容半分脱手。 青年如水滴石穿的话在耳畔回荡,“他们终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住你,能保护你的只有自己……”顿了顿,林祈肆眸光微颤道,“倘若,臣能化作这箭支时刻保护娘娘,臣当然愿意。” 陈阿招内心作呕,可细想一下,林祈肆的话也不无道理,人生在世,靠旁人终不如靠自己。 陈阿招深吸气,她本想克服内心的恐惧尝试,可试了下她发现她还是害怕极了,她的身体某个部位好像在隐隐作痛,脑海中一遍遍闪过五年前被一箭穿腹的痛苦。 泪水打湿了脸颊,她无法再强装镇定,哭出了声,“本……本宫不要学了!” 她推开林祈肆,瑟缩着蹲在草地上。 望着女子颤抖恐惧的背,林祈肆走上前,一只手向她伸出,“娘娘是怕累还是怕苦?” “本宫……不怕累也不怕苦,本宫就是……害怕……”她觉得丢脸,背对着林祈肆抽噎,断断续续道。 往前伸出即将靠近女子发鬓前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陈阿招独自蹲在地上埋头哭了许久,内心的恐惧终于缓和了些,刚抬起头,一支没有箭矢的箭递到她面前。 陈阿招有些诧异地看向朝她递箭的林祈肆。 林祈肆同她说,“娘娘是在怕这个东西,那我们便用不带箭矢来学。” “可是不带……不带箭矢的箭怎么能射中靶心?”陈阿招困惑道。 “臣在箭上摸了红墨,射中靶心时会留下印记,不带箭矢的箭支与带箭矢的箭支并无不同,臣相信娘娘学会箭术后,终有一日能用它杀死你厌恶的人。” 盯着那支空头箭支,陈阿招垂了垂眼皮,内心嘲讽又阴暗地想:我想杀死的人……不就是你吗? 林祈肆重新帮她拿住了箭弓,右手挪动她的右手扣在箭弓上,左手亲自教她射箭的姿势。 她被他亲自教习,从清晨练习到日落,几日下来腰酸背痛,也得忍着。 每日是上百支箭羽,不停地练习。 六日后,陈阿招终于从最开始总是射偏,射不中靶心到逐渐射中靶圈外围。 她也终于从不停地练习中获得了成功的乐趣,短暂的萎靡不振后,厚积薄发,从总是赖床到准时前往射箭场。 终于在第十日,陈阿招能独立射箭,且射中靶心。 射中靶心的那刻,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向她投来殷勤欢呼声。 陈阿招擦去额间的汗水,扭头看向一旁平静沉默的林祈肆。 “林大人为何不为本宫庆祝?”陈阿招挑了挑眉,开始挑事。 她还是感谢林祈肆教会自己射箭,可这并不代表她会感激他。 她对他的恨这辈子都不会消失。 林祈肆目光落在她肆意生长的背影上,浅浅一笑,“娘娘,射中靶心不是值得称赞的。” 陈阿招冷哼一声,“那射中什么才值得称赞?” 话落,他看见林祈肆指尖转动,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浅笑道,“射中人心才好。” 陈阿招瞳孔轻震,脑中似乎有一道弦被挑了起来。 她目光中浮现一丝狡黠,“那不如林丞相给本宫做靶子吧。” 她的话让周围原本欢呼雀跃的人声陡然停了,众宫女太监和侍卫面色发白,皆缄默不敢言。 只有傻子才会愿意给一个刚出师的人做活靶。 周围的人暗想,就连陈阿招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认为林祈肆再疯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手上,尤其还是她…… 可须臾,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却是嘴角上扬,轻声说了个字,“好。” 陈阿招心脏狂跳,握住箭弓的指尖攥紧。 她心中诧异又惊悚,暗想,“这厮莫不是真病了?” 第52章 笔迹 “招财进宝。” 训练场上气氛一片凝重。 当看到林祈肆真的要走到前方箭靶的位置时, 陈阿招突然叫停了他。 她眼中浮现恶意的笑,“林丞相,练了这么多日,本宫愈发熟练了, 对着箭也不似之前那么恐惧……不如让本宫来试一试带箭夭的箭?” 她的话传入周遭宫女太监们的耳中, 众人神色惊慌地看向林祈肆。 有人开始不满议论, “这带箭矢的箭怎能射胸口!这分明是……” “这本宫自然知道,换个玩法不就行了, 不如林丞相手举着一果子, 本宫射果子不就行了。” 陈阿招那副把林祈肆的安危当做儿戏般的话, 让一旁早已大汗淋漓的老太监双腿打颤,“太妃娘娘不可,你的箭术尚不稳……这万一……” 老太监试图劝阻的话被林祈肆打断,青年眼底依旧平淡好似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笑容温润,轻轻点头, “太妃娘娘能克服恐惧, 是好事。” 闻言, 老太监只好叹息一声, 抹汗后退。 他不知这位太妃娘娘为何处处为难针对林丞相。 陛下也曾叮咐他,让他在太妃娘娘与林丞相相处时, 务必保护好林丞的安危,可林丞相一向行为肆意,岂是他能劝住的,但愿林丞相此番无事,否则他这条老命今日也无法向小陛下交代了。 * 在陈阿招的吩咐下,很快有人准备了一颗青色苹果, 林祈肆单手将果子放在头顶,他笑容从容的仿佛此刻被戏弄之人并不是他一样。 陈阿招换上了带箭矢的箭,林祈肆总是一副平静不虞的模样让她心中愈发恼火。 她拉紧弓箭,眼眶微红,死死盯着林祈肆的脸,心跳声起伏不定。 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她。 只要她箭支向下歪,就能杀了他…… 可若杀了位高权重的林祈肆,她也活不了。 她今日无非是想恐吓他,可到头来她在林祈肆的脸上竟看不到丝毫想看到的神色。 陈阿招顿时觉得了无趣味,她有些挫败,好像她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掀动林祈肆半分的情绪。 哐当一声,少女将手中的箭和弓扔掉,转身离去。 清风吹扬起她纤长的衣摆,她语气疲乏地说,“罢了,本宫累了,不想玩了。” 一旁的老太监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走到林祈肆身旁为他整理衣袖。 “大人今日也累了,回府休息吧。”老太监说,却发现林祈肆纹丝不动,他偷瞄了一眼,竟发现林祈肆的目光始终停在前方远去的身影上。 他久默不语,盯着那个方向出神,明明刚刚还是一副淡如清风的模样,此刻眼睑下竟泛起了红丝涟漪。 * 翌日,林祈肆又好似无事发生地过来教陈阿招骑马。 关于学会骑马这项本领,陈阿招未曾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女子,竟然也有一天能骑到高大白挺的马背上。 起初,她认为骑马并不难。 当林祈肆将她抱上马背,正要坐向她身后时,陈阿招嫌恶道,“男女有别,林丞相还是不要靠本宫这么近。” 林祈肆却不以为然,执意上马,同她共乘一匹,“娘娘,习术时,不分男女。” 陈阿招瞪了他一眼,身子前倾不愿与他触碰分毫,可正当她拽动缰绳时,却未料到跑动起来的马儿速度竟然如此地快。 一刹那,她重心不稳,身子向一侧倾斜。 眼看着即将落马,陈阿招大脑陷入空白。 而只惊恐了一瞬,她的后颈衣领被一只手迅速拉住,从危险边缘拽了回来。 “别怕。”耳畔传来淡淡温润声,旋即,她的周身被一片温热笼罩住。 林祈肆的双手已环绕在她腰间,温热的掌心盖在她的手背上,遮掩了凉风,扯紧了缰绳。 陈阿招从恐惧中回神,吓白的面色慢慢恢复红晕,她面色微窘,故作镇定,“本…本宫才不怕! 被林祈肆控制后的马儿慢慢放慢了速度,温顺的不像话。 马儿带着他们轻轻穿过青草碧绿的箭术场,一圈又一圈,连半分颠簸都未有。 陈阿招不解,“为何这匹白驹在你手中那么温顺?” 林祈肆的嘴角微弯,眸光盯着手心下那双被他覆盖的小手,指尖轻轻环绕少女的手指,指引着她如何轻轻扯动缰绳。 “如果一开始扯紧了,它会觉得痛,也自然想跑,可如果你慢慢扯动,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收紧,它会渐渐适应,逐渐接受你的摆布。” 林祈肆的话深入陈阿招的耳中。 她开始认真起来,试着放平心态去控制缰绳,稳住身形。 在她渐入佳境时,林祈肆也会慢慢放手,由她亲自来御马。 可她无法次次稳住,每当身形稍有不稳,她就会扯住林祈肆的手腕。 “娘娘这样,我们都会落马。”林祈肆提醒道。 而陈阿招就是故意为之,她眼中浮现恶劣地笑,“所以林大人要保护好本宫安危,不然本宫一旦危险,也自然会拉大人下马。” 林祈肆则时眼睫微挑,“娘娘已经会了,再无需本官。” 练习了六日的御马术后,紧接着,林祈肆又给她安排了一场考试。 这场考试在郊外林中举行,考试内容便是骑射,若是她能骑着马儿手持箭弓射中天上的飞物,那她便是出师了。 这是个不小的难度。 不过林祈肆给她的时间为一整日。 这一整日,陈阿招都在丛林中弯弓射箭。 她从天色破晓到日暮西垂,累酸了胳膊和背,射出了一千多支箭,都未能射中天上飞过的鸟儿。 每当她疲累不堪想放弃时,都会被林祈肆事先在林外安排好的士兵堵住。 “除非规定时间过去,或者娘娘成功射中飞物,我们才能允许娘娘出林。”士兵们恪尽职守道。 陈阿招挤了把眼泪,试图博取怜惜,“本宫饿了。” 士兵视线望向她腰间鼓鼓囊囊的两个挎包,“娘娘,丞相大人不是已经给您准备好干粮和水了,这十个大饼难道不够娘娘吃?” “本宫是太妃!怎能吃这煎饼!”陈阿招气恼道。 “还请娘娘暂且忍一忍。”士兵们不容抗拒。 眼见无效,陈阿招只得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去射鸟。 可又过了些许,她又回来,故作难受道,“本宫肚子不适,要回宫!” 原以为能成功回宫,谁知士兵们眼色一使,很快又带来了一名太医。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准备的这么齐全,连太医都带来了。 太医为她把了脉,道:“娘娘并无事。” 陈阿招无话可说,只得回去。 可很快,她又试图用想如厕来让士兵们放她出去,谁知士兵们道,“林子很大,事先所有危险都已排查过,并无外人,娘娘放心如厕,不会有人冒犯娘娘。” 眼见这场考试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陈阿招咬紧牙关,心中暗暗诅咒林祈肆。 她诅咒他不得好死,英年早逝! 陈阿招一遍遍射箭,直到天色渐晚,月上梢头时,她囊中的大饼只剩下四个。 她在极度疲累中昏昏欲睡时,余光忽然瞥见半空中一只带壳的小飞虫。 她抬起早已酸软无力的手臂,盯紧那只飞虫,麻木地射出一箭。 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却没想到她这一箭竟正中那半空中的飞虫。 箭支射穿了飞虫的壳,飞虫黑黢黢的身体往下坠去。 陈阿招心中震惊的同时,极度的自豪和喜悦感袭上心头,她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仿佛连身上疲乏的酸痛感也消失不见。 她跳下马,点了只火折子趴在地上寻找那黑虫的尸体。 很快,她得意洋洋地捡起找到的飞虫尸体,又拾起箭尖上带着飞虫壳的箭支飞奔着跑出去。 士兵们见陈阿招又过来了,仍是一脸严肃道,“娘娘,没有完成考试是不能……” “谁说本宫没有完成的,本宫已经完成丞相大人的考验了。”陈阿招扬起下巴,得意地说。 士兵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因为她的手中并无禽鸟的尸体。 “那娘娘射中的飞物在何处?如果没有,恕属下不能放娘娘出去。”士兵问。 “当然是在我掌中。”陈阿招朝士兵们摊开掌心。 当看到她手中只是一个拇指大的死虫时,士兵们瞬间蹙起了眉。 “娘娘还是莫要与属下们开玩笑。” “丞相只说射中飞物,这虫子难道不是飞物吗?”陈阿招不服气。 士兵们闻言,叹息一声,“自然算的,可娘娘如何证明这虫是您射死的,而不是掐死的?” “这可是飞虫!”陈阿招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不信自己射杀了这只虫子,她急促地指着掌心的飞虫已碎的飞壳,又抬起右手的箭支,道:“你们看,它的壳碎的,还卡在我的箭上呢!” “娘娘如何保证这壳不是您自己捏碎卡在箭上的?”士兵反问道。 又累又困的陈阿招气的面色通红,她咬牙费力解释,“本宫这几日的箭术你们看不到吗?你们竟然敢质疑我……这分明就是我亲手射的……” 她吐干了口舌费力解释,本以为不被众人承认的战利品彻底无望时,一道清浅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 “恭喜娘娘通过考验。” 陈阿招抬头望去,看到坐在马上的林祈肆。 他还披着白日里的青白相间的狐裘,衣着未变。 陈阿招以为他会早早回去休息,没想到他竟在这儿也待了那么久,从日出到日落都在林外等着。 她眼眶微酸,内心忽然浮现的温热,可很快,那股温热被浓浓的恨意替代。 “林大人信我?”陈阿招扬起小脸,不可思议地问。 林祈肆骑着马来到她身边,袖袍中的手指缓缓伸出,“既已完成考试,臣送娘娘回宫罢。” 还未等她反应,林祈肆的手便将她拉上了马。 累了一日的陈阿招靠在沁香温热的怀中,身下的马儿有条不紊地前行。 凝望着悬挂在半空中的月色,陈阿招的眼前忽然被一缕柔软青丝覆盖。 那青丝拂在她的眼上很痒,许是实在累极,她已无力去排斥林祈肆,指尖下意识拽住那缕飘拂在半空中摇摆不定的青丝。 她将青丝揉在掌心中把玩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意朦胧间,似乎感觉到一抹柔软的触感贴近了自己的唇齿。 * 骑射学会后,林祈肆允许她休息了三日。 三日后,便是偏向文墨的琴棋书画…… 陈阿招本以为学习闺阁内的东西应当上手更快,却没想到这类雅学却是最难。 她被林祈肆强制学习了大半个月。 每日都要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习书法时无法避开的触碰。 陈阿招自认为面对书法时,还算是有点根基。 回想到自己会习字,没想到她还得感谢林祈肆,曾经身为小妾时得他亲自教习了一段时间。 书阁内,林祈肆摊开宣纸,粘了墨的毫笔递到陈阿招手中。 “娘娘曾为公主,应当自幼被老嬷嬷教习,书法应当不错,臣很想看看娘娘的字迹如何。”林祈肆眸光放在她的脸上,笑容温润如玉,好似珠翠无瑕。 陈阿招拿着笔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不禁又在害怕林祈肆是在怀疑她了。 她也不过跟林祈肆学过一段时间,她的字迹丑陋只是勉强看得过去……压根就不像自幼被宫廷礼仪豢养下的公主。 陈阿招大脑飞速旋转,开始为自己接下来的字迹铺垫找理由。 “本宫……本宫虽自幼有宫廷嬷嬷教导……但幼时顽皮,并没有认真学习书法……”陈阿招吞吞吐吐着。 “无妨。”林祈肆眼睫微动,眼中覆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娘娘不必紧张。” “本宫才没有紧张!”陈阿招提起笔,聚精会神地盯着案上空白的宣纸,额间渐渐生出细微的汗珠。 她内心自我安慰,林祈肆不过是曾经教她习字时看过几次她的笔迹,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怎可能记住她的字迹。 自我安抚一番,陈阿招开始提笔认真在宣纸上写下几字。 期间,她能清楚感觉到一双明晃晃的视线始终定格在自己的指笔间。 “好了,本宫写完了。”须臾,陈阿招放下笔,偷摸着擦了下额间冒出的冷汗。 岂料她刚转身,就被突然靠近自己身后的林祈肆吓了一跳。 这家伙像鬼魅一样突然靠近她! 陈阿招转身的瞬间鼻尖险些撞上林祈肆高挺的鼻梁。 好在她反应快地后弹了一步,怒瞪着一脸平静无所畏惧的林祈肆,“你……神经!” 她气急败坏,羞恼愤懑,林祈肆却自始至终平淡如水,他眼眸含笑,双脚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任凭陈阿招如何破口大骂也要将她抵在桌案上,直到足尖相触的距离才肯停下。 青年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腰间,拿起桌案上的宣纸。 陈阿招所有的骂在林祈肆仔细端详她的字迹时都屏住了。 她仔细盯着林祈肆的神色,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她眼中浮现怕被认出的忐忑和不安,指尖扣紧案角,可她并不知自己的神情也隐隐闪过一丝期待。 林祈肆到底会不会记得她的笔迹? 青年鸦羽长睫随着垂眸的弧度落下,长睫下的瞳孔倒映着宣纸上四个明晃晃歪曲的大字。 “招财进宝。” 在陈阿招紧张的观察中,林祈肆表现始终平淡如初,宣纸上的字迹没让他生出半分波澜。 很快,他将宣纸收卷起来。 陈阿招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不免暗自讪笑。 她究竟在多虑什么。 林祈肆怎么可能会记住她的字迹。 过去的陈阿招,于他林祈肆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娘娘的字迹勉强认得,不算差。”林祈肆对此评价道。 陈阿招撇了撇嘴,“那是自然,本宫可是公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话落,却发现林祈肆眼底不知何时浮现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不似他人前一贯的虚假,像是深入心底,发自内心。 “你笑什么?”陈阿招蹙起眉,她怀疑林祈肆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实际内心在嘲笑讥讽自己。 只见林祈肆眼尾上扬,就连眉梢也浮现浅浅的笑意,青年纤长的喉结微动,吐息似山涧清泉缓缓流动,“臣在笑娘娘提笔之词,很好。” 第53章 秘密 “阿招,我的阿招……”…… “不过是随心一想, 哪里好了。”陈阿招觉得林祈肆莫名其妙,转头继续专心练字。 林祈肆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只有注意到她的笔画出了错误时,他才会出声指导。 这个午后异常安静。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阿招已经将琴棋书画, 诗酒花茶, 这些她从前未能触及到的知识和技能都学了一遍。 而期间, 林祈肆从未有过一日缺席过她的指导,冬雪漫天时, 他踏雪而至, 雨雷交加时, 他冒雨而来。 直到来年春时,春暖花开季,林祈肆才停止了对她的教导。 她既学有所成,林祈肆忙于国事, 便不会再来了。 * 初春日光透进梅花镂空窗,窗外孤零零的枝头开始冒芽儿。 清风轻轻透起窗内桌案上的宣纸, 随着滴答一声, 笔尖上的一滴墨水掉落在画有人物画的宣纸上。 墨水在宣纸上印染开, 模糊了纸上的人脸。 原本心不在焉的陈阿招当即蹙起了眉, 指尖毫不犹豫拿起案上的宣纸握成团状扔在脚下。 白瞎了她画了那么长时间,一个失误这张画就全废了。 “不画了!”陈阿招烦躁道。 林祈肆既不在一旁监督她, 她如此装模作样做什么,还不如做件正事。 她朝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小翠招了招手,“让你问的事问的怎么样了?” 小翠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公主,已经安排我们的人去公主府打听了, 那里戒卫森严,原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的,不过我们的人费了点财力,成功买通一个公主府的太监,那太监给我们把了关,今晚子时可以进去。” 闻言,陈阿招嘴角露出一抹笑,她转了转自己手腕上镶嵌珍珠玉石的金镯子,低叹道,“这世道,还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那正好,今夜本宫就去看一看明华公主。” 夜半子时。 陈阿招乔装成一个宫女的模样,被自己的暗卫护送进公主府。 偌大的公主府内,草木枯萎,寂静清冷,连一个点灯的宫人都没有。 陈阿招在老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别院,别院内尚燃着一丝灯火。 她让老太监在外面等候,自己轻轻推开房门。 随着木门缓缓被推开,咯吱的声响惊动了房内的人。 “谁!”一声苍白无力的惊恐声从微暗烛光处传来。 陈阿招迈着脚步,朝那昏暗处走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看到的是那样一幅画面。 她做梦也没想到明华公主如今的处境竟比她幻想的还要凄惨。 灯火处,一个蓬头垢面,身着素衣的女子四肢被铁链拴住靠在墙边。 她赤足着双脚,身下是简单的破凉席。 席边放了一个盛着凉粥的破碗,碗上爬满了蚁虫。 看到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走进来,靠在墙角的明华公主似乎松了口气,而后破口大骂,“贱婢!你们这样对我……我父皇发现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贱婢!” “怕是不能了。”陈阿招轻声感叹,朝明华靠近了些,“明华公主消息怎么如此闭塞,还不知你的父皇已经死了吗?” 墙角的明华公主瞳孔一缩,哆嗦着四肢摆动着,“不……不可能!我父皇会来救我的……你这个贱婢竟敢诅咒……” 明华公主的话陡然卡在嘴边,只因她猛然看清了朝自己走来的陈阿招。 墙上那柄细微烛光将陈阿招的容颜照得十分清晰。 明华公主陡然惊叫一声,疯狂地朝后缩去。 “你这贱人怎么还活着……不…不对!你明明已经死了……你是鬼……不要过来!”明华公主含糊不清地喊着。 陈阿招有些讶异明华公主竟还记得自己的模样,毕竟从前的自己于明华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像明华这样高高在上,将人命当做低贱玩物的人,竟然还会记得她一个无名小卒。 当真是稀奇了。 “是啊,我是鬼……我这个鬼呢如今要回来报仇了。”陈阿招笑靥如花道。 听到报仇二字,明华公主突然不似刚才那般惊恐激动了,她慢慢转动猩红的眼珠子,朝陈阿招看过去。 明华静默了两秒,忽然朝陈阿招扑过去,不过她四肢被铁链束缚,无法触及到陈阿招。 明华公主癫狂地喊着,“你要报仇是不是?过来杀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陈阿招蹙起眉,不解道,“你想死?” “我现在生不如死!”明华公主似想到了什么,眸中惊恐与恨意交织。 “他给我下了毒虫,那些毒虫每天钻进我的皮肤里……我好痛……”明华公主捂面痛哭道,“还放蛇咬我……我受不了………求求你杀了我吧………” 明华公主口中的那个他,让陈阿招愈发不解,“谁给你下毒?” 明华公主咬紧唇,哆嗦着,“是林祈肆啊……是他!他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是我明明没疯………” 提到林祈肆时,明华公主身体颤栗的厉害。 陈阿招十分惊讶,“林祈肆怎么会害你?”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深深记得当年林祈肆曾为了救明华对她弃之不顾。 闻言,明华公主表情僵了僵,昏暗烛光下,她僵硬地抬起脑袋,目光死死盯向陈阿招的脸,缓缓道,“因为……他怕事情暴露……” “他怕什么事情暴露?”陈阿招问。 明华公主扯起嘴角,“他怕有人发现当年他的小妾之死,有他的手笔。” “什么……”陈阿招的唇色忽然白了下来,她震惊地看着明华。 明华公主字字诛心之语刺进她的心中。 “当年明明是他让我帮忙除掉陈阿招,他说杀了陈阿招后就娶我的……我做了,我派的人将陈阿招杀死后,可他竟翻脸不认人,为了防止我将他杀妾的事说出去威胁他的仕途,他偷偷给我下药,害所有以为我疯了……” 陈阿招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喃喃道,“怎么回……” 她还以为当年林祈肆只是对自己起了杀意却还没来得及动手…… 她始终不解当年为何会出现两批弓箭手埋伏在山上,她猜想其中一批是玥音的人,可却始终猜不到另一批是谁的人…… 怪不得她找了这么久当年杀死自己的人……都找不到……… 怪不得她能那么轻易从林祈肆的手上逃掉…… 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林祈肆就是个魔鬼。”明华公主转动眼珠,喃喃道,“你知道吗……他的小妾死后,他把他的小妾尸身做了药草服用……给自己延长寿命……” 陈阿招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流失。 “他那个小妾比我还惨,死后连个坟都没有。”明华公主说着,忽然兴奋地笑起来。 笑声刺痛着陈阿招的耳膜,她神经发麻,脚步不稳地转身想要离开。 她不敢再听下去了。 她今日本是来是想来折磨明华公主,让她偿还曾经对自己的欺辱,可现在早已没了心思,她仓惶地起身,只想快点离开。 可还未走几步时,身后明华公主忽然扯着嗓子喊道,“不如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林祈肆还杀了他的父亲!”明华公主笑声诡异,“他没有心……比鬼还冷血…他如今背靠南辰王…恐怕早就生了造反的心思,你一定要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 夜风瑟瑟。 陈阿招不知自己何时离开公主府的。 来时未觉得路程那样遥远。 她拖着僵硬的双脚一步步走过漆黑的宫墙廊道,死死抓紧颤抖的指尖。 她努力咬着唇,憋着泪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此行虽然让她内心痛苦,恨意如藤蔓滋生。 但至少得到了点信息,原来林祈肆如今权力滔天,原来他的背后始终靠着南辰王。 南辰王便当年的南辰世子,如今这位王爷掌握兵符在边境之地名声大噪,在外征战天下,在内靠着林祈肆这个右臂把持朝政。 如明华公主所说,如今这个形势于她不利。 她若想要除掉林祈肆,除非让他先失去靠山…… 陈阿招漫无目的地走着,内心正愁计划下一步该如何快点行动。 倏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后,一把扯住了她发颤的手腕。 陈阿招惊恐尖叫,四处几个暗卫迅速出现,拔剑保护她。 可没想到来人身手敏捷,饶是萧暮雨送给她训练有加的暗卫也打不过。 “是我,娘娘。”一身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很快将她的暗卫们打倒。 见陈阿招惊恐地拔腿想跑,男人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 随着头上的斗笠掀开,一张熟悉又格外沧桑的脸出现。 陈阿招原本惊恐的神色慢慢安定下来,她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下意识问,“怎么是你?你也想替林祈肆来杀我?” 听到她这样问,鸦阙轻笑了声,低声喃喃:“娘娘怎会这样想……凭借您这张脸……没人下的去手了………” 鸦阙说着,神情恍惚般慢慢抬起手臂,似想触碰陈阿招,可陈阿招眼神厌恶地后退。 “放肆!” 鸦阙怔了怔,瞳孔慢慢变红,他整个人比上次见面还要憔悴许多,仿佛是经历过一场生死,浑身透着病殃殃的死气。 “娘娘的样子……很像我一个故人。” 陈阿招无视他眼底的悲伤,冷嘲热讽,“你这话很多人都说过,可本宫再像也终究不是,本宫乏了要回宫休息,请了无将军让一让。” 陈阿招刚想走,谁知鸦阙当面竟然朝她跪了下来。 鸦阙痴迷般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那日冒犯娘娘,臣迟迟无法谢罪,今日特来陪罪,任凭娘娘处置。” “本宫累了,懒得罚了,只要你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好。”陈阿招刚想走,又被鸦阙挡住。 “恕臣无法做到。” 从公主府回来后,陈阿招本就疲累不已,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还有个拦路虎。 她顿时又恼又气,朝鸦阙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想到鸦阙一动不动地任凭她踢踹,鸦阙的双眸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臣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娘娘,从今以后,娘娘想做什么,臣都义不容辞地为娘娘做到。” 陈阿招轻笑出声,“怎么?我这张脸就这么让你甘愿赴汤蹈火啊,那行啊……” 她正愁想不到办法去联络南辰王,听说鸦阙如今就在南辰王的部下,这不是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 竟然他甘心被自己利用,那便怪不得她了。 “听说南辰王不日将班师回朝,你若是能帮我见一见………”陈阿招话中含着深意。 闻言,鸦阙瞳孔微动,他想说什么,可终究是垂下脑袋应下“好,臣帮娘娘。” * 陈阿招连着几日没有胃口。 这日,她正在园中散步,忽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她难得生出了一丝饥渴,寻着那味道来到一处无人的亭子内。 她看见一盒糕点被摆放在石桌上。 陈阿招见四下无人,捏起这块糕点轻轻嗅了嗅,竟是她最爱的桂花味。 可这无名的糕点她不敢尝,正要将糕点放下时,身后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 “娘娘不喜欢这桂花糕吗?” 陈阿招转过身,看到一袭月牙白衣,面色苍白的陈寒临。 “这糕点是陈太傅的?”陈阿招问。 陈寒临点点头,“是臣今日做的,娘娘既然过来了不妨尝一尝。” “不了,本宫不爱桂花味。”陈阿招口是心非道。 陈寒临面上闪过一丝颤动,他蠕动唇瓣想说什么,却被远处跑来的一道身影打断。 “太傅,陪朕放风筝吧。”小乾跃过来,看到陈阿招时,顿时喜出望外。 “母妃也在这里,那母妃也陪跃儿放风筝好不好。”乾跃拉着陈阿招的袖子。 陈阿招刚想拒绝,却听乾跃道,“太傅难得允许我放风筝,太傅说在风筝上写下愿望,再让风筝高飞向远方,我们的愿望就能实现!” 陈阿招觉得搞笑,正要吐槽无稽之谈,却看到陈寒临朝她指了指乾跃。 当看到乾跃一副当真了的欢快模样,陈阿招到口边吐槽的话都噎了回去。 扭不过乾跃的恳求,陈阿招只得答应下来,跟他们来到一处宽敞之地放风筝。 她看见乾跃和陈寒临都格外认真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心愿塞进风筝里。 她有些好奇他们写的是什么,刚想看却被乾跃拒绝,“母妃,别人的愿望是不能偷看的,被看见的愿望就不灵了。” “好吧,我不看了。”陈阿招无奈地说。 “母妃为何不写愿望?”乾跃看见陈阿招拿起一个没有放愿望的风筝就要放,疑惑地问。 陈阿招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愿望。” 她曾经写过无数次愿望,到头来都不过一场空罢了,现在早已不信这些玩意了。 三人站在空旷之处放起手中风筝。 看着风筝线越来越长,风筝也越来越远,乾跃欢快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好像远去的风筝真能将愿望实现一样。 陈阿招觉得可笑,三人将风筝线掐断,却没想到中途,属于陈寒临的风筝上,一截纸条掉了下来。 纸条从半空中缓缓飘落,竟好巧不巧地掉在陈阿招的脚下。 卷起的愿望纸条已经被风吹开,一截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陈阿招眼前摊开,陈阿招的瞳孔骤缩。 “呀!太傅你的愿望掉了!” 陈寒临动作慌乱地想将纸条拾起,可他终是迟了一步。 一只绣着金鱼的金丝绣花鞋已经率先踩在了纸条上,陈寒临面色僵硬。 那纸条上的一字一句已被陈阿招亲眼目睹。 小小的纸条上是十三个字。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陈阿招慢条斯理地拾起纸条,朝陈寒临弯眸浅笑,“陈太傅这是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啊。” “怪不得太傅正直青年却迟迟未婚,原来痴心未改,可本宫就好奇了,以太傅如今的身份,还有什么娶不到的人?”陈阿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寒临灰败躲闪的神色。 可陈寒临到底是不愿说,他抿着唇垂下眸,“请娘娘将纸条还给臣。” 陈阿招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手上的纸条撕的粉碎。 “既是掉下来的愿望,那便注定无法实现,既是今生都无法得偿所愿,那还祈求什么来生,不过是妄想。”她冷冷落下一句,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端庄的模样,拉起一旁的乾跃缓步离开。 独留下了站在空旷处,一袭白衣背影孤寂落寞的陈寒临。 * 回去后,陈阿招左思右想了许久,猜测陈寒临的心上人大抵就是明华公主。 毕竟以陈寒临如今的高位,还有什么追求不到,非得祈求来生的人? 每每撞见陈寒临那张脸,她就忍不住想起曾经他为明华公主一纸邀约,将自己这个妹妹弃之不顾…… 既然他那么思念明华公主,不如她就成全他好了。 翌日,陈阿招借着给乾跃辅导的名义,将陈寒临邀约在雪观亭中。 只是她来到雪观亭许久,迟迟未见陈寒临到来。 “他莫不是怕了?”陈阿招秀眉微皱,她不是一个耐着性子的人,如今叫她一个太妃等一个区区臣子,她可等不下去。 等了一会儿,陈阿招便决定回去了,可刚要离去时,远处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声响,抬眼望去,便看见一袂白衣身影跌在了地上。 很快,那个身影急促地从地上站起来,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陈阿招没想到今日的陈寒临竟是这副模样,与往日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大相径庭。 陈寒临竟然只穿了一只靴子,左脚上的靴子还沾满了泥渍,赤足的右脚底渗出一些鲜红的血。青丝散乱,头顶还覆盖了一点清晨的露水,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上倒是弥漫一股浓郁的酒气。 陈阿招蹙起眉,当即捂住鼻子嫌恶道,“陈太傅昨夜是去了哪里?这般衣衫不整就来见本宫,未免太失礼态,你还是回去好好梳洗一下吧。” 她抬脚就要走,一旁的陈寒临突然语气局促,“不要走!” 肩膀处突然被重物笼罩住,陈阿招惊呼出声。 她今日约见陈寒临本就是秘密行事,为避免人多口杂便没有带任何贴身太监宫女,这才给了陈寒临对自己放肆的机会。 陈寒临猛地自身后抓住了她的肩,将她按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你……陈寒临你放……”她的话陡然被含着股酒气的温热覆盖住。 陈阿招瞳孔瞪大,惊恐让她生出了不小的力气将陈寒临推攘开,她一巴掌毫不犹豫甩在青年醉醺醺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被她的指尖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陈寒临的脸撇了过去,双目中满是灰败。 陈阿招气得发抖,“本宫可不是任你们欺辱的贱奴!陈寒临你看清楚我是……” 她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陈寒临低低的声音。 “阿招,我的阿招……”陈寒临机械般转回脑袋,眸中溢上一丝水雾,薄唇蠕动,瞳孔中闪烁着让人看得分明的情意。 陈阿招的心脏陡然一颤。 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阿招的面色几经变化,她颤动着唇想要倾吐很多的话,可到嘴边都化为了两个充满浓浓厌恶的字。 “恶心。”她说。 一滴泪珠从陈寒临的眼角滑落。 望着陈阿招冷漠离去的背影,陈寒临如破败落叶跌在地上,他低下眼睫,露出一抹近乎绝望的笑。 第54章 心结 “那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 次日, 皇宫中传出一件大事。 小皇帝乾跃在早朝即将结束时,忽然颁布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给陈寒临和明华公主赐婚。 此道圣旨一经颁布,便引起了众人惊诧。 不少大臣朝一旁缄默的陈寒临露出同情的目光,也有人暗自感叹这娶疯公主的“好事”还好没落到自己的头上。 站在一侧的林祈肆目光饶有深意地看向龙椅上一脸看似天真的乾跃。 须臾,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的陈寒临突然颔首而跪。 “陛下, 恕臣要抗旨不遵了。” 此言一出, 许多大臣瞠目结舌。 而一些早已对陈寒临心生妒意的大臣趁机斥责起来,“大胆陈寒临竟然藐视皇威!明华公主身份尊贵, 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龙椅上的乾跃露出尴尬不解的模样, 有人趁机在他面前教唆, “皇上,陈寒临这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抗旨不遵当诛九族!” 无数斥责声入耳,陈寒临依旧面色不改,轻轻一笑, 淡若清风,“臣的九族只余臣一人了, 皇上若是生气, 就诛了臣吧。” 陈寒临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 龙椅上的乾跃一时目露无措, 视线望向一旁的林祈肆。 对上林祈肆轻微闪过一丝笑意的眼神, 乾跃瞳孔微动,很快捂住脑袋大叫一声。 “吵死了!” 原本斥责不断的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乾跃撇了撇嘴, 道,“抗旨不遵的确是在藐视朕,暂且就……先将他关起来吧,朕饿了要吃饭了。” 刚还挑唆的一众大臣,哑然无声。 * 乾跃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带领下,蹦蹦跳跳朝寝宫走去, 终于走到寝宫门口时,乾跃摆了摆手,“朕累了要休息,你们都离开,不许打扰!” 站在门口的太监宫女们很快俯身退去。 踏进宫殿内时,乾跃一改散漫的面容,目露一丝心虚地朝殿内走去,绕过金龙盘绕的紫檀屏风,乾跃看见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的林祈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近日来相父的背影愈发消瘦了。 “相父是觉得……乾跃胡闹了吗?”乾跃问。 林祈肆侧过脸,只不轻不淡地问,“她的主意?” 乾跃珉了抿唇,点了点脑袋。 林祈肆秀眉微蹙,有条不紊地走到乾跃面前,他垂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的小皇帝,轻叹一声,“她胡闹,你做为一个皇帝,难道也要纵容她?” “这算是纵容吗?朕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赐个婚而已,谁知太傅如此倔强……”乾跃嘟着嘴垂下了脑袋,忽而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林祈肆那双晦暗深邃的眼。 乾跃的眼神清明平静,此刻哪里有半分孩童般的天真无邪,他低声道,“乾跃知道……如今朝堂危机四伏,我会做好一个皇帝的,相父无需担忧。” 看到乾跃认真的模样,原本神情复杂的林祈肆露出了笑容。 他转身走到一个映花窗台前,视线透过木窗望向一处。 乾跃好奇问,“相父是在担忧母妃吗?” 林祈肆纤长睫羽缓缓抬起,笑道,“她如今……无需担忧。” * 金招殿内。 一声瓷器粉碎声从殿阁内响起。 “娘娘您没事吧。”宫女小翠急匆匆跑过去,看到坐在榻上脊背颤抖,一只右手指缝流血的陈阿招。 小翠连忙命人将碎掉的杯渣打扫干净,又急忙取来包扎之物,替陈阿招包扎被瓷片划伤的手指。 陈阿招目光含泪,眼底弥漫不解的慌乱,她猛地抓住一旁给自己上药的小翠胳膊,质问道,“为什么?陈寒临是疯了吗?他竟然敢抗旨不遵!” 小翠虽不知主子与那陈太傅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她观主子提起陈寒临时的神情,表面上似乎对陈寒临厌恶到了深处,可那双泛红不解的瞳孔中明明还暗藏牵挂…… 小翠低声说,“娘娘……听说陈太傅如今被关中地牢内,等候发落。” 陈阿招愣了愣,昨日,是她贴在小皇帝乾跃的耳边求了这道圣旨…… 她目的是什么呢? 她神情恍惚地用手按住胸口,或许还是恨吧。 恨陈寒临的惺惺作态,恨所有人的惺惺作态…… 明明当年可以为了明华公主便可以将自己不管不顾的人,如今竟然会说思念她。 她觉得恶心,所以也想要陈寒临不好过。 可…… 她从未想让陈寒临以死来付出代价。 陈阿招独自坐在榻上缄默许久,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地方。 她踏进了阴暗压抑的地牢内。 看到被关在地牢内,即使被褪去白衣冠,依旧一尘不染的陈寒临。 “娘娘来了。”陈寒临靠在墙上,他并未扭头去看,却已知来人是谁。 陈阿招盯着他的侧颜,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本宫已经和皇帝说了,只要林太傅同意娶了明华公主,就会放了你。” “娘娘何苦逼我。”陈寒临眼睫轻动,干涩苍白的唇瓣嚅嗫着,眸色空洞。 陈寒临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激怒了陈阿招,她心中像是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又痛又喘不上气,湿润的水珠从眼角上滑落。 她着咬牙朝陈寒临破口大骂,“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她的嗓音穿破寂静的地牢,回荡在昏暗潮湿处,刺耳又绝情。 陈阿招怒不可遏地转身离去。 陈寒临望向女子怒颜离去的模样,一瞬间有些失神。 “好像。”他低声呢喃。 “只是容貌像罢了。”黑暗处隐隐浮现露出一张金雕玉琢,苍白夺目的脸,男子额间一点红痣,眸中盛笑,“需要帮你吗?” 陈寒临轻笑一声,“无需。” 闻言,林祈肆嘴角微撇,喃喃道,“那好吧。” * 陈寒临在地牢内足足被关了半个多月,期间,陈阿招曾多次派人询问,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这边只道寻常,陈阿招却因这事连日来神情恍惚,失眠多梦。 特别是时常她派人去打探陈寒临的消息。 一会儿是陈太傅得了烧热之症,一会儿是陈太傅得了风寒…… 陈阿招心急难耐,不久也病倒了。 当她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时,一双微凉的手贴近额前。 那道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你在牵挂他吗?” 脑袋沉重的陈阿招低咳着,意识混沌地呓语,“我才不牵挂……我才不………” 耳边的那道声音似乎轻叹了声,陈阿招感觉到自己的榻边似乎重了一下,紧接着伴随奇异暖香的温热紧紧拥住了她冰凉的身躯。 她身子打了一下颤,黏糊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那一夜,她还做了一个格外羞耻的梦。 梦中,一个容貌绝美,额前一点朱砂痣的妖魅女子在亲吻她…… 她水润欲滴的唇亲吻过她的眉梢,耳垂,锁骨,还有很多个地方……… 奇怪的是,梦中的她竟然丝毫没有排斥,反而被那股温热包裹的很舒服。 次日,陈阿招的病就全褪了。 她记不清梦中那女子是何相貌,只觉得过分温柔好看,可细想她竟然是梦到和一个女子…… 她面色微窘,感叹自己的梦也太荒谬了。 不过似乎也因为这个梦,陈阿招想通了许多。 她命人给地牢内的陈寒临传了句话。 * 地牢内。 陈寒临听见过来的小太监告诉他,“娘娘说了,陈大人可以不娶明华公主,但陈大人拂了陛下的脸面怎能如此轻易不受罚呢,是以,若是陈大人能绕着皇宫一跪一叩首至三个时辰,娘娘便去帮大人跟陛下求情。” 陈寒临连日来消瘦了许多,一双清冷的凤眸晦暗无光。 听到这样的话时,他的眼睫才微微颤动了一下,嗓音沙哑应答一声,“好。” * 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回来,将地牢内陈寒临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了她。 当知道一向倨傲的陈寒临这一次真的愿意丢弃脸面,陈阿招面色浮现茫然。 她静静地坐在窗镜前,目视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灰暗…… 耳边听着来回跑回来的宫女诉说着陈寒临那边的状况。 “陈大人已经绕过乾坤宫……正午时刻,陈大人的脊背都已汗透……” “陈大人已跪过太和宫,他额的双腿已经磨破了血……额前也红肿……” “陈大人刚刚晕了过去,太监给喂了水,这会又继续跪拜了。” 陈阿招指尖扣着发麻的腿,她望着天边一片片聚集起来的乌云。 很快,乌云遮蔽了晴日,哗啦啦的雨滴从天而落,雨水击打窗台外的翠绿。 小翠急忙忙跑过来,看了眼神情黯淡的陈阿招,踌躇了许久才问道,“娘娘……外面下了暴雨……林大人他………” “是他愿意跪的,那就让他继续跪着爬到本宫这里来。”陈阿招冷漠地说。 六个时辰后。 陈阿招终于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脚酸痛发麻到险些摔倒。 陈阿招脚步匆匆地朝门外看去,看见了跪在雨水中一身狼狈的陈寒临。 他额间红肿一片,头顶冒着血水,膝盖处的薄衣也已经磨破,赤足的脚底板一片污秽。 那双从前倨傲的眼此刻仿佛失去了焦距,空洞而遥远,麻木又绝望。 这让陈阿招仿佛觉得此刻跪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陈寒临,而是已经灵魂脱离躯体的尸体。 这一刻,对于陈寒临所有的埋怨和恨意似乎释然了。 就像曾经那么一刻,释然将她抛弃的爹娘一样。 她抬指尖接过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坦然一笑,“本宫原谅你了……原谅你对我所有的冒犯…,从今以后,本宫不会再找你任何麻烦,你可以恢复官职,继续做你的太傅……” 可话落,台阶下的青年抬起泛红的双眼,苦笑一声,“还不清……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臣欠娘娘的尚可还清,欠阿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臣的阿妹五年前身亡……臣现在还记得当初看见她沾满血的尸身时的场面”陈寒临说着,唇色愈发的苍白,“那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陈寒临俯身朝陈阿招叩拜了一下,这才慢慢站起身,他浅浅一笑说,“我决定辞官了。” 陈阿招瞳孔颤抖,不解道,“从穷乡僻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该要付出多少汗水……封官拜相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本宫说了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还有什么顾虑?” “不是顾虑。”陈寒临瞳孔中倒映着台阶之上那张与自己的阿妹九分相似的容颜,“其实臣早已准备辞官归隐,并非是因娘娘之事才让我动此念头,臣之所以迟迟未离去,是因为……” “因为什么?”陈阿招下意识问。 陈寒临盯着陈阿招脸,喃喃道,“因为臣妄图透过娘娘的容颜再看一看过去的亲人,可臣这些日子清醒了,娘娘终究不是。” 陈阿招眼眶微红,她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收回了心底。 过去的陈阿招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也并不是过去的自己。 不告诉陈寒临,也算是放过他吧。 既然陈寒临既已下了决心归隐,她也不再挽留。 远离朝堂未必不是另一种好事,如今南辰王和林祈肆有造反之嫌,或许某一日,腥风血雨来袭,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逃不掉。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抹身影孤绝料峭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第55章 南辰王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 时年三月, 咋暖还寒。 清晨时,小皇帝乾跃便穿着拖脚的龙袍欢欢喜喜朝陈阿招的寝宫跑过去。 “母妃,你看儿臣近日是否又长高了些!”乾跃脚步摇晃,头顶沉重的九龙冕也跟着他的步伐摇拽歪斜, 险些从他小小的脑袋上坠下去。 好在陈阿招眼疾手快,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乾跃头顶险些掉落的九龙冕。 扶住的同时, 陈阿招神色微怔,她从未想过乾跃脑袋上这个皇帝冕这样沉重。 一向喊累喊苦的乾跃带上它时, 竟然从来没喊过累。 乾跃似乎察觉了陈阿招的诧异, 九龙冕下一张白皙可爱的小脸挤出一抹笑, “母妃,儿臣不累。” “皇帝今日穿上这朝礼服,可是又要接待什么重要的人?”陈阿招发觉近日乾跃着礼服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不是招待外来的蕃使,就是接待在边境获战功的将士, 多日来的忙碌,小乾跃的眼下也生出一丝乌黑。 今日又穿上朝服, 想必是又需要接待什么重要人物。 小乾跃点点头, 朝她道, “是啊, 今日要迎接的是南辰王。” 听到南辰王时,陈阿招的黛眉微动, 眼底一闪而过欣喜。 看来,她拉拢南辰王绊倒林祈肆的机会来了。 想到这,陈阿招拉起乾跃的手,笑容柔和,“那确实要好好准备。” * 当年的南辰世子如今已经子承父爵,宫廷盛宴上, 南辰王紫衣玉冠,面上仍带着年少时的不羁轻狂,可眉眼间心思愈发隐蔽,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底满是野心。 尤其是窥视帝王座上,那个幼小不堪一击的小帝王时,南辰王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紧,心底满是嘲讽和不甘。 凭什么一介懵懂无知的小儿,单凭着天子血脉便能获得无上权力荣耀,要他俯首称臣。 他父亲南辰王爷柔弱不曾敢做的事,他未必做不得。 南辰王冷冷一笑,始终注视帝王宝座的视线里,在这时忽然闯进了一个黄裙身影,他眼神微眯,疑惑地打量起坐在小皇帝旁边,与小皇帝亲近又加的年轻女子。 “皇上年幼,暂时不易饮酒哦。”陈阿招将乾跃手中的杯盏换成了酿制的果茶。 “那好吧,朕听母妃的。”原本想品尝一下大臣们都爱的烈酒的小乾跃放下了心思,乖巧地喝着陈阿招递来的果茶。 而陈阿招盈盈一笑,她当然发觉了南辰王打量她的目光。 她就是要让南辰王先注意到她,她才有机会和南辰王打上交道。 果不其然,南辰王长眉微蹙,朝身边人招了招手,“这小皇帝身边的年轻女人是谁?” 看这女子端庄奢华的打扮,还能坐在皇帝侧座,想必身份尊贵,莫不是? “是先帝之妃,倾宁娘娘。”一旁的随从低声道。 闻言,南辰王眉头微挑,遽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那个先帝死前还未来得及宠幸的和亲公主啊。 了无大将军前些日子还与他提及这位太妃呢,想必……… 南辰王绕有兴趣地望向高座旁的女子,这时一抹绿衣身影忽然出现,遮挡了他继续打量那年轻太妃的身影。 林祈肆拿着九盏,青眸暗光流动,浅笑着,“南辰王返京,臣还未祝贺一番。” “阿肆啊,你我还需要客气什么。”南辰王噗呲一笑,连忙扯着林祈肆的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烟火肆意,载歌载舞的宫宴上交谈什么,好似亲兄弟般。 这幅画面落在陈阿招眼底,让她心生不满。 倘若林祈肆与南辰王真的亲密如挚友,那她想要除掉林祈肆背后的靠山,就难了…… 看来,她得抓紧行动了。 在宴会结束时,陈阿招派宫女给醉酒离去的南辰王偷偷塞了一封纸条,在确保南辰王成功阅得此信后,陈阿招遣散随从,悄悄行至她约见南辰王的池塘假山一侧。 刚到地方,没想到就已经看见赴约而来的南辰王。 “王爷。”陈阿招缓步上前轻唤道。 池塘中月影流动,背对着她的南辰王缓缓转过身来,月影映树光下,斑斑点点叶影洒在南辰王的脸上,模棱不清。 陈阿招唯一看得清明的,是那晦暗莫测的凤眼朝她缓缓弯起,嗓音如酥传递她耳边,“太妃娘娘约见臣所谓何事?” 陈阿招有些紧张,她没想到南辰直接明了地询问她约见的目的,她吞咽了口唾沫,内心盘算着改如何开口。 她定是不能直接说出与南辰王合作,求他放弃林祈肆,她要先试探一下,万一这南辰王与林祈肆真是知己兄弟,她前脚刚说出想要除掉林祈肆,后脚没准南辰王就会帮自己的好兄弟除掉她。 她琢磨好措辞,决定先与南辰王搞好关系再进一步试探。 她故作羞耻,嚅嗫唇瓣,磨磨蹭蹭开口,“我……确有一不可告人之事恳求王爷……” 南辰王视线始终盯着陈阿招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笑道,“娘娘但说无妨,虽你我不曾相识,但娘娘是天子之妃,我是臣,娘娘若有事相求,臣定当办妥。” “我……我只是听说过王爷不日要去蜀国,与蜀国皇帝谈判贡税之事。”陈阿招缓缓从袖口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件,低声道,“我离开蜀国也快满一年了,父皇离世后我便只剩皇兄这一个亲人了,可如今我已是锦国人……实在不好再与阿兄书信道明思绪,所以我想请王爷去往蜀国时帮我将封信交给皇兄……” “若是旁物倒可以,只是一封信……万一这信中有什么对锦国不利之事……”南辰王凤眼含笑。 “这简单,王爷可亲自阅上一阅。”陈阿招将信拆开,步伐有些急促地走上前将摊开的信交到南辰王手中。 南辰王也坦然地将此信全看了一遍,信上确实没有什么私密国事,更多是感人情深的家书,令他意外些的竟还有劝解蜀国归顺锦国的话。 看完后,南辰王收下了信,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声。 陈阿招故作疑惑地问,“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臣只是一笑妇人多情丝,二笑娘娘字迹如蚂蚁上树。” 陈阿招只然听明白了,她也窥见南辰王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 她故作懵懂羞涩,视线撇了眼南辰王手背上的多道裂痕后,会心一笑,“早听说南辰王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少有为,英姿飒爽,日后定会名留青史,丰功伟绩万人敬。” 说完这句话后,陈阿招便似个小兔子似地飞快地跑走。 南辰站在池塘边,嘴里琢磨着陈阿招刚刚的话,很满意地笑了笑。 好一个丰功伟绩万人敬,此女子的心思他未必看不出,但是世人都爱美话,他亦如此。 * 翌日,南辰王下早朝离宫时,从墙角处跑来一个小宫女悄悄塞给了他一盒东西。 南辰王将那名宫女扣下,打开盒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些自带桃花香的膏状物。 “这是什么,谁让你送的?”南辰王问。 那名宫女低垂着脑袋,解释说“是润肤去疤膏,只是主子身份不方便,不让奴婢说的……” “你且说,我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南辰语气严肃。 闻言,宫女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是……太妃娘娘。” 南辰王摆了摆手,将宫女放走。 他垂眸看了眼手背上干裂的冻痕,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浮过戏谑的笑,南辰王招呼身边的侍从,吩咐道,“将这盒膏药送到阿肆手里。” * 在南辰王离开京都出蜀的前夕,陈阿招也收到了南辰王的回礼。 他送的是一支镶嵌红石的金凤簪子。 陈阿招只撇了眼,便将钗子丢在角落里。 “无趣的玩意。”陈阿招吐槽道。 可是随后想了想,她又名宫女将簪子拿过来,亲自带在了头顶最显眼的地方。 * 春归夏至,南辰王的军队再次归来时,锦城已步入了暑热时节。 每当这个时候,皇帝便会抽出几日时间携带妃嫔前往避暑胜地。 今年依旧照例举行,只是小皇帝年幼暂无嫔妃,此次避暑便从朝中挑选一些能力优秀的大臣参与,这其中自然包括林祈肆,而陈阿招作为先帝唯一的妃子,乾跃的养母,自然也理应前往避暑胜地。 不过这次愿意随同的唯一目的,还是南辰王。 从蜀国归来的南辰王也被邀参与此次避暑游湖,她当然得去。 去之前,陈阿招还特地命宫女为自己准备一套石榴红的烟罗云袍,与自己头顶上的红石金凤簪子更相匹配。 出行时陈阿招与小皇帝共乘鸾驾,一排捧着凉扇香炉宫女跟随,香烟萦绕,仪仗整洁有序。 抵达靠山的避暑行宫时,陈阿招刚被人搀扶着下了鸾驾,就撞见南辰王的身影。 南辰王已经率先抵达在行宫外恭候皇帝。 紫衣蟒袍的男人长身而立,朝小皇帝拱手行礼,目光扫过陈阿招头顶的簪子时,子夜星眸含笑不语。 南辰王无疑是周遭男子中相貌气质出众者,他正直绿叶盎然时节,他站于此处时,周围的美景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许多一同而来的王宫贵女望向南辰王时,皆流露羞□□慕的情意。 就连陈阿招心中也生出一丝感叹时,随着南辰王动作一转,另一张更胜一筹的容颜却从南辰王身后露出。 额间一点朱砂,面似菩萨,形若谪仙。 顿时,周遭贵女们流露出的眼神不仅仅只有浮出表面的爱慕了,似乎还掺杂上深深的惊叹。 林祈肆仅披了件鸦青色银纹薄袍,雪颜黑发,玉冠半束,他低垂着眼睫下浮现淡淡的阴翳,浑身透着属于世家公子般的清雅矜贵,薄唇淡如烟卷,清透温润。 不知为何,此刻本意想亲近南辰王的陈阿招,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心虚,特别是林祈肆不笑时,那双淡漠凝视她的双眼,清透的仿佛一瞬间看穿了她所有的计划和阴谋。 陈阿招不寒而栗,暂时放弃了此刻想要靠近南辰王的想法,跟着小皇帝先后进了行宫。 白日里,世家贵女在行宫河畔游湖赏莲花,公子哥们便在避暑凉亭下棋,亦或者泡冷泉。 陈阿招派人打听到南辰王在亭中品茶下棋,发觉林祈肆不在时,她便迫切想接近南辰王,可每当她前脚想要过去,后脚便被小皇帝缠上。 不知怎的,这小皇帝近日尤其缠她。 陈阿招顿时心生不悦,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微皱起眉,“皇帝也不小了,不能去哪里都要母妃陪同,会被外人说闲话的。” 正扯着陈阿招袖子的乾跃闻言,慢慢松开了紧扯陈阿招袖子的手,神色有些失落地点了点脑袋,“儿臣知道了,悉听母妃教诲。” 乾跃转身,背影落寞地正要转身,陈阿招的手很快又覆盖了上来,抓住了他缩在袖袍内的手掌。 陈阿招内心无奈,可到底乾跃这幅听话的模样让她心生不忍。 “行啦,你想去何处,母妃陪你一起。”她笑容宠溺地说。 乾跃黯淡下来的眼神顿时恢复光彩,紧紧扯着陈阿招的袖子,蹦蹦跳跳道,“儿臣发现一处地方有很多蝴蝶!” 陈阿招被乾跃拉走时,她又回首看了眼坐在凉亭内的南辰王。 罢了,晚上还有机会呢。 * 到了夜幕四合时,行宫内灯火阑珊,一条条清澈溪水内飘荡着灯花,贵女们都围着湖水边观花灯,赏明月。 就连南辰王也被蜿蜒溪水中无数颜色各异的灯花吸引。 陈阿招看见南辰王走到石拱桥上,众人拥簇间,正是她靠近的好时机。 好在乾跃有早睡的习惯,她已经哄的乾跃入睡,再无人来干扰她的计划。 她同样详装被湖中美景吸引,朝拱桥上走去,可一只脚刚踏上台阶时,几道嗖的飞速声从身后飞过,与此同时,欢声笑语之中倏然夹杂起几道凄厉的惨叫声。 人群霎时一哄而散,几个不幸中箭的贵人倒在地上,胸口蔓延出来的鲜血朝桥下流淌。 陈阿招的脸色霎时间发白了。 南辰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周围的护卫和隐藏的暗卫都迅速出动。 好在陈阿招身边的护卫将她带至一旁安全处,她和一群不会武功的贵女家眷很快都被安置在一处亭中。 当她回神往向南辰王的方向时,发现南辰王已经带着许多护卫和一群突然闯入黑衣人厮杀起来。 “这些人是来杀我们的吗?”有人忐忑地问。 闻言,周围的贵女和柔弱的公子哥们开始害怕地嚷嚷着想要回家去。 这其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杀我们做什么……” 听到这话,陈阿招内心的一根弦忽然炸开般颤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还在行宫内睡觉的乾跃。 这些人不是冲着皇帝来的,能是冲谁来的?若是造反,难道是…… 陈阿招视线疯狂地在周遭搜索,都没有发现林祈肆的身影。 这让她心中更加怀疑这群人是林祈肆安排的。 她紧张地拽住一名护卫的胳膊,激动道,“皇帝那里可有人保护?” 那名护卫神色茫然道,“奴不知……” “废物!”陈阿招将那名护卫推开,迅速叫上十个暗卫急匆匆地朝一处寝殿奔去。 她双手拽起垂脚的长袍,不顾形象地疯狂向前跑,头上的发饰因为过度摇拽逐渐散乱,额间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陈阿招唇瓣发抖,乾跃不能有事!若是真让林祈肆得逞杀了小皇帝,她也要跟着死的。 疯狂跑到寝殿的那刻,陈阿招哆嗦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蒙面刺客提刀即将刺向乾跃的画面。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夺过了那歹徒朝乾跃刺下的匕首。 掌心传来皮割肉绽的疼,暗卫们刚提剑上前准备射杀歹徒,谁知房顶上忽然又跳下了十几个黑衣人。 一时间屋内刀剑声不断,暗卫们都被无数歹徒拖延住,陈阿招这边已孤立无援,很快她就被歹徒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喉咙。 原本熟睡中的乾跃似乎是被屋内激烈的刀剑声吵醒,乾跃睁开双眸,当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撞见陈阿招与歹徒搏斗即将被勒死的画面,眼眶中生出一血红。 “不许伤害我母妃!”他发了疯似地从床榻上跳起来,朝歹徒胳膊上咬去。 可幼小的孩童终究斗不过身材魁梧的歹徒,很快,歹徒另一只手将小皇帝乾跃也拎了起来。 母子二人双双被勒紧脖子,命在旦夕。 陈阿招内心哀嚎又绝望时,一支银箭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射穿了那名歹徒的两只胳膊。 歹徒应声倒地,陈阿招与乾跃也从桎梏中摆脱出来。 乾跃往箭支飞来的地方看去,看到是林祈肆时,乌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他又惊喜万分,如释重负,“相父来保护我们了!” 屋内的打斗声很快停息了,许多歹徒都已被制服,可这些活下来的歹徒还未等带走,便咽下藏在舌头里的毒药自尽。 他们当真做到了誓死为自己的主子效命。 林祈肆对此习以为常,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血流成河的尸体,挥手让人打扫。 陈阿招这时才发觉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林祈肆,白皙的脸颊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双手和衣领处同样满是血污。 这让她愈发怀疑林祈肆消失的这半个时辰是去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林祈肆像是没发觉陈阿招眼底对自己的嫌恶和恐惧,他慢慢蹲下身来,从身上拿出金疮药为陈阿招涂抹手掌上的伤。 陈阿招哪敢用他的药,用力挣脱林祈肆的手,牙齿打颤,“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林祈肆拿着金疮药的指尖猛地停住,眼睫的眼睫在烛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像一尊菩萨像忽然静止不动。 一旁的乾跃不动声色地撇下了眉,珉着唇开口,“母妃……相父是在关心你。” “我不要他的关心,不是带了太医吗,让太医来给我疗伤就好了。”陈阿招冷漠道。 她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林祈肆暗哑疲倦的声音,“好。” 他很快站起身,独自朝门外走去,背影渐渐远离陈阿招的视线。 * 最终这场袭击的幕后主使没有捞出来。 当晚突遭袭击的王宫规则死伤不少人,次日,许多人都嚷嚷吵吵着想要回去。 乾跃也没了在行宫避暑游玩的兴致,应许了让一些没有受伤的贵族子弟离开,至于那些伤重的,便暂时安排在行宫中休养几日。 陈阿招自然也在行宫内休养下来,她手掌受伤,又加上昨日受了惊吓,实在疲乏无力赶路回宫。 得知当晚事后,了无将军迅速从宫中派来许多英武卫兵守护在行宫,陈阿招也安心不少。 她本想让小乾跃回宫,可哪知乾跃根本不愿意离开,他通红着小眼望向陈阿招被绷带缠住的手,语气哽咽道,“都怪朕贪睡,关键时刻还要母妃保护,朕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走,就要留下来陪母妃。” 陈阿招无可奈何,便只得任着乾跃的要求了。 好在行宫内环境舒适,她休养了一日,身子已经精神了不少。 这日行宫内天朗晴空,陈阿招下床走动,谁知竟在桥边遇见南辰王的身影。 南辰王同样也看见了她,凤眸微弯地朝她走来,施了一礼,语气颇为关心道,“不知娘娘的手如何了?” 陈阿招莞尔一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只是本宫没想到…王爷竟也没离开………” “臣作为臣子,当然要庇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危,时刻陪同陛下和娘娘一起。”南辰王含笑说。 陈阿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望向南辰的视线,露出些许疑惑不解,“那晚的事,本宫实在不解,究竟是何人来袭击我们……” “应当是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吧,不过娘娘放心,臣一定想尽办法将这幕后之人捉拿到。”南辰王面色平静,语气带着坚定道。 陈阿招双脚迈前一步,又试探地问,“可倘若那怀有不轨的人,是我们身边亲如骨肉之人该如何是好。” 闻言,南辰王眼神微眯,眼底一闪而过冷意,“莫非……娘娘是有了怀疑之人?” 第56章 嫁祸 “快了,娘娘很快就能如愿了………… “我……”陈阿招呼吸微紧, 她抿嗫唇瓣,正欲说什么,脑后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来,她未脱口而出的话蓦地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娘娘, 该用药了。”林祈肆如鬼魅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 目光阴森沉郁, 直勾勾盯着她。 陈阿招被吓得一哆嗦,脚步微颤险些摔倒, 好在身后南辰王立即扶住了她。 南辰王看见陈阿招顿时失去血色的容颜, 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 浮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阿肆啊,你出现怎么连声音都没有,没看见吓到我们太妃娘娘了吗?”南辰王戏谑道。 林祈肆目光沉甸甸的,似一潭深水, 目光扫过陈阿招被南辰王扶住的肩膀时,他步伐加快几步走至陈阿招面前, 还未等陈阿招反应, 一把扯过她的胳膊, 修长的指尖几乎要镶嵌进她的肉中, 强扯着她离开。 吃痛的陈阿招一路上试图反抗无果,还是被林祈肆连拖带拽地拉进一处偏房内。 陈阿招气红了脸, 她觉得她一个太妃的颜面全扫了地,林祈肆一介佞臣,竟然当着南辰王的面就敢这样对她! 她被林祈肆推向榻上,偏房的门很快被合上,屋内陷入诡异的昏暗。 陈阿招瑟缩着不停朝榻后面退去,等她视线适应了昏暗处, 竟瞧见林祈肆脱去长靴朝她爬了过来。 她恐惧到了极致,双脚朝林祈肆身上踹去,气得直唇齿打颤,“林祈肆你这个疯子!变态……你敢这样对我……本宫早晚有一日要将你千刀万剐!让你不得好死………” 青年冰凉的手指很快覆盖上来,他指尖不停摩挲女子湿润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林祈肆那张即使在黑暗也醒目殊丽的容颜朝她凑了过来,他眼睑下通红,将额头抵在她的脑袋上,红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地靠近她,呼吸愈发的紧。 陈阿招格外排斥他的触碰,她不停撇过脸,却总是被林祈肆摆正回来。 陈阿招颤抖着身子,她没想到林祈肆的胆子如今愈发的狂妄,让她生怵,“这里是外面,不比皇宫……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林祈肆媚眼含情,他无视陈阿招的各种辱骂和质问,他轻轻啄吻她的唇,像一个格外眷恋鸟巢的雏鸟般,不停地吸纳女子身上的气息,目光痴迷。 不一会儿,青年的乌发便已散乱,头顶发冠歪斜,绸缎衣料浮现层层褶皱,他恍若未觉,等彻底餍足后,才停下动作。 而陈阿招早已疲倦地阖上眼,她内心咒骂了林祈肆无数遍。 屋内弥漫一股诡异的旎香。 压在身上的重力忽然俯身下来,胸前被一物紧紧团抱住,过了许久,耳畔才传来林祈肆灼热的呼吸声。 “快了,娘娘很快就能如愿了………” 陈阿招太困了,她很快阖上了双目,也没将林祈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上。 等她醒来后,屋内已经恢复了整洁的模样,她的衣裙被重新换了一遍,手掌上的伤已被重新包扎过。 属于林祈肆的气息全部消散,仿佛他根本没来过一样。 可傍晚梳洗时,陈阿招还是注意到自己耳后的红痕。 明日就是启程回宫的时候了,届时她再难寻到机会接近南辰王,可这一抹红痕,让她在瓦解解南辰王和林祈肆关系上,想到了一个办法。 陈阿招望见镜中自己娇艳动人的容颜,露出一抹仇恨得意的笑。 * 当晚。 行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妃娘娘的宫女小翠跑出房间,惶恐无助地大喊,“太妃娘娘失踪了!” 小乾跃得知母妃失踪后,吵嚷着命所有人去寻找陈阿招的身影,见被呵斥的宫人们都发愣不动,气得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看上去毫无帝王形象。 南辰王看见泪水粘湿在脸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皇帝,十分贴心地走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库到耸动的肩膀,哄孩子般轻声安慰,“陛下莫着急,臣今夜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一定找回太妃娘娘。” 听到南辰王的保证,乾跃这才止住了哭声,他一脸乖巧地看向南辰王,喃喃道,“请南辰王一定要找到母妃。” 南辰王眼底温柔,轻叹一声,“乖。”便转身离去,很快分了两批队伍,一批队伍在行宫各个角落内寻找,另一批则跟着他一起去郊外寻找。 南辰王走后,心情不安的乾跃被人哄着回到寝殿内,他朝宫人使了个眼色,会意的宫人很快将殿门紧闭上。 小翠很快被宫人带到小乾跃面前。 当她跪在地上抬眼望向坐在凳子上的小皇帝时,心脏忽然一抖,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孩童姿态的小陛下,此刻一改焦躁的模样,沉静地质问起她,“母妃是怎么失踪的?” 小翠想让陈阿招对自己的嘱咐,便道,“奴没看见,傍晚时娘娘只说有些馋嘴了,想吃些糕点,奴便去给娘娘端糕点去了,谁知刚回来便听见娘娘的尖叫声,似乎还有一道黑影飞过……等奴跑过去时娘娘已经消失了,娘娘榻前的窗子也是敞开的……” 小翠一通假话编的自认为情真意切,可谁知她话音才落,头顶响起乾跃冷冷的声音。 “先把她给朕绑起来,她的话不能全信。” 乾跃忽然像身上粘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将龙袍脱下扔在了地上,一旁的老太监也十分有眼力地将外袍拿走,又给小皇帝沏了一杯茶。 乾跃喝着茶水,忽然问道,“对了,相父人呢,把相父叫来。” 一旁的小宫女走到乾跃身边,低声道,“回陛下,丞相大人自卯时时刻,便不在行宫内了。” 听到宫女的回答,小乾跃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肩膀松开。 乾跃呢喃道,“有相父在,朕就不担心了。” * 郊外的林中,陈阿招站在一棵树下,她的脖颈满是红痕,衣裙也有些凌乱,不过她丝毫不惧,目光含笑。 在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个黑衣服戴着银面具的男人。 陈阿招朝男人会心一笑,“多谢了无将军今夜相助,了无将军现在可以回去了。” 鸦阙目光停留在那些被陈阿招故意故意挠出的红痕的身上,面具下的双眼露出不解,他抿嗫唇瓣,忍不住上前一步,“娘娘这是为何?” 陈阿招的目光当即冷了下来,“鸦阙,还记得你说的吗?我的事你不许问,只需做。” 她话落,青年面具下的眼眸忽然泛红,眸中露出挫败的神情,“你这模样简直像极了她。”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了句,“一样从不将我放在心底。” 陈阿招内心咯噔一下,她看着鸦阙落寞地转身,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不过多时,陈阿招便看见一簇簇光亮从远处逼近,伴随着的还有呼喊声。 “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 她悄悄躲在树后窥视一身紫袍的南辰王朝此处走来。 她将头顶南辰王送给自己的簪子拔掉,再将簪子上的红宝石一颗颗扣掉,沿着躲去的方向扔下,最后再将金钗扔在显眼处。 而她则悄悄躲藏在一个低矮的陡坡下面,静静等待南辰王的靠近。 可专心计划的陈阿招并没有发觉,在她前方漆黑的叶影下,一袭绿袍已经在那里驻足许久,将她一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 如她计划中那般,南辰王四处寻找时,脚下很快踩踏上一件硬物。 触感格外敏锐的男子停下脚步,手中的火折照映到地上那粒粒分明闪亮夺目的鸽子血上。 南辰王剑眉微挑,目光望向前方,又发现远处草地上熟悉的女子发簪,他很快发觉灌木丛后那一抹颤抖纤弱的身影,朝那里走去。 陈阿招环抱自己蹲坐在地上,不过片刻,身后传来鞋底压破树枝的声动。 她故作惊吓状,慌忙地想从此处跑走,反被南辰王的手抓住。 当撞见女子满身狼藉和脖颈的红痕时,南辰王迅速熄灭了手中的火折,他一只手迅速按住陈阿招的胳膊,夜色之中,那双野心勃勃的凤眸浮现一丝震惊。 “娘娘这是………”他话音未落,反被惊吓住的陈阿招猛地咬住胳膊。 南辰王痛得眉头微皱,唇瓣也紧抿了起来,可他并未推开陈阿招,而是将她携在怀中带走。 待将陈阿招带到无人发现的隐蔽处,南辰王才放开了她,还将自己的紫色金蟒外袍脱下披在了衣衫单薄的女子身上。 “娘娘别怕,是臣。”黑暗之中,南辰王声音低缓带着柔意。 陈阿招逐渐从恐惧中回神,她佯装才发现南辰王的模样,委屈地泪水夺眶而出,娇柔可怜。 南辰王一贯不羁泛着上位者的嘲讽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些,他微冷的声音中带着安抚,“娘娘莫怕,臣为娘娘报仇。” 陈阿招等的便是这句话,她抽噎着,手指不安地拽住南辰王的袖子,“你……你当真愿意帮我……” “臣一定帮娘娘。”南辰王凤眸燃起愠怒。 “可倘若那人…是权势滔天之人?”陈阿招试探地说。 南辰王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不少,他眼神微眯起,冷哼一声似是不屑,“这朝中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言外之意,这朝中还有谁凌驾于他之上? “那人……恐怕还生造反之心……王爷你可要帮帮我……”陈阿招继续楚楚可怜地说。 听到造反二字,南辰王蓦地沉默了下来,空气中遽然诡异地寂静下来,陈阿招心脏跳动,她紧张地观察南辰王的神态,发现对方竟然转变了一种眼神在盯着自己,那眸中浮现探究,猜忌,还有……浓烈的杀意。 陈阿招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林祈肆……是他侮辱了我……” “哦……竟是他?”南辰王没有半分诧异,反而眼中晦暗莫测的笑。 陈阿招眼睫湿润,提到林祈肆时眼底浮浓浓的狠意,她紧握着拳头,气的全身发抖的模样不似做假。 “王爷说好要帮我的……可愿允诺?”陈阿招深吸一口气,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南辰王。 而刚才明明答应帮助他的南辰王忽而后退一步,眼神恢复冷漠傲然。 “娘娘原来是有事求我啊……”男人的语气带着戏谑无常的笑。 “王爷刚刚明明答应……” “答应?”南辰轻叹一声,莞尔道,“臣是答应了帮助娘娘……可林祈肆除外啊。” “为何……他有什么好的地方让你们锦国人这么珍视他?他的野心和权势如今已经威胁到了王爷的地位……难道王爷就不忌惮吗?”陈阿招急促道,她心知肚明今夜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可话落,她的下颚忽然被南辰王扼住,男人不复刚才的怜惜之情,用一副歧视冷漠的眼神轻笑俯瞰她,“至少他比娘娘更有利用价值,这孰轻孰重臣还是看得分明的……” 陈阿招即使被迫抬起脑袋,眼底依旧带着不屈和倔强,她咬牙说,“可本宫是太妃!王爷也看到了,陛下他很依赖我……我的身份和地位难道不值得王爷选择吗?” 她的话惹的南辰王冷笑,南辰王的话似乎从寒冷冰窖中飘出来一样,能击碎人的傲骨。 “娘娘也知自己只是个太妃而已,这太妃太妃终究比不过执掌凤印的太后啊,娘娘身上有什么值得让臣选择的呢?是才能?还是计谋心计?好像这些……娘娘都没有。”南辰王冷冷落下这句,眼底尽是嘲讽。 南辰王的话深深灼伤了陈阿招的心,她忽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好似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对林祈肆浓浓的仇恨中还掺杂进什么。 或许从第一眼见到林祈肆起,她在对他的无限崇敬中就暗藏了嫉妒……… 她嫉妒他的家世,嫉妒他的容貌,更嫉妒他随意都可以将别人玩弄于鼓掌的本事。 而她陈阿招,即使重生一次,依旧像条阴沟里的蚯蚓…没本事…没能力……… 她想要报复林祈肆,也未曾不想让他高看自己一次。 陈阿招红着眸,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跌宕的情绪,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眸中浮现倔强不甘地问,“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南辰王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或许是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年轻女子眼底的不甘太强烈,让他心生好奇,他忽然很想看一看,这样一个毫无本事的柔弱女子,如何能改变自己悲戚的命运。 像他这样的高位子弟,最爱看的不就是低贱之人泥潭挣扎后,还是沦落为他脚下卑微的踏脚石,终身向他摇尾乞怜。 南辰王笑着应允了,“那好,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在两个月内办到两件事让本王刮目相看的话,本王就考虑舍弃林祈肆这枚棋子,而选择你………” 闻言,陈阿招如释重负般激动不已,“什么条件?” 南辰王眼底浮现诡异的笑,“条件一,一个月之内登上太后之位,并拥有执掌凤印之权。” 陈阿招眼皮猛颤,这个条件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但她还是愿意硬着头皮问,“那条件二呢?” “条件二啊,等娘娘完成第一个条件后,臣自然会告诉娘娘。”南辰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眼陈阿招凌乱的模样后,叹了声,“天色不早了,娘娘该回去了。” * 当晚,陈阿招被南辰王安排人重新梳洗打扮后,安安稳稳,体体面面地送了回去。 见陈阿招安稳无事后,翌日,小乾跃也不愿在行宫多逗留一日,吵吵嚷嚷地说行宫多事端,要赶紧回宫去。 于是一群来时浩浩荡荡出发的车马,回时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回到宫中后,陈阿招依旧心不在焉,头疼不已,她在思索该如何才能当上这太后之位。 且不说她异国身份就是一个阻碍,想要当上太后的位置,还得得到诸臣和百姓的认可,这对于她一个只会简单技巧的女子来说,简直是难如登天。 大抵在南辰王心底,也会嘲笑她不自量力。 陈阿招思来想去,若是在一个月能成为太后,除非走捷径,而这走捷径需要靠的恐怕……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又想到了林祈肆,如今林祈肆的权力还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实现,倘若她借了林祈肆的权,这朝中还有谁敢不同意? 陈阿招暗笑自己,没想到到头来她想要除掉林祈肆,还得借他的手才能行动。 * 近日,小乾跃发现母妃似乎对相父不那么排斥了。 相父在教他下棋时,来看望他的母妃给他做了一碗莲子羹,意外地竟然还给相父做了一碗。 相父当时面色平静,眼底没有生出丝毫波澜,可乾跃看得出,在母妃将那碗莲子羹递到相父手中时,相父的指尖明显抖动了一下。 可即使母妃对相父的态度好转,相父的心情也依旧没有变好,甚至在母妃日复一日的讨好中,愈发的神情阴郁起来。 终有一日,乾跃忍不住地询问林祈肆,“相父为何不开心?是母妃做的莲子羹不合相父的意……还是……” 正在观书的林祈肆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他抬眸扫了乾跃一眼,苦笑了一下问,“跃儿,你喜欢那些阿谀奉承者吗?” 闻言,乾跃低眉摇了摇脑袋,“朕讨厌他们。” “为什么?”林祈肆问。 乾跃失落道,“因为他们是带着目的对朕好的,无非是想要奖赏和官职……没有一个人真心……” 乾跃话说到一半,脊背蓦地僵住,他抬起小小的脑袋看向坐在一侧身影落寞孤寂的林祈肆,恍然大悟。 * 次日,陈阿招依旧忍着恶心打听了林祈肆的位置,得知他这几日都身在藏书阁中,她便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前去寻找林祈肆。 最近林祈肆总会在藏书阁内待上片刻功夫,这让她更能找到主动接触他。 这若是在从前,让她主动去接近林祈肆,这是想都不可能想的。 如今,为了太后之位,她算是没脸没皮了。 陈阿招刚轻声慢脚地刚走到书阁内时,猝然被身后出现的林祈肆吓了一跳。 林祈肆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抵在了书架上,陈阿招反感他的靠近,下意识用厌恶的语气说,“别碰我!” 林祈肆眼神暗了暗,目光凝视她浮现嫌恶的脸,倏然冷笑,“娘娘若是装,便请装的像一些。” 说罢,他便拂下了脸,松开了桎梏住陈阿招的手朝内走去。 陈阿招意识到表面功夫被识破,有些暗恼不知所措,眼看着林祈肆不愿搭理自己越走越远,她索性也不愿意装了,这几日她已经装得够累了。 她朝林祈肆冷冷地喊了一句,“本宫的确不是真心的,本宫是有事所求。” 没想到林祈肆的脚步竟然会停下,见状,陈阿招试探地问,“我……我知道丞相大人本事大,一定能我达成心愿的吧?” “娘娘的心愿是什么?”林祈肆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想当太后!”陈阿招将自己的野心彻底暴露在林祈肆面前。 第57章 乔装 “陈大人他……瞎了。” …… 空气中乍然寂静下来。 林祈肆背对着她, 窗阁外的夕阳映射在他身上,一半迎着光亮,青丝随窗外透进的风微扬,一半却覆盖在黑暗处, 沉重阴暗, 将他修长的身影分裂开。 盯着青年高挑俊孑的背, 她咬了咬呀开口,“丞相开个条件, 只要能助我登上太后之位……” 尾音才落, 前方青年的嗓中便发出轻蔑似的笑, 似碎珠般轻慢的语调传入她的耳中,“臣的条件……娘娘能做到吗?” 林祈肆偏头看向她,狭长的桃花眼溢满奇异的情绪。 这眼神瞬间让陈阿招明白他想要什么,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因羞耻与厌恶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阖了阖眼, 面如死灰般朝青年走过去。 纱纱的丝绸布料声坠入地板, 肩头白软裸露, 陈阿招颤着唇抱住青年劲瘦的腰身, 仰头去啄吻他冰凉的唇瓣。 她手中的拳头攥得很紧,心底暗暗将今日的屈辱全部记住, 他日将林祈肆踩在脚下时,她要他全部偿还。 林祈肆眉眼垂落,纤长睫羽下的眼神空寂而晦暗,他紧盯少女不安的眉宇,和那藏匿在袖中恨到无法掩饰颤抖的胳膊。 她太不会掩饰了,所有小动作都尽数落入他眼中。 在少女进一步动作时, 青年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手指握住陈阿招的手腕,睫羽迎光轻轻颤动,阖眸朝她的眉心递近。 凉薄的唇倏然在陈阿招的额间,恨意满满的少女身子僵住。 冰凉绵软的唇抵在她的额间,温热的呼吸轻轻缠绕,却在短暂停留几秒后,骤然离去。 与此同时,冰冷的语调也传递耳间。 “娘娘还是靠自己吧。”话落,青年冷然转身离去。 身前的温热消失,他留下衣衫不整的陈阿招站在原地,盯着林祈肆背影消失,陈阿招紧绷的身子很快松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面色红烫,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又被羞辱了。 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哽咽着,独自拾起自己掉落的狼狈。 她独自哭泣了许久,眼底的屈辱和脆弱慢慢收起来,重新燃起斗志。 她咬着牙暗声,朝林祈肆消失的方向吼道,“没有人帮我又如何……我自己也可以!我自己也可以的……” * 野露三更时,吱呀一声,林府的黑檀木门被缓缓打开。 林府的小童莫崖从门后走出来,迎接晚归的林祈肆。 他提着灯笼看见从马车上缓缓而下的大人。 一贯的暗青色,肩头披着披风,素静清雅。 这幅好皮囊,每每含笑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家大人是个好相与的,可只有跟了大人五年的莫崖知道,这芙蓉如面的皮囊下,是多么恐怖如斯。 一想到明日是什么日子,莫崖面色微白,露出一丝恐惧。 但他掩藏的很好,低头走到林祈肆身旁为他脱下披风迎进门庭。 三更时的林府静悄悄的,连点灯的丫头都没有,府上种植了许多树木,仔细观察,会发现眉一株树枝上都挂满了系上红绳的金铃铛,月影袭风,树枝阴翳,金铃轻响,欲显得阴气渗人。 莫崖提着暗黄的小灯笼,轻声跟在林祈肆身侧,绕过长廊水榭,来到大人的卧房外。 莫崖的脚停在外面,大人的卧房他是从不敢进去的,他低垂着头,在林祈肆的脚即将踏入房内时,小声问道,“大人……明日还是照例向朝中告假,去千佛寺吗?” 林祈肆的脚步踏进房槛,轻轻应了声。 莫崖瞬间明了,垂着头正要离去。 可转身时他还是不小心扫见林祈肆卧房中的景色。 在房门阖上的瞬间,屋内墙壁上闪现数张鲜红的明黄色纸符。 莫崖只是不小心窥了眼,便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脚步加快逃似地离开。 大人的卧房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人住的。 而此刻身处昏暗卧房的林祈肆,缓缓走到白色卷帘后的案台旁,点燃了一盏白蜡。 白蜡透出一丝微光,将他的容貌照的惨白无色,林祈肆平静地白蜡放在案台上摆正,而后又点燃了一支香。 白烟袅袅,浮过半面墙壁。 他正前方的墙面上挂满了近千张女子的画像。 半阖的木窗外阴冷的风呼呼地吹进来,同时也将墙壁两侧近千张明黄符纸吹地沙沙作响。 他盯着画像上的女子良久,露出温柔的笑。 * 近日,小翠发现自家娘娘愈发勤奋刻苦起来了。 常常一整日将自己窝在书房中习字练画,偶尔出去还是独自到练武场学习射箭。 原本白皙娇嫩的指尖渐渐磨出了水泡和茧子,甚至独自练古筝许久,将指尖练出了数道血痕。 若是以前,娘娘大抵会喊累喊痛。 可这一次,即使累到昏厥,她也没听见娘娘喊出一声难受,甚至病好后又迅速孜孜不倦地学习。 而陈阿招即使全身投入到对自身提升上,也没有放下对一些人的观察。 身处深宫,她怕极了稍有懈怠就被林祈肆杀个措手不及。 今日练习绘画时,小翠告知她林祈肆近三日都告假没入宫上早朝。 听到林祈肆告假三日,陈阿招立刻警惕起来,她深怕林祈肆在准备什么陷害她的阴谋。 可小翠打听来的消息却是,“林丞相告假是去了千佛寺烧香的。” 闻言,陈阿招有一瞬不可思议,林祈肆这般冷漠无心之人,竟然也爱上了礼佛焚香。 不过转念一想,林祈肆再冷血,也毕竟是个凡人,他背地里不知杀了多少人才爬如今的高位,没准也是害怕怨鬼索命呢。 她眼底浮现嗤笑,林祈肆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个冤鬼早已从地下爬了上来,时刻在他身边准备报复他呢。 她这么想,却又听到小翠说,“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林祈肆每年这个时日都会去千佛寺拜佛三日……” “每年这个时日?”陈阿招有些疑惑,“今年四月初四是什么日子?” 好像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吧? 对上陈阿招的疑惑,小翠摇了摇头,“剩下的奴婢也打听不到了。”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需多打听,派去的人继续盯着他,他再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我还要习字,你先下去吧。”陈阿招摆了摆手说。 可小翠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嚅嗫唇瓣,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陈阿招全身心思盯在画上。 小翠搅动手指,低声开口,“是……是有关陈寒临大人的事……娘娘之前说过不用再打听陈大人的消息了……奴婢也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娘娘……” 再次听到陈寒临的名字时,陈阿招神色平静,浅笑了下,“他能有什么事?你说吧……莫不是他在乡下娶妻生子的好事?” “不是好事………”小翠低声嚅嗫。 陈阿招还在绘画的手指猛然停住,她面上愉悦的笑倏然消失,一脸严肃地问,“说!” “陈大人他……瞎了。” 话落,小翠看见娘娘手中的毫笔吧嗒一下坠落在脚边。 * 远在青缘山附近,一处寒舍中。 一袭浅白色布衣,脊背单薄消瘦的青年正阖目坐在竹床上。 他身旁站着一个老大夫,老太夫给青年把了一会脉儿,轻叹了口气后为青年开了几副方子。 “郎君照这方子上的药,每日需坚持内外兼服。” 青年浅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 大夫正要离去时,又停下叮嘱了一二,“不过最重要的是,郎君需得解开心结,切勿忧思过度,否则你这双眼睛恐怕难以恢复。” 大夫的话被站在窗外一抹淡黄色衣裙女子听去。 女子眼眶微红,她紧盯一墙之隔内,那个消瘦的男子,露出一抹苦笑。 没想到才时隔多日,陈寒临就沦落到了这幅模样。 她昨日得知陈寒临瞎了后,便立刻安排人,对外宣称自己感染风寒静养几日,期间不见任何外人,自己好借此时机乔装打扮出宫。 她本想看了眼陈寒临后便离开,可此刻不知为何脚步像是生生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老大夫离开后,她还是忍不住木屋中走去。 她的步伐明明很轻慢,却还是被坐在榻上的陈寒临听见了。 “谁?”陈寒临面上浮现一丝警惕。 陈阿招故意暗了暗嗓子,道:“我……我是刚刚那个老大夫的徒弟……师傅因惦记郎君双目不明,无法抓药……让我来照看一下。” 闻言,陈寒临放下的警惕。 陈阿招本以为像他这般高傲的人会撵自己走,可此时的陈寒临像是褪去了所有的傲骨,变得异常恬静温和。 他笑了笑,墨眉微弯,“我确实不太方便,麻烦姑娘了。” 陈阿招替陈寒临抓了药,亲自替他熬药后,主动端勺喂他。 期间陈寒临没有一丝拒绝,反而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她每喂一勺,他就安静地饮下一勺。 极苦的药入了他的口中,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 陈阿招忍不住问,“郎君不觉得苦吗?” 闻言,陈寒临纤长的睫颤了颤,笑道,“苦……可姑娘会有糖吗?” “你怎知我没带糖?”陈阿招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块大小的糖果。 将糖果纸撕掉,她将那颗泛着桂花味的糖塞进了男人的口中。 陈寒临乖乖含住,舌尖的苦涩很快被一股香甜替代,他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姑娘也爱吃这桂花味的糖……我的阿妹也很爱。” 陈阿招拿起汤勺的指尖微硬,她眼睑慢慢红起来,盯着陈寒临那张寡淡的脸问,“那郎君的阿妹怎么不来照顾你?” 她就是故意想戳中陈寒临的痛处。 果然,陈寒临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嗓音暗哑道,“她离我而去多年。” “原来如此,可我观郎君这般年轻,为何不找一个伴儿,余生好有人相陪。” “姑娘说笑了,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姑娘看得上。”陈寒临垂下眼睫。 陈阿招浅笑一下,“郎君是在妄自菲薄。” 话落,青年垂下的眼复而抬起,那双失去光泽变得空洞的双眼扫过她,笑着问,“那姑娘愿意陪我吗?” “我?”陈阿招眼神躲闪,浅笑着,“郎君说笑了,家中早已给我订了娃娃亲,我与郎君并无缘分。” “是啊,无缘无分……”陈寒临眼中浮现苦涩,“今日麻烦姑娘了,路远迢迢,姑娘明日不必过来照顾陈某了。” 陈阿招蹙起眉,“可我若不来,你孤身一人如何照顾好自己,我看这山中寒冷孤寂,不适合居住,我还是带郎君下山吧。” “不必,我喜欢这里。”陈寒临笑道,“我虽眼盲但耳聪心明,会照顾好自己的。” 见他执意让自己走,陈阿招便点头应下了,她心思不宁地走出门去,心中安抚自己,陈寒临的眼睛不过是一时失明,如他所说,他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他们之间已经断了缘分,再无兄妹之情,她没必要再牵挂什么……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陈寒临于她,如今不过是个陌路人。 陈阿招毫不犹豫地离开后。 陈寒临慢慢起身在竹床下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摸到一个瓷瓶,瓷瓶内藏有一颗断肠药。 他将颗粒大小的毒药倒在掌心,面色是死寂般地平静。 他拿起断肠药慢慢地送往唇边,正要吞下时,飞快地脚步声从门外冲了进来。 陈寒临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手中的药随之滚落在地,被一只脚踩住揉了个粉碎。 陈阿招粗重地呼吸着,眼眶湿润,她恶狠狠地盯着陈寒临被她打偏过去的脸,怒道,“你在发什么疯,就这么不想活了?” 她心脏跌宕起伏着,生出发麻般的后怕,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回头,陈寒临真的吞了毒药怎么办。 面如死灰的陈寒临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回来做什么。” “我就算不回来,明日也会过来,难道你想让我看到你已经凉透的尸体,让我后悔自责为什么昨日离开……你怎么这么自私!”陈阿招泪水涟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底一半像是恨,一般又像是委屈,她恨地捶打男人消瘦的背,捶打了很多下后缩在男人腿边无力地哭了起来。 陈寒临身子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女子颤抖的脑袋,语气充满无措地安慰,“我错了……不该如此……叫…姑娘担忧了。” * 自那日后,陈阿招每日都会过来看望陈寒临,而陈寒临肉眼可见慢慢恢复了气色,整个人回炉重造般精神不少。 每日陈阿招提着草药过来时,都会看见陈寒临在忙活,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衣,乌发用布绳扎束起来,在房门前种花,或是洗衣喂鸡。 陈阿招不解,这般荒凉孤寂的地方种花养鸡做什么。 陈寒临笑着告诉她,自己会在这里住一辈子,这花自然是给自己看的,这鸡自然是给自己吃的。 陈阿招被他逗笑了。 种完花后,陈寒临又主动擀起面来,说要做一碗面食给她尝尝。 他的眼睛近日倒是恢复了不少,但也仅仅能看到一丝微光,走路时依旧需要摸索,但好在擀面这一方面他格外得心应手。 就这样,他在一旁擀面切菜,陈阿招就在一旁烧火。 烧火时,她的手指意外被一根柴火戳破了皮,想来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粗活呢,这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早已不似从前。 陈寒临忙活了很久,终于做好了两碗鸡蛋小葱面。 他将冒着香气的汤面小心翼翼递给陈阿招,眼中溢满关切地说“趁热尝尝。” 陈阿招盯着手中的这碗香气四溢的汤面,明明格外普通,她却有一丝失神。 她忽然发现,这好像是那么多年后,她第一次吃到陈寒临做的饭。 她轻轻夹起柔软的面条含在口中咀嚼,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吃吗?”陈寒临的眼底虽然无光,可此刻好像能从他那空暗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期待。 陈阿招眼眶发酸,她忍住喉咙中的哽咽,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就行。”青年宠溺地笑了笑。 吃完饭后,陈寒临忽然说想到山下的集市上去购买用物,陈阿招便陪着他一起。 到了山下,陈寒临停在一处卖糖糕的地方,他准备买几块糖糕时,又听见远处传来卖桂花酿的。 他朝陈阿招道,“麻烦姑娘帮我去买点桂花酿吧。” 陈阿招点头答应,去时叮嘱道,“那你买完在这等着我。” 她转身去给陈寒临买了桂花酿,回来时却看到陈寒临的身旁站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面有愠色,指着陈寒临大骂,“你不长眼!把我的糖糕撞掉了,你得陪!” 陈寒临面露尴尬和无措,连连朝女子道歉。 陈阿招生怕那女子怒急对陈寒临动手,她穿过吵嚷的人群正要朝陈寒临的方向跑去时,却看见原本不和的气氛慢慢发生了变化。 陈寒临仅撞掉了女子两块糖糕,却陪她四块,还对女子露出温意浅浅的笑。 这般俊朗的郎君一笑,让女子的气一瞬间全消,女子很快发现陈寒临的眼睛问题,也露出了抱歉神色,“不好意思,我没发现郎君你的眼睛……这糖糕不用陪了………” “是陈某的过失,姑娘若不收陈某于心不安。” 那姑娘珉了珉唇,不好意思地收下,又注意到陈寒临旁边无人,担忧道,“郎君是一个人出门吗?这也太不安全了,小婉送郎君回去吧。” 站在距离陈寒临不远处的陈阿招,竟然没听到陈寒临提起她来,他朝名叫小婉的姑娘浅浅一笑,“麻烦姑娘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好似一对寻常夫妻一样,陈阿招忍住没去打扰,一路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那日,她看见小婉姑娘与陈寒临之间和谐的相处,之后两日,小婉也会频繁去找陈寒临,每到这时陈阿招都会借口离开。 她看见小婉姑娘经常会给陈寒临说一些有趣的家长里短,而陈寒临也会安静地倾听,躲在屋角的陈阿招发现,陈寒临眼底的笑颜越来越多了。 而陈寒临的双眼一日比一日清明了不少。 在一日傍晚,她看见繁星夜景下,陈寒临同小婉姑娘告白的画面后,便知道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陈寒临有了自己的去处。 他放下了过去,很快就会跟小婉姑娘成婚,之后儿孙绕膝,平安顺遂。 在陈寒临双目即将痊愈的前夕,陈阿招同他告了别,走前,她还送了陈寒临一双她亲手做的小孩布鞋。 接过她送的小娃娃鞋子,陈寒临将鞋子揉在手中,他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才缓缓道,“多送姑娘所赠之礼……” “那……我走了。”陈阿招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可她刚走几步,陈寒临的声音忽然至身后叫住了她。 清风吹过院前的桂花树,带来淡淡的清香和青年充满祝福的话。 “祝姑娘……也早日觅得心上人……” “会的!这姑娘长的漂亮水灵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正在替陈寒临晾衣服的小婉跑过来,莞尔一笑说。 陈阿招最后扭头看了一眼。 院前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用帕子贴心地替男子擦拭额间的汗水,笑着说,“夫君,小婉一会给你削梨子吃。” 男子同样充满宠溺地牵住女子的手,充满爱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样温馨的画面,陈阿招终于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院前站着的一对男女却很快分开。 陈寒临面色恢复了冷清,他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子扔到小婉手中。 而小婉在拿到银子后,开心地转身离开。 陈寒临摩挲掌心中的小老虎鞋,独自一人往山顶处走去。 第58章 恨怼 “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 马车趟过颠簸的山路, 陈阿招坐在马车内,一想到此后她与陈寒临当真是再无联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不安。 随着马车碾过石坑,剧烈晃动一下, 陈阿招脑海中忽然浮现最后离去时小婉的话。 她大神经蓦然一紧, 想起了什么。 不对……哪哪都不对劲! 她立刻叫停了马车, 命马车迅速往回赶。 小婉最后跟陈寒临说给他摘梨子吃,可陈寒临明明最讨厌梨! 他体质特殊, 陈阿招还记得幼时自己曾摘过一个梨子给陈寒临吃, 陈寒临在吃过梨后便浑身长满红疹子, 当时村里的老大夫说过,陈寒临是对梨子过敏,终其一生都不能碰那样水果。 而小婉既然已经跟陈寒临心意相通,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寒临不吃梨! 陈阿招越想越发觉不对劲, 她让车夫加快速度,很快返回了陈寒临的居所。 可充满鸟语花香的院子和木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小婉和陈寒临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 院前的桂花依旧随风飘荡, 陈寒临饲养的母鸡还在四处啄虫, 竹竿上还有未晾干的衣裳…… 那么充满人烟的环境, 此刻陈阿招却觉得空凉无比。 在发现了前往山顶方向属于陈寒临的脚印时, 陈阿招不安地往山顶跑去。 昨日下了一场雨,前往山顶的路泥泞湿滑, 这座山上灌木草树茂密,越往上走时,竟发现沿路处都种满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花朵。 这些花朵开得极茂盛,美艳芬香,不是不起眼的山中野花,像是被人刻意种植的。 怎么会有人在山上种花呢, 而且这沿路的花有数千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种植。 陈阿招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越往上走,越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直到迈上山顶那刻,看见山顶四处那熟悉起伏的层峦峭壁,陈阿招脊背发凉,终于想起这个地方。 青缘山……这里就是她当年身死的地方。 陈阿招沾满泥滞脚向前一迈,透过一层薄雾,她看见在悬崖顶上的一抹白衣身影。 那背影凄凉孤寂,陈寒临静静地倚在一座矮小的孤坟上。 “陈寒临……”陈阿招声音打颤。 她迈步朝青年走去,随着距离拉近,被薄雾笼罩的双目越来越清晰。 她也终于看清眼前残忍的一幕。 那矮小的坟墓上,一块石碑上刻着六个晃眼的大字: 吾妹阿招之墓。 而静倚在石碑边的青年,胸口处仿佛绽开一朵在逐渐生长的红花,红花顺着脖颈处的血滞蔓延,在洁白的衣袍上刺眼又艳丽。 陈阿招脚步生麻,她呼吸急促地朝陈寒临奔去,发麻的脚却突然瘫软。 她摔在地上,脚步踉跄地朝陈寒临爬过去,彻底看见男人发白的面色。 他脖颈破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无数鲜血顺着颈部蔓延,陈寒临右手拿着她送给他的小老虎鞋,左手还拿着他用来划破脖子的木簪子。 陈阿招无措地搂着身子逐渐冰凉的青年,崩溃大哭,她颤着声命跟上来的车夫赶紧去找大夫,一只手拼命抵住青年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脖子。 “阿兄……阿兄…你别吓我………” 可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阿招……阿招………”还残留一口气的男人似乎回神了一下,虚弱呢喃。 他疲倦的眼皮轻抬,双眸已经空洞黑暗,可在听清身旁女子的声音后,陈寒临已知来人。 他扯起苍白的唇笑了笑,轻微飘忽的声音回荡在陈阿招耳边,“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娘娘………你与阿招实在太像…可…你终究不是…她………” “我犯了错……我丢弃了她……现在要去找…她……我不能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男人尾音如白羽飘落,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他手中紧握着的小老虎鞋。 空荡冷清的山巅上,回荡起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 须臾后,一场暴雨清洗雾气沉重的山巅。 月影翻日皇宫中等了一天的小翠迟迟没见娘娘回来。 正当她焦急万分,忍不住违背娘娘的命令派人去寻时,宫殿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小翠震惊地看着神情麻木,身上黏了腥血和泥土的娘娘抬着脚步缓缓走进来。 陈阿招跌在了地上,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不停滴答滴答落下水滴。 她垂眸,目光空洞悲痛地盯着自己袖口处的血渍。 这副失魂宛若失去生机的模样吓坏了小翠儿。 小翠急匆匆想扶起地上的娘娘,可无论她怎么抬,娘娘都一动不动。 小翠害怕又担心,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娘娘……你身上怎么还有血,让奴婢看看怎么回事……我们找太医吧……你别吓我……” 女孩温热的泪滴落在陈阿招的手背上,她回了点神识,抬头看着哭得眼眶红肿的小翠。 陈阿招麻木地问了句,“翠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翠哽咽着回答,“娘娘当然是个善良…勤奋能吃苦…又聪……” “不!不是的!”陈阿招突然失声尖叫,无数泪珠从她猩红的眼角落下,她悲戚又哀嚎地自嘲,“我分明自私,愚蠢又恶毒!” 她凝视自己袖口处沾染的血迹,表情逐渐变了,她很快在小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干眼角的泪水,恢复镇定。 她才不会后悔!她一遍遍地麻痹自己说,陈寒临是活该! 她可没想要他的命,是他自己受不住内心的愧疚自缢而亡,于她何干! 她很快让小翠给自己准备洗澡水,极度嫌弃地将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衣裳脱掉。 坐在铺满鲜花的金汤玉池中,陈阿招一遍遍搓洗自己的身子,她总感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重到令她作呕。 洗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陈阿招还在命令小翠给她换水。 而这时,屋外忽然有宫女来报,“禀太妃娘娘……丞相大人深夜来访。” 陈阿招搓肩膀的动作一顿,她赤红着眼咬牙道,“这里是后宫!他一个外臣敢私闯此处,本宫命你们把他拖出去杖毙!” 话落,小宫女瑟缩地跪在地上。 她们都不敢…… 所以林祈肆才敢堂而皇之闯进来。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宫殿内的宫女很快被遣走。 一身暗梅青墨藤纹袍,长发披散腰际的青年目光晦暗地朝她径直走过来。 还不等陈阿招反应过来,浓重黑压的气息扑面而来,青年强硬有力的手臂将她从金池中捞出来。 她就这么赤裸裸地,毫无尊严地被他抱回了榻上,林祈肆依旧没打算松开她,反而拿过榻边的干净衣物,准备替她穿上。 “放开我!”陈阿招试图反抗,林祈肆贴近她肌肤的触碰令她几欲作呕。 可他哪里会听陈阿招的话,林祈肆眼神暗了暗,他冷漠一张脸,全程面无表情,用纤白冰冷的手指一件件为她穿上避体衣物。 肚兜,里裤,里衣…… 指尖摩擦过她的敏感处,像是一条无论怎样都摆脱不掉的黏蛇,激地她满身冷汗。 白日里的痛苦本就叫她心神不定,此刻又遭林祈肆这般羞辱,她刚压抑起来的情绪彻底崩盘,趁他给自己系裙带的时候,她一巴掌重重甩在青年俊白的脸上。 她恶狠狠地抓住林祈肆的肩膀,近乎咆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明明你才是最该死的!你为什么还不死!”她的声音逐渐沙哑,泪水绷不住地涌出来,她隔着青年的衣料,指尖死死镶进他的肉里,眸中的恨意不加掩饰。 林祈肆那双一贯淡漠虚伪,仿佛世间万物都曾不入眼的瞳孔终于僵住了。 他半侧脸颊泛红,鸦青色的瞳孔下方微红,盯着陈阿招的脸沉默了会儿。 可惜这种黯然神伤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蹙起眉,轻笑一声,手掌猛地衔住陈阿招的后颈,将她按进自己的怀中,深深咬上了她的唇。 陈阿招被抵的几欲窒息,她的唇被啃咬的发麻,须臾,一股浓郁的腥咸从唇边蔓延,甚至不断往口中逼送。 陈阿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 直到她彻底没力气咒骂,青年才停住动作,他的唇角下方破了一个口子,溢出的血珠挂在嘴角,就像一个嗜血的妖精。 他动作轻柔地抚摸少女的发丝,眸中泛着幽光,嗓音粘稠,“娘娘要是再多说一句,臣真怕会控制不住咬掉你的唇,你的耳…………” 陈阿招感到全身发麻,她瞪着林祈肆那张惨白异常的脸。 林祈肆的皮下可能一点血肉都没有,薄如纸翼的皮囊包裹着骨头,每当他情绪起伏时,雪白的眼皮下青紫的筋络会浅浅浮现出来,像是坊间女妓用来勾画的眉眼装饰,妖艳鬼魅。 陈阿招心中忍不住想,林祈肆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自古红颜多苦难,该让他尝尝女子的苦才好! 他不是说想咬掉她的唇和耳朵吗? 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涌现。 在林祈肆松开桎梏她的手时,她俯身朝他下身咬去。 可惜她终不能如愿,还未探过去,便被林祈肆扼住颈部。 林祈肆眯起眼,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居高临下地凝望她,轻蔑一笑,“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臣不会死……甚至会比娘娘还要长命百岁。” 他的话似针尖扎进陈阿招的心底,刺激着她的全身血脉偾张。 他平静地整理好揉皱的外袍,擦去嘴角的血渍,而后又抽走陈阿招藏在枕间的匕首。 被合上的房门也在此时被人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急促跑进来的小翠刚好撞见林祈肆从她枕抽走的尖利匕首画面,顿时惊愕地僵在原地。 林祈肆自始至终冷静让人头皮生麻,抽走匕首后他再没看陈阿招一眼,便淡然转身离开。 望着林祈肆凄冷单薄的背影,陈阿招呆愣许久。 直到小翠忐忑不安的话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 小翠语气带着担忧和不安地问,“娘娘……你藏匕首莫是想杀了……” “是……我是想杀了他。”陈阿招嚅嗫苍白的唇瓣,眼神微闪,她趁小翠不注意,仓皇地将手腕上微浅的血痕用袖子遮掩住。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藏那把匕首时,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林祈肆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 陈阿招眼眶越来越红,指尖越收越紧,心底的恨意一日比一日更强烈起来,折磨她的同时,竟也让她的心强大起来。 她不死了,不颓丧了。 林祈肆不是说他会活得比她好吗? 那她一定要让他看看,谁才是那个注定不得好死的人! 第59章 萧暮雨 “岁岁啊,这次皇兄一定要带你…… “娘娘……休息会吧。”小翠目睹日渐勤奋刻苦的娘娘, 于心不忍。 自卯时起,陈阿招便坐在书案旁钻研字迹和书本,硬生生坐到了申时,桌案上, 脚边都堆满了书籍册本。 她已经持续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许久了, 每日做的事反反复复就那样, 不是习字读书,就是去训练场学习骑射, 亦或者是去陪乾跃读书习字, 拉拢感情…… 自那日后, 她也有许久不曾见到林祈肆的面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能静下心来,沉浸于这些字迹书本时,能渐渐安定心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连续几个月的练习,她在一点点长劲, 曾经似蚂蚁般的字迹如今已经算得上工整了。 咕噜咕噜, 小腹处传来声响, 感到饥饿的陈阿招这才停下已经磨到红肿的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眶,命人给自己准备吃食。 忽而想到什么, 她又叫住小翠询问,“这个月的信寄出去没有?” 小翠低声道,“娘娘,寄过去了。” “那就好,你已经陪我一上午也下去歇歇吧。”陈阿招摆了摆手。 小翠珉了抿唇,似又想到什么, 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奴婢打听到一件事……有有关萧帝的。” 陈阿招眉梢一挑,“你说。” “近几年,萧帝广泛征兵纳税,试图提高军队……与锦国的关系表面和睦……实际背地试图夺取锦国一寸土地,听说不日……萧帝还会来访锦国……” “我那个好哥哥要来了啊。”陈阿招轻笑一声。 小翠又问,“对了,这两年娘娘给萧帝寄了许多封信,萧帝也已经回了许多封,娘娘要看吗?” “不必,那些信还留着做什么,都烧了吧。”陈阿招眼中不屑,她对萧暮雨可没半分感情。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窗台,忽然发现窗台外多了许多株开得正鲜艳的桃花。 桃花的香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格外沁人心脾,陈阿招深吸了一口,眉梢舒展开来,“这窗台的桃花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小宫女布置的,赏一赏。” 闻言,小翠珉了抿唇,喃喃道,“回娘娘,不是小宫女布置的……是上次那名擅闯娘娘宫殿的疯太监弄的。” 话落,小翠明显看到娘娘含笑的眉眼冷淡下来,“不是说过不许这等肮脏之人靠近本宫的寝殿吗?” 小翠连忙扑跪在地上解释,“奴婢知道,每次那太监想闯进来奴都派了人把他撵了出去,谁知这几日他总能深更半夜偷偷溜进来……奴已经多安排上一些守夜的太监宫女,今夜定不会叫那疯子进来。” “把这些桃花都扔了。”陈阿招烦躁地说。 她搞不懂曹生究竟想做什么,或许如今落到这般境地的他早已疯癫了,如此想来,她便不想与他再多计较。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 三日后。 陈阿招听说萧暮雨的车马已经来访锦国,身为宰相的林祈肆携同幼帝乾跃接待了他。 陈阿招最近安分守己,她并不打算去掺和这些朝政琐事,萧暮雨与锦国的事与她无关。 所以哪怕已经抵达锦国的萧暮雨给她书信了三封,她也没打算去见一见他。 可谁知当日夜里,正处于睡梦中的陈阿招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 一只冰凉带着森森寒意的手掌轻轻覆盖上她的半侧脸颊,陈阿招被这股异样触碰地惊醒,便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眼。 黑暗中,一袭黑袍,半张脸以黑纱覆面,独露出一双细挑妖魅的琥珀眸子,静静地盯向她。 陈阿招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又是林祈肆派来的刺客想要暗杀她,正要呼喊救命,男人熟悉无奈的嗓音轻轻制止了她。 “岁岁,那么久不见,当真是忘了皇兄啊。” 陈阿招欲要呼喊的话卡在嗓子里,她先是惊恐,而后慢慢收起僵硬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将眼底的厌恶收敛起来,表现出欣喜万分的模样。 “皇兄?竟是你……”陈阿招拽住男人的小臂,惊讶地问。 随着男人将面上的黑纱掀开,一张隐藏昏暗中依旧白皙艳丽的容颜出现,萧暮雨眼睫轻颤,他盯着眼前朝朝暮暮让自己思念的少女容颜,眼底疯狂涌动不明的情绪。 他喉结微动,须臾将女子拥入怀中,嗓音饱含柔情,“岁岁,为何不回皇兄的信?为何不肯见皇兄?” “我………”陈阿招眼睛一动,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忍着恶心将脑袋靠在萧暮雨的肩头哭泣,“皇兄,不是岁岁不想见你……是林祈肆……如今他已经独揽锦国大权,连小皇帝都是他手下傀儡…我自然……” 她说这话时,明显察觉到萧暮雨脊背颤了一下,松开拥抱后,陈阿招刻意将自己松垮衣领下一抹红印露了出来。 萧暮雨的眼神撞见,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下来,眼底一闪而过狠厉的杀意。 “林祈肆。”黑暗中,萧暮雨如蛇蝎般的嗓音缓缓吐出三个字,与此同时还伴随指骨捏紧的发出的清脆声响。 萧暮雨很快起身,眼神阴郁道,“朕这就去杀了他!” “皇兄!”陈阿招连忙搂住萧暮雨欲要起身的腰际,“现在不是时候,林祈肆背靠的是锦国,他身后还有南辰王等人,皇兄这个时候若动他,必然引起锦蜀两国纷争。” 倘若借萧暮雨之手帮她解决掉林祈肆,她当然高兴,可陈阿招不敢冒这个险,若是萧暮雨失败了,他自己死了就算了,她恐怕也将受到牵连。 她试图劝阻,萧暮雨却冷笑了下,指尖亲昵地勾勒住陈阿招的鬓发,眼底野心与贪婪漫布,“岁岁还不知道吗?皇兄这次来本就是要挑起纷争的。” “什么……”陈阿招面色微白。 紧接着她听萧暮雨道,“如今的蜀国可不似当年。 “岁岁,皇兄来接你回家。”青年饱含深情的柔语传递耳畔。 陈阿招眼底一闪而过探究。 她该感动吗? 若是曾经的陈阿招,听到这句话后或许真的会感动到泪流不止,立即抱住萧暮雨,愿意抛下一切回家…… 可如今的陈阿招早已不似当年被他们耍的团团转,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清楚的认识到现实。 现实之中,没有人会真诚待她。 不过现在她还要在萧暮雨面前装一装,不好直接拒绝他。 “皇兄,岁岁当然也想跟皇兄回去,可若此时跟皇兄回去怕是会打草惊蛇,岁岁怕连累了皇兄耽误皇兄的大计。”陈阿招露出不舍的模样。 谁知萧暮雨竟丝毫不担忧,他将陈阿招的手盘握在掌心,轻声细语,“岁岁不必怕,皇兄早有计划,而岁岁就在此计划之中。” 陈阿招心中冷笑一声,原来她始终是萧暮雨的棋子。 她试探地询问,“皇兄究竟是什么计划?万一这中途……” “不会出事,我在城郊已经设好了……”萧暮雨话说到半句,忽然停住,他浅浅笑了笑,眼底闪过陈阿招看得分明的警惕。 “岁岁就是我挑动与锦国的矛盾而已,今夜皇兄一定要将你带走,而且还必须让他们知道……” 萧暮雨的计划让陈阿招心脏一颤,她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争夺权力的棋子,她身在棋盘上,不知自己将被抛往何处。 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 “皇兄,我不走!”陈阿招面露慌张,可她还未挣脱被萧暮雨禁锢的手,颈后便迎来一记掌力。 她顿觉得脑袋天旋地转,眼前很快陷入黑暗中。 萧暮雨抱起昏迷的少女,眼底涌动温柔浅笑,湿润的唇瓣轻碰到少女阖上的眼皮上,轻声呢喃,“岁岁啊,这次皇兄一定要带你走。” 第60章 残虐 “皇兄……她已经死了!”…… 陈阿招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她昏沉沉地睁开眼皮,一股浅淡龙涎香味窜入鼻息,入眼是宽大的袖袍在轻轻安抚着她。 黑沉沉的檀木马车内,已经换上锦服的萧暮雨在怀抱着她, 她身上披着男人的明黄色狐裘。 见她醒来, 萧暮雨好看的凤眸上扬, “岁岁,可是马车太过摇晃让你不适?” 陈阿招脑袋晕厥的厉害,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 没多大力气去质问萧暮雨为何要将自己强行带走, 她垂了垂眼,有些不适的抿上唇不愿多说什么。 她并没有注意到萧暮雨好看的琥珀眸子暗了暗,在陈阿招再次昏睡时,男人指尖轻轻挑起车帘, 冷峻的容颜朝车帘外抛出一道冰冷的眼神。 “杀了。”萧暮雨低声一句。 马车外,驾马的老车夫还未求饶便被寒刃刺成了刺猬。 很快换上了一个年轻的车夫, 摇晃的车马平稳下来。 黄梅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 昏睡的陈阿招总觉得鼻息间飘出一道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马车似乎走了很久, 到了傍晚时在一处小溪旁停了下来。 陈阿招从疲乏中睁开眼,身旁已没了萧暮雨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发现四周是明黄的篝火,周围还坐着许多伤残疲累的士兵。 这些都是萧暮雨的人,陈阿招仔细观察着,约莫有百来人。 但萧暮雨有胆量将她从皇城劫走,他手下的人应当不只有这些, 看他们低调前行,想必是与前方的军队汇合去的。 陈阿招不知萧暮雨究竟打算做什么,这种被当做物品带走的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她想逃走,可孤身一人又如何能逃回去? 她心底惶恐不定,这时,车帘忽然被一只手掀起,来人不是萧暮雨,而是一个模样清秀,与她差不多年纪,朴素装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朝陈阿招道,“我是陛下的贴身宫女,陛下唤我来叫姑娘过去的。” 原来是萧暮雨的宫女,陈阿招也没想什么,便跟着下了马车。 小宫女带着她往人群少的小溪东方向走去。 “陛下唤我做什么?”陈阿招打听问。 小宫女语气含笑,“陛下在给公主亲自烤鱼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阿招觉得这宫女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不似刚刚尊敬有礼? 越往前走,越远离了那群士兵盘踞处,陈阿招越发觉得不对,她停住脚,疑惑地问,“皇兄怎会到无人处烤鱼?” 小宫女面色平静地说,“以陛下的身份,若是让士兵们看见他亲自给公主烤鱼,无法在军队中立威严的,公主前面就要到了。” 小宫女朝她指了指最前方一抹亮光处。 前方的亮光有些刺眼,陈阿招看不太清,但隐约似乎真有一个人影在那抹篝火旁站着。 见小宫女回话时从容淡定,不疑有假,陈阿招便继续跟着她往那处走去,可逐渐靠近时,陈阿招才发现篝火旁根本没有萧暮雨的身影,她刚刚在远处看到的影子不过是一个稻草人。 她瞬间警惕起来,意识到小宫女是在骗她。 可她刚反应过来,小宫女也已经近身靠近了她。 陈阿招脖颈剧烈一痛,被小宫女的手死死掐住,抵在了篝火旁一棵枯树上。 赶了一路的马车,养尊处优惯了的陈阿招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正是疲累之际被突然袭击,她没有多少力气来反抗。 脖颈的力道越收越紧,紧到让她呼吸不畅,她震惊地看着面容扭曲,眼底冒出阴毒恨意的小宫女。 她不明白,她与这个陌生的宫女恕不相识,对方为何要勒死她? 在陈阿招不解和震惊的眼神中,小宫女咬牙道,“你不过是个野公主!凭什么让陛下念念不忘!陛下竟然还想不顾伦常娶你……连婚服都准备好了………” 什么婚服?这宫女在胡说什么? 陈阿招不甘就这样被人稀里糊涂掐死,她使出全部力气,右脚死死踩向了小宫女的脚上。 小宫女痛呼一声,终于松了她。 陈阿招挣脱了桎梏,正要逃离,拖地的长衫成了累赘,被身后的小宫女踩住。 一把银晃晃的匕首从小宫女的手中探了出来,朝她刺去。 陈阿招心脏一缩,眼看着那匕首朝自己胸口扎过来,自己却如笼中困鸟无法逃脱。 命悬一线时,夜空中划过一道箭痕,笔直地插进小宫女的手掌中。 匕首从半空中落下,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小宫女撕心裂肺的痛叫声。 扯住她衣袍的小宫女被明黄的长靴狠厉踹开,陈阿招被赶来的萧暮雨抱进了怀中。 冰凉轻颤的手指抚摸过她泛红的脖颈,青年的嗓音在夜空中轻微发颤,“岁岁……别怕……” 陈阿招脑袋发懵,她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时,耳畔回荡起那名小宫女刺耳的哭声。 “陛下……我惜儿啊,自您幼时便陪伴在你身旁的惜儿啊,你竟然为了这个假公主伤我……”惜儿捂着被箭支贯穿后,血淋淋的手掌,泪眼婆娑地凝望眼前冷漠无情的年轻帝王。 萧暮雨微蹙下眉,眼中不带丝毫情感地抬起右手的弓箭,朝惜儿的身上射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倒地前,惜儿睁着那双含泪的瞳孔,死不瞑目地凝望着萧暮雨的方向。 萧暮雨却似发泄似的,继续往已经冰凉的尸身上射去。 见萧暮雨还要射,陈阿招抓住了男人冰凉的手腕,手抖道,“皇兄……她已经死了!” 萧暮雨阴冷的眼神慢慢恢复镇定,他扔掉了手中的弓箭,亲昵地抚摸陈阿招冰凉的发丝,眼神宠溺,“岁岁,没有人能伤你,谁若伤你,朕便要那人付出十倍代价。” 陈阿招不知作何感受,她勉强撑起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 萧暮雨拉住她的手,“走,去溪水边尝尝皇兄烤的鱼。” 来到溪水边的萧暮雨不顾众士兵震惊的眼光,屈尊降贵地亲自烤起鱼肉,他将长袖卷起,长发用锦绳盘扎,一副历练忙碌的模样,不似初见时那般对她虚与委蛇,笑里藏刀。 陈阿招注意到他给烤鱼时还不小心将自己的金丝袖口和靴脚烤的漆黑,也毫不在意。 烤完鱼后,男人竟还贴心倍至地用刀子将鱼肉削成一片一片装在盘子内,捧给她吃。 眼前的萧暮雨温柔到了骨子里。 可透过他温柔貌美的皮相,陈阿招看到了他皮囊下的森森白骨。 这几年,她也没少派人去打听萧暮雨。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她知道真实的萧暮雨就像刚刚那样嗜血残暴。 听说自她和亲后,萧暮雨便犯了失眠症,经常心情抑郁便杀死宫人。 他的残暴让蜀国百姓人心惶惶,暴政下的蜀国看似步入稳定,实际早已民心涣散。 “岁岁在发呆,可是皇兄做的烤鱼不合胃口?”萧暮雨凤眸微弯,他用金簪挑起一块无刺的鱼肉轻轻送进陈阿招的唇边。 陈阿招回过神来,乖巧地吃下萧暮雨亲自投喂的鱼肉。 萧暮雨的烤鱼技术不怎么样,焦灼的鱼肉入口腥中略带苦涩。 可她仍是笑着,与他演起兄妹情深的戏码,“好吃,没想到皇兄还会烤鱼。” “这几年岁岁不在身边,皇兄学了很多菜式,等我们回到蜀国,皇兄每日变着花样做给岁岁吃。”萧暮雨说到回蜀国时,琥珀似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银银亮色,如同投影进溪水中的一轮明月,伴着涟漪。 他很快又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一根熟悉的簪子。 簪子上熟悉的白玉茶蘼花光泽夺目,像是曾被人无数次把玩摩挲,更加光滑,在月光下熠熠闪烁。 萧暮雨将荼蘼花簪子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岁岁,你曾说你无名无姓,皇兄便唤你岁岁,知道皇兄为什么当初想唤你岁岁吗?”萧暮雨盯着她说。 陈阿招怔了怔回答,“我也不清楚。” “傻妹妹啊。”萧暮雨忽然将她拢进怀中,泛着龙涎香的狐绒大氅将她裹的很紧。 温热的气息从脑门上吹来,星辰漫布的野外,萧暮雨语气柔软地说,“自然是希望岁岁平安。” 陈阿招的手指紧了一下,面色有些僵硬。 * 翌日,萧暮雨的队伍继续跟着他往北出发。 一路上,萧暮雨将陈阿招照顾的很好。 她渴了便立即有人递水过来,饿了便有食物递过来,无聊时萧暮雨也会为了她暂缓路程,带着她去看看周边世外景色。 陈阿招实在不知萧暮雨此行的计划是什么。 且自那晚那名宫女被萧暮雨虐杀后,她又隐约发觉随从的军队中,总有那么几双眼睛对她投来敌意。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精神紧张导致的错觉,后来,她不止一次撞见了一双对自己浸透恨意的眼神。 这眼神来自一名身材瘦削的士兵。 在第四晚野外扎营时,陈阿招想跟蜀国士兵们拉近关系来打听点线索,便主动给士兵们分发干粮,中途时,她便撞见了这几日对自己敌意满满的人。 在她将囊饼递给一个年轻的士兵时,那士兵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让陈阿招怔了下。 不过旋即,士兵收起眼神冷冷地留下一句,“我不饿,公主分给别人吧。” “牧安,还在为你妹妹的死伤心?她那是咎由自取,这公主给的东西,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一旁,另一位年轻士兵猛打了下青年的后背,转而殷勤地接过陈阿招递在半空中的馕饼。 通过另一名士兵的话,陈阿招大致明白了。 怪不得这名士兵朝她投来这眼神,原来那晚死去的宫女是他的妹妹。 这士兵名叫……牧安? 陈阿招很识趣地远离了那名士兵身边。 她心底暗暗嘀咕,明明杀死那个宫女的是萧暮雨,这个牧安不恨他的陛下,反倒恨起她这个公主来了? 如今的形势实在于她不利,在萧暮雨身边一日,她便总觉得心底不安的慌。 特别是第五日,当她真正见识到萧暮雨的冷血残虐,陈阿招内心愈发排斥与她这个皇兄亲近了。 行至半道时,萧暮雨的信使快马加鞭传来一封信件。 萧暮雨在看完信后,原本懒散悠闲的神情很快紧绷了起来,连续几日不急不缓赶路,到了今日忽然催促士兵快速赶路抵达目的地。 疾驰的马车不免颠簸,萧暮雨担心她身体不适,便全程将她抱在怀中。 可半晌后,原本疾驰的马车忽然猛地一刹,白马长鸣一声,车夫也迅速停了下来。 马车内的陈阿招被猝不及防地惊醒,她刚睁开眼皮便看到原本温柔平和的皇兄忽然沉下了脸。 一把银亮的匕首从她眼前划过,萧暮雨很快掀开车帘将匕首抵在了车夫的身上,眼神冷漠地如同看向尸体。 陈阿招顿时困意全无。 年轻车夫被吓得立即解释,生怕再晚一秒,就要身首异处,“陛下饶命!臣不是有意停车……是前方有一群流民挡路。” 闻言,萧暮雨眼底的杀意由车夫身上转到了前方。 车帘被萧暮雨掀开,马车内的陈阿招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阴郁潮湿的天气,枝叶与冷风呼啸,生命的衰败哀嚎声和渴望食物的声音连绵不断。 许多身材干瘦,破衣烂衫的流民倒在路边,一些则跪在萧暮雨的马车前祈求一口粮食。 陈阿招心口哽了哽,她下意识拢紧了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跟这群流民一样,饥寒交迫,死里求生…… 马车之上锦衣玉食,马车之下食不果腹。 这种感觉让她恐惧,窒息。 可紧接着萧暮雨冰冷的声音更加让她觉得惶恐。 不带一丝同情的冰冷语调从她耳边响起,喃喃道,“蜀国的流民与我们有何干系,既然敢挡路,踏过去即可。” 说罢,萧暮雨在那群流民惶恐的眼神中拉起缰绳。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潮湿的阴雨天。 陈阿招面色发白,随着马车碾压过一具具□□,坐在车内的她也仿佛感觉到□□被碾压的疼痛。 脑中一阵眩晕袭来。 很快,外面又响起怒吼声。 陈阿招颤着手指掀开窗帘,窥见了与萧暮雨兵队厮杀起来的流民。 这些流民暴动了,靠着一具具病弱不堪的躯体和萧暮雨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了起来。 很快,怒骂声渐渐停止。 陈阿招瞳孔震惊地看着一具具生命倒下,就倒在了她的前方,尸体铺成了一条路,血水流成了河。 腥臭味很快铺满鼻息。 她眼眶微红,面色惨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开始恶心。 “岁岁!”身后少女的作呕声让噬杀上瘾的萧暮雨恢复了神智,意识到少女的恐惧与恶心,萧暮雨连忙催促,“赶紧出发!” 正欲出发时,陈阿招突然听到了婴儿般的哭泣声。 透过被风掀开的车帘,她看见一个约莫只有三岁大的瘦瘦小小的孩童坐在地上哭。 然而,陈阿招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支箭羽便射了出去,中止了婴儿的哭泣声。 陈阿招瞳孔瞪大,她颤抖地看着眼前放下手中箭弩的男人。 萧暮雨蹙着眉,拍了拍袖子,轻描淡写地说,“吵死了,还不快走!” 转身时,他又恢复了一副好皇兄的模样。 “岁岁别怕,到皇兄这。”萧暮雨将她抱进怀中。 可陈阿招愈发觉得恶心厌恶。 心底,一个念头慢慢生了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67 第61章 逃跑 “岁岁,你好狠的心啊。” …… 车马疾驰几个时辰, 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雁城。 到了地方陈阿招才知晓萧暮雨为何要来这里。 雁城早已被蜀国占领了。 城中城外全是萧暮雨的人,至于城中的百姓全被萧暮雨的军队封锁在家中,违抗不从者皆被枭首。 看来,萧暮雨此行是真的打算占领锦国。 考量如今的形势, 陈阿招心慌意乱, 她就好似夹缝生存的野草, 两边都是能困死她的围墙。 此战若是萧暮雨真的胜了,那她跟在萧暮雨这个疯子身边, 注定没有好路走。 可若是锦国胜了, 等到锦国铁戟骑兵踏进来, 她也会被视为叛徒连同萧暮雨一起被绞杀。 除非她能扭转自己的局势,至少不能被锦国视为叛徒,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联系那个人了。 可萧暮雨将她看太紧,给她在雁城找了一块湖中庭院休息, 周围安插了许多人守,陈阿招一旦想要出去, 萧暮雨的人便会跟紧了她, 她根本没办法去送消息。 思来想去, 陈阿招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或许能帮助她…… 虽然危险, 但不妨一试,她存活的机会才会更大。 次日, 陈阿招借去看望备战中的萧暮雨,来到军帐处。 士兵说萧暮雨在与几位将军商讨战议,她便借说等候的时间,在军帐外四处寻找那抹身影。 终于,她看到了能帮助到她的人——牧安。 牧安许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盔甲未卸, 手臂上和半张脸上都是血,他唇瓣苍白一只手正捂着受伤的左胳膊,坐在地上等待包扎。 陈阿招便抬脚朝牧安走去。 正忍着伤痛的牧安看见一双华丽洁白的绣花鞋尖停在自己面前。 青年怔了怔抬起半阖的眉眼,当目光触及到陈阿招的脸时,牧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陈阿招无视青年眼底的恨意,从袖中拿出一个干净手帕递到了牧安面前,“先擦擦吧。” 举起的手帕在半空中被轻风吹扬飘动,隐约从少女袖口处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 牧安垂下眼没有接过她的手帕,他神情暗了暗,只冷笑一声,“公主之物尊贵,鄙人碰不得。” “这是本宫赏你的,你不想拿也得拿。”陈阿招见他不接,便直接将手帕塞进了男人手中。 柔软泛着淡香的手帕刚塞进牧安手中,一道近乎阴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岁岁。”萧暮雨大步走过来,目光在牧安身上诡异的停留几秒,凤眸微眯,“岁岁这是在做什么?” 这几日的相处,陈阿招早已明白萧暮雨的喜怒,她亲昵般地拉住萧暮雨的胳膊,“我只是见皇兄的士兵们为皇兄而战重伤可怜,想替皇兄关怀一下他们。” 她几句话便萧暮雨眉眼柔和起来,萧暮雨拉住的手,语气柔软,“岁岁,他们自有皇兄安排人来照顾,你金贵之身怎能染脏了手。” 陈阿招感觉到身后牧安阴冷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她的目的应该成功了。 她盈盈一笑,便跟着萧暮雨进了营帐。 而身后的牧安,片刻后被两个太监打到在地。 牧安手中的手帕被人抢走,小太监朝他吐了口唾沫,冷哼道,“公主的东西也是你能碰得的!” 牧安咬着牙,盯着营帐的方向,指甲陷进掌下的泥土中。 * 当晚,早有所预料的陈阿招便察觉到一股杀气。 门外看守她的人都被一股迷烟迷倒,而陈阿招也被那股迷烟呛软了身子。 她浑身无力地倒在榻前,眼睁睁看着一支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 “我就知道你要来杀我。”陈阿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这句话让男人欲要刺中她脖间的匕首停住,可牧安仅仅扫了她一眼,便再次抬手,准备一刀了解她。 “你不能杀我!”一阵烟雾从陈阿招手中挥洒,划破她脖颈即将刺进肌肤的匕首掉了下来。 牧安面色发白,表情有些狰狞地盯着陈阿招,他还想抬手去掐她,可双臂酸软竟使不出力气。 他气得眼睑发红,摇摇晃晃地稳定身形,从嘴缝中挤出两字,“毒妇!” 陈阿招迅速捡起他掉落的匕首,反手抵在牧安的脖子上,她表情十分义愤填膺地质问他,“我就知道你想来杀我,可明明虐杀你妹妹的人明明是萧暮雨,你要报仇也应该去找他,来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什么本事!你说我说毒妇,我看你也是个懦夫!” 她的话堵得牧安哑口无言,他表情微僵,有些意外地看着陈阿招,“你们不是亲密无间吗……” “亲密无间?我和萧暮雨吗?这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陈阿招注意到门外间循渐进的脚步声,她低声同牧安道,“我刚刚洒下的药粉含有剧毒,一个时辰内不服用毒药你必然毒发身亡,而我有解药,接下来你配合我逃出这里,我就把解药给你。” 牧安冷笑了声,“你觉得我凭什么按你说的做,我冒险来杀你,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就凭你不甘心就这样丢掉性命,既报不了仇还死在我一个弱女子手里。”陈阿招用匕首在牧安脖颈上划出一个口子,她眼神发狠,看着男人吃痛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能帮你报仇。” 牧安眼神一颤,“你说什么?” * “不好了陛下!………”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进军帐内,哆哆嗦嗦道。 正在看攻城图的萧暮雨扔下手中的图纸,眼神冰冷地看向小太监。 小太监瞬间被吓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暮雨不紧不慢地揉了揉指尖,笑道,“说,若不是什么万紧的事,你这条狗命就别要了。” 闻言,小太监扑腾跪在地上,颤抖道,“是万紧的事……湖水庭处公主她……” 萧暮雨眼底的冰冷转瞬即逝,他紧张地站起身来,“岁岁怎么了?” “公主…被士兵牧安掳走了……” “废物!”萧暮雨将桌案上的砚台砸在地上,满目嗔怒,“几十个士兵竟然看护不住!” “去传令,集结六十人跟朕去救公主”他飞快地将淡黄双龙外套披上身,正朝帐外走去,身旁的小太监又不安地叫住他。 “陛、陛下………那牧安掳走公主时还留下了一句话……”小太监将牧安留下的纸条呈到萧暮雨面前。 萧暮雨摊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只允许他一人前往,若多带一人他便拉着倾宁公主一起死。 萧暮雨将纸条捏烂,他冷笑一声,眼中迸发刀剑般刺灼的银光,“朕一人也能救回岁岁。” * 陈阿招被牧安挟持到雁城外的密林内,她眼神与树梢上一个黑影对视,那黑影便旋即跳了下来,将挟持陈阿招的牧安敲晕过去。 那黑影掀开面布,露出一张清冷俊逸,又有些憔悴的脸。 “娘娘。”薄唇轻吐,青年那双乌黑落败的瞳孔一直停留在陈阿招的身上。 对上面前多日不见的青年的眼神,陈阿招眼睫微颤了一下,她浅浅一笑,语气中又扬起一丝不可思议,“没想到了无将军真的过来了。” 她被萧暮雨带到雁城时便悄悄给鸦阙留了信,她留信时也不能保证鸦阙真的会为她涩涉险。 可鸦阙到底是来了,这步险棋她赌对了。 鸦阙紧紧盯着面前少女的容颜,似乎在透过那张脸窥探什么,他越看越出神,唇齿间的语气都变得柔和起来,“臣说过的,娘娘需要什么,臣一定会帮娘娘办到。” “想必将军也知道,那萧帝想趁着新帝根基不稳图谋锦国。”陈阿招语重心长道,“如今他已经占领了雁城,备好军队,就等着与锦国开战,而现在我能拖住他,将军可趁此机会带兵夺回雁城。” “娘娘…这是为何?”鸦阙眼底泛起一丝意外,他眼神微闪地盯着陈阿招说话时的动作,仿佛想从她的眼底寻找什么。 陈阿招连忙解释,“我既已嫁到锦国,便与蜀国没有任何关系,况且萧暮雨残虐暴政,蜀国境地民不聊生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古皇家哪里有什么真的亲情,将军可以放心信任我。” “臣自然是相信……娘娘的。”鸦阙眼睫微动,轻声道。 不知为何,陈阿招每每面对鸦阙时都有些心虚,她眼神躲闪,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相互摩擦,许是心知自己再次利用了鸦阙而感到不安罢了,可为了保命,她不得利用所有人。 她眼波涌动,可怜般的模样看向鸦阙,“不过届时还请将军帮忙说情……待到锦军攻破蜀军之日,请将军为我做个见怔,我没有勾通蜀国,不是叛徒………” 鸦阙明白了少女眼中的忐忑从何而来,他眼神镇定带着让人安心的语气,道,“娘娘放心,臣知道的,娘娘不是叛徒,更不会是奸细……而是辅助臣战胜蜀国的女英雄。” 女英雄这三字让陈阿招怔了怔神,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称赞。 她自嘲一笑,“将军谬赞了,萧暮雨估计快过来了,你且先走吧。” “我留下来杀了萧暮雨。”鸦阙不肯离去。 陈阿招讪笑了下,“你不了解萧暮,他为人多疑狠辣,不可能真的一人过来,他身后一定还埋伏了许多杀手,你不一定打得过他,将军还是按我说的回营调遣军队,趁雁城群龙无首之时,来个出其不意。” “萧暮雨这边,我可以拖住他。” 见陈阿招心中有底,鸦阙便不再执意留下,他忽然浅浅笑了下,盯着陈阿招的脸喃喃道,“是臣错了。” “什么?”陈阿招不解他话中何意。 鸦阙从腰间取出一把蛇纹匕首,一边靠近她将匕首递进她手中,一边喃喃道,“娘娘与臣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极为相似,臣一度觉得你就是她……可如今看,你并不像她。” “何处不像?”陈阿招握紧指尖沉重,呼吸微凝。 “娘娘比她狠辣,更比她聪慧,她较娘娘而言,胆小如鼠。”鸦阙笑着说。 “是吗……”陈阿招内心五味杂陈,她浅浅一笑,眼神却黯淡,“将军这样说,一定很看不起那个人吧。” 鸦阙眼睫轻轻垂落,透过树荫的昏光映衬进他如墨的眼底,陈阿招只听见一句浅浅的声音随风飘进耳畔。 “从未,如果她能回来,臣自愿折寿十年。” 话落,那抹高俊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陈阿招握着匕首的手在空中僵硬。 * 片刻后,牧安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沾满灰尘的粉面朱颜在自己眼前晃动,少女蹲在他面前,用一双含满恐惧流着泪水的杏眼盯着自己看。 牧安不可置否,自己竟然愕然了一瞬。 可片刻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女人并不是表面楚楚可怜,实际心思缜密,蛇蝎心肠。 他发觉自己手腕已经恢复了力气,便毫不犹豫拿出藏在袖内的尖刀抵在了少女白皙的脖颈间。 “我按你说的把你绑到郊外,你刚刚耍什么花招将我弄晕。”牧安咬牙切齿,“若是萧暮雨没来,我便先杀了你。” “他这不是过来了嘛。”陈阿招突然诡异一笑,旋即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势从眼眶内坠了出来,她抖动着唇瓣喊了声,“皇兄!” 话音才落,一袭银光箭头从前方窜了出来,牧安瞬间意识到自己又上了这女人的当,好在他反应迅速,躲过这一箭,便像抓保命符一样,抓起少女的胳膊将她挟持在身前。 “放开她,朕饶你全尸。”阴柔中带着狠厉的怒气的声音从竹林前方响起。 一袭淡黄龙袍身骑白马的萧暮雨右手拿着弯弓指向牧安的方向,他表情镇定可手上的弯弓因愤怒微微颤动。 牧安冷笑一声,眼底是死寂般地冷漠,“我的阿妹都已经死无全尸了,我还在乎什么……陛下不了解我的痛,那今日我要让陛下尝尝失去妹妹的痛苦!殿下大可以试一试,看是我的刀快速抹杀你妹妹的脖子,还是你手中的箭支先刺中我的心脏,或许……一样快呢………” “找死!”萧暮雨眼底布满森然血丝,手中的弦弓崩紧,指尖在轻微颤抖。 他唇下发白眼看着那白晃晃的刀子即将抹动少女的脖颈,可弓箭并未射出,一声刺破血肉的声响传来。 抵在陈阿招脖颈的刀子哐当掉落,她身后的男人不可思议,眼含恨意地望了她一眼后倒了下去。 陈阿招面色微白地从身后收回血淋淋的匕首。 还未待她缓身,火急火燎的拥抱扑面而来。 萧暮雨将她拥紧,眼底是失而复得的激动。 “岁岁……不亏是朕的好妹妹。”萧暮雨语气有些急促地说,话落,他看了眼倒在地上死去的牧安,眼神又燃起狠厉,一把夺过陈阿招手中的匕首。 他正要朝牧安尸体上发泄,腰际忽然被柔软的手腕拥住。 “皇兄,不要!”陈阿招拦住他。 “岁岁。”萧暮雨不解地看向她,却听陈阿招面色恐惧道,“皇兄别动手,脏。” 陈阿招的话化解了萧暮雨眉宇间的阴翳,他莞尔一笑,又恢复了极致柔美的温柔,抛下匕首。 “好,皇兄不碰这脏物,我们回去。” 见萧暮雨正要拉着她回去,陈阿招眼珠子微动,连忙咿呀了声,面露痛苦,“皇兄……我的腿好痛………” “怎么回事?皇兄给你看看。”萧暮雨紧张起来。 陈阿招接机拽紧了萧暮雨的手臂,整个人恨不得黏到他身上似的,可怜巴巴道,“皇兄,这牧安劫持我时动作太过粗鲁,让我伤到了腿。” “岁岁,皇兄抱你上马,咱们回去请最好的大夫医治。”萧暮雨说罢,便将陈阿招抱了起来。 眼看着要被抱上马,陈阿招忽然恐惧地环住青年的脖子,目露抗拒,“我不要骑马……我怕。” “好岁岁,皇兄会抱紧你,腿伤了要抓紧时间看。” “我不要……在锦国时我曾被人逼着骑马,还摔伤过,我害怕……”陈阿招异常抗拒,吓得泪水不禁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看她如此恐惧,萧暮雨只得放弃骑马回城,他一边哄着怀中抽泣的女孩,一边细心道,“好,那皇兄就抱着岁岁回去。” 就这样,萧暮雨抱着她一路走回城中,可回城大约十多里路程,自幼在皇宫中娇生惯养的帝王,拖着长袍还要抱着她,自然很快消了力气。 走了许久,萧暮雨洁白的衣袍沾染污泥,整个人逐渐变得狼狈虚弱。 “皇兄,要不你放我下来歇歇吧”陈阿招窥见萧暮雨额间滴落的汗珠,喃喃道。 萧暮雨不肯,“不行,你这腿上耽误不得。” 闻言,陈阿招眼底一闪而过冷笑,她语气弱弱道,“可眼下天都要黑了,前方好像有个村子,我们去看看吧,没准村中人有马车。” 萧暮雨也注意到前方一个小村落,他点头道,“好,去看看。” 来到村中,村民一见到她二人这奢华的异族装扮,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萧暮雨暴政嗜杀的名声早已传到雁城,村中百姓皆对他们兄妹二人露出恐惧的表情,就连萧暮雨几次询问可有村医马车,几个百姓也是惶惶恐恐,含糊不清。 这下惹恼了萧暮雨,他直接拽过一个村民的孩子,冷目无情道,“再不回答朕的话,我便掐死他。” 小孩被他吓哭,村民更是吓得跪在地上,连忙道,“老大夫马上过来!求主开恩啊………” 就这样,陈阿招在村中养起了伤,她在养这几日,多次看见萧暮雨对一些村民拳打脚踢,辱骂命令。 许多村民看他们兄妹二人的眼神越发的涌动恨意。 这日午后,陈阿招刚准备脱衣泡澡,萧暮雨忽然闯了进来,“岁岁,我已经安排好了人送来一辆马车,今日我们便回城,我把雁城最好的大夫给抓而为你医……” 萧暮雨的话忽然卡住,他目光突然似一条粘稠的蛇一样盯在陈阿招裸露的脊背上,直到陈阿招惊慌失措地穿回衣裳,萧暮雨才收回眼神。 “皇兄怎么进来也不敲门。”陈阿招语气有些不满。 话音刚落间,青年骨骼分明的指尖已然抚摸上她的发梢。 萧暮雨弯眼含笑,语气中透着轻叹,“岁岁啊,与皇兄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日后………” 陈阿招听的心底生出怪异。 到了下午,很快一辆马车开了过来,陈阿招装了三日也不好再装下去了,她怕再装下去萧暮雨恐会起疑心。 也不知道三日时间,鸦阙那边想到攻城的法子了没有。 正想着,刚准备出发的陈阿招忽然被一个小孩塞了一颗糖纸,打开糖纸上面赫然是鸦阙留下的信。 “攻城还需要半日时间,尽量拖延萧暮雨。” 陈阿招心中一紧。 车帘忽然从外面掀开,看到进来的萧暮雨,陈阿招连忙将糖纸藏起来。 “岁岁怎么一脸不安?”萧暮雨眼尾微弯。 “没什么皇兄……这马车回程需要多久?”她问。 “这马车极快,约莫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城中。”萧暮雨叹息着说,指尖忽然摩挲她的手指,冰凉绕颈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岁岁的手指怎得这么凉?” “许是有点冷罢。”陈阿招有些心不在焉。 她如何再能拖住萧暮雨呢。 心思百转间,她想到身上还带着的半包迷药。 大不了先药晕萧暮雨,之后再想办法解释。 “皇兄我……确实有心思。”陈阿招总觉得萧暮雨看穿了她的不安,深吸了口气道。 “哦?岁岁有心思,说给皇兄听。”萧暮雨凑近了她,纤长直挺的睫毛抬起,深深凝望着她。 “皇兄,你……你在凑近点我跟你说………”陈阿招故作羞涩道。 萧暮雨眼底划过一丝暗色,他勾起薄唇,脸颊又贴近了面色微红的少女前。 属于少女浅浅的桂花香沁入鼻息,与此同时,轻颤微抖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陈阿招攥紧不安的衣裙,糯糯道,“我喜欢皇兄……” 她抬起小鹿般不安水润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去锦国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皇兄……皇兄可曾认真读过我送给你的那些信件,每隔一月我便忍不住寄封家书给皇兄……可皇兄回我的信却寥寥无几……” 青年原本暗藏警惕和心机的乌瞳陡然窒住。 他短暂愣神了一秒,紧绷的右手骤然松开,眼前含着羞涩的少女陡然朝他抛出白色的药粉,一道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扑面而来,萧暮雨眼底迸发的喜色被后知后觉的痛色替代。 看到眼前孤傲蛇蝎的年轻帝王倒下,陈阿招立刻叫停了车夫。 她刚要跳下马车,萧暮雨强撑着最后的力气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裙。 陈阿招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扭头对上萧暮雨猩红不解的目光。 “岁岁!” 见他只余一口力气,陈阿招松了口气,她抬脚狠狠踢在了他紧拽自己不放的右手上,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 凉风卷起马车帘,倒在车内的萧暮雨死死睁着眼凝望自前方雾林消失的少女。 须臾后,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岁岁,你好狠的心啊。” “不过话既已说出,就不能食言了。” 他姿态从容地坐起来,左手指尖缓缓擦去右手腕上的血,冷声道,“去把公主……哦不……应该是朕未来的皇妃抓回来。” 雾林四处,近十余名暗影飞快朝陈阿招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 他也准备驱车亲自去将他的岁岁抓回来,可一个隐卫跑到他面前,告诉他一个危机的事情。 “不好了陛下,雁城内混入了锦国奸细,外围又遭锦军袭击,他们竟然还知道了我们粮草藏放位置,一把火烧了我们的粮草重伤士兵!如今军心涣散,请陛下速速回去。” 萧暮雨眼神一颤,他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阴森地笑了起来,“岁岁啊,原来你就是这么爱皇兄的………” 萧暮雨不甘拂袖,朝雁城方向返回。 与此同时。 倒在地上,牧安的尸身忽然动了动。 第62章 活着 指尖磨出的血刺眼无比。 陈阿招不敢有一丝停歇, 一路朝鸦阙给她的方向跑过去,只要跑到锦国军队营帐,她就不会落到萧暮雨的手上。 她跑了许久,终于跑到标有锦国旗子的军帐处, 刚跨过栅栏, 还没进去却被外面守卫的几个士兵发现。 “哪里来的!”这几个士兵们提剑过来将她抓住。 陈阿招没想到他们竟然都不认识她, 好歹她也是被轰轰烈烈从蜀国嫁到锦国的。 她连忙呵斥道,“我是当朝太妃!不是旁人!” 听到她的话,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 眼中浮现一丝古怪的神态。 “我们太妃娘娘可是好端端在锦国皇宫中, 怎么会跑到这千里迢迢的雁城来,敢冒充太妃娘娘,看你是找死!”一个士兵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动作拖拽她的生疼。 陈阿招疼得打颤, 她不敢相信自己失踪这么久,锦国皇宫竟然一点她失踪的消息都没传出来。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刻意封锁消息。 除了林祈肆还能有谁呢, 陈阿招心脏发酸。 他刻意封锁她失踪的消息, 那样她失踪后便无人支援………他就是期盼着她死在外面罢。 陈阿招挣扎道, “我要见你们主帅, 你们主帅认得我,我是与不是你们主帅知道!” 其中两名士兵冷笑一声, 一个高个子士兵道,“那可真不巧了,我们主帅有两位,如今都在外面与敌人抗战呢,暂时都回不来。” “那我便在这里等。” “军帐之地,岂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陆续走来几个士兵将她架住欲要扔出去, 陈阿招拼命挣扎,她死死抱住身旁的木头桩子,害怕的打颤,“我不能出去!我出去就又要落入萧暮雨手中了!我不能出去!我只想在这里待到天明就好。” 可哪怕她再怎么求饶,再怎么拼命挣扎,还是被几人无情地拖拽出去,陈阿招感到一阵无助恐惧,她不明白鸦阙手中的士兵为何这样冷酷无情,就算她不是太妃,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这夜黑风高的,这群人竟没有一丝同情心,要将她一个弱女子扔到外面。 被扔出去,她该何去何从?给萧暮雨下了迷药也不过是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她若是再落到萧暮雨手上,就真的逃不掉了…… 陈阿招绝望之际,一道呵斥的声音陡然响起,“放肆,松开太妃娘娘。” 陈阿招心中一喜,“鸦……” 她的话音卡在嗓子中,只见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是鸦阙,而是南辰王。 南辰王摆了摆手,拖拽她的士兵连忙松开手上粗鲁的动作。 “竟然把娘娘都弄伤,去领二十军棍。”穿着银色铠甲的南辰王目光望见陈阿招被拖拽磨伤的手腕,目光微冷道。 “是。”几个士兵连忙低头,灰头土脸地离开。 “是你………鸦阙呢?”陈阿招下意识想要寻找鸦阙的身影。 面对鸦阙,她要比面对南辰王安心些,在她看来此人心机勃勃,不似表面好相与。 “他啊……还在雁城内同萧帝的军队抗衡呢,今夜怕是赶不回来了。”南辰王悠哉悠哉说着,目光扫视陈阿招狼狈的发髻和脏污的脸蛋,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臣真是意外竟在这儿看见了娘娘……” 陈阿招连忙道,“我……是被人掳过来的。” “原来如此……”南辰王微皱了下眉头,“这阿肆也真是的,连娘娘失踪都没察觉到,要是早些发现娘娘失踪了,臣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娘娘,就不会让娘娘吃这么多苦了。” “多谢南辰王关怀。”陈阿招表面道谢,心底却觉得恶心。 当真是笑面虎,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她刚这么一想,小腹忽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陈阿招有些尴尬,南辰王却格外自然地笑着,“娘娘一定累坏了,回帐内歇息会儿吧,臣命人给娘娘准备吃食。” 虽然警惕南辰王,可她现在已无处可去,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好。” 但愿鸦阙能早点回来,她或许能安心地待在这里。 陈阿招跟在南辰王身边两日后,终于在日落时听到帐外一阵急促的车队声过来。 她以为是鸦阙凯旋而归了,高兴地出去,却看见前来的不是鸦阙,而是已经穷途末路,龙袍残破,半身染血,狼狈不堪的萧暮雨。 萧暮雨身后带着一批残兵败将,他虽形容狼狈,却气势尤在。 尤其是看到陈阿招的一瞬间,他苍白的面色浮现狂喜,“岁岁,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 陈阿招后退一步,南辰王的军队拿着兵器护到前面来。 南辰王也从营帐内走出,淡定从容道,“原来是萧帝啊,如今局势已定,萧帝还是自觉投诚吧。” 陈阿招本以为以萧暮雨孤傲狠厉的性子,是绝不甘心投诚的,可谁知对面的男人冷笑了几声,喃喃道。 “你们胜了,是我的好妹妹……她将哥哥的一切都透露给了你们…好……朕投诚………”萧暮雨那双桃花眼,此刻明明猩红如滴血,他却依旧带笑般盯着陈阿招。 “这座城池朕不要了……”萧暮雨无所谓地说着,目光陡转到陈阿招身上,语气坚硬,“不过……我今日必须要带走一样。” “萧帝是想要什么?”南辰王眯眼问。 萧暮雨眼尾上扬,漆黑的瞳孔深处像是卷入一道旋涡,陈阿招迎着冷风,听见他说,“我要带走我的皇妹。” 他的话令南辰王也诧异了一下,一旁陈阿招身子打了一个冷颤。 “萧帝认为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南辰王不屑一笑。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萧暮雨拍了拍手,他身后的士兵们拖拽着一个长绳走到前面,许多赤足慢慢从身后的雾林中走了出来。 陈阿招的瞳孔骤然缩了下。 她看到近百名的老弱妇孺被萧暮雨的人用绳子捆绑扯到前面来。 “南辰王号称活菩萨将军的名声在外,不知这些锦国百姓能不能换回我的皇妹?”萧暮雨眼底满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南辰王的目光暗沉下来,他倒不是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只是他的名声如今对他格外重要,此时若失去民心于他不利。 老弱妇孺的哀嚎声刺耳灼目。 “王爷救救我们啊!” “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我的母亲年纪大了!” “救救我们……” 对面的百姓们哭泣着,恐慌着,无助着……… 陈阿招眼眶泛红,她很快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一道是萧暮雨偏执的眼神,一道是南辰王带着利益考量的眼神。 她如今对南辰王来说毫无价值,南辰王心中一定是想用她来换取一个救民的好名声的。 而她呢,她也没有大慈大悲救人于水火的菩萨心,可……要她背负那么多人命……她也做不到。 她不想日后午夜梦回时,梦见这些因她而惨死在萧暮雨手中的老弱妇孺。 两方僵持了许久。 陈阿招在严峻的形势逼迫下,只得被迫开口,“我跟你走。” 萧暮雨眉眼弯起,他骑着白马向前了两下,擦了擦手上的血,朝陈阿招伸出手,语气急促,“岁岁来,到皇兄这儿。” “好。”陈阿招挤出一抹含泪的笑,旋即眼神一冷,她拿出鸦阙给她的匕首抵在脖颈处,“但是皇兄也要放了他们,不然岁岁只能以死替皇兄偿还罪孽了。” 萧暮雨眼睫一抖,连忙道:“只要岁岁走到中间来,皇兄就放人。” “我相信皇兄。”陈阿招抬步走出了南辰王的营帐处。 萧暮雨也十分遵守地一同放人。 被解开束缚的百姓们疯狂朝南辰王的方向跑去。 眼看百姓们终于回到锦国军队庇护下,陈阿招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也被萧暮雨强制地抱上了马。 陈阿招最后扭头深深望了眼南辰王。 南辰王立刻有所会意,下令追杀。 萧暮雨并不顾他手下的死活,命剩余的残兵护佑着他,他则抱着陈阿招骑着马飞快离开。 身后是刀剑和痛苦的弑杀声。 耳旁是萧暮雨近乎病态的语气。 “岁岁,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了。” “皇兄不会再把你送人了。” “岁岁还在生皇兄的气吗?怎么不理皇兄?” 陈阿招麻木地听着。 “岁岁……我制了两件嫁…………” 耳畔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搂住住她的手臂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 她和萧暮雨一起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滚落途中,萧暮雨手臂死死护住了她。 直到他的脊背撞到一块石头才停了下来。 可即使是摔倒,萧暮雨依旧不愿意松开她。 陈阿招抬起眼皮,注意到萧暮雨的肩头中了一箭。 她木讷地问,“皇兄,你受伤了。” 萧暮雨冒着冷汗,笑着说,“皇兄没事。” “后面的军队要追上来了。”陈阿招说,她眼睛瞥向前方地上的一只箭弓,道,“我去把那把弓拿给皇兄。” 她想要挣脱萧暮雨的怀抱,身后的青年却像受惊的野猫一样,剧烈颤抖手臂收紧,“不要!” “岁岁不要离开皇兄!” “皇兄,我不离开,我只是去拾皇兄掉落的弓箭,给皇兄防身用,你瞧并不远,我几步就回来。”她这样说,萧暮雨慢慢放下了警惕。 “好,皇兄等岁岁过来,我们一起走。” 紧束缚住自己的手臂终于松开,陈阿招朝前走去,拾起地上的弓箭,她向后望了眼,发现南辰王的人还没有赶过来。 而她也不可能真的跟萧暮雨走的。 “岁岁……快回来。”萧暮雨虚弱着声音呼喊在前方的少女。 却见少女缓缓转过身,她并没有朝他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举起了手中的长弓长箭。 萧暮雨眼底的笑容僵住,而后他低声呢喃:“岁岁不会用弓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仅会用箭还会骑马。”陈阿招跨坐上了萧暮雨的白马,她当着萧暮雨的面拉紧了手中的弓。 可死到临头,萧暮雨依旧不愿意相信她会杀自己。 “岁岁射不中的……岁岁舍不……” 话音自半空戛然而止,地上的青年帝王唇齿间嚅嗫的笑容彻底僵住。 鲜血很快浸染他的口腔,萧暮雨瞳孔僵硬地转动,他的脖颈像一根断了的弦缓缓垂落,看向那支稳准插在自己心脏处的箭。 而那白马上的持弓少女,目光冰冷又绝情。 垂死之际,他颤抖着手从袖中取一根带着荼蘼花的簪子。 簪子光泽黯淡,他抬起簪子朝陈阿招的方向看去,想要让白马上的少女再看他一眼。 却发现眼前的少女早已骑马转身,竟是连看都不愿看他。 萧暮雨此时此刻才明白,曾经的书信千封,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他将簪子死死攥在手心里,眼中覆满不解和痛苦,手臂重重垂下,固执地朝前匍匐,嘴中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喊着。 “岁岁……岁岁……到皇兄身边……岁岁……别走………” 陈阿招扯着白马缰绳不肯往后看,直到身后那道恳求的声音断了气,她才松掉手上的弓箭。 弓箭砰地一声落地,她的心也跟着剧烈颤了一下。 指尖磨出的血刺眼无比。 * 陈阿招叹息一声,正要回去,倏然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一群人。 是一群惊慌失措,手持木棍石头的百姓。 他们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目睹的画面。 须臾,陈阿招看见他们颤抖地放下手中的防御之物,欣喜地大喊,“这位姑娘是恩人呐!杀了这残暴不仁的昏君救了我们!” 很快,南辰王的人才匆匆赶过来,当前来的南辰王注意到地上已死的蜀国帝王尸身时,锋利的眸色顿时一沉。 一旁的士兵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王爷,这蜀国昏君理应由你绞杀才对。” 南辰王轻笑了声,颇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士兵,士兵们顿时有所会意。 感到疲累的陈阿招被几个士兵搀扶着下马,她始终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低声喃喃,“我想睡觉……” 可话音刚落,两把冰凉的刀剑忽然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脊背被人重重一踹,整个人踉跄着跪在地上。 陈阿招咳出一口血,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的南辰王。 南辰王目光阴冷,薄唇中吐出令陈阿招震惊的话语,“罪国昏君合谋其妹,屠戮雁城百余人,本王将其诛杀,就地正法。” 陈阿招面上血色全无,苍白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无耻!” 她想逃却被抓住,南辰王派手下们用迷药将亲眼目睹是她杀死昏君的百姓们迷晕,而她很快也被灌了软骨散,连同无辜的百姓捆绑在一起。 他们开始挖坑,打算将他们活埋。 暴雨来袭,十几名士兵挖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坑,他们开始将昏迷的人一个个扔进坑内。 她可就不能这么死了! 陈阿招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爬到南辰王脚下,无助地恳求,“那昏君是你杀的,功劳我不抢你的,求你饶了我…不要杀我……” 脚踏紫色金莽长靴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冷俯视她,他像是把玩蝼蚁一样捏住陈阿招含泪的脸蛋,字字残忍,“你还有什么用处能让我留着呢?” 陈阿招绝望地被人抬起。 暴雨冲刷拍打她冰凉的身子,她内心祈求鸦阙能赶回来。 可正如南辰所说,上天从来不会眷顾她。 她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她就像是个小丑,哪怕重活一次依旧伤不了林祈肆分毫,也报复不了任何人。 被扔进坑内,陈阿招绝望地闭眼,她能清楚感受到湿润的尘土填压到身上,窒息与绝望吞噬着她。 可尘土填埋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一道箭羽声和许多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从远处赶来,她模模糊糊中好像听见南辰王恼火的声音。 “阿肆,你要阻我?” 一道不紧不慢,熟悉的清润声缓缓响起,“是。” 陈阿招感觉到身上慢慢恢复点力气,她开始努力刨开身上的土,费力从坑内爬出来。 当她狼狈地爬到坑上时,目光所及的是那道熟悉的碧衣长身。 陈阿招脊背微僵。 磅礴的大雨前,白伞下站着多日不见的青年,他依旧那样矜贵清润,那张妖冶祸水的容颜上,碧色的深瞳像是深不见底的绿潭,淡定看向她时,氤氲凉薄笑意。 唇瓣嚅嗫,仿佛在对她说。 你看,无论如何,你依旧低贱如尘,掀不起任何风浪。 恨意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疯了似地朝那抹绿色扑过去。 她将林祈肆扑倒,牙齿咬进他白皙的颈肉上,身下的人却没有半分反抗,反而手臂环绕圈紧了她。 她的眼前被雨水冲刷着逐渐模糊,最后一口血吐到了林祈肆的脸上,便彻底无力晕了过去。 第63章 报复 “来人!有人非礼本宫!” …… 陈阿招从暖香肆溢的寝宫内醒来, 头顶是镶嵌红石玛瑙的鸽血红暖帐,身下柔软的蚕丝凤凰被,这陌生寝宫的奢华程度简直是做梦一样。 她刚坐起身掀开帘帐,从床头排到殿门, 一排排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下来。 床前两个宫女手捧着漆盘, 一个盘中呈着金色丝线勾勒的黑色长袍, 一个盘中呈放夺目耀眼的凤钗头饰。 她们恭敬地喊着,“请太后娘娘更衣。” 这句太后娘娘, 让陈阿招愣神了一瞬。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慌, 她藏在被褥中的手指掐了一下腿肉, 疼痛感让她的心慢慢缓下来。 既然不是做梦,这群人为何无缘无故唤她太后,乱唤称讳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自己的贴身宫女小翠从殿外走了进来。 小翠也换了一身更为夺目的宫装, 她面色冷厉,颇有威严地将殿内数十名宫女太监遣了出去, 合上殿门后快步走到她身边。 模样又恢复成了那个她熟悉的宫女小翠。 “公主, 你身子可还有感到不适?”熟悉的呼唤让陈阿招心脏生出暖意, 她拉住小翠的手, 迷茫问,“他们为何唤我太后娘娘?” 小翠道, “公主您不记得了?是林丞相将你从雁城回来的……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知,只听说是公主你……亲自杀了蜀国暴君……雁城的百姓亲眼目睹,得知您大义灭亲,还是锦国的太妃时……雁城的百姓都格外尊重您……公主您如今的名声已经传扬整个锦城……便是那些从前反对娘娘成为太后的大臣也无话可说,…自昨日,陛下已经亲封您为太后了。”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黑色矮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红盒, 小翠小心翼翼地将木盒递到她面前。 陈阿招屏住呼吸,她颤着指尖打开盒子,里面摆放的凤印就这样明晃晃地展现在她面前。 玉石凤纹雕刻的凤印象征着权力,荣华,殊荣…… 这一刻,她得到了。 就像凤凰一样涅槃重生。 她将质地细腻冰凉的凤印把玩在掌心中,表情雀跃又得意。 “小翠,我离宫前交给你的任务,查到了吗?”陈阿招询问。 小翠心中了然。 娘娘离开前嘱咐给她两个任务。 一,是寻找一男一女,一旦找到这两人踪迹后杀无赦。 二,查明林丞相的父亲之死……… 小翠珉了抿唇,缓缓道,“回公主,第一件事始终没有着落,奴曾偷偷联络了许多江湖人士,始终没寻到一个叫玥音的女子和一个叫许程之的男人。” 陈阿招蹙起了眉,为何这两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寻了许久都找不到人影。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让小翠打了个冷颤,她小心翼翼地跪到陈阿招面前,低声说,“第二件事……奴也费了许久才打听到一点……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你且说。”陈阿招十分好奇,林祈肆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暴毙而亡的。 陈阿招没想到,接下来小翠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奴听说……那林员外表面是因病而亡……实则是死于其子之手………” 陈阿招后颈生出凉意,须臾才从震惊中回神。 她没想到林祈肆冷血到了骨子里,许是他生来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才能做出这种弑父的事情。 不过这个消息,倒让她抓住了林祈肆的把柄。 她如今当了太后,自然不再需要借南辰王的手来铲除林祈肆,她自己也能将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陈阿招目露冷笑。 她也该让林祈肆尝尝从高位上跌落下来的滋味了。 “小翠,帮我将林祈肆弑父的消息散播出去,我要世人窥见他隐藏在佛面下的假面,我要他身败名裂。” * 短短三日,有关林祈肆弑父的传言遍布京城,朝堂上,也陆续开始有人弹劾林祈肆。 不过小皇帝乾跃十分爱护他的相父,哪怕多人弹劾也依旧相信林祈肆。 下了早朝后,有人凑到林祈肆面前询问,“林大人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然怎么突然一股有关您弑父的谣言传的到处都是?” 对此,林祈肆一笑而过。 他仰天看向阴霾沉沉的天空,眸光含笑,“或许是吧。” 到了离宫时间,林祈肆正欲离宫时,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跑到他面前,说话间语气磕磕绊绊,眼神躲闪,“丞相大人……我们娘娘…有事请您一见………” 话落,宫女见面前的大人迟迟未同意,眸中浮现不安。 林祈肆沉默了半晌,表情含笑地点头,“好。” 他被宫女迎到了凤鸾殿外,殿外灯火昏暗,并无宫人点灯,廊檐旁守夜的宫女和太监早已被遣散。 “到了……大人您…进去吧。”宫女留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林祈肆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门。 进入殿内,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他走到唯一燃着一簇灯光的凤榻前。 只见眼前的红绸薄帐内,一道仙姿曼妙的人影于帐中若隐若现。 帐帘被缓缓挑起,一张含笑柔软的脸朝他递来羞涩的笑容。 陈阿招仅穿着单薄的寝衣,乌发垂腰,她赤足垂在床边,如葱的指尖朝远处的青年勾了勾手。 “阿肆,你怎么还不过来?”她轻轻呼唤,媚眼含丝,似在空谷中幽幽作响。 林祈肆站定在远处,榻前的案桌上一秉烛火忽暗忽明,映在榻前的少女身上,将她的容颜照的分外清晰夺目。 林祈肆目光静静驻足在她的身上,须臾,青年喉结微动,轻声呢喃,“是有影子的。” 陈阿招不解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她有些着急地呼唤,“你怎么还不过来?” 前方的青年终于动了脚步,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直到走到床榻前,林祈肆放下手中的宫灯,忽然单膝跪了下来。 在陈阿招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俯身向前,一只手臂圈上她的后背,那张妖艳夺目的脸包含柔情般,朝她探了过来。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跪倒在她的裙下,向她索求温热的触碰。 唇瓣上的温热让陈阿招猛然怔住,她未曾想到今日的林祈肆竟是这般模样,温柔又多情,他这般乞怜似的吻向她,好似在吻一个爱到骨子里的宝物一样。 陈阿招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努力强迫自己回神,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住了。 她不能忘了自己今日唤林祈肆过来的目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陈阿招睁开眼,眼眶泛红,她用力推开身前温热的男人,撕心裂肺般嘶哑声音喊道,“来人!有人非礼本宫!” 覆盖她腰肢上的手停住了。 寝宫的大门咯吱一声被迅速推开。 提灯的太监宫女和提刀侍卫,顷刻间,全都涌了进来,刀剑对准灯火萦绕的暖帐床褥上。 陈阿招呼吸屏住,她眼前视线被林祈肆垂下的墨发遮挡,她本以为已是瓮中之鱼的林祈肆该惊慌失措地下榻,好叫众人瞧瞧他的狼狈之相,可这厮竟然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慌乱。 林祈肆鸦青色的瞳中倒映着相肩裸露的身影,瞳色中弥漫过浅淡的笑意,他镇定自若地褪下已经垂下臂腕处的外袍,盖在了陈阿招的身上。 陈阿招还不知他要做什么,身前的曼红纱帐突然被一只手挑开,床榻内的景象被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 持剑的侍卫手中长剑猛抖,宫女太监更是吓得闭上了眼。 只因轻纱帐内,人影缠绵。 林祈肆一头乌发散乱,揉成褶皱的衣领口大大敞开,额前到喉结汗水点点,唇瓣湿润。 可饶是这样一副勾人心魄的模样,只因榻上的男人眼底冷光一闪,在场的宫女太监吓得瘫软,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拔剑的侍卫也迅速低下头,语气结巴地说,“打扰……宰相大人休憩……我等下去领命受罚………” “你们………”看着殿内迅速离去的众人,陈阿招瞠目结舌。 她没想到……她万万没想到……林祈肆如今已经厉害到让整个宫廷的人都变成他的傀儡。 那她费尽心机……成为太后,执掌凤印。 到头来竟又是个笑话。 冷意顺着手指蔓延,陈阿招呼吸急促,她眼睁睁看着房门被人再次合上,饶是门外忠心于她的小翠拍着门板大喊,“你们这些叛徒!没看见娘娘受辱了吗?你们竟然不诛杀恶贼……反而……” 小翠被人拉了出去,撕耳的声响被门板隔绝。 屋内很快恢复了安静。 陈阿招心脏跳动,她愤恨到呼吸声都在颤抖,良久,她目眦欲裂地望向头顶上方注视着自己的青年。 林祈肆朝她微微含笑,吐息轻柔,“娘娘,该就寝了。” 话落,覆在纱帐上的手指松开。 须臾,暖帐内传出陈阿招挣扎的抽噎声,不过片刻哭声又被掩盖。 第64章 造反1. 他说,“在我死后。” 林祈肆越发肆无忌惮了。 许是他真的大权在握, 又许是为了惩罚她三番五次的陷害。 林祈肆这半个月内几乎夜夜留宿宫中,而留宿的地方正是陈阿招的宫殿。 他像是变成了一个索求无度的瘾君子,夜夜挟她笙歌。 偶尔会抱紧她,胡言乱语道, “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陈阿招脊背生出恶寒, 恶狠狠地瞪向他, “生个孩子后,我们三被世人谩骂, 一同被处死吗?” 林祈肆认真思索了一下, 最后无奈一笑, “那好吧,暂且不生了。” 陈阿招朝他翻个白眼,好在,他也没再提。 不过他每晚都会抱她入睡。 陈阿招恨极了林祈肆的靠近, 厌恶他灼热呼吸浸洒进耳畔,讨厌他指尖婉转的温度摩挲自己的肌肤时, 偏生他每晚都将她搂入怀中, 强硬的手指恨不得将她嵌入他的身体中。 这导致陈阿招没日没夜的失眠, 而造成他失眠的罪魁祸首却在餍足后安逸地熟睡。 在尝试挣脱无果后, 陈阿招索性自我安抚。 罢了,她又不是没和林祈肆睡过, 好在这家伙皮囊相貌皆是上层,她就当是睡了一个男妓,没什么损失。 陈阿招这样想着,慢慢释怀般转过身去,极近的距离,她打量眼前睡容安静的青年。 如墨的乌发与她的缠绕, 红唇玉颜,如玉石雕刻,额前的美人痣,为其增加三分艳丽。 陈阿招盯着眼前的美人面,呼吸微紧,她慢慢探出手,朝青年的脸上碰去。 她动作轻柔,并不知,金丝暖被之下的手早已轻微颤动。 指尖碰到青年光滑的脸上,慢慢向下划到下颚,陈阿招的神色陡然变得阴狠。 温柔的指尖收紧,死死勒住了林祈肆纤长的脖颈。 陈阿招发了狠使劲掐着,不一会儿,青年白皙的脖颈便蔓延出温红。 而原本安稳沉睡的青年,慢慢睁开眼。 鸦青色的眸中泛出晶莹涟漪。 * 陈阿招被侧身翻扯到下方,她勒在林祈肆脖颈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而林祈肆也没有去扯。 三千乌发垂落,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无数的吻与撕咬。 陈阿招终是啃咬的喘不过气来,长达半刻钟的争斗中,她败下阵来。 她捂着发麻疼痛的脸颊和唇瓣,颤抖着声音狠狠瞪向身前的青年,咬牙切齿道,“疯子!你这个疯子,怎么还不死!” 她险些窒息过去,爬到床边大口大口喘息,还未喘息上几口,又被身后强劲的手掌拽了回去。 林祈肆却像抱婴儿一样将她死死抱在怀中,他指尖轻摩她气得通红的脸颊,浅笑着,“若是死,我当然要带着娘娘一起死。” 陈阿招被吓得瞳孔骤缩。 林祈肆上这话的表情格外认真,就连死后要与她同穴而眠这种荒谬的话也能想出来。 陈阿招被吓到泪失禁,她哆嗦着唇,不解地呢喃,“我没欠你什么……不过是在蜀国……欺辱过你一次……” 林祈肆莞尔一笑,鸦青的瞳中闪动温润光泽,“臣睚眦必报,娘娘是第一日知道吗?” “有些东西,最初第一眼看上了,便是死也不愿松手的………”他忽然喃喃唱起儿谣,边唱边哄着她说,“睡吧,我们的时间还多。” * 陈阿招被吓得安分了几日,可也仅仅是几日而已。 她被困在一方皇宫内,虽说锦衣玉食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可若要她一辈子面对曾经杀害自己的人,与他朝夕相处,她只觉得恶心。 尤其是想到林祈肆死也要拉着她陪葬,陈阿招觉得恐怖。 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趁着近几日林祈肆公务繁忙无暇注视她,陈阿招联络上鸦阙。 夜半三更,一袭黑色劲装身影从瓦墙飞落。 夜风卷起青年如墨发尾,于黑暗中,那双晦暗深邃的丹凤眼缓缓睁开,古井无波的瞳孔染上触动,生出浅色血丝的眼怔怔盯着面前红妆艳丽的女子。 鸦阙动了动干涩的唇瓣,喉结滚动了,须臾才开口,“娘娘唤臣何事?” 陈阿招笑得明媚,她亲昵般将跪在地上的鸦阙拉起来,吐出的话于寒风中冷得发麻,“我要你帮我杀了林祈肆。” 鸦阙的眼睫几不可闻颤抖了一下,他似想到了什么,停留在陈阿招眉眼的瞳孔收缩,“曾经也有一个人希望我杀他……” “那他现在活的好好的,甚至位极人臣,就说明你没有答应那个人。” “你后悔了是不是?”陈阿招字字珠玑,凑近鸦阙身旁,如幽魂引诱他,“那你帮帮我好不好,不曾实现的诺言,如今替我实现好不好?” 见鸦阙迟迟不答话,陈阿招有些急了,她索性抛下廉耻,俯身凑上鸦阙的脸颊上吻过去。 可青年却侧身躲开了。 这倒令陈阿招不解了,鸦阙该是喜欢她的,当年她还是林祈肆小妾时,他不就是看上了她这张脸,试图将她掳走,再相逢时,她分明瞧见了他对自己这张脸的浓郁的渴望,多次见她不知在意淫什么,如今又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陈阿招冷笑了声,又不甘心地试图引诱,“将军,你不可怜我吗?我年纪青青就被母国送来和亲……如今贵为太后又如何,还不是被林祈肆一介佞臣玩弄鼓掌,我这般可怜……将军就不愿帮帮我吗?” “你帮我我杀了林祈肆,来日我登高位,你便是执掌军权的大将军,什么南辰王,什么林祈肆……都不过是我们脚下的败狗。” “娘娘。”鸦阙蹙起眉,试图止住她的话,“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陈阿招却不屑,她扯住鸦阙的袖子呢喃“我如今的处境还不够危险吗?” 她的动作过大,领口处微微敞开,恰巧一丝月光印在了脖颈上的翡翠金坠上,盈盈闪亮,照进胸前的白润。 鸦阙怔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他呼吸突然变的有些紊乱,眼神躲闪,默默按动掌心真气,试图平稳心绪。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气息越来越乱。 须臾,安静的风声中,他只听到自己轻轻说了声,“好。” 黑暗中,陈阿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 三日后。 有关林祈肆遇刺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听人说林祈肆与了无将军泛舟商议在事情时,被了无将军刺杀。 了无将军当即被捕入狱,随后又被查出来与南辰曾有过诸多联络,但南辰王那边否认与鸦阙有过交情。 得知这个消息时,陈阿招还未回神惊喜,便被匆匆忙忙跑进她殿中的乾跃扑了个满怀。 小乾跃眼眶泛红,抱着她呜咽,“相父受伤了,危在旦夕…没想到了无将军竟然想造反……” 听到“危在旦夕”这四个字,陈阿招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她掩盖藏不住的欣喜,故作担忧道,“危在旦夕……那岂不是……” “母妃……我不想相父死……”小乾跃抱着她哭了许久,低声哽咽。 陈阿招面上叹息,无奈地抚慰怀中幼帝。 到底是个小孩子,把林祈肆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却不知他早已和南辰王觊觎你的皇位了。 她哄了许久,乾跃才渐渐止住哭声,他有些哭累了,靠在陈阿招的肩膀旁,小小身子蜷起来,喃喃道,“母妃,他们都说朕是皇帝,皇帝威严不能轻易流泪,朕只有在母妃身边才能这样哭。” “为何?”陈阿招捏了捏乾跃哭红的小脸,笑问。 乾跃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母亲不会嘲笑儿子。” 陈阿招愣了一下,她忽然想到鸦阙,当众刺杀丞相,还背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也不知他现在逃到哪里去了。 她询问幼帝,“那罪臣鸦阙,如今在何处?” “他啊。”乾跃眼神变冷,冷哼道,“他算是个识相的,刺杀相父后主动认罪,现被关在诏狱之中,他说是自己一人想刺杀相父,可朕不信,待逼供出他的幕后主使,再将其斩首示众。” “主动认罪……问罪斩首……”陈阿招瞳孔颤抖了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鸦阙竟然没有逃。 “母妃……你怎么流汗了?”乾跃伸手替陈阿招擦去鬓角的汗水,喃喃问。 “许是……穿得厚……有些热了。”陈阿招声音有些发颤,她拉住乾跃的手问,“那……那罪臣乾跃可曾供出幕后指使?” “并未,他嘴皮太硬,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过再硬又如何,诏狱有千百种刑法,总能撬开他的嘴。”小乾跃垂下眼,眼中一闪而过陈阿招并未察觉到的半分阴暗。 陈阿招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 她的计划又失败了。 说是林祈肆危在旦夕,可五日后,林祈肆又好端端地去上朝,下朝后又好模好样地来往她的寝宫,那模样哪里像危在旦夕的样子。 她气愤至极,林祈肆简直是个杀不死的怪物! 熟悉的脚步靠近,一袭碧绿长袍印入眼帘,林祈肆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朝她浅浅一笑,“京城新开了一家点心铺,他们都说做的糖糕很好吃,臣带些来给娘娘尝尝。” “不必了,本宫没胃口。”陈阿招冷漠道,她上下打量着眼前唇红面白的青年,“外界都说你遇刺重伤,昨儿个乾跃也同本宫说你危在旦夕,可如今一看,你不是好好的吗。” “臣的命,只有一人能取。”林祈肆放下食盒,晦暗莫测地说了一句。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杀你?”陈阿招眉尾微挑,若是真有一人能杀了林祈肆,哪怕天涯海角,重金悬赏,她也要找到那人。 林祈肆并未再回答她,反之淡淡地说了句,“臣准备去看一看那诏狱中的将军,不知娘娘可愿意一同前往。” 陈阿招正在愁恼如何去狱中看一眼鸦阙,如今林祈肆给了她台阶,她自然要走上去。 “好啊,本宫也很好奇,堂堂一个将军为何会犯傻。” 刚进入诏狱,陈阿招便听到一阵阵鞭子抽打声。 越往内走去,沾着淡淡盐水味血腥窜进鼻息,她看到了在暗牢内的刑架上,那个面色苍白,浑身布满血痕的青年。 旁边的狱卒还在用鞭子抽打他,青年苍白的唇瓣疼到颤抖,竟也一声不吭。 陈阿招停在了牢门外,她珉紧唇对站在身侧的林祈肆道,“你带我来,就是来看这样残忍的画面?” 林祈肆眼尾挑起,朝狱卒使了个眼神后,狱卒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林祈肆问狱卒:“可有招供?” 狱卒摇了摇头,“他太能忍了,用鞭子打,用铁烙,依旧说刺杀大人是他一人所为,无人指使。” 林祈肆扭头慢慢看向身侧的陈阿招,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娘娘怎么了?” 陈阿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脚底发颤,眼眶也忍不住酸涩起来,浓郁血腥味呛的她心口不适。 她怕被林祈肆发现端疑,眼神躲闪,“这里的味道太难闻,本宫觉得不舒服…本宫先回………” 她觉得自己是被下了降头了,才会突然发疯跟林祈肆来地牢。 她来地牢做什么? 鸦阙的生死她才不在乎,是这家伙自己笨,杀人不成反被抓住! 她欲转身逃走,却被林祈肆挟住手腕,男人清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娘娘,不觉得他很可惜吗?” 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刺杀大人……他罪无可赦。”陈阿招吞咽唾沫,违心地说。 林祈肆的话继续萦绕在耳畔,青年像是发自内心地疑惑不解,“不可惜吗?从一个奴仆暗卫……到名声大噪的镇国将军……再到如今的阶下囚………” “那只能说明他很蠢!”藏在袖中的指尖捏紧,陈阿招忍不住讥讽,可一滴温热的水滞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她强忍着眼中的涩意,垂下眼睫时,忽看到林祈肆那只白玉分明的手掌不知何时在她面前摊开。 浅淡纹路的掌心落进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林祈肆并未收回手掌,而是凝望掌心出神,须臾他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眼中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 “娘娘……”虚弱的声音自身后呼唤她,打断了牢狱中诡异的气氛。 刑架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男人醒了过来。 陈阿招深吸一口气,这才敢抬眼去看身后那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青年。 她冷笑着朝他嘲讽起来,“你就是一条听话的狗,别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听命……我若是你,就该说出幕后主使,兴许能留下一条命,放着好好的前途都不要,没见过像你这样蠢的人………” 刑架上的男人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他用虚弱的语气对陈阿招说: “不后悔。” 陈阿招的瞳孔剧烈颤动,她像是在害怕什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 几日后,朝中流出一些传闻。 那些传闻说鸦阙是听从南辰王的安排去刺杀林祈肆,原因是林祈肆查出他意图谋反的计划。 有关南辰王狼子野心的秘闻也传遍京城,不少臣子上奏要求撤回南辰王兵权。 陈阿招倒没想到南辰王企图造反的野心是这样被扣说一顶帽子传出来的。 她原是想找到南辰王合作,可自那次南辰王试图杀死她和无辜的百姓,她便不敢与其再有交集。 南辰王这种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罔顾人命。 她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和这种人打交道。 可陈阿招不知道,陷入造反风波的南辰王早已等不及了,很快便找上了她。 南辰王身边有一个擅长易容的高手,那高手于夜晚将陈阿招易容后,带到皇宫外一个偏远的府邸。 彼时,南辰王早已在那里等候她。 陈阿招被打扮成了一个容貌普通的妇人,看到南辰王后,她也懒得摆出从前那副恭敬讨好的模样。 “南辰王如此大费周章带我过来一见,还想利用我什么?我若是不早早回去,林祈肆那边恐会发现了。” 南辰王浅浅一笑,“放心,本王只太后娘娘一盏茶的功夫,影人便会将娘娘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 他口中的影人,便是那擅长易容的仆人。 陈阿招冷笑着,“本宫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后,能帮到南辰王什么呢,只求南辰王留我一命,不要杀我才好。” “看来娘娘还是为上次的事情记恨本王呢。”南辰王叹息一声,谈话间扭动手上的扳子,“人性本该如此,对自己不利的要趁早铲除,对自己有利的自然要以礼相待。若是娘娘能帮本王完成这件事……本王一定帮娘娘摆脱如今的困境………” 陈阿招有些讶异,“你和林祈肆不是挚友吗?” 闻言,南辰无奈一笑,“近日的名声不大好,娘娘难道看不出是何人作为。” 陈阿招珉了珉唇,眼中泛起狐疑,“你当真能替本宫杀了林祈肆?” “当真。”南辰王眼底浮现戏谑笑意,“如今娘娘已经完成本王的第一个要求,那第二个要求对于娘娘来说自然容易。” “你要本宫做什么?”陈阿招问,她眉宇微拧,窥见南辰王眼底浮现深沉笑意。 眼前金色蟒袍的男人弯起凤眼,薄唇轻轻吐露,“帮本王解决了幼帝。” 陈阿招的瞳孔剧烈一缩。 她猛然向后退了半步,意外撞到了身后的茶案,茶案上的青瓷杯盏摇晃坠地,发出清脆响声。 陈阿招手指颤抖着捂着案角,一时间觉得呼吸不畅。 要她杀了乾跃? 那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回神后,她不解地看向南辰王,“他不过是个孩子……对你产生不了威胁。” “可本王也不想被扣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啊。”南辰王浅笑着,眸中的狠厉与野心不加掩饰,“本王知晓那幼帝格外亲近娘娘,届时娘娘只需在那幼帝的吃食中下上一点药物,让幼帝来个意外身亡……本王会替娘娘洗脱嫌疑……等本王登上皇位,也会许你一世荣华。” “我若是不愿呢。”陈阿招咬牙道。 她是恨极了林祈肆为了将他拉下高位,不惜与南辰王这等乱臣贼子合作,可她再怎么想杀林祈肆,也不愿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去报仇。 她的复仇路,不能鲜血淋漓……不能毫无人性。 南辰王毫无意外,他轻嗤一声,缓缓道,“娘娘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退路吗?若是娘娘不愿,本王自不会强迫。本王踏平皇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让娘娘下毒不过是打算快上几日,卖娘娘一个人情,可若是娘娘不愿,等本王登上高位之日,那就休怪本王无法留下你了。” 南辰王的话让陈阿招的脸色白了白。 这段时间,她自然听过一些消息,南辰王手握军权,朝中多处都暗藏他的眼线,以他如今的实力,起兵造反是迟早的事。 她如今对南辰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帮助他快一点得到皇位了。 若是她不帮,那来日宫变,她便会惨死其中。 陈阿招思量了片刻,最终咬牙缓缓道,“好,本宫答应了。但还请南辰王再帮我一个忙。” “娘娘请说。” “届时,帮我救出天牢内一人。”陈阿招咬紧红唇道。 “这是小事,本王自然答应。”南辰王凤眸含笑,他突然绕有兴致地看向陈阿招,喃喃细语,“本王似乎有些明白,阿肆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感兴趣了。” * 月上树梢。 清冷寂静的丞相府上。 林祈肆披了件狐裘,仅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房内。 他打开床榻下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双仅有半个手掌大的红色虎头鞋。 虎头鞋精致可爱,鞋尖处还挂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林祈肆盯着虎头鞋看了会儿,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摩挲在那双小鞋子上,鸦青的瞳孔落在虎头鞋上许久也不曾回神。 直到木窗发出咯吱响动,须臾,一道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 林祈肆的眼神才从失魂般的状态恢复过来。 站在窗前的黑影掀开透头上的斗笠,窗外的月光照进了那人满头的银丝。 那人的皮肤苍白无色,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浑身透着苍老死气,唯有一双像杏花一样的眉眼像是明媚少女才拥有的,那双眼睛看向林祈肆,扯动嘶哑难听的嗓音,“我想见她。” 林祈肆抚摸虎头鞋的动作微停,语气不轻不淡道,“还不行。” 闻言,那黑影变得急促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我都是罪人,我只有这最后一个渴望。” 林祈肆眼睫慢慢垂落,他似在认真思考那黑影的话,喃喃轻声,“是啊,都是有罪的……但现在还不能,你总能见到她的。” “什么时候?”黑影问,沙哑的嗓音隐隐有些哽咽。 话落,站在床前的青年嘴角浮浅浅笑意,像是看淡生死般,瞳孔空洞无光,淡如清风的声音回响在阴暗无光的放间内。 他说,“在我死后。” 第65章 宫变 “阿招啊,睡一觉,醒了我们就拜…… 小乾跃夜晚闹着肚子饿, 以往的时候,陈阿招都会吩咐御医去膳房给小皇帝随便做点点心糖食类的东西裹腹。 可这次,陈阿招主动抚摸乾跃的脑袋,决定亲自为他做一碗羹汤喝。 闻言, 小乾跃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只手捧着脑袋, 乖乖地坐在榻上说,“儿臣乖乖的不闹, 坐在这儿等着母妃。” 陈阿招去了御膳房, 熬羹汤的过程中, 支开所有宫女太监。 她紧张地从袖子中掏出南辰王给她的药,倒入汤中,这药无色即无味,可毒性极强。 好在, 南辰王告诉他不会让人有一丝痛苦的死去……… 陈阿招珉紧唇,内心思绪如麻乱飞。 她搅拌着汤匙, 内心喃喃, “乾跃, 你别怪我……你我本就没有关系……我犯不着为了你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你这辈子身为帝王,实为傀儡, 就是我不动手,待南辰王造反后,你我的下场也不会好过……我早日帮你解脱吧……” 她麻木僵硬地盛好一碗热汤走进殿中。 寝殿内的乾跃果然还在等她。 幼小的帝王穿着浅黄寝衣,眨着大而明亮的黑瞳,喜笑颜开。 “阿娘。”突然一声亲昵呼唤,让陈阿招手中的汤险些掉落。 “你刚刚……叫我什么?”陈阿招无措地看向乾跃。 乾跃有些羞涩地垂下脑袋, 在陈阿招走近他身边,他藏在被褥中的小手慢慢探出来,捏住陈阿招的裙角。 “我叫你阿娘啊……这也是朕从民间话本上听来的叫法……民间孩童不都是称呼自己的母妃为阿娘吗?”小乾跃眨巴眼睛问。 他盯着陈阿招青涩懵懂的脸颊,忽然低低一笑,“虽然阿娘看着很年轻,都跟朕的一皇姐们差不多岁数。” 陈阿招珉了抿唇,告诉他,“可这称呼是民间百姓这样叫的,你身为帝王不能这样称呼。” “那好吧,我还是叫你母妃吧。”乾跃视线移向陈阿招手中的汤碗,眼睫上下闪动,“母妃为我做的是鱼汤吗?太好了,乾跃最爱喝鱼汤了,母妃果然什么都懂我。” 眼见乾跃伸手要过来拿,陈阿招忽然心脏一紧将汤碗拿开了。 “乾跃……这汤太烫了,不能喝太烫的东西,等它冷一会……母妃喂你可好?”陈阿招眼神微闪,神色不宁。 乾跃乖巧的点点头。 “母妃,你对我真好,母妃……你会对我永远好吗?”乾跃高兴地说着,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垂下脑袋。 陈阿招见他低落,连忙询问,“怎么了?乾跃为何突然这样问?” “母妃还年轻,以后应当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吧……母妃有了亲生孩子……还会这么照顾乾跃吗?”乾跃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陈阿招不知是何滋味,这几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曾经怀过的那个孩子…… 可如今被乾跃这么一问,她忽然心尖上浮现一抹酸楚。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勉强支撑一抹笑,喃喃:“不会了,母妃不会有孩子了……” “母妃。”小乾跃趴在她的膝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下床,从床底翻出一个木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向陈阿招展示木盒之内的东西。 木盒内放了一双金丝线勾勒的红色小孩鞋,大约是五岁孩童穿的大小。 “这是我五岁时唯一的一双鞋子,母妃知道是谁给乾跃做的吗?”乾跃认真地问她。 陈阿招心脏微颤,她其实不是不知道乾跃的身份可怜。 她曾听宫中的人絮叨过,乾跃在还未成为太子前,其实是老皇帝众多皇嗣中最不受宠的皇子。 他的亲生母妃是一个趁老皇帝醉酒时爬上床的老宫女,老宫女怀孕后偷偷生下乾跃,欲要母凭子贵,可谁知帝王冷血,饶是知晓老宫女有了皇嗣,也一杯毒酒赐死了她。 而乾跃好歹是皇室血脉,便被留了下来。 可他才一岁时便没了娘亲,老皇帝又厌恶他,他被人抛在冷宫中,由年迈的宫女太监抚养。 只是他的吃穿用度甚至还不如一些宫女太监。 陈阿招思绪翻滚,她摇头,“母妃不知,可这双虎头鞋崭新如常,可见一定是乾跃十分珍视之人所赠。” 小乾跃点点脑袋,“旁人都不知这鞋子来历,我可以告诉母妃。”乾跃凑近她耳边轻声说,“这鞋子是相父所送。” 陈阿招眼皮猛地一跳,她不可思议道,“林丞相?” “这相父还是亲手缝制的。”乾跃似乎回想起什么,眼中微红,“虽然五岁的时候我还小,但是那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我怎么也忘不掉,我的一些皇兄皇姐把热水洒在我的身上后,让我赤足在雪地里爬……” “我越来越冷,到最后都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了……那时候是相父出现了,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带到了一个很温暖的炭盆旁烤火,相父亲自把这双鞋子给我穿上。” 陈阿招发出一声冷笑,“你怎知道是他亲手缝的,没准是他准备不要东西,瞧好遇见你施舍而已。” “不是这样的。”乾跃蹙起眉,他热乎乎的小手拉住了陈阿招的手,双眼盯着陈阿招,眸中生出疑惑,“我似乎发现母妃很厌恶相父?” 有这么明显吗? 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出来了。 陈阿招也懒得装了,她冷哼道,“你别被他温柔的表象骗了,他这个人虚伪自私,冷漠无情。” “不是这样的!” 陈阿招微愣,她感觉到乾跃捏住自己手心的手在收紧。 “如果相父真的冷漠,就不会在雪地救我,我不止一次曾看到相父孤身坐在亭中绣鞋,缝衣,相父缝针的手法可高超了,他不仅会绣桂花牡丹,还会绣鸳鸯和鲤鱼呢。”乾跃音量提高。 林祈肆聪慧,倒是没有什么他不会的。 陈阿招随意附和一句,“没想到丞相大人竟对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 “倒也不是感兴趣,我曾听相父说过,他是绣给自己已经离世的妻儿的。”乾跃道。 陈阿招心中忽地一怔,面色有些难看地问,“我怎么没听说过林丞相还有妻儿?” 乾跃双眼扫了下四周,又降低了声音同陈阿招说,“此事说来话长,宫中任何人都不敢在相父面前提及此事,我今日与母后说,母后可不能在相父面前说出来,不然相父会生气的。” 生气? 陈阿招冷笑一声,她倒好奇林祈肆的宝贝妻儿是何许人也了,竟让旁人提都不能提。 “你说,母后不会说出去的。”陈阿招道。 乾跃这才与她娓娓道来,只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其实相父的妻子原先是他的一个妾室,听说有一年外出省亲澡土匪杀害……当年相父知晓赐噩耗后,竟连夜上山将那山中数百恶匪除尽,听说当年山上的火烧了五天五夜都不曾灭,而相父抱着他死去妻儿的尸身失魂落魄了九日。” 陈阿招怔了怔,喃喃细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低语了两句,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好让别人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乾跃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拉了拉她的袖子,“母妃你说什么呢,乾跃该喝汤了,再不喝就凉了。” 乾跃指了指案上的汤,陈阿招这才回过神了,她神色有些踌躇地将汤端起来,望向乾跃探着脑袋期待的眼神时,心底的弦越绷越紧。 直到那汤即将递到乾跃口中时,陈阿招猛然将汤匙扔掉。 “母妃……你怎么了?”乾跃不解地看向她。 陈阿招僵硬地站起身,她面色发白,深深吸了口气后,才维持镇定道,“这汤已经凉了,喝了容易生病……咱…不喝了。” 说完,她便迅速转身不敢去看乾跃,随便找了个由头准备离开,乾跃忽然又叫住了她。 “母妃。” “跃儿还有什么事?”陈阿招眼睛躲闪,床榻前的小少年眼神真挚,灼灼目光刺进她的心底。 乾跃弯唇笑着,黑瞳逐渐幽深,“母妃放心,乾跃会早早休息,不让母妃担忧。” 陈阿招内心五味杂陈,她留下一句好后,便背影慌乱地离开。 待走到寝宫外面将房门合上后,她才彻底没有了力气瘫倒在地。 回过神后的陈阿招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她眼中含着泪,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 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为了荣华,为了长命,她怎么能不惜要拿一个孩子的命来换…… 不过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她忽然释然般耸下肩。 罢了,既然逃不过命运,那她便顺命而为吧。 拖着沉重的衣冠,她疲倦地走回寝殿,迎接自己的结局。 * 时年三伏日,南辰王造反了。 接连几日她听到前线来报,都是南辰王的军队占领几座城池,恐怕不足三日,南辰王的军队便能彻底攻入锦城。 小皇帝乾跃不日前又生了病,昏迷十让有余。 宫中早已人心惶惶。 林祈肆这个丞相这几日也常常不见踪迹。 时年五月,跟随南辰王的叛军成功攻入京都。 陈阿招没想到一切能来得这么快。 皇宫的大门被打开,无数太监宫女仓皇而逃,叛军携带武器,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陈阿招带着虚弱的乾跃躲在柜子里,她紧张的浑身发颤,透过木柜缝隙看见叛军将冰冷的武3器刺进一个个弱小者的身体里,死亡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凉。 恐惧与仓皇的人声中,她听见那些正在翻箱倒柜的叛军号令道,“王爷下令,抓住幼帝当即绞杀。” 陈阿招死死将乾跃抱在怀中,乾跃的脑袋还在发烫,半阖眼皮靠在她的肩膀上。 迷迷糊糊中,乾跃似乎感觉到一片温热的水滞滴落,尚保留一丝清醒的幼帝抬了抬眼皮,窥见少女额前的汗滞,以及那苍白抖动的唇。 乾跃垂下眼皮,一双手死死拢紧怀中少女颤抖的腰,他黝黑的瞳仁在狭窄黑暗的空间内颤了颤。 木柜中两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起,呼吸急促,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听见小乾跃呢喃一句,“母妃……放下我。” 陈阿招闻言一愣,目光不解地看向乾跃,只见乾跃始终低着脑袋,神色黯淡地说了句,“我是拖累……” 小孩子的话让陈阿招心口一颤。 她抿紧了唇,铨住乾跃的手握得很紧,低声细语道,“胡说什么,娘不会丢下你的……” 死也不会……… 话音刚落,肩膀处被一片温热浸湿。 * 等了许久,见附近叛军离开,陈阿招才小心翼翼打开柜子,她替乾跃换上了一套太监服,自己换上了普通的宫女服,便带着乾跃悄声无息地从暗处离开。 却不想小心翼翼躲避时还是被叛军发现。 一名叛军注意到她二人,提着染血的刀子朝他们刺过来。 陈阿招带着乾跃狼狈地躲避,眼看那刀子即将刺进乾跃的身上,陈阿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的勇气竟然挡在了乾跃面前。 她胆小懦弱,畏惧死亡,饶是这一刻也不例外,可不知为何,她却敢迈出这一步。 她害怕地闭上眼,等待那让她恐惧的银器刺进身体,等待疼痛降临。 那一瞬间,耳旁风声渐止,乾跃的喊声异常响亮,“母妃!” 可忽然,一道纤弱身影出现,自背后偷袭了那名即将杀死她的叛军。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她脚边,陈阿招颤抖的睁开眼,那叛军尸身倒下,露出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脸。 较之从前的曹生,此刻的曹生哪里还有半分书生气,他几乎瘦成了皮包骨,眼窝凹陷,面色苍白,瞳孔布满血丝,眼睑乌青,眼中还浮现诡异的笑。 “我带你走,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男人的声音异常兴奋,呼吸颤抖像是得了瘾症般,他抬手就要抓住陈阿招,陈阿招却反抗道,“带上乾跃,否则我不会走。” 闻言,曹生的笑容渐止,他冷冷地扫了眼地上的幼帝后,无奈背起地上的乾跃,凑近陈阿招温声诱哄,“好阿招,我带上他,你别生气……” 陈阿招这才点头同意。 她没想到曹生如此熟悉这皇宫的暗道布局,像是早早有了准备一样,带她经过之处没有被叛军发现,很快便将她带到一处暗道,逃离皇宫。 逃出皇宫后,陈阿招连忙摆脱曹生紧拽住自己的手。 俗话说的好,一报还一报。 曹生曾经做过的事让她生恨,可如今毕竟又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两厢恩怨不如就此两清。 她将自己身上携带的金银首饰拿下递到曹生手上。 曹生怔了怔,痴痴地笑,“阿招这是何意?”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阿招,这些就当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从此我们便各走各的阳关道。”陈阿招面无表情道。 闻言,曹生面上的笑顿住,他沉默地凝望陈阿招扶着幼帝转身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获得你的重视……唯独我不行?” “阿招。” 背后传来一声呼唤,陈阿招烦躁地转身,“你还要……” 她的话卡猛地在嗓子中,空中中忽然飘散的药粉让她眼前一花,很快,她四肢松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药雾散去,曹生那阴暗的笑容在她面前靠近,“阿招啊,睡一觉,醒了我们就拜堂成亲。” 第66章 结局上。 “是啊,我赢了。”…… 陈阿招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被一幕鲜红笼罩。 她一把扯掉盖在头上的红布帘,一个身着婚服的瘦挑人影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 曹生捡起盖头拍了拍,叹息一笑,“阿招, 还没入洞房呢, 盖头不能掀。” 眼看曹生还想替她盖上, 陈阿招躲闪地斜过身,她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 周围杂草丛生的荒凉寺庙让她心生恐惧, 可还没跑两步, 她便被身下拖尾的长裙绊倒。 陈阿招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被打扮成了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大大小小的珠钗首饰胡乱地插在头丝间,身披嫁衣披帛,里一层外一层套地她几乎透不过气。 陈阿招连忙想褪去身上沉重的嫁衣, 殊不知一旁盯着她的曹生渐渐靠近。 曹生的笑容渐渐僵硬,漂亮的眉目很快婉转成怒目圆睁。 他上前恶狠狠地拽住陈阿招的手臂, 咬牙切齿道, “别脱啊……这些你不喜欢吗?” 看似弱柳扶风的曹生力气并不小, 他将陈阿招拖进怀中, 双臂死死将她箍在怀中,指尖一点点划过她胸前做工精致的嫁衣上。 曹生嗓音泛着诡异纤细的语调, “你看看啊,这上面镶嵌的珍珠和金丝……都是极贵的………我将自己这些年苟且偷生得到的银钱都用在这上面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样金贵的东西吗?怎么能脱了呢?来……来来阿招,莫要再与我闹别扭了,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他重新替陈阿招盖上盖头,为防止她逃跑,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双脚捆绑起来, 按着她跪在这所只剩残垣断壁的破庙中,跪拜在破庙中早已残缺的破观音像下。 仪式完成后,曹生又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到她的手上。 陈阿招忐忑地接过去,她不敢忤逆曹生,刚刚被迫按着拜堂成亲时,她便发现曹生的不对劲。 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泪流面满,嘴里不停嘀咕喃喃自语,这状态俨然不是正常人了。 曹生真的疯了。 陈阿招端着酒盏的手打颤,她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乾跃的身影,内心不安起来,“乾跃呢……你把他怎么了?” 闻言,曹生拿着酒盏的手顿住,那双细挑的凤眼微微一转,笑道,“阿招,此刻是你我重要时刻,怎么还能想别人呢?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此间天地间只有你我二人。” 他环绕过陈阿招的手臂,目光放在二人彼此手间的酒水上,浅笑着,“喝下这杯交杯酒,我们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 “什么意思?”陈阿招眼皮抖动,她震惊地看向曹生,杯盏从掌心滑落。 曹生笑着将她抱了起来,走到破败观音像后面,陈阿招才看见一个巨大的人形坑。 这个人形坑中还摊了一块红棉被,周围摆满大大小小的首饰金银,坑的旁边还放了一块未雕刻完成的扁木牌子。 陈阿招顺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放开我!” 陈阿招抓花了他的脸和脖颈皮肤,曹生依旧一副从容淡定,他端着酒壶抱着她跳进了坑中,不顾陈阿招的哭泣求饶,掰开她的嘴将酒水倒入她的口中。 火辣辣的酒水冲进喉咙中,陈阿招被呛得脊背打颤,泪水涟涟。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完了。 她要跟曹生死了。 耳畔传来青年的安抚声,曹生笑着喝下了剩下半瓶酒水后,便抱着泪流不止的陈阿招躺在狭小的坑穴中。 一只手安抚似地替陈阿招擦去鼻涕眼泪,另一只手死死将她拢紧。 “我此生狼狈不堪,如今南辰王军队一举攻下锦国,派人四处追杀你我二人,我既无能力保命,也无力护你,不过阿招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一人孤独地离开了………”曹生的脸颊贴在陈阿招的脑门上,温热的水滴伴随他的语调从她的额间滑落,“阿招,我听说若是夫妻合葬,下辈子便还能团聚,我们能团聚的吧。” “为什么还要团聚?我恨你……”陈阿招颤抖地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眼底的恨。 “而你也恨我………”话落,她从曹生怀中挣脱的左手迅速拔下头的珠钗,狠狠插进身前人的胸膛。 曹生闷哼一声不再说话,破庙外此时也响起一阵马蹄脚步声。 陈阿招刚挣脱曹生的束缚转身便发现身后无数弓箭对准了她。 绝望如同瀑布飞流不止。 而她也看见了身披金甲,乘坐汗血宝马的南辰王。 南辰王位于弓箭手身后,笑着朝她道了句,“臣来送太后最后一程。” 随着南辰王的手势,骑士手中的弓箭一齐并发。 很快,弓箭穿进血肉的声响四起,温热的血水哗啦啦浸透了陈阿招全身,可她却不觉得痛。 她机械般抬起脑袋,愣愣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曹生。 曹生的腹部四肢中箭无数。 血水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最后致命一击是贯穿他脖颈的那支箭。 他临了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致命的一击让他喉咙中最终只流出了一个字。 他说,“无……” 那双染血的眉目死死凝着她,最终倒下去。 头顶传来南辰王的叹息声,“这个曹生啊,才华有余,可惜远见不足,大好男儿岂能耽于情情爱爱,活该落此下场。” “至于你。”南辰王冷笑着看向陈阿招,“红颜祸水。” 陈阿招麻木地坐在坑内,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不堪,无力再与命运抗争。 可上天好像就是想看着她此生劫数不断的样子,不甘让她就此死去。 她没有等到南辰的弓箭,反而等到了踏马而来的林祈肆,和他的援军。 南辰的部下被尽数斩杀,而南辰也被林祈肆一箭射中腿腕,从马座上掉了下去。 “林祈肆!你竟敢与本王作对!我的父王已携军进城!他定不会放过你!”南辰王捂着受伤的腿,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马上冷漠的青年。 林祈肆鸦青色眼眸淡淡无视过地上狼狈的人,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的人都输了,了无将军已带兵将你父亲以及全数叛党歼灭。” “怎么可能……不可能……我的人足足十万岂你们的人能………”南辰王喃喃自语,他还想问什么。 而林祈肆早已无视他的质问,踏马上前,马蹄踩碎南辰王的右肩,随着一声惨叫,彻底将他提剑的手废了。 “走,回家。”林祈肆朝陈阿招伸出手。 陈阿招一言不语地坐在坑中,她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曹生被箭矢贯穿的尸体。 泪水和血水糊了她一脸,她兀自冷笑,“我还有家吗?” 良久,她轻叹一声,“待我将他葬了,总好过暴尸荒野……” 她亲手用泥土将曹生掩埋,又亲手在他未刻完的墓碑上刻下他的名字,才肯离去。 似乎这样做,她的内心好过些。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林祈肆回到皇宫,原想着自己也已经饮下毒酒,她做好准备面对死亡,可她在等了一夜,也没等到毒发身亡。 后来林祈肆派太医去检测曹生留下的那盏酒,太医告诉她,那盏酒中并无毒。 这场宫变以南辰王惨败结束,小皇帝也被人安然无恙送回皇宫。 看似这场宫变恢复平静,可陈阿招仍有许多疑问,比如已经被叛了罪的鸦阙,竟然再次被派到战场上去,还获得了头功。 而得了头等功的大将军再也没有来找过她,陈阿招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鸦阙的身影。 朝堂的余孽叛党也很快被林祈肆处理干净,小皇帝乾跃的执政权也越来越大。 直到一段时间后,陈阿招才恍然大悟。 原来乾跃并不是林祈肆傀儡。 往日傻乐乐的小皇帝也在宫变之后,日渐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帝王。 有一日,乾跃来给陈阿招问安,陈阿招实在忍不住问了句,“皇帝你似乎长大了不少,竟能在短短时间内,治理好了流民水患的问题,政事上面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乾跃给她剥了一个橘子,意味深长地了句,“母妃,儿臣其实从未变过。” 那一霎那,陈阿招终于明白过来,她扯出一抹无奈地笑。 而乾跃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眼中泛出笑意道,“母妃一人身处后宫,岂是无聊?相父近日在民间方士那儿学了些术法,儿臣觉得可有趣了,不如明日让相父给母妃表演?” 陈阿招岂不明白小皇帝的心思,她在多日前便发现乾跃常常有意创造让她与林祈肆相见的机会。 不过每一次都被陈阿招婉拒了,她实在不明白乾跃怎么能这么相信林祈肆。 “我对术法不感兴趣。”陈阿招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乾跃眼眸低垂,眸中浮现失落。 陈阿招忍不住疑惑,“你就这么信任他?”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皇帝怔了怔,忽然叹息一声,望向陈阿招,眸中流露不解,“母妃,你缘何不喜相父呢?” 陈阿招苦笑了一下,她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太复杂了。 * 多日后,有人送了一个带血的黑匣子到太后寝宫,随后又跑过来两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喊道,“娘娘,莫要打开啊!” 可他们迟了一步,陈阿招还是将黑匣子打开了。 这个黑匣子分了上中下三层。 第一层里面竟放了一锭银子。 这锭银子上面都是血,陈阿招命人将其洗干净后才发现这锭银子还是个假的。 陈阿招觉得奇怪,她又打开了第二层,但她没想到第二层竟是一封血书。 两名小太监闯进来时,她已经将血书的字迹一览无遗了。 血书从手中坠落,小太监仓皇地跪在地上低声呢喃,“完了完了……丞相吩咐过不能……” 而榻上的陈阿招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盯着那白布上血淋淋的字迹,心痛地仿佛要撕裂。 白布上明明晃晃的三个血字刺地她眼眶生疼。 “致阿招,这封信我知晓再无法送出去,可临了我还是想告诉你……无数次我想过在战场上将自己命送出去,无数次懊悔当年没能将你带走,这次战场厮杀我并没有为了别人……而是为一个和你长相相似的女子,那女子的性子与你十分相似……我曾怀疑过是你回来了……可仔细一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复生的说法……可仅仅因为那个女子容貌像你,性子像你……我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愿意为她鞍前马后,哪怕是背负骂名……她说她想母仪天下……想要荣华富贵一生,那我便是拼死一条命,也要护住锦国……如今……我已经熬干了所有……终于到了你要来接我的时候了……阿招等等我………” 陈阿招颤抖地打开最后一层盒子,里面放的是带血的兵符。 她忍着泪水,颤抖地问脚下瑟瑟发抖的太监,“了无大将军不是辞官休养了吗?这血书和兵符是怎么回事?” 太监垂着脑袋发抖道,“娘娘息怒……丞相大人严令禁止不许……” “这个皇宫难不成是他林祈肆的了!”陈阿招恼怒道。 话毕,一袭熟悉的青衣从门外而入,林祈肆支走了太监,等到殿内静的只剩下她二人,才语气轻淡道,“了无将军已经战死沙场。” “怎么会……怎么会………”陈阿招呼吸急促,她跌跌撞撞地从榻上走下来,跑到林祈肆,死死拽住青年的衣袍,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你害得他?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才是应该去死的人!你才是!” “娘娘……你太吵了。”林祈肆眉毛微蹙,陈阿招在他身前又打又吵,他低咳一声,眼底的温意褪去,丝毫不怜香惜玉,抬指扼住了陈阿招脖颈。 窒息感随之而来,可这一次,陈阿招却丝毫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她笑着,从嗓子里挤出凉薄的话,“你把我也杀了吧,你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排除异己,林祈肆你做到了啊……走到今日,所有人都输了……你还在高位,你那么厉害………还会把谁放在眼底呢。” 林祈肆纤长眼睫微颤了一下,被睫毛阴翳的瞳色晦暗不明,他慢慢松开手,指尖挑起陈阿招腰上衣带,苦笑道,“是啊,我赢了。” 第67章 结局 “真脏啊。” 红绸摇曳, 暗香缭绕,床榻上人影交织,泪与汗融合,陈阿招自始至终紧阖双目。 她被林祈肆痴迷缠绵, 被落吻颈侧, 荒唐的苟合令她作呕, 她却无法摆脱。 直到许久后,林祈肆才放过了她, 而她好不容易累得昏睡过去。 醒来时面前竟还是林祈肆的脸。 林祈肆不知在想什么, 他穿着被揉皱的寝衣, 胸前领口敞开着,乌发凌乱,下身未着一物,那仍滚烫的东西抵在陈阿招腿侧, 他却目光专注地在瞧什么东西。 顺着他手间两缕颜色迥异的头发一看,她才发现他手中其中一缕是自己的发。 林祈肆将二人发丝辫在一起后, 又以红绳相系。 陈阿招蹙起了眉, “你在做什么?” 她想拽掉被林祈肆系在一起的那缕头发, 结果发现对方打了个死结, 她一拽导致二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气的瞪了林祈肆一眼,“解开。” 林祈肆眼尾挑起, 笑着说,“好。” 可下一秒,他的手指却解起身上的寝衣。 “我说的不是这个!”陈阿招气红了脸。 她坐起了身子,手指胡乱地扯着二人的发试图将其解开,可解了许久,二人的发丝被她解到打结, 她也没能将被林祈肆打死结的绳子脱掉。 红绳与他们的发丝相互缠绕,牢牢固定在一起,反而她越扯,系的越紧。 “我来吧。”身后的林祈肆浅浅开口,他不顾她的嫌恶将她揽进怀中,手指牵起她的指尖,动作十分耐心地教她如何解。 陈阿招大脑空了一瞬,她呆呆盯着林祈肆打得结,丝毫没有看出他是怎么个解法,反正不消须臾,那结就解开了。 林祈肆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此结,若非我解,娘娘怕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 陈阿招愣愣的还没回神,便被温热的手臂揽着卧倒。 “再睡会儿吧。”林祈肆说。 陈阿招鬼使神差地突然来了句,“林祈肆,你有过害怕吗?” “娘娘为何这样问?”林祈肆将头靠在她的后颈上,双目阖着,淡淡地说。 “本宫倒觉得你什么害怕的,你看你九岁弑母,十七岁杀妾,十九岁杀父……如今又敢睡先皇的女人,躺凤榻,挟天子……你还有什么怕的?” 有关林祈肆的往事被他一一揭开,这些都是陈阿招命人悄悄打探到的,她现在一无所有,虽享荣华却如同禁脔,害怕自己知道林祈肆的秘密后被他杀人灭口吗?她已经被他害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 身侧的青年并没有丝毫惊讶,他沉默了一瞬,轻啄少女脖颈的肌肤,喃喃道,“臣是人,是人都有怕的。” “你有害怕就好”。看你难受,本宫就高兴。 陈阿招冷笑一声。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祈肆常常夜宿后宫。 陈阿招渐渐也不排斥他的触碰,她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与林祈肆虚与委蛇,实际背后在不停地招兵买马,蓄积人脉。 她还派人重金在暗地里寻找江湖有名的西域巫师,为林祈肆调制毒药。 “此毒为慢性毒药,除却对女子无用,能不知不觉让毒深入骨髓,而且绝无解药,我已将其制作成唇脂,娘娘只需涂抹在唇上,若被任何一个男子浅尝,不出二年,便能让其毙命!”巫师道。 陈阿招接过了毒药,自此以后,她便每日将其当做唇脂来涂,且每次都会亲吻林祈肆,而林祈肆也欣然沉溺她的温柔乡中。 锦国二年,春秋佳节日,林祈肆因病告假。 望向渐升黑夜的明月,陈阿招知晓她和林祈肆的恩怨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那夜。 她只身一人前往了丞相府。 林祈肆的府上还像从前一样,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府上种了许多梨花树,树枝太多反而遮蔽的阳光,让本就冷清的丞相府更加阴气渗人。 府里挂了许多红灯笼,林祈肆像是有意支开了所有奴仆,仅点燃了一盏烛火坐在房间内,他烧了热茶,盛了两盏,又点了一盆炭火。 本该是夜间休憩时刻,他却穿戴整齐地坐在软榻上,像是早有预料般等她。 “你来了。”林祈肆的脸色在悠悠烛火下显得异常惨败,他低头咳了几声后,端起刚倒好的茶水递到陈阿招手上。 陈阿招望着林祈肆孱弱的模样,她笑着坐下来,“本宫夜间叨扰,未曾想丞相早在此等候了。” “臣夜夜都在等娘娘,只是仅有今夜娘娘才过来。”林祈肆浅呷了一口茶水,笑着说。 “是吗?”陈阿招放下茶盏,突然俯身搂住了林祈肆的脖颈,泛着清香诱人的唇贴上了他。 林祈肆怔了怔,而后阖眸含上。 可下一秒,他反被身前的人儿推开。 带着嘲讽的嗓音传递到林祈肆耳边,“这是最后一次了林祈肆。” 烛火闪烁中,林祈肆鸦青的瞳孔中倒映着红裙少女明艳阴毒的笑,他痴痴地盯着那副逐渐与记忆里重合的笑容,逐渐,唇角渗出一片血红。 “阿……”他捂着心口,眸中颤动。 “林祈肆,你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到头来还会死在我陈阿招手上吧,这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吧?”陈阿招笑着弯下腰,看着跌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的林祈肆。 她微笑着伸出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然后嫌弃道,“真脏啊。” 她将血擦在他的额心的美人痣上,居高临下地说, “林祈肆,如果你单单以为我只打算毒死你,就错了。” 她当着林祈肆的面,拿起烛火点燃了一旁的纱帘,橘色的火光慢慢燃起,顺着木柱向下飞快燃烧,火光渐渐将林祈肆围绕。 而至始至终,林祈肆只能亲眼看着自己被大火吞噬。 他静的仿佛一座雕像一样,嘴角血滞蔓延,一滴滴落下,在他惨白的脸上留下血帘,他看着她丝毫不留情面的动作,鸦青色的瞳孔深远凝望着她,良久,在大火中闭上了双眼。 陈阿招只身走出丞相府。 她穿梭进灯火辉煌,喧闹不止的街头。 良久,听见人声鼎沸中,有人高喊丞相府失火了。 她没有再回头看向火光的方向,而是迈着僵硬的步伐回了宫。 她想,至此,此生。 她与林祈肆的恩怨彻底落下帷幕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番外一 第68章 番外一:再见故人 她身旁的…… 次日, 陈阿招在殿内小憩。 一袭明黄色纹龙身影大步冲进殿内。 乾跃的眼底发红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十几岁的孩子深吸着气,颤声道,“母妃可知……昨日相府失火, 相父葬身火海……” 榻上的陈阿招缓缓睁开眼, 语气懒散道, “本宫今早已得知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可惜了丞相年轻有为, 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乾跃的脚步颤了一下, 喉咙微紧,语气略有些哽咽。 他张了张苍白无力的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头来一句话也没吐出来。 他朝陈阿招作礼后, 嗓音疲倦道,“儿臣冒失打扰母妃……母妃好生休憩罢……” 乾跃离开后。 陈阿招望着空荡奢华的宫殿, 久久出神。 这场大火火势凶猛, 连林祈肆的骨灰都不曾留下。 几日后, 乾跃给林祈肆置办了一顶奢华空棺, 都以最高礼仪下葬。 举国哀悼。 下葬日,宫廷上下乃至京城, 皆素衣白裳。 而陈阿招卧在寝宫的榻上,独自饮酒欢歌。 * 在林祈肆丧事的三个月后。 清静的太后宫殿来了一人,那人指名道姓要见陈阿招。 正躲在殿内发呆的陈阿招以为又是些宫廷琐事,她摆了摆手,“小翠,我不是说过吗?近日不要打扰我, 无论是谁都撵出去。” 她话音刚落,一道沧桑的声音很快出现。 一袭粗布麻衣,头带兜里的青年提刀闯了进来。 拦着青年的太监都被踹倒在地。 陈阿招眯起眼,刚准备打响指让暗卫护驾,岂料青年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陈阿招脊背一紧,呼吸似乎都在一刻变得冷凝。 “不知娘娘还记得我否?”青年满头白发,嘴角也满是胡茬,双眼疲倦中似乎透着浓郁的浑浊,若非身形高挺,实在已看不出像一个年轻男子。 陈阿招怔了怔,须臾冷轻一笑,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呢,她可是派人苦苦寻了这二人好久。 榻上,华丽雍容的少女悠悠笑着,“记得,我怎么可能不记你呢……许程之…玥音的好师兄啊。” 提到那两个名字,陈阿招近乎咬牙切齿,眼中的恨意灼烧心肺,“还不拿下!” 无数守卫从门外侵入,拔剑对上许程之。 “等下!我有话说!说完你想我怎么样死都可以……反正玥音不在了,我也不愿苟活。”许程之颤声道。 闻言,陈阿招眉梢上扬,眼神示意周围侍卫暂退。 她可不是心慈手软,抓住许程之这一个人有什么好的,她目的是抓住玥音,将当年到死都被欺骗的仇恨一一还回来,她要让玥音生不如死! 许程之自然窥见了她眼底的恨,他哑然失笑,“都说恶人自有恶报,我和阿音当真是活该至此,我们不求你的原谅,只是阿音如今命不久矣……她…她唯一的心愿是想再见你一眼,就一眼就好………” 陈阿招认真地听他说完,只觉得荒谬至极。 她扶额凝视许程之,冷笑道,“我虽不知你们是何方法发现我是她……但人都死过一回了,你们还觉得我像当年一样好骗吗?” “我劝你速速把玥音的藏匿地点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个全尸。” 许程之的脸色白了又白,须臾他垂下脑袋,将手中的佩剑扔在了地上。 “她何苦要藏,玥音早知你不愿见她,最后让我给带句话。她说……你总不会不想看到她遭报应的模样,总不会不想知晓她为何要利用你的原因……你若不来,心结难解……她如今已经连路都走不动了,只余两日时间,在西郊外的凌山上的一处洞穴内……。”许程之说着,喉咙哽咽缓缓吐出二字,“等死……” 说完后,许程之像是再也撑不住力气般倒了下去。 陈阿招派太医给他瞧了瞧,诊断出许程之也活不过两月了。 陈阿招将许程之关进了天牢。 她故意拖了一日,才去那处洞穴内。 去时,还派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护身。 去到地方时,见到了那个五年都没见到的玥音。 玥音的情况,比许程之说的还要不好。 再见时,陈阿招也没想到多年前那个笑容灿烂,一口一个唤她姐姐的玥音……竟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姿态沧桑,垂垂老矣的老者。 她的皮肉干瘪,如枯朽树皮黏在身上,双目馄沌,表情麻木。 陈阿招瞳孔颤抖,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是玥音?不是许程之派来糊弄我的?” 当年的玥音也才十几岁,短短五年一过也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是这一副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模样? 躺石床上发呆的老人颤了一下,努力撑着干瘦的手臂坐起来,当目光触及到站在洞口警惕十足的华丽少女时,老人浑浊的双目渐渐泛起泪意。 “姐……姐姐………” 那道声音竟然没有丝毫变化,仅仅是轻轻呼唤,陈阿招已经确信面前之人真的是玥音。 她先是一怔,而后发出一阵嘲弄,“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石床上,玥音干瘪的身形僵硬,她继续愣愣地听着陈阿招的嘲讽。 “当年你处心积虑利用我,不是已经拿到了我的玉佩吗?怎么没能当上公主啊?” 一滴泪水从玥音眼角落下,她沉默了一瞬,扑通一声从石床上滚了下来。 她粘了一鼻子的灰,毫无形象地往前爬,试图爬到陈阿招面前,她一边爬一边口中不停呢喃。 “你回来了……真好……还和以前一样……真好……我的秘术没有问题……我做到了……做到了………”玥音笑着说,突然,她的眼中冒出慢慢渗出鲜血。 原本嘲讽冷笑的陈阿招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问,“你眼睛怎么流血了?” “没……没事…姐姐……我……”玥音胡乱地擦拭,可越流越多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糊的满脸都是……她逐渐变成了一个浑身血臭的疯子模样。 陈阿招发怔的功夫,玥音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很奇怪,玥音这副模样比她想象的还要凄惨,她该是高兴的…… 曾经欺负过凌辱过,利用过她的人都落得了不得好死的下场。 可她心中生出竟不是痛快,而是悲凉……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以前很爱拉着我聊天的……阿招姐姐……你陪我说说话吧……玥音好冷……好冷……”玥音一边往前爬,一边喃喃着。 陈阿招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她看着玥音终于爬到自己脚下时,淡淡道,“活该。” 二字余下,她便转身出了山洞。 身后是玥音突然凄厉的哭声。 “阿招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须臾,哭声戛然而止,她身旁的侍卫说,“娘娘,人没气了。” * 回宫后,陈阿招去往地牢,将玥音已死的消息告诉了许程之。 许程之怔愣了许久,眼眶泛红道,“原来,她还是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陈阿招不解。 许程之苦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阿音为何会得此下场?” 陈阿招当他想说什么呢,讥讽道,“本宫不屑知道,你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就在这暗无天日处度过最后的时日吧。” 说完,她拂袖离开,可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许程之颤抖的声音。 “死而复生之法,唯以成年男子十年寿命,和妙龄少女青春年华作蛊!阿音与我会的不仅是医术,我们师从南疆,擅医更擅蛊!” 陈阿招脚步猛然一顿,可梢未停留,她脚步加快向外走去。 等回到住处,她双脚忽然发软瘫在了地上。 “娘娘,您怎么了?”小翠赶忙过来搀扶。 陈阿招双目空洞,过了许久双脚才终于恢复力气。 她被小翠搀扶着坐到凳子上,还没从许程之刚刚的话中回神,宫殿的大门被人以蛮力推开。 浑身酒气,披头散发的乾跃拿着酒壶跑过来,在殿内疯言疯语。 “母妃……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儿臣好难过……可儿臣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能让皇帝喝这么多酒!”陈阿招示意宫人将乾跃带走。 被宫人连拖带拉的乾跃忽然垂下泪,他使劲推开那些宫人,扑腾一声跪到了陈阿招面前。 陈阿招刚想扶起他,却被乾跃死死按坐在凳子上,醉酒的乾跃竟将脸枕在了陈阿招的膝盖上。 他语气带着委屈般喃喃,“母妃……你是在怪乾跃吗……你许久都不曾温柔地同乾跃说话了……你是在怪我向你伪装真正的自己对不对?可是……可是我没办法……我若不伪装自己………根本斗不过南辰王……母妃………” 陈阿招的心脏颤了又颤,仔细想想,自从她知道乾跃从前的天真烂漫是伪装后,她确实没有像从前那般对乾跃温柔备至,甚至还在若有若无疏理他。 顿了顿,陈阿招细心抚慰趴在她腿边哭泣的少帝,“母妃不怪你。” 醉酒的乾跃哭得满脸泪痕,他倚在陈阿招腿下呢喃,“骗人……母妃最是狠心……相父骗过母妃,母妃就恨他到死……那我呢……母妃是不是会像讨厌相父一样讨厌我……”乾跃颤抖道。 陈阿招一只手轻轻拍打少帝颤抖的背,她刚想安慰乾跃,欲说出口的话却被乾跃下面一句惊住。 “相父是被母妃活活烧死的……他死前一定很痛……” 陈阿招惊了两点。 乾跃竟然知晓是她烧死的林祈肆,还说林祈肆是被她活活烧死的。 她将宫人都打发了出去,沉静的宫殿内,只余他们母子二人,陈阿招呼吸一窒,冷静下来同乾跃道,“母妃没有活活烧死他。” “是啊,母妃给他下了毒……”乾跃将脑袋从她的腿上移走,抬眸凝视陈阿招,一字一句道。 陈阿招身子发僵,她不知道乾跃是怎么知道她给林祈肆下了毒,毕竟这事她做的很隐蔽,难不成林祈肆死前就已知晓自己中毒,所以告诉了乾跃……让乾跃在他死后为自己报仇? 陈阿招眼底瞬间弥漫出恐惧和警惕,她从凳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后退了这几步。 这几步似乎又刺痛了乾跃,乾跃眼底泛红,冷笑了一声,“母妃害怕我为了相父报复你?” 乾跃大步向前,抬手扼住了陈阿招的手腕,逼着她直视自己。 他身上的帝王之气散发出来,威压逼人,“在我心中,母妃早与相父同等重要,母妃何必害怕!” “那你为何要为一个死人,同母妃剑拔弩张!”陈阿招厉声道,可眼底到底是生出的心虚,叫她不敢去看乾跃。 “死人……相父是已死了,可他不是被母妃毒死的……他是在报复自己……母妃可知,相父的身体异于常人,早已百毒不侵……怎么可能是母妃区区毒药就倒地不起的?”乾跃喃喃地说着。 陈阿招只觉得大脑忽地一晃,发懵发晕,可极速飞跳的心脏又让她格外清醒。 她脑海中回想起元宵夜时,林祈肆中毒后口吐鲜血的模样,她回过神来,颤声咬牙,“不可能!他中毒了!我亲眼看到的,他中毒吐血……我都看到了……” “那应该是相父做的假象……他咬断了舌头……自然口中血流不止……”乾跃一字一句道。 陈阿招开始浑身发冷,她摇着脑袋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可能!如果没有中毒他怎么可能看着我放火!他那样精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死的这么狼狈!” 她话落,只见乾跃缓缓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已经烧焦的东西。 这东西陈阿招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它仅仅外表烧的发黑,除却表面褶皱破烂,很明显是一双鲜橙色手衣,只是手衣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淡。 这手衣的模样让陈阿招觉得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耳畔是乾跃淡淡的声音。 “这手衣是相父结发妻子送的……也可以说是母妃你送的。” 陈阿招瞳孔瞪大,她不可思议看着乾跃,“你知道……” 乾跃点了点头,呢喃:“我知道……相父尸身尽毁……可死前以水浸泡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望着那双手衣,陈阿招沉默了片刻,冷笑出声,“人都死了,还珍惜这些东西做什么……还是说他想让我后悔?让我愧疚,做梦!” “皇帝,本宫乏了,你回去吧。”陈阿招冷漠道。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