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贤良淑德”》 1、第 1 章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降香看着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的银翘训斥道:“今日琼花宴,又恰逢太后寿辰,姑娘为了这次的献福舞,准备了那般长时间,如今全被你弄砸了!” “姑娘,对不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奴婢也没想到会突然蹿出一只猫,这才吓得摔倒,扯坏了衣物......” 见江澜音倚着矮桌揉额不语,银翘满面泪光,连连磕头道:“都是奴婢的错!请姑娘您责罚奴婢吧!” “现在责罚你又有什么用!那舞衣是上等的丝云锦所制,每年不过就产出那十匹......” “行了。” 江澜音慢慢移开揉按在额鬓处的手,微微斜目睨了一旁恼火的降香,随后转眸看向跪在地面的银翘,掸了掸衣袖,起身扶起她道:“一件衣物罢了,银翘也不是故意的。” “可是姑娘,那衣物的布料实在是太过难得!这会怕是难以找到布料缝补好!” 江澜音揽了一下臂弯处有些往下飘坠的披帛,轻轻揉了揉最近练舞有些酸痛的肩颈,慢慢往内室走去。 见江澜音没什么反应,降香赶紧跟上前急道:“今日太后寿辰,这本是献福舞,如今衣物破裂,这难免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江澜音脱下外罩的袖衫,一旁还在轻泣的银翘明白她这是准备沐浴,赶紧擦干净自己的手,上前服侍道:“姑娘,让奴婢来吧。” 江澜音回头看了眼依旧红肿着眼低着头的银翘,想了想还是松开手,让银翘伺候她更衣。 见江澜音没有说什么,银翘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细细抽泣了一声,低垂着眼尾,神色愧疚的小心伺候起衣衫半褪的江澜音。 “姑娘,有些什么,奴婢也说不出口,您当是知道的!” 听到降香的话,江澜音轻哼一声道:“不过是些虚头寓意。” “可是姑娘!” “不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江澜音回头看向降香道,“总是有人信这些的,而且......” 江澜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微皱眉道:“有些东西确实说不清道不明,虚虚无无难以想通。” 怔愣了片刻,江澜音移开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箱盒道:“衣物已送去织羽坊,能不能缝补好,全看天定,急也没用......去取瓶香露来。” 降香赶紧从一旁的箱盒里取出一瓶香露,开封的那一瞬,清冷梅香丝丝氤氲而来。 瓶口倾斜,香露缓缓滑过瓶颈,正要滴入浴桶之际,葱白的指尖突然点住了瓶口,将豆青瓷瓶推离了开来。 “姑娘?” 江澜音收回手,褪下最后一层纱衣,缓缓沉下身子,浸入到雾气缭绕的浴桶之中。 “换一瓶。” “啊?”降香怔了一瞬,又笑着往前递了递瓶子道,“姑娘,这是您平日里最喜的梅香露,而且......今日傅相也在!” 降香抬眸看向靠在浴桶边缘的江澜音,微微前倾,在她耳侧轻声提醒道:“这个时节,此香最是应景。傅相本就爱梅,想必也会多喜一分这香味儿。” “银翘,去取那瓶桂花露来。” 江澜音回头瞥向身侧的降香,见她惊讶的瞳眸失神轻转,江澜音正往自己颈侧拨水的手一顿,垂眸轻声呵斥道:“降香,傅相的爱好,与我等何干?若是旁人听去,明年开春香山寺外的杏花林,咱们怕是没得机会出门去赏了。” 玉臂轻轻撩动,水面涟漪四散,与之消散的,是水面倒影中,降香逐渐松开的眉头。 降香看了看屏风外,太后新添来的几个侍女,赶紧拎起裙摆伏地请罪道:“奴婢失言,请姑娘责罚!” 银翘捧着盛着桂花露的香瓶回来,悄悄抬头望了眼江澜音。 只见她一向低垂温柔的眉眼间,此刻轻蹙出浅痕,那双总是温温柔柔的双眸垂望着水面,在一对长睫的遮掩下,隐隐带着些摸不明的厌烦。 “往后慎言。” 江澜音搭在肩头的手指,挥动示意道:“你们都先出去吧,不必在此立侍。” “奴婢还是留下伺候姑娘沐浴......” 江澜音微湿的鬓发下,总是微微弯翘的眼尾没了笑意,降香话语一凝,低首告退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去织羽坊看看,绣娘们是否想出了补救之法。” “嗯。” 江澜音倚着桶壁背对着降香,降香疑虑地看向她仰伸放松的白皙颈脖,盯了片刻又未看出什么异常,躬着身带着室内的几个婢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见降香她们都退离了内室,在一旁捧着香瓶的银翘不知所措地瞄向了桶中的江澜音。 轻袅的雾气洇湿了江澜音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得了水汽的沾染,本就柔顺黑亮的长发更显光泽,衬得那玉雕似的面容,更加光亮明艳。 江澜音的美,总是让人难移目光,但是最近的江澜音,却总让她不敢多看。 见江澜音抬眼看向自己,银翘惊慌地提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安静的室内依稀听到一声轻笑,银翘疑惑地动了动耳尖,就听到两声沉闷的笃笃声。 寻声望去,只见江澜音换了个懒散舒适的姿势,倚着木桶边缘,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屈指敲了两下木桶笑道:“愣什么,再不送过来,我都要出去了。” 银翘眨眼愣了一瞬,意识到江澜音说得是她手中的桂花露,赶紧捧着香瓶送上前去。 见银翘轻抿着唇,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江澜音突然就想起她湿着衣衫,站在面前递来一枝杏花的单纯模样。 明明前年春时才见过漫山杏花,但是银翘护在怀里带回的那枝,就是格外好看。 为什么? 江澜音放空目光微微出神,那时候她被傅棠囚在院中有三月之久了吧? “呀!” 突然一声低呼扯回了江澜音的神思,还没等她判断明情况,浓郁的甜腻花香填了满鼻! “唔......” 江澜音抬手掩了掩自己的鼻息,缓过这一阵浓烈的甜香后,望向了攥紧香瓶,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银翘。 “姑娘对不起!奴婢失手倾翻了整瓶香露!” 银翘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娇小的身子蜷于地面轻声道:“往日这香露,到了冬季总是凝固难倾,不料今日竟是这般顺滑......奴婢粗笨,请姑娘责罚!” 江澜音看着埋首告罪的银翘,脑海里已是补全了她那张有些圆润面颊上的生动表情。 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在之后的三年里也是空长年岁,性子倒是没有丝毫变化。 毛手毛脚,却也最是忠诚至善。 也不知道那日她若没有出门寻人,被人抛尸荒郊,在度过双十年岁的生辰后,是不是会多些沉稳,然后寻个老实儿郎,单纯快乐地度完余生。 “姑......姑娘?” 久久没有听到江澜音的惩处,银翘忍不住抬头偷偷打量起她的神情,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升腾雾气后,一双蕴着水光的愁郁杏眸。 银翘微瞪双眼,面上满是无措。 她家姑娘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前几日风寒高热了一夜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不似过去那般温淑,看人看物好像都带着些审视。但又好像格外的温淑,少了许多倔脾气,特别是在“情”这一字上...... 银翘闻着满屋的甜腻桂花香,抽了抽鼻翼瞥向若有所思的江澜音,心里暗暗嘀咕道—— 终于是听进了太后的话,面对傅相,好像也没那么痴傻了。 主仆俩人各自想着心事,半晌后江澜音用掌心揉了揉眼睑,拭去眼周湿意道:“有些熏人......罢了,只是日后稳重些,莫要在旁人前有了失。” “是,奴婢谨遵姑娘教诲。” “行了,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歇会儿。” 悉索动静后,屋门轻轻掩合。 顺着木门偷溜进来的寒风,穿透屏风上细密的丝缝,拂得江澜音裸露在外的雪白肩颈一阵寒麻。 水声响动,江澜音团抱着自己的膝头往桶内蜷了几分,热水冲刷上脖颈,好一阵后,发凉的身体才缓过这阵寒意。 她最是怕冷,可傅棠偏选在相府梅园里为她庆生。 更过分的是,还任由她摔落在雪地里咽了气,最后连刨她坟都选在了最冷的大寒之日,将她本就已经寒凉的尸骨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呼吸凝滞,江澜音屏着气将自己半沉在热水中。 良久后,水面波动,雪白的腮帮处湿痕光亮。 江澜音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红睁着眼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傅棠非良人,既然佛怜人悲,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定要珍惜,才不再去做那贱情胚! 望之生厌,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想起傅棠求娶她时说得那番陈情话,江澜音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喉间一阵恶心。 桌案上漏刻的浮箭往上浮动了一格,江澜音看了眼时辰,慢慢从水中站起了身。 距离琼花宴还有两个时辰。 披上衣衫,江澜音拿起案台上的木梳整理湿发,看到一旁摆放齐整的搭配舞衣的饰品,她不禁有些怔神。 前世傅棠曾言,琼花宴上一舞,惊鸿落影,平湖生波。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傅棠的青睐,竟是阴差阳错因为这一支献福舞而轻松博得。 不仅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支献福舞,她才更加落定想要嫁于傅棠的心。 毕竟破损的舞衣,也是得了傅棠相助,才得以顺利缝补。而傅棠也因此惹得傅老夫人请出了家法,足足卧床半月有余,方才痊愈。 后来这件事,还一直为他人传道,直言他们二人是情意天定。 江澜音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扬唇苦笑。 情意天定? 可傅棠根本不曾爱过她。 他中意的,一直都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青梅——秦舒荷。 琼花宴前,他助她补全舞衣,也非关心她。他不过是在意,秦舒荷曾经跳过的那支献福舞能否顺利演出。 他所谓的那道让“平湖生波”的“惊鸿落影”也不是她,他只是在她的身上找别人的影子罢了。 所以后来他重新寻得了秦舒荷,作为傅夫人的她,便成了他一生衷情的污点,更不成想,最后竟是那般容不得她! 越想越寒凉,江澜音觉得前世的自己,活得就是一场笑话! 呼吸急促颤抖,一阵心悸后,院外传来了降香欢喜地呼喊:“姑娘!衣服缝补好了!” 江澜音握紧了木梳猛然回头,降香捧着缝补好的舞衣,眉梢带喜地奔到她的身侧展示道:“您看,这衣服补得是不是比原样还要好?您看这上面的‘福’字多应景......” 耳畔嗡鸣的江澜音,早已听不清降香的碎碎说念,只低头看着新补上的布料处,那熟悉的遒劲字样,胸腔内一阵恶心。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见江澜音脸色不对,降香有些担忧地扶住她。 “没事......刚泡完澡,有些头晕。” 降香轻轻嗅了一下,这才察觉满屋的甜腻桂花香。 “这桂花露的味道怎的这般香浓?” 江澜音轻轻摆脱降香的搀扶,撑着桌缘摆手道:“没什么,桂花露不小心倒得多了些......” 江澜音的话语一顿,盯着呈放花露的木盒,目光怔愣。 不知何时,木盒的旁边,燃了一只小小的香炉。 难怪往日在寒凉之时便会凝固难倾的香露,今日这般容易倾倒。 降香顺着江澜音的目光望去,轻呀一声低首道:“是奴婢大意了,忘记提醒银翘。” “提醒?” 降香瞥了眼江澜音,勾起唇角似有邀功道:“今日琼花宴,奴婢猜测姑娘献舞前,定是要沐浴用香的。” “奴婢担心如今这时节,天气寒凉,会让香露凝固,所以今晨特意置了香炉于一旁,便于姑娘沐浴时使用。” 江澜音注视着香炉看了许久,撑在桌边的手指不断收紧,倏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盯向了降香! 降香一向碎嘴多舌,前世的她能与傅棠顺成夫妻,没少承她这张多话之嘴的“福”。 所以这一世,她因厌恶傅棠,连带着对一直顺她意,想要撮合她与傅棠的降香,也多了几分反感。 她本心中有愧,觉得降香不曾有什么错,却遭了自己无理的排斥。 如今细细一想,降香为了撮合她与傅棠,竟是藏了这么多心思! 而且,明明直至今日午时,众人才确定傅棠会出席琼花宴,降香为何早晨便做起了准备,笃定她今日会沐浴用香? 江澜音转头看向木盒旁,那瓶今日被她嫌弃一旁的梅香露,目光一沉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以为,她与傅棠,是天意弄人。 如今看来,这份孽缘,似乎也不全是天意,还有人为。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 2 章 “姑娘,琼花宴就快开始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银翘看着周围忙碌穿梭的宫人,留意到她们看向江澜音的眼神,她也不禁跟着望向了前方秀发随意半挽,裹着厚重斗篷,袅娜而动的纤细女子。 她家姑娘最近真的好奇怪! 往日明明最是在意容颜形象,近日竟都是素面朝天,若不是每隔一日需去向太后请安,桌案上那些胭脂水粉怕都只得去吃灰。 “哎!当心!”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江姑娘?奴婢该死,还请姑娘恕罪!” 叮叮当当一阵声响,还在想着小心思的银翘被猛然一惊。抬头一看,自家姑娘竟是和皇后宫中的丹香姑娘摔在了一起! “是我走得太急没看路,反倒是害得你一同摔倒,可有伤着?” “没没没!姑娘客气!是奴婢忙着手上的事没长眼!” “姑娘,地上凉,您快起来!”反应过来的银翘赶紧扶着江澜音起身,看到她被水渍沾湿了大半的斗篷,摸向冰凉透湿的布料,不禁轻呼道,“都湿透了,待会该着凉了!您快随奴婢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见江澜音湿了大半斗篷,原本素白绣着几枝斜倚墨梅的缎面也被沾染了团团灰痕,丹香又赶紧认错道:“奴婢粗笨!弄污了姑娘的衣衫!请姑娘责罚!” “没事,此事本就怪不得你。” 脏湿的斗篷难看又笨重,一路疾走微热的江澜音索性脱了斗篷,将它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银翘:“收着,回去交给浣衣坊的人洗洗便是。” 见江澜音不计较,丹香赶紧福身致谢:“谢姑娘宽恕!” 江澜音看了眼周遭忙碌的宫女,这才发现她们正忙着拆卸悬于梁下的红绸飘带。 “琼花宴尚未开始,为何你们此时便开始拆卸这些物什了?” “回姑娘的话,今年琼花宴恰逢太后寿诞,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大办,特命我等好好布置一番,为宫中多添几分喜气。但昨日太后娘娘自香山寺祈福归来,见此情景......不大喜。” 江澜音神情微愣:“为何?” “呃......日前大捷,太后娘娘体恤前线将士,便不愿铺张。” 丹香这理由说得含蓄吞吐,江澜音当即明了,大抵是太后原话说得严厉,她们也不便学样。 江澜音微微垂眸礼貌道:“既是如此,便不打扰各位忙碌了。” “姑娘客气,您慢走!” 江澜音慢下步伐,打量起已经拆了半边装饰的园子。寒冬腊月本就花草失色,这会突然缺了这些喜庆红绸,倒是更显清冷庄重。 江澜音的视线自院角扫过,望到那株被轻纱裹挟的可怜红梅时,不禁疑惑嘀咕道:“竟是连红梅也要遮掩么?”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银翘看看四周,侧头凑近她小声道:“姑娘,您不知道,昨日太后发了好大脾气,更是直接进了御花园,狠狠训斥了皇后娘娘,说是前线尚且困苦,上京这般奢靡,实令人羞愧。而且,陛下当时也在一旁。” 当着陛下的面训斥皇后铺张奢靡? 太后这训斥,看来也不只是对着皇后啊,难怪这些宫人不敢多言。 不过,活该! 想起庙堂高位上那位一向的言行,江澜音眸中讽色一闪而过,而后低垂眼睫抚了下鬓角。 片刻后,她瞳眸微转询问道:“前些日子,塞北可是传了捷报?” “是啊!延北军三千铁骑用了月余时间翻越长鹿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寒漠军营的身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夺回了咱们被侵占的地盘,还占据了他们的边陲三镇!” “塞北大捷......” 江澜音低声呢喃思考着,一旁的银翘亮着眼眸兴奋道:“姑娘,季将军真的好厉害啊!” “自他掌了延北军,寒漠人的气焰便灭了不少,我听守值的夏校尉说,此番寒漠已有议和之意,若真如此,塞北当是能安详十余年!” 银翘很是崇拜这位“塞北战神”,红着脸忍不住激动道:“夏校尉说,季将军此番功不可没,加官进爵定是少不了的,说不准也会像江大将军那般,被封为侯......唔!” “侯”字刚一出口,银翘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忙抬手掩住自己快言的嘴,屏息慌乱道:“奴婢失言!” 银翘紧张地看向无甚神色的江澜音,心里不禁自骂—— 嘴巴没个把门!不仅妄自议论朝事,还在姑娘面前失言,提及已故的江大将军! 银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澜音的脸色,金簪半挽的发髻本就有些松垮,一番疾走风吹,这会儿鬓首前的几缕乌发,随着江澜音低首的姿势垂落于前,将她秀丽的面容遮了大半。 银翘看不清她的全容,只从那挺俏微收的鼻翼断定,自己此番又给姑娘添了烦恼。 银翘揪着手帕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方闻一声轻笑,江澜音将自己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眼尾弯翘温和道:“季将军英勇无畏,令人钦佩。至于陛下如何奖赏,这便非我等可议。” 江澜音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清瞳如映春阳,弯起唇角温声道:“不过我想,无论何等珍赏,季将军都是当得起的。” “嗯?姑娘您这是在夸季将军?” 江澜音回想起前世弥散之际,最后看到的那一抹尚沾着烟灰的墨色衣角,然后点点头肯定道:“嗯,他是一个好人。” 银翘有些诧异地看向江澜音。明明数月前,听人提起季将军,她家姑娘还蹙着眉头,怎么这会突然又这么赞赏起人家季将军了? 江澜音盯着素净的庭院看了片刻,随后心中有了主意:“银翘,随我去趟南府军营房。” “啊?” 江澜音看起来很高兴,没等银翘反应过来,便已微微提起裙摆,快步朝着南边走去。 “姑娘,您等等我!” 这一路江澜音走得轻快,银翘跟在她的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她抱着脏湿的斗篷低头轻喘,看着前方只微微红了脸颊的江澜音,这才发觉她家平日总是端着身姿迈着小碎步的姑娘,体力竟是这般好。 银翘努力吞咽了几口,低咳了一声唤道:“姑娘,时辰已经不早了,您不是说要去织羽坊寻些布料改舞衣么?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来这南府军的营房?” 江澜音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裙摆,走向守值的夏校尉施礼道:“夏校尉安好,不知程将军可在此处?” 突然见到江澜音出现在此,夏原也很是惊讶,对着江澜音回了一礼这才点头道:“程将军在的,可要末将唤他出来?” “有劳。” 夏原交代好下属继续巡逻,对着银翘悄悄挥了挥手,然后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一路大跨步奔跑而走。 江澜音轻轻转了转眼珠,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银翘。 还在偷偷观望夏原的银翘,一斜眸便看到江澜音正在打量自己,当即红了脸低头道:“......姑娘。” 江澜音眨了眨眼,难怪银翘时常提起这位夏校尉,少女心事不言而喻,倒是她疏漏了。 “江姑娘!” 程青辰一路疾跑而来,看到门口的江澜音,远远弯着眉眼咧嘴道:“江姑娘安好,我听夏原说,你找我。” 程青辰奔得快,带着风劲急急冲到了江澜音面前。 因着惯性程青辰往前多迈了一步,看到对方即将贴近,惊得江澜音匆匆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跑太急没刹住!” “无妨......” “这么冷的天,江姑娘怎得就穿着薄衣?” 这会也感知到寒意的江澜音,轻轻蜷了下有些僵麻的手指微笑道:“来得路上不小心湿了斗篷。没什么,我稍后便回,不碍事......” “那怎么行!姑娘家最挨不得冻!”程青辰抬手招来一旁的守卫道,“去库房取件新大氅给江姑娘。” 程青辰的热情关怀,让一旁的江澜音有些怔愣,眉头微蹙,低首礼貌拒绝道:“谢过将军好意,但不必麻烦,我此番来是想向将军借几样东西,稍后便走。” “江姑娘客气,不麻烦!” 听到江澜音是来借东西的,程青辰不禁好奇道:“江姑娘是要借什么东西?” “我想向将军借四方鼓与一对双剑。” “啊?”程青辰轻轻嘶了一声,“这些东西倒是好说,校场就有现成的,但是江姑娘寻这些做什么?” “今日琼花宴,我欲向太后献舞贺寿,此舞需要这几样物品。” “哦?”程青辰不禁好奇道,“什么舞竟还需要这些东西?” 江澜音浅浅一笑道:“祈福之舞。” “行,江姑娘随我去校场吧,这鼓与剑颇多,姑娘看看哪一物更顺手。” “如此,多谢将军!” 建梁民风开放,但男女终有别,江澜音又是侯府贵女,一直娇养在太后身侧,恐营中将士冲撞了她,程青辰隔着距离,带着她从一旁僻静处绕了过去。 校场空旷,唯有这西南一侧倚着宫苑外墙,为了隐蔽美观修葺了一番,程青辰抬手拂开有些倾斜碍道的枝条指道:“江姑娘,前方就是校场,这边杂草斜枝多,注意安全,小心划伤。” “多谢将军提醒。” 江澜音侧身低首,挨着路沿自道旁经过,程青辰看着温和淑美的江澜音,忍不住红了耳。 他睁着清澈明亮的双眼,无措地低垂看地,直到江澜音走远,这才松开扶着枝条的手,轻轻呼了一口气,小跑着迎追上去。 见三人走远,茂林掩映下的假山之上,飞翼亭中趴着栏杆偷望的高朗男子,盯着程青辰的背影摇头道:“这叫什么?蟾蜍肖想鹅同戏,我这位同僚注定是要做那‘孤呱’喽!” 没有得到身后人的回应,林越直起身回头扔出手中桔子道:“哎老季,你有在听么?” 轻声闷响后,抛出的桔子被稳稳接在了桌前人的掌心之中。 季知逸抬手将桔子抛还给林越,瞥了眼走远的那道纤细身影轻轻点头道:“嗯。” “你听到了怎么也不应一声!怎么,塞北的风把你嗓子吹哑了?” 季知逸收回视线,狭长凌厉的眉眼微微侧向林越,睨了一眼道:“塞北的风不会,但是如果你的话每句都应,会。” “嗯?什么意思?” 林越琢磨了一会反应过来道:“你这是在嫌我聒噪?季知逸,麻烦你对自己有点认知好么!如果我不理你,你看这上京城,你还找的出这么一个陪你闲聊的人么?孤独不死你!” “闲聊是闲人才做的事,我目前还不是闲人。” “啊对,你忙!你忙你清高!” 林越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忍不住啐了一口,随后旋身坐到季知逸身侧羡慕道:“不过你这忙,还真挺让人心痒!你说塞北的旷野,比这校场要大多少啊!” 季知逸抬眸望向不远处隐隐传来马蹄踢踏声的校场,看到了场边正举着鼓槌尝试击鼓的少女。 桃夭色的锦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不常见光的那段纤细手腕格外莹白刺目。 季知逸盯着那边顿了片刻,随后低垂了眼睑缓声道:“各有千秋。” “一边歌舞升平,一边狼烟直上。”林越听着江澜音敲出的微弱鼓音苦笑摇头道,“也难怪太后昨日发了那般大的火。罢了,我看这‘各有千秋’早晚得变成‘平分秋色’,都一样。” “林越,若是如此,便是我等失职。” 见季知逸已经站起了身,林越赶紧摆手道:“哎好了好了!我就是发发牢骚!有你和延北军在,这狼烟马上都该歇火了。” 季知逸蹙了下眉心摇头道:“还不够,若只是延北军,尚且不够震慑寒漠。” 林越立刻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跟着皱起了眉宇无奈道:“塞北三分,敌不动则自己动。自江大将军故去后,内斗便没完没了。荒唐闹剧,这陛下竟也只当是猴戏看.......说不得啊!” 季知逸没说话,林越叹了口气后提神道:“哎老季,你这次又立下大功,你说那两位会怎么赏你?金银珠宝肯定是不够看,这职位你也是没得什么可升了。如今唯有......” “什么都没有。” 季知逸打断林越后面的话语道:“无论陛下与太后提议什么,我都不会接。” “嗯?真的打算什么都拒?” 季知逸点头肯定道:“嗯。” “啊,好遗憾,我还以为能和你做邻居呢!我们家隔壁那座园子规模够大,我与茗之私下打赌,说是陛下若是封赏,十有八九会为你择那处做府邸.......” 幽深小道上又是一阵脚步声,林越低头看了一眼唤道:“喂!你不是今日门口当值么!现今离岗所为何事?” 抱着崭新大氅的将士抬头望向亭子,看到趴在栏杆处的林越,匆忙俯身行礼道:“回林将军的话,江姑娘的衣物沾了脏污,末将奉程将军之令,去库房为江姑娘寻一件新氅衣。” 听到回答,季知逸也起身上前,低头看向对方怀中揽着的衣物眉心一蹙道:“不妥。” “是有些不妥。” 林越盯着那件军中统一款式的厚重大氅道:“虽然这是崭新的,但是乌漆嘛黑的颜色,浓重的皮料味儿,且不说和这佳人配不配,就算咱建梁对于男女大防没得那么严苛,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披着这一身让人看到,少不得也要被议论几句,搞得不畅快!” 季知逸没说话,林越看了眼校场摸着下巴嘶声道:“但是今日这风,江姑娘怕是抵不了多少时候啊!” 本就是隆冬时节,空旷的校场内北方呼啸而过,鼓得江澜音的宽大衣袖,于身后猎猎作响。 江澜音本就纤瘦,经这强风一吹,看身姿倒是随时可成“飞仙”。 这么吹回去,估计太后又要多叹一宿气了。 季知逸想了片刻,转身取过放于石凳上的包裹,精准抛入那名将士的怀中道:“告诉江姑娘,这件新氅衣是林将军欲送于家中小妹之物,无甚不妥,请她安心穿用。” 这名小将士入营不久,而季知逸每年唯有除夕之际,方才回京朝拜,所以他并不相识。 今日季知逸不打算参宴,只随意穿了身季云姝为他准备的影青色锦衣,常年行伍锻炼出的肃杀气削了大半,再配上那张俊朗的面容,倒是像极了世家大族精心养育出的温玉公子。 小将士只当他是林将军的某位少爷好友,俯首应道:“公子放心,末将一定一字不落地传达。” 虽是不曾上过战场的小兵,做事倒是伶俐快速。 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捧着衣服交送到了江澜音的手上。 江澜音看着小将士送来的雪白貂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衣物披上,眯眸望向远处隐隐露出亭檐的矮树林问道:“林将军尚在亭中?” “是,林将军正在会友,此时尚在亭中。” 听到林越是在会友,江澜音觉得也不大适合过去当面道谢,只得朝着亭台的方向,礼貌福身谢礼。 “会友?什么朋友啊?” 听到程青辰的问话,小将士挠挠脑袋摇头道:“回将军的话,末将不识,大概是某位大家公子吧,挺俊的。” “哦,那估计是沈家的那位三公子,沈茗之。他俩一向玩得好,今日琼花宴,他大概也入宫了。” 听到琼花宴,想起自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这会身子暖和过来,力气恢复了不少,她看向程青辰问道:“鼓便用这类即可,不知双剑可有稍细适舞的?” “嗯......我想想。” 程青辰沉吟了片刻,看了眼一旁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将士道:“有,新兵入营时需锻炼一段时日,他们用的练习剑倒是更细更轻。” 程青辰走到侧处的一个兵器架旁,指了指架子旁的一叠短剑道:“就是这种!” 剑身朴素,体量看起来倒也是细长轻便。 江澜音挪步握柄道:“此剑甚好,今日多谢将军相助。” “江姑娘客气了。”程青辰摸着后颈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没想到江姑娘还会舞剑。” “算不得会舞,只是年幼时跟着家父囫囵吞枣练过几式,全是花把式。” 程青辰赶紧殷勤道:“江姑娘谦虚了,江大将军所授,又怎会是什么花把式......呃。” 话音未落,刺耳的一道锵鸣倏然响起。 江澜音勉力托着剑柄涨红着脸十分尴尬道:“好像还是......有些沉。” 程青辰被这实在的“谦虚”弄得有些发蒙,亭台内趴着栏杆张望的林越倏然喷笑道:“我还以为这位大将军之女,这些年在宫中是刻意藏了些本事,等了半天,原来娇芙蓉真真就是娇芙蓉。” 季知逸望着校场神色微滞,片刻后不满地看向一旁的林越道:“林越,一声将军,不只是敬语,也是责任。提刀本就是想要护得故园满香,稚语和乐。既是如此,吾等应愿芙蓉娇。” 林越的笑容敛收,面上满是羞愧。 季知逸看向校场中还在尝试提剑的姑娘道:“而且,她也不是芙蓉,而是一株被强行挪入园林中温养的麒麟花。” 她的风采,他曾见过。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 3 章 江澜音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荒废一个人所需要的时间竟是如此短暂。 手臂自剑身上方拂过,江澜音盯着这柄一臂长短却更是窄细的铁剑,抿着唇角,着实笑得有些艰难。 见江澜音的神情有些不对,程青辰赶紧出声安慰道:“这剑是给营中将士用的,自是更加坚实笨重,别说江姑娘你!我当年初练时,提得也是十分吃力!” 江澜音垂眸笑了笑,程青辰快速地摸了把后脑勺道:“你别急,咱们这别的不多,就是兵器多,总有称手的,我这就去给你找!” “不必了,多谢程将军好意。” “没事!一定还有!江姑娘,你稍等啊!” 没等江澜音再拒绝,程青辰已经奔着另一边平日存放兵器的库房跑去。 “姑娘,您究竟是为何要寻这些东西啊?这些与您今日的舞似乎也并无什么关系。” 银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澜音选好的那面牛皮鼓,低沉的鼓音说不得难听,但与轻扬优美也是相距甚远。 她先前见过江澜音练舞,她家姑娘舞得跟仙女下凡似的。 江澜音平掌轻轻抚上鼓面,粗糙坚厚的牛皮紧紧绷于鼓架,掌心相触之处,力感顿生。 “银翘,你说太后想要的福,是什么样子的?” “那自然是身体康乐,延年益寿!” 说完,银翘又挠了挠耳鬓,摇摇头犹豫道:“也可能是金玉满堂,天伦享乐?” “你说的这些,是常人之想。”江澜音屈指轻敲鼓面道,“而太后是想常人之想。” 银翘被江澜音的话绕得发晕:“什么意思,不都是想么,有什么区别么?” 江澜音按住鼓面,直起身笑道:“当然有区别!总之,我有新的想法了,今晚我要换一支舞。” “姑娘你不跳先前准备的‘呈祥’了么?现在换舞,是不是有些仓促?” 月余之前,太后便有意让江澜音在琼花宴上以舞助兴。为此,江澜音特地编排了这支舞,和司礼坊的舞姬合了好些时日。 如今琼花宴将开,江澜音却突然决定换舞,银翘实在是想不大明白。 横竖都是献舞,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改换一支连舞具都难凑齐的舞? “既然献舞是为了让太后高兴,自然还是该献一支她更喜欢的舞。”江澜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去和程将军告辞吧,今日也麻烦了他许多。” “江姑娘!你看看这个合适么?” 程青辰持着两柄细长竹剑回来,江澜音伸手接过,看了看青绿竹剑削整平利的边缘,望向程青辰有些讶异道:“程将军刚刚削成的么?” “不是我,是林越的朋友看到咱们在这边试剑,然后折了两枝利竹削的。” 江澜音摸到竹柄处的一道刻纹,辨认了片刻问道:“林将军的朋友......沈家三公子么?” “不是。” 程青辰回忆起刚才隔着假山遥遥瞥到的那抹高挺身影:“我也不太熟,林越好交友,大概是他刚结识的某个新入京的少爷公子吧。今年的琼花宴规模比往年都要大,太后也有意让各家的夫人公子入宫见见。” 程青辰说到这里时,语气骤然一弱,望着眼前的江澜音,突然开始变得吞吐犹豫。 “那个......不知道江姑娘觉得我......如何?” 寒风吹不出变化的麦色肌肤,这会大片漫起了红晕。 连江澜音身后的银翘都看懂了程青辰的神情,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为两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先前江澜音只当程青辰是个热心肠的好儿郎,而方才在营前,程青辰的热情关怀让她隐隐有了些猜测,这会人已如此明显,江澜音自然也不是傻子。 校场的风轻轻吹起江澜音的衣裙,连带着周遭的嘈杂声,也一并吹散了开来。 程青辰屏息凝望着眼前静美的江澜音,红着脸磕绊道:“我......我知道我不是很优秀,论家世、职位、长相,都算不得突出,但......但我......” “程将军何以如此妄自菲薄?” 江澜音轻声打断了程青辰的话,抬头看向他浅笑道:“程将军如今不过弱冠,已是南府军左将军。澜音伴于太后身侧时,便常闻太后夸赞将军年少有为,乃建梁之栋梁。对于将军,澜音自是钦佩。” 原本低着眼眸不敢看人的程青辰,在听到江澜音夸奖的话语后,兴奋抬头亮着瞳眸道:“那......那我也会舞些剑法,江姑娘日后可愿与我同比,共论心得?” 程青辰觉得自己在军中磨练了三年,这会又和那些刚入营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了,激动心沸,一息也静不下来。 “舞亦非武,舞者武者,难能并提。这剑,你我二人自是无法同比。”江澜音低首福身道,“将军此愿,澜音无法相应,惟愿将军早日觅得同心同道之人。” 唇角的笑意凝顿,程青辰怔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眸中光亮消散,他勉力重新牵起唇畔道:“如此......如此,便多谢江姑娘祝愿了。” “将军客气。” 江澜音也没再看程青辰的面色,兀自收好竹剑道:“时辰不早了,澜音还需回去为今夜的琼花宴做准备,先行告辞了。” 程青辰的眼眶有些刺痛,低过头回礼道:“江姑娘慢走。这鼓晚些时候,我差人为姑娘送去。” 江澜音依旧是标准的弯唇浅笑,对待程青辰的态度一如先前,仿佛刚才与他真的只是寻常好友谈论了一次日常爱好一般。 她在失落的程青辰面前,温柔客气道:“多谢,有劳将军了,告辞。” “......江姑娘慢走。” 程青辰痴痴望着举止端庄的江澜音,带着不敢呼气的银翘,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去。 这一切尴尬,在江澜音心中,似乎都不曾发生过。 “嚯,这江姑娘到底说了什么,你看他的神情,今日怕是得宿醉了。” 看到同僚这般难过,林越也不禁轻叹道:“太后有意让江姑娘在琼花宴上献舞,又刻意安排各家夫人带着适婚的公子共同赴宴,这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 “不过,我听闻这江姑娘早就已经心许傅相。心念璞玉,她又如何看得上我们这些整日耍枪舞刀的大老粗呢?” 季知逸见江澜音带着侍女向校场外走来,看到场内还在失魂落魄的程青辰,斜睨一眼后,转身走下了亭台。 “哎!你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林越从栏杆处翻下,追上前方步履轻快的季知逸道:“琼花宴马上就开始了,咱两一起进去呗!” “你去吧。” “哎?什么意思,你不去参加琼花宴么?” 季知逸走得迅疾,林越追着他不解道:“今日也是太后寿诞,你一向保持中立,若是不去贺寿,只怕旁人又要猜测你的立场了。” “难道我去,旁人就不猜测了么?” 想起朝中那些理不清的关系,季知逸冷眼轻嗤道:“都是满心算盘。” “话是这么说,但今日好歹是太后寿诞,而且你对太后不是一向敬重么?她早早便差了人邀你赴宴,你当真就这么不给脸面,回来了也不去参加么?” 见季知逸依旧不搭理自己,林越勾住他的肩头低声道:“太后再三差人邀你,为的不就是这位江姑娘么?我知道你明白,也不屑用她的关系来拉拢江大将军的旧部,但是目前的情况,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是么?” 季知逸的脚步倏然停顿,林越被他带得一趔趄,稳住身形后严肃着面容劝道:“如今朝堂上势力三分,陛下、恭亲王、太后。你若再继续这般执意中立,那便不再是中立!在他们眼里,就是你想成为那第四方势力!” 季知逸转头看向一旁的林越道:“是林太尉让你来劝我的。” 林越顿了一下,拍了拍季知逸的肩头道:“我知道我家老头是个会耍滑头的,脚底就跟抹了油,溜在这三方里像老鼠,你看不太上他,我也是。” “但是他这么个溜法,左左右右也算得中立,三方都讨点好,至少想做什么,总还是没那么多阻力的。我觉得老头有句话说的对,绝对的中立,只会让人更惧更疑。” 林越揽着季知逸往前走道:“你啊,就是太直!倒不如这次接了太后的橄榄枝,那两方也不至于急眼,更重要的是,娶了江澜音,对你也有很大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朝事是朝事,纵然我要接太后的橄榄枝,也不该牺牲江姑娘的幸福。江家满门忠烈,如今只留江姑娘一人,我若连她也算计,如何对得起江大将军?” 知道季知逸不会轻易答应,林越瞥了瞥左右低声道:“那你可知,太后为何给你递了橄榄枝,又邀了这么多世家公子同赴宴?” 林越沉了声道:“我听老头说,陛下有一日闲步,去了江姑娘所在的云知阁小坐,并让她为之歌舞,江姑娘拒绝,陛下大怒,最后太后闻讯而去,这才不了了之。” 季知逸眉头倏拧,林越意味深长道:“江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留在闺阁中了。你与太后不算计,别人也不会放过她,毕竟她是江大将军的遗孤。” 见季知逸这次没再说话拒绝,林越松开手道:“你再想想吧,我先去赴宴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偏了路,季知逸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林荫路上,江澜音从假山上的飞翼亭收回视线,怀抱着他临时削制的那两柄竹剑,往深宫中而去。 季知逸慢慢自树丛中穿行而出,低头思考了片刻,转身往宫外而去。 * “哎哟姑娘,您可回来了!” 见江澜音回来,降香赶紧招呼一旁的侍女围上前道:“快为姑娘梳妆!这琼花宴将开,现在可耽误不得。” 江澜音抬手挥退了准备上前的侍女,径自走向梳妆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们都出去吧。” 降香怔愣着没有动作,江澜音回头冷睨道:“听不懂么?” “......是。” 降香带着人慢慢退出,犹疑间看到银翘捧着一个遮盖严实的木盒,正准备出门。 “银翘,你捧得什么,要去作甚?” 见降香伸手准备翻动,银翘后退一步道:“姑娘差我去送样东西。” “送东西?送去哪?这是什么?” 银翘觉得姑娘最近奇奇怪怪的,降香也是,最近做事总是很没分寸。 想起今日那只猫儿蹿出,要不是降香推搡,她也不至于摔入花丛勾破了舞衣! 给姑娘添了这么多乱,这会银翘心中也有些怨怼,她压住了降香准备翻动东西的手直直道:“你若想知道,自己问姑娘便是!再说,姑娘的事,哪里是我们做奴的应该随便过问的!” 降香被银翘说得一哽,回头看了眼江澜音紧闭的屋门,又无奈地缩回了手。 若是从前,她倒也无畏。只是最近的江澜音...... 看起来更加稳重端庄了,但脾气似乎也比过往大了不少。 见降香不再动作,银翘甩头捧着木盒走了出去。 屋内,江澜音取了金钗,满头青丝铺落肩头。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肩颈渐渐松卸,轻声叹了一口气。 今日经程青辰这么一出,她才倏然意识到一向不喜热闹的太后,为何突然让她在琼花宴献舞,并邀了这么多的夫人公子赴宴。 前世她一心想着傅棠,这琼花宴上的舞,也是舞得格外上心,只为他能分一缕视线,倒也没留意到太后的心思。 傅棠的老师庄老,与恭亲王曾同拜三明圣人李循为师,两人也算是师叔侄,加之傅家与恭亲王府有姻亲关系,两边关系十分密切。 朝堂之上亦是。 她自幼跟在太后身侧,太后待她如亲女,现在想想,当初她执意要嫁于傅棠,也不知太后是何等心伤。 自那日陛下来云知阁后,太后便有意为她择个良人。只是她当时一心钦慕傅棠,不愿嫁于旁人,太后也甚是气恼无奈。 最后太后还是拗不过她,琼花宴前,又差了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亲自给眼高于顶的傅老夫人送了帖。 太后是真的疼她。 江澜音看着镜中人,擦去了她面上的湿痕,随后抬手,将一头乌发,用发冠高束于顶。 前尘愚昧,这一世她自是不会对傅棠再有什么情念。 这深宫她是不能再居下去,可她也不想将自己随意塞入别人的后宅之中。 她需要一个挡箭牌。 一个适合她去钦慕,但又不可能在今时娶她的挡箭牌。 只是......谁适合? 江澜音缓慢描摹眉心花钿的手骤然一顿,眉宇轻扬,想到了一个人。 她若是倾慕他,太后应该会放心,而且暂时也安排不得婚事,毕竟那人尚在塞北。 她若没记错,前世他并未出席琼花宴,而且他下次归京的时间好像是......一年后? 很好,一年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只要混过今日便好! 想好了对策,江澜音的心情好了许多,对镜贴花,姣好的面容明艳溢彩。 * 香山寺的暮钟沉沉敲鸣,傅棠端坐于车厢内,闭眸沉思着南乡瘟疫的处理方式。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守宫的侍卫与外间驾车的乔一似乎在交涉什么。 “乔一,车外何事?” “回大人的话,是江姑娘托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眼帘轻掀,本带着些冬雪寒意的清俊眉眼,倏然漾出一丝春阳暖意。 傅棠抬手掀开窗帘温声道:“呈来。” 乔一将封盖精美的木盒呈上,傅棠接过木盒,掀开锁盖看到盒内物品后,神情一滞,随后眉心渐锁。 盒内是他与母亲本要送于太后的“万福贺”,只是今日入宫面圣后,他将它交于了江澜音身边的降香,替江澜音缝补舞衣。 “万福贺”的边角已经重新修补平整,丝云锦裁成的卷幅也被装裱完美。 盒子内压着一方信纸,傅棠抽出展开,纸上是江澜音娟秀工整的字迹:“多谢傅相相助,只是此物珍贵,澜音何能安收,现归整如前,敬还于君。江澜音笔。” 傅棠盯着信纸许久未动,须臾后皱着眉宇将木盒放置了一旁。 抬手揉了揉几日不曾安歇的双眸,片刻之后他又细细看了遍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工整折起,收入了袖袋之中。 车马晃动,静坐许久的傅棠终是没忍住轻叹一声,俊雅的面容上透出些许落寞。 三月不见,她好像和他有些生疏了。 傅棠自一旁桌案上拿起一方细长木盒,指尖摩挲,随后轻浅一笑。 今夜诸事落定,她应是十分欢喜。 傅棠取出盒内的玉簪,碧玉触手温润,看起来便与她十分相配。 他想,这枚只交于傅家长媳的玉簪,她应该会很喜欢。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 4 章 建梁人祖居北方,每逢大雪之时,便会行祭祀之礼,设琼花宴,以求上天恩赐瑞雪,来年谷物丰收。 后来建梁皇族桑氏,一路南下,开疆扩土,如今百姓生计不再只依于田谷,但这些习俗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世家贵族更是常在此日合家团聚,于庭院内一同围炉赏雪,讲论文义,极赋风雅。 风雅归风雅,但花样若是多了,那便变了味。 苏嬷嬷看了眼文华月的脸色,小步上前重新斟了杯茶水递于她道:“娘娘,今日天寒,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一直闭目不语的文华月,睁眼看了眼递于手边的茶盏,在听到身侧不知是第多少次的嬉笑声后,冷着一双青黛,接过茶盏闷下了一声讥笑。 “母后今日这是怎么了?从入座起神色便不大好,莫不是还在为儿臣先前的准备生气?” “陛下何以觉得哀家是在生气?不若说说缘由。” 文华月端着茶盏慢慢撇开杯中浮沫,低垂的凤眸轻斜,睨着一旁正拉着芳贵人“看手相”的宣庆帝,唇角含着几分讥讽。 察觉出一丝不对味的芳贵人,悄悄掀眸看向一旁的文华月,正对上她凌厉不屑的目光,她搭着宣庆帝的手一僵,在那道睥睨的视线中,心头微颤,不动声色地向后缩回了手。 手指抽离之际,宣庆帝突然握手攥住了她退缩的指尖,带着些恼火捏了一下后,他才含着笑看向一旁的文华月笑道:“想来母后也不是在生儿臣的气,毕竟儿臣只是想为您好好操办一次寿宴,即使有不合意之处,您又怎会真正计较呢?” “太后承先帝遗诏,辅扶陛下,而陛下也一直感念情恩,待太后万分敬重。这道来道去,都是为对方着想,莫气莫气。” 一方下首的恭亲王看向文华月笑道:“今日娘娘寿诞,陛下本也是为得喜庆,拳拳孝心,可赞可喜。” 秀眉之间闪过一抹不悦,文华月看向下方闲散而坐,笑得和乐的恭亲王,轻哼一声笑道:“陛下心意,哀家自是知晓。只是陛下为了这次寿宴,从私库贴补布置,哀家实是有些心疼。” 宣庆帝脸色一变,文华月低头浅笑道:“罢了罢了,既是陛下一番心意,哀家受了便是,多谢陛下。” 恭亲王瞥了眼座上满心肉疼的宣庆帝,眉尾轻动,随后一笑道:“如此甚好。” “傅相,既然此次琼花宴所费银钱,皆由陛下私库所出,那原本的经费便由哀家做主,替陛下添于南乡赈济之用吧。” 一直静坐于百官首位的傅棠,闻言起身道:“是,臣替南乡百姓,谢过陛下、太后恩典。” 几句话的功夫,私库里便流出了大笔银两。一句话都没插上的宣庆帝气得牙痒,却也只得忍着火笑道:“母后高兴便好。” 离得近的官员见三人斗法完毕,跟着傅棠一起捧着出大钱的宣庆帝说着场面话。 离得远的摸不清这边的情况,但大抵也知道这三位主儿,平日里是怎么个相处法。 他们见坐在武官首位的老滑头林太尉,吃着瓜果不闻事儿,便学着他眼观鼻鼻观心,整个宴席其乐融融。 “那位就是芳贵人么?果真娇媚美艳,难怪陛下这般宠爱她!” “长得好,命也好,好生羡慕啊。” 司礼坊近来新入了一批舞姬,都是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这会远远躲在园子后,探头探脑地望着高位,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要说长得好命好,谁能比得那位呀!” 站在花丛旁的一个小姑娘,遥遥望着高位上的文华月叹道:“安阳文家,那是传承了多少代的名门望族,且不说文家郎君的风采,单是文家女天生凤命,就足以羡煞旁人。” “这凤与凤也是有区别的,如今这位可是先帝留诏钦点,特命佐政,这是何等殊荣啊......” “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嫡女,气度雍容,只是......我为何觉得娘娘与陛下,母子之间似乎并不太亲近?” 问话的小姑娘脸颊稚嫩,身形也较周围的姑娘更为矮小,看起来应当是这批姑娘里年岁最小的一个。 听到她的问话,刚刚提起文家家世的小姑娘瞪圆了眼,匆匆捂紧她的唇道:“你怎么这么敢说!” 然后压低了声讶异道:“你不知道陛下并非太后亲子么?陛下乃是病逝的章德皇太后之子!这不是亲母,又受对方约束,关系自然......” “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几个小姑娘顿时吓得一哆嗦。 “江姑娘安好。” 江澜音轻咳打断了几人的讨论,缓缓走上前点头道:“今日之舞,有劳诸位配合。” “姑娘客气了,能为姑娘伴舞,乃奴等之福。” 众人低着头颅不敢对视,江澜音走至方才议论陛下和太后之间事宜的小姑娘面前停了下来。 两人缩着脖颈,紧张地看着江澜音绣着金边的素白裙摆,捏紧手背屏息片刻,方才听到一道轻柔嗓音道:“既入宫门,少言方是安稳。” 见两人面色已是煞白,江澜音软了嗓音轻声道:“去准备东西,我们该上前了。” “是!” 经这么一吓,小姑娘们安静稳重了许多,行着碎步轻手轻脚地退去了一旁。 江澜音往一旁迈了两步,静静望了一圈前方的席座,诸位大臣家眷皆已入席。 女眷一方,傅老夫人坐在前席,与恭亲王妃相谈甚欢,身后还坐着沈家大夫人以及嫡女沈思茶。 江澜音的视线往一旁微偏,都是些她前世曾跟着傅老夫人见过的一些夫人小姐。 季云姝不在。 江澜音不禁松了一口气。 前世与傅棠大婚后,一次意外,她与季云姝成了闺中好友。虽然如今她与季云姝还未相识,但真要当着前世好友的面算计她亲兄,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江澜音又偏过视线望向林太尉附近,他的周围都是一些老臣,唯有一个年轻人与他长相十分相似。 江澜音心里暗暗琢磨,这大概就是林太尉家的公子,南府军那位右将军——林越。 视线又轮转一番,确定没有看到自己曾模糊一瞥的那道高朗身影,霎时心间安了不少。 果然和前世一样,季家兄妹都没有来赴宴,她可以按计划行事了。 宴会的鼓声敲响,想着心事的江澜音回了神,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站在一旁的舞姬,自袖后轻挥出细长竹剑,挺直身姿,在阵阵沉重鼓声中,踏着节拍迈步上前。 “这......” 苏嬷嬷看到江澜音时,低低迟疑了一声,在她站定鼓面利落出剑后,诧异地俯身在文华月耳边道:“娘娘,江姑娘这舞似与先前不同。” 素白宽松的衣裙,随着江澜音的舞动如鹤翼翻飞,金冠高束的马尾干净利落,沉木色的雕纹面具,遮掩着冷白肌肤,衬得线条流畅的面颊更显神秘昳丽。 “这是塞北将士的助兴之舞,也是祭舞。这在塞北军中随意拉一人出来,都可以舞上一段。因为无论胜败,他们都会围着篝火,合着鼓声同跳此舞。” 文华月盯着舞剑旋身的江澜音片刻后,有些失神的低语道:“上次见到此舞......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么?” 一直端着酒杯与周围人客套的林太尉被熟悉的鼓乐吸引,停了杯看了片刻后笑道:“倒是没想到江家这小妮子,还没有荒了这些本事。” 坐在林太尉身后的林越,盯着鼓面上身姿飘逸有力的江澜音微微挑了眉,然后赞同地点点头道:“白日见她连剑都提不动,倒是没想到这舞起来颇有风姿。” 林越倏然琢磨出林太尉话里的意思,前倾着身好奇道:“老头,听你的意思,这江姑娘本身是会舞剑的?” “没大没小!”林太尉欣赏地看着江澜音道,“她可是江道桉的女儿,这些东西她自是打小就当玩具玩。只是道桉后来去了塞北,她被送入了宫,这学得东西就偏了,武非舞喽!” “啧,还是这‘武’看着得劲!” 林太尉摸着胡子看了片刻,随后一回头,看向同样眼里带着赞赏的林越道:“你小子,眼神收一收。” “怎么,我这就是欣赏,您又在想什么?” 见林太尉挑眉,林越瞥了眼上座同样一脸欣赏的宣庆帝道:“我再混,也没混到和这些人争。” “哼,算你头脑清醒。”林太尉捋了下胡须道,“朋友妻不可欺,多看也不行。” “嗯?什么朋友妻?” 林太尉睨了眼林越,扬了扬头,看向江澜音手中竹剑道:“那是季知逸那小子削的吧?” 被林太尉一言说中,林越不禁有些讶异道:“老头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头儿年纪大了,但是不瞎,那柄处的雕纹,和季知逸手中那柄‘春信’一模一样。” 说到这,林太尉有些嫌弃道:“你说好好一个少年郎,怎么就给自己的佩剑起了这么一个名儿,娘里娘气的!” “您不是常说‘剑不离手如发妻’,给媳妇儿可不得起这样的爱称么?” 林越反驳的有理有据,林太尉咂摸了片刻点点头道:“也是,这么一说,老夫好像有点对不起‘黑旋风’,这名字多少有些委屈它了。” 低沉的鼓点声戛然一止,微微喘息的江澜音收剑行礼,然后移步上前道:“澜音参见陛下,太后。” 她抬眸看向瞳眸似有湿意的太后,微微讶异了一瞬,重新俯身行礼道:“祝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澜音有心了,起来吧。” 太后低了低眼眸,随后含笑招呼江澜音上前道:“来,给哀家身边加个座。” 太后一向偏宠江澜音,今日更是直接不顾规矩,直接招呼人坐到身侧,原本觉得方才祭舞不合时宜,准备觐言的皇后,又只得咽回话语,沉下了脸色。 宣庆帝的眼睛自江澜音上台时,便一刻也没挪开过,他松开芳贵人的手,看向江澜音高兴道:“澜音今日这舞甚是稀奇,不错!” 太后睨了宣庆帝一眼,拍了拍江澜音的手道:“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此舞,前些日子塞北大捷,倒是没有比此舞更为应景的了。” 江澜音低了头温顺道:“澜音斗胆,在娘娘寿诞上行此祭舞。只是想起娘娘先前一直在香山寺为前线祈福,心想娘娘劳心牵挂将士,澜音无可相助,唯有献舞,以表敬心。” “前线将士戍关卫民,你有此心,哀家甚喜。”文华月弯了弯眼尾温和道,“见此舞,哀家......甚安。” “不错不错!这舞好看,太后也喜欢,甚好!” 宣庆帝看向江澜音抚掌道:“澜音此舞绝妙,朕得赏你,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朕允你!” 宣庆帝一番话,听得高台上诸人眉头一皱。 下方的官员互相瞥瞥,随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看太后的神色。 江澜音神色如常,起身福身谢礼,随后低头羞涩道:“澜音确有一事想求陛下......” 宣庆帝一脸期待,江澜音却以帕遮脸靠近了文华月的耳边,低声呢喃了几句。 文华月神色一愣,随后笑出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既然陛下刚刚已言,所求皆依你,那哀家必然不能拂其意,这就准了......” “娘娘!”江澜音赶紧轻扯了一下文华月的衣袖,随后红着脸娇羞道,“娘娘等等,还是等人回来,问问他的意见吧。” 宣庆帝一听,顿时明白江澜音是向太后求了赐婚,随即顺着江澜音的话道:“既然澜音说了,还是再等等吧。” 文华月睨了有些焦急的宣庆帝一眼,随后拍了拍将江澜音的手背道:“自是要问一问的,你是我看大的孩子,若他非诚心,哀家也不会相许。刚好,昨夜他也回了京,耽搁了片刻,想来也该到了......” 江澜音神色呆滞地看向文华月,紧着嗓子刚想问问太后话里何意,不远处小太监已经领着一个身姿高挺的男子快步而来。 “说人,人便到了。” 文华月含笑看向前方,江澜音看着走来的人彻底傻了眼。 一袭绯色官袍的修挺男子跪地行礼道:“臣季知逸叩见陛下,太后娘娘,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季将军请起。” 季知逸整理衣袍缓缓起身,映着微光的眼眸自江澜音身上浅浅划过,留意到江澜音的神色,如剑修眉轻轻凝蹙。 江澜音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前世明明没有出席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是在她刚刚激情求嫁之后! 她现在改口还来得及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 5 章 江澜音与季知逸前世仅见过三面。 第一面是她与傅棠大婚那日,傅棠喝多了,也不知怎么是季知逸扶他回来的。 那日,她盖着红盖头,迎到门口时,季知逸将傅棠交于她,低低道了声恭喜便转身离开了。她只从盖头下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墨色衣摆,连声多谢也没来得及道出。 第二面是季云姝大婚之日,匆匆从季云姝闺房出来的她,只看到季知逸利剑带血,挺着傲骨守于将军府门口。他斩断了新郎官赵小侯爷的手,场面一片混乱。 看到江澜音自府内而出,他收剑行礼,低低俯下着身子,哑着嗓子请求她陪一陪季云姝,随后便转身进了宫。 那日,自塞北一路疾驰而归的季知逸,衣衫满尘,高束的发丝也被北风吹落于肩。江澜音依旧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坚挺的脊梁骨,以及无尽的愤怒与悲痛。 前世的记忆恍恍惚惚,低首倚在太后身边的江澜音慢慢抬首,视线自季知逸绯色的官袍移至他置于腰腹前的手。 修长的手指骨感分明,但是就是这样一双瘦削的手,给了她前世最后一分温暖。 她与季知逸见到的第三面,是在她的棺木前。 那时的她只是一道虚渺孤魂,她亲眼看着傅棠刨了自己的坟墓,在掀开棺盖看到她微微腐烂的面容后,突然发了疯似地折磨她的遗体。 那日,是季知逸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大概是受季云姝所托,她看到季知逸护着哭红了眼的季云姝闯进了傅家祖坟。他便是用这只手隔开了傅棠,给她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前尘已尽,她本以为重活一世的她,只会逐渐记忆模糊。然而此时才发现,有些事情真的是刻骨铭心,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其他事情逐渐淡忘,这些刻骨铭心的事情,竟会更加明晰。 眼眶一阵酸涩,江澜音用力睁了睁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抬首,正对上季知逸看向自己的目光。 江澜音只觉面上一凉,抬手遮住了自己半边面容。 前世季知逸将她抱入棺木中时,曾经触过她那片已经轻微腐烂的面颊。他当时指尖的寒凉冷意,江澜音这会又仿佛有了清晰感触。 与季知逸的最后一面,她的视线是模糊的。只清楚地记得他一闪而过的衣角,和棺木合拢时,他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江澜音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绪,也可能是她即将消散,感知出现了偏差,她只觉得季知逸那一眼,如沉沉深渊,散尽了一切光亮。 “识她这么久,倒是头次看到她这般羞涩。” 文华月打趣的声音唤回了江澜音的神智,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收回遮在面颊上的手,低头勉强笑了笑道:“娘娘还是莫要逗弄澜音了。” 旁人见江澜音盯着季知逸痴愣许久,随后又捂了侧脸,只当她是羞涩不安。 文华月笑着拍了拍江澜音的手背,看向下方站着的季知逸道:“季将军来得倒也是时候,刚刚我们正要讨论澜音的婚事,现在将军来了,正好问问你的看法。” 听到文华月的话,季知逸看了一眼低首不语的江澜音,随后行礼恭敬道:“回太后的话,既是江姑娘的婚事,臣以为还是江姑娘的意愿更为重要。” “那季将军的看法是,一切便依着我们澜音来?” 季知逸神情微惑,但依旧肯定回答道:“是。” 文华月对于季知逸的回答很满意,轻轻摇了摇江澜音叠握的手道:“澜音可曾听清季将军的话?既是如此,今日哀家便做主,将你许配于季知逸。” “母后,这怕是不妥!” 宣庆帝急呼出声,恭亲王也蹙眉起身道:“娘娘,这怕是不妥啊!” 一连两声反对,文华月轻哼一声斜眸道:“陛下方才允了澜音赏赐,而这婚事也是澜音心中所想,刚刚季将军也不曾反对,有何不妥?” “娘娘,江姑娘方才并未明说什么,季将军来得迟,怕是也不曾弄明情况。” 傅棠看了眼台上的江澜音与一旁拧着眉头的季知逸继续道:“姑娘家的婚姻实乃大事,臣以为此事还需再好好商议。” 文华月没有说话,气氛又冷了几分。 林太尉放下酒杯起身笑道:“怎么,傅相这是觉得佳人只能配才子,我们这些大老粗的武人就配不得?依我看,这美人配英雄合适得很!有什么好商议的!” 林太尉大概是喝得有些高,摇晃着走了一步,看向台上的江澜音道:“我觉得季将军有一话说得对,即是江姑娘的婚事,自是江姑娘的想法最重要,她觉得行,那就是行!咱们一群外人,也不是她们江家人,做什么主啊!” 傅棠抿唇捏指,随后紧着眉抬头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澜音。 文华月瞥了傅棠一眼,又低头看了会江澜音道:“澜音,你方才与哀家所言,可是真心?” 江澜音缓缓环视,在看清诸人神色之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季知逸的脸上。 他大概是驯服了塞北的风沙,多年的风沙刮磨,也没有对他的面容做出多少损伤,干净俊朗的五官比起温养在静室内的温玉公子,还要更惊艳许多。 但是这样精致出众的五官,在季知逸线条分明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清秀感,鼻梁挺拔,剑眉斜飞,他的面容始终透着一股凌厉之美。 江澜音恍然想到,她其实和季知逸是有见过第四面的。 只是她不确定,那究竟是她前世所见真景,还是她在这一世醒来之前的梦境。 那一面的季知逸,满身血污残箭,撑着旗帜立于荒野之中。入眼满是建梁将士的尸骨与熊熊烈火,旗杆挺竖,但季知逸却软了脊骨对着尸山滑跪在地,自此再没了动静。 这一幕,竟是延北军败了。 江澜音觉得这是自己的梦,但如今看到站得挺立的季知逸,她的心头又莫名有了坠落感。 她与季知逸不熟,但无论是从她与季云姝的友情,还是从季知逸最后替她敛了尸骨的恩情来说,她都不希望季知逸有那样灰败的一面。 江澜音回头望向目光复杂的文华月,只一眼,还是读懂了她心中的期待。 太后是希望她嫁给季知逸的,这对于延北军、对于建梁而言很有助力。 这些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前世她不甘,因为她爱傅棠。 但是现在...... 江澜音的眉眼倏然一弯,橘黄的灯火在雪白的面颊上映出一片红晕,她低着头羞涩浅笑道:“季将军年少英勇,众人钦佩,澜音......亦是。只是还需看看季将军的意思。” 话已至此,其中含义也无需再言。 文华月看向季知逸问道:“季将军,想法如何?” 立于下方的季知逸沉寂不语,等了许久没有动静,连江澜音也不禁抬眸看向了他。 季知逸的目光深邃不清,江澜音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的内心很矛盾。 她对季知逸有好感,但这不是爱,她想嫁给他,也只是想摆脱如今的困境。 但若是季知逸拒绝她,江澜音想起自己前世从季云姝那零星听来的一些情况...... 她抿了抿唇对上季知逸的双眸,从心而论,她还是希望季知逸可以过得轻松顺遂。 季知逸一直置于腰腹前的手不断收紧,指尖摩挲,直到对上江澜音望来的视线,他才喉头轻滚道:“江姑娘,婚姻之事不可儿戏,你当真愿意嫁于季某,做我季某之妻?” 江澜音没料到季知逸会这么一问,呼吸凝了一息,随后点头道:“是,澜音一向钦佩将军,若能得将军垂......” “季某愿意。” 被打断话语的江澜音神情一愣,季知逸已经俯身行礼道:“能得江姑娘垂眸,实乃季某之幸。臣斗胆,求陛下赐婚,臣愿迎娶江姑娘,一生一世,于卿不负。” 江澜音怔于原地,季知逸望向她的那双墨瞳,明亮而又坚定。 宣庆帝眉尾刚横,林太尉打了个酒嗝上前道:“陛下,老臣觉得甚好!正好,季将军前些日子打了胜仗,这会再给他配给美娇妻,喜上加喜啊!我想由您与太后赐婚,这份恩赏殊荣,季将军一定很满意!” 恭亲王的眉头微挑,心里不禁暗道林太尉真是老滑头。 文华月也听出了林太尉话里的意思,如今季知逸战功赫赫,能赏的也基本都赏了,此次大胜,若要再赏,怕也只能加官进爵了。 她笑了一下,看向宣庆帝笑道:“陛下,既然季将军与澜音都向您讨这份赏,不若成人之美,允了这桩婚事吧。” 宣庆帝铁青着脸扫视一圈,比起给季知逸加官进爵,赏个姑娘赐个婚,的确算不得什么。 他转头盯着江澜音秀丽的面容看了片刻,最终只能咬牙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了!” “陛下,臣以为......” “棠儿!” 见傅棠还要再言,傅老夫人自席间起身道:“季将军喜成良缘,道贺的话,咱们还是待会再说吧。” 傅老夫人利目瞪向傅棠,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乔一。 乔一小声焦急道:“大人......” 傅棠垂眸抿唇,须臾后终是沉默退了回去。 文华月满意一笑,然后看向江澜音和季知逸温和道:“前线不定,知逸随时都有可能离京,这事还是早些定下好。前些日子香山寺的了知大师曾言,二月初六是个福喜佳日,婚事便定于这一天如何?” 距离二月初六不足三月,江澜音怔愣错愕,季知逸瞥了她一眼后,恭敬谢恩道:“多谢太后。” 江澜音僵着笑容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文华月偏头与宣庆帝商议道:“陛下,今日哀家生辰,也厚着脸想向陛下为澜音讨一个恩典。” 宣庆帝对文华月一直是又敬又怕,这会文华月说得很是客气,他也不敢轻拒,点头应道:“母后请讲。” “澜音乃是定安侯江道桉之女,江侯爷夫妇与大公子均战死前线,只留澜音一人,孤苦无依。” 文华月抬手替江澜音擦拭去鬓边泪水,轻叹一声道:“她于哀家身侧陪伴已有近十载,哀家看她如亲女,此番允人,哀家希望她能风风光光大嫁。还请陛下封她为宁乐郡主,还她回定安侯府,自家中出嫁吧。” 江澜音模糊着视线哽咽出声,文华月揽过她的肩头轻拍,任她伏膝低泣。 宣庆帝面上愁闷,婚事都答应了,这些封赏又算得什么。只得撇唇应允道:“全依母后便是。” 诸事落定,文华月抬起江澜音的脸庞,拿起帕子为她擦拭起脸颊。 苏嬷嬷见状上前道:“娘娘,老奴带着郡主下去收拾收拾吧。” “嗯。” 江澜音擦着眼泪起身,随着苏嬷嬷而行。 宴会继续,众人纷纷献礼,以贺太后生辰。 江澜音瞥向右侧,季知逸已经被林越拉着坐在了一起,俩人看起来十分熟络。 季知逸似有所感遥遥一望,江澜音赶紧收回视线,捏着指尖重新低下了头。 江澜音随着苏嬷嬷穿过席座行出宫门,身后宴席上的欢声笑语渐弱,只依稀听得傅棠献礼庆贺道:“素闻娘娘喜爱王白石的画作,前不久臣偶得一副王白石所绘的松鹤图,特献于此,恭祝娘娘松鹤延年。” 松鹤图? 江澜音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宴席间。 前世傅棠将原本要献上的万福贺,赠予她补了衣物,这才不得已临时换了松鹤图作为贺礼。后来傅老夫人见到了她衣物上的万福贺,认为此举不敬,心中大怒,回府后还狠罚了傅棠一顿。 如今她明明已将东西还于了傅棠,他为何还是献了松鹤图? 不过,松鹤图本身也极富意义,作为寿礼也很合适。 江澜音视线划过,看到傅老夫人时,杏眼倏然一眯。 傅老夫人好像在......生气? 江澜音不禁疑惑。 前世傅老夫人生气,一来是她觉得傅棠的行为有失体妥,二来是对婶娘们多日辛劳绣工的不敬。 如今这些都不存在,傅老夫人又是缘何恼火? “郡主?” 江澜音回神,轻施一礼,压着疑惑随着苏嬷嬷继续前行。 琼花宴结束的第三日,江澜音便领了圣旨,告别太后回了定安侯府。 七八年的光阴,她都拘于宫墙院门之内,竟是再也不曾回过家。 侯府内,太后已命人收拾妥当,江澜音在府中转了许久,最后才来到爹娘曾经住过的院落,犹豫着推手,进了曾经和哥哥多次在内挨罚的书房。 旧物如旧,只人影消无。 江澜音翻着书房内的旧物,一默就是半日。 直至日头西落,她才揉了揉红肿的眼眶,起身准备离开。 视线一定,大概是打扫的小厮挪动了书柜,架子之下还遗落了一本书。 江澜音蹲下身抽出书籍,封面污旧看不清字样,她吹了吹灰尘,翻开内页细细查看...... 只一息的时间,江澜音将书本猛然一合,瞳眸轻动,抿着唇耳尖也泛起了红晕。 这......这怎么是...... 这本书的内容,江澜音也看过一次,那是她与傅棠大婚前夜,教习嬷嬷偷偷塞给她的。 江澜音红着脸将书塞进了角落,转身迈步,随后一顿—— 不对,她和季知逸成婚,那岂不是还有洞房花烛夜? 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江澜音,眨着纯洁的大眼僵在了原地。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 6 章 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 江澜音和傅棠成亲那一天,傅棠走完了所有流程,随后便去书房处理了半宿公事。接下来的一年,傅棠与她,相敬如宾。 是真的“如宾”,规规矩矩不似夫妻。 一开始她只当他公事繁忙,时常心疼他身体劳累。直到后来,她亲眼见到每日忙得不见人影的傅棠,悠闲地坐在云香楼里与秦舒荷私会,她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那么忙碌。 一直在替傅棠找理由的她,终于再也骗不下自己了。 江澜音坐在院子里杵着下巴,思考着季知逸会不会也有一堆处理不完的公务。前线战事吃紧,他会不会第二天就突然离开,又像过去那般,一去便是三年五载。 “郡主,将军府差人送来的聘礼已经清理入库了,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银翘将礼单奉上,江澜音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便随手搁在了一旁:“来人可有接待妥当?” “前厅都是张管事负责的,礼钱打赏皆有安排,郡主您放心!” 江澜音点了点头,银翘亮着眼睛开心道:“郡主,季将军真的好在意您啊!送礼来的是将军府的杜管事,他说这礼单上的东西,都是将军亲自挑选的。” 闻言,江澜音怔了一瞬,又重新拿起礼单看了起来。 礼单上的物品稀有繁多,对比前世傅棠所给的聘礼,季知逸的这份礼单,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家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底蕴丰厚。而季知逸纯靠一人,在军伍中拼搏而出,其家底自是不能相比。 能给出这样一份礼,约摸着季知逸也是给出了他的大半身家。 江澜音合上礼单笑了笑,很多人说季知逸不通人情,实际不然。 依前世那几次接触而言,江澜音觉得他这个人只是不屑于那些虚伪客套,实际正直且真诚。 江澜音拿着礼单轻轻敲了敲掌心,片刻后怔愣询问道:“你说这些都是季知逸亲自挑选的?” 银翘一直崇拜季知逸,这会更是卖力地夸赞起这位未来姑爷:“是啊!杜管事说,季将军带着他们在库房内清点了一整日,挑挑拣拣,都是季将军亲力亲为!” 江澜音轻转瞳眸抿了抿唇道:“季将军他......最近不忙么?” “啊?”银翘挠了挠后脑勺道,“应该是不忙的吧?” “如今正入寒冬,延北军又刚刚重创了寒漠。杜管事还说,也幸亏近来前线安稳,不然这婚事也不一定能办得这般顺畅。” 银翘只当江澜音是在担心季知逸事务繁忙误了婚事,笑着宽慰道:“郡主,您与将军天赐良缘,开头顺,事事顺,您与将军未来定是顺风顺水,一切顺心!” 边塞安稳,季知逸又不曾在京任职,看来这事务繁忙的可能性是没有了。 江澜音垂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江澜音的叹息声,银翘满是迷茫,季将军这般重视,事事亲为,她家姑娘怎么反而看起来有些失望? “郡主,这是太后娘娘命人送来的礼单。” 张管事捧着一个木盒端放于前,江澜音神情微惑:“太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打开木盒,只见盒内放了两本礼单。 江澜音翻了几页,在看到几个熟悉的庄子名称后,瞳眸间瞬间有了湿意。 似是早料到了江澜音的反应,张管事低首轻声道:“太后娘娘差人道,这些是江夫人早已为郡主准备好的东西,一直存于她那处收管,如今姑娘觅得良人,这些自是该交由姑娘自己打理。这另一本礼单上的东西,则是娘娘的私产,现将其中一部分交由郡主,以作贺礼。” “好,我知道了。”江澜音擦了擦眼尾道,“劳烦张管事替我递下牌子,明日一早我想进宫拜谢娘娘。” 张管事笑了笑道:“郡主不必着急,娘娘猜到郡主收到东西后,定是想要进宫拜谢,特意交代了,婚事将近,郡主无需惦记这些虚礼,安心于侯府待嫁便好。至于其他闲话家常,待婚后入宫请安时再言。” 太后既已这么说,江澜音也只得点了点头。 张管事离开后,江澜音又坐在院里思考了许久。收拾礼单回屋时,她瞥到了母亲留给她的几处铺子,想了想抬手招呼银翘道:“银翘,你去找两套仆从的衣服,我们去街上转转。” “啊?郡主您是要买什么东西么?您吩咐出来,奴婢让府中人出去采购便是。太后娘娘特意交代了,让您这些日子莫要外出,在府中安心待嫁便好。” “我就是想出去看一看,在宫里待了这些年,也不知外面的风景是何模样。” 见银翘还在担心犹豫,江澜音起身走到她身侧轻声诱惑道:“我听闻这上京的彩衣巷极是热闹,一堆糖串甜水这些寻常玩意不说,还有西域来的奇人,会些大变活人的法术......” “真的啊?” 江澜音轻轻嘶了一声道:“真的假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眼见为实。我听夏校尉言,北苑军这些日子三班巡逻,甚是繁忙,就是因为近来这上京太过热闹。银翘,我们去看看吧。” “可是......” 见银翘已是动摇,江澜音垂了眼帘叹息道:“错过今日,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郡主,要不咱们和张管事他们说一声,带上护卫......” “傻银翘,你若是告诉了张管事,苏嬷嬷她们知道了,定是不同意,到时候咱们再想偷偷摸摸出去,那可都做不到了。” “那......” 江澜音拉过银翘的手贴于耳侧道:“咱们穿着普通,打扮成男子模样,谁又会盯上咱们来惹事呢?你去找两身不打眼的衣物便是。” 银翘终是被劝得动心,低着头偷偷摸摸地去寻衣物去了。 半晌后,银翘捧着个包裹缩手缩脚地摸进了屋,江澜音打开包裹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寻来的衣服?” “奴婢从库房里寻出来的。” 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情,银翘这会也心虚得很:“奴婢没有男装,也不敢去找小厮借衣物,不干净不说,还容易惹得人起疑心。” 银翘说得有道理,江澜音赞赏了一句道:“你考虑得很周到,只是咱们府中库房内怎么会有这些衣物?” 银翘也不解道:“可能是以前侯爷、公子没穿过的衣物?” 江澜音摸了摸做工精细的衣料道:“可能吧,罢了,找着就行。趁着侍卫轮岗,咱们从后门溜出去,早去早回。” “是!” 江澜音带着银翘猫着腰,从自家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俩人刚刚混入人流,身后便有两道身影现出,一道悄悄跟上,一道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 “郡......公子,这衣服怎得这般......”银翘有些为难地躲闪着周围人打量来的眼光郁闷道,“这般花哨啊!” 建梁没有宵禁,临近除夕,街上的人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江澜音收了收即使用针线收改了,也依旧有些宽大拖曳的袖摆,挺着腰板努力忽视周围人的目光,强装自然道:“这还不是你找的衣服!” 银翘也很委屈,她当时也害怕被人发现,一堆鲜亮衣物里,就看见这两件不打眼的颜色,随手包起来就匆匆跑了回来。 “是郡主您说要低调的,奴婢就挑了这两件颜色深沉的,那谁知道到它铺开是这样啊......” 银翘耷拉着脑袋看向江澜音身上的衣物,背面倒是还不错,垂感绝佳的衣料边缘用红丝绣着条条暗纹。 可转到正面时,掺金细闪红丝绣出的庞大鸟只,自腰封处斜飞直上,鸟首高昂,一直延伸至胸骨处。 高调且闪眼。 江澜音天生肤白,五官小巧精致。为了让自己这张脸与男子贴近,她还特意抹黑了些肤色,将眉宇描摹粗犷。 如今配上这身风骚的衣物,行走在街上实在是夺人眼目。 又是一阵低笑声飘过,江澜音抽了抽唇角道:“穿都穿了,也没办法了。” 江澜音回头看了眼身后抱着胳臂,遮着袖子上两朵大牡丹的银翘,咳了一声低沉道:“手松开,大方点。你越是缩着,别人就越盯着你,到时候再被看穿了身份就麻烦了。” “可是郡主,这......这真的好羞人啊!” 江澜音抖了抖衣袖,取出折扇于手心轻轻敲打,装得一副风流倜傥样道:“你就当咱们是出来游玩的纨绔子弟,放松点。还有注意你对我的称呼。” 江澜音昂首阔步于前,放松下来的她倒是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 主子都已经放开,银翘也只得给自己做好心理安慰。松开遮挡在前的手,挽住自己的两只牡丹大袖,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所以,云姝以为你把她为你做得衣服都扔了,这才和你闹了起来?” 季知逸看了眼对面幸灾乐祸的林越,勾了勾唇角摇头道:“那只是她的借口,她想去南江郡看花神会,我不同意,现在找个由头和我较劲罢了。” “南江郡的花神会啊,我记得是在三月十二?她想去便让她去呗,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知逸放下茶杯摇头道:“她那个性子,放她一人出去,定不安生。” 林越支着腿靠坐在栏杆处,往楼下看道:“既然不放心,那你就陪着去呗!被你打了这么一出,寒漠至少得歇个半年,又不急着回塞北,陪她出去转转也不是不行。” 季知逸默了一瞬道:“你明知道我与她不可能一同出京。” 林越回头看向桌边的季知逸,顿了片刻闷出一口气道:“也是,虽然没有明说,但皇后三番两头召她进宫,给小公主伴读,其中意思明眼人都知道。” “啧,这叫什么一回事!”林越拍了下栏杆哼笑道,“伴读,说得好听,不就是将在外,扣个人质给自己一个心安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人能懂?” 季知逸抿了唇没有说话,林越摇了摇头道:“幸亏老头这些年没出去了,不然我也要被困在这一方城池里,急都能急死我!” 话刚出口,林越敲击在栏杆上的手指一顿,敛眸苦笑道:“也不对,我如今与被困在城里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可以,天南海北,我还是想去闯一闯。” 季知逸瞥了林越一眼也没有搭话,只是举杯向他示意了一下。 林越笑着抬了抬手中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唔,荣姐这茶怎得这么辣!” 林越将茶杯放置鼻前嗅了嗅,随后嫌弃地推开杯子道:“怎么一股姜味儿!这是把后厨的洗菜水端上来了么!” “想得到美!我那后厨的洗菜水都是上好的纯净井水,你小子也配喝?” 手中茶杯被人一把抽走,林越抬头一看,瞬间缩了手陪笑道:“荣姐,我就是说今儿这茶不一样,味道贼好,没别的意思!” 细长的眉毛一挑,荣霜睨向一旁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的林越哼笑道:“哟,林将军今日怎么这么识相?我猜猜,是这个月的俸禄又花完了,欠我的酒钱又要推一推了?” “嘿嘿,荣姐人美心善,又冰雪聪明,懂我!” “懂你吧?”荣霜笑容一收,猛拍了林越一巴掌道,“你看姑奶奶想懂你么!都赊了三个月酒钱了!下个月再不结,我就去太尉府寻林夫人,看她怎么收拾你!” “荣姐消消气,您放心,下个月一发俸禄,我就把欠你的账给补上!” 林越好声好气地跟在荣霜身后承诺,荣霜挑了挑眉头,随后一笑看向了桌边的季知逸道:“我这茶,季将军应该是喝得惯的。” 季知逸勾唇笑了一下道:“荣老板仗义,将这暖身去湿的秘方赠于延北军,缓解了军中将士不少病痛,季某感激不尽。” “好说,延北军救了我一馆子人的性命,一个方子算不得什么!” 荣霜旋身坐至了季知逸的对面,搭着桌沿与他商量道:“你要的酒,明日我可以备齐送至将军府。” “多谢荣老板。” “客气什么。不过,你这酒倒是找对了人。” 荣霜扬着眉宇骄傲道:“莫说是在上京,放眼整个建梁,你也找不出比我醉茗楼更醇更烈的酒。” 闻言,季知逸点头认可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来请荣老板帮忙。” “放心吧,这酒我一定替你准备好!哦对了!” 荣霜将手上两坛子酒放到桌上,推到季知逸面前道:“这个是给你的。大婚那日,记得让赵深捧好,从这坛子里给你倒酒,莫弄混了!” “什么酒,荣姐,你这就偏心了,怎么就老季单独有一坛?” 荣霜斜了林越一眼道:“你若是大婚,姑奶奶也给你备上这么一坛!问题是,你找到愿意嫁你的姑娘了么?” 林越顿时不服道:“这是我找不到的事儿么?明明是我不愿意娶!” 荣霜嗤了一声,没搭理林越。季知逸掀了酒封嗅了一下神情有些疑惑道:“这难道不是七日醉?” 荣霜从桌上摸了个酒碗抛过去道:“尝尝。” 季知逸倒出少许,摇了摇看了看成色,饮了一口微愣道:“不是酒?” “当然不是酒!”荣霜屈指敲了敲酒坛道,“这是我家师傅用七日醉的残料酿出来的果饮,光有味儿,没什么劲儿,正适合你大婚那日喝!” 林越自己摸了个碗,一口闷了后皱眉道:“这没酒劲儿还有什么可喝的!这大喜日子可不得好好喝几杯酒庆祝庆祝!” “你懂个屁!”荣霜晃了晃酒坛挑眉暧昧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能让他陪你们这些酒鬼耽搁了。” 季知逸愣了片刻,随后明白了荣霜话里的意思,垂眸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咳了一声。 “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林越伸手勾过季知逸的肩膀笑道,“荣姐说得在理,这洞房花烛夜,洞房可不能耽搁了!明儿我就去把我家老头珍藏的鹿茸啊、人参啊,给你送过去。好好补,别丢人啊!哎哎!” 季知逸反手扣住了林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巧劲一拧,轻轻松松把人丢回了栏杆旁。 林越顺势一坐,倚着栏杆没皮没脸道:“怎么了,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林越,莫要胡言。” 季知逸用眼神朝荣霜那边示意了一下,林越明白过来,脸皮终于薄了些,轻咳一声转换话题道:“啊,荣姐考虑的还是很周到的,到时候要是有人缠着你喝,兄弟再帮你挡挡。” 荣霜瞥了眼终于有些正经相的林越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起来,今日季姑娘来我这吃了会点心,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吵架了?” 季知逸还没张口,林越便抢着解释道:“还不是季大小姐想出门看花神会,被她这个铁面无情的哥哥拒了呗!” “花神会?何时要办花神会了?” “不是上京,在南江郡。” 听到地名,荣霜顿了一下,随后瞥了眼季知逸缓声道:“要去外地啊......季将军倒也没反对错,她一人去也确实不安全。” 季知逸低头沉默了片刻,荣霜也轻声一叹道:“不过,也不怪季姑娘想去看这花神会,她一向对于这些妖魔神怪的故事感兴趣。” “可不是,经常天马行空画一堆奇奇怪怪的妖兽不说,就她给老季做的那几件衣服......”林越撇着唇摇头道,“也难为老季还能收得下。” 季云姝给季知逸缝的那几件衣服,荣霜倒是也见过,毕竟那些花里胡哨的绣线,还是她替季云姝寻来的。 “我记得好像有什么大鹏?说是穿了就能得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神力,定能在行军之时,日行千里!” 林越说完忍不住喷笑道:“你说她真信这玩意啊?” 季知逸也忍不住摇头笑道:“自是不信。那都是她恼我不给她写信,故意做的。” “哎,你穿过么?说真的,那大鹏是真的够大,颜色也够骚气的。”林越想起那件衣服感叹道,“谁要是穿她做得那几件衣服出门,一定能吸引了全城的目光。那得多大的勇气才能穿得出去啊,我估摸着这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这样的衣服......我去,还真有啊!” “嗯?什么真有?” 见林越突然趴着栏杆探头望向楼下,荣霜起身走到栏杆边道:“你在看什么,可别掉下去摔瘸了腿,然后借此讹我赖酒钱!” “不是,我是说衣服!哎老季,你快来看看,那小子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云姝给你做得那件大鹏展翅!” 季知逸的动作一顿,起身行至栏杆边,一同往下看去。 纤瘦的骨架,套着华丽花哨的宽大衣袍,紧束的腰封将过于宽松的衣料,牢牢藏于了袖衫内。 改过大小的衣物从正面是看不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但以季知逸他们的视角,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衣服修改后的不平整之处。 林越看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随后拍了拍季知逸的肩膀道:“你还说是不是库房搬动被收去了别处,搞了半天是被小贼顺走了。” “呵,倒真是有意思,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偷这样的衣服。等着,我去帮你把他捉上来扒干净!季大小姐这衣服做得难穿,但也不能让这些猫猫狗狗随便套了去!偷东西竟然偷到将军府头上了!还是细麻秆强撑了老虎皮,他这小身板也不嫌丢人得慌!” 林越撑着栏杆就准备往下蹦,荣霜一把拉住了他:“你等等!什么细麻秆小身板,那是个姑娘!” 林越抬起的腿一顿,又收回来眯眼细看道:“姑娘?嘶,这姑娘长得有些磕碜啊!” 季知逸看着下方没说话,一双利眼紧紧锁在了那个正与佝偻老头说话的“小公子”身上。 荣霜看出了季知逸的神情变化,瞧着楼下的江澜音问道:“怎么,季将军认得?” 季知逸顿了片刻点头道:“认得。” “哦?看来不是贼。” 季知逸盯着下方的江澜音轻声一笑道:“确实不是贼,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 荣霜满目兴味道:“噢~” 林越不可置信地将手拢于眉前望道:“那是江姑娘?她不是在侯府中待嫁么,怎么会穿着云姝给你做得衣服出现在这里?还有,他旁边那个老头是谁?” 季知逸打量着那个老者摇头道:“不清楚。” 楼下,江澜音让银翘给了老人一锭银子,然后抬头看向醉茗楼的招牌,迈步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小二上楼唤道:“老板娘,楼下有位奇怪的公子想要见您!” 荣霜侧眸看向季知逸,季知逸不解地摇了摇头。 荣霜低头一笑道:“行,那我就去会会咱们......季夫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 7 章 江澜音已经好些年不曾在上京城内,如今日这般自由闲逛过了。 世事变迁,但这上京的街道楼阁倒是没多少变化,这便给了自重生起,就一直没什么真实感的江澜音,一丝心安慰藉。 “公子,这醉茗楼就在前面了,那七日醉就只有它家有。” 江澜音握着折扇敲了敲,回头看向老者点点头道:“多谢。” 她向一旁的银翘使了使眼色,银翘自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于老者,老者赶紧接过银子鞠躬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江澜音抬头看向醉茗楼的招牌,老者笑着问道:“公子是前些日子琼花宴时进京的吧?” “嗯?”江澜音顿了一下问道,“老人家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人家抬了抬下巴,指向醉茗楼道:“这醉茗楼在上京开了已有五六年,这名声上京城何人不晓?刚才公子听老朽说到醉茗楼,神色迷茫,想来便不是上京城中的人。” 江澜音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醉茗楼,笑了一下点头道:“老人家说得没错。” “那公子可一定要好好尝尝醉茗楼的酒菜!这每到吃饭的时辰,那可真的是满街飘香!” 江澜音被老人家说得心动,拱手谢道:“多谢老人家告知。” 老人家咂了咂嘴道:“一定要点份她家的土窑鸡与七日醉,一口鸡肉一口酒,唇齿留香味难绝呐!” 老人家这一句话尾音扬转,极富情感,倒是真把江澜音说得有些馋。 她弯了眉眼笑道:“好。我一定好好尝一尝。” 老人家捧着银两作了俩揖,然后拿着得到的赏银进店打了壶烧刀子,随后甩着酒坛哼着小曲,高高兴兴离了去。 “公子,你说这老头说得是真的么?”银翘跟着江澜音走进醉茗楼,寻了个空桌坐好道,“您说真有人会喝了一坛子酒,就醉得媳妇和猪都分不清,跑进猪圈抱着猪睡了一宿么?” 江澜音带着银翘出门后,便去自己嫁妆里的那几个商铺看了看,走到街口正好听到这个老人家在和旁人说城郊一个农夫,前些日子喝多了酒,睡到猪圈抱着猪亲热了一晚的事。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江澜音和银翘也跟着从旁边的小摊处买了包瓜子,随着众人边听边嗑。 银翘在一旁看热闹看得开心,江澜音却是从这个闲闻八卦里得到了一个启发—— 酒劲上脑,人是会犯迷糊的! 那洞房花烛夜,新郎官要是喝多了,不就只能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么? 于是江澜音便用一锭银子,向这个老者换得了这烈酒的消息。 “世上之事无奇不有,酒鬼会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江澜音倏然想起了甚爱饮酒的江道桉,沉默了片刻,轻浅笑道:“我爹以前就经常喝多了酒,被我娘锁在门外。每次他都会死皮赖脸地在门口哭嚎,直到把我和哥哥哭出来,娘觉得太损面子,然后就会放他进屋。” 银翘是江澜音入宫后才跟到她的身旁,也只那一年的琼花宴上,见过江道桉一面。回想起那一面,银翘不禁诧异道:“可是江大将军看起来凶且严肃,原来喝醉时也会这样么?” “嗯。别看他面上端得严厉,实际上就是一个老顽童,总是惹得我娘追着他满院子打。” 笑了片刻,江澜音唇角的弧度收了些。 造化弄人,她得了重生。可这一生的开始,已是错过了时机,她没能有机会再见到家人。 “两位公子晚上好,不知想要点些什么?” 小二迎到桌前,看到江澜音腰腹上巨大细闪的绣纹愣了一下,江澜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猝不及防,与衣物上用金线绣得璀璨夺目的鸟瞳对了一眼。 她眨了眨眼,错开头抿唇轻咳一声道:“就......就上些你们的招牌菜吧。” 小二回过神,抿紧唇角绷住弧度道:“好嘞!咱们店的土窑鸡与烤兔腿那是铁铁的招牌!给二位上一份如何?” “行!” 小二刚准备去通知后厨备菜,江澜音叫住他,偏头看了看柜台旁的那几个大酒坛子道:“听闻你们这的‘七日醉’香醇浓烈,很是醉人,可是如此?”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小二一甩肩头的抹布自豪道:“那必定是和公子的听闻一样!” “我们这的‘七日醉’,那可是在塞北都赫赫有名的!谁喝了都得醉上个七天七夜!”小二弯了腰低声道,“这战神季将军,公子总知道吧?” 江澜音握着折扇的手一顿,轻轻捏了捏扇骨道:“这自然知道,怎么,难道季将军也喝过这‘七日醉’,然后醉上了个七天七夜?” “呃......那倒没有。”店小二倒也知道吹牛得有个度,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笑道,“那是战神,这人间酒哪能让他醉上那么久......” “不过,季将军头次来小店时,喝了一坛后,醉了一整天呢!”小二嘿嘿笑道,“也是托季将军的福,咱家这酒才吸引了更多的酒客,在塞北卖得可好了,如今在这上京也是一盅难求啊!” “在塞北卖得好?” 小二点头道:“是啊,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老板娘便是自塞北而来,过去塞北的观叶酒馆便是她开的。” “观叶酒馆,原来如此。”江澜音笑道,“早便有闻观叶酒馆的酿酒师傅技艺绝佳,这么说来,‘七日醉’定是要尝一尝,小二,替我备上......” 江澜音垂眸一想,一坛醉一天,保不齐季知逸如今酒量见长,还是多备一坛比较稳妥! 她弯了眉眼笑道:“替我备上两坛,待会打包带走。” 小二眉头一收,不好意思道:“哎呦,真是对不住,小店这‘七日醉’刚被一位客人全买走了,您若是想品尝一下,小店倒是可以给您上一小壶,多得店里暂时也没了。” “全包了?”江澜音不禁皱眉道,“那你们何时才会有‘七日醉’?” 小二也摸不准道:“这小的也不清楚,要不您试试咱店里其他酒?那口感也是非常不错的......” “小二,可以帮我问问你们老板娘,店里何时才能有‘七日醉’么?” 江澜音心里有些着急,点了点桌面问道:“那位买空了‘七日醉’的客人是商队么?可否劳烦老板娘帮忙问问,能否请他让出两坛于我,我可以付他三倍价钱!” 沉吟了片刻,江澜音又问道:“你们老板娘现在可在店中?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带我去见见她么?” 小二倒是没想到江澜音对七日醉这么执着,思考了一下回道:“老板娘如今正在会客,这样,小的替您去问一问!” “好,有劳小二哥了。” 江澜音看了眼银翘悬于腰间的钱袋,对着她挑了下眉头,银翘会意地塞了赏银过去,小二收了银两高兴地奔上楼去。 江澜音仰头看向二楼,小二说老板娘正在会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包了七日醉的客人...... “公子。”银翘贴近江澜音不解道,“您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七日醉啊,听起来甚是醉人。您要是好奇,小酌一杯便是了,何必要那么多!” 江澜音满心还想着能不能买到这烈酒,顺嘴回答道:“要的就是能醉人,怎么说也得熬过一夜才行。” “嗯?什么熬过一夜?” “呃......咳,没什么,就是觉得难得,想要存些而已。” 江澜音心虚地撑着额首点了点,银翘歪头看了片刻恍然道:“噢~公子,您是想买给季将军的吧!” “你怎么会......”江澜音闭了嘴不说话,银翘一脸理解道,“刚才小二说,季将军也爱饮酒,您是想留给季将军吧!” 江澜音愣了一下,原来银翘是这么理解的。反正都是要灌给季知逸,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江澜音转了转眼珠,压了声贴在银翘耳边小声道:“看破不说破,这酒是我想要给他的惊喜。” 银翘捂着脸颊笑道:“郡主,将军若是知道您对他的用心,一定很感动!” 闻言,江澜音低下头挠了挠自己的眉尾。 用心是用心,但季知逸感不感动就不一定了。 江澜音不禁叹了口气,若是季知逸也能像银翘这般好糊弄就好了。 “公子是想买七日醉?” 江澜音寻声望去,一名高瘦的女子正伏趴在栏杆上打量她。 见江澜音望向她,她缓缓直起身,轻提裙摆慢慢走下,坐至江澜音的对面笑道:“听小二哥说,公子很是急需,不知是有何用处呀?” 看江澜音还在愣神,荣霜眉眼轻动,笑了一声自我介绍道:“忘了向公子介绍,妾身荣氏,是这醉茗楼的老板。” 见江澜音盯着自己还是没有反应,荣霜摸了下自己的眉骨轻咳道:“公子这般看着,妾身可是有何不妥?” 荣霜凌厉的凤目被她抬手遮了大半,江澜音回神歉意道:“抱歉,刚刚见到荣老板,觉得您与我认识的一人很是相像。” 荣霜眯了眼笑得明艳,凌厉的眉眼化了锐气道:“是么,公子这么说,我倒是想见见您认识的那人了,没准是妾身某位失散的亲人呢!” 江澜音盯着荣霜挂着笑靥的面容摇头道:“应该不是,她也没有近亲在世了。” 荣霜垂眸感叹道:“这样啊,近亲不在,只余一人,想来公子这位朋友孤身一人,怕也是孤单不易。” 江澜音想了想点头道:“她过得很好,但也确实孤独。” 荣霜抿唇笑着,片刻后抬眸道:“公子想要七日醉,小店暂时没有那么多。不仅如此,接下来酿出来的那批酒,我们都需要供于那位客人。公子若是需要,待到三月份后我差人送到府上如何?” 江澜音皱了皱眉头道:“可否劳烦荣老板替我问问那位客人,能不能让出两坛于我,我愿意付出高价。” “公子就这般急需?”荣霜盯着江澜音笑道,“小店也有许多其他好酒,公子不妨试试。” “老板娘,您就帮忙问问吧,我家公子买酒是想赠于一位很重要的人,他很喜欢您这的酒。” 荣霜瞥了银翘一眼,含笑询问道:“哦?很重要的朋友,这赠期无法再推一推么?” 江澜音摇头道:“我与他三月便要相聚。” 荣霜轻轻掩唇一笑道:“原来如此,公子待友这般用心,妾身倒是有些羡慕了。既然如此,刚好那位客人也在店中,妾身便替您去问一问,想来也是能割让两坛的。” 荣霜起身施礼,回身重新上了楼。 “老板娘,那位公子好执着啊!您说季将军这酒也是要在婚宴上招待客人的,咱这酒的数量本就不够,如何让得出啊!” 见荣霜上楼,小二赶紧迎上来询问。 荣霜瞥了眼楼下的江澜音,看向小二笑道:“这酒的确是让不得,不过她送得是情意,饮酒之人也不会在意这酒究竟是何味,有则行。” “啊?什么意思?” 荣霜对着小二招了招手道:“这酒也不用问了,待会你给他送去,就取我放在窖里东南角的那两坛。” “啊?”小二犹豫道,“那两坛不是......您这不是欺骗么?” “嘘!”荣霜摇了摇手指道,“放心,饮酒之人才不会在意这是不是七日醉,而且这么做,他还会谢谢我。” 小二一脸迷茫,荣霜挥手道:“行了,你就照我说得去做,这酒钱也不用收了,就和那位公子说,既然我与她相识的一人很像,如今相识便是缘,就当是我赠他的交友礼吧。” 小二点点头:“好的!” 江澜音坐在楼下频频向楼上张望,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这七日醉,若是不行,她还得去寻别的烈酒。 思考间,楼梯上突然下来了一个熟人。 看到乔一走到自己面前,江澜音面色一沉。 乔一也没多看江澜音,只冷着脸低首行礼道:“江姑娘,我家大人请您上楼一叙。”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 8 章 本以为再见到傅棠,自己一定是会狠狠甩上他好几巴掌,对他恨之入骨。 如今与他对面相坐,江澜音倒是意外的平静。 心平气和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江澜音放下茶杯,盯着傅棠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看了许久,半晌后垂眸抿唇笑了笑。 真没想到会有一天,她对傅棠是这种感觉—— 不厌不恨,不喜不爱。 “多谢傅相的茶,您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天色不早了,澜音就先告辞了。” “他非良人。” 一直沉默的傅棠终于开了口,江澜音回头看向坐在桌边仰望于她的傅棠,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傅棠置于桌沿的手紧了紧,须臾后冷静分析道:“塞北军势三分,江大将军旧部为一分。尽管这些年延北军强盛迅猛,但前些日子与寒漠一战后,它与关宁、安西二军之间的问题也尽显无疑。” “季知逸若想稳住塞北,少不得另外两军的配合,但是当年庆谷一战,一败一荣,两相比较,三军关系日益僵持。” 傅棠凝视着江澜音不急不缓道:“他想拉拢关宁军,需要一个契机。” 江澜音浅笑相问:“傅相是在提醒我,我是这个契机?” 傅棠没有言语,江澜音敛了笑,抬眼问道:“傅相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江澜音的神色十分平静,对于这些算计似乎并无什么感想。 傅棠轻蹙了眉头,盯着江澜音观察了许久,轻叹一声温和道:“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寒疾,卧床休养了许久,如今可已康复?” 江澜音不明白傅棠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个话题上,急着拿酒回家的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劳傅相挂心,寒疾早已康复......” “对不起。” 傅棠倏然道歉,江澜音怔愣不解地看向了他。 “那时候南乡疫情严重,我在那边处理事务脱不开身,没能回来看你,对不起。” 傅棠自袖中取出细长木盒递于江澜音道:“我本想在琼花宴后将这根簪子交于你,待到南乡那边的事情处理结束,我便向陛下请求赐婚。”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傅棠,他将手中木盒打开,看到盒内之物,江澜音有些错愕。 盒里的玉簪碧绿温润,曾经也在她的发间插戴过两年,这是傅家历来只交于未来主母的家传之物。 傅棠刚刚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因为那支舞才动了娶她的心思么? “机缘一遇,岁念一人,妄求余生缠绵侧。江姑娘,你可愿与我结发白首?” 一向清冷疏离的男子,此时就如冰雪中刨出的暖玉,褪去外表的冰霜后,内敛的温柔悉数释出。 江澜音盯着傅棠许久,然后在他的期待注视下,抬手合起了盛放玉簪的木盒。 傅棠的唇角缓缓落下,江澜音低首施礼道:“傅相说笑了。如果傅相只是想说这些......天色已沉,澜音先告辞了。” 手臂倏然被牵住,江澜音低头看向那紧紧握在衣袖处的白净手指。 不同于季知逸的手,傅棠的手掌薄削,食指指节处还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痕。 如果说季知逸是悬崖峭壁上风雨锤炼的利石,傅棠则与他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世家大族温养出来的傅棠,就如莹润通透的白玉,处处都似精工雕琢了一般,哪里看起来都很完美,但也缺了一些生气。 就像现在,显然算不得什么令人愉快的场景,他抓着她的那只手紧得发白,但也依旧神色平平。 “江姑娘,陛下那边我会去言明,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你无需忧心。” “傅相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忧心什么,也不明白傅相想要去向陛下言明什么。” 江澜音挣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道:“还请傅相放手,这......于礼不合。” 傅棠犹豫了一下反握更紧,江澜音手上带了些力度,这次倒是一挣便开,傅棠也猛然一个趔趄,面色倏然惨白。 “你......” “抱歉。”傅棠按了下自己的肩背,看向江澜音道,“是我急躁了。” 傅棠重新站稳身子,看向江澜音皱眉道:“江姑娘,是太后的意思么?” 明白傅棠说得是她与季知逸的婚事,江澜音摇头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傅棠的眉心拢得更紧:“为什么?婚姻非儿戏......” “傅相为什么觉得这是儿戏?” 江澜音问得傅棠一滞,抿唇许久后才哑声道:“季知逸别有用心,并非良人。而且,你喜欢的也不是他,不是么?” “护疆土,卫国民,这样的人,傅相何以说他非良人?” 傅棠只当江澜音还未想清楚其间的利益关系,耐着性子准备再详细解释的时候,江澜音看向他笑道:“澜音不懂什么朝堂事,但是人情世故还是略通的。” “我于宫中久居,与军中的叔叔们并无什么联系。或许他们看在父亲的面子,对我会多些慈爱。爱屋及乌,对于我的夫君,他们也会稍稍多看一眼。” 江澜音顿了一下浅笑摇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他们会因为这层浅薄的关系昏了头脑,什么话都去听。我至多只是一个能让他们交流的开端,谈得怎么样,相处得如何,这些都是季知逸个人的影响,与我无关。” “傅相如果觉得只凭我与父亲这层关系,就能改变延北军与另外两军的关系,那才真是看低了我建梁的将领。” 傅棠倒是没料到江澜音看得这般通透,一时哑了声。 江澜音看着对面皱眉思索的傅棠,倏然抬眸笑道:“傅相说季知逸别有用心,那你呢?安排降香在我身侧又是何意?” 傅棠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慌乱之色自苍白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不是,降香她......” 江澜音提声肯定道:“她早就知道你会参加琼花宴,衣服是她故意弄破的。” 傅棠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怔愣了片刻有些慌乱道:“我没有恶意......” “遍寻丝云锦不得的降香恰好遇到了你,而你也恰好备了另一份寿礼。”江澜音垂眸讥笑道,“傅相,别有用心的是你。” 弱冠之龄便官拜丞相,立于百官之首也依旧沉稳冷静的傅棠,面对江澜音的质问,一时之间没了往日的沉着。 江澜音动了动唇角,转身准备离开,傅棠匆匆想要拉住她,江澜音却更快一步避开了手。 瓷器落地,叮当声与重物落地的闷响声一同响起。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摔跪在地的傅棠,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搀扶间,慌乱的傅棠已经先一步拽住了她的衣袖:“江姑娘,你听我解释,我......” 脸色苍白的傅棠似乎失了语,紧紧捏着江澜音的衣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才哑然道:“对不起,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 他拉着她不愿松手,两个人僵持在了原地。 江澜音顿了一下,缓缓呼出胸中郁气道:“你很清楚我曾经对你的心意,对么?” 原本低眸不敢对视的傅棠,倏然抬头盯紧了江澜音,一双墨瞳如漆星闪耀:“你当真......” “你知道。”江澜音直起身,撤开相扶的手冷眼道,“傅棠,你都知道,但是你还是精心设计了这些,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你直接开口,过去的我就会心甘情愿被骗,你又何必兜这么一个圈子,演一出相助的戏码。”江澜音闭了闭眼眸沉声道,“傅棠,把人玩弄于股掌是不是很有意思?” “没有,咳......”傅棠接连咳喘了几声,额带虚汗急急解释道,“发现你的心意时,我真的不敢置信,因为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是,我没有坦诚,故意设计了这些,但我真的不是戏耍你,我......江姑娘,你信信我。” 傅棠犹豫着说不出话,似乎隐藏了什么,他强撑桌面望着江澜音,眸中满是希冀。 江澜音在傅棠的注视下,慢慢蹲下了身。 傅棠看着她紧张道:“江姑娘,我是真的心悦于你。” 江澜音笑了一下,将刚刚碰撞间掉落于地的玉簪重新收进盒内道:“这么贵重的物品,傅相还是收好,交给真正该交的人吧。” 江澜音将木盒放置傅棠手边,见她准备离开,傅棠急急问道:“难道你真的要嫁给季知逸么?” 见江澜音停步,傅棠沉了声道:“都是别有用心,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江姑娘,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江澜音看着怔神的傅棠,微微扬起下颌笑道:“我觉得我有让季知逸倾心的魅力,而且,别有用心的只有你,他不曾骗过我。你们不一样的。” “你们做什么?傅相在内,不得放肆!”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乔一在门口与人争辩。 “我等接到情报,有举止怪异的人在上京出没,很可能是未捕归案的罪犯,正奉命搜查!而且刚刚在楼下听到这边屋内动静异常,如此,我们更需禀见傅相,确定他的安全!” “那也不行,没有傅相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乔护卫,莫要让我们为难。” 听到屋外的动静,江澜音不禁拧了眉,若是让旁人看到她与傅棠独处在此,只怕又会惹出一堆事端! “让他们走。” 江澜音警惕地看着门口,催促傅棠出声驱人。 傅棠却似乎没了什么力气,虚跪于地摇头道:“你怕,但于我而言,求之不得。” 江澜音倏然觉得自己前面的断定还是过早,她面对傅棠也不是那么心如止水。 比如现在,她就很恼火。 “傅相,您还好么?” 门外的人还在询问,傅棠闭了眼不说话,屋外坚守的乔一也忍不住出声道:“大人?” “乔护卫,傅相安危为重!我等必须进去!” 听到门外抽兵器的声音,江澜音环视一圈,咬牙起身奔向了窗边! 砰! “大胆贼人!怎敢......这......林将军?” 带着人闯进来的张大人怔愣地看向桌前端坐的俩人,林越瞥了眼身后大开的窗户,松开按住傅棠肩膀的手,起身横眉道:“吵什么吵,你们打扰到我与傅相饮酒了!” “啊?这......我等见傅相屋内响动,傅相也无应声,所以.......” “行了,都出去吧,好好的雅兴都被你们扫没了!” 张大人偷偷抬眸在屋内扫了几眼,傅棠看到他的举动,眼神微利道:“张大人看够了么?” “是下官鲁莽了!下官这就带人离开!” 张大人匆匆退出屋去,傅棠看向还坐在一旁的林越道:“林将军还不走么?” 林越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傅棠,伸手按向他的肩膀道:“不好意思啊,刚才进来时撞到......” “无妨,林将军慢走。” 傅棠避开了林越想要查看的手,神色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林越缩回手摸了摸鼻梁,回头看了眼大开的窗户,挑了下眉头转身走了出去。 见林越离开,乔一诧异道:“大人,林将军怎会在屋内,江姑娘呢?” 傅棠虚着步子来到窗前,楼下街巷昏暗,早已没了任何人影。 “大人,您瞒着老夫人出府,这会又让人撞见您和林将军在一起,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只怕又会......” 傅棠抬手止住了乔一的话,转身刚要开口,身形一晃栽了下去! “大人!” 乔一慌乱地扶住了傅棠,鼻间一阵腥味。 他轻轻掀开傅棠的衣领,只见背后鞭痕一片血红。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 9 章 乔装打扮出门,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江澜音倒是没想到自己今日这般不顺,所有伪装皆是寂寞。 和自己腰腹前的金线鸟目对视了一眼,江澜音抬起自己绣着鸟羽暗纹的袖摆,刻意缠绕了两圈,遮下浮夸的细闪,用手臂环在腰腹间,盖住了衣服上那只不知名的巨大鸟纹。 见江澜音抱着手臂微微含胸,季知逸抬手搭上自己的颈喉处,这才发现刚刚出来的匆忙,自己的披风也落在了醉茗楼内。 他偏头看了眼低头抱臂不语的江澜音,原本一直落后两步的他,倏然往前迈了几步,等到寒凉的西北风吹扬起衣摆,他才继续稳住步伐,掩住风口沉默前行。 一直跟在身后的人突然加快了步伐,江澜音抬头看向季知逸挺阔的肩背,然后微微歪头,观察起他那背着光影的小半边侧脸。 不同于上京每日酒林肉池泡出来的纨绔子弟,季知逸的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下颌处的骨肉线条分明,挺如利剑的他,垂眸紧抿着唇角,看起来格外严肃孤傲。 江澜音眨了眨眼,看着突然只给自己留下背影的季知逸,心中不禁开始思考—— 他这是生气了么? 不过想想也是,未婚妻穿着男装从别的男子的房间里跳出来,搁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好。 面子总该是要给的。 江澜音想了想,快步跟到了季知逸的身旁,半探着身子,歪头软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偷偷溜出来玩的。” 杏圆的眼眸蕴着屋檐下暖橘色的灯火,琥珀色的瞳眸内光亮点点,一张雪白芙蓉面,娇俏明丽。 季知逸低头看向缩着双手小心道歉的江澜音,一双杏眸圆睁,像极了被委屈的兔子。 明明是她来道歉,看起来倒像是他欺负着她。 季知逸倏然想起刚才推窗看到她时的模样,细细想想,也确实是她受了委屈。 “你不该独自出门的。” 在军营里习惯了硬朗的说话方式,这会关心的话吐出来也带着严肃。 见江澜音裹着衣袖的双手轻轻勾拉了一下,季知逸低头轻咳一声,努力放缓了声,柔和着神情补充道:“近来京中流动人员多,独自出门不安全。” 紧张勾弄的手指一顿,反应过来季知逸并不是要责备自己,江澜音放下手点头乖顺道:“嗯,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出来买点东西,没想到遇到了傅相......” 季知逸点点头没说话,江澜音轻轻咬了咬下唇解释道:“傅相与我算是旧识,他看到我在醉茗楼,就邀我小坐聊了片刻。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刚才也是怕张大人他们误会,我才想着从窗户那边翻出去,藏一藏......” 江澜音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自己都没了声。 别说季知逸,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让人难免浮想联翩。 江澜音抿着唇垂下了脑袋,跟在季知逸身侧慢慢走着。 虽然刚才在傅棠面前,厚着脸皮说自己是靠魅力让季知逸心动折服,但实际情况,她心里也是门清儿。 她与季知逸仅是前世见过几面,他的反应也一直是平平淡淡,甚至是冷漠疏离。若不是有着季云姝这层关系,或许他最后也不会帮她收敛尸骨。 前世尚且如此,这一世她与季知逸更是还不曾有过什么交集。 所以嘴上说着狂话,心里却很清楚,季知逸会应下婚事,不过是因为她可以做他与关宁军缓和关系的桥梁。 就像她选择他成婚,也是想借这场婚姻脱离深宫,远离傅棠和宣庆帝。 她与季知逸各自有各自的目的,结为夫妻,两个人互利双赢罢了。 感情是没什么的,但是...... 江澜音慢慢斜眸瞥了眼季知逸,大概是因为前世的恩情,她就是不太希望给季知逸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想看到他皱眉的样子。 就在她还在细想该从何说起,如何去和季知逸解释清楚时,身旁的季知逸却突然开口道:“我知道。” “嗯?” 季知逸握了握背在身后的手,低着声有些不自然道:“你进醉茗楼时,我与林越就在楼上。” 江澜音愣了片刻,明白过来道:“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发现我了。” 季知逸点了点头有些紧张道:“是,傅相邀你上楼,我和林越就在隔壁。后来,你们那边传来了打翻东西的声音,我和林越有些担心......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悬在窗外偷听,怎么看也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 季知逸捏紧了指尖有些不安,江澜音恍然笑道:“难怪我刚到窗边,林将军便翻了进来。” 见江澜音似乎并未在意,季知逸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听到你往窗边而来,所以在你拉开窗户时,情急之下便将林越推了进去。” “幸好季将军拉了一下,不然我今天免不得摔疼几日。” 江澜音弯着眉眼浅笑如花,季知逸怔了片刻,收回视线低沉道:“独自一人终究不太安全。” “我也不是一个人,出门时还是带了丫鬟......” 江澜音猛然一顿—— 光顾着走了,她把银翘给忘了!还有她的七日醉! 江澜音挂念着银翘与酒,想回醉茗楼去寻她,但是又怕张大人他们与她遇着。 “我已经让赵深告诉她,先回侯府等你了。”季知逸有些不认可道,“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护不得什么,往后出门还是带上护卫最为安全。” 听到季知逸已经安排好了银翘,江澜音不禁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银翘有没有记得把“七日醉”也一同带回去。 季知逸陪着江澜音一路走回侯府,站在路口处望去,只见太后派来的教习嬷嬷正焦急地在门口乱转。 看到太后身边的朱嬷嬷,季知逸停了脚步看向江澜音道:“前面就是侯府,季某便在此告辞了。” 江澜音福身谢礼道:“今日多谢将军。” 季知逸轻轻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隐进了巷陌阴影处,等候江澜音入府。 江澜音转身慢慢挪了两步,身后的季知逸突然出声道:“郡主若是后悔,季某可以去寻太后解除婚约。” 江澜音顿了一下,又转回身看向季知逸问道:“将军可是不愿?” 季知逸摇了摇头道:“婚姻非儿戏,傅相此言倒是没错,郡主当真考虑清楚了?” 江澜音思考了片刻,倏然问道:“将军为何答应婚事?” 没料到江澜音突然这么一问,季知逸愕了一瞬,随后隐在灯火暗处的耳尖一红,看着江澜音嗓音微紧道:“如......郡主与傅相所言。” 如她与傅棠所言? 江澜音回想了一下,低了头不禁轻笑出了声。 都说季知逸狂妄孤傲,做事丝毫不懂圆滑了,她今日倒是微有体会。 各有所需这种事,他竟也说得这般直白。 直言不讳,倒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季知逸看向勾唇浅笑的江澜音,半晌后缓声问道:“郡主呢?又是为何想要嫁于季某?” 江澜音眼眸轻动,扬了扬眉宇道:“自是和将军一样,将军应当明白。” 既然季知逸这么直接,她也不必拐弯抹角。 她如今的困境,季知逸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眸中浓墨逐渐散开,隐在暗处的季知逸,双眸如囊萤火:“季某明白了。季某在此许诺,此生定不负郡主,唯卿一人。” 季知逸倏然郑重许诺,江澜音眨了眨眼点头应道:“将军客气,澜音亦是如此。” 朱嬷嬷大概是看到了江澜音,一直张望的她往巷口处走来。 季知逸看了眼跟来的侯府护卫,施礼后退道:“天色已晚,郡主早些休息吧,季某告辞。” 江澜音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赶来的朱嬷嬷挥了挥手,等她走到跟前时,巷内的季知逸已经没了身影。 “郡主,您怎么这般打扮,还偷偷溜出府了!真是急死老奴了!” “抱歉,让嬷嬷担心了。” “哎,平安回来就好!手怎得这么凉,赶紧披上衣服,咱们进屋去!” 江澜音裹着狐裘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巷口处摇曳的灯笼,唇角不禁往上勾了勾—— 这季知逸倒是板正的有趣,各取所需的事情,也要这般郑重认真,竟然还特意许下重诺,客气得让人不好意思。 江澜音牵住唇角,弯起了眉眼琢磨道—— 既然季知逸这么爽快,那就等婚后找个时间,和他好好商量商量合作的事情吧。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 10 章 溜出门一趟,就被熟人们依次抓包。江澜音和朱嬷嬷磨了许久,总算是没有把她偷溜出去这件事告知太后。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江澜音也只能乖乖听话,待在府里认真接受朱嬷嬷的教导。 光阴若奔,冬雪化去,眼睛几番睁睁合合,日子便哧溜到了婚期。 江澜音迷迷糊糊地坐在镜子前,身后银翘忍不住提醒道:“郡主,您再坚持坚持,大喜的日子还是得打起精神才好!” “嗯?”纤长的睫羽上下缠绵了片刻,江澜音勉励分开它们,两眼无神地怔了一会:“......哦。” 妆台上的烛火已经燃到了底端,江澜音看着镜子里一身喜服的自己,慢慢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 昨晚才睡了两个时辰就被朱嬷嬷拉起来沐浴焚香,按在妆台前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江澜音抬手揉了揉眼尾处泛出的生理性泪水,朱嬷嬷赶紧阻止道:“别揉!这刚刚才描摹好的妆!” 江澜音撇着嘴收回手,银翘赶紧拿过香粉,在她那本就净如凝脂的脸上轻轻拍补了几下。 一番折腾,江澜音的困意总算是退了些。她圆睁着杏眸,看着镜中被描摹得像是彩糖人的自己,不禁崩了嘴角笑出了声。 “郡主在笑什么? 银翘点了些口脂在江澜音的唇上,江澜音拦下她准备收回的手,自己接过口脂,又在唇上多点涂了几下。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显得有些红艳狰狞的唇瓣,满意地转了转脑袋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日的妆甚好。” 闻言,正在替江澜音整理鬓边簪花的朱嬷嬷伸头看了一眼,眉心一拧招呼身旁的丫鬟道:“怎么抹得这么浓,赶紧拿帕子来擦掉些!” “哎!不用!”江澜音又掀开胭脂,往自己的颧骨处重重压了两下道,“就这样挺好的。” 朱嬷嬷皱着五官急道:“我的小祖宗,这像什么样子啊!晚上掀开盖头,要把将军吓跑么?” 江澜音转了转瞳眸,心想,吓跑才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朱嬷嬷拿着帕子走回来,江澜音赶紧抬手遮住脸道:“嬷嬷别擦!将军他......喜欢这样的!” “什么?” 朱嬷嬷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将信将疑道:“当真如此?” 江澜音使劲点了点头道:“是的,您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偷溜出门时穿得那件衣服么?” “郡主是说,那件被将军府错送来的衣物?” “是啊!”江澜音放下手分析道,“嬷嬷您想,那些衣物都是好料子,大小也与将军的身形合适,想来一定是他的衣物。前些日子杜管事还特意将它们取了回去,可见将军一定是很喜欢它们的。” 朱嬷嬷迟疑了一瞬:“这季将军的喜好,竟是这般独特么?” 江澜音肯定地点点头道:“很显然,季将军他喜欢艳丽的。” 朱嬷嬷端详了一下江澜音,看着她抹得色彩缤纷,但依旧很显姿色的面容,顿了片刻,又抽出两只蝶戏花的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中。 “对对对,还有那个,也一起戴上!” 江澜音指了指桌上嵌着硕大东珠的金簪,银翘犹豫地看向朱嬷嬷,在得到点头认可后,按着江澜音的指挥,为她簪了满头珠花。 珠光宝气的江澜音,转动自己沉甸甸的脑袋,满意地对镜欣赏。屋外突然一阵响动,她偏头看向屋外道:“银翘,你去看看怎么了?” 过了片刻,银翘抿着唇角回来道:“郡主,是降香,她在屋外吵着要见您。” 江澜音笑容微敛,垂了眼睑吩咐道:“让她进来。” 降香踉跄着奔进来,看到端坐在妆台前的江澜音,立刻扑跪到她的身前哭求道:“郡主!奴婢知错了!求求您不要打发走奴婢!让奴婢继续跟着伺候您吧!” 江澜音没有说话,任由降香拽着她的裙摆啼哭不休。 朱嬷嬷想要上前拉开降香,江澜音则悄悄给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降香偷偷斜眸瞟向四周,只见屋里的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活。江澜音也一直闭着眸端坐着,任由朱嬷嬷她们为她梳妆打扮。 哭了许久也无人心软搭理,降香这会终于有些慌神。原本高低起伏的哭嚎开始转为低沉的呜咽,一直稀疏滴答的泪珠,也逐渐由雨点化为悬瀑。 江澜音低头瞥了眼降香紧张颤抖的双手,等到朱嬷嬷替她整理好最后一缕鬓发,挥手缓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朱嬷嬷与银翘留下。” 降香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等到人都退了出去,她才发现江澜音正盯着她攥着嫁衣的手。 手指猛然一松,降香看着神色冷淡的江澜音,心中忐忑不已。 “郡主,奴婢知错了!求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知错了?说说,你错在哪?” 见江澜音搭话,降香赶紧往前跪了两步道:“奴婢不该自作聪明去表现自己,然后胡乱替主子出主意!” “哦?你替你家主子做了什么?” “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准备暖炉煨香,更不该逾矩推荐梅香......” “你没听懂么?”江澜音浅笑打断道,“我问得是,你为‘你家主子’做了什么。” 降香的抽咽倏然一顿,颤着睫羽看向江澜音,对上她寒凉的视线后,猛然俯身磕头道:“郡主!奴婢真的没有二心,是一心一意对您......” “朱嬷嬷。”江澜音冷声交代道,“降香是我入宫后,太后派来身边照顾的。如今她心不在此,还是劳烦您将她交于太后吧。” 朱嬷嬷瞥了眼地面上的降香,低头应声道:“是,待今日吉时后,老奴便带着她一同回宫。” “不......我不要!”明白回了宫自己定然是讨不了好,降香匆匆磕头求饶道,“郡主,奴婢错了!但是奴婢真的没有另投他主!奴婢只是想帮帮您和傅相,您对傅相有意......” “胡说什么呢!”朱嬷嬷抬手掴了降香一巴掌道,“舌头不会用就别用了,来人!” 降香顾不得捂脸,拼命磕头求饶道:“奴婢胡言乱语!奴婢该死!郡主,奴婢说实话!是傅相交代奴婢,让奴婢好生照料您,偶尔向他透漏些您的近况,但是别得真的没有了!奴婢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您!” 江澜音垂了眼眸慢慢询问道:“傅相交代你如此,你便做了?” “奴婢该死!奴婢贪财!”降香低着头哭泣道,“因为傅相只是让奴婢留心您的饮食起居,也未有其他什么逾矩之事,奴婢觉得您对......总之,奴婢一时心动起了贪念,所以这才应了下来!奴婢知错了!” 江澜音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说说,你收了多少好处?” “这......”降香支吾了片刻,低头小声道,“每月百两......” 见江澜音眼神渐利,她又赶紧求饶道:“但是那千两纹银,奴婢一分钱都没花,全部都送回了老家,由爹娘收着!奴婢这就退回去!” 千两?竟是一年前就开始了? 江澜音十分诧异。 前世,她一直以为这些年是她对傅棠单相思,正是琼花宴一舞引得了他的注意,这才有了求旨赐婚。 前些日子回想过往,她只当是傅棠念着秦舒荷,这才一舞心动,在她身上寻找着青梅的影子。 可从最近的事情来看,傅棠早便知晓她的心意,还在她身边插了眼线,这些都与她先前所想不符。 所以傅棠究竟是为何要在她身上下这般功夫,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秦舒荷,那他为何那么恨她,以至于亲手毒死她后,还要刨了她的坟墓? “郡主,奴婢真的知错了,求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江澜音自沉思中回神,看了眼满面泪水的降香,半晌后摇头道:“我不会再留你。” 降香刚要磕头,江澜音拦住她道:“但是念在你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份上,过往我不再追究。” “朱嬷嬷。” “老奴在。” 江澜音扯出自己被降香攥在手心的衣摆道:“劳烦您替她在宫中安排一个好去处吧。” 朱嬷嬷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应下道:“郡主仁厚,老奴明白了。” 朱嬷嬷抬手唤来屋外的守卫,很快便将松了一口气的降香拉扯了出去。 府外爆竹声响,将军府的迎亲队伍到了街口。 “哎哟,快快快,时辰到了,快把盖头拿来!” 头顶微沉,一片亮红围了满目。 江澜音被人拥着出了门,行至门口时,她倏然想起道:“银翘!记得把那两坛子酒带上!” 余光自盖头下扫到被拎起移动的酒坛,江澜音轻轻松了一口气。 什么都可以忘,但这两坛子宝贝可不能忘! 江澜音任由左右牵着行走,心里开始盘算起晚上的对策。 * 被赵深强行晃了一路,行至新房门口后,季知逸轻声叹气道:“好了,这里没人看了。” “太可怕了!”赵深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酒气道,“这些人真是不要命的喝!照他们那种灌法,今晚谁还回得了房?林将军也是!说好了给您挡酒,结果自己先喝了个烂醉!幸好荣老板有先见之明......” “好了,他们是客,我们本就该好好招待。”季知逸望了眼灯火通明的新房问道,“我让你备得吃食在哪?” “这呢!都是热乎的!” 季知逸接过食篮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等会若是有人来,拦着点。” 赵深俯身扬眉道:“好嘞!将军您放心,一定不耽误您的好事!” 季知逸瞥了一眼道:“想练剑就直说。” “不了不了,您早些休息,属下先告退了!” 赵深扶着剑溜得飞快,季知逸散了散自己身上沾染的酒气,提着食篮正步走进了房屋。 灯火摇曳,坐在床上打盹的江澜音猛然惊醒。 她轻轻撩动盖头瞥向四周,这才留意到身旁的婢女已经全部退了出去。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自己偷掀会盖头放放风时,头顶倏然一轻—— 光线一亮,她与季知逸对视得猝不及防。 季知逸盯着圆睁着双目的江澜音许久,半晌后才错愕地低头,掩着唇轻咳了一声。 俩人愣愣对视了片刻,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许久,季知逸从一旁端过合卺酒礼貌道:“......请。” 江澜音垂眸看了眼酒水,双手接过道:“......谢谢。” 季知逸:“......” 俩人不大熟练地挽起袖摆交杯而饮,收走酒杯后,坐在床沿相顾无言。 床榻边的红烛已燃大半,江澜音瞥着那点烛光,手指紧捏交错。 不能再拖了,得开口才行!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江澜音说话,季知逸蜷了蜷放在膝头的手指,准备起身去拿食盒—— “夫君!” 季知逸错愕回头,江澜音弯着眉眼牵住他的衣袖柔声道:“夫君莫急,妾身准备了些佳酿,伺候夫君尝尝如何?” 说完,杏眸微垂,复又眼尾轻扬上勾,眸中流光溢彩。 季知逸沉默着任由江澜音牵着他的衣袖来到桌旁,江澜音一边斟酒一边浅笑—— 果然,温柔蜜意永远不会出错。 她将酒杯轻轻推到季知逸的面前,一颦一笑皆是温柔。 季知逸盯着她看了片刻,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道:“若是困了,便早些休息吧。” 江澜音唇角一僵,瞥了眼床铺,端着酒杯递到季知逸手边道:“不急,妾身听闻夫君素爱饮酒,尝尝?” 季知逸犹豫地接过酒杯道:“酒可以明日再尝,不如早些休息。” 这么急? 江澜音有些着急地看着季知逸放下的酒杯,咬咬牙,挤出笑容勾着他的颈脖坐于膝头,玉手执过酒杯,轻巧递于他的唇边轻声撒娇道:“夫君就尝一尝嘛......” 季知逸屏了一息,随后红了耳尖放下酒杯道:“还是休息吧。” 江澜音不禁有些恼火—— 男人本色! 见江澜音神情不对,季知逸轻叹一声举杯饮尽道:“好意我领了,既然已经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不累,妾身伺候夫君再饮一杯?” 江澜音拿过酒壶又斟了一杯,季知逸抿唇摇头道:“你不必如此,在我面前,你尽管随意。既然累了,就不必强打精神。” 江澜音觉得季知逸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她戴着满头珠簪,晃了晃脑袋疑惑道:“夫君何以觉得妾身累了?” 季知逸盯着她的双眸看了片刻,随后点了点自己的眼下没有说话。 江澜音不解地歪了下脑袋,坐在季知逸的怀中,看向了他身后的镜子。 故意拗出袅娜姿态的身体忽而一僵,江澜音看着镜子里面上花彩的自己,抬手捂着脸,从季知逸的怀中蹿了出去!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对不起,打扰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 11 章 将脸洗净后,江澜音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拆起了自己的发髻。 金簪卸了满盒,江澜音的脑袋瞬时轻了不少,但是脖颈却比之前承着重量时埋得更低。 她瞥了眼镜中脸颊素净的自己,一想起自己刚才顶着半张花脸,带着晕花的妆,自作多情地在季知逸怀中搔首弄姿了半天,面上的温度又忍不住升了起来。 “咳。” 江澜音抬头看向镜面,只见季知逸正站在身后,他盯着她的眼下看了几眼,随后便转过头低咳了一声,神情也是几分尴尬。 想起自己晕得眼下青黑的眉墨,江澜音整理发簪的手不禁又重了几分! 金簪上的薄翼摩擦出阵阵声响,刚刚错把眉黛看成眼下困顿青黑的季知逸,有些尴尬地点了点自己放在腰侧的手道:“我准备了一些吃食,一起吃点吧。” 经季知逸这么一提醒,江澜音已经忘记的饥饿感又在肚腹中闹腾起来。 小巧的鼻翼吸了吸,她回头看向桌上冒着热气飘香的菜肴,抿唇起身,垂着脑袋坐回到了桌前。 丢脸都没羞死,总不能被饿死! 江澜音拿起筷子看着桌上那几盘精致的菜肴,本就抿着的唇角又垮了几分。 几碟精致清淡的素食,配了一小盅鲜嫩的鱼汤。季知逸准备的这些食物很符合上京的饮食习惯。 上京的贵族,在饮食方面总是一堆规矩讲究。花样繁复,但是量却极少,口味极其寡淡。 这对偏好辛辣口味的江澜音而言,实在是痛苦。 偶尔遇到喜欢的菜肴,却又因为“起箸夹食不过三”的规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热气消散,然后撤下。 刚来上京时,江澜音还不太能接受这种“仙鹤饮露”式的吃法,但是饿了几顿认清现实后,她便慢慢适应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会再为了饱腹之物计较,但是今日,她就是莫名有着烦躁郁气,看着这一桌上京佳肴,有些食不下咽。 视线在饭菜上逡巡一圈,她本已打算放下碗筷,却看到了季知逸手边的肉末粥与一小碟酱野菜。 “怎么,不合口么?” 季知逸自己是吃不惯上京的食物的。塞北严寒,行伍多年,他更喜欢辛辣饱腹的食物。 但是为了照顾江澜音的口味,他特意让赵深打听了江澜音平日的饮食喜好,让厨房做了这些饭菜。他自己则让后厨随意用剩下的材料熬了些粥,再配了一小碟回来路上吃剩下的酱野菜,随便糊弄一口。 江澜音盯着季知逸手边的肉末粥看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不太饿。” 话音刚落,细微的咕响声绵延响起,江澜音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季知逸瞥了眼脸颊憋红的江澜音,看着满桌饭菜,轻轻弯了下眉眼道:“想吃什么?我让后厨重新准备。” 江澜音抿唇摆头道:“不用了......” 她的视线还落在季知逸手边的粥碗上,季知逸顺着看去,有些不太确定道:“想喝粥么?” 江澜音犹豫了一会也没说要,只是眨了眨眼问道:“那是肉末粥么?” 杏圆的眼眸一直盯着肉粥,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细碎光芒。 季知逸倏尔一笑,明明满脸都写着“我想吃”,偏偏嘴还硬得要命,顾左言他。 他从江澜音手边取过汤碗,从肉粥里舀出一小勺道:“你先抿一点试试合不合口,若是吃得惯再把剩下的也端去。” 江澜音接过季知逸盛来的一小勺粥,低头嗅了嗅—— 四溢的肉香勾起了馋虫,江澜音也没仔细听季知逸在说什么,舀满一勺粥便直接塞进了嘴里,热粥入喉,小巧精致的五官瞬间皱紧在了一起! “哈!好辣!” 江澜音丢下勺子半张着嘴不断嘶气,季知逸从旁递去温水一脸无奈道:“慢点,这粥加了姜辣可以暖身,但是也很烧喉。” 江澜音接过季知逸递来的水杯猛灌了几口,翘着舌哈了许久的气,这才缓过劲含着泪花道:“塞北的口味又重了这么多么?明明之前没有这么辣!” 刚才看到这碗粥时,江澜音便留意到它的颜色和普通肉粥不太一样。汤水中混着姜黄碎末,汤水面上还浮着浅薄的一层红油。 这样的粥,她曾在塞北见过。刚才看到它时,她就蓦然想起了过去尝起时的刺激口感,连带着没什么食欲的口舌都不禁生起涎液。 “你还记得塞北的口味?” 季知逸有些诧异,江澜音只顾着喝水,也没留意到季知逸问话中的奇怪之处。 她扇着风点头道:“小时候喝过,只记得口味辛辣,但是好像没这么夸张。” “很辣么?”季知逸笑了一下道,“你没记错,塞北人喜辛辣,但是确实没这么夸张。这只是因为我味觉不太灵敏,所以厨子口味便做得重了些。” 季知逸将江澜音手边的汤碗收回,对外扬声道:“赵深,让后厨再做份肉末粥,不用加辣。” “稍微加一点点!” 江澜音伸手比了指尖大小,季知逸看着她粉嫩的指尖轻轻抬眉道:“不怕辣了?” 江澜音轻轻咂了下舌回味道:“无辣不欢,还是加一点更有味!” 赵深的速度很快,新做好的粥很快便端了回来。 江澜音和季知逸对面而坐,季知逸捧着粥碗大口吃饮,原本拿着勺小口慢舀的江澜音,抬眸观察了片刻,见季知逸在专心喝粥,于是也悄悄放下勺子,双手捧起粥碗,像他那样大口吃起来。 带着辛辣的热粥入喉,带得有些寒凉的手脚瞬时温热起来。 江澜音放下空汤碗,满足地哈出一口热气,眉眼间满是笑意。 她好久没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吃饭了。 这种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快乐! 对面的季知逸早已放下汤碗,他观察着对面眯缝了眼满脸舒畅的江澜音,唇角边沾染了笑意。 留意到季知逸的目光,江澜音顿了一下,见他没什么不喜的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傅家,傅棠在家设宴款待塞北来的一位朋友,为了照顾对方的口味,宴上做了一道烤兔肉。 难得有一道很合口味的菜肴,她没留意多下了一次筷,忘了桌上“食不过三”的礼节,为此得了傅老夫人家规的罚抄,那几天傅棠的脸色也不好看。 “要不要再来一碗?” 季知逸的问话,让江澜音有些心动,但是摸了摸有些微鼓的小腹,她还是忍下了口腹之欲摇了摇头。 再吃晚上该撑着了,到时候又该睡不着觉了......睡觉! 摸着肚子的江澜音猛然一顿,她怎么把晚上睡觉的事情给忘了! “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辛辣的食物,往后我会让厨房调整口味。你若是有什么喜欢吃的,明日就让你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去告诉杜管家。”想起江澜音刚开始想吃又犹豫的模样,季知逸又补充道,“你有什么想法便直说,府里你只管随意。” 季知逸瞥了眼已经燃堆成山的红烛,起身建议道:“时辰不早了,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他瞥了眼铺整红艳的床铺,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今晚我......” “等等!”江澜音从桌边取回被遗忘在一旁的酒壶道,“酒还没喝完。” 季知逸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江澜音这个时候还念着酒。 江澜音摸过酒杯赶紧斟了满杯,然后塞进季知逸手中,拉着他坐回桌边道:“妾身听说夫君甚喜此酒,特意备了两壶,请夫君品尝!” 季知逸看着手中的酒杯顿了片刻,随后将酒杯置于鼻尖处轻摇道:“醉茗楼的七日醉?” 江澜音赶紧点了点头道:“是的,醉茗楼中的七日醉近日被一位商客全包了,只剩下这两壶,也是妾身托老板娘让对方割爱转让的。” 为了办这次婚宴,醉茗楼的七日醉基本被他要了来招待客人。季知逸轻轻晃了晃酒杯,一双墨瞳蕴着微光道:“你......那日去醉茗楼,便是为了买酒么?” “是,夫君快试试,喜欢么?” 季知逸垂眸不语,唇角不觉微微上翘,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澜音抱着酒壶坐在一旁希冀观察道:“怎么样?” 酒香淳冽,但是入口全无辛辣,温润入喉。 季知逸愣了一下,倏然想起自己今夜宴席上喝了一晚的“特调七日醉”,随后明白过来,不禁笑意更深。 荣老板倒真的是费尽苦心了。 “怎么了?”江澜音掀开瓶口嗅了嗅,酒香浓烈没什么问题。 季知逸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酒甚好,劳夫人费心了。” “是么?那便多喝几杯!” 江澜音一连斟了几杯,季知逸端坐在桌前,顺从地一杯接着一杯。 这是她打听了他的喜好,特意买于他的酒。 季知逸眸中光亮,只觉这换了配方的“七日醉”比以往喝过的所有酒,都要更加醇香浓烈,令人沉醉。 两壶很快便见了底,江澜音紧张地观察着坐得端挺的季知逸,内心一片焦急。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醉意都没有? 最后一杯饮尽,季知逸看着对面轻皱眉头的江澜音,心中一片困顿。 她为什么这个神情? 江澜音抱着酒壶晃了晃,皱紧了眉心嘀咕道:“不是说是最烈的酒么,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不成是假的?” 江澜音的声音很小,但是季知逸的耳力却是极佳,听到她的嘀咕,他也不禁僵了一下。 荣霜偷偷换了酒,若是让江澜音知道,他又该怎么解释? 季知逸慢慢抬手点上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缓缓晃了晃脑袋。 留意到季知逸的动作,江澜音怔了一下,随后赶紧放下酒壶凑到他的身边道:“夫君你怎么了?” 季知逸不擅长撒谎,侧肘硬着头皮装道:“没事,这酒酒劲太足,有些头晕。” “这样啊......”江澜音眉头轻扬,紧绷的神情顿时松了不少。 江澜音没再说话,季知逸也只得继续演下去,闭着眼眸不再出声,俨然一副醉酒昏睡过去的模样。 红烛摇曳至尾端,江澜音见季知逸许久都未有动静,起身轻摇唤道:“季将军?” 紧闭眼眸的季知逸:“......” 见人没有丝毫反应,江澜音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盯着撑手沉睡的季知逸看了片刻,转身从床铺上抱下一床被褥,披盖在他的身上轻声道:“对不住啊!” 替季知逸裹紧了被褥,江澜音轻手轻脚地回了内室。 看着珠帘外的季知逸,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着所有的衣物,将穿着鞋袜的脚置于床沿,然后蜷成一团,缩卧在床铺上。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累了一天的她便陷入了沉睡。 红烛燃尽,火苗跳动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珠帘轻轻晃动,原本扶额醉梦的季知逸,眼神清明地挽着被褥望向了床铺上蜷成一团的江澜音。 他看了看穿戴整齐抱臂蜷缩的江澜音,把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将人抱挪出一个舒适的姿势。 睡得香甜的江澜音寻到暖源,裹紧被子滚进了床铺深处。 季知逸盯着裹着被子也依旧蜷缩成团,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的江澜音,神色复杂地叹了一息,半晌后他才轻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骗子啊......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 12 章 江澜音一早是被温热的空气闷醒的。 她扒拉开裹在脸蛋周围的被褥,探着脑袋看了眼垂落在一旁的艳红纱帘,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半阖着眼坐起身,打了个呵欠,怔愣许久后,江澜音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揉得褶痕道道的绸缎礼服,拍了拍被褥一脸茫然。 她昨晚有盖被子么? 穿着绣鞋的脚露在被褥外,好在是新鞋,昨天也没落地走多少路,鞋底还是比较干净的,床铺上也没弄上什么脏痕。 江澜音慢慢挪下床将床铺收拾平整,看着空荡的房屋,好半晌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知逸呢? 她在外屋转了一圈,屋内并没有季知逸的身影,倒是阳光透过门户落入室内,将她的身影在地面拉得纤长。 江澜音逆着光看了片刻,倏然转头看向了桌面上记录时间的刻漏,随后瞪圆了双眼—— 竟然已经是辰时了! 江澜音匆匆对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拉开房门小跑着奔了出去。 新婚第一天,本该卯时起床去祠堂祭拜先祖的,她竟然一觉睡到了辰时! 银翘也不知道来叫醒她! 初春时节,晨风穿院而过,吹起了江澜音的裙摆带着阵阵寒意。 她抱臂搓了搓手心,这才留意到院里除了簌簌风声,还有利器破空的铿锵之声。 江澜音疑惑地寻声而去,看到石桌空地旁利落舞剑的季知逸,怔愣半晌后,慢慢坐到了石桌旁。 季知逸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动静,江澜音撑起下巴看着身若游龙的季知逸,不禁慢慢出起了神。 大概是习武之人的体格都很好,在这冬雪初化的时节,季知逸只穿了一件黑色劲衣,袖口并未用束腕规规矩矩的束紧,而是随意地挽在了小臂处,随着手腕转动发力,不常见光的白皙手臂上筋肉隆鼓。 季知逸本就身形修长挺阔,一袭束腰劲装更是衬得他腰窄腿长。行伍之人的武艺是多年征战,在敌手中磨练出来的,与宴席上耍把式一样的剑舞不同,一招一式苍劲有力,带起阵阵肃杀之气。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在她还没被送进上京前,她倒是经常闲坐在塞北的家中,观赏父亲带着兄长晨起舞剑。 一招一式就和季知逸现在所舞这样,没什么太多的花哨样式,就是干净利落的挑刺劈斩,但看得人忍不住心血沸腾。 怔愣出神间,一股疾风倏然刺向耳旁,江澜音下意识地偏头一闪,利剑自耳畔一尺外擦过,萧萧风声随后而止。 剑锋离耳畔距离尚远,不躲也不会伤着分毫。 缩了脖颈的江澜音尴尬地坐直身,季知逸收回剑夸赞道:“反应很快。” 江澜音仰头看向立于对面的季知逸笑道:“要命的事情当然反应快!” 热源兜头而下,江澜音摸了摸突然落于肩头的貂裘,将自己有些寒麻的肩膀裹紧道:“妾身不冷,夫君只穿了件薄衫,还是赶紧披上衣服,免得着凉。” 季知逸看着手指已经绕上领口系绳的江澜音,顿了一下笑道:“夫人说得是,早上确实有些冷。” “嗯?”江澜音正在系绳的手一顿,琥珀色的瞳眸轻轻飘动,捏紧了有些灌风的领口干巴巴道,“妾身倏然想起,夫君刚刚练完剑,身上定然是出了汗的,若是披上衣服只怕也是粘腻不适,还是先回屋泡个热水澡更为妥帖。” 她就是和他客气一下,他怎么还真不客气啊! 季知逸盯着裹紧貂裘不松手的江澜音,片刻后弯了弯唇角道:“夫人建议得是,屋外寒凉,也莫要在此久坐了。” 季知逸放下手中剑,伸手勾上了江澜音脖颈处的系绳。 细绳与领口处的毛边交缠,手指冻得有些僵麻的江澜音,方才试了几次也没有将它整理好,这会有人代劳,她倒也不客气,扬起脖颈任由季知逸替她整理。 毕竟是合作伙伴,不用白不用! 江澜音的脖颈本就白皙,在黑色貂裘与火红嫁衣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白嫩净透。 手指无意间擦过那块细嫩的皮肉,季知逸僵了一瞬,只觉鼻喉间又是一阵血涌。 季知逸有点头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两天好像很容易上火。 快速地将绳带系好,季知逸缩回手看向江澜音道:“早餐已经备好,不必等我。” 话语刚落,季知逸已经抽回剑转身准备离开,江澜音这才想起自己奔出来是做什么的,赶紧追上去问道:“不先去祠堂么?” 季知逸的步伐一停,眸中含着困惑:“去祠堂做什么?” 江澜音也没料到这个回答:“晨昏定省,爹娘已不再,妾身理应前去祠堂每日焚香进贡。” “不用。”季知逸松下自己卷起的袖口道,“我从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中自然不曾供过牌位。” 江澜音不禁愣了神。 她倒是听云姝曾经提起过家中情况,只知她们兄妹二人与父母早年失散,一直是季知逸在照顾她,倒是没曾想季知逸竟也没见过自己的双亲。 江澜音看向神色平淡的季知逸,也不知道当年还是孩童的他,又是如何带着季云姝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江澜音抿了唇没有说话,片刻后又疑惑道:“那你与云姝的名姓......” 季知逸整理束腕的手顿了一瞬,瞥了江澜音一眼后垂眸道:“是给予我们兄妹二人新生的恩人所起。” 江澜音是第一次听到季知逸的过往,心里有些好奇,但又觉得他的过往似乎并不怎么美好,也不好去细细探听。 她闷声点了点头,季知逸望了她片刻,敛起眸中光亮,带过这个话题道:“家里没有什么规矩礼节,你只管随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不必去应。” 季知逸的话让江澜音一时有些懵然。 她自进入上京起,便逐渐学着京中贵女,努力让自己融入她们,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为本就如履薄冰的江家,添加任何一根负力稻草。 前世嫁于傅棠后,有着百年底蕴根基的傅家,更是注重繁文缛节,她的一言一行都不敢有疏忽,唯恐为傅棠添了烦扰,从而得了他的厌恶。 从与季知逸相识至今,尽管中间有着种种利害关系,但江澜音不得不承认,她与他的相处十分融洽。 季知逸给了她这么久以来都不曾体会到的松弛感,在他面前,她并不需要那般紧绷。似乎没人会在意她是江家遗孤,是朝廷安抚江家旧部的工具。 在季知逸的眼前,她只是江澜音这个人,仅此而已。 “走吧,饭菜该凉了。” 树枝上的晨露滴落至肩头,季知逸偏头看了眼自己被洇湿的衣物,抬手替同样立于树下的江澜音拉起了兜帽。 江澜音抬头看向沉静稳重的季知逸,拽回了几分真诚道:“先回屋吧,等你收拾好,我们再一起去前厅。” 季知逸也没再坚持,点了点头,与江澜音一同回了房间。 杜管家十分细心认真,回到屋内时,他已经命小厮准备好了热水。 见季知逸在洗浴,江澜音看了看自己已经皱巴巴的嫁衣,从衣柜中翻找出一套干净舒适的衣裳,站在屏风后便更换起来。 季知逸换好衣物出来时并未在屋中见着江澜音,静立了片刻,听到内室有动静,只当她是在寻找东西,便径自掀了珠帘走了进去。 凝脂般的手臂自屏风后一闪而过,意识到江澜音是在换衣服,季知逸匆忙避过了身。 听到屏风外的动静,已经穿好最后一件袖衫的江澜音自屏风后绕出,看着背身而立的季知逸招呼道:“夫君久等,妾身已经收拾妥帖,我们现在便去前厅......你没事吧?”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季知逸手背上的血痕,见他鼻间依旧涌着血液,手忙脚乱的从一旁拽过干净的巾帕掩于他的鼻下道:“你......这是怎么了?” 自昨夜饮完江澜音灌得酒后,季知逸便觉胸肺燥热,气血翻涌。本以为是最近心性浮躁,所以特意早起练剑,想着将精力泄出,情况应当会好转,没成想只是一晃而过的手臂便让他白费了工。 季知逸瞥了眼桌上还摆放着的那两个空酒壶,捂着帕子忍不住轻声一叹。 能够让他一夜反常至此,也只会是荣霜欺骗江澜音的那两壶酒了。 季知逸尴尬地拭去手上血痕,轻咳一声解释道:“上京气候寒燥,我......有些不适应。” 江澜音无甚怀疑,点了点头道:“那等会我让银翘给你煮些凉茶。” 季知逸神色不大自然地道了声谢,门外传来了杜管家的呼唤声:“将军、夫人,饭菜已经备好,二位是否现在前去用餐?” 江澜音转身应答道:“嗯,马上。” 拉开房门,见银翘和朱嬷嬷也在门外,江澜音让开身道:“银翘,你来替我梳头吧。” 仆从们一拥而入,季知逸抿了抿唇,随手将巾帕扔在了角落处。 季知逸坐至桌前饮茶等候,朱嬷嬷却掀了珠帘进入了内室,在床铺上一阵翻找后,看到了季知逸扔于角落处的巾帕。 她展开帕子看了片刻,随后将它整叠收至了一旁,含笑行至江澜音的身侧道:“恭贺将军、郡主新禧,如今事毕,老奴也该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了。” 江澜音一愣:“嬷嬷这便要回宫了么?” 前世她与傅棠成亲后,朱嬷嬷便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一度以为是太后有心监视傅棠,借她之手,将朱嬷嬷留在傅家打探消息。 今世换成了季知逸,怎么就变了样,太后竟是这般信任季知逸么? 朱嬷嬷看了江澜音一眼笑道:“太后派老奴随侍,本是怕郡主不适应,如今二位琴瑟和鸣,将军待郡主更是疼爱有加,老奴留在这里反倒碍了事。” 朱嬷嬷转身看向季知逸,福身施礼道:“太后娘娘有话命老奴转达将军。” 季知逸点头道:“嬷嬷请讲。” “娘娘让老奴转告将军,少年郎意气风发,日后也只管如此。她视郡主如亲女,但出嫁从夫,今后郡主便是季家人,望将军珍之重之。” 朱嬷嬷抬眸意味深长道:“待我等离开后,郡主今后便只有将军为亲了。” 季知逸眉眼轻动,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多谢嬷嬷转告,也请嬷嬷替末将回复娘娘,末将自会珍视郡主,一如珍视我建梁山河。” 朱嬷嬷笑道:“将军明白就好,老奴定会转达。” 季知逸偏头看向一旁的江澜音,随后低眸浅笑。 林太尉聪明一世,也终是有错想之时。 与他们相比,太后显然更知情义。 朱嬷嬷离开后,杜管家看向季知逸问道:“将军,如今您已成婚,您看今后府中事务是否交于夫人处理?” 季知逸看了眼身后小厮所捧账本,点了点头道:“理应如此。” 杜管事回头对着小厮招呼了一声,小厮立刻会意的将账本呈至了江澜音的面前。 江澜音惊诧了片刻,倒是没想到季知逸会真把府中事务交给她。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季知逸的库房里都有些什么宝贝。 据她所知,季知逸每年得的奖赏便足以羡煞旁人。 江澜音接过账本翻看了几页,神色越来越古怪,最后面上惊喜全无,反是愁容。 季知逸不明白江澜音为何是这样的神情。 杜管家倒是清清楚楚,尴尬一笑道:“将军爱重夫人,筹备聘礼时也是倾囊所出。” 季知逸看了杜管家一眼,终于想起了杜管家先前和他汇报的账务,随后扶上自己的后颈红了耳尖道:“倒也不必太过担心,等春后自有进账。” 江澜音看着几乎告罄的存银,神情麻木道:“春后进账?” 季知逸点了点头道:“春后寒漠定会有所动静。” “和寒漠什么关系?” 季知逸抿了唇没说话,杜管家干笑两声解释道:“天暖了,寒漠免不得又要在边境试探,胜两场仗,朝中自会嘉奖。” 神情呆滞的江澜音:“......” 所以你们是把寒漠和朝廷,当做了将军府府库的储备是么? 也不知道她现在卷铺盖,和这群穷鬼告别还来不来得及。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 13 章 穷归穷,江澜音看着将军府的账务,又着实无法嫌弃。 毕竟几乎搬空了将军府府库的那笔支出,现如今都在她的手上。 江澜音随手翻看着近两年的财务进出,杜管家在一旁适时解释道:“这本上的东西都是要给小姐的,将军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 给云姝的? 江澜音立时明白了管家的意思,这些应该都是季知逸为季云姝准备的嫁妆。 看着这份和自己的聘礼平分秋色的礼单,江澜音不禁有些诧异。 众所皆知,季知逸常年在外,与家中联系甚少。他与季云姝仅有的几次同席,两人也是没什么交流,看起来亲情十分浅薄。 就她前世与季云姝的交往来看,季云姝确实很少提起季知逸,偶尔提起也是吐槽两句他的冷言无情。 不过,前世季云姝既然能请动季知逸闯入傅家先人的安寝之地,替她收敛尸骨,这也说明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大家所想那般僵冷。 而且,从季知逸替季云姝准备的这份丰厚嫁妆来看,他对季云姝的态度,也一定是谈不上轻视的。 见江澜音看着账本垂眸不语,季知逸默了片刻,犹豫着开口道:“我与云姝无父无母,她在这个世上唯有我这一个亲人。作为兄长,我理应担起责任......” “嗯?”江澜音回过神,又翻了翻账本道,“你这份礼单准备的不妥。” 季知逸肩背一僵,随后望着微微拧眉的江澜音缓声商讨道:“我知家中钱财困顿,但我可以保证三月内填补上一部分用度。给云姝的东西,你若觉得不妥,我们可以再商量......” “你给云姝备的东西基本都是些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她若有急需用钱之处,一时半会也无法变现。而且这些东西很多都是御赐之物,变卖之时也需要谨慎考虑。” 江澜音翻了翻将军府目前的商铺庄子道:“与其给她一堆财宝,不如给她一些可以延续生财的庄铺,只要妥善经营,她今后入了夫家也是吃喝不愁,不必仰人鼻息。” 听到江澜音的话,季知逸错愕了一瞬,随后瞳眸躲闪地错了开来。 没有听到季知逸的回答,江澜音停下翻账本的手,疑惑地看向他道:“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没......没什么。” 季知逸低头轻咳了一声,江澜音盯着神色怪异的他观察了片刻,随后柳眉轻挑道:“你刚刚不会是以为,我在反对你为云姝准备嫁妆吧?” 季知逸摇了摇头道:“你不会。” 随后,季知逸又红了耳尖,神色有愧道:“但是府上财物紧缺,这是事实。你作为府中主人,有所权量也是应当。” “紧缺是不错,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再不济还有你给我的聘礼,若有需要,我也可以拿出来......” “不行。”季知逸否定道,“既是给你的聘礼,便是予你所用。钱财之事我会另想它法。” 季知逸斩钉截铁的拒绝,倒是让江澜音怔了一瞬。 越是高门大户,内里腌臜越多。 她的母亲是富商之女,当年嫁于她爹时,所备嫁妆也是丰厚无比。 加上江家本身所有的财产和出嫁时太后为她备得礼,她手上的资产就连有百年根基的傅家都只能勉力一比。 所以当年她带着这笔丰厚的财产嫁入傅家后,傅老夫人也是动起了心思,只是碍于颜面,不曾明说罢了。 江澜音看着抿唇皱眉的季知逸,不禁笑了一下,明明都穷成这样了,主动送上门的肥肉还拒收。 傻子。 不过夫家动用女子的嫁妆,若是让旁人知晓了,确实诟病颇多。 目前将军府也没穷到需要她接济的程度,她也就不强做好人了。 “行,那就多谢夫君珍重,备此厚礼了。” 江澜音重新翻开账本道:“再添点庄铺给云姝吧,找些好经营不易亏空的......” 江澜音的话语倏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账本上的盈亏道:“你是在池塘里养鸡么?怎么会亏成这样!” 季知逸被训得僵直,一向冷酷的面容难得显出窘迫。 看到自家将军快要僵成铁板的身影,杜管家也尴尬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庄铺的劳作人员多为老弱,所以做起活来便差了些。” 江澜音看了下账本上的活计道:“齐凉山那边的庄田活重,招些年轻力壮的能手去打理。” “这......” 杜管家看了眼身侧的季知逸,季知逸蹙了眉心商量道:“庄铺的人手都换不得。” 江澜音抬头看向季知逸,对视片刻后,季知逸低头歉意道:“对不起。” 季知逸的神情十分局促,江澜音扫了眼那满是老弱的名册,轻轻点了点手指后,将账本一合,全部还给了杜管家。 “那就先这样吧。” 杜管家呆愣地接过账本,恰逢小厮进来禀报道:“将军,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不知何时动身?” “现在走吧。” 江澜音带着银翘率先走了出去,被撂下的季知逸还僵在原地,杜管家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袖催促道:“将军,您快跟上啊!” 将军府的马车保持了将军府一贯的低调风格,没有多余的雕饰,整体简洁朴实。 江澜音扶着银翘的手上了车,进了车厢后倏然一愣。 宽敞的四方车厢内装饰风格硬朗简易,但在主位的一旁却铺放了突兀的绸缎软垫。 四方的雕花矮几上放着一小盒瓜果点心,桌上的茶壶还溢着清淡茶香。 江澜音看着这些精心准备好的用品,捧起一旁散着温热的暖炉,冷着的嘴角软了些许。 她知季知逸娶她是有所需求,所以一开始也就没有期许季知逸待她会如何珍敬。 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心理,从季知逸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讨论季云姝的嫁妆时,她的心里就莫名多了些闷气。 特别是季知逸反驳了她更换庄子里的仆从,却又不愿意多做一句解释,这股闷气更是直冲脑海,惹得她心生恼火。 江澜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生气,但是又很在意季知逸对她的看法。 脑海里闪过前世棺木闭合前,她所看到的那双浓如烟墨的瞳眸,江澜音握紧手中暖炉,又蓦然眷恋起他抱着早已寒凉的她,走过重重冰雾时所带来的那抹温暖。 她好像更怕冷,也更怕孤独了。 江澜音掀起窗帘看向正迈步走出的季知逸,心中微有茫然—— 她究竟是为什么在意季知逸对她的看法? 迈出门的季知逸似有所感,与撩帘而望的江澜音遥遥一视。 江澜音猛然松手,轻飘的帘子隔绝了视线,她重新靠回软垫垂了眼眸。 一定是因为她不想被人误解看低。 一定是! 季知逸看着归于平静的帘布立于原地,犹豫半晌后,转头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把骤风牵来吧。” 小厮应声转身,紧跟而来的杜管家拦住人道:“将军,牵骤风做什么,刘大夫说了,您的伤少说得静养三个月,不能牵动!” “伤?”季知逸眉头微紧道,“我何时受了伤......” 杜管家扯了扯季知逸的衣袖提声道:“您总是这样不在意身子!这伤痛养不好,落了病根,后半生可有得苦!” 季知逸刚想接话,落下的窗帘又重新掀起,清亮的女声响起道:“夫君还不上车么?” 江澜音说完便放下了帘子,杜管家赶紧推了推还在发愣的季知逸,推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内江澜音捧着暖炉闭目养神,季知逸盯着她看了片刻,默默坐至她的身旁。修长的手指搭于膝头轻蜷,坐得端正的季知逸,时不时地斜眸偷偷瞥向一旁的江澜音。 马车缓缓穿过闹市,逐渐趋于宫门。 季知逸绷紧了唇角沉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沉声道:“对不起。” 江澜音摩挲暖炉壁的手指一顿,睁开眼看向身旁的季知逸茫然道:“为什么道歉?” 季知逸也愣了一下,浓密的眼睫轻动道:“我......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江澜音靠坐的身子微僵,随后慢慢坐起些身,调整了姿势轻咳道:“没有,我没有生气。” 季知逸瞥了眼她的神情肯定道:“你说的是你没有生气,那就是我确实惹你不高兴了。” 江澜音:“......” 季知逸抿了抿唇道歉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做事也不够细心,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改。” 季知逸一板一眼说得认真,这倒是让本就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耍性子的江澜音更觉心虚:“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生气。” 季知逸扣住字眼道:“也。” 江澜音定着杏眸抿了抿唇瓣道:“......是有一点点生气。” 季知逸正准备开口问缘由,江澜音终于忍不住自己先开口道:“我也不是真生气,我也知道将军府的事情,也不需要事事和我详说,但是你既让管账,却又不肯说明不允许更换亏空庄铺的人手原因,这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说完,江澜音又摸了橘子,心不在焉地边剥边补充道:“当然,我这不是和你计较,我也不在意这些,就只是好奇问一问,你不说也没关系,你的人我也不会动就是了......” “将军府的事情,为什么不需要事事和你详说?” 季知逸不赞同地皱着眉头,江澜音顿了一下,剥了一小瓣橘子塞进嘴里没说话。 “你我昨日才拜了堂,如今婚契已登记于册。你是我的妻子,是将军府的主人,府上没有什么事,是你不该熟知的。” 季知逸微微侧身,看向江澜音认真道:“我的事,只有你不想知道的,而没有你不能知道的。” 江澜音鼓着腮帮,裹着酸甜的橘汁没有说话。 季知逸踌躇了片刻开口道:“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清楚庄铺的事情,等进宫拜谢了太后,我带你去庄铺看一看,如何?” 江澜音歪头瞥向态度诚恳的季知逸,慢慢吞了橘子点点头道:“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 14 章 “娘娘刚刚才从佛堂回来,这会正在前厅与皇后娘娘和文二夫人闲聊。” “文二夫人?”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引路的苏嬷嬷,苏嬷嬷低头垂了眼睫道:“是,文二夫人一早便递了牌子入宫,说是馨小姐许久没见到姑奶奶,甚是想念。” 文书馨是文华月二堂哥家的嫡孙女,如今也不过五岁。 江澜音年前见过她,小姑娘那时候说话还不太清楚,想吃糕点也只会拽着她的衣袖奶呼呼道一句,姨姨,吃心心。 一个连话都还未说清楚的孩子,要说惦记着姑奶奶,十分想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耐人琢磨的。 江澜音笑了一下没说话,苏嬷嬷瞥了她一眼道:“今日太子殿下正好也未去万书楼学习,便随着皇后娘娘一同来探望太后娘娘了。” 如今的皇后也是文家旁支嫡女,论辈也是太后的侄女。 世间早有歌传:“文府苑,南禺梧,文家有女凤来仪。” 文二夫人隔三岔五便带着文书馨入宫拜见太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苏嬷嬷,陛下与林太尉他们尚在御书房等我商讨寒漠之事,娘娘宫中既有女客,我便先往御书房了。” 季知逸本打算与江澜音一同去拜谢太后,但文家女眷也在,他便不太方便陪同入内了。 苏嬷嬷理解道:“既有事务,季将军请便。” 江澜音回头看向一直缀于后方的季知逸,季知逸望向她道:“忙完事情后我便来寻你。” 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好。” 季知逸转身离开,苏嬷嬷看向还在盯着背影远望的江澜音笑道:“郡主与季将军夫妻和美,娘娘定是十分欣慰的。” 苏嬷嬷含笑打趣,江澜音看向她耳尖微红道:“嬷嬷又打趣澜音了。” “朱嬷嬷回来后便道,季将军待郡主十分珍重,老奴闻言也甚是高兴。”苏嬷嬷引着江澜音向宫内走道,“老奴也算是看着郡主长大,见郡主如今觅得良人,这颗心也是安了许多。” 在宫中居了多年,苏嬷嬷待她一直如亲孙,听到苏嬷嬷的感慨,江澜音顿了顿浅笑道:“季将军待我很好,嬷嬷大可放心。” 苏嬷嬷抬眸看了看江澜音,见她神情松快,不禁弯了眉眼道:“那便好,之前娘娘一直担心,郡主心中还念着......” 苏嬷嬷语音一顿,又低头一语带过道:“郡主觉得好便好。” 江澜音明白苏嬷嬷原是想说傅棠,神色微顿摇头道:“年少不省事,澜音拎得清。” 苏嬷嬷唇角轻扬道:“郡主明白就好。” “娘娘,宁乐郡主到了。” 立在文华月身侧的朱嬷嬷,刚好瞥到了江澜音的身影,文华月闻声望去,一直紧着的眉眼倏然一柔:“澜音来了。” “澜音给太后请安。” “快起来吧。” 江澜音颔首而起,又面向文郦秀道:“澜音见过皇后娘娘。” 文郦秀笑容敛了敛,放下茶盏应声道:“郡主不必多礼,起来吧。” 江澜音起身而立,又看向文二夫人施了一礼,文二夫人看了看文郦秀的神情,抱着小书馨随意一笑以做回礼。 文华月凤眸回转,抬手一笑招呼道:“行了,来哀家身边坐吧。” 朱嬷嬷重新搬了凳子加在了文华月的身旁,原本挨在文华月身边的文二夫人笑着欠起身,趁机挪动着圆凳往文郦秀身边近了近。 “我见馨儿甚是喜欢吃这云须酥,堂嫂还是莫要挪远了,免得馨儿够不着。” 文华月端着茶盏垂眸轻笑了一声,文二夫人挪动的身子一僵,牵着唇角低身道:“是,劳娘娘牵念,妾身替馨儿谢过娘娘。” 文书馨如今正是学话的时候,拿着手中还未吃完的糕点娇声道:“喜喜娘娘!” 小姑娘嘴里含着糕点口齿不清,说话奶声奶气还露着风。 但也因着她有趣的说话方式,屋里的氛围缓和了不少,文华月弯了弯眼尾笑道:“不用客气,馨儿喜欢就好。” 见文华月冲着她笑,小姑娘开心地咧了唇,伸着细短的胳膊便去够拿桌上的糕点。 见她够得艰难,一旁的江澜音便伸手将食盘端至她的手边。 不料小姑娘刚伸手挨上糕点,文二夫人便伸指重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白嫩软乎的手背立刻红了一道,文书馨含着泪花看向文二夫人,看到她严厉的神情后,瘪了瘪嘴忍住了哭声,只含着糕点小声呜咽,腮帮处也挂上了几颗泪珠。 江澜音被文二夫人的举动一惊,文华月也不禁皱眉道:“堂嫂这是做什么?” 文二夫人颠了颠怀中的文书馨,看向文华月解释道:“回娘娘的话,馨儿如今正在学规矩,食不过三,她知道的。刚刚她已经吃过三块糕点了,小孩子贪性,想来是忘了,所以妾身便提醒她一下。” 说完文二夫人看了江澜音一眼,又将她刚刚端来的云须酥推远了些。 “馨儿如今不过五岁,堂嫂未免太严苛了些。” 文华月抬手示意了一下,朱嬷嬷立刻会意,从文二夫人手中接过文书馨,将她抱入了文华月的怀中。 见文华月亲近文书馨,文二夫人不禁喜笑颜开道:“倒不是妾身狠心,只是馨儿是我文家的嫡孙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文家的修养。二位娘娘都是自幼便习了规矩,言行端庄大方,妾身若不严格要求馨儿,只怕将来是要丢了我文家女的脸面。” 文二夫人笑得开心,文郦秀也含笑道:“婶婶所言在理。” “在理?” 文华月轻笑了一声,室内顿时一静。 文郦秀肩背僵直,瞥了眼还在逗弄文书馨的文华月,只见她唇角含笑,但睨向她们的凤眸却是一片利光,当即攥着指尖低首轻颤道:“太后恕罪,臣妾失言了。” 文二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行礼道:“太后恕罪!妾身失言!” 文华月没有答话,而是对着江澜音伸了伸手,示意她将被推远的那盘云须酥递于她。 江澜音将糕点奉到文华月手边,文华月拈了块糕点喂到了文书馨的嘴边道:“澜音你也坐吧,昨日大婚,想来也很辛苦。” “谢娘娘关怀,还好,除了起得早睡得晚,倒也没别的什么辛苦的地方。” 江澜音本意是说句俏皮话,缓和下气氛,但是没曾想,这句话一出口,文华月和两位嬷嬷一同抬头看向了她,特别是朱嬷嬷,笑得格外意味不明。 杏眸左右轻移,江澜音不解地看向了正含蓄而笑的主仆三人:“怎么了?是澜音说错话了么?” “没有,新婚当是如此。” 文华月抬手遮了遮文书馨的小耳朵,看着拿着糕点吃得开心的小姑娘笑道:“哀家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就比馨儿大一点点,拽着哀家的袖摆要糖吃,还被江大将军数落了一顿。” 江澜音神色一愣,抬眉疑惑道:“娘娘说得是澜音?” 文华月点头道:“当然,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还在塞北,你跟在江夫人身边,也就是个小糯米团子。你当时牙疼,江大将军不准哀家喂糖给你,你哭了好久,最后还是你哥哥用面点捏了小人儿,才哄得你转了注意。” 江澜音茫然摇头道:“娘娘所言,澜音一点也不知晓。娘娘与我,竟是早在塞北就见过么?” “是,当年家父奉旨问边,我那时贪玩,便哀求了他带我一同见识见识。”想起过往,文华月柔了神色道,“一晃竟已是十多年了......” 文华月话语轻落,随后抬眸看向一旁还福身未起的文二夫人道:“二夫人怎么还未起身?倒是哀家老了,也没了礼数,竟光顾着聊天,让堂嫂站了这么久。” “太后何有此言......都是妾身的错。” 文二夫人颤巍巍地起身,文华月笑道:“刚刚二夫人说,怕馨儿丢了我文家女的脸......但是谁人敢笑她?” 文二夫人没敢接话,文华月抱着文书馨起身道:“她是我文家人,爷爷是三朝帝师,叔父桃李满庙堂,姑母是皇后,出生便是贵女中的贵女,她何以去听旁人取笑?” 文华月将文书馨放回文二夫人怀中,摸了摸文书馨有些肉乎的小脸道:“她只需过得开心就好,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有文家在,她未来的夫家也定是敬她重她,捧着她尚且来不及,又如何敢轻视?若是夫家欺负她,告诉她的太子表哥便是,届时他自会为她做主。” 文华月此话一出,文二夫人和文郦秀的神色顿时一僵,文二夫人白着脸一句话也未应出。 好半晌后,文郦秀先反应了过来,顺着文华月的话低首道:“姑母说得是,若有这等情况,旭儿定是会护着他馨儿妹妹的。” 文华月点头笑道:“是了,规矩大体识得便是,但是书不可少读。唯有心思用在圣贤书上,才不会成了那些每日听信坊间流言的无知妇人,到时候一堆规矩都学成了摆设,反倒给自己平惹了祸端。” 文二夫人听明白了文华月的点拨讽弄,脸色青红交织道:“娘娘说得是,妾身明白了。” “行了,哀家也乏了,你难得进宫一趟,和郦秀一同去转转,说说话吧。” 这会下了逐客令,文华月也不好单留江澜音一个人聊天,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哀家给你和知逸备了些东西,待会让朱嬷嬷给你送去。你这几日辛苦,哀家便也不留你了,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过几日再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是。” 江澜音跟着一同退了出去,文二夫人今日挨了训斥,江澜音和她道别时,她也只是铁青着脸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见皇后与文二夫人离开,江澜音轻声叹了口气,没想到文书馨尚且是个小糯米团子,家人便已经算计起她的婚事。 江澜音立在园中望了望季知逸离去的方向,道上清冷,季知逸还没有回来。 江澜音在周围逛了逛,想要寻个坐处等他,倒是听到角落处一阵喧哗。 “殿下,这......这不妥啊,奴才这就去跟您重新拿套衣服可好?” “不行!本宫就要你身上这套!快脱下来!” 墙角避阳处,深冬残雪还未融化,古树之下积雪成堆,和一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倒是相似。 圆鼓鼓,挺着小肚子,盛气凌人。 江澜音不禁皱了下眉头,真是倒了霉,怎么就遇到这么个小霸王。 跪地的小太监瞧见了江澜音,抱着希望呼喊行礼道:“奴才见过宁乐郡主!” 见自己被发现,江澜音也没了办法,只得上前行礼道:“澜音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昂首睨了江澜音一眼,气音哼了一声,指着小太监继续道:“快点,把你的衣服给本宫脱下来!” 小太监为难地哀求着,眼神求助地看向一旁地江澜音。 江澜音没有办法,只得心中叹气,扬起笑容道:“不知这个小太监犯了什么错,殿下何以要他的衣物?” 太子指了指一旁的雪人扬声道:“本宫的雪人怕冷,要他的衣服取暖!” 小孩子想法天真奇异,江澜音笑了笑劝道:“原来如此,只是殿下取了这小太监的衣服,他在宫中行走便不方便,不若这样,澜音这有一方帕子,将它赠于雪人披上如何?” 太子看了看雪人还在犹豫,江澜音相哄道:“小太监的衣服色彩单调暗沉,恐是殿下的雪人也看不入眼。” 太子看了看江澜音手中的帕子点点头道:“你,给它披上。” 江澜音顺从地将帕子围在了雪人的脖颈处。 太子歪头看了一下道:“太小了,还不够!” 江澜音顿了顿,抬手招呼银翘道:“把你的帕子也拿来吧。” 两块帕子也只围了半边,太子皱眉道:“还不够!” 江澜音想了想,准备让银翘再去取几块帕子,太子盯着银翘看了片刻道:“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它穿上!” 银翘怔愣地看向江澜音,随后朝着太子求饶道:“殿下,奴婢的衣服脱不得啊!” “有什么脱不得的,不过是一件衣物!”小太子指了跪地的太监道,“她不脱,你替她脱!” “郡主!” 银翘慌张地看向江澜音,江澜音皱眉看向太子道:“银翘乃是女子,殿下此举未免太过折辱人了。” “你废话什么!不过是个攀枝的虫,轮得到你和本宫这么说话么!” 小太子年龄不大,脾气倒是惯得不小,抬手就准备推蹲在雪人旁的江澜音,江澜音往侧边一闪,小胖墩便撞向了树干,古木摇晃,枝上积雪顿时簌簌砸落! 江澜音抬手遮于头顶闭了眼,等了片刻只听得小胖墩的尖叫和雪砸东西的沉闷声。 没有感到一丝凉意的江澜音,睁开眼看着细雪纷纷,抬头一望,上方是绘着墨竹的油纸伞面。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月白腰封,碧玉环佩,视线上移,正对上傅棠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 傅棠执伞倾斜,挡下了仍在簌簌而落的积雪,随后拢起眉头看向一旁已经低了头神情怯怯的太子,眉目含霜道:“殿下前日罚抄还是不够多么?今日竟又是这般胡闹!” 傅棠伸手递于跌坐于地的江澜音,江澜音看了眼那只修长纤瘦的手,撑着地面自己爬了起来。 今天真是倒霉,晦气精一个接一个!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 15 章 纵然是太子,但是在犯了错见到自己的师长后,也依旧是会非常单纯的害怕。 傅棠的视线一直紧锁在自己爬起来,然后拍整裙摆,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他的江澜音身上,伸出的左手蜷了蜷,慢慢收回,隐入了垂落的袖摆之中。 傅棠垂眸敛下了情绪,随后斜眸,严肃地看向了低头不敢言语的小太子道:“殿下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太子,这会就如被拔了彩羽的战败公鸡,低着头怯声道:“本宫......元安不该让这些奴才脱衣服给雪人穿......” 傅棠神情未变,冷着脸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该脱?” 太子愣了一下,掀起眼帘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傅棠的脸色,见他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和之意,抿了抿唇又低头更小声道:“因为......因为天寒,脱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会冷,而且,衣衫不整,旁人看了,也会有碍观瞻。” 听到太子的回答,江澜音清理衣裙的手一停,眉头不觉自敛,随后抬眸看向了心虚害怕的太子。 小太子圆鼓的瞳眸微微颤动,面上有烦躁,有惧意,但唯独没有悔意。 一想到这样一个犯错不知错的孩童,将来会成为建梁的君主,江澜音心下一片唏嘘。 身侧呼吸微沉,江澜音和太子一同斜眸看向一旁执伞抬眸的傅棠。 雕刻精致的五官在白玉般的面容上分布的恰到好处,江澜音盯着傅棠无甚表情的面庞,却依旧从细微的变化里感知到了一些情绪的阴沉。 浅薄的下唇微敛于内,江澜音的视线自傅棠低垂的唇角处划过,讥讽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 看过傅棠发疯的一面,这会再看他端得这副隐忍君子模样,江澜音心中不禁冷哼。 傅棠慢慢往前踱了两步,将手中竹伞递于江澜音道:“春寒料峭,江姑娘还是莫要与这微雪较劲了。” 微风斜过,细雪碎末粘于发鬓,湿意自脸庞洇染,江澜音这才发现原来一直飘落的并非古木积雪,而是不知何时又偷溜回来的春雪。 傅棠的话倒是给双方找了面子,可江澜音偏偏不想给他这个台阶,低首立于原地,对于傅棠的好心关怀充耳不闻。 等了许久也不见江澜音有动作,傅棠盯着她看了片刻,将伞递于一旁的银翘道:“为你家姑娘执伞。” 银翘犹豫地看了看身旁的江澜音,傅棠也不再等她们主仆二人反应,径自将伞柄交到了银翘手中:“拿稳。” 银翘懵然地接过伞,傅棠瞥了眼依旧不语的江澜音,眼睑半落,转身往太子身前走去。 “郡主。”银翘也不明白江澜音对待傅棠的态度,为何突然有了这般大的变化,握着伞遮于她的头顶贴近道,“雪水伤身,咱还是遮着点吧。” 江澜音搓了搓有些湿凉的手臂,抿了唇没有说话,但立于伞面下的身子,也没在向外挪动。 见江澜音不再抗拒,傅棠一直低垂的唇角,慢慢收回一线。 “殿下,可想清楚自己究竟所错在何?” 傅棠端立于太子身前,太子仰头与他对视,在看到他熟悉的挨罚前常见的神情后,匆匆低头委屈道:“元安知错,傅老师,我去给他们道歉!” 太子瘪着嘴转身便要去给小太监道歉,傅棠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道:“道歉不只是一句‘知错’,殿下还未说明自己犯了什么错。” 太子回头看向指尖用力的傅棠,片刻后红了眼哭出声道:“本宫已经说了!也答应道歉了!老师为何不肯原谅本宫!” 太子昂着头泪水蓄了满眶,一旁的小太监俯下身慌张地掏出巾帕为他擦脸,却被太子一巴掌拍歪了手。 “殿下。”傅棠低头看向他道,“他是谁?” 太子看了眼一旁瑟缩的小太监,没好气地偏头道:“本宫的贴身奴才。” 傅棠没有说话,太子顿了顿又收了脾气缓声道:“是小冯子。” “他叫冯宁,是东宫的掌事太监。”傅棠看了眼低首颤抖的冯宁道,“他的姓名、职分,殿下明明很清楚,缘何却唤不清他这个人?” 傅棠特意将“人”字重音,太子屏了息不敢说话。 “宽以待人,则人宽以待己;尊人以礼,则人尊以礼;敬人以诚,则人敬以诚。”傅棠松开按住太子肩膀的手道,“殿下所学,全然忘却。” “冯宁。” “奴才在。” 傅棠后退一步让出道路道:“今日天寒,带殿下回宫读书吧。今日之事,臣会告知于文太傅,想来明日太傅也会考查殿下的功课。” 太子的身形一僵,傅棠微微俯身行礼道:“还请殿下认真学习。” 稍显厚重的嘴唇蠕动,小小的太子怒斜了冯宁一眼后,低首应声道:“元安谨遵师命。” 太子拖着重重的脚步从江澜音身前经过,江澜音慢慢后退一步福身施礼。 见太子走远,江澜音偏头对身侧银翘吩咐道:“将伞还于傅相,谢礼后咱们便走吧。” 银翘看了看逐渐变大的雪花,还未来得及劝说,傅棠已经行至江澜音的面前道:“你如今当真要与我这般疏远么?” 江澜音笑了笑回问道:“妾身与傅相也没什么亲近的理由吧?” “你在恼我。” 江澜音眼尾微松,心中有些嘀咕,她如今的情绪这么外显么?早上季知逸很肯定地判断出她在生气,现在傅棠也这么笃定。 她自重生以来,好像有些过于松神了。 见江澜音没有说话,傅棠放低了声道:“我承认,这些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安排降香在你身边,更不该瞒着你。没有早些回应你的情意,也是我考虑不周......” “傅相想说什么?”江澜音掀眸望向傅棠,神色平静道,“错过便错过了,往事不提。傅相如今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江姑娘,矫枉归正。”傅棠的视线落于江澜音的面容道,“我一直在等你。” 江澜音蹙眉回望,傅棠看到她的神色,神情微紧随后稳声道:“今日,曾将军与魏将军的贺礼已经送到了将军府上。” 江澜音怔了一下,曾将军与魏将军如今分别是关宁军与安西军的首领,曾经都是她父亲的副将。 当年庆谷战败,她的父兄与一帮将士丧命于此,寒漠士气大涨。就在建梁低迷之时,带着塞北军一小支队伍埋伏在外的季知逸奇袭成功,以少胜多扳回一城。 再后来塞北势力三分,季知逸率领的延北军风头跃升,甚至还有传言,季知逸早有另起之心,实则心有算计,所以才会崛起这般之快。 总之,结局一败一荣,看着季知逸趁势而起,曾魏二位将军做为她父亲的旧部,与他的关系也降入了冰谷。 对于季知逸如今的风光,江澜音倒是不曾信过那些无根据的传言。 虽然早些时候她不曾与季知逸接触,远在上京的她,也不了解塞北的具体情况。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对于季知逸,她的父亲一定是十分欣赏的。 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最精英的那一支队伍交于季知逸,完全地信任他带着这样一支心腹埋伏于外。 江澜音垂眸想了想,既然曾叔叔与魏叔叔赠了贺礼,不管是不是碍于情面,这对于季知逸而言,都是打破僵局的好势头。 “既然季知逸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没有再将你扣于身边的理由。”傅棠紧紧盯着江澜音,眸中光亮道,“江姑娘,只要你愿意,我待你自始不变。所以你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可好?” 一向孤傲的翩翩公子,难得会有这般低声下气的时候。 江澜音思索,若是前世他这般与她说话,他要做什么,她不会相应? 江澜音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只是示意银翘道:“伞还于傅相,我们走吧。” 银翘将伞柄递于傅棠,傅棠伸手错过伞柄,指尖攥紧了江澜音的衣袖。 无人相持的竹伞跌落,江澜音惊诧低头,伞面触地之前倏然横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整干净的指尖轻挑,竹伞翻飞隔开了傅棠与江澜音的距离,迫得傅棠不得不松手后退。 旋转翻飞的伞重新坠落,随后被人稳稳接住。 傅棠皱眉抬头,眨眼间竹伞木柄斜挡于身前。 “多谢傅相借伞。” 季知逸负手立于江澜音身前,傅棠看着他递还的雨伞没有动作。 季知逸笑了一下,将撑开的雨伞随手丢至傅棠的身旁,抬手解开自己厚实的貂裘,将它披在了江澜音的身上。 带着温度的貂裘激得江澜音微微一缩,季知逸将兜帽扣于她的头顶,拉紧了颈间的系绳将江澜音的身子牢牢遮在了宽大的貂裘之中。 “唔,我自己......” 系绳的手指一顿,原本低着头的江澜音抬眸看了眼手的主人,对上他墨色浓郁的双瞳,舌尖一转灵活改口道:“我自己系不稳,劳驾夫君了。” 江澜音弯眼一笑,季知逸紧绷的唇角微松,手上的动作轻了几分,扯住系绳替江澜音调整了一下松度。 江澜音裹着裘衣晃了晃脑袋,瞥了眼季知逸沉静的面容,心里莫名有些虚。 风雪落于傅棠的身上,他盯着任由季知逸裹住衣物的江澜音,无视了地面的竹伞看向季知逸道:“季将军,已经收到了塞北的贺礼不是么?” 季知逸微微蹙眉道:“傅相有话直说。” 傅棠微扬颔首道:“季将军与江姑娘究竟为何成婚,心知肚明。” 季知逸轻嗯了一声点头道:“季某自是清楚。倒是傅相有些不明白。” 傅棠移眸对视,季知逸看向他道:“她如今是季某的夫人。” 剑眉倏利,季知逸沉声提醒道:“傅相,你的称呼错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 16 章 自从入了上京,江澜音就没有像今天这般心情舒爽过。 看着傅棠隐隐泛青的面色,江澜音咬着下唇拉紧了贴在脸侧的兜帽,收着下颌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那边是季将军和傅相么?” “嘘,小点声。” 江澜音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回廊,两三个宫女拿着扫帚正偷偷摸摸往这边张望。 说是宫规森严,但各种消息私底下总是传得飞快。 季知逸和傅棠对面而立,两个人虽然都没什么神情,但也都说不上和善。 尤其是傅棠的伞还落在地上,若是再不离开,明天的奇闻大概就是将相不和,竟在太后宫外大打出手。 江澜音掩唇低咳了一声,莲步轻移,端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上前拉了拉季知逸的衣袖道:“夫君,天冷了,咱们回去吧。” 她和季知逸之间的利益关联,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但也不代表这些可以随意拿到明面上,说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看热闹。 一直以来季知逸与她都是有商有量,江澜音想着他应当也是很理性的人,她给搭个台阶便算了。 然而等她掀眸看向季知逸时,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然比先前更冷了些。 一开始看向傅棠时,季知逸还只是眉头微皱,紧绷的下颌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不是很美妙。但是这会季知逸低垂了眼看着她,单薄的眼皮也绷得发紧,唇角也抿成了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江澜音圆睁着杏眼望着,慢慢偏移了瞳眸,只见傅棠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她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两个人都比先前更不高兴了? 有了江澜音的介入,周围偷摸观察情况的宫人也更加安静,扫地的动作几乎凝滞。 季知逸盯着江澜音一言不发,江澜音眨了眨眼尝试着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轻轻弯了眉眼柔声道:“夫君,手凉。” 江澜音伸出冰凉的指尖,本想着卖个惨,让季知逸稍微同情一下,他们可以早些离开。 莹白寒凉的指尖自温热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示弱示得差不多了,江澜音刚要收回手,手背倏然一片热意。 修长的手指紧紧覆在合拢的细嫩指尖处,宽大的掌心裹紧了她瘦削冰凉的手背,热源自掌间重叠处源源不断的涌来,江澜音轻轻牵了牵自己的指节,覆盖在上的手指顿时握得更紧。 行叭,好像不给动。 也不知是哪个刚入宫的小宫女还不太懂规矩,细微的呼声自远处传来,江澜音斜眸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三个小姑娘正捂着嘴挤在一起,双目光亮地盯着她和季知逸,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季知逸也发现了那边的小宫女,转头看了一眼,手掌又裹紧了几分。 江澜音低头看了看季知逸握着她的手,随后恍然—— 他们是新婚夫妻,就该这样才对! 季知逸还是懂如何堵流言的。 江澜音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低垂了眉眼,侧头温和唤了一声:“夫君......” 季知逸微微屏气,片刻后眉眼一柔道:“我们回去吧。” 江澜音点了点头,季知逸也没再管一旁的傅棠,抬手为江澜音拂去了帽檐处的浮雪,牵着她转身离去。 “郡主。” 季知逸的脚步一顿,江澜音也随着他停下。 傅棠看着紧紧挨着的俩人,原本清亮的瞳眸沉如深渊。 他死死盯着被罩于宽大貂裘中的江澜音,指尖掐得青白。 “郡主,今日与醉茗楼中说得话,傅某全然真心。”傅棠缓缓呵出雾气,盯着江澜音的双眸,微润而又坚定道,“我会一直等候郡主的答复,哪怕是拒绝,也不会改变。” 季知逸垂于身侧的手紧了紧,另一侧牵着人的手倏然带动摇晃。 江澜音带着他的手臂晃了晃道:“走吧,回家了。” “嗯。” 相携的俩人慢慢走远,被遗落的傅棠终是没得到一句回应。 一个眼神也没有。 风雪逐渐增大,季知逸拉着江澜音走得愈发急促。 几乎小跑着跟上的江澜音忍不住喘了两口,回神的季知逸这才发现她已经累得面颊泛红,脚步一顿,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江澜音掐着腰急喘了几口,缓过劲后,看向一旁面容冷峻的季知逸,犹豫了一息后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季知逸沉默了片刻道:“你在恼我。” “我恼你什么?”江澜音有些莫名,笑着摇头道,“庄子的事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没有再生气。” 季知逸抿了下唇摇头道:“是他说‘你在恼我’时。” 江澜音怔愣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季知逸的意思。 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和傅棠的对话,你在恼我...... 想起是什么时候说到了这句话后,江澜音喉头一哽。 这么早就来了么?竟然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程。 见江澜音垂着眼睫没说话,季知逸神情微变,眸光闪烁无措道:“对不起,偷听了你们谈话。” 江澜音倒是没在意这些,反正都是傅棠说得些哄骗人的话,听也就听了。 她比较在意的是,季知逸听了后的感想。 江澜音眼神轻飘,唇瓣翕动吞吐道:“我......可以解释。” 季知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江澜音松了松脖颈处的系绳,指尖划至绳末缓慢缠绕了几圈。 她绞着绳瞟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季知逸,收回目光轻咳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有。” 季知逸回答得很果断,他看着江澜音问道:“你喜欢他么?” 季知逸问得既直白又出乎意料,江澜音思索了片刻,认真了神情诚实道:“曾经喜欢过。” “那现在呢?” 浓墨般的瞳眸里映着她的轮廓,一向冷峻的面容,这会却如初春的薄冰,似乎随时都会碎去,不知翻涌而出的会是何等光景。 江澜音的视线在他的剑眉星目上描摹,片刻后珠翠轻响,她抬手抚住因为摇头而晃动的鬓边流苏道:“若是还喜,又怎会说曾经。” 漆瞳渐明,薄冰化去后,翻涌而出的是明媚春阳。 季知逸弯了弯唇角,点头低应道:“嗯。” 嗯......嗯? 江澜音怔愣着看向已经准备转身继续走的季知逸,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后才反应过来,主动跟到他的身侧道:“就这些?你没有其他要问得了么?” “问什么?” “就......” 江澜音倏然卡了壳。 是啊,问什么? 难道问她为什么曾经喜欢傅棠,现在又为什么不再喜欢? 这些对于季知逸而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和曾魏两位叔叔的关系已经开始缓和,他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爱过谁,喜欢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江澜音低头看了眼季知逸尚还牵着她的手,她如今该做的就是和季知逸维持好这一份表面关系,然后各自安好。 她望着神情柔和了许多的季知逸看了片刻,回想微疑,那季知逸为什么要问她是否喜欢傅棠,他先前是在不高兴么? “澜音。” “嗯?” 应过声后,江澜音才反应过来是季知逸在唤她,随后半启着唇耳根微热。 称呼倒也不是多特殊,很多长辈都这么唤她。 只是季知逸这么唤她,亲近感里又好像掺了些其他的东西。 江澜音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也想不明白这有何不同,只是觉得心间软了一瞬,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是这种不自在,也并不会让她有所不喜。 “怎么了?” 见江澜音愣着没有说话,季知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没什么,不是你唤我么?” 季知逸微微松了一口气,唇角轻提道:“是,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去庄子看看?” “现在么?”江澜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可以呀,不过你今日没事么?” “新婚,没人会来找我做事。”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江澜音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江澜音往前迈了一步,觉着不对劲儿,看了看自己被牵扯住的右手,这才发现她和季知逸还牵在一起,自己手上的温度皆是季知逸所给予的。 手心骤然一空,季知逸立在原地望向了江澜音。 缩回手的江澜音眨眼看向季知逸,然后搓手呵气道:“这天怎么突然就又变冷了......我们还是赶紧上马车吧,不然等会雪该大了。” 江澜音将手揣入貂裘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巴掌大的小脸,快速地往前而去。 季知逸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动静,直到江澜音的身影行远,他才握紧了手,捏着那点温软余韵快步跟了上去。 季知逸名下的庄子分布在京郊四方,此时天还飘着小雪,考虑了路程与气候,最终选择去了南边的听溪苑。 江澜音回忆着账本上有关听溪苑的记录,一个用来游赏宴玩的庄子,季知逸常年在外,也没招待过几次客人。 没什么收益,每年的支出倒是不少,特别是工钱。一个小小庄园,常在的仆从竟然比将军府还多,显然是不合理的。 江澜音瞥了眼一旁正在翻阅书籍的季知逸,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保留庄铺里的人。 行到听溪苑时,微雪已停。江澜音下车环视了一圈,浮岚暖翠,水软山温,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原本有意劝季知逸将它置换了的江澜音,不禁又灭了这个想法。 留着这么一个地儿,以后闲暇时来享享山水之乐也不错。 听到门外的动静,庄园里的人迎了出来。 老妇人先是向季知逸行了礼,看到一旁的江澜音后,激动行礼道:“老身见过江小姐!多年未见,您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江澜音诧异地望向老妇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后惊喜道:“张婆婆!” 张婆婆红了眼眶道:“您还记得老身,还记着呢......” 江澜音鼻头一酸,点了头道:“当然记得,先前在塞北,一直是您在身边照顾,一别多年,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您。张叔可还好?” 张婆婆顿了顿摇头道:“不知道,庆谷一战后就没再见过,就剩老身一人了。” 闻言,江澜音神色一凝。 庆谷一战,塞北遭遇重创,江家亦是。 她深爱的父兄,再也没能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 17 章 江澜音出生自塞北,宣庆帝登基之前,她都是养在父母身边。 那时候,江大将军每天忙于战事,而她的母亲又操劳着生意上的事情,她便被交于其他将士的亲眷连带着照看。 张婆婆便是照顾她最多的那个人。 张婆婆育有二子,长大后也随着张叔一同上阵杀敌。江澜音离开塞北时,父子三人已是她父亲的得力战将。庆谷一战后,她一直以为他们随着曾叔叔去了关宁军,没想到他们竟是和父兄一起命丧庆谷。 “他们没有死。”张婆婆陪着江澜音在庄园中漫步,疲惫浑浊的双目,迸出坚定的光亮道:“谁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尸身,他们一定没有死。” 江澜音看了眼神情倔强的张婆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庆谷一战,尸骨成山,又如何能辨得清每一具尸身?但是寻不到尸骨,也是将士亲眷的一线希望,这唤人梦醒的话,江澜音实在是说不出口。 “江小姐也觉得老身是在妄想?”张婆婆低了头喃喃道,“曾将军说老身糊涂,可老赵、小高......他们一整个营的人都没有找到。成千上万的尸骨啊,怎么就独独完整地缺了他们这三百多人?” 张婆婆忍不住又含了期待,回头看向季知逸道:“季将军,您说哪有这么巧合,他们肯定是还活着!” 江澜音也一同回头望向季知逸,一直沉默跟于身后的季知逸,停顿了片刻也未反驳,只是轻声反问道:“若是他们自庆谷之战中存活,如今又该在何处?” “可能他们侥幸逃脱了,从别得道离了庆谷;也可能他们被寒漠掳了去,做了俘虏......” 张婆婆大概做过无数设想,这会一连说了许多自己的假想,可是说着说着,她沉默了下来,颤抖着低咽了一声,抬手抹上了湿润的眼尾。 季知逸静静地听着她的低泣,须臾后抿唇温声道:“当年的俘虏,在我们夺下沙水城时,寒漠为表议和诚意,便已悉数交还。庆谷四周,高山密林,战事结束后,凡人马可经之处,我们皆有搜寻。若他们另寻他道而活,又怎会至今无人现身?” 张婆婆滞了半晌,季知逸放缓了声,低沉坚定道:“而且,他们不会那么做。” 张婆婆半启着唇哽咽无声,好一会后才捂住脸喘泣而出道:“是......他们怎么会这么做......” 江澜音轻轻拍抚上张婆婆颤抖的瘦弱肩膀,看向季知逸的眼神带了丝不解。 季知逸摇头道:“他们不可能做逃兵。” 江澜音恍然。 同袍中伏,以张叔他们的性子,又怎会逃跑苟活? 就算活着,他们也不会抛妻弃子,多年不归乡。 “曾将军也训斥过老身,说老身糊涂。孩儿他爹与孩儿们,上战场与那些敌犯以命相拼,全了名儿,挣了彩儿,老身却抱着侥幸的想法,想着他们做了逃兵,这是侮辱......”张婆婆掩面痛哭道,“可老身就这么一丝希望了啊......” “外敌来犯,拔刀卫国,好男儿生当如是!” 提着桶瓢的老者突然从树后转出身道:“张家嫂子,你自己教育阿成时还知道这么说,这会怎又伤怀起来了?这若是让阿成见着,又该如何做想!” “何叔。” 季知逸恭谦颔首,被唤作何叔的老者低首回了一礼。 他拎着浇花的木桶跨过矮丛走来,江澜音这才发现,这位何叔的右腿歪扭,走路一瘸一拐。 “何叔五年前因为腿伤从军中退了出来,因为没有妻儿,孤独一人,我便将他带来了这边的庄园,平日里在庄里修剪花木。” 何叔的面容凶厉,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江澜音微笑招呼道:“何叔好。” “你是江家的女儿?” 江澜音点点头,不料老者冷哼了一声“小白眼狼”,随后便拎了桶转身离开。 季知逸眉头倏皱,江澜音有些无措地呆在了原地。 张婆婆放下擦拭面颊的围裙,看向江澜音尴尬解释道:“老何先前是魏将军的前锋......脾气冲,但人不坏,小姐别和他计较。” 季知逸也没料到何叔对江澜音会是这样的态度,倒是江澜音自己先明白了过来。 “何叔说得没错。”江澜音勉力牵了牵唇角道,“魏叔他们待我如亲女,可我......是我辜负了他们的爱幼之心。” “原来江小姐也知道自己是那无情之人。”何叔一边浇花一边嘲讽道,“不过也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又怎会在意旁人那点关爱。每日与京中贵人来往,忙得不可开交,哪能有空搭理曾经的叔父们的问候?依老夫看,魏将军他们担心这侄女,实在是多虑了!” 江澜音抿了唇没说话,张婆婆拍了拍何叔的手臂道:“这上京哪里是什么安逸地,江小姐孤身一人在这已是不易,她定是有她自己的难处,魏将军他们尚能理解,都不曾说过什么,你在这胡说些什么,少言几句!” 何叔气哼了一声,将手中水瓢一泼,拎了桶跛着脚,一轻一重的快速离去。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张婆婆踌躇片刻安慰道:“江小姐别往心里去,他这人总是胡言。” “没事,本身也的确是我的错。” 江澜音垂了眉眼低头失落,张婆婆有些焦急地望向季知逸,季知逸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张婆婆先离开。 张婆婆福身退下,见人走远后,季知逸才低声问道:“你在躲魏将军他们?” 早年延北军与关宁军、安西军一同退敌时,他倒是听闻曾、魏两位将军时常会寄书信关怀江澜音,偶尔得到些新奇玩意,也会寻驿使将东西带于她。 近几年三军分戍塞北,他倒是不曾打听过他们与江澜音的关系,前些日子魏将军来信问候,他也还以为江澜音与他们关系甚密,但今日听何叔之言,江澜音与他们似乎有所疏远。 “我为何躲他们?”江澜音半垂睫羽平静道,“父亲已经去世,两位叔叔如今也各为将领,我与他们不过是塞北相处了一段时日,时别多年,自然也说不上多熟络。后来他们来信于我,我也只知道回一句安好,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可言,加之回信还需托人相送,实在是不方便,联系也便少了。” 江澜音说得冷漠疏离,季知逸盯着她思忖片刻,随后肯定道:“你是在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目的是保护他们。因为陛下与太后一直心有猜忌。” 江澜音抬眉否定,在对上季知逸精亮的目光后,偏头一笑道:“你想多了,就只是我和两位叔叔关系一般罢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识大局之人,如今塞北的形势严峻,他们不会与你过分僵持。我既与你成婚,他们也不会再为了当年庆谷一战后的变化而与你继续较劲。” 季知逸怔了片刻,眉目骤然一紧道:“什么意思?” 察觉出季知逸的气场变化,江澜音有些疑惑道:“你答应成婚,不正是为了这一点么?” 季知逸许久没有说话,墨色的瞳眸里浪潮翻涌,半晌后轻声问道:“那你呢,为什么嫁我?” 江澜音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我已经不适合继续呆在宫里了,所以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季知逸轻轻出气,张口哑声道:“那这个人选......为什么是我?” 一直觉得这是互利双赢的江澜音,不明所以地抬头笑道:“因为你我成婚,对你也有利,所以你不会拒绝我啊!” 季知逸微微粗喘,只觉心口气闷:“所以你是觉得我在利用你?” 江澜音觉得季知逸这话说得不大好听,摇了摇头否定道:“是我们互相需求。” 季知逸倏然笑了一声。 江澜音疑惑地看向他,季知逸看着一脸坦然的江澜音,太阳穴处一阵阵连绵胀痛。 琼花宴上,她说她倾慕已久,他身如梦境。 好不容易他平复了心情,满怀欣喜与她结为夫妻,却发现新婚之夜她蓄意灌酒,有意避之,他也只当她是羞涩不适。 他以为她是一时冲动,其实心中尚有担忧。没关系,他可以等她定下心意,与她慢慢相合。 没想到她与傅棠的信誓旦旦,原来全是欺人! 她既不信任他,也没有带过一丝情感,这些全不过是他的一番多想。 季知逸立在原地神情僵然,江澜音看不明白他的神情,扇了扇睫羽歪头轻唤道:“季将军?你怎么了?” “没什么,既然如此,今后你是如何打算?” 江澜音转了转眼珠,先是试探道:“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季知逸牵了牵唇道:“我无妨,你先说。” 江澜音思索了一下,将自己先前的规划道了出来:“短期内自然是无法和离,咱们必然是要如今日这般,对外还是需要做出恩爱模样。” 季知逸没说话,江澜音只当他是认可的,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这样也不是长久之策,只是暂时如此。若是后面将军有了心爱之人,尽管直说。” “直说后呢?” 江澜音笑道:“当然是和离啊,位归正主。” “那你呢?” 江澜音想了想有点开心道:“自然是回侯府,也无人会再惦记我的婚事。” 季知逸眯了眼,后槽牙紧得生疼。片刻后他牵唇微笑道:“江姑娘真是为季某考虑得周全。” “这是自然,季将军也为澜音考虑了许多,澜音自是识趣。” “哦?不知道季某哪些考虑,让江姑娘觉得满意?” 江澜音掰起手指数道:“大半身家的聘礼,当家主母的权力,外人面前的细心呵护......总之,十分尊重,顾全了我的脸面。” 季知逸看着她翘起的手指,抬手一根一根握回按下道:“季某明白了,往后也会如此。” 江澜音点头道:“将军放心,澜音往后也定会处处配合。” 弯翘的杏眸对上深沉的墨瞳,相视而笑十分融洽。 季知逸慢慢收回手应允道:“好,一切依你所言。” 商谈融洽,一直以来的心事落定,江澜音笑得明媚。 季知逸背回手,指节捏得青白,瞳中囊着江澜音的面容,光影沉沉。 季知逸觉得,江澜音真的是天生的没心没肺,招人而不自知。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而他,每次都是那个被招得心火燎动的那个人。 气得紧,但又放不下。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 18 章 听溪苑的风景很美,江澜音的心情很好,季知逸在一旁很安静。 张婆婆跟在身侧介绍着庄园里的情况,江澜音一边听一边斜眸,沉默的季知逸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左后方,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他还翘了翘唇角,温和地笑了一下。 嗯......笑得很俊,就是感觉笑容和他的真实心情和离了。 江澜音收回视线,开始琢磨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赵深从不远处小跑而来道:“将军,林将军邀您过去一叙。” “林越?”季知逸紧了紧眉心道,“他怎么在这?” “啊?”季知逸的语气有些冷硬,察觉出他心情不太好的赵深挠了挠耳后根道,“不是您昨夜许了林将军来这边泡温泉么?” 季知逸顿了一下,倏然想起林越昨夜说要来帮他先看看别苑环境,替他装扮装扮,方便他日后带江澜音来游玩...... 他瞥了眼还在左顾右盼欣赏风景的江澜音,一直紧合的后槽牙不禁又用了几分力。 “将军?” 赵深不解地看向突然就冷了气场的季知逸,有些想不明白,这气候回寒,为什么他家将军也跟着回寒了?明明自琼花宴后,每日待人做事都是如沐春风...... “我等下过去。” 季知逸望向江澜音,江澜音明白道:“没事,我跟着张婆婆逛一逛,将军有事先去忙便是。” 本想带江澜音一同去见林越的季知逸默了一瞬,然后点头道:“好,若是你逛好我还未回来,你便让张嬷嬷带你去暖阁寻我。” “好。” 季知逸跟着赵深一同离开,江澜音收回视线与张婆婆闲聊道:“将军与林将军的关系似乎特别要好。” “是,林将军是将军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将军每次回京,必然是要与林将军一同饮酒谈天的。” “他们怎么会这般相熟?” 江澜音记得季知逸是贫苦出生,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他在前线实打实拼搏出来的。 而林越是林太尉唯一的儿子,从小便含着金汤匙。十五岁那年入了南府军,此后青云直上,不过短短几载,便已是南府军右将军。 一个是刀光剑影里血拼出来的功勋将军,一个是倚着高树在暖阁里长大的贵气公子,加上她听过的那位林将军的风流事迹,她实在是难以将他和季知逸,以至交好友的关系联系起来。 “具体的情况,老身也不大清楚,只是将军将咱们安排至此处后,林将军时常会来替他照看。”张婆婆笑了笑道,“不过,那位林将军看着是个温性子,手段脾气倒是比咱们将军还要硬!” “为何这么说?” 江澜音先前同林越见过几面,这人逢人便弯着眉眼笑得和善,若是有莽撞的小宫女撞着他,也是和和气气从不与人计较,旁人都说他是活脱脱的“小林太尉”。 “先前冯家的公子看上了赫柔,我们搬出将军也不得用,他硬是将人拖进了酒楼,那日正好林将军也在楼中饮酒,他闯进了屋带回了赫柔,还折了那冯家公子的右手。” 想想这种恶霸挨揍的画面,江澜音都觉得大快人心,张婆婆笑赞道:“那位林将军倒是热心不怕事的人。” “说人,人便到。”张婆婆看着不远处端着果盘而来的姑娘喊道,“赫柔,快来见见江小姐!” 听到张婆婆地呼喊,小姑娘托着果盘快步而来。 鹅蛋脸,五官小巧柔和,笑起来单薄的眼皮带出浅浅一层褶痕,看起来娴静温柔,确实是个美人。 张婆婆指了指江澜音示意她招呼,赫柔看向江澜音笑了笑,略带疑惑地行礼道:“江小姐?” 江澜音愣了一下,小姑娘声音轻软,但是腔调略高,尾音还带着卷儿,显然和建梁的说话方式不大相同。 “老糊涂了!江小姐已和将军成婚,老身当唤夫人才是!” 赫柔思索了片刻,听明白了张婆婆话里的意思,绽开笑颜福身再行礼道:“赫柔见过夫人!” 江澜音打量了赫柔几眼,随后看向张婆婆缓声问道:“赫柔姑娘似乎不是建梁人?” “她是北依族人。” “北依族?” 江澜音不禁诧异地多看了几眼。北依族生活于塞北与寒漠的边界密林中,喜避世群居,甚少出族。莫说是在上京,她在塞北那几年,也不曾见过一个北依族人,所知信息还是从书中得来的。 “赫柔生于族外,已经很适应咱们的生活。只是阿柱随着季将军长期征战,全靠她娘带着,便又传了许多北依族的习惯。” 张婆婆话语一顿,想起江澜音不知这些,又详细解释道:“赫柔她娘长于北依族内,早些年将军带人突袭,阿柱他们迷失了方向,恰巧救了被野兽追赶的赫柔她娘,之后她娘许了芳心,便离了族,跟着阿柱回了塞北。” 说到这,张婆婆忍不住愤道:“阿柱也是个命薄的,孤儿一个,连个贱姓也没有,好不容易成了家,跟着季将军眼见日子好过了,结果被寒漠那群天杀的畜牲害了!如今就剩下她们孤儿寡母,旁人见她们是异乡人,还可劲儿地欺负!” 话一出口就如开了闸的水,张婆婆又哽了声诉说起这些年众人生存之苦。 赫柔听不大明张婆婆呜咽声里的话,一脸慌乱不知所措。江澜音指了指她手中的果盘,挥手示意她先去暖阁送东西。自己则静静扶住张嬷嬷往前走,静静地听她诉说这些年的事。 江澜音沉着心情陪着张婆婆一路走至了一大片空旷之地,这才发现别苑的后处竟是一整片马场。场侧喝声阵阵,十几个少年正围着一位赤膊舞剑老者,鼓着掌兴奋不已。 先前看过庄园里的情况记录,江澜音只觉庄中留有的仆从数量过多,倒是不曾想这些人里竟还有这么多十一二岁的少年。 江澜音垂眸思考了片刻,想着张婆婆刚才所言的人似乎都是军中遗孀,倏然有悟道:“张婆婆,这个庄里的人,都是军中亲眷么?” 张婆婆怜爱地看着前方那群少年道:“是。承蒙将军关照,将我们这些被遗留下的老弱病残带至了上京。我们都是些拖累,本该自己在外随意寻个谋生,但是将军坚持如此,为了这些孩子,我们也便随着来了,说来终归是自私,累了将军。” 难怪账上每年收少支多,京郊的几个庄子,各个仆从都比将军府还要多。 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江澜音不禁笑了一下—— 泥菩萨的身子,活菩萨的心。 “奶奶!周爷爷今天给我们耍了一套新剑法,好厉害啊!您快来看看!” 阿成拎着半身高的木剑奔跑而来,看到江澜音后愣了一下道:“奶奶,她是谁啊?” 张婆婆擦了擦阿成额上的汗水笑道:“阿成,这是季将军的妻子,你该唤声夫人。” “将军哥哥的妻子!夫人好!” 阿成的眼睛乌黑明亮,他看着江澜音咧唇笑道:“夫人就像画卷上的神女!好看!” 张婆婆轻轻捏了捏阿成的脸颊,江澜音忍不住笑道:“我像神女,那你将军哥哥呢?你心中的他又是怎样的?” “战神!”阿成双手握住木剑挥了两下道,“他比神君还要英勇!武功好!心肠好!长得好!” 围来的少年高声应和着阿成的话,江澜音掩唇低笑,赞同地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我也很赞同。” 少年高兴地挥手,一不留神手中木剑落了出去,正好落在了江澜音地裙边。 江澜音俯身拾起剑柄,木柄处触感粗糙,她低头望去,原来剑柄处雕了图案。 她眯眼细看了一番,这与她琼花宴前,林越的好友相赠的竹剑,雕纹几乎相同。 阿成伸手欲接,江澜音却抬手收剑道:“阿成,你这剑上的雕纹是谁雕的?” “我自己刻的!” 阿成话语还未落,其他少年纷纷抬手亮出自己的木剑剑柄炫耀道:“我们也有!都是我们自己刻的!” 江澜音摸着剑柄上的雕纹心有疑惑,阿成高兴自豪道:“我刻的是不是和‘春信’上的雕纹一模一样?” “你拉倒吧!明明我刻得才是最好的!” 一瞬之间,少年郎们指着自己剑柄上的雕纹,叽叽喳喳辩论起来。 “春信?” “夫人不知道么?”张婆婆在一旁解释道,“‘春信’是将军的配剑,这神符便是他们仿着‘春信’,自己雕刻的。您别说,他们确实摹了个七七八八,像得很!” 手指在剑柄处摩挲了几下,江澜音浅笑道:“林将军的那个朋友......原来是他。” 仔细辨认了一会纹路,江澜音眉头轻抬道:“倒是没想到将军也会相信这些,竟在剑上雕了符文,不过,这符文怎么与平日里所见的符样不同,不知是哪个寺观里的样式?” 这符倒也奇怪,说是字符,它倒是有几分展翼之鸟的模样,说它是画样,中间歪扭的线条倒像是字符。 “我知道我知道!”阿成赶紧抢在其他少年前开口道,“是一位贵人小姐赠给将军哥哥的!将军哥哥可信这符了!经常一个人擦拭剑柄,摸着这个符汲取力量......唔!” 张婆婆一把捂住了阿成的嘴,瞥了眼江澜音干笑道:“小孩子弄不清竟胡说,自己胡乱猜了意思,说出来让夫人见笑了.......” “阿成没胡说!真的是这样!是云姝姐姐告诉我们的!将军哥哥可喜欢那个贵人小姐了!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年都要远远看望她一次!” 穿好衣服而来的周叔一连敲了几个脑袋瓜,少年们捂着脑袋一阵痛呼。 张婆婆站在一旁,低着眉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澜音将木剑递还于阿成,半晌后轻笑温和道:“刚刚不是说周爷爷教了你们剑法么,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 “当然可以!” 阿成和少年们拎着木剑奔回空地,江澜音慢慢踱过去,寻了石凳坐在不远处,安静地观赏少年们舞剑。 “刺!一——二!” 江澜音撑着下巴,听着少年们的喝声开始思考—— 贵人小姐啊......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 “挑!三——四!” 手指在腮帮处轻点,江澜音动了动唇瓣—— 神符......骗小孩的玩意,季知逸竟然也这么幼稚么? “劈!五——六!” 抿唇轻轻吸气,江澜音忍不住啧了一声—— 还说什么往后,只怕她刚刚坐暖凳子,就得给人心中那位贵女让位了。 江澜音放下托腮的手,塌肩轻叹了一声。 看来战神也难过美人关啊...... 男人本色!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 19 章 “所以,她是纯粹利用你出宫?” 林越又是一阵大笑,抬手抹了抹眼尾的泪花,看向一旁铁青着脸的季知逸笑道:“她那天在醉茗楼买酒,也是为了灌倒你?” 季知逸端了茶盏没说话,林越笑得更开怀道:“有意思!荣姐特意换了酒死死提防,怕大家灌你,没想到这新房里反倒是漏了风,新娘子自己下了手!” “没有。” “嗯?” 林越笑喘着看向低语的季知逸,季知逸瞥了眼林越道:“她的酒也被荣老板换了。” 林越笑声一顿,随后嘶了一声道:“所以说,你是清醒地忍完了洞房花烛夜?” 季知逸没答话,星目一厉,手腕一转将手指捏着的茶盏旋了出去:“聒噪。” 林越抬手接住了迎面而来的茶盏,将已经凉了杯壁的茶盏放于桌面,揉着笑得酸疼的小腹,起身搭上了季知逸的肩膀道:“兄弟,柳下惠见了你也得自愧不如啊!” 季知逸掸开林越的手,冷着一张俊颜道:“行了,你脑子里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听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还真有些你想听的。” 季知逸斜眸看向倚了桌子,随手抛玩苹果的林越道:“你有什么消息?” 林越弯了弯上翘勾人的桃花眼,故作神秘的勾了勾手指,示意季知逸靠近来听。 “爱说不说。” 季知逸掸了衣摆站起身,被忽视的林越无趣地撇嘴道:“你这人还真是没意思,活该讨不着姑娘欢心!” 眼见季知逸已经要迈到门口了,林越跨步追去道:“是和傅相、你家夫人有关的!” 季知逸的步伐一顿,转回身看向林越,林越勾住他的肩膀往回走道:“就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那天咱们在醉茗楼遇着了你家夫人和傅棠,你还有印象吧?” “说重点。” “行吧,不会聊天......”林越叹了一声道,“当时张大人闯进来,情急之下,你不是把我给推进去了么?你猜,你们走后我发现了什么?” 季知逸盯着林越等答案,等着互动的林越松开手没劲道:“你们走后,傅棠因伤晕了。我听了下墙角,似乎与傅老夫人有关。” “傅相是傅老夫人的独子,她如何会伤他?” “老疯子呗!”林越跨坐在凳子上嫌弃道,“她对自己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倒是下得去手。我娘常说,她对我就是不够狠,不然一定也能像傅老疯婆一样,管出个成器的儿子!” 傅老夫人是名门嫡女,傅老太爷去世后,仅凭一己之力便将整个傅家把持得极好,原本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分羹的旁支,也被她一番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后来傅棠官拜丞相,整个傅家更是唯她二人马首是瞻。 傅老夫人一贯心高气傲,但也确实有着旁人不可及的管家之能。以母之身担起家中重责,她对傅棠管教严苛本也应该。只是教导至此,多少有些不合常规。 季知逸眉头轻拢道:“你可知她这次为何对傅相动手?” 林越挑了挑眉头道:“因为你家夫人。” “因为澜音?”季知逸的眉心深拢追问道,“为什么?” “直接原因是,傅棠将傅老夫人准备的太后寿礼更换了,而原本的寿礼,他赠给了你家夫人补衣裳。至于根本原因嘛......” 林越勾了勾唇笑道:“根本原因是,傅棠以傅家祖传玉簪为订,想娶江澜音为妻,而傅老夫人原本的意思是,让她做妾。” 季知逸冷着脸低嗤了一声:“荒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那是傅家,傅老夫人这么想也不是痴人说梦。” 林越唇角一落,垂眸敛了讥讽道:“毕竟那是可以和‘栖凤’文家齐名的傅家,谁家飞燕不想入?” “江姑娘虽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可终究是孤身一人,定安侯府早已名存实亡,若非其母留得丰厚嫁妆与曾、魏二位将军......”林越嗤了一声,“傅老疯婆眼高于顶,这傅家的妾位也是贵重。” 季知逸的唇角绷得紧直,搭于桌沿的手捏得青白。 林越瞥了眼他的神色,倏然抬眉问道:“倒是你有些不对劲,你对这位江家小姐究竟是何心思?你先前不是说,此番入京无论什么封赏都不会接么,怎么转脸就答应了这场赐婚?” 季知逸视线一收,林越更加好奇地贴近坐道:“那日在校场,你的反应也不对!那件狐裘本是要给云姝的吧?还有竹剑!你何时这般怜香惜玉了?” “旁人说你是为了塞北的关系,我可不信这些。”林越亮着眼眸追问道,“我猜猜......和你年少时所遇的那个贵人有关是不是!” 季知逸神情微顿,推开林越贴到面前的脸道:“你答应了阿成教他们箭法,你该去马场了。” “季知逸,你脸红了!” 林越眉宇飞扬道:“我就说你怎么年年春时回京都要去香山寺,也不见你进寺求神拜佛,原来是去偷看江小姐!” 季知逸眸光轻闪,起身向外道:“她还在等我,先走了。” “喂!季知逸,你多大年纪了,还这般纯情!” 林越撑着桌面一跃而过,扯过季知逸的肩头挑眉道:“老季,近水楼台先得月,该下手时就下手,可别让旁人从你的塘里把这月亮捞走了,我看傅棠就挺惦记的。” 季知逸的肩背微绷,轻抬下颌睨向身侧林越,从肩上拂开他道:“不可能。我先走了,你自便。” 林越也不知道季知逸的“不可能”是过分自信,还是自我安慰。他掐着腰对着季知逸挺直得背影喊道:“女人都是要哄得!多说好话,少臭着一张脸!” 眼见季知逸紧着脊背走出了门,林越滚了下舌尖摇了摇头。 嘴硬的人,情路坎坷哦。 季知逸僵着身走了一路,直到看到马场边摸着马驹的江澜音,一直紧绷的胸膛才缓缓放松,慢慢舒了气息。 “将军!” 陪着江澜音的周叔最先看到慢慢走来的季知逸,江澜音回头看向他,摸着马鬃笑容明艳道:“将军,周叔说这些都是顶好的马驹,可日行千里,当真如此么?” 江澜音抬手蹭了蹭马儿的颈脖,季知逸自她身上收回视线,低道了一声:“退后。” 江澜音不明所以地撤手后退,季知逸倏然跃身上马,握住缰绳重重一抖,腿间发力,马儿顿时嘶鸣而出。 不远处练剑的少年们闻声奔跑而来,他们挤在马场边看着场内的季知逸欢呼不已。 江澜音立在他们身后,远远望着马场内肆意纵马的季知逸,视线竟是一刻也放不开。 初春的马场,浅草被微雪压得低首,而马背上的青年,身姿玉立挺拔,厉目凝视前方,线条分明的下颌轻抬,剑锋般的眉宇间尽显傲然,马场周围的嫩绿都不及他一分鲜亮。 青年倏然回首,看到场边静立的江澜音后,缰绳猛曳,调转马首快速飞奔而来。 飞奔的骏马带来烈烈疾风,前方的少年们慌张后退,江澜音却微眯了眼寸步未移。 她迎着他的注视,心跳鼓动间,蓦然有一种感应,他是来寻她的。 疾奔而来的青年忽然弯身,视野晃荡,下一刻少年们的呆愣变成了惊讶,随后一道道挥着双手的惊喜身影,缩化为一粒粒墨点。 寒风吹得脸颊生寒僵硬,江澜音抬手拨开遮眼鬓发,努力睁开瞳眸,满目欣喜地看向急速飞转的四周。 “是千里马么?” 耳侧寒凉的北风中忽然逆来一股热息,江澜音动了动耳廓回头笑道:“是!很快......” 小巧的鼻尖轻轻擦过修刮干净的下颌,江澜音怔愣地抬头望向季知逸微扬的侧脸,阳光穿过枝桠落于他的身上,侧边轮廓忽明忽暗,英挺的五官深刻英隽。近在咫尺的轻薄唇角含笑上勾,定于前方的星眸中,细碎光亮璀璨夺目。 江澜音慢慢弯了眼眸,这样的季知逸,是书卷笔墨绘不出的凌云雄鹰。 怀中的人倏然没了动静,季知逸垂眸看向突然哑了声的江澜音,藕荷色的纱摆迎风飘动,她仰着头,发丝飞拂过他的颈侧,被撩拨的喉结滚动,他空出手将她掉落的兜帽扣了个严实! 眼前一黑的江澜音:“......” “风大,低头。” 微哑的声音穿透风声低低传来,江澜音抬手掩住再次欲坠的帽檐,红了耳尖缩在季知逸的身前,顺从地低下了头。 颠簸起伏渐止,心跳逐渐归于平静。 腰侧被有力的手臂环住,提力一带,江澜音软着腿跌进了温热的胸膛。 她撑着季知逸的手臂站直身,半晌后摘下兜帽仰望于他,一双瞳眸晶莹光亮。 季知逸握着江澜音的手腕,感知着她兴奋跳动的脉搏,低眸含笑道:“喜欢骑马?” 江澜音用力点了点头道:“喜欢!” 季知逸将手中缰绳递于周叔,扶着江澜音往一旁走道:“等气候再暖些,为你选一匹驯好的马儿,我们去香山寺赏春杏。” “好啊!”江澜音回身倒退而走,片刻后又犹豫道,“可是我只在年幼时骑过几次马,如今早就忘了驭马的方式。” 季知逸瞥了眼她还乖顺牵于他掌中的手腕,浅笑一声道:“无妨,有我。” 杏圆的瞳眸倏然一弯,江澜音浅浅露出瓷白牙尖道:“好,我听你的。” 柔软的轻纱拂过手背,江澜音走在前方,带着背手慢跟在身后的季知逸。被拉走的季知逸紧了紧手指,将掌心中的细软手腕攥得更紧。 许久没有这般兴奋过的江澜音,一直虔诚地向季知逸询问着驭马的技巧,直到上了回城的马车,她才打着呵欠起了困意。 马车驶上归程时,江澜音已经歪斜着睡得昏沉,脑袋轻点,片刻后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的鬓发,将她的脑袋安倚在温软的肩窝中。 季知逸侧头看向倚着他熟睡的江澜音,青锋般的眉眼也化为了绕指柔。 江澜音打着呵欠再睁眼时,已经是躺在了她与季知逸的新房中。 她从床铺上翻坐起身,回想了今日的一切,抱着被褥将脸埋了半截。 她真的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肆意放纵了......不合规矩,但很开心! 江澜音晶亮着瞳眸思索了片刻,然后翻身下床奔到了书桌前。 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沓白纸,轻咬着笔尾将今日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遇到什么高兴或者愤怒的事情,一定是要记在小本本上的。 洋洋洒洒写了满纸,她将笔墨吹干收好,半晌后又抿唇皱了眉。 季知逸心中有人,若是那位贵女哪日也动了心,她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留在将军府的。 她得给自己规划一个后路。 江澜音拾笔算了算自己手上的财产,娘与太后给她的东西足够她富足一生,但是...... 江澜音想起了今日在听溪苑见到的遗眷,拢着眉抿唇轻叹—— 不行,还是不够。 还有季知逸给她的聘礼,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季知逸待她都很好,她也不能真贪走他的身家。 江澜音在纸上规划着,还得把季知逸给她的这部分经营起来,至少要让他以后不用靠封赏度日。 笔尖写写画画,江澜音屈指抵唇细细算着账。 洗完澡回来的季知逸慢慢走到江澜音的身边问道:“你在做什么?” “算钱。” 季知逸撑着椅背的手倏然一僵。 看来他真的该回塞北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谣言满天飞 季知逸坐在桌边看着江澜音核算着一册又一册的账本, 端着茶盏一口水也没抿得下去。 江澜音的左手边堆着成山的个人小金库清单,右手边放着五六册早已核完而被冷落的将军府账簿,玉指翻飞, 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 季知逸瞥了眼桌上燃半的蜡烛, 终于放下早已凉了的茶盏, 起身行到江澜音的身侧,抬手挡住了算盘珠面。 “怎么了?” 江澜音用笔杆轻轻抵开季知逸的手腕, 季知逸扫了眼她记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反手抽走毛笔道:“不早了,休息吧。账上的匮乏我会尽快解决。” 季知逸也没等江澜音回话,随手旋了笔杆, 扫灭了书桌上微弱的烛火。 笔杆清脆落桌, 江澜音歪了歪脑袋, 看着桌上至少还要几个时辰才能清算完的账务, 将账簿一收,起身跟了出去。 反正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东西,一时半会也算不完, 确实不用急着这一时半刻。 “将军,府中的开支, 你其实不必忧心。” 季知逸面有疑惑, 江澜音抿了唇角浅笑道:“将军先前给了重聘,那些本就是将军府中的财物, 我刚才已经重新清点, 可以用作府中日常” “不行。”季知逸一口否决道,“既是给你的聘礼,那些便是你的, 旁人不可用。” 季知逸坚决的态度,倒是让江澜音一愣。 这几日接触下来,她对季知逸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 有一张很吸睛的俊美脸蛋,但是又因为常常冷着,所以让欣赏他的人望而却步。 有一张言语功能不太多的嘴,话少,但是言简意赅。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有时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有时候噎得人喉头一哽。 总之,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之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她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话少是本性,冷脸也只是表象,实际上人比青竹还直,不同的是,竹子是空心,而他是实打实地填了热心。 不然,也不会假成婚也要这么守规矩,送了大半身家做面子,事后还不回收。 江澜音不禁抿唇晃了晃脑袋,这是真的实在人。 不过季知逸坚持得也有道理。她与他如今还是夫妻,倘若季知逸动用她手上的嫁妆来贴补家用,若是旁人知道了,定然是要嘲讽上许久的。 出于名声考虑,江澜音也不再坚持,反正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等以后和离时再多还他些便是! “好,那便依将军的。”江澜音顿了片刻又问道,“既然将军把府中事务交由我打理,那府上包括庄园里的人与物,我是否可以自由调整调动?” “自然可以。”季知逸回得很快,随后又踌躇道,“但是那些人” “她们都是军中遗眷,理应多多照顾,这点我明白。”江澜音思考道,“但是只是这么放在庄园中闲养着,终究是不合理。一来府上开支吃不消,二来若是让有心人知晓多言,也非善事。” 季知逸半垂了眼眸轻笑道:“随他们吧,若想说,我做什么,他们都有他讲。” 闻言,江澜音抬眸看向正直无畏的季知逸,手指不禁紧了几分。 前世的季知逸也是无惧他人的看法,想什么便做什么,但凡事过刚易折,最终他与季云姝还是吃了诸多的亏。 想起前世他持剑拦了花轿,将季云姝牢牢护在身后时的凶厉愤怒,江澜音半垂了眼眸,心中一阵窒闷。 “时辰不早了,今日来回奔波你一定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季知逸吹灭了桌旁的几盏灯火,转身面向内室时,步伐骤然一停。 江澜音撩开珠帘入了内,等看到尚且铺着喜褥的火红床榻时,身形也倏然一僵。 糟糕,忘记同房睡觉的问题了! 季知逸最先反应过来,他瞥了眼背影僵直的江澜音,低头轻咳,准备转身去书房休息。 “你睡这里,我” “如此,便委屈将军了!” 江澜音惊喜转身,随后拉开柜门抱了两床被褥塞进了季知逸的怀中。 季知逸怔愣地看向怀中的被褥,江澜音见他没有动作,瞳眸轻移了两下,眯弯了杏眸,重新接回被褥小跑到一旁的软榻边道:“我替将军铺好!初春尚寒,等下我再给将军多垫两床被褥!” 江澜音十分殷勤地将被褥的边角都掩得平整,又跑回床铺边捞了两床,铺好后自己坐在上面试了两下,这才奔回季知逸面前,腮边显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咧着唇抬手邀请道:“将军您试试软硬,还要不要再加两床?” 季知逸怔怔地望着笑弯了眉眼的江澜音,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慢慢点了点头道:“可以,不用了。” “好的!”江澜音背着手转到珠帘旁,她转身撩开珠帘,面向着季知逸慢慢后退道,“天色已晚,将军早些安歇,好梦!” 珠帘清脆击响,怔立在原地的季知逸,透过摇晃的珠帘望向了灯火昏暗的内室,松了口气的江澜音随手将外衫丢于屏风之上。珠钗拆卸,柔顺的乌发顺势散落,衬得纤细修长的脖颈雪白柔嫩。 回神的季知逸猛然背身,睫羽低垂轻颤,等瞥到桌上的花生米时,又顺手拈了几颗,对着室内仅剩的几盏灯火袭了去,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哎?” 刚刚爬上床的江澜音短促轻呼了一声。 季知逸稳了稳气息低声道:“怎么?” 想着可能是季知逸习惯了熄灯而眠,江澜音把自己裹进被窝中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一黑,没反应过来。” 季知逸顿了一下缓声道:“晚上若是需要起身,只管唤我。” 江澜音借着月光,看向珠帘外挺立的身影轻应道:“嗯。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唤我。” “好。” 室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季知逸轻轻转身,坐至了江澜音为他铺了几层的软榻上。 微有粗粝的指尖搭于榻上,丝滑绸面触感细腻,不知怎么的,季知逸就倏然想起了方才如丝绸般抖落的乌亮软发。 呼吸微凝,季知逸双眸一合,翻身仰躺于榻上,强迫自己静心入睡,直到许久之后才慢慢平缓了气息。 第二天一早,精神饱满的江澜音从内室走出,昨夜季知逸休息的软榻已经收拾整齐,屋里也不见他的身影。 想着他可能又是去了院中练剑,江澜音便准备去庭院寻他。 “夫人安好。” 江澜音拉开房门,杜管家和银翘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见江澜音出来,杜管家含笑上前问道:“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不知您是否现在前去?” 江澜音摇了摇头道:“我等将军一起吧。” 杜管家愣了一下,抬眸疑惑道:“可将军一早便用过早膳入宫了。” 闻言,江澜音抿了抿下唇,随后又提起笑容道:“如此,那便去前厅吧。” 吃完早膳,江澜音本想等季知逸回来,一同去城中几个商铺转一转,可季知逸入宫商讨寒漠事宜,一直到正午也未回来。 “杜管家,我和银翘出门转转,很快就回来,若是将军回来了,你代我与他说一声。” “是。” 杜管家安排好侍卫与马车,江澜音便带着银翘出了门。 上次出门是夜晚,街上来往的人虽多,但与白日终是不能相比。 江澜音撩着窗帘看向车外,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上京的商铺五花八门,各种稀奇玩意儿也很多,江澜音细细观察着各个商铺的情况,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去经营自己手中那些铺子。 维持营收容易,但想要赚个满盆钵便很难。若是没些足够吸引人的新鲜东西,根本无法在这商户如云的上京城中脱颖而出。 “所以说,这功勋利禄有何用?它再多也换不来美人心啊!” 街角处传来熟悉的洪亮嗓音,江澜音探头一望,正是那日给她推荐了“七日醉”的那个老头。 他依旧如那晚一样,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捧了个缺把儿的茶壶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说得眉飞色舞,周围环了一圈听众,一旁卖炒货的小伙子,正忙活着给大家兜售瓜子。 倚着柱子的大娘已经磕了一地碎屑,江澜音突然想起了那晚满嘴的焦香味儿,舌根处湿润吞咽,她掀帘叫停了车:“银翘,前面围了不少人,我们也过去听听。” 江澜音带着银翘从小贩手上买了包新炒的瓜子,寻了个偏僻拐角处挤进了人群,站在台阶边听起了老者今天的奇闻轶事。 “老头儿,依你的意思,那美人是和情郎赌气,这才嫁给了那位大人,她这叫哪门子赌气!一辈子都赔进去了啊!这嫁了人又悔不得,她和她那小情郎可不成了隔塘的鸳鸯了嘛!” 老者放下茶壶轻轻呵了一口气,眯着眼摇了摇手指道:“非也!嫁人了还能和离,她那情郎也不是小人物,若他想夺,也不是不可能!这最重要的还是美人心,人心在此,那大臣得了人也不过是个空壳,有何作用呢?” “说得在理!但是这大臣也太可怜了,活脱脱的冤大头啊!” “呸!”倚柱的大娘吐出最后一片瓜子皮,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那姑娘也忒不厚道了,她矫情,和小情郎打情骂俏,非得去祸害人家作甚!” 江澜音好奇地听着周围人 讨论,捧了瓜子递于大娘客套道:“大娘,这是在说什么啊?什么姑娘,什么情郎?” 大娘也不客气,道了谢抓了把瓜子继续嗑道:“说某个功勋大臣呢,娶了个美娇娘,但这美娇娘心里根本就没他!人家是因为心里的小情郎一直不肯回应她,赌着气想激一把,这才故意嫁了他,就等情郎着急诉情,然后与他和离,再与情郎双宿双飞呢!” 江澜音皱了皱眉不赞成道:“既是俩人之间的事,又怎能牵扯无辜的第三人,况且她那情郎一直不肯言明,想来也是不够诚心,她又何苦如此?” “可不是!”大娘愤愤拍手道,“痴郎君傻女郎哟!” 小贩兜着瓜子又卖了一圈,不一会就全部售了空。 他笑眯眯地数了铜钱,将担子收拾好,瞥了眼还在与人闲谈的老者,挑了挑眉头往后退去。 老者看了看他卖空的担子,捧了茶壶起身道:“罢了罢了,世间痴儿怨女多,咱们平头老百姓,也操不了那些高门大户里人的心儿,散了,都散了吧!” “哎别走啊!你还没说这功勋大臣是谁啊!这话说一半急死个人!” 周围的人围着老者不给走,江澜音也抱臂围观着,她也好奇这是哪家倒霉鬼,摊上这么个鬼心眼的媳妇! 老者挥着手走不开,被大家拉扯着支支吾吾道:“这说不得,说不得!你们自个儿猜,老朽可不敢直言!” 好半晌后有人分析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老头儿每次说得都是近两月的事儿,功勋大臣,美娇娘,想也知道是哪家了!最近除了那位北境战神,哪里还有人什么功勋大臣娶亲!”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哎呦,这遇着狐媚儿,英雄也只能变狗熊啊!” 江澜音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突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一旁背着包袱的青年人扯了扯身旁大叔的衣袖问道:“你们说得是谁啊,我刚刚到上京,什么也不知道。” 那大叔倒是不怕得罪人,咧了唇直言道:“谁?能称得上北境战神的,可不就延北军那一位么!” 青年倏尔震惊道:“这说得是延北军的季将军啊!” 江澜音手上的一个用力,瓜子落了一地,她也顾不得这些,瞪圆了眼反驳道:“一派胡言!” “你放屁!” “哎哟!” 见事不妙,正要溜出人群的老者被人扯住了后衣领拽了回来,紧跟着脑门就挨了一甘蔗! 他捂着脑袋求饶,揪着他衣领的少女收回甘蔗指着他骂道:“哪来的臭老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今天姑奶奶非敲碎你这一嘴烂牙!” “哎哎哎!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挑着担子的小伙子赶紧放下东西进来阻拦,江澜音诧异地看向揪着老人不停捶打的高挑少女,没想到今世竟会在这里遇见她。 季云姝横了柳眉,扯着老人的衣领不放道:“你今天必须给姑奶奶说清楚,你嘴里那个冤大头到底是谁!”魔/蝎/小/说/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密林遇袭 “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啊!” 卖瓜子的小货郎护着老头儿一直后退,见此动静,周围不少人都驻足停下观看。 眼见人越来越多, 江澜音上前拦下季云姝道:“这里人多, 先松手, 且听他怎么讲。” 满面怒色的季云姝瞥了江澜音一眼, 她扫视四周一番,随后松开了手。 小货郎遮掩着老头儿往后退了几步, 季云姝蹙了眉斥道:“说说, 你为何在这胡言乱语!” 季云姝的眉眼与季知逸有七八分相似,这会寒着一张小脸,黛眉墨瞳自显厉色。 老头儿转着眼珠打量了季云姝一番, 见她穿着打扮皆是好物, 心知自己是踢着铁板惹了贵人, 赶紧作揖赔笑道:“小姐莫气!小老儿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事儿, 今日与大家闲聊便说了几句。” 眼见季云姝又横起了眉宇,老头儿赶紧缩了脖子提高音量道:“但是小老儿可没瞎说别的!这主人家究竟是谁,小老儿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这都是旁人胡猜的, 与小老儿无关!” “与你无关?是你在这散播谣言!” “姑娘,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一旁围观的听众摆摆手道, “你怎知他说得是假话?而且这小老头儿也未指名道姓说是谁, 他确实没说谎。倒是你”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嘴快接话道:“你这么激动,莫不是这传闻里的人与你有关,这会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 立刻得了围观者的响应,季云姝看着周围,哽了半天只恼羞出一句:“全是胡说八道!” 有了旁人的支持, 老头儿底气瞬时足了不少,他从小货郎身后探出头道:“你怎地就说老朽是胡说八道了!我编造这些又能有什么好处?” “就是!姑娘,你这可就血口喷人了!” 听到周围人帮忙辩驳,老头儿摸出茶壶,咬着壶嘴昂了头,神色得意地细细品了起来。 季云姝捏着拳憋了一肚子闷气,紧抿着唇角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怎么就没好处,你不是从大家手中捞了银钱么?” “什么意思?” 老头儿喝茶的动作一顿,见周围人突然低下声窃窃私语,他放下茶壶,回头看向勾唇浅笑的江澜音,豆圆的眼珠轻转,他打着迟钝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老朽听不懂。” 江澜音垂眸轻笑,转身走向了小货郎匆忙间丢落在人群外的货担,抬手拍了拍箱囊上的扁担道:“它已经卖空了,不是么?” 老头儿神情僵了僵,偏了瞳眸提声道:“那那是小货郎运气好,遇着了好客人,与老朽有什么关系!” 江澜音挑了挑细眉,顺着地面一圈果皮壳屑踱步道:“确实是遇着了好客人,满担的瓜子果仁,不过是一个故事的时间便全卖完了” 江澜音抱臂看向老头儿道:“老人家的故事,功不可没呀!” 还未反应过来的听众疑惑道:“这小货郎卖东西,和这老头什么关系?” 江澜音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见到一个面熟的大叔后,走过去问道:“大叔,我若没记错,您前些日子,也听过这位‘消息灵通’的老人说起过京郊村中醉汉的事情吧?” “听过听过!那个喝醉了酒进了猪圈的傻汉儿!” 一提起旁的八卦,周围没听过的人顿时好奇起来。这位大叔眉飞色舞道:“就是京郊的一个傻汉,前两天喝了醉茗楼的‘七日醉’,然后醉得连猪和自家婆娘都分不清!在猪圈里抱着猪亲热了一宿!” “真的假的?” “那是肯定真啊!老头儿编这故事干啥子!” 大叔这头刚肯定完,另一头就有个年轻人察觉出不对道:“京郊谁家啊,我是东头的,咱们那边没听说有这回事。而且醉茗楼那‘七日醉’一壶得四五钱,咱这些干粗活的,哪里舍得喝!” 人群中沉默了一瞬,紧跟着一片嘶声疑惑,一直站在前排的几人怀疑地看向老者,开始思考他所讲传闻的真假。 有人向老头儿提问道:“老头儿,你说的这醉汉是哪个村的?” “这老朽也是从别人处听得,他具体住哪,老朽怎么知晓?” 老头儿将茶壶收入随身的包袋中,收了东西便准备推开人群离开:“老朽想起还有些活儿要去做,走了走了!” “等等,刚刚还闲着聊天,这会怎么突然又有了急事?”季云姝伸出手中甘蔗横在了老头身前,拦着他扬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心虚想逃跑呢?别急,这位姑娘话还没说完,等她说完,咱们再算账。” 季云姝越过老头 ,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江澜音,修长黛眉对着她挑了两下。 季云姝还是像过去那般活泼,江澜音笑了笑转到老头身侧问道:“老人家,你认识这货郎么?” “不认得!”老头很快否认道,“老朽不过是在这与人闲话,他担着货路过,哪里识得 !” 江澜音回头看向货郎,货郎也低着头摇道:“我就是刚好路过,顺便听大家闲聊。” “这样啊,上次老人家在街口说那醉汉的事,你刚好也在一旁卖炒货,我还以为你们认得” 老头看向江澜音摆手道:“凑巧而已!这里这么多人哩,好些个之前都来听过老朽说事儿,这小货郎也不过是刚好遇着了!” “是么?”江澜音瞥了眼老头儿身上挎着的布袋,转到货郎身前打量道,“看来老人家与这小货郎着实有缘,就连身上的布袋都与他的衣服出自同匹布料,缝合的针法竟也相同,这可真是投缘!”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霎时落在了老头和小货郎身上。 老头儿看了眼货郎的衣物,立刻瞪着眼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布袋。 看着他的举动,江澜音眯眸笑了一下,两人之间究竟是否有关系,已无需再多言。 “好啊!你这老头和这个小货郎竟是串通的!” 有些人看出了问题,却又想不通其中关窍。方才站在江澜音身侧的青年倏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编故事吸引大伙来听,然后让这小货郎趁机来卖炒货!看你们二人面容也有几分相似,想必定有血亲关系!” 青年的话一嚷嚷出来,周围的人顿时明白了,叫嚷着涌上前,找老头儿和那小货郎理论。 江澜音扭头看向那个反应极快的青年,一身朴素白衣,面容倒是清秀俊朗。见江澜音望向他,他手忙脚乱的将手中拿得字画收拢入怀中,空出双手腆着笑,十分有礼地行了一礼。 江澜音颔首回礼,眼帘轻掀,隐晦地打量了一番。 斯文有礼,看起来也是憨厚老实。江澜音慢慢收回视线,心里不禁琢磨,这青年大概是近来进京等候春闱的考生。 一旁的人群喧扰杂乱,老头儿被挤得满头大汗,见了缝,扯过一旁小货郎的胳膊,带着他一路蹿了出去。 有脾气的看众,提了嗓跟着追了过去,剩下的挨了忽悠的人,也只得自认无心,原地啐了一下,闷神而去。 待到人跑远了,看了半天热闹的季云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找那满嘴胡话的老头麻烦的。 她踮脚望了望老头儿的位置,小跑借力一跃,抓了一旁的悬帜翻上了二楼,对着老头儿的腿弯将手中甘蔗旋了出去! 老头儿随影绊倒,她又拽着悬帜滑下,朝着地上低嚎的老头荡了过去。 “能耐啊!你接着跑啊!”季云姝蹲到老头面前一巴掌呼到他的肩背上道,“说!你那什么烂故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哟,姑娘,姑奶奶!别动手!我说我说!” 老头揉着腿弯坐起身,苦着脸认栽道:“小老儿就是听那些个贵人茶余饭后闲聊,说了几句季将军大婚的事儿!小老儿见别桌人都搁那竖着耳偷听,想着这些轶事旁人都爱听,便添油加醋改了改” “也就是说所谓的美娇娘气情郎都是你瞎编的?” 老头儿垂了头轻点道:“是。” 季云姝眉头一抬,老头儿又赶紧缩肩道:“这也不能全怪小老儿,也是那些个贵人先议论,刚好大家又爱听,小老儿才编了这些。” 老头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本就灰扑扑的衣物沾了尘屑。 片刻后他拱手求饶道:“小老儿知错了,小老儿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和我家这傻儿子一起卖些炒货添些家用,真的没什么恶意!小老儿知轻重,没胡乱说过任何人名!恳求贵人饶恕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头翻起身跪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见自家老爹求饶,小货郎也一并磕起来。 季云姝被这突如其来的求饶弄得不知所措,不远处不明所以的人纷纷驻步观望起这边的情况。 江澜音看了看周围,行到季云姝身侧道:“既然旁人已知真相,这次就算了吧。日后让府上人留意些,若是再听到他胡编乱造,便让人直接扭送至府衙,交由张大人处理。” 季云姝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今天饶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送你去吃牢饭!” “多谢贵人饶恕!不敢不敢!以后一定不再乱言!” 小货郎掺着老头起身,生怕季云姝反悔,赶紧挑了货担离开。 季云姝捡起刚才甩落的甘蔗,擦着表皮吹了吹,束发飘动,垂落的红色绦绳搭于颈侧。她回眸看向身后的江澜音,明艳的五官盈笑而动:“方才多谢出言相助。看姑娘穿着应该也是某家千金,不知姑娘姓甚?” 江澜音抿唇一笑正要答话,季云姝瞥到她的身后,神情倏然一变,转身便跑! “站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澜音还没来得回头,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待她定神望去,季知逸已经按着季云姝的肩膀将她控在了原地。 季云姝缩着脖颈慢慢转头,看到季知逸无甚表情的面容后,咧开唇乖巧道:“哥,好巧。” “不巧,现在才遇到你。” 季云姝话语一噎,双手交握于身前,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季知逸松开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一切安好,神色微缓道:“既然回来了,那便跟我回家。” 季云姝神情一顿,撇了嘴有些不情愿道:“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可以出门转转,所以暂时还不太想回去。” 季云姝低着头无声抗衡,季知逸默了片刻道:“从上京去苏扬城需五六日车程,今日你若不回去收拾东西,三月十二的花神会,你应该是赶不上了。” “那又怎样什么?”季云姝瞳眸一亮,抬头贴到季知逸身边道,“哥!你刚刚说什么!” 季知逸挑了下眉宇道:“没什么。” “你刚刚说了让我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你不能反悔!” 季云姝抓着季知逸的胳膊高兴地摇晃,季知逸弯了唇角轻笑道:“那就回去收拾东西。” “好嘞!” 季云姝高兴转身,看到一旁的江澜音,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人聊到一半就被她哥打断了。 “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刚认识的一位” “澜音。”季知逸拖拽着胳膊,带着季云姝径直走向江澜音,随后看向身侧发懵的季云姝道,“她是我的妻子,叫人。” 季云姝眨了眨眼无甚反应,半晌后有些尴尬磨蹭道:“江姑娘好” 季知逸皱眉看向季云姝,季云姝头皮发麻道:“怎怎么了?” “错了。” 季云姝斜眸看了看江澜音,又看了看季知逸,来回看了几遍后,倏然留意到江澜音身上的狐裘。 她盯着那件雪白狐裘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方才看它眼熟,原来她哥把原本要送给她的银狐皮毛所制的裘衣送给了江澜音! 季云姝又转回头盯着她哥看了好一阵,几息之后,她侧头望向江澜音,扬眉笑道:“嫂嫂好!” 前世的好友突然改唤她嫂嫂,江澜音别扭了好一会,适应了片刻,她才调整好神情回应道:“云姝,好久不见。” “嗯?我们见过么?” 季云姝愣了一下,季知逸也面色微疑。 江澜音抿唇一顿,这才回想起,她与季云姝虽同在上京,但季云姝从不参与京中后宅的聚会。 她与季云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她嫁于傅棠后,主持操办傅家的春花会,她按着礼节也给将军府递了请帖,季云姝应邀而来,这才与她相识。 这会忆起前尘往事,江澜音才发现季云姝仅有的几次出席宴会,皆是她主持操办的 。 春花会是季云姝第一次参与京中后宅的宴会,从不参与这些的她,为何会应了那一次的邀? “澜音?你怎么了?” 见江澜音倏然恍惚不语,季知逸不禁有些担忧。 “没什么,抱歉,突然走神了。”见兄妹二人皆注视于她,江澜音顿了一下撒谎道,“先前云姝在宫中伴读,曾远远见过一面,她当时并不知晓。” 季云姝先前时常入宫,为公主伴读,若说在宫中见过,的确是有可能的。 季云姝“哦”了一声点点头,季知逸看向江澜音道:“你的事情可有忙完?我可以陪你一同再逛一逛。” 江澜音看了眼不远处的商街,本打算去看看商铺经营情况的,被那老头一耽搁,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便不去了。”江澜音想了想今日那个老头的话,笑了一下弯眉道,“而且,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等安排好了再去也不迟。” 季知逸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见她笑容明媚,心头骤然一跳,随后低了头道:“好,那便改日再去。” 因着回将军府的路途并不很远,三个人索性一同漫步而回。 一路上季云姝都在兴奋地说着她从旁人处听来的花神会,她说得眉飞色舞,江澜音也听得起兴。 季云姝喜欢了解各地风俗趣事,苏扬城的花神会能让她这般期待,想来也确实是十分精彩,这让十多年不曾迈出过上京的江澜音,心中也不禁多了好几分向往。 “你有兴趣么?” 身侧一直沉默的季知逸突然发问,江澜音偏头望去,猝不及防撞入了季知逸沉黑的瞳眸之中。 “你说花神会么?” 季知逸“嗯”了一声,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听云姝这么一说,倒是很感兴趣。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应当是会去看一看的。” “日后?”季知逸摇头道,“你可以这次与云姝同去。” 江澜音脚步一顿,琥珀色的瞳眸倏然微放,她看向季知逸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云姝一同出京?” 季知逸似乎也没料到江澜音会这般惊讶,看到她眸中的光亮,牵了唇角点头道:“可以,我今日已向太后明禀,太后安排了林越带几个南府军中的精兵,陪护你们前去。” “啊?林越陪我们去么?”季云姝顿时垮了脸,“怎么是他那个骚包精啊” 江澜音迟疑了一下,看向季知逸询问道:“将军不随我们一道去么?” 季知逸神色微顿,笑了一下道:“不了,我应了太后的邀请,再回塞北之前,会每日入宫向太子教授武艺与兵法。” “每日都要入宫?” 江澜音合唇低眸,倏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以往季知逸驻兵塞北,季云姝都是留于京内,说是照顾,实则也有扣押之意。季知逸身边如今只有她与季云姝两个亲近之人,她与云姝出京,季知逸自然是出不得的。 江澜音低着头不说话,季知逸神色柔和道:“难得休息,入宫与林太尉、文太傅他们一道聊一聊,倒也闲适。你与云姝跟紧林越,他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闻言,一旁的季云姝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她又打起精神,挽了江澜音的胳臂笑道:“嫂嫂,我哥他走南闯北见识许多,难得这次忙里偷闲,可以在宫中懒上片刻,咱们也别操心他了,让他陪那两个老头子慢慢谈天去!” 季知逸笑了一下点点头,季云姝又说了好些南江郡的风俗地貌,江澜音的心思被她吸引了去,便也暂时放下了对于季家兄妹被迫隔笼而居的不平感叹。 苏扬城一行,季知逸大概是早已做好了规划,她与季云姝还在不敢相信的兴奋之中,三日后,林越便带好了人马等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小姑奶奶,你是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不是去苏扬城长住,你带这么多东西,是打算和弟妹一起坐车顶么?” 林越一边帮着季云姝提溜包裹,一边吐槽着她塞了大半车的行李。 “骚包精,你懂什么!”季云姝一把拍落林越翻动食盒的手,然后夺过食盒提上车道,“虽然只是半个多月的行程,但是吃穿用度一样都缺不得,这一路上少不得要赶路,有本事你饿了的时候,别来找你姑奶奶!” “嚯,姑奶奶,您慢点!” 季云姝提着食盒蹿蹦上车,林越在一旁赶紧伸了手相护,见她站稳当后,才托着食盒底部还于她道:“放心吧,这一路丛山密林的,我还能饿着你不成?” “嗯?我们不走南边平路么?” 江澜音十多年前从塞北回来时倒是走过南江郡,依稀记得南边是修了官路,傍田依城,并非全然山道。 “往日自是走南边官路方便,只是如今南乡疫情严重,周围几个城镇都落了封,道路不通,便只能绕行西边了。” 季知逸伸手扶着江澜音上了车,向她解释一番后,又看向林越叮嘱道:“西边山路荒芜,平日里走道之人甚少,你们切记莫要夜间行路。我已在地图上为你们标了落脚处,那些地方我曾路过,确定安稳,你们只管去歇息便是。” “放心,这车上是兄弟你的媳妇与妹妹,我还能让她们出事了不成?” 林越勾过季知逸的肩膀,指了指已经钻进车里的季云姝道:“再说了,就这小祖宗,谁惹她谁麻烦,哪个匪贼会想不开去惹她?哎!” 林越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苹果,季云姝掀了窗帘怒道:“闭嘴吧骚包精,就你话多!” 季云姝重重掷下车帘,林越随手将苹果在衣袖处蹭了蹭,然后啃了一口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听季大小姐的,我不说了。” 窗帘重新掀起,江澜音看向车外的季知逸道:“那我们这便出发了。” 季知逸盯着车窗处的江澜音静了许久,江澜音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季知逸似有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想到了一些关怀的话:“这些日子我不在,将军独自也可回内室休息。” 说完江澜音还轻轻眨了眨眼。 毕竟是人家的床,却一直让他委屈于软榻,这会她出了门,没道理再让人屈居于小榻之上。 反正等她回来也是要重新换洗床褥的! 期待了许久的季知逸:“好。” “噫,嘴里怎么突然就泛了酸,溜了溜了。” 林越龇着牙跑了开来,季知逸望着车上的江澜音良久,确定是等不到其他话语后,垂了下眼睫温和道:“路上一切小心,跟紧林越与云姝。” “好。” “行了哥,我会好好照顾嫂嫂的。你就放心吧!” 季云姝从窗边挤出半个脑袋,对着季知逸挥手道:“回去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季云姝说完又退了回去。 马车缓缓行动,江澜音看着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缓缓后退,变小。 她撑着车窗微微探出身,季知逸仍站在远处,视线紧紧跟随着马车,与她遥遥对望。 江澜音突然觉得她之前的话说得不大好,她应该和季知逸好好道个别的。 马车渐行渐远,江澜音突然往前斜出了身子,对着门口的季知逸挥手道:“将军,你好好休息,等我和云姝回来,给你带南江郡的花饼尝鲜!” 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终于回了神,他回应了江澜音的挥手,一贯低沉的嗓音意外清亮道:“好,我等你。” 听到回应的江澜音只觉心头一阵轻快,直到马车行远,再也看不到将军府的影子,她才收回身,重新落座。 江澜音靠着车壁难得轻松,片刻后又不禁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南江郡的花饼能不能存鲜五六日带回来 出了上京,正如林越所言,一路皆是丛山密林。 马车颠簸了一路,行到第三日时,四周已经没了人声,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是飞鸟清脆起伏的啼鸣声。 “林越,还有多久咱们才能到休息的地方啊?” 季云 姝捂着肚子白着一张小脸从车上探出头,林越勒马减速,直到马车跟近,他伸手探了一下季云姝的额首道:“再行三十多里就会有一个小镇,镇上定然有郎中,你可还能坚持?” 虚汗洇湿了鬓发,季云姝咬了咬下唇道:“可以,暂时死不了。” 见季云姝还有力气开玩笑,林越神情终于松了一刻道:“没毒死你,也是你命大,什么果子都敢乱吃,幸亏只是让你闹肚子!” 季云姝捂着肚子倚着窗栏道:“我怎么知道那兰莎果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它明明就只长在岭南郡那边才是!” “祖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果子也只是挑环境,若有合适的,它才不管什么南北。” 季云姝闭了眼摇头道:“算我倒霉,偏偏它还和那红果长得一样,这次眼拙了!幸好嫂嫂没吃,不然真得出人命” 江澜音重新拧了帕子放置季云姝颈侧,为她擦了擦汗水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好好歇一会,要不要喝点水?” 季云姝虚弱地点了点头,江澜音将水杯递到她的嘴边,不料刚喝了一口,她便全吐了出来,又干呕了些许酸水,眼前一阵发黑。 江澜音匆匆放了水杯扶住险些摔倒的季云姝,见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她不禁拧眉担心道:“林将军,云姝这般,若是拖久了定是会虚脱,不能再耽搁了。” 林越探了探季云姝的脉搏,随后也蹙眉道:“但是最近的乡镇还有段距离,我们最快也需三个时辰方能抵达。” 江澜音摸了摸季云姝渐渐起热的额首,看向林越身下的坐骑道:“若是林将军骑马带她先行,应是可以早些到达的。” 林越顿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又怎么办?” 江澜音果断摇头道:“救云姝要紧,随行的还有其他南府军的精兵,有他们相护,我定然也是无甚危险的。再者我们处在内郡,治安一向安好,林将军不必担心。” 林越踌躇了片刻,季云姝又偏头呕了几口。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林越翻身下马,将她抱下车置于自己的马背道:“那我便带她先行,你跟好军中将士。” “嗯,林将军放心,我们镇上会合。” 林越唤来侍卫长细细叮嘱了几句,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季云姝疾奔而去。 队伍里倏然少了两人,江澜音这才感知出深山密林的阴惨寂静。 马车碾压过冬季遗落的枯枝烂叶,噼噼啪啪的碎响,让本就心念季云姝病情的江澜音,心头一阵烦闷。 倏然,噼啪响动间混入了一阵嘈杂凌乱的笨重脚步声。 紧跟着刺耳的兵器出鞘声响起,车外一片混乱! 江澜音匆匆掀起车帘,只见车外侍卫已于一群身份不明的壮汉打成一团。 侍卫长拉下江澜音将她护在身后,当机立断砍下马车上的绳索,带着江澜音翻身上马,冲出人群往前狂奔! 身后兵器交接声逐渐息远,侍卫长不敢冒犯江澜音,只得急促提醒道:“夫人,抓紧缰绳!” 心头直跳的江澜音稳住身心,死死抓紧了缰绳,将自己稳于马背。侍卫长刚要举鞭抽马,下一秒一声闷哼,捂着中箭的肩头自马背上摔落而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马匹乱了步伐,江澜音努力定神驭马,看到身后追来的几个黑衣人与倒地不起的侍卫长,她咬紧牙关,按着季知逸曾经指点的方法,捏紧了手,操纵着马儿往另一头狂奔而去! 第22章 第 22 章 荒野逃命 “笨蛋玩意儿!一个小娘们都能跟丢!” 被扇的劫匪, 捂着脸委屈地低着头,他看了眼面前气得脸色难看的提刀壮汉,嘴角耷拉道:“姐夫, 这真的怪不了我, 我一路跟着马蹄印走的, 我也不知道那小娘们何时从马背上掉没了哎别打, 疼!” 张武看着自家蠢得无可救药的傻舅子,收回巴掌指着他恼火道:“那是人家摆了你一道!她早就从马背上下来了, 故意放了空马, 让你们这群傻子去追!” 龚海心里委屈得很,跟着张武在深山老林里蹲了好几日,一身血肉不知喂饱了多少蚊虫蛇蚁。好不容易蹲到了一只肥羊, 没想到是捅了马蜂窝! 谁能想到这么一支不太打眼的队伍, 竟然是官家人! 一想起搜找出来的南府军令牌, 他的腿肚子就发软, 他就是想混些银子花花,可没想把命也搭进去! 周围的兄弟都沉默着,张武摸了摸后颈, 半晌后忍不住一声气叹:“今天杀人的那个是老六的人?” “是六哥新带回来的那个张守程!” 张武拧着被汗水打乱的浓眉,看向刚才回话的兄弟道:“张守程那小子什么来路, 下手那么狠!” “这个我知道!”被张武训了许久, 终于有一个自己知道的问题,龚海放下捂脸的手,跟上前解释道, “六哥年前在山里遇着了觅食的黑瞎子,就是张守程救了他!大雪封山,那个张守程也找不着路, 无家可归,六哥见他可怜,便把人带回去了!” 张武微愣道:“他就是那个一箭把那黑瞎子穿了心的外乡人?” “是他!” 张武思考了片刻问道:“那后来咱们找的那些兄弟,也是他负责教得拳脚功夫?” 龚海点了点头嘿嘿笑道:“是他!姐夫,你别说,他那功夫教得可真不错,今天他们和南府军的官爷打起来都不输,真厉害!” 张武斜目厉视,龚海的笑容立刻敛了脸,老老实实低了头不敢再多话。 “是厉害,但捅了这么大篓子,厉害有屁用!再厉害还能有官家的闸刀猛?” 一想到他们今天杀死了南府军的官爷,张武心中就烦得慌。 “姐夫,咱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娘们啊,反正也没人知道咱们是谁,现在直接溜了便是!” “溜?往哪溜?做一辈子逃犯么?” 看到人员伤亡时,张武也不是没考虑过趁乱逃走,但是之前他们已经陆续打劫过两三支商队,想必现在官府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若只是劫了普通人,此处地处两郡交界,周围群山密林难以搜索,官家就算知道他们的存在,只要不闹大,也不见得会费多大力,特意来围剿他们。 但如今他们杀了南府军的人,队伍中又跑丢了一个小娘们,能由南府军护送,想来那娘们儿的身份必然也不普通,劫了平头百姓倒也罢了,劫了那些个娇气的贵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张武苦想了片刻烦躁道:“罢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那小娘们一个人又丢了马,定然是走不远的!既然她让马往西北走,她自己肯定是往东边去了,算算脚程,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处!都打起精神,仔细找找!” “是!” 一群人当即四下分开继续寻找,龚海凑到张武身前询问道:“姐夫,你坚持找那小娘们做什么啊!” 张武皱眉道:“做保命符!” “她怎么做保命符?那小娘们估计想剁了咱们还差不多!” 张武顿了片刻没说话,看了龚海一眼,沉了脸色狠下心道:“那就让她变成我们的人,到时候她自然就得保。” “变成我们的人,怎么变?” 龚海不明白张武的意思,张武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具体你就不用操心了,姐夫自会处理妥当,若是运气好,没准咱们还能从此飞黄腾达。” “行了,赶紧去找那个娘们,若是让她先一步寻到官兵,咱们全得完蛋!” 龚海持了火把跟着人群继续搜索着草荡。张武眯了眼倏然看到地上被踩折的断草根,蹲下身捻了捻草茎上的汁液,起身朝前追去。 深密的草荡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江 澜音猫着身看着张武追远,瞥了眼另一边还在往更远处搜寻的劫匪,拎着裙摆踮起脚,寻着草缝慢慢向反方向摸去。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一点光亮也没有。江澜音回头看了眼劫匪所在的方向,火把的光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拨弄草叶的动作逐渐加快,直到确定距离已经拉开后,她放下裙摆,再也不顾枝叶划动的声响,奔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江澜音半启着唇急喘不已,一阵寒风灌入本就已经干得火辣的嗓子眼,她忍不住抚上剧烈起伏的胸口,哑着嗓剧烈咳喘起来! 喉咙间满是腥辣,她难受地回头看了一眼,气还未喘匀,却又不敢耽搁,努力生津吞咽了两口,缓了缓干燥火辣的喉咙,又大迈着步伐,快速往前奔去! 不能被他们抓到! 刚刚张武的话,她缩在草丛里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张武显然是已经起了害人之心,倘若落在他的手上,她定然是讨不到什么好下场! 夜晚的山林寒凉透体,脸侧被疾风刮得生疼。肺腑间又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火辣抽痛,她的眼前一阵阵模糊眩晕,全靠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 脚下突然一阵虚软,江澜音软着腿摔在了地面,她顾不得被擦得疼痛的手心与膝盖,努力睁开的双眼里,全是旋转的草叶幻影。 不行,跑不动了 江澜音看了看左右,踉跄着钻进了一旁的芦苇荡中。 浅滩中的水淹上小腿,刺骨寒意瞬间漫上四肢。她冻得上下唇一直哆嗦,但还是拖着沉重冰麻的腿,一路淌到了芦苇深处。 鸦鸟因江澜音的动静低鸣而飞,她抱着臂膀裹紧了唯一可以御寒的狐裘,矮身蹲了下去。 远处的草荡倏然鸟雀飞散,江澜音望着那群劫匪寻去的方向,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微微放松了些许。 那群劫匪大概还没发现她又使了一次障眼法,如今她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等缓过这阵无力,她就继续往今日被劫的地方归往。 劫匪追着她一路而来,自然是想不起回头再次搜寻。而且她在那里消失,林越他们一定会优先在附近搜寻,说不准她可以在半路就遇到救兵。就算没有遇到林越,至少来路她是认得的,她可以回到上一个城镇,寻求城中官兵的帮助。 江澜音快速地盘算着自己如今的情况,确定下来路线后,她动了动有些僵麻的身子,摇晃起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沙沙—— 江澜音起身的动作倏然一顿。 沙沙—— 不是她自己擦动枝叶的声音! 江澜音屏息慢蹲,轻轻转动自己的瞳眸,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紧张地环视四周,除了被风吹动的芦苇,并无什么奇怪异常。 竖耳细听,刚才沙沙的摩擦声又突然没了动静,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低头拨弄了一下被河水打湿而皱成一团的裙摆,江澜音准备起身。视线扬起的一瞬,余光倏然瞥见水面上出现了一道银月光影。 只怔了一瞬,她立刻蹲下身往左翻滚,刀锋自颈侧擦过,半缕乌发落于水面漂浮。 失手落空的男子偏头看向摔进水中的江澜音,手腕翻转,横了刀向着她慢慢靠近。 跌坐在浅滩的江澜音顾不得浅滩上硌手生疼的利石,撑着自己的身子,慌张往后倒退。 他是早上一箭射伤侍卫长的那个劫匪! 江澜音看着逐渐逼近的劫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空白的脑海里终于翻找出一些信息。 “张守程。” 江澜音开口的一瞬,步步逼近的劫匪顿了一下。 确定判断无误,江澜音稳住心绪继续道:“是张武告诉我的。” “张武?”张守程神情微愣,随后拢眉道,“他为何会与你说这些?” 江澜音没有急于回答问题,而是撑着地先站起了身,然后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这才抬眸看向他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何会告诉我?” 张守程低眉思索了片刻,重新提起刀对准江澜音道:“不要耍花招。” 江澜音睨了一眼他手上锋利的刀,垂眸笑了一下道:“张武一人寻到,然后又放了我。他道出了你们的身份,我许他百两黄金,送他与家人出关。” “你与张武谈判了?” 张守程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探究。 江澜音眉头一跳,但面上依旧四平八稳道:“是,如今的情况,杀了我也好,胁迫我也罢,结果都是你们讨不到好,所以他选择了保自己。” 张守程点了点刀示意江澜音继续说,江澜音看向他轻巧一笑道:“他把过错都推到了你们身上,人是你杀的,事情也是你主谋的。他卖了你们,给自己与妻儿寻了出路。” 见张守程没有任何神情变化,江澜音心头顿时一紧,她一边用余光继续寻找出路,一边尝试动摇道:“你放过我,我把许诺给他的条件全部兑换于你。” 张守程往前逼近了一步,江澜音看着递近的刀尖道:“你不信我?或者你可以自己开条件。答应我肯定是比杀了我更合算。” “张武虽然没有多聪明,但也不至于这么蠢。仅凭你一句承诺,他又如何会信?放了你无异于丢了他最大的筹码,他没这么傻。” 张守程一点也不相信江澜音的话,江澜音却倏然抬手握紧了自己的领口磕绊道:“那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至于如何让他安心,这是我的事。” 江澜音红了脸满目羞愤,她偏头低垂,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泥沙。 她斜眸偷偷打量张守程的神色,只要等会他近身,她就糊了他的双眼,趁机逃跑! 张守程盯着江澜音皱眉看了片刻,随后猜测道:“他取了你的贴身之物做信物?” 江澜音身形一僵,瑟缩了一下快速往后退了两步。 眼见江澜音神色惧怕,张守程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提刀慢慢靠近,视线一直在她的领口处游移,趁着他分神的时候,江澜音将手中泥沙,对着他的面门挥了出去! “唔!” “在那边!” 张守程遮得很快,但依旧被糊得眼睛难睁。张武带着龚海他们赶来,看到江澜音逃跑的背影,立刻提刀追了上去!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澜音屏息前奔,一刻也不敢回头看望。 再跑快一点! 江澜音咬紧下唇努力睁圆了眼,她浑身颤栗,全凭本能在跑。 速度越来越慢,双腿犹如陷入了泥潭,逐渐笨重如山。 终于她体力不支摔趴于地,身后传来了劫匪们的哄笑。 泪水终于溢出眼眶滚了满颊,她咬牙拔了发簪紧握于手,若是有人敢轻薄她,她便扎进对方的喉咙,然后再自尽! “啊!” “什么人!” “废物!”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和兵器落地声,张武似乎在怒骂着什么。 江澜音恍惚地抬头想要转身查看情况,紧跟着就被人从地上拖拽而起,支撑着她往前跑道:“跟紧我,快走!” 前方拉拽她的身影瘦削高挑,月白的长袍后压出了好几道褶皱。厚实的纱布自发髻处垂落,将他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江澜音看着他如水墨远山的眉眼道:“傅棠?” 拉着她的手倏然又紧了几分,利箭自身后疾驰而来,傅棠用力将她带入怀中,挥刃挡开了飞箭。 “小心。” 面纱下传来沙哑低闷的嗓音,虽不似过往那般清朗,江澜音还是肯定认出道:“傅棠,你怎么在这?” 傅棠提剑划过地面,碎石激起弹射向身后,阻的劫匪们不得不停下步伐,遮挡头面。 得了一息休喘,傅棠带着江澜音闪身躲进密林,行至一道枝叶隐匿的隐蔽斜坡后,他倏然将她拥入怀中裹紧道:“抱紧,别怕。” 江澜音还未来得反应,下一刻天地倒悬,她被傅棠紧紧护在怀中,顺 着坡势一路滚了下去! 耳鸣头晕许久,肩背酸痛的江澜音终于回过神,她看向垫在身下的傅棠,刚要问话便被他捂紧了嘴—— “明明见他们进了林子,怎么可能没人影!给我仔细搜!丢了那娘们,咱们都得没命!” 张武带着人在上方搜索了片刻,随后便往林子深处奔去。 人声渐远,四周又重新归于宁静。 傅棠掩在江澜音口鼻处的手倏然一坠,江澜音诧异地看向了他。 傅棠的眼眸有些迷离半阖,他斜躺于坡地,似乎没什么力气。 江澜音轻轻推了他一下,只见他反应微弱,怔了一下,她拍了拍他的脸轻唤道:“傅棠?” 傅棠低沉闷哼了一声,江澜音察觉出不对,想要掀开他的面纱查看情况。 手指刚刚搭上面纱,手腕便被傅棠猛然握紧,他提力将她推远至一旁,摇晃着坐起身咳喘道:“别别碰,没事” 强忍低咳,傅棠的双目顿时布满红丝。 江澜音犹豫着靠近,傅棠却是后退道:“离我远点,当心传染” “传染?传染什么傅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澜音皱眉望向微微摇晃的傅棠,下一瞬睁大了眼,匆忙接住了软倒于地的他。 “傅棠?傅棠!你怎么了!” 夜色昏沉,她也不知道傅棠是否在刚才滚落时伤了要害。 搭在他胸膛处的手倏然被握住,傅棠闭着眼虚弱道:“面纱不能摘你先走去找” 江澜音只依稀听到这几个字,她低首贴近想要听清楚,傅棠却彻底晕了过去。 传染?面纱不能摘? 江澜音盯着傅棠紧闭的眉眼没有任何思绪,被握着的手腕处滚烫灼热。 她挣开手摸了摸傅棠的额首,触手湿热。 江澜音紧了眉头观察着怀中的傅棠,摸到他颈侧的虚汗后,心头不禁微微一沉。 他好像病得很严重。 第23章 第 23 章 傅棠的卑微 “季将军, 南边已经搜查过了,没有任何踪迹,是否需要继续排查?” 季知逸放下手中地图, 环顾四周道:“留一部分人手继续搜查, 加大对三棘口至望城岭这一片区域的搜查力度。” “是!” 南府军的将士领命继续搜查, 林越看着荒芜的山岭懊悔道:“怪我, 本以为这一带治安尚可,当是没什么危险, 于是过分自信, 将她托给了军中将士,让这些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哥,这不怪骚林大哥, 是我的错。”唇色尚且泛白的季云姝, 从一旁石头上起身, 行到季知逸身侧低头道, “如果不是我贪嘴,嫂嫂也不会陷入险境,是我的错” 林越带着季云姝寻了医后, 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江澜音这边,只等季云姝情况好转, 便赶紧策马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队伍停留处一片狼藉,江澜音已经不见了踪影。 季知逸看向身侧因为虚弱而面色微黄的季云姝,抬手为她拢紧了披风揉了揉发顶道:“是我疏忽没有规划好, 让你们受了惊。但是,日后出门在外,切记时刻警惕, 莫要再像此次,着了有心人的道。” “着道?” 季云姝惊愕地看向季知逸,林越也瞬时厉了神色:“什么意思?” 季知逸思忖了片刻问道:“云姝是中了兰莎果的毒?” “是,它落在树下,我将它当作了红果。”想起自己的过错,季云姝沮丧道,“我还差点拿给嫂嫂一起吃了,幸亏林大哥提醒了我。” “也不怪云姝认错,兰莎果一向长于岭南郡,常人又怎会想到它竟会在这荒郊野岭处生长而出?” 林越开口替季云姝辩解,随后一怔,拧眉看向季知逸道:“你是觉得这兰莎果的出现有问题?但是兰莎果喜湿热,常长于矮丘之处,南江郡虽不似岭南郡那边多雨闷热,但此处地势低陷,又位于岭前,气候环境倒是有几分岭南郡的样子。” “你说得不无道理。”季知逸指了指地图上,季云姝拾到兰莎果的地方道,“气候适宜,兰莎果长于此处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若是如此,漫山遍岭又怎会只此一株?” 林越和季云姝闻言一愣,季知逸神色渐厉道:“赵深已经一路查看,至今也只发现那一株兰莎果树。而且,它的根土湿润蓬松” “是有人故意新植于此!”林越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 季云姝难得出门,一路上对各种事物都新奇不已。路上休息之时也没少捉鸟摘花,采摘野菌野果。他见她玩得兴起,倒也没阻拦过。 若真如季知逸所说,那株兰莎果树是新植于此,这便说明他们早早便被贼人盯住,而他竟然一路都不曾察觉! 林越握了拳神情难堪,随后俯身拱手,向季知逸歉意道:“这次是我大意,害得云姝与弟妹落此险境,有愧嘱托。待人寻回后,我定登门自罚,引此为戒!” 季知逸抬手止了林越的赔礼,垂了眉眼摇头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季知逸沉着面色望向不远处延绵不断的密林道:“林越,让南府军的人再细细搜查一遍这里往密林去的路,若遇到水源之地仔细勘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踪迹。” “嗯,已经按着你先前的吩咐加派了一支队伍过去。”林越偏头看向往苏扬城去的方向道,“这里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二三十里,真的不用再多派点人手再往那边去看一看么?说不准她顺利逃脱,沿着路去寻我与云姝了。” 季知逸果断摇头道:“前路不熟,贸然前进的风险更高。而且那些劫匪是追她而走,理所当然,会认为她一直在往前而逃,而忽视回程之路。” 林越愁着脸长喟一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关键是慌乱之下,弟妹能不能想到这么多?” “她会。”季知逸坚定道,“只要她没有落入劫匪手中,她一定会这样躲避。” 因为这是她曾经教他的逃生方式。 “劫匪的身份有眉目了么?” 听到季知逸的问话,林越面上的愁苦又多了几分:“没有。南乡那边因着疫情堵了个严实,我只得先派人去周边两个乡县打听了情况,但这两地的知县均不知情。谁也不知道这群山匪何时出现,又是从何而来。” 见季知逸神色严峻,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已经重新派人带了太尉府的令牌往南乡那边去了,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给个情面,让我们过了关卡打听打听情况。” 季知逸神疑道:“南乡那边的疫病年前不是说好转了?” 南乡自入秋以来,突然诸多百姓咳喘高热,一开始只当是普通风寒,不曾想之后竟是连带了周边城镇,一时之间医馆门外都挤满了病患。 “什么好转,那南乡的知府也是个胆肥的!” 一提起南乡疫情,林越忍不住啐道:“琼花宴在即,那狗官怕触了上头的霉头,竟是谎报了情况!那疫病也是奇怪,用了许久的药,势头不减反增,等上京那边得到消息时,南乡外的义庄,尸身已经堆到了门口,摆在那也是无人处理。” 林越烦躁地握紧腰侧的佩剑道:“为了阻断疫病,如今南乡及周边几个乡镇全都落了封,与外隔绝。所以我这边也一直见不到人,打探不到那群山匪的消息。” 季知逸低头思索道:“既是如此, 那群山匪如今也是入不得南乡,那边可以暂时放弃搜查。他们的身份不急,先找到人要紧。” 商讨之间,南乡方向忽然奔来一群人马,季知逸与林越警惕地握上剑柄,待看清为首之人后,林越诧异道:“乔一?” 季知逸仔细打量翻身下马的青年,随后认出他,收了兵器道:“傅相身边的人?” “乔一见过季将军、林将军!” 林越看着突然带人出现的乔一不解道:“乔侍卫为何会在此处?” 乔一倒是焦急地看了左右,俯身施礼道:“不知二位将军可曾见到我家大人?” “傅相?”林越随后反应过来道,“离京之时听闻朝中要派钦差来南乡协理事务,原来竟是傅相亲自而来!” 明白林越他们定然是没见到傅棠,乔一不禁有些急道:“那江姑娘呢?二位将军可曾寻到江姑娘?前两日江姑娘的随侍求救至南乡,我家大人急忙便赶了过来,至今没有音讯。方才路上又遇着了南府军的人,不知两位将军,如今可有江姑娘的下落?” “你说傅相去寻澜音了?” 季知逸的眉头倏然紧蹙,乔一俯身无奈道:“是,我家大人听到求救后,便带了一小队人马赶了过来。但是到了此处,他们又与大人走散,只得回城寻助。” 林越偏头看向季知逸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傅相遇到了那群劫匪?” 季知逸沉了眉头思忖道:“不无可能。但是我倒是更倾向于,他与澜音都尚未落到那群劫匪手中。” “为何?” 季知逸看了眼杂乱的被劫之地,随后询问道:“你说被劫之时,只有一人伤亡?” 林越点头道:“嗯,顾伟被箭伤了肩肘,其他人都是些轻伤。唯独那个马夫,一路逃窜慌不择路,被劫匪伤了要害从悬崖上坠了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季知逸思考着摇头道:“周边的乡县不曾知晓他们,说明这些山匪是近来新起,不成气候。若只是为了金钱劫掠,通常不会伤人性命,避免引起官府关注。” “确实如此!”乔一将自己这边知道的消息道出,“南乡那边疫情封城时,曾有两支商队来报,在望城岭附近遭了劫,但是他们只是打劫了银钱,不曾伤人性命。” “而且那些人手上功夫一般,可惜他们都是些小商队,随行护卫也只是会些简单拳脚功夫,加上那些劫匪用了蒙汗药,所以他们便不小心着了道。” 林越不禁气道:“既然南乡知道这边有劫匪扰道,为何不派兵来剿灭,也不曾上报?” 乔一抿了唇不禁闷道:“南乡知府的头颅还在城墙上挂着,府衙里堆了好几摞公文没处理。我家大人的疫病尚未痊愈,他也不是三头六臂,一件件处理总得需要时间吧!这不,又遇到江姑娘出事,全耽搁了!” “傅相得了疫病?” 林越怔了片刻,随即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远处的树梢上,赵深探头急道:“将军!西北处有情况!” 季知逸抬头看向零散乱飞而来的禽鸟,当即挥手命令道:“急速前进!” 赵深从树上跃下,带着人马跟着季知逸朝西北方疾奔而去。 林越按住急着想要跟上的季云姝道:“你在这好好休息,乔一,麻烦你带人在此照看一下!” “啊?我?”乔一拒绝道,“不行,我还要跟去寻我家大人” “你放心!你家大人是寻季夫人才弄丢的,老季一定会好好把他带回来的!不然欠了这份人情,可不得恶心死他!” 乔一:“” 林越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季云姝铺了一块暖和的地,他温和地安抚了两句,随后提了剑追着季知逸而去。 季云姝倏然想起那日老头嘴里胡编的美娇娘与情郎,抱着不适的腰腹思考了片刻,然后带着敌意看向乔一道:“他说得对,我哥才不会给自己添堵。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别去耽误他还情!” 乔一:“” 季云姝盯着乔一不转眼,乔一原地踌躇了片刻,随后收了剑和季云姝等在了一处。 季家不想欠情,他们傅府还不想留恩呢!省得他家大人更昏头脑! * 在山里寻了三日的张武,此时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没寻到那个逃跑的小娘们不说,就连张守程和那帮新招揽的兄弟都一同没了影子!这让他的心里慌乱不已。 笨手笨脚的龚海又突然惊飞了一窝莺鸟,心情不好的张武抽手给了他一巴掌道:“蠢货!你能不能动静小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里是么!” 已经好几日没合眼的龚海,终于忍不住推了一把道:“张武!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龚海,你做什么!” 张武怒视向龚海,龚海指着他气急道:“你差不多就得了!乡里乡亲称你一声武哥,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你看看大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大家好好跟着你来南乡,是为了赚些来年的家用,结果现在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杀了官府的人!你让我们怎么回去面对家里的妻儿!” “龚海!你什么意思,你是怪我么?”张武当即憋红了脖子愤怒道,“赚银子,难道前几年你们跟着我到南乡没赚到银子?你忘了你那娶媳妇的本儿都是怎么来得了?现在出了事,你就忘了先前,只知道埋怨我了,你以为我想这样!” 张武气得抽了刀想要劈龚海,一旁的人赶紧阻拦道:“武哥别气!海儿,赶紧给你姐夫道个歉!武哥也不是有意如此,谁能想到南乡突发了疫病,南乡封城不让进,这也不是他的意啊!” “就是!要怪就怪那杀千刀的狗官,封了城断了咱的财路!” 说话的俩人都是平日里与张武处得好,好处拿得多的人。其他的乡亲倒是杵了刀在一旁冷眼旁观。 一时之间没有旁人应和,张武回头看向众人不可置信道:“你们也要当那白眼狼,同他这般想我?” “张武,先前你提出将咱们猎来的东西卖到南乡,带着大家狠赚了一笔,这确实不错,大家心里很感激。如今南乡疫情,耽搁了卖货,咱们一个铜子儿都没收,这是天意,也不怪你。” 一旁围观的乡亲里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点的长者道:“后来你提议我们在此蹲候解封,卖些皮草之类的,赚点是点儿,也没问题。可你却起了歹心,带着大伙在此劫小商队,还招揽外人,这便是你起了贪念。” 张武盯着老者看了片刻,随即嗤笑道:“三叔,我知你不屑如此,可你如今都跟到这了,现在说这些正义的话,是不是太虚假了?” 张武摊开手,指着周围人扬眉道:“是我逼大家来的么?跟来的人谁没起贪念?现在出篓子了,你们就开始把错推给我了?呸!想得美!” “大家先前谁不是单纯的猎户?但是现在你们都动了刀子,分了劫来的赃银,那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出了事,谁都别想往外摘!” “你放屁!你就想把自己往外摘!”龚海突然暴起推搡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追那娇滴滴的娘们是为了什么?你就是想睡了她,借此威胁脱身!运气好,你还能做了哪家达官贵人的乘龙快婿!你那算盘子儿响上天,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龚海的话刚落音,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当即有人急问道:“海儿,你说得是真的?” “先前这畜生跟我说,我还没明白,后来张守程猜出了他的意思,告诉了我!”龚海看着张武青白的脸色恨道,“你们看他这丑脸,怎么,说中了?” 张武咬了牙愤愤道:“张守程那个连影儿都逃没了的叛徒的话,你们也信?” “你别废话,你就说你追那娘们是为了什么?她身上也就那点东西,还是个官家人。咱们杀了南府军的人,这会你不带着大家逃命,还一直劝大家追她是图什么?你说啊!” 张武被龚海问得吞吐,随后恼羞成怒道:“是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瞒着不说,现在见找不着那娘们儿了,你才说出来,你敢说你没和我动一样的心思?” 眼见 这姻亲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乡亲们终于明白过来:“好啊,你们俩倒是算计的明明白白!回头你们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人家含着怨也得保你们,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合着你们是把我们当苦力,然后完事推我们出去给官家祭刀!缺了大德啊!” 见自己的谋算败露,张武索性撕了脸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处你们又不是没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干净人!” “行了,咱们在这吵也没用!”有人提了刀阴着脸道,“既然现在只有找到那小娘们儿这一条活路,那就各凭本事,看谁能够找到她!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还不想在这没了命!” 一群人也反应过来,随后纷纷提了兵器四下开始搜索。 龚海松开抓着张武的手,忿恨一声转身离开,张武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也顺着之前还未寻过的方向而去。 半晌后,角落处的粗壮树干后慢慢探出一道身影,江澜音握着两片芭蕉叶秀眉紧蹙。 她看了看众人搜索的方向,悄悄往另一头的河沿摸去。 * 傅棠猛然从昏睡中惊醒,按着心悸之处呛咳不已。 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面纱,见它不曾摘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粗壮盘结的树根粘着结实的厚土凝于头顶,四周土壤堆积,天然围成了一个避风的深洞。 傅棠怔愣地看着这一方避难之所,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遇到了江澜音,他试探出声道:“江姑娘?” 无人回应。 傅棠拢眉回忆,强撑着地面想要起身。身上遮盖的狐裘滑落,他呆愣地看了片刻,匆忙起身焦急道:“江姑娘!” “别喊!待会把人喊来了,咱两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江澜音捧着水急忙奔了过来,清水晃荡,她赶紧稳住手,用手肘拱了拱站在洞外的傅棠道:“那些人还在附近搜查,赶紧进去!” 傅棠盯着江澜音,顺从地退回到洞穴中,江澜音将叶中裹来的清水递于他道:“没有热水,你凑合喝点吧。记得放嘴里温会再咽算了,凉就凉吧,就你现在的状态,降温要紧。” 傅棠捧着水一直在打量江澜音,忙着往洞口堆草遮掩的江澜音回头低斥道:“看什么,喝啊!待会再晕了,我可扛不了你一起逃命!” 从未见过江澜音横眉厉色的一面,傅棠被训得发懵,顺从地就着叶子喝了两口,一直热烫的肠胃顿时清凉了不少。 “少喝点,解解干渴就行。剩下的水,你自己撕块布,给自己擦擦身降温。” 傅棠看着江澜音许久没有动作,片刻后烧得迟缓的他,终于有了反应:“你先喝点吧。” “不用,我去河边打水时已经喝过了。”江澜音将洞口掩藏好,转回身走到傅棠对面坐好道,“你这病怎么回事,你昏过去前说什么传染,面纱不能摘,什么意思?” 见傅棠依旧没什么反应,江澜音怀疑他是不是高热烧傻了,探手准备试下温度,傅棠却倏然反应剧烈,仰身远离道:“别靠近!” 江澜音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轻笑一声道:“是我多事。”随后收了手坐回原处,不再多话。 傅棠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引人误会,盯向对面的江澜音小心翼翼道:“不是我并非有意躲闪,只是疫病刚愈,后续情况尚不明确,我怕传染于你。” “你感染了疫病?”江澜音不禁蹙了眉头。 前世南乡疫病兴起,最后也是傅棠前去处理。但她记得那次疫情,傅棠处理的十分漂亮,也因此得了陛下嘉奖,他便是借了那次功劳,向陛下求取了赐婚。 当时她并没有听到傅棠染病的消息,而且南乡的疫情,在年前便已稳住。 她与季知逸成婚,是她自行改了命运。南乡的情况如今也有了变,莫非今世与前尘全然不同? 傅棠低了头缓声道:“入城处理事务时,不慎染了疫病。” 江澜音有些不解道:“危急之况,竟是让傅相亲自入城么?” “南乡因为疫情祸乱四起,诸多事务自是需要人去处理。” 傅棠刻意省去了他强迫太医署的太医随他入城,进城又当众斩了知府震慑群官安抚百姓这些事。 这些狠辣手段,他不想让她听到,更怕她因此而惧怕他。 江澜音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城中有一群地方官在,傅棠还是亲自入了城,想必也没他说得那般简单。 她抬眸看了看对面低垂着眉眼不愿多言的傅棠,不禁心中轻叹—— 傅棠这个人,若是不谈情感,倒也确实是个顶好的人。 思事全面周到,行事严谨果断。胸有抱负,心系天下。建梁有他为相,百姓们的生活的确好过了许多,所以百姓常常赞颂他,将他与季知逸相提并论。 只是他比季知逸命好,有着傅家做支撑,陛下心里再忌惮,也还得咬牙继续仰仗他。 “你那夜只一声便认出了我。” 江澜音疑惑地看向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话的傅棠,片刻后明白过来道:“你说那天晚上?这有什么奇怪,你都开口说话了,我还有什么认不出的。” 傅棠却目光灼灼道:“因病哑了嗓,但是你依旧立刻认出了我。” 江澜音神情怔愣,随后抿了唇没有说话。 声音听不出,还有面容。即使遮了面纱,还有眉眼。 而且,她认傅棠,只需一眼感觉即可。 毕竟是自己远望了五年,又成婚三年的夫君。 傅棠的眸光明亮灼热,感知到他的目光,半晌后江澜音抬头笑道:“傅相觉得这说明什么?” 傅棠急急张了嘴,却又过于紧张没说出话。 江澜音与他对视道:“因为我喜欢你,心中有你,所以只需一眼便能认出你,无论你是何态何貌。” 傅棠的脑海顿时热意翻涌,怔望着江澜音,连呼吸也一瞬凝滞。 江澜音看着沉默的傅棠轻浅一笑道:“傅相是这么认为的是么?毕竟我曾经心悦于你。” 然而,傅棠刚要开口,江澜音却又敛了笑认真问道:“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说你同样心悦于我,觉得我如今是在恼你没有早些回应,这才怀着愤怨顺着太后的意,嫁给了季知逸。那傅相说说,你为何不早些开口与我定亲?”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傅棠倏然一僵。 江澜音轻笑一声继续问道:“若我与傅相成婚,你可会与我白头偕老,予我一生顺遂安逸?” 傅棠望着江澜音,原本期待的眸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他的神情全然落入江澜音的眼中,她看着他笑意明媚道:“这就是你非我良人的原因。” 傅棠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灰沉,江澜音温声含笑道:“季知逸敬我,重我,我是真心嫁于他,并非太后所迫。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良人。” “傅相,前事为云烟,还请莫要在意了。” 傅棠盯着江澜音,一句话也未道出,只觉透体寒凉脑海嗡鸣。 半晌后他垂了眼眸,庆幸有着一道面纱,遮掩了他所有的狼狈与苦涩。 江澜音说得没错,他确实非良人。 他连一句承诺都给不了她,他那点卑贱的喜欢,便注定只能是妄想。 第24章 第 24 章 他的怀抱 文有傅棠, 武有季知逸。一个清贵俊雅,一个凌厉冷峻。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江澜音今天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共同之处——话少。 自从她把话挑明了说后, 傅棠便一直沉默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高热不适, 难受地说不出话, 还是被她直白下脸,气得懒得理她。 江澜音瞥了眼一旁靠着坑壁, 只偶尔低咳两声的傅棠, 想了想还是把搁在一旁的狐裘丢在了他的身上。 一直低垂着睫羽的傅棠,看着倏然搭在身上的狐裘,迟缓地抬眸看 向对面的江澜音, 单薄的眼皮烧得泛红, 疲惫的眼里绽出一丝微光。 江澜音看明白了他眸中那点希冀, 顿了片刻梳理客气道:“多谢傅相前来搭救。” 委婉的提示比直言更令人伤怀。傅棠苦笑低咳, 瞳眸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湮了去:“江姑娘不必客气,本也就是在下没处理好南乡事务,才害得你落难于此。” 傅棠瞥了眼身上搭来的狐裘, 低哑着嗓子轻声道:“所以不必担心因此而欠下情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江澜音笑了一下没再多言,搓了搓手起身撩了点洞口处的草藤, 借着那点缝隙往外观察着。 “大人出门时可有交代随从?” “嗯, 他们遍寻不得,自是会带人而来。” 江澜音琢磨了一下路程远近,估计林越差不多也收到了她遇袭的消息, 应当是带了人在附近巡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看向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的傅棠道:“大人是今夜与我一道而走,还是留在此处, 等我带人回来?” “自是一起。” 虽然不大想和傅棠同行,但是俩人同行,的确更加安全。 江澜音点了点头转回身道:“那便等天色一沉,咱们就出发继续回走。” 初春时节,夜幕依然早临。江澜音与傅棠摸黑而出,一路借着荒郊深草的掩护,快速地往三棘口方向而去。 “真是见了鬼了,就这么大片地儿,那小娘们怎么会就这么凭空没了?咱们这么多人寻竟是一点影子都没寻着!” 树根下,三个劫匪提着刀在草丛中一边拨揽一边闲聊,说话的那人看向同伴怀疑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已经先一步寻到了她,然后私藏了起来?” “也说不准!我看那张武总是一个人独行,没准他就已经得手了!” 两个劫匪不禁在一起咒骂了两句,旁边那人不赞同道:“我觉得没有,要是有人得手了,可不早就挟着那娘们去寻前头那些官爷了?眼瞅着今日山上的官兵又多了,显然他们也还没寻着人。现在别说寻那小娘们了,再寻不着人,我得先逃命了!要是被官府抓着,那定然是死路一条!” “说的也是,与其搁这耽误,还不如赶紧逃!” 三个人闲聊着走远,躲在草丛深处的傅棠,收回掩在江澜音身前的手,手背抵唇硬是忍下了一阵闷咳。 傅棠撑膝起身,准备将同样蹲于地面的江澜音拉起,不料一阵目眩,险些摔在了地上,幸好蹲在下方的江澜音反应迅速,及时撑住了他的身子。 缓过这一阵眩晕,傅棠摇晃着身子歉意道:“抱歉,险些出了声响” 江澜音盯着那三人刚刚走来的方向,偏头看向身侧站立不稳的傅棠,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搀扶道:“他们刚刚说前面遇到了官府的人,可能是乔一和林越他们,你撑住,我们现在过去!” 官兵的搜查,让劫匪们活动的范围圈也缩减了不少,不过短短一里路,她与傅棠便遇着了好些零散的劫匪。 白日里偷听了张武他们的对话,知道这群人都是些要去南乡售卖猎物的山野猎户,江澜音想着如今他们各自行动,只要躲得好,即使正面交锋,她与傅棠俩人也不见得落了下风,只要别遇着张武或者那夜的张守程便可。 然而天公总喜弄人,她刚想着莫要与张武相遇,一转头便与草丛里钻出的他对了个正着! 认出张武的那一瞬,江澜音便觉脚底寒意顿生! 看清扶着傅棠的江澜音,张武原本有些困顿的双眸瞬间一厉,反应过来的傅棠提剑挡了张武袭来的刀锋道:“先跑!” 明白张武的目标是自己,江澜音毫不犹豫地转头狂奔,然而刚行几步,龚海带着三叔他们迎面而来。 前后逃路皆被堵,江澜音握紧了发簪一步一步慢慢后退了回来。 傅棠的武艺,在一众文士之中已是翘楚,但对上这些平日便是靠手上功夫吃饭的猎户,便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江澜音伸手扶住被蛮力撞得退步的傅棠,看着前后的劫匪,在他身侧低声道:“等会趁乱你和我反向跑,若是跑不动了,你便寻个安全处,等乔一他们来寻你。” 傅棠睁开迷蒙眩晕的双眼,在看清张武如蛇蝎般的眼神后,立时满面戾气道:“你先走。” 张武提刀往前近了几步,身后的龚海也紧跟着近了几步。 江澜音举目四望,终于在枝桠上看到了一团黑影,她拉了拉傅棠的衣袖道:“北三那棵树上有鸟窝,击下来!” 她将手中金簪塞入傅棠手中,傅棠当即明了她的意思,果断掷簪而出,窝中栖鸟顿时振翅鸣飞! 张武和龚海脚步骤停,紧跟着四周传来了远近不同的人声:“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附近的劫匪闻声而来,张武拧了眉狠厉道:“我看你们是嫌死得慢了!” 江澜音重新拔了根簪子抵于颈间笑道:“人不到齐,那才真是嫌死得慢了。退下!” 龚海被江澜音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了一步。张武眯了眼不快道:“你这是做什么?” 四周散落的劫匪陆续齐聚,江澜音忽略了张武的问话,扬声直言道:“当然是拖延时间!” 张武恼火上前,其他人顿时跟上一步,但刀剑相向,防得更多的却是四周之人,唯恐让对方抢了先。 场面一时僵持,傅棠环顾四周,盯向身后最为胆小的龚海道:“等会我击倒身后那人,我们从那处逃走。” 江澜音看了看周围人的站势,微微点头道:“好。” 张武与身侧几人互相敌视,傅棠慢慢调转手上刀剑,趁众人不备,剑刃旋出,三叔他们反应极快,躲闪至一旁,慢了半晌的龚海被割破了手臂,倒在地上一阵哀嚎! 傅棠拉了江澜音朝散出的缺口逃奔,张武立即跟上,却和三面收束前奔的劫匪拥在了一起。众人彼此拦截争涌,互相挡着前路,于径口处乱成一团! “做什么!人都跑了!” 张武已是气红了眼,终是不再顾及情面,反手劈刀砍伤了最近一人。追了两步,眼见傅棠和江澜音跑远,他从身后抽出箭羽,对准江澜音的后心射去! 察觉出身后劲风的傅棠,错步将江澜音护在了怀中,下一瞬横飞的箭羽擦着耳鬓飞过,强劲的力度击断了直飞而来的箭支,狠狠钉入了一旁粗壮的枝干中。 被揽在身下的江澜音惊诧睁眸,马蹄纷乱,一双沾满尘土的长靴停于眼前。 她抬头上望,与那双深邃星目倏然相对。季知逸收回低垂的视线,锋利的眉眼紧盯前方,墨瞳轻眯,勾弦的指尖一松,箭羽疾驰,带着透骨的力度扎穿了张武的掌心,众人在他的惨叫中惊恐后退。 江澜音仰望着神情冷峻的季知逸,许久不曾闭阖休憩的双目,顿时涌起阵阵酸涩,连带着鼻腔也堵满了闷意。 后背倏然一沉,江澜音回神后看,骤然卸劲的傅棠苍白着唇强撑于地。 她撑起傅棠的身子,扶着他半跪于地,季知逸将弓箭抛至一旁,掐了傅棠的胳膊,强力将人扶拽了起来! 林越带着南府军的人,将山匪捆绑束缚,看到站立在一起的三人,一群人立在不远处陷入了沉默。 季知逸承了傅棠的重量,他盯着尚且扶着傅棠胳臂的江澜音,唇线绷得紧直。 正惊喜欲笑的江澜音倏然一顿,看着季知逸墨色深沉的瞳眸,心下一片茫然。 季知逸捏着傅棠的手臂越来越紧,瞳眸轻动,视线落在了江澜音扶在傅棠胳臂上的手。 江澜音顺目看去,然后斜睨着瞟了眼身后偷偷观望的将士们。她轻转瞳眸收回余光,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指,抿了唇小步贴近到季知逸的胸前,捂着脸埋在他的身前嘤声呜咽道:“夫君,妾身好害怕” 季知逸起伏的胸口一滞,冷硬的神情显出些许茫然,随后疼惜上涌,抬起空余的手臂无措地环在了怀中玲珑身影 的肩颈处,软了手骨轻轻在她脑后慢慢拍抚。 慢慢走来的林越从地上拾起江澜音刚刚丢弃在地的金簪,看着刚才还冷静奔逃,此时却缩在自己兄弟怀中娇软啜泣的她,忍不住一声嘶气。 季知逸睨了林越一眼,将手中已是晕迷的傅棠丢于了他。 林越接过傅棠,空出手的季知逸一手抚头,一手环腰,静静地安抚着怀中委屈呜咽的江澜音。 感觉出季知逸温和的转变,她睁眸瞥了眼身后围观的将士,轻轻漾出眼尾泪水,湿润着双眸抬头,将手贴于他的颈侧软糯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温热的颈脖贴着冰凉的柔荑,凸显的喉头骤然一滚,季知逸垂眸低沉道:“好。” 他瞥了眼傅棠身上裹挟的银白狐裘,将自己的斗篷罩于江澜音的身上,敛了眸中潮涌,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嗯? 倏然落尽坚实臂弯的江澜音愣了一下,刚想拒绝的她,听到不远处将士们的抽气声后,念头一转,柔软地勾了季知逸的颈脖,乖巧地缩在了他的臂弯中。 季知逸僵了一息,沉舒一气后,抱着江澜音稳稳往回而走。 江澜音悄悄抬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方眸光闪烁晶亮的众人,心里不禁一阵感叹—— 还是季知逸会啊,谣言止于举止之中! 干得漂亮! 第25章 第 25 章 小女子能屈能伸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到了最近的周阳县。 头一次接待这么多贵人,先前得了传令的王县令,早早的便带人候在了城门口。 季知逸先翻身下了马, 窝在他身前的江澜音, 探头看了看城门处张望的众人, 终归是脸皮薄了些, 借着季知逸的力下了马,然后从他的臂弯中跳了下来。 手上突然一空, 季知逸低头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摆的江澜音, 手刚刚揽上她的腰肢,她却轻轻一旋,躲开他伸出的手, 贴到他的侧后低头羞赧道:“夫君疼惜妾身, 但妾身已无大碍。想必夫君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莫要因为妾身再耽搁。” 候在一旁的王县令听到了江澜音的娇声细语, 默默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一身狼狈的江澜音,娴静懂事地立在季知逸的身侧, 一张被土灰染花的小脸,配上她望向季知逸时那柔情似水的眸光, 格外惹人怜惜。 王县令看得有些怔愣, 身侧却是倏然一声轻哼,他匆忙收回了目光,瞥了眼自家低首挑眉的夫人, 他干笑了两声,抬着袖子擦了擦额首上的汗。 京中贵人的妻子就是不同,细声细语, 温柔贤淑。不像他家这个母老虎,他就是羡慕地看一眼,眼珠子都能给他当场抠出来! 王夫人又咳了一声,还在心中感慨地王县令赶紧回神道:“下官王竖,见过季将军、林将军。” 季知逸不太擅长官场交道,点头回礼后便没再说话。林越是上京摸滚出来的老油子,立刻上前熟络地揽过王县令笑道:“唉呀,王老哥,这次辛苦了!带着一帮子兄弟来叨扰你!” “不不不!林将军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王县令也是个会来事的,见江澜音衣衫狼狈,季知逸对她又是呵护有加,赶紧招呼来王夫人道:“这是拙荆秦氏,她已带人收拾好客房,诸位大人、夫人、小姐,可随下官入府小憩。” 林越欣喜拱手道:“如此,太感谢王老哥了!” “哪里哪里,将军客气!”王县令在前引路,林越回头瞥了马车一眼道,“但是有一事还得麻烦王老哥” “将军尽管言!” 林越揽低了王县令的身子低声道:“先前没和王老哥交代,傅相如今也在马车上。” 王县令瞳眸一睁,不禁有些磕绊道:“傅傅相?”当即慌乱转身,准备去马车边见礼。 “哎哎!王老哥别急,我还没说完!”林越贴在他身侧小声道,“傅相如今身子虚,这又与劫匪纠缠了一番,这刚愈的疫病,又起了后症,需得静养。” “疫病?”王县令被吓得一惊,身体本能地抬了袖掩在了自己的口鼻之前,但见众人都无防范,又只得抖着手放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莫慌莫慌!”林越在一旁笑道,“太医署跟来南乡的太医们,前些日子已寻得了治疗的方式,傅相这病也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大病之后没来得及好好休养便出来吹了风,这才又染了风寒。但这疫病怪异,未彻底痊愈前,总归是让人心慌,安全起见,还是先莫要与旁人过多接触。” 听林越这么一说,王县令顿时松了一口气:“下官明白,下官这就为傅相专门安排一个院落静养,一定不让人去打扰傅相!” 林越点头赞许道:“麻烦王老哥了,记得偏远点啊!” 王县令应了声,匆匆便去招呼自家夫人,让她赶紧安排下人再去单独整理一个小院出来。 林越看着忙碌的王县令,转回头冲着不远处的季知逸抖了抖眉头。 季知逸还没明白其中关窍,季云姝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她背着手晃到林越面前猛拍了一下肩膀道:“小瞧你了,倒是挺机灵的!” 林越也学着季云姝背了手,挺直了腰脊笑道:“为兄弟在所不辞!” 季知逸听不懂林越与季云姝的对话,但也觉得这么安排最为妥当。一来傅棠疫病初愈,确实情况不明。二来他偏头看向身侧的江澜音 总之,林越的安排很好。 “家中已经备好客房,诸位一路劳顿,可随妾身先去休息。” 王夫人上前引路,江澜音跟着众人走了两步,随后脚步一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片刻。 “怎么?” 留意到江澜音的停顿,季知逸也顺着看向她隐在裙摆下的脚。 湿软的泥土黏附在素白鞋面的边缘,面上纹绣的桃夭被污渍洇得深浅不一。 江澜音轻轻拍了拍裙摆道:“没什么,有些脏,不大习惯。” 见林越他们已经走远,江澜音轻轻推了推提醒道:“走吧,林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 江澜音快步跟了两步,又鞋尖贴了地面点了两下脚尖,季知逸看着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 王夫人是个细心之人,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已经先一步燃了暖炉。来得路上,江澜音便已经困顿得合了眼,这会暖意席卷,她刚挨了床便陷入了沉睡。 一觉醒来,江澜音眯了眼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依着习惯唤道:“银翘,帮我倒杯茶水!” 桌边陶瓷清脆碰响,不一会,温热的水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盹着神慢慢饮完一杯茶水,长长喟叹一声后,她倏然睁圆了杏眼,转头看向了身侧递来水杯的人! 季知逸已经重新洗漱换了身轻便劲装,江澜音盯着还伸着手等着收走空杯的他,双手奉回茶杯,弯眉尴尬道:“不好意思,忘记银翘不在这了。” “无妨。”季知逸单手握回茶杯,提了茶壶问道,“还要么?” 江澜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要!谢谢!” 一连喝了两杯水,江澜音忍不住轻轻冒了一嗝,季知逸放了茶壶,从旁端了一盆热水放置脚榻上。 江澜音探头看了看那盆深褐色还带着浅淡中药味的热水,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 “泡脚的药水。” “嗯?”江澜音仰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季知逸,季知逸解了自己的束腕挽袖道,“脚上冻伤若是不及时养好,往后年年都会难受。这里面放了活血化瘀的草药,等会再搓药油敷上膏药,过几日便可恢复。” 季知逸挽好袖子看向半揽着被子还在怔愣的江澜音,蹲下身仰头看向她道:“水备好已经有些时候了,待会该凉了。” “哦。”江澜音掀了被子慢慢抽起自己的罗裙,冻得红肿的脚趾难耐地动了动,她挪到床缘将脚泡入水中低缓道,“你怎么知道我生了冻疮?” “不确定,只 是看到你入城时走路姿势不大自然,后来看到你鞋面的湿痕,猜想应该是这几日沾了寒水。” 季知逸伸手准备入盆,江澜音却慌忙一缩脚,双手推按了他的肩膀道:“不用!” 人没推动多少,自己倒是险些跪下了床。季知逸快速抬手扶稳了人,江澜音热了脸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季知逸盯着神色羞赧的江澜音看了片刻,慢慢收了手点了点头。 见季知逸起身离开,江澜音不禁松了一口气,泡了片刻觉得足底生热火辣,她缩了双足于床榻,却又被趾头的胀热瘙痒磨得拱了眉。 季知逸转回身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膝头气鼓了脸的江澜音。 她提了裙摆,盯着自己泡得泛红的双足,蹙着秀眉,抿了唇腮帮圆鼓。贴在锦缎上的圆润脚趾不断伸张活动,充分彰显着主人内心的愤愤无奈。 季知逸托着药盘勾了勾唇角,坐至榻边安抚道:“冻伤刚开始是会胀热瘙痒,搓了药油按摩穴道,再敷上药便可缓解许多。” 江澜音探了脑袋望向季知逸身边的托盘,她抽了抽鼻翼撇了嘴道:“那碗油油的稠乎乎的是什么?” 季知逸看着她因嫌弃而皱成一团的五官道:“蛇油。” “啊?”江澜音猛然一缩双足,将自己挪进被褥里道:“谢谢,不用了。” 看着倏然孩子气的江澜音,季知逸修眉轻动,墨色的瞳眸里也漾起了笑意。他屈指轻敲碗壁诱哄道:“塞北天寒,将士们时常冻伤,唯有此药,疗效绝佳。” 见江澜音犹豫未动,他故意放低了声问道:“不痒么?” 本来足下就痒得难受,季知逸的低声轻问,倒是助长了痒意,直接挠到了心底。 她慢慢掀起被褥探出足尖,抓着眉头看向那碗蛇油道:“真的很有效?” “嗯。”季知逸端了油碗问道,“自己来?” 江澜音的眉头顿时更紧,连带着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她慢吞吞地伸出手,犹豫了几次也没摸着碗壁。 季知逸低头笑出了声,将油碗放回托盘,伸手扣了江澜音探在被褥外的足踝搁置自己膝头,干脆利落地搓了药油,温热着手贴了上去。 “哎,不用” “你来?” 拒绝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圈,江澜音咽回了话谄媚笑道:“不用这么细致,将军只管随意。” 季知逸偏头看向拉了被褥仰躺回床的江澜音,只见她露在鬓发外的两只耳朵烧得通红。 他抿了唇低头挑眉,眸中笑意恰似正午灼阳。 因果循环,她先前捉弄他的,如今自己也尝回来了。 挺好。 第26章 第 26 章 被觊觎的珍宝 搓药油按摩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季知逸却觉得他是给自己抛了一个深坑。 紧扣在衣领下的脖颈红热难受,他用炙热的掌心按压着自己不住搏动的筋脉,掌心中还带着柔嫩细腻的触感余韵, 扣在耳根后的指尖倏然收紧, 他闭目挥去那只搭于掌心堪堪一握的玉足影, 抵着闭合的门板缓缓舒出一口热气。 半晌之后, 季知逸轻声一叹,转身却见阶下立着一道清雅身影。 傅棠揽着银白狐裘静立于院中, 工笔白描般的眉眼轻抬相对, 季知逸的心头顿时杂味横生。 世家玉养出来的傅棠,清冷矜贵。俊秀的容貌,傲然的身骨, 惊世的才华, 傅棠就如一块润琢的玉石, 显然要比他这块荒野劲风削摧出的烂石, 更加与她适配。 季知逸低眸看了眼傅棠手中,他赠于江澜音的那件银白狐裘,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慢慢捏紧。 傅棠垂眸平息方才听到屋内呢喃声语时的妒火, 勉力提了提唇角,克制平缓道:“季将军, 傅某特来向郡主道谢。” “傅相客气, 应是季某去向傅相道谢才是。”季知逸拱手俯身,随后抬眸谢道,“多谢傅相搭救内人。” 墨色的瞳眸中情绪翻涌, 季知逸紧紧盯着阶下的傅棠,神色冷峻凛冽。 傅棠拾级而上,季知逸立于阶上寸步不移, 直至傅棠缓步至前,他才垂眸微眯道:“内人已歇,傅相改日再言吧。” 季知逸拦截的意思非常明确,傅棠凝眸对视,片刻后他松开隐于宽袖下攥得青白的手,递出搭于手臂上的狐裘浅笑道:“如此,那便劳驾季将军将这件衣物归还于郡主,并代傅某转达谢意。” 季知逸看了眼这件先前裹挟在傅棠身上的狐裘,盯着神色宁和的傅棠,慢慢接过它,搭于自己的臂弯回以笑道:“季某会替傅相转达,傅相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傅棠笑了一声转身而下,身后的季知逸却又倏然出声问道:“傅相,若一人不识珍宝而冷置于阁,旁人取之珍之,此人何颜以觊觎?” 傅棠的身形一定,转身望向阶上神情冷厉的季知逸,眉眼间温色退却道:“不识?既是珍宝,何以不识?惟是珍爱不敢易取,不料却遭旁人窃之。” “窃之?”季知逸厉着瞳眸缓步而下,行至傅棠身前轻笑道,“既未取,不曾属,何来窃?” “既然是珍宝,本就该珍藏于身侧,既然让旁人先珍而走,那便说明此人与珍宝无缘”季知逸掀眸一笑道,“傅相,你说是不是?” 傅棠紧眉一视,片刻后缓了神情微笑以对道:“季将军说得是,珍宝遭人先取,这是此人咎由自取,但不见得是与之无缘。” “有时镜花水月,露水情缘,这珍宝不见得只存一库。”傅棠迎上季知逸骤然寒凉的目光道,“无缘先得,自难相守,若如此傅某定取之。” 说完,傅棠后退一步,颔首施礼道:“傅某需启程回南乡了,季将军留步,我们上京见。” 傅棠敛了神色转身而去,季知逸伫立于原处,半晌后他回头望向房门紧闭的屋舍,面对傅棠时的傲然自信,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 “都老老实实跪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县令派来的班头带着衙役一一核实着劫匪们的身份,林越翘着二郎腿坐在暖阳之下,一边给季云姝削甘蔗皮一边审问道:“你方才说你们都是住在云集山的猎户?” “是是是!小人不敢骗大人!小人名龚海,是周阳云集人,祖上三代都靠打猎为生,这次实在是因为南乡疫病封城,断了生路,这才无奈做了劫匪,小人现已知错,还请大人饶命啊!” 龚海被缚跪在地哭嚎不止,林越皱了眉俯身威迫道:“闭嘴,再嚷嚷就直接断了你的舌!” 龚海的哭声骤然一止,林越看向一旁擦汗的王县令道:“王大人可有核实他们的身份?当真是你们周阳人?” 王县令瞪了眼身侧的周主簿,抖着袖子将户籍册递上前道:“是这些人的确是周阳人。” 见林越翻看户籍,王县令赶紧解释道:“但这些人都常年活动于云集山,在监管上难度便增了许多,这这何时落草为寇,下官也着实是不清楚。” 林越将户籍册丢至一旁,颠了颠手上的甘蔗,用尚未削皮的一端挑起龚海的下颌问道:“你们既是周阳人,南乡封城又何以断了你们的生路,让你们做了拦道劫匪?” 对上林越锐利的目光,龚海仰着头抖声道:“我们先前听张武的话,把猎来的东西都卖去了南乡,赚了不少银钱,所以今年也是如此,不料南乡封城,我们进不去,便只得返回周阳,没想到周阳也设了卡,需交” “下官这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南乡疫病严重,周阳与南乡毗邻,为了保我周阳百姓的安危,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王县令转头指了龚海训道:“你们心生歹念,劫财伤人,不好好反省认罪,难道还想推脱不成!当心罪加一等!” “交?他刚刚是想说交什么?” 季云姝侧身贴近林越询问,林越收回甘蔗两下削了余下的外皮递于她道:“嘘,不要问,吃甘蔗。” 林越抽了季云姝悬于腰侧的帕子擦了手,也没看王县令,只低眸一笑道:“林某奉太后之命,护季府女眷前往苏扬城,所以只管这劫道之事。既然他们已经承认罪名,那便劳驾王大人,派人将他们先行押解入京,待林某回京再处理。” “好好好 ,没问题,下官一定办好!” 见林越没有多管闲事,王县令不禁松了口气,留了衙役处理后续,自己则带着周主簿先行离开。 林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肘,季知逸从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正被清点捆缚的劫匪,看向林越问道:“都问清楚了?” “嗯,他们也是时境所逼,不赶巧让我们碰着了。”林越看着被一个一个收押的劫匪叹道,“还好弟妹没事。” 季知逸点头道:“你的人都怎么样了?” “侍卫长伤了肩,弟妹身边那个小丫鬟扭了脚,其他人都是小伤,已经先去了青杨镇休养。”林越摸了下后颈,又重叹一声道,“但是有一个新入队的小兵,这次出门本是为了带他历练一下,让他做了马夫,没想到初生牛犊不怕虎,竟带着伤追着这群劫匪而去,最后被击落山崖,至今都没找到,大概率是没了。” 季知逸顿了一下道:“他可还有家人?” 林越立刻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会安排好他的后事,让人去送一笔丰厚的抚恤金给他的家人。” “嫂嫂,你醒啦!” 听到季云姝的呼喊,林越与季知逸一同回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江澜音。江澜音笑着和云姝打了招呼,关怀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看向一旁的劫匪,半晌后皱眉道:“怎么少了一人?” “少人?” 林越望向季知逸,季知逸扫视着劫匪,然后看向江澜音道:“除了那夜捕捉到的,这几日在山中又陆续搜捉到一些,你是说还有遗漏?” 江澜音盯着这群人又细细看了一遍,随后点头肯定道:“还有一个叫做张守程的,功夫不错,他并不在这里。” 被捆在一旁堵了嘴的龚海拱动呜咽,林越点了人指着龚海道:“带他下去核实人数,将张守程的画像绘出,交给王县令让他发通缉令,另外再派一支队伍,去山上继续搜查。” 班头清点好被抓捕的劫匪,招呼守在院外的衙役进来将人带出。被一同收缴来的兵器散堆在一旁,班头过来询问林越的意见,林越随手抽了一柄钢刀,屈指一弹道:“这武器倒是不错,不过我们南府军也不缺这些,留给你们府衙自行处理吧。” 闻言,想着可以卖了这些赚些酒钱的班头,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招呼人一并揽走。 正和江澜音询问张守程情况的季知逸掸眼一瞥,当即眯了眸低喝道:“等等,把刀递给我。” 班头被季知逸严厉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奉了刀上前。 “怎么了?” 林越不明季知逸为何是这般反应,只见他转了刀面,盯着刀上的刻文眉头紧锁。 “丰元三十八年,北工司”林越的话骤然一止,散漫斜倚的他也站直了身,一双眼眸厉了起来。 听到“北工司”时,江澜音的身形也倏然一僵,季云姝不明所以地悄声询问,林越最先回神,缓回神情,从袖袋中取出银钱递于班头笑道:“这几日辛苦兄弟们了,这点银钱请哥儿几个喝点小酒,休息休息。” “哎哟,林将军,这可使不得!”班头眼睛晶亮,林越揽过他劝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一点酒钱而已。” “这那小的便替兄弟们收了,多谢林将军!” 班头高兴地将银子收入怀中,林越指了指院外的劫匪道:“我刚刚想了一下,这些人毕竟伤了我南府军的人,还是我们自己人押送更好。” 班头怔了一下,看了眼林越的眼神,顿时明白这是想自己人押送,路上出气了。他立刻拱手道:“全凭将军安排,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劳驾老哥带着兄弟们再看守几日,等我的人来了,自会接手押送。” “没问题,全听您安排!” 林越满意一笑,又看向一旁堆积的兵器道:“哦,还有这些兵器,刚刚我和季将军看了,想起刑部还需记录结案,这些倒是可以做为物证,所以还是得一并带回上京。” “好说!小的马上找人来装箱,到时候给南府军的兄弟们一并带上!” 林越高兴道:“如此甚好!劳烦班头了!” “将军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 班头得了奖赏心情好,当即就带人出去寻箱子。 见人走远,林越立即回身查看地上的兵器,三十八柄钢刀,无一例外,皆印有“丰元三十八年,北工司”的字样刻文。 林越的神情严肃,他抬头看向季知逸道:“老季,这些怎么会出现在这群山野猎户手中?” 季知逸没说话,季云姝提了刀不解道:“这些有什么问题么?丰元三十八年,那不是十多年前了?” 季云姝转了刀叹道:“还真是有些时日了,刀上好些豁口。” 江澜音取了季知逸手中那柄刀看了许久,片刻后低声回答了季云姝的问题:“这些刀是北工司十年前所制,而北工司所制兵器,皆是专供于塞北军。” 不是如今分裂的塞北三军,而是当年完整一体,由她的父亲江道桉亲率的那支北境雄师——塞北军。 第27章 第 27 章 他是以前那个“小麻杆…… “大人, 小的真的交代完了,确实如此!” 见林越他们无人说话,被压缚在地的劫匪道:“那些刀真的是我们在平河谷捡的!再说这刀具打制精良, 若非捡来的, 我们也没那钱专门去打一套啊!” 林越斜眸看了看身侧的季知逸, 见他微微点头, 林越起身提了地上的劫匪递于门外的将士道:“先带下去吧,严加看管!” 门扉掩实, 林越回身桌前问道:“你觉得他们说得是不是真话?” “应当是真。”季知逸转了刀柄沟壑处积攒的污渍道, “从刀刃来看,确实一直有在使用,槽缝中也还沾染着动物的皮毛, 说明他们确实经常用来狩猎。若是他们知道这些刀的来历, 不会这般随意拿出使用。” “但是这些刀怎么会出现在平河谷?南、北工司在先帝去世后便整合为兵司署, 如今各军用的武器均是兵司署所制。钢印不曾作假, 这些刀便只会是当年塞北军的军需。” 林越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看向季知逸问道:“你很早便在塞北军中了,你比谁都清楚那边的情况。自我朝建立, 便一直与寒漠纷争不断,塞北局势本就紧张, 若遇那年寒漠农牧丰硕, 甚至还需平东军来帮忙。自身已是艰难,又怎会去别地帮忙?” “所以塞北军一直严守在北境边界,不曾踏出塞北一步。” 季知逸接了林越的话, 林越点了点桌面十分不解道:“所以,这些怎么会出现在位于原中郡的平河谷?若是一柄两柄尚且还能解释为意外,三十多柄散落在河谷滩岸, 老季,这不合理。” “平河上接塞北的赤乌河,顺流而下,遇到潮水涨落搁浅在平河河谷,也不是不可能。”季知逸收了刀平静道,“虽然这些如今也无大用,但也不可随意流传在外,林越,你且收好处理了吧。” “顺流而下?老季,你”林越倏然一顿,只见季知逸看着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确实有这个可能。”林越舌尖一转,顺着季知逸的话应承了下去,然后合上了装刀的箱子应道,“等带回上京,我再把它们好好处理了。” 季知逸轻应了一声,他瞄了眼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江澜音,倒了杯热茶递至她的手边询问道:“怎么了?” 江澜音掀眸笑了笑,接了茶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看到这些,想起父亲和哥哥了。” 季知逸和林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江澜音抿了茶浅笑道:“其实我都已经有 些忘记他们是什么样子了。今日若不是你们提起来,我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江大将军他们” “明天是不是该启程去苏扬城了?”江澜音打断了季知逸本想安慰的话,看向季云姝笑道,“花神会就在后日,若是明日再不启程,这场盛会大概是要错过了。” “啊?嗯是后日,明天启程么?”季云姝觉得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视线在江澜音和季知逸之间转了几圈,总觉得江澜音似乎是在生气。 “明日自然是要启程的,所以大家还得早起,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都早些休息吧!” 林越笑着起身,季云姝也赶紧跟了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飞快地撤出了房间。 季知逸仍坐在桌前未动,江澜音起身温声道:“这是在王大人的家中,你我也不方便分房而睡。这屋中也无软榻,只能委屈将军暂且在地板上将就一下了。” 江澜音从柜中寻了两床被褥随手丢在了地上,紧跟着便松了纱帘径自入了内室,看也没看身后还静坐在桌前的季知逸。 她脱了外衫拢褥平卧,片刻后红了眼眶,咬着下唇侧翻向内。 半晌后,遮挡内室的纱帘轻轻掀动,季知逸来到床边,透过床帐看着背身向外的江澜音轻声道:“你生气了。” 床上的江澜音没有说话,季知逸立在一旁垂眸道:“对不起。” 高挺的男子如犯了错被夫子惩罚的孩童,垂着双手规矩地立在一旁神情无措。 室内静默了片刻,江澜音倏然从床上翻起了身,她忿忿地掀开床帘,看向立在床边的季知逸低喝道:“季将军道歉做什么?既然选择了骗人,那就骗到底啊!而且如今你已是塞北大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管过去那些糟心事!” 杏圆的眼眸中蒙满了水雾,江澜音强忍着哭意,声音哑得轻抖。季知逸的怔愣面容被水雾渐渐遮挡,她狠狠一眨眼,泪水翻涌而出。 江澜音偏过头,用手背将泪水擦去,但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落下来。手背洇得湿滑,她擦拭的手一顿,索性放下手不再管失了控的双眼,只仰了头抿紧双唇,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粗糙的布料在眼下一阵轻磨,看着被自己擦得泛红的娇嫩肌肤,季知逸不知所措地停了手,犹豫了一息后,又改用自己相对柔软的指腹,慢慢揩去了江澜音眼下的泪水。 “我不是故意骗你,也不是想骗你。” 江澜音的低咽声一顿,泪眼婆娑地看向一旁还在与她的眼泪抗争的季知逸。见季知逸的注意力还在她的面容上,江澜音拽过他的袖子用力擦了几下,然后看向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知逸的视线一直黏在江澜音泛红的双目上,他原本确有连着江澜音一同骗过的想法,但是看到她满是泪痕的面颊,骗她的想法被击得瓦解。 “隔墙有耳。” 江澜音怔了片刻道:“你是说有人偷听?谁在留意我们,我父亲的死与他们是不是有关系?” “王县令是恭亲王的人。” 江澜音很诧异,她回想了与王县令接触的种种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借着南乡疫病,以阻断感染为由封城,趁机收取过关费。他今日打断了龚海的话,却又不惧我们带他入京,交于刑部,这说明他在上京必然有可保之人。” 江澜音思了片刻恍然道:“我们入城时,他不知傅棠也在,可见他并非依附傅家。而太后与陛下皆不可能留他这般蛀虫,几番比较,唯有恭亲王最有可能,是么?” 季知逸赞赏地点了点头。 江澜音望向季知逸心虚地移了移瞳眸,片刻后低软了声问道:“所以你是怕恭亲王的人发现问题,而不是想逃避这件事?” 季知逸不禁轻拢了眉头:“为何逃避?事关塞北,我既为一方守将,怎可置之不理?” 江澜音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眸尴尬不语,片刻后季知逸明白道:“你是以为事关江大将军,所以我不想管?” 江澜音偏了瞳眸不语。其实外界对于季知逸的说法颇多,乘人之危、居心叵测甚至还有传言,庆谷失利就是他借刀杀人。 她倒是不觉得季知逸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对于本就如履薄冰的季知逸而言,今日之事少言避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心里很明白,季知逸选择明哲保身才是最有利的,但是他打断林越的问话编造谎言时,她还是忍不住生了躁意,因为她从来不肯承认,她的父兄是失败的战将。 而且江澜音慢慢移回视线,掀眸看向紧着眉头,神情严肃瞳眸清亮的季知逸。他就如悬崖上的峭壁,难以攀登靠近,但也正是这样一面坚实的峭壁,为处于川谷中的人,立起了一道遮风避雨的屏障。 她也不愿意相信,季知逸是一个趋利避害的躲事之人。 见江澜音沉默不语,季知逸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旁人如何猜他想他,他不在乎。但是当江澜音红着眼质问他时,不堪、恼火、疼惜,一瞬之间杂涌心头。 他看着她眼尾处的湿红痕迹,那点不堪与愤怒,顿时荡然无存。片刻后,他抿了唇有些挫败道:“江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何以与他相争?” 江澜音湿润的眸中透出讶异,季知逸却看着她,突然红了耳尖吞吐道:“你不记得么?” 江澜音的神情越来越迷茫,季知逸转身从桌案上取来了自己的佩剑。他将“春信”抽出寸许递于江澜音,她不解地接过春信,盯着忽然有几分别扭的季知逸,茫然地试探道:“事情太多你是指什么?” 季知逸神情微顿,原本闪烁的眸光暗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握上春信的剑柄准备收起。 江澜音直觉季知逸十分失落,若是今日错过,可能往后他都不会再提起。 她飞快地抬手夺了春信,然后开始寻找季知逸说得“她该记得”的东西。 手中的剑与“春信”这个名字并无任何可以联想之处,它就是一柄普普通通连装饰都没有的剑,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刃面上雕刻的那个不知是归属哪家的符文了。 江澜音盯着符文看了片刻,鸟不似鸟,字不似字,但是再细看看,纹样却又有些眼熟。 她轻轻搭了手指于刻纹上描摹,移动间指腹遮了酷似鸟翼的纹样,她看着符文主体,片刻后瞪圆了双眼—— 她想起来了! 一旁的季知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瞳眸惊震,不禁弯了唇角道:“它是你赠我的。” 江澜音倏然收剑入鞘,转头惊愣道:“你是那个‘小麻杆’?” 季知逸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我拜入江大将军麾下时,你特意赠剑于我,我” 季知逸望着抱剑惊讶的江澜音,一向深沉的墨瞳里竟然闪烁起些许无措羞意。他逆着光僵立在床前,光晕正好映明了他红透了的耳朵。 江澜音飞快地眨了眨眼,随后心虚地甜笑了起来,她望着神色温柔的季知逸,心跳鼓动如雷—— 真是罪过!她当年随口诌的话,这傻子好像当真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小阿音和“小麻杆”(…… 如果说上京的贵女是笼中精心喂养的金丝鸟, 那从小放养在塞北的江澜音就是漫野撒欢的野雀。 除了容貌上还有些精贵样,言行举止荒唐的让粗人出身的江大将军都看得叹气。 “江澜音!你老实跟我交代,我放在桌上的策论是不是又被你拿去当画纸了!” 江持榷追着江澜音一路跑进庭院, 江澜音看到前方正准备和曾叔叔一同出门的江道桉, 快步追了上去, 拽了她爹的衣袖躲在身后理直气壮道:“你那纸上涂了一堆墨团, 我怎么会想到那是你的策论!” 江持榷跨步上前,揪了江澜音的后衣领与她较劲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 不要再乱碰我书桌上的东西!那是我对青未山防卫的设想, 已经改了半个多月了!” 江澜音抱紧了江道桉的腰身不松手,江持榷铁青着脸,索性松了抓住领口的手, 直接将刚及人腰身的江澜音抱了过去。 “爹!你看哥哥!他欺负人!” 江道桉和曾敬川站在一旁视若无睹, 江持榷空出 一只手, 摊开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啊!爹爹!曾叔叔!哥哥要打我!” 江澜音抬手捂了脸一阵嚎叫, 江道桉摸着自己新修剪的胡须笑着不语。 半晌没感受到力道的江澜音,分开指缝露出两只眼睛,干嚎声戛然而止。 她扑棱着眼睫和江持榷那双与自己极其神似的眉眼相对, 随后闭了嘴得意地挪开了手。 见江澜音一脸神气,江持榷举着手, 抿紧唇角面色几变。半晌后, 江道桉再一旁挑眉浇油道:“打啊,她这么欠抽,就该狠狠扇下去, 别手软!” “爹!”江持榷憋红了脸猛然收手道,“都是您和娘惯得她!” 江道桉浓密的眉头一扬,看向身侧的曾敬川不服道:“老曾你评评理, 到底是谁惯的!他的东西被这皮货嚯嚯了,自己抬了巴掌落不下去,结果怨我惯的,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江持榷半蹲着身按着江澜音,憋得面颊通红,曾敬川摸了摸下巴配合道:“何止!我记得上次是提了剑,上上次抽了竹条,还有半个月前” “曾叔!” 十几岁的少年面皮薄,被两人一番打趣,气得脖颈也红了起来! “哥,你这么按着我,我头好晕。” 见江持榷又只是恐吓她,被仰按在膝头的江澜音圈住了江持榷的脖子,扬了笑脸求抱抱。 江持榷偏头没搭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澜音,她却突然软了声委屈道:“哥哥,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江持榷僵着脖颈只坚持了几息,然后手上用力,抱稳稚声稚气撒娇的江澜音站起了身。 尽管这个小骗子这个月已经道歉六次,下次还敢无数次,但是江持榷还是不争气的又服软了一次。 见此情景,曾敬川不禁笑道:“道桉啊,别人都说咱们小江将军不苟言笑,杀伐果断,比你这江大将军还有几分凶。依我看,他可比你心软多了!” “曾叔!” 在场的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笑得开心,江持榷尚有几分少年气的面容一阵青红。 他弯腰放下江澜音,蹲在只有七岁的她面前,再一次和她放下狠话道:“你要是再敢乱动我的书桌,我就把你吊在城门口狠狠地抽一顿!”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书房而去,江道桉与曾敬川看着他泛着红的薄面皮笑得开怀。 再次逃过一劫,江澜音冲着江持榷的背影得意地吐了吐舌,然而下一瞬便被人揪了小辫,重重拍了一下脑袋瓜子! 她捂着脑门转过头,只见江道桉慢慢敛了笑意绷着脸道:“你还敢调皮!这是第几次弄丢你哥的东西了?” 江澜音不怕江持榷,但是很怕板了脸的江道桉。她低了头小声道:“那是他自己没收好,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随手放在桌上” “还顶嘴!”江道桉竖指重敲了一下江澜音娇嫩的掌心,蹲下身拉着她严厉道,“乱动别人的东西就是你不对,若按你的道理,我今日便烧了你床头那些小玩具,既然是心爱的东西,又怎么会随意散落在外?” 知道自己理亏,撇了嘴的江澜音红着眼不敢反驳,一旁的曾敬川出来当和事佬道:“道桉,可以了,阿音她毕竟还小,今天提醒到,以后肯定不会了阿音,还不赶紧认错,跟你爹做个保证!” “爹爹,阿音知错了,以后不会再乱动东西,一定乖乖听话!” 接到曾敬川的眼神暗示,江澜音立刻懂事地环住了江道桉的脖颈,圆润的琥珀色瞳珠转了转,她还偏头在江道桉有些扎人的下颌上轻轻啄了两口。 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哄着,江道桉觉得自己和那个外硬内软的儿子一样没了底线。他低咳了一声推开江澜音的小脸道:“你哥吃这套,我可不吃!行了下不为例!” 江澜音高兴地松开手,曾敬川低着头偷偷与她挑了挑眉眼。 “你这皮鬼,最近都老实点,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江道桉点了点江澜音的小脑袋瓜,板着脸严厉地提醒了她两句。 见江澜音骨碌着小眼睛,显然是没把江道桉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认真道:“这次可一定要听你爹的话,最近城里混进了寒漠的人,你若是不听话乱跑,被他们抓走了,可就见不到我们了。” “寒漠的坏人?”江澜音圆睁着眼看向曾敬川,这才留意到他与江道桉都穿了战甲提了兵器,显然是有公务要出门。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总之不要乱跑,如果真有事要出门,去喊你哥哥,让他陪着你,听到了没?” “哦。” 江道桉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和江澜音叮嘱完,便和曾敬川一同出了门,一整日都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没看到江道桉回来,府里的小厮和小丫鬟挤在一处闲聊,说着寒漠的细作如何狡猾,也不知究竟躲在何处。 江澜音凑过去听他们说外面的事,可他们也是一知半解说不清楚。小孩子的好奇心很强烈,问不着誓不罢休,她又跑去江持榷的院子,想找他问个明白。 自从那日生了气,江澜音一连几日也没看到江持榷出来。她一路蹿进他的书房,却在门口处被小厮拦了下来:“嘘,小姐,公子好几日没歇了,刚睡了片刻,您等他休息好再来寻他吧。” 江澜音止了声探头看向屋内,只见江持榷伏在桌案上睡得香沉,她眨了眨眼,从软榻上抱了软褥想要盖在江持榷的身上,但是只走了两步,软褥便拖在了地上。 小厮笑着从她手上接过被褥搭在了江持榷的身上,江澜音又挪了小圆凳至书桌前,爬上凳子伏在桌案旁看起江持榷桌案上的纸张。 “青未山哥哥在做什么?”江澜音点了地图上的三个她认识的字,然后好奇地看向一旁的小厮,小厮瞥了一眼,便低了首不敢多看道,“这是将军留给公子的题,公子思考了半个多月总算有了眉目,但没想到又被小姐您拿了去,公子便只能重新来过了。” “啊,是那张画了好多墨团团的纸么?”江澜音趴在桌案边,歪了小脑袋看向睡得沉沉的江持榷,原本光洁的下颌上多了一点点和父亲差不多的青短胡茬,眼眶下也多了两抹青紫乌晕。 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给江持榷添了麻烦,她抿了唇趴在桌边,耷拉着脑袋失了精神。 她的视线在桌上巡了一圈,瞥到拐角处压得一张纸抬头问道:“那张画是什么?” 小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仔细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公子准备找将军要得奖励。” 江澜音将画纸抽出,纸上画得是一柄长剑。 “公子前些日子随大将军上战场,但是他的佩剑却不小心折了,将军说如果这次的题,公子可以答得令他满意,他便为他重新打一柄佩剑。” 江澜音盯着画纸上的剑看了片刻,然后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拿着画纸准备爬下凳子,倏然想起自己答应过哥哥,不会再拿走他桌上的东西。 她从桌上摸了纸笔,对着江持榷画得长剑样式重新描摹了一份。 剑就是普通的剑,唯一有些特别的地方,就是刃面上刻了江持榷的名字。 江澜音撇了嘴在心里默念了声孔雀精,然后拿着描摹的画纸蹦跶了出去。 “小姐,您不等公子醒来了么?” “不了,我要去找阿达带我出门!” 江澜音拿着画纸一直冲到了外院,她探头看向院中正带着护卫训练的阿达喊道:“阿达!我想去东市!” 阿 达与江持榷从小一起长大,武艺也是江道桉亲手教出来的,平日里很敬佩江道桉,也很听他的话。 见江澜音唤他,阿达笑着俯身与她招呼,但听到她的想法后,他为难地拒绝道:“将军出门时特意交代了,若无什么事情,最近都不让小姐出门。若一定要出去,须得小将军陪同。小姐您是有什么事情么?可以交代阿达去办!” 江澜音知道,阿达一定会按着她爹的嘱咐,不会随意带她出门了。她背了手坦然撒谎道:“我要去东市的铁匠铺找赵叔叔做一样东西,哥哥已经答应了,但是他现在正忙,让我们先过去,他等会便去寻我们。” 果然,江澜音这么一说,阿达开始犹豫起来:“这那你等我先去问问小将军。” 江澜音赶紧上前拉了阿达的手摇晃道:“阿达哥哥,只是去东市而已也不远,阿音还想买根糖葫芦!若是待会哥哥来了,他肯定不给我买!你就别耽搁了,先带阿音去买一根嘛!” 阿达被江澜音缠得没辙,想想去东市左右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便应了江澜音的请求道:“好,但是不可以乱跑,要乖乖等小将军来寻我们。” “好!” 阿达唤来了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带着江澜音出了门。 江澜音走在前方四处张望,寻找着哈林城最近有没有新添什么有趣的行当。结果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看到,就连先前西边来得那几个表演喷火的异域人也不见了踪影。 城中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也减少了许多,倒是穿着铁甲的哥哥增了许多。 “阿达,那几个异域来得杂耍人怎么也没有了啊?” 阿达好不容易寻找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他正从草垛上挑选糖葫芦,小贩站在一旁答话道:“小小姐有所不知,那几个异域人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江澜音接过阿达挑选的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塞了满嘴嘟囔道,“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呀?” “他们是西边来得细作,与这寒漠勾结配合,前些日子被江大将军发现,就地处决了!” 她倒是没听爹爹说过这件事,但是寒漠有多坏,她心里清楚得很,和寒漠勾结的,也一定不是好人! 江澜音点头应道:“那就是坏人了,确实该罚!” 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很多,阿达细心地观察了片刻,牵起江澜音的手继续前行道:“小姐,糖葫芦已经买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铁匠铺,弄完也好早些回去。” 江澜音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和小贩挥了挥手。 东市的商铺多是些工具用品,这会已近正午,进出的客人比西市那些休息吃饭的酒楼要少许多。 江澜音跟着阿达进了最里端的那家铁匠铺,她将图纸交给了赵铁匠。 巧合的是差不多的剑,铺里正好有一柄,只是尚未打磨好,字样也还需要额外雕刻。 想着晚上回去就能给哥哥一个惊喜,正好当作先前拿了他策论的赔礼,江澜音难得有耐心道:“那我就等一等吧,麻烦赵叔了!” 见江澜音准备在店铺里等候,阿达搬了椅凳放于门口,陪着她一起等赵铁匠做完事,顺便等着江持榷来寻他们。 江澜音被江道桉喊作“皮货”也不是没道理的,晃着腿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没了什么耐心。 她跳下凳子往店铺后的角落走了走,一直站在身后的阿达赶紧跟上道:“小姐,您是要去做什么?” “阿达哥哥,我肚子痛想去茅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阿达本想跟上的步伐一顿,转了头有些不放心道:“那我在附近等您,您有什么事便喊阿达。” 见江澜音捂着肚子走向拐角处的茅房,阿达不便跟近,只好抱了剑在巷口处守着。 江澜音回头看了看守在巷口处的阿达,捂着肚子的手一松,蹲下身观察起草丛中爬过的多脚蜈蚣。 肚子痛不过是个出来放风的借口,她只是想在四周溜达溜达。 她顺着墙沿溜到街尾粗壮的古树旁,四周无人,只有三堵破破烂烂的矮墙围成了一条断头路。 平日里最后一堵矮墙上的小木门总是紧锁关合的,今日不知怎么掀了一条缝。 好奇的江澜音凑近看了看,锁链依旧挂在上面,但是木门却被暴力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成人自然是过不去的,但是还是孩童的江澜音可以。 她歪着头顺着门缝往内看了看,内里杂草深幽,几间破烂的瓦房看起来随时都能被风刮倒,这似乎是个废弃的院子。 江澜音有些嫌弃里面脏兮兮的环境,准备转身离开,然而院子深处突然传出棍子重重敲击和人的闷哼声。 有人在打人? 江澜音准备离开的步伐一顿,转了眼珠想了想,顺着门缝悄悄挤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拨开杂草往声音处寻去,鸟雀飞叫,有几分害怕的她,又从腰间摸了江道桉赠她的短剑,握在手中小心地往前靠去。 “小子,你赶紧交代北三街口天天玩耍的那些小孩,到底谁才是塞北军的孩子!” 问话的人口音有些奇怪,江澜音没听到人回话,片刻后又是两声棍响与一道闷哼。 “你说!不然我就敲碎你的脊梁骨!你就一辈子只能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依旧是没有回话声,棍棒乱舞的声音响起,敲击在骨肉上听得人浑身泛疼。 江澜音看到前方有一个废弃的木箱,借着深草的掩护,猫着腰藏到了木箱之后,然后探头望了过去—— 院角处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围在墙根处,三人身上都背着狭长的布条包裹,看形状倒是和赵铁匠包放在柜架上的刀很像。其中一人拎了木棍使劲抽向脚边,那团黑影微微颤抖了几下。 江澜音眯了眼仔细看了一下,随后瞪了眼捂住了想要惊呼的嘴,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个小孩子!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护着脑袋的手臂上满是青紫肿痕! “行了,再打若是死了,你又如何骗走那些小孩?” 一旁的男子出声呵止了用木棍抽人的壮汉,他蹲下身掐起男孩纤细的脖颈道:“你现在去把那些小孩骗来此处玩耍,一个都不能少嘶!狗崽子!” 男子倏然抽手将人扔摔在地,他甩了甩自己的手,面目狰狞地看向自己的虎口处道:“你还咬人?当心我敲了你这一嘴利牙!” “呸!”被摔在地的孩子许久没有爬起身,他索性翻了身仰躺道,“你们寒漠人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小孩,你看看这是什么?” 壮汉也不知从怀中掏了什么在那个少年面前一晃而过,紧跟着就见他鼓了劲翻坐起身,猛然扑向对方撕咬道:“你把她怎么了!她在哪!你放了她!” 少年扑咬的动作又凶又狠,干瘦的胳膊用力地缠紧了对方的颈脖! “你放手,你们还不拉开他!” 一旁的俩人没想到少年会突然有此反应,片刻后才回过神,环抱了他的腰身,将他用力扔了出去! 瘦弱的少年被抱摔在地,细长的几根棒骨掷地闷响。少年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声响,好一会后才吐出一小口鲜血,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立起了半截身子,紧跟着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臭小子,我打死你!”一直沉默的那人拦住两个同行人,低头看向瘫倒在地的少年蔑视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把那群小孩骗来。若是不听话,我就杀了昨天拉着你的那个小姑娘。她是你的妹妹,对吧?” 少年放在地面上的手指抠着泥土攥得青白,他吐出口中腥味,因瘦弱而凹陷的面颊抖动狰狞。他利着墨瞳恶狠狠地看向对面三人,倒是摄得那三个寒漠人面容一怔。 “看什么,你小子是找打谁!” 被草蛇吓得一哆嗦的江澜音赶紧捂住了嘴,然而还是大意了,抖动的草丛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她呆愣地蹲在木箱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地上的少年却撑起身猛然向三人扑了过去! 紧跟着他被两人扯住胳膊掀走,然后又是一顿狠命的拳脚踢揍! 江澜音本已趁乱转身,可听到少年咬紧牙关的闷哼声,她僵了片刻,随后闭眼软坐在地哭喊道:“你你们欺负人!我要去告诉曾安的爹爹,让曾叔叔来揍你们!” “曾?” 三个寒漠人听到江澜音的话立刻停了手,随后对视一笑,贴近抓住了她的手臂逼视道:“小孩?你说得曾安,他的爹爹是谁?” “他爹爹是武艺高强的曾将军!你们欺负人,他一定会揍得你们满地爬!” 江澜音瞪着眼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寒漠壮汉,片刻后对方拎着她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是么,那就带我们去看看你那个小朋友曾安吧。” 第29章 第 29 章 小阿音和“小麻杆“(…… “这个小丫头的话可信么?” 最开始拿棍子抽打少年的瘦高个儿, 盯着最前方带路的江澜音,心中十分怀疑。 眉目深沉的那个壮汉,似乎是三个人中的头领, 他眯了眼看着矮不丁儿的江澜音道:“去看看便知, 若是她说得那个位置很偏, 若真是有住人, 倒是很有可能就是塞北军的家眷。而且她就是个几岁的孩童,又撒的了多大的谎?” 俩人觉得头领说得有道理, 他们三个大人, 难道还能怕了这两个小娃不成! 三个人押了两个孩子,按着江澜音指着的方向,顺着偏僻窄巷, 避着人群走了过去。 “小丫头, 你说的曾安就住在那里么?” 面相凶恶的那个首领将弯刀架在了江澜音细嫩的颈脖边, 寒凉的刀锋贴着皮肤激起颗颗粒粒的疙瘩, 江澜音害怕地瞪圆了眼,指着不远处的几间房屋道:“曾曾安就住在那里,你们赶紧放了我们, 不然他爹爹一定会揍你们的!” “哼,是么?那个曾安的爹爹是不是叫曾敬川?” 江澜音斜瞥的瞳眸轻转, 然后点了点头神气道:“是!他爹爹是塞北军的将军!又高又壮可厉害了!” 闻言, 三人瞳眸一亮,拿刀抵着江澜音的汉子笑道:“你和曾安很熟?” “我经常来找他玩,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为首之人对着身后拎着少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道:“让他去。” 那人蹲下身从江澜音的脖颈上摘下了一个刻着字的小金锁,他随手翻看了一下道:“没想到还是个阔绰人家的孩子。澜音,看来是你的名字了。” 他将金锁扔进少年手中, 然后站至他的面前,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颊道:“听着小鬼,待会你就拿着这个澜音小姑娘的福锁去找曾安,就说是澜音小姑娘在这里等他一起玩。你不要耍花招,要是敢出岔子,你那妹妹的小脑袋,就要被我丢去野外喂狼狗了。” 少年咬紧了牙关怒视向笑得狂妄的三人,江澜音眨了眨眼看向少年,背对三人的她,对着那个可怜的少年轻轻动了动唇瓣。 少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来。江澜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她的唇语,有些着急的往前探了探,试图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你做什么,老实点!”压着江澜音的男子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白嫩的小脸顿时起了几道痕印。 江澜音一瞬凶了神情,那个扇了她的人轻蔑地低看着她,讥讽一笑后,再次慢慢举起了手—— “我去找到你们说得那个人,然后将他带到这来见你们就行了是么?” 那人收回手,回头看向少年点头道:“没错,想办法把他带来,只他一人,不能惊动其让人,不然我就杀了你和你妹妹。”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金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三人带着江澜音躲进暗巷中,少年擦了擦嘴边伤口,镇定着神情走进了几户住家所在的巷子中。 江澜音紧张地盯着巷口,身后那个胆小点的寒漠细作问道:“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个小鬼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按着江澜音的那人也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将江澜音随手丢至身后,自己往前探了几步,盯着深处细细张望起来。 “怎么还不出来,他是不是去通风报信了?大哥” “嘘!有人来了!” 江澜音跟着望向前方巷口,一阵轻巧脚步声后,只见一个小男孩东张西望地小跑了出来。 “大哥!来了个小娃!怎么只有他一个,那个少年呢?” 那个寒漠人皱眉看了片刻,回头看向江澜音厉色道:“是他么?” 江澜音盯着那个小男孩慢慢点了点头。 小男孩张望了片刻,犹豫着往暗巷处走了两步。 三人看着靠近的小男孩慢慢抽了刀,江澜音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紧张之间,小男孩突然对着正前方的街道大喊大叫地奔跑而去,巷内的三人顿时慌乱起来! “大哥!怎么回事!” 站在最前方的首领最先反应过来,狠了神色啐道:“一定是那个狗崽子!”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这才发现江澜音不知何时已经摸退到几步之外! 见三人发现自己准备开溜,江澜音赶紧转身就跑!那个首领恼火地推开自己碍事的两个同伴,只两三步便缩短了他与江澜音之间的距离! 眼见着他就要抓到江澜音了,侧面矮墙上突然扔下一个竹篓,几只受惊的鸡从篓中蹿飞而出,硬生生阻断了他的步伐。 三人后退着躲避乱飞的鸡群,待到鸡群安静时,只见两个瘦小的身影已经逃窜了很远! “追!” 江澜音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十分惊讶,少年攥紧了她的手腕,拖着她在曲折的巷子中四处奔逃! “跟紧我!” 听到身后的动静,少年将江澜音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拉着她钻过一道细缝往深处躲避,追来的三人被拦在了缝隙之外,愤怒地丢了一旁的竹笼,勾手翻上矮墙,从另一条巷道追了过去! 听到隔壁巷的动静,狂奔中的江澜音顺手拽了一根木棍往右前方的空巷中使劲扔了过去!木棍锵锵响动,她猛然拽了少年急停,反向带着他又往来时方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少年被她拽了个趔趄,江澜音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一头的男孩究竟有多瘦弱。 “嘘!跟我走!”江澜音带着他走回到刚才的细缝处,然后钻了回去,俩人贴着墙面听到巷子深处的动静越来越远,不禁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通知巡城的士兵。”少年转身便要往街道方向走,江澜音拽住他摇头道,“声东击西骗不了他们多久,等会他们肯定回来。知道我们会去搬救兵,他们也一定会往街道的方向追,我们从河沿附近绕过去,他们一定追不上!” 少年盯着瞳眸晶亮的江澜音怔了许久,片刻后点头带着她,往她所指的方向奔了去。 “刚刚那个小男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劝得他出来的?”眼见无人追来,江澜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少年警惕地看着四周,带着她尽量往有遮蔽的地方躲闪道:“我骗他说和他玩捉迷藏,如果他能顺利跑到街道躲过我的搜找,就大喊出来,我便知道自己输了,然后会带他去买一支糖葫芦作为奖励。” “你还挺聪明的!那你是看到我先前的口型提示了么?”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不再他们手上?” 江澜音弯了眉眼笑道:“他们如果真的抓了你妹妹,还用得着拿她的东西吓唬你么?直接带着人来威胁你岂不是更有效果!” 少年回头看向江澜音,布满灰土与伤痕的脸上慢慢露 出一个清浅笑容:“你也很聪明。” “往左边跑!那边通往城外,有塞北军的将士在,我们得去告诉他们消息,那三个寒漠人应该是想抓住在城中的将士家眷来威胁大家,好以她们为护盾,借此穿过边境防线逃回寒漠!” 少年点了点头带着她变道而跑,不料刚跑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那两个小鬼在前头!” 江澜音心头一跳,回头惊诧道:“怎么会这么快!”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泥土上的脚印皱眉道:“这几日下过雨,他们应该是寻了脚印找来的!快跑!” “大哥,再追就要到城楼附近了,咱们还要继续追么!” 跑在最前方的首领拧眉道:“追!那个小丫头戴着金锁,想来身份也不简单,定然有几分价值!放他们跑了咱们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他们离城楼还尚有一段距离。气喘吁吁的江澜音,体力逐渐透支,她努力甩动越来越沉的腿,对着前方同样吃力的少年摇头道:“你放手吧,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不会杀我,你一个人跑,去搬救兵!” 少年攥紧了江澜音向后挣的手腕,咬了牙坚持道:“不行,他们都不是好人!” 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眼见与那三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少年看了眼身侧的赤乌河道:“你会凫水么?” “什么?”江澜音没听清少年说了什么,只紧张地不断张望身后,胡乱点了点头。 “好!深吸一口气,跳!” 江澜音本能地听了少年的指令,深吸一口气后,就被突然的拉力带偏至一旁,下一瞬湍急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糊得她睁不开眼,胸腔处一阵窒闷! “咳” 少年蹬动着细瘦的两条腿往前游动,紧拽着江澜音的手倏然一沉。他憋着气眯眼看向身后,只见江澜音张着嘴吐出水泡,五官因痛苦而紧皱成一团! 少年终于意识到江澜音不会游泳,他拨动着水流向她贴近,然而下一瞬,水下突然袭来一道暗流,吸卷着俩人快速地往更深更远处而去! “咳!”水流的力度突然加大,江澜音呛咳着睁开眼开始努力挣扎。少年改拉扯为十指相扣,紧紧扣住江澜音的手指,带着她寻找机会浮上水面。 从河岸处看,赤乌河平静宽阔,不曾想河下竟是这般湍急复杂。 少年焦急地划动着自己的腿脚,见江澜音渐渐没了意识,慌乱紧张的他顿时呛入了几口河水! 力气如抽丝般不断散去,少年只觉四肢沉重,带着江澜音慢慢往下沉了过去,迷蒙间他看到河道深处悬立的铁网栅栏,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沉沉黑洞,墨色的瞳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就在即将绝望之际,拉着江澜音的左手骤然一轻,他刚想回头查看,连带着他的腰身都被一股强劲紧紧环了起来!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紧跟着后背贴上了温热的胸膛,他被人固定在了身前。 逆着水流,有人环着他不断上游,他斜仰了头看向江澜音,只见有人搂紧了她,带着她更快地浮了上去。 有人救了她,太好了 少年心中一片喜悦,强鼓的劲,因为放松而骤然一卸,他猛然呛了好几口水,连带着身上的伤也突然炸疼起来,然后手脚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音!醒醒!阿音!” 江持榷顾不得抹去面上的水,抱着软趴了身的江澜音一阵焦急。 他急急按压出她胸腔内的积水,片刻后昏迷过去的江澜音呛咳出声,她猛然吐出吸进胸腔内的水,迷茫的睁开了眼,在看清上方熟悉的面容后,揽了对方的颈脖嚎哭道:“哥,寒漠人好坏!阿音以为要见不到你和爹爹了!” 江持榷抖着身好半晌才缓过劲,他轻轻环了小小的江澜音,颤着声安慰道:“没事了,哥哥在,别怕。” 江澜音软着声哭了许久,江持榷抱着她跪坐在地,心中一阵后怕。 “活了活了!小将军,这个少年活过来了!” 听到一旁的欢呼,江澜音这才想起和自己一同坠河的还有一个少年! 她赶紧松开江持榷望过去,然后奔到坐在地上呆愣的少年身边,扑到他的怀里,紧搂住他的颈脖激动道:“你也没事,太好了!咱们得救了!” 少年傻傻地坐在原处,半晌后慢慢环住了软软的小姑娘浅浅笑道:“嗯,我们都活下来了。” 江持榷怔愣地看着自己一空的手,然后看向被别人揽抱住的妹妹,僵了脸站起身将人抱了回来。 “你是活下来了,但是你好好想想,这次回去怎么挨罚吧!” 小小的江澜音顿时垮了脸,重新搂住了江持榷的颈脖撒娇,揪着他的衣领小声啜泣道:“哥哥,人家害怕他们好凶。” 江持榷训斥她的气势瞬间一弱,抚着她湿软的发髻道:“哥给你凶回去。” “他们还打我,你看阿音的脸,好疼” “他们打你?”江持榷抱着江澜音的手往前推了推,看到江澜音面上的痕迹,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我剁了他们的手!” 见江持榷完全忘了训斥自己的事,江澜音抿着唇,在他怀中又是一顿撒娇。 看到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坐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放松下来。 拖着他上岸的阿达见他一身破烂布衣,骨瘦嶙峋。看到他面上血瘀的伤不禁有些担心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让人去找你的父母,让他们待会直接去医馆寻你。” 少年看着阿达慢慢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家没有,我和妹妹就住在西三街尾的草棚里。” 江持榷哄着江澜音的手一顿,他诧异地看向地上的少年,江澜音伏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已经被那些人杀了。” 江持榷抱着江澜音的手紧了紧,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嗯,哥会处理。” 他盯着少年观察了片刻,随后轻声一叹,对着阿达吩咐道:“先把他带回将军府,找个大夫好生疗伤。” “是!” 阿达抱了瘦弱的少年起身,少年惊诧地看向江持榷道:“将军府?” 阿达同情少年的身世,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抱着他弯眉道:“是啊,今天救你的是江小将军,你救得是他的妹妹,也就是江大将军的女儿,江小姐。” 少年偏过头,一动不动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兄妹二人。 半晌后他盯着江澜音粉雕玉琢的小脸,红热的耳尖倏然冷静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墨色的瞳眸慢慢暗淡了下来。 江大将军的女儿 他太脏了,也不知道刚刚拉她时,有没有弄脏她的手。 第30章 第 30 章 神秘青年 “你这孩子, 出门前特意交代的话,你全做了耳旁风!” “爹爹,阿音错了”江澜音缩在被子里, 悄悄掀开一角露出两只杏圆的眼睛, 偷偷观察着江道桉的神情。 江道桉的两条浓密粗眉, 因为情绪激动而斜飞上扬, 紧绷的面容看得出他十分气愤,但盯着被褥里鼓囊的一小团身影时, 眸中满是紧张与疼惜。 “爹爹, 要抱抱。”知道江道桉心中更多的是担忧,江澜音从被褥中伸出细短手臂,如往常一般与他亲昵撒娇。 江道桉无奈地看向刻意讨好的女儿, 仅有的那几分强硬态度也彻底消失。他伸手抱过瘦小一团的江澜音坐于怀中, 一旁的江持榷不禁挑眉一笑。 “咳, 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是!让你好好看着阿音, 结果出了这么 大的漏子!” 江持榷的笑容微敛,他看了眼还在江道桉怀中拨弄胡子的江澜音,眉头轻拢, 眸中涌满自责之意:“是持榷疏忽了。” “唉,我也是听到阿音出事太过心急, 这些事又如何怪得你?这本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而且若是边境安乐,又何以会发生这样的事, 最近城里百姓谁又不是心慌胆颤” “阿音!”李今愉掀了兜帽,慌慌张张自外进来。 江道桉诧异地看向突然回来的李今愉,紧跟着怀中一轻, 江澜音已经开心的搂紧了李今愉的脖颈,贴着她的脸颊亲亲道:“娘!阿音好想你啊!” 李今愉紧张地举抱起小姑娘,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无事后,一颗紧提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将江澜音重新揽入怀中,清丽面容终于绽出笑颜道:“我不过是离开了月余,你就又在家中胡乱淘气!” “阿愉,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李今愉轻轻掀眸看向神色惊喜的江道桉,她抱着江澜音微微侧了身,轻哼一声,吝啬了眼神,也不看他一眼道:“临走前让你们父子俩照顾好阿音,你们倒好,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了!” 一见苗头不对,江持榷已经悄悄挪了步移向门口。江道桉无奈的将视线投向江澜音,她却歪了脑袋搭在李今愉的肩头,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 谁让他刚刚凶她! 江道桉心里不禁暗叹,但又确实是自己有诸多过错,他低声细语地哄着自己的妻女,好半晌后,李今愉才分了些许眼神于他,勾了唇角浅笑道:“行了,看你眼下的青晕,最近一定又是每日忙碌!阿音这里有我,你先去忙你的吧。” 江道桉不舍地多看了几眼妻女,直到李今愉推手轻语了几句,他才含了笑退出了门。 门口处,江持榷背了手站在那扬眉偷看,江道桉敛了笑,故作严厉道:“还笑!看到你娘回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江持榷挠了挠鼻梁挑眉道:“不走快点,若是再惹得娘更生气,您还不得揍死我?” “你这小子,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被自己儿子打趣,江道桉一板脸,紧跟着笑出声,对着他的肩头轻捶一拳道,“就会贫嘴!今日还好有惊无险,那几个寒漠人可都处理好了?” “嗯,已经收押进牢房,命人严加看管。他们偷走的粮草分布图已经搜出,还好,是我们之前用来迷惑他们的幌子,并非真正的分布图。” “好,但为求稳妥,通知你魏叔,让他在丹岚也多加留心关卡进出,以防有诈。” “嗯。等下我便给魏叔去信。” 江道桉揽着江持榷一路往外走,行至院门口时脚步倏然一顿。 院门外的矮树旁站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见江道桉他们出来,他的神情紧张了一瞬,紧跟着又恢复平静,猛然鞠躬道:“江大将军好。” 江道桉被他突然恭敬的一礼震得怔愣,盯着少年紧绷的面容看了片刻,随后笑着上前扶起他道:“你就是阿音口中那个特别英勇的小少年吧,小小年纪,不错。” 江持榷还记着江澜音醒来后,扑在少年怀中亲呢,还不停替他说好话的模样,抿了唇心中滚着闷意。 听到江道桉说,江澜音对他夸赞有加,少年只觉自己红肿的脸颊又泛起了热。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并不好,是小将军和小小姐救了我。” 难得少年郎这般冷静谦逊,江道桉不禁赞赏的多看了几眼。 “我多谢救命之恩,还有这个还给江小姐。” “这是娘给阿音的福锁?”江持榷一眼认出了少年手心中的东西,他接过金锁翻至背面,上面果然刻着江澜音的名姓。 “昨日小姐使计骗了那些寒漠人,他们拿了她的锁让我去” 少年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格外紧张,尤其是见了江道桉后,嗓子一直发紧低哑。他捏紧了指尖,努力想要组织好语言,可越说脑子越空,耳尖也紧张得通红。 看出少年的紧张,江道桉温和了眉眼静候许久,见少年声音越来越小,他才缓了声接话道:“我听阿音说了这件事情,她实在是太过胡闹,耍小聪明,若非你机灵,不然此举定会害了你” “不是!若不是她用计,我们可能在荒院里就被害了,她很聪明!”焦急辩解的少年对上江道桉微诧的神情,随后面皮一热,又闭了嘴低下了头。 片刻后又低声坚持道:“小姐没做错。” 江道桉怔了一会倏然笑出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如此,那我就替我家那个调皮鬼谢过小兄弟的夸赞!” 江道桉微微俯身盯着少年打量了片刻,身形瘦弱,面黄唇白,显然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按在少年肩膀上的手轻轻用了些力,随后又慢慢拍抚了两下。 不错,虽然细瘦,但是底子不错,五官俊朗,骨架宽大,往后调养调养定然也是个高朗的少年郎。而且沉着冷静,胆大勇敢,也不是什么奸佞贪婪之人。 江道桉细细看了片刻,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你今年多大,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少年不明白江道桉为何问得这么详细,抬眸看着他,眼神清亮如实道:“我今年十二,姓名不知,只有一个妹妹,我们没有家。” 江道桉愣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少年究竟是怎样孤苦的身世,不禁拢眉问道:“你妹妹多大,如今又在何处?” “妹妹七岁,她大概还在西街等我。” 提到妹妹,少年神情严肃了几分,他再次向江道桉鞠躬施礼道:“在您家中打扰许久,多谢您的救助,我该回去寻妹妹了,告辞。” 十二岁的少年郎,身形瘦削的却似七八岁的孩童,可带着伤的稚嫩脸庞,却又带着不符年纪的老沉稳重。 江道桉轻轻叹了一声,回头看向自家的少年郎道:“阿榷,你带人去寻寻小兄弟的妹妹,将她带入府中,交给算了,你娘估计过些日子又要出门,你将人带回后,先交给你曾婶,拜托她从军眷中寻个细心的仔细照料。” “好,我这就去办!” 少年不解地望向江道桉,江道桉按住他的肩膀俯身笑道:“我见你机敏聪慧,身形灵活,你可愿留在我塞北军中,做一名保家卫民的好儿郎?” 少年恍惚了片刻,墨色的瞳眸逐渐明亮,直至灿若正阳,他才忍不住溢出笑容道:“我愿意!” 江道桉顿了一下,又蹲了半身,与他平视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啊,一旦入了营,每天都要训练,你是小兵,还要做很多很多杂活,劳苦程度可能不亚于你在外生活,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进去了吃不了苦再哭鼻子,我可是会狠狠训斥你的!” 少年晶亮着眼眸摇头道:“我可以!” “不错!是个勇敢的少年!”江道桉笑得开怀,随后轻嘶一声道,“没名字可不行小兄弟,你可有族姓?” 既有妹妹,他对父母理应有些印象。 少年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爹总是四处流浪,很少归家,我从出生便被他丢回了村子,也不知道母亲是谁。我在村里长至五岁时,他又抱了妹妹回来交给我,此后便没再见过。我问过乡亲他叫什么,但是他们都不清楚,只知道别人喊他‘疯汉’。” 江道桉沉默地抚了抚少年的发顶,随后笑了一下道:“既然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那这名号便也与他们无关,你可有心仪的名姓?” 少年垂了眉眼小声道:“我没念过书。” “无妨,军中有先生,你以后可随他识字学习。”江道桉叹了一声思索道,“既然如此,我这倒是有一对名字知逸、云姝,你看看可还 喜欢?” 少年轻声学念了一遍,面上满是欣喜。 江道桉笑了笑点头道:“看来是喜欢了!这本是我与你姨为阿榷和阿音挑选的备用名,但他们兄妹二人抓阄抓了如今的名。既然你满意,那今后你便叫知逸,你的妹妹便叫云姝还缺了个姓氏,你可有想法?” 少年脑海里倏然冒出“江”字,不成想嘴上竟在走神间也发出了声! 他吞下尾音,被自己的妄念烧红了脸不敢抬头。 江道桉倒是没听清少年小且低哑的字音:“你说什么?季?季么季知逸,季云姝,嗯!挺好的!” 见江道桉听错了声,少年不禁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声道:“嗯,我很喜欢妹妹也会很喜欢。” 江道桉站起身高兴道:“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咱们知逸小小年纪已是不凡,将来定能有为!” “所以,你和云姝的名字是我爹取的?”江澜音掀着窗帘看向马车旁的季知逸,直至现在,她都还没从季知逸就是小时候那个“小麻杆”的震惊中回过神。 回想起过往,季知逸一向冷峻的面容难得有了些温存,他亮着瞳眸望向江澜音道:“嗯,江大将军于我有着知遇之恩,他是个很好的人。” 江澜音倚了车窗微微出神,原来她们江家和季知逸,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放空的视线忽然留意到不远处驾着装有泔水车的少年,少年郎穿着一身粗布衣,但是坐着的身姿格外硬挺。 江澜音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曾经的季知逸,大概也就和这个少年郎差不多吧,身处逆境却又不屈傲骨。 “你先歇一会吧,到了我喊你。” 季知逸细心地掩实了窗帘,以防寒风刮入。累了几日的江澜音在一片暖意中昏昏睡去。 马车驶出周阳向着苏扬而去,驾着泔水车的少年将驴车赶至无人的河边,跳下驴车轻踢道:“出来吧。” “臭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弄泔水桶!”一身脏臭的张守程从泔水桶中爬出,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皱着眉一阵干呕。 “少年”抬手掀了自己的草帽,露出清俊白净的一张面容。仔细打量,弯翘的眼尾处还带了些许细痕,只是他的神态与五官,格外显嫩罢了。 “我当然是故意的,毕竟谁会闲得慌去翻泔水桶?”含笑的青年丢下赶车的鞭子转身道,“我已经按公子的要求带你出来了,你自己回去交差吧。” “哎!你这是去哪!你不和我一起回去见公子么?” 青年回头看向他浅笑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忙完了自然会回去见公子。” 陈寿章脱了外衣追上前道:“我猜猜,你是不是又要悄悄跟上去?兄弟,你不会是真喜欢那个江小姐吧?不是兄弟嘲讽你,人家夫君可是北境战神季知逸,咱们什么身份,拿什么比!别想了!” “那又如何?季知逸很厉害么?”青年斜眸轻笑道,“他也配?” 青年说完便重新戴回草帽转身离开。 陈寿章撇了下嘴反驳道:“你这就有些嘴硬了啊!” 青年脚步未停,低了头越走越远。 陈寿章站在身后一摸腰,紧跟着追喊道:“喂!不对!你等等我!你没给我盘缠啊!” 青年微顿,丢下一包银钱后,往苏扬城方向继续行进。魔/蝎/小/说/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造孽的“春信” 北入冬寒赏琼花, 南遇春暖迎花神。不过是一江之隔,南江郡与北方三郡,便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自从入了苏扬城的地界, 江澜音便将车上的暖炉全熄了去, 即便如此, 只着了浅青天丝袖衫的的江澜音还是拿了团扇轻轻摇了起来。 她掀了车帘看向车外, 天青山翠,莺鸟鸣啼, 细碎的天光自横斜的枝桠间筛落而下, 晃得人瞳眸轻眯,倒是隐隐有了初夏的光景。 她在车中打着扇儿尚且有着闷热之意,江澜音微微探身看向打马缀于车后的季知逸, 乌发高束, 只见他光洁的额首处果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澜音伸手拍了拍坐在前方赶车的赵深, 从车中取了水囊递于他道:“一路辛苦, 喝些水润润嗓吧!” “夫人客气!属下带了水囊!”赵深空出手拍了拍放在一旁的行囊,江澜音顺着望去,三四个水囊堆放在一处, 有一个她识得,那是季知逸出门时交给赵深收纳的。 江澜音回头看了看季知逸坐骑上仅仅悬挂的两样兵器, 她轻声支吾了两下, 瞥向赵深暗示道:“没想到南江郡竟是这般早便入了春,一路走来汗水涔涔,水也喝了不少” “可不是!这南江郡的气候可比咱们那暖和不少, 不过这刚入春便是如此,只怕夏季也是炎热难耐!嗯现在想想,也不见得比咱们那好上多少!” 赵深笑眯眯地与江澜音闲聊着, 一双眼一直观察着四周路况,也没留意江澜音的神情,更没多想她话外之意。 江澜音抿唇清了清嗓子,骨碌了眼珠瞥向周围继续道:“是啊,只怕越往南越热,这水囊里的水也饮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附近有没有溪河,好为大家再添补些水。” “嗯?夫人您是喝完了么?没事,将军他们的水囊还在车上,您要是需要,直接拿去用了便是!”赵深倒是心细,大概是怕江澜音嫌弃,还特意补充道,“这水囊是新刷的,将军出门到现在还没喝过水,干净的,您尽管放心用!” 江澜音圆鼓了眼盯着不明意思的赵深怄了片刻,随后抽走了季知逸的水囊,转身缩回了车中。 “再往前行上二十多里,差不多就该到苏扬城关了。” 林越见季知逸一直望着北边的山脉,歪斜了身低声道,“这一路你都在看北边,怎么,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季知逸收回视线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想平河谷位于蒙山山脉之南,再往北去,便是塞北云州境内,我在想那些兵器是否会是从云州而来。” “云州在塞北最南端,虽然归于塞北,但三面皆环内郡,地理位置上它已算不得边境,这些年也都是上京直属管辖,塞北军又何以会出现于此?” 季知逸眉头轻锁,沉思着摇了摇头:“所以只是猜想。” 这也不对,那也不妥,总不可能是塞北驻军擅离职守,私自偷越入平河谷处。若真如此,江道桉他们便不是镇边戍国的英雄,而是暗地里藏了反意的逆贼。 林越笑了一下道:“也可能是我们想复杂了,没准真如你那日随口胡诌的那样,当真是顺着赤乌河漂流至此。” “不会。”季知逸沉着眉眼道,“今晨我已收到刘振的回信,赤乌河下的千丝网并无任何破损。” 林越啧了一声叹气道:“也是,那可是为了水下防御,而特意请了天下第一的天工师所制的千丝网,塞北每年都会差人检修,若是真出现了那样大的漏洞,早就应该上报了才是。” “说起来,她怎么知道顺流而下这个说法行不通?”林越想不明白,若不是事先知道赤乌河水下的布防,平河与赤乌河相接,那些兵器顺流而下,堆积于平河谷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知道赤乌河下的千丝网。” “哎?”林越不禁诧异道,“怎么会,江大将军告诉她的么?不可能,这些都是军中机密,除了各军守将,朝中知晓此事的不过十人。” “她曾落于附近河中,恰巧见过。” 林越微睁了眼,不禁一笑道:“千丝网附近的河道暗流汹涌,曲折迂回。落在那附近还能生还,她倒是个命大的。” 季知逸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奇怪道:“是江小将军救了她。” “江持榷?”林越没怎么见过江持榷,但是也听过不少他的事。 “早闻那位江小将军用兵如神,年少有为,都说若是再过五年,他必然比江大将军还要厉害,可惜英年早逝,这等英豪,竟是连个尸骨都没留得 你和他应该是见过,你与他比,当是如何?” 林夫人每次训斥林越时,便少不得要用江持榷和季知逸做例。季知逸抬头看了眼马车方向,摇了摇头道:“我与江小将军毫无可比。” “评价这么高?”林越笑了一下道,“这倒真是可惜了,若他尚在,大抵你们也会是很要好的朋友。” “不会。”季知逸垂眸道,“他很讨厌我。” 季知逸一向冷脸话少,但是大家见怪不怪,要说真多有仇的,那倒是挺少见。林越不禁好奇追问道:“你俩什么过节?难道你以前抢过他心上人?” “废话多。”季知逸丢下一句嘲讽打马上前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守好后方。” 林越被留在后方,低声骂骂咧咧了两句,季云姝掀了窗帘神气道:“活该,又找骂了吧!” 看着精神抖擞的季云姝,马背上的林越俯下身眯了眼道:“季大小姐身体好透了?我见这一路四周也有不少果子,也不知有没有毒,不如季大小姐去试试? ” “滚!就你欠抽!” 季云姝随手抄了桌几上的绘本丢了出去,林越闪身接过,翻了翻封面道:“天宫记事?什么东西这是天帝?嚯,季云姝,原来你每天看得神仙事,都是这些啊?” 意识到自己是丢了新买的书,季云姝探出头喊道:“关你什么事!还我!” 林越随手翻了几页点头道:“是有意思,难怪你每天看得那么起劲,借我看看!” 季云姝跳下马车追着打马后溜的林越在队伍后方乱跑,季知逸牵了缰绳至江澜音的车旁,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与她闲话。 轻巧的马蹄声在窗外响起,江澜音斜了眸,自微风撩起的帘缝中,看到马背上笔挺的季知逸,她握着他的水囊踌躇许久,然后猛一掀帘,将水囊横在了他的身前。 突然伸出的手臂,惊得骤风蹄下一乱。季知逸牵了缰绳稳住骤风,轻轻抚了抚它的鬃毛,侧眸看向了那只横斜而出的藕臂。 手上的东西无人取走,端坐在车窗旁的江澜音,抿唇摇了摇自己手上的水囊。 季知逸认出那是自己的水囊,伸手接过,不禁有些惊讶试探道:“给我?” 窗帘微动,江澜音收回手,隔着垂落的帘子应声道:“嗯水不多了,你先喝点吧。” 水囊倏然从窗外递回,江澜音疑惑地探头看向窗外。马背上的青年,鬓边已是布满细密汗水,原本浅淡泛粉的薄唇,此时也缺了水分干涸起皮。 见江澜音盯着自己的唇瓣,季知逸不自在的抿了抿唇道:“还要再行十多里方有水源,我不渴,你留着便是。” 江澜音看着说瞎话的季知逸,转身从桌案上摸了茶盏,然后从水囊中倒满一杯,重新递了过去。 江澜音撩着窗帘,坚持地将茶盏递出,季知逸顿了片刻,接过茶盏道了谢,随后端着茶盏,文雅的一口一口抿了下去。 春信悬于他的腿侧,随着骤风的走动一点一点摇晃。江澜音心虚地瞥了片刻,她看向季知逸建议道:“这剑也有好些年了,等回了上京,我去寻些更好的材料重新打了送于你,你喜欢什么样式?” 季知逸低头看了眼剑鞘处已经有了磨损的春信,温柔了眉眼摇头道:“不用,它很好用,我也早已习惯。” 江澜音转了转眼珠,接回空了的茶盏,重新寻了理由继续劝道:“这剑也不是什么顶好的材质,刃面上的纹样更是儿戏,你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将军,用它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有何不妥?”季知逸勾指提了剑柄,看向身侧的江澜音温和笑道,“灵符蕴力,如有神助。” 过去的记忆倏然冲击脑海,江澜音被自己当年那些离谱的谎话震得浑身难受,不禁偏过头,皱紧了小巧的五官,面颊烧红道:“那那都是小时候胡说的,哪有什么神迹会显灵!” 季知逸却抚了刻纹轻笑道:“也不一定,毕竟我没输过。” 江澜音看着眸光明亮,用平静缓和的语气说着自己傲人功绩的季知逸,她的情绪莫名轻扬,扬了笑脸反驳道:“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与神灵何干?” 季知逸只笑着合了剑不语,江澜音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给它起名‘春信’?” 季知逸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尔后拍了拍骤风的颈侧道:“因为它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快到苏扬城了,我去前方先探探路。”季知逸抖了缰绳快速前进,挺立在马背上的劲瘦腰身微微僵直,高束的马尾轻轻晃动,泛红的后颈时隐时现。 江澜音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怔神,原来那是他的第一份礼物啊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和哥哥赌气,把这柄原本送给他的剑,又随手转送给季知逸了。 想到刃面上被画去的“江持榷”三个字,她心中的愧意又深了几分。 真是造孽啊! 第32章 第 32 章 老实书生 “季大小姐, 你走慢点!如果走丢了,可千万别哭鼻子啊!” 白日游赏宴乐,夜色深沉之后, 街上提灯游乐的人数, 竟是远胜白日。 林越追着头也不回的季云姝顺着人流挤远, 江澜音微仰了头看向二人的背影道:“我们也追上去吧, 待会该找不着人了。” 季知逸手心轻翻,虚护江澜音腰侧的手, 将贴近的路人拨弄了过去。他用身体侧挡住涌来的人流, 仗着身高优势远眺了一眼,在见得季云姝簪花的发髻,与她身侧被挤得左右摇晃的半个束冠后脑勺后, 放心地收回视线道:“没事, 有林越跟着。若是寻不到我们, 他们会自行回客栈。” 晃着微弱烛光的花灯被人群挤得歪斜, 江澜音将提杆回收,小心地将灯面往怀内护了护。浅青色的纱袖自手背滑过,季知逸低头看了眼被呵护的花灯, 时常紧抿绷平的唇角不禁上勾道:“先前不是说都是商贩忽悠人的说辞么?” 江澜音从虚环在怀中的灯笼上移开视线,瞥了眼身侧故意说笑的季知逸, 有理有据道:“赋予寓意后便多了两番价钱, 确实物有不值。但是既然花了这个价钱买了,那自然就应该给它值价的呵护。” 她伸指点了点灯笼上用绢布绣缝出来的立体花瓣,季知逸点头伸手道:“说得有道理, 不如把它交给我,不容易被损坏,你也不必累着。” “不用, 我自己拿就可以!”正稀罕着花灯的江澜音,不禁侧了身将灯笼护在了另一侧,一双杏眸扑扇着望向准备提取灯笼的季知逸,举止之间满是抗拒。 季知逸低低笑了两声,收回手重新护在江澜音的身侧,陪着她继续往前摇晃道:“中秋之时,苏扬城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兔儿灯,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微黄的灯笼光晕,朦朦胧胧地映在季知逸高挺的鼻梁上,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润得格外温柔。 江澜音搭在灯笼绢面的手指轻轻蜷动,期待的眸光只闪烁一瞬,随后便低垂了睫羽有些恹恹道:“中秋还远着,往后再说吧。”出京的机会难得,若是她频繁离开,宫里难免会有心疑。 身边人的低落实在是太过明显,季知逸看着她蔫耷低垂的脑袋,抬手贴近她的发髻,悬停片刻后慢慢抚下道:“等到中秋,与寒漠的战事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届时我可能会回京述职,你与云姝可一同出京再游玩。” 被安抚的脑袋轻轻点了点,柔软的发丝摩挲着掌心,季知逸唇边的笑容刚刚扬起,手心处猛然滑动,江澜音偏着头怔怔道:“回京述职?你是要回塞北了么?” 微光晕染下的瞳眸满是暖色,季知逸贪恋地追逐着她眸中闪烁,片刻后收回视线,缩了手,握着掌心的温软余韵,捏紧手指背至身后道:“嗯。等送你们回京后,差不多该启程了。” 尽管早就知晓季知逸还需返回塞北,但这会突然提起,江澜音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沉闷。然而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更深的疑惑所替代。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季知逸回塞北是职责所在,没有他,她在将军府的生活会更加自在悠闲。所以她在愁绪什么? 江澜音被自己突然的情绪弄得莫名,秀眉轻蹙,她咬着下唇努力思索着答案。 “不会太久。” 江澜音侧眸看向身侧的季知逸,他观察着她的神情,低沉的心倏然雀跃,语气不禁轻快道:“寒漠年前输了三城,士气低迷,粮草上也有了 缺漏,议和的书函已经递了多次。此番也只是有意再压一压他们的势头,好逼他们多些诚意,所以这一仗不会太久。” 江澜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季知逸这番解释,但是沉闷的心情荡然一空。握着灯笼竹柄的手微微一动,连带着下悬的花灯轻巧地打起旋儿来。 她低头看着地上轻摇的光影,眸中的光亮也随之跳跃。片刻后她弯了弯唇角,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脑袋,也算是对他的回应。 热闹繁华的街道终有尽头,拥挤的人流也变得稀稀疏疏。江澜音执着花灯立于街末,与身侧的季知逸比肩远望道:“塞北是不是也快有这样热闹的灯会了?” 一盏盏昏黄的灯火汇如明昼,人流沾染着橙黄光晕,暖意涌动。铜板轻响着落入商贩的掌心,花灯摇晃撩起轻声笑语。 季知逸的记忆里,塞北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宁静。但是这般灯景如果布于塞北的城镇,人声应当会更加喧沸,热情暖意也会洋溢更远。 脑海里勾勒了一下画面,墨色的瞳眸中情绪轻涌,季知逸轻笑邀请道:“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江澜音也不禁有些期待道:“好,到时候一起去游赏。” 那是父亲一生都惦念的盛景,她一定会替他去看一看。 想起父亲,江澜音的笑容倏然顿了顿,犹豫了许久,她侧身望向季知逸道:“庆谷失利,人人都道是父亲孤傲心急,你怎么看?” 季知逸低眸,与江澜音对视片刻后轻声道:“你不相信的事情,我也不曾相信。” 捏于灯柄上的葱白手指紧得青白,轻薄的眼皮微动,江澜音忍不住颤声道:“那些刀器有关系么?” 纤细的颈脖随着主人的低头而显露,莹白的肌肤紧裹着上下轻颤的骨节,似乎稍加压碰便可轻易折断。 季知逸盯着那截一直承着压力的脆弱骨节,踌躇再三,终是实言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有。” 地面的灯影倏然晃动,季知逸瞥了眼猛然一颤的花灯,垂眸敛了神色,不禁低声询问道:“既有猜想,你现在还会相信谁?” 江澜音盯着自己鞋面上的蝶纹垂首不语。 只一时的沉默,却让季知逸有了压不住的执念:“江大将军向来缜密谨慎,他不会轻失分寸,但是庆谷之战他却失得很彻底。” 季知逸转身逼近了几步,鞋面一暗,眼前的光影连同自己的影子,都被他倏然逼近的高大身影全然笼去。江澜音被迫抬了头,她望向季知逸,不禁目光躲闪道:“我没想那么多。” 随着他的贴近,江澜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手中的灯柄也横入了俩人之间。 微凉的手背突然被一道强劲裹紧,江澜音惊慌挣了一下,粗粝的掌心却在手背上贴得更紧。季知逸紧攥着她的手,共同贴于灯柄,控着她的举动,江澜音不禁提了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撒谎。”墨色的瞳眸愈发深邃,季知逸紧紧盯着她斩钉截铁道,“从你怀疑开始,你就想得很清楚。魏将军与曾将军送来的贺礼,你不曾询问过。听到我胡编的刀器来源,你愤怒质问。从确定刀器来源不明后,一路你都沉默少语,方才你绕了一圈的话语,才踌躇着询问我的想法” 季知逸不觉攥紧了她的手颤声道:“我和曾将军、魏将军一样,一直都在你的怀疑中,不是么?” 江澜音怔怔地望着季知逸不禁失了语。 她没骗季知逸,她确实没想过那么多,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不是那种会在战事上孤傲心急之人,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会把心思都用在仇敌之身,但绝不会分一点心思去怀疑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 如果庆谷一战当真有蹊跷,那这蹊跷的根源,便只能是他最亲近信任的人。 曾敬川、魏明书 江澜音眸光轻动,季知逸沉怒的面容映满瞳孔。 还有他有知遇之情,但在他死后大放光彩,如今已是塞北支柱的季知逸。 她怀疑过季知逸么? 有,但这个念头早在前世棺木闭合的那一瞬就已经湮灭。 江澜音慢慢摇了摇头,不禁有些慌乱道:“我没有” 她不是不信季知逸,只是她也做不到去怀疑跟父亲有着几十年交情的曾叔叔和魏叔叔。 江澜音摇头的动作渐滞,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逃避。 她的害怕与茫然尽数落入季知逸的眼中,半晌后,他紧箍的手骤然一松。 被江澜音的躲闪刺醒的季知逸,除了满腔麻痛,更多的还有懊悔。 她的怀疑有理有据,理智上他应该接受,可情绪上却控制不住地生了执念。 他不得不承认,从江澜音嫁给他那天起,他就像初尝了饴糖的孩童,从此就会一直惦念着这一份甜味。 现在,他非常害怕失去她。 隐于暗影下的俩人,各自揣着自己的不安。 平静倏然被打破,江澜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整理这一片乱麻,她无措地低垂着眼眸,思绪一片混乱,也没留意到眼前人逐渐深沉的目光。 一直等不到回应的季知逸犹如紧绷的一根线,终于在江澜音低头的一瞬,绷到最紧,然后断裂。 反应快于被急躁占据的思绪,下一瞬杏眸中的震惊填充满目。 江澜音惊讶地睁圆了眼,屏息望向与自己睫羽互相拨弄的季知逸。她本能地后退一步,下一刻滚烫的掌心隔着轻薄的衣料箍紧了后腰,贴于唇上的柔软又逐近几分。 花灯落地,江澜音终于回神,得了空的手抵上硬挺的胸膛微微前推,手上的力度多几分,柔软相贴的力度则增上几分。 屋檐巷陌的阴影吞掩了交缠的大小身影,也隔开了温软的低声呜咽和灯会上的喧嚷笑语。 就在江澜音被迫望着屋檐,憋得脑海昏沉之际,高挺的身影倏然错于颈侧,一道残影自眼前划过! 季知逸猛然将满面绯红的江澜音按入怀中,抽出佩剑刺向一旁,一阵噼啪乱响后,一道清朗嗓音轻颤道:“登登,登徒子!你,你放开人家姑娘!” 江澜音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她从季知逸的怀中轻轻转出侧脸,瞥到摔在箩筐里的清秀青年后,不禁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青年依旧是一身朴素白衣,一双清亮的眼眸,看起来斯文单纯。 这是先前上京城中,帮她一同和那胡言乱语的老头理论的憨厚书生! 第33章 第 33 章 季知逸的爱慕者 “喂, 那个书生怎么回事?” 林越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灯会逛完,夫妻俩氛围怪怪的不说, 还不知从哪捡了个傻里傻气的书生。 他回头看向坐在马车上和赵深傻乐呵的白净书生, 视线在他清秀的面容上流连了一番后, 贴近季知逸嘀咕道:“你确定他是没问题的么?” 时机实在是凑巧。来得路上遇到了劫匪, 又在劫匪手上发现了塞北军的刀器,紧跟着这个在上京有过一面之缘的书生又出现在苏扬城, 怎么看都很令人怀疑。 林越不时地回头看向那个总是眉眼含笑的青年, 打量间,正扭头和车内人谈笑的青年倏然转回了头。他捕捉到林越投来的目光,随后温润一笑颔首施礼。 “一定有问题!”林越转回头, 伸腿踢了踢身侧的季知逸, 季知逸皱了眉回神道, “什 么?” “那个书生啊!你没听我说话么?” 季知逸动了动唇瓣, 屈指轻按了一下上唇峰处的细小伤痕,片刻后才重新回了神思低声道:“他叫李曾云,南川邱平人, 前年落了榜,便一直留在上京, 靠卖字画为生。” “春闱的考生?”林越算了算日子讶异道, “那他现在不正是紧张备考之时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倏然一阵轻笑,季知逸回头瞥了眼撩开车帘与李曾云说笑的江澜音, 单薄的眼帘微落,转回头的一瞬,狭长半阖的眼盯向李曾云, 眸中沉色浓如压境黑云。 季知逸慢慢勒紧缰绳,骤风不满地扬了扬前踢,低垂着马脖,渐渐缓下了速度。 原本半探着身与李曾云聊天的江澜音,看到前方回眸停立的季知逸,不禁停了声与他对望,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他微凸唇峰上的伤痕,车帘骤然一落,将他投来的视线隔了出去。 季知逸盯着那抹突然缩回去的浅青身影,马车渐渐靠近,他倏然跃身上车,将赶车的赵深丢上马背道:“你骑着骤风,和林越先上前查勘。” 背上突然多了不熟悉的重量,骤风不耐地嘶鸣了几声,奈何人是季知逸丢上来的,它又只得忍着不快,驮着赵深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见赵深与林越上前走远,站定在马车上的季知逸低头看向坐于厢前的李曾云。 白净斯文的书生,平静地回望于面色沉郁的季知逸,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季知逸这股针对的情绪,弯了眉眼往侧边挪动道:“山路颠簸,将军还是先坐下吧。” 季知逸慢慢收回视线撩衣而坐,他牵过缰绳将偏歪的方向调正,待到马车重归正路方才开口问道:“李公子昨日说,自己是受人邀请,来苏扬城为其绘画,不知是哪户人家?” “是苏扬城的张员外。”李曾云答得自然,随后又停顿回问道,“季将军为何问此,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高密的山林遮得日光晦明,枝影晃于眼前,带得前景也是沉暗斑驳。季知逸斜眸环顾,随后轻抽马鞭加快了速度,车轮滚滚作响,待到车速平稳,他才偏过头继续道:“李公子既能得张员外特邀至此,想来画技也是十分了得,定是颇有名气。在上京应当也是不缺求画之人才是。” 李曾云含笑认真聆听,季知逸却盯着他无甚笑容道:“公子先前说自己是入京赶考,如今为了生计,无可奈何方才替人作画,如今春闱在即,李公子为何舍近求远,要跑来苏扬接下这一份活?” 季知逸的语气硬且生冷,听似礼貌的问话,实则满是探究。然而李曾云就如没听出任何试探,毫无被冒犯之感。 他低头挠了挠发顶,有些不好意思道:“将军谬赞了,在下的画技实在平平,更说不得什么名气,在上京卖画也是全凭运气,所以并赚不得什么银钱。近来为了看书,鲜少摆摊,手上余钱已是难以续度,这才不得已接了张员外的活。” “哦?既然如此,不知李公子缘何会得张员外之邀?”长眸微厉,季知逸盯着李曾云审视起来。 李曾云老老实实地坐于一旁,低头支吾了片刻道:“因为张员外喜好较偏旁的画师不肯接,而我缺银子,所以什么都接。” 季知逸皱眉不解,李曾云后睨了一眼车厢,随后贴近他,小声为难道:“都是些淫词配画” 季知逸:“” 李曾云尴尬地坐回身,季知逸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也不再言语,车外一片寂静。 车轮自石块上颠过,近于车帘处突然摔出一道身影—— 李曾云慌乱地抬手准备相扶,然而指尖刚刚挨上对方浅青金线纹边的袖摆,下一瞬莹滑的衣料滑出,那抹浅青身影已经落入身旁人的怀抱中。 季知逸勒着缰绳稳住受惊的马匹,被接入怀中的江澜音呆愣了片刻,随后尴尬地坐起了身,匆匆退回车厢内,隔着车帘干咳一声道:“不好意思,没坐稳,一不小心就摔出去了。” 季知逸轻轻嗯了一声,李曾云温和着声笑道:“这边山路崎岖,路上碎块暗石很多,江姑娘可得坐稳扶好,小心磕伤。” “嗯,多谢李公子提醒。” 听到李曾云的关怀,季知逸的面色不禁又沉了几分,车厢内的江澜音却倏然出声道:“先前公子说自己是南川之人,早闻南川景色奇丽,高山环绕,碧水迂曲,让人流连忘返,不知当真如此诱人?” “奇丽确实奇丽,但诱人”李曾云笑了一下道,“都说人对家乡会有别样的深情,可南川人从无这个想法。高山碧水穷山恶水才更贴切。若非无奈之人,谁又会长居于南川?” 车内的江澜音顿了片刻反驳道:“可安王便是自请前去南川的,这说明南川也并非公子所言那般穷恶。而且公子不也是为了春闱这才离开南川的么?” 季知逸斜睨向轻微晃动的车帘,李曾云顿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道:“姑娘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早年一心向往外出,可等到家人离去,只剩我一人时,这才发现对家早已有了感情,离了却也甚想。至于安王殿下” 李曾云思考了一会答道:“大概也是如此吧,在下听闻,安王殿下的母亲便是南川人,所以他才会将封地择在南川。” 说完大概又觉得不妥,李曾云摆手浅笑道:“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我也是听城中人胡说的。” 江澜音掀开车帘看向李曾云,盯着他的面容看了片刻,瞳眸轻动观察道:“李公子见过安王殿下么?” “唔祭典之时,倒是远远见过,是个呃,很俊朗。” 李曾云的形容,引得季知逸和江澜音都不禁侧目。如果一个人,只剩下容貌可以用来描述,那大抵是真的只有容貌格外出众了。 安王确实容貌出众,至于其他方面,‘纨绔子弟’四个字大概就是为他量身所制。 江澜音与他仅有两面之缘,前世她殒身之后,他也曾去灵前祭拜过。江澜音斜眸打量李曾云,心中不禁疑惑,前世她是见过李曾云的。在她的灵前,他就跟在安王身后,而且是一身小厮打扮。 因着傅棠的关系,身为丞相夫人的她突然“恶疾”离世,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那时她被困于尸身附近,每日便晃在屋内,看着一个个神色各异的人为她添香。看得多了,她也难免有些麻木,眼睛看得酸涩,时不时便闭目歇于一旁。 但是由于安王平日里交道甚少,所以他来吊唁时,她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而那小厮打扮的李曾云,更是让她难以忽视。 因为李曾云只看了棺木中的她一眼,然后就低了头不敢再看,之后他的视线,便一直追随在与人交流的傅棠身上,低垂的瞳眸之中满是愤怒与恨意。 江澜音不明白一个小厮,为什么对傅棠有这般恨意。如今知晓了他是李曾云,心中更是不明。 既是春闱考生,来京之前他都不曾与安王相识,为何前世会作为小厮,跟着安王而来?另外,他与傅棠根本不识,又从何来得汹涌恨意? 江澜音想得出神,季知逸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李曾云文雅俊秀,书卷气布于周身,从心而论,他与傅棠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季知逸紧紧盯着出神的江澜音,心胸之间气闷凝滞。他的瞳眸移向那张水润红嫩的唇,忆起昨夜的触感,紧合的唇齿又多了几分躁动。 “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 尖利的女声忽然自侧方传来,一名女子惊慌地自林中窜逃而出,奔着季知逸他们的车队而来。 逃窜的女子身后紧紧缀着三名壮汉,看他们的神色,淫靡令人泛呕。 季知逸跳下马车护于车侧,女子见到车队,顿时亮起眸光,绝望之中燃起了希望。 “救我!救救我!”女子拼起最后的力气奔跑而来,然而脚下一绊,猛然摔扑于地。 眼见那三名男子就要追上她,季知逸扔出手中马鞭,对着三人抓向女子的手抽打而去! 带着倒刺的马鞭抽得手背血肉模糊,三名男子捂着手顿时痛呼俯身,怒视前方看明情况后,三人立即转身欲逃。 前方的林越与赵深回转而来,皱眉看了片 刻,他挥手向随行的护卫示意道:“抓起来!” 得到搭救的女子慌忙起身,凌乱的发丝被泪水粘得满颊。她掏出帕子在面上擦拭一番,随后快步走至季知逸面前,抖着声腔谢礼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季将军?” 女子诧异地看向季知逸的面容,季知逸低头打量了片刻,眉头轻拢,他对眼前的女子毫无印象。 认出季知逸后,女子似是倏然坏了嗓子,卡着声面带红晕,娇柔行礼道:“小女子魏关月见过季将军。” “魏?” 林越疑问了一声,魏关月行礼道:“是,家父乃是原中郡守魏勤书。” “魏大人?那你与恭亲王妃是” 魏关月低首缓声道:“恭亲王妃是小女子的姑母。” 江澜音倏然抬头望向魏关月的面容,眉目娇艳,眼尾一点小痣,惹眼且具风韵。她的那双多情眼一直斜向季知逸,面颊红晕显尽少女心事。 魏关月啊江澜音不禁也瞥向了一旁的季知逸。 她记得这个姑娘。因为前世,她差点便是季知逸的妻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锯了嘴的葫芦 江澜音倒是没想到, 出门一次竟然可以捡到这么多熟人。 算算日子,再过半月便是春花会了。今年的春花会由恭亲王府操办,她若没记错, 前世便是在春花会上, 恭亲王妃为季知逸做媒, 想将自己的侄女魏关月嫁于他, 那时她随着傅棠一同赴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身为建梁名将, 手握一方兵权, 容貌俊朗,家底清白。季知逸这样的条件,自然是少不得有人惦记。但也正因为他手上握着塞北重兵, 这样的烫口肥肉, 大家也只敢望而闻香, 不敢轻易下口。 江澜音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魏关月, 看到她不断瞄向窗外的含情眉目,她也不禁微掀了窗帘,打量起骑马跟随在车外的季知逸。 马背上的青年宽肩劲腰, 挺立的身形早已没了少时一副风摧易折的瘦弱模样。锋利的眉眼疏朗深邃,战场厮杀锻炼而出的英气, 在季知逸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温养的润玉四处可寻, 但天然雕琢的奇石,却是世间难求,季知逸便是这样一块奇石。 江澜音偷偷观察着一旁的季知逸, 前世他在宴会上毅然拂了恭亲王妃的联姻之意,这一世若是恭亲王妃依旧如此,他又会作何回应? 察觉到身侧窗帘的抖动, 季知逸偏头看向窗帘轻掀的那一拐角,随后与一双晶莹润亮的杏圆瞳眸相对。 琥珀色的瞳眸明亮清澈,特别是蕴了灯火,含着湿意将人影映入眸中时,直教人身陷星河,无尽沉沦。 沉渊般的墨瞳中填满了自己这一抹浅青身影,如果昨夜她还不确定季知逸那一吻的含义,那么此时她可以肯定,季知逸对她是存着欲望的。 而且她也很肯定,自己对季知逸同样有着冲动。 一开始带着前世的感激,婚后又堆积起层层好感,而如今已经发展为想将他占有的私欲,江澜音觉得自己在感情上从不是什么糊涂人,对于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心中明明白白。 情之一字,起字不过随笔一落,然而落笔之后,则越写越难,横竖转折,终难写成完美一字,这与实际的情并无不同。心动不过是砰然一瞬,紧跟着好感滋生情意渐深。但情深归情深,很多时候情深未必就有归处,她的前世就很好诠释了这一点。 如果这是前世的江澜音,或许还会义无反顾地投情于季知逸,但是现在的江澜音不敢。情字上死一回便够了,现在的她真的很怕疼痛。 江澜音慢慢收回视线,松手放下了窗帘,失了身影的瞳眸却滋生了无尽的酸涩,一直漫进空落了的心房之中,直至心尖也填满酸意。 随着车厢摇晃的江澜音忍不住回眸后瞥,每次瞥到窗帘缝隙,那道帘缝都在勾引她的指尖去掀撩牵动。 葱白的手指互相勾拉绞紧,但是手可牵绊,心却早已探了出去。 江澜音轻轻闭了瞳眸,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许久之后,窗外传来林越与季知逸的交谈声,纤长的睫羽轻颤,她慢慢睁开眼,呼吸渐渐屏滞—— 那颗探出去的心,它好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 来时似有万水千山,而归途却只是转息之事。 这一路江澜音都端坐于车中显少外望,倒是对面的魏关月时不时地撩了帘,向车外的季知逸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季知逸这一路也格外的有耐心,魏关月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有认真回答,甚至还会主动多说两句,以至于坐在对面的江澜音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江澜音觉得季知逸有些反常,但是多想了一会,又觉得这是自己对他的认识不够。也许季知逸本就是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不仅对她暖,对别人也一样暖,天性使然。 听了一路,想了一路,等到了上京后,江澜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因为多行一刻,她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季知逸立于车旁,在马车停稳的那一瞬便已经伸好了想要牵扶的手,然而江澜音似是没有看到一般,干净利落地提了裙摆,径自从车上轻跳了下去,眼神都不曾右瞟一点。 被冷落的手慢慢收回,季知逸看向江澜音的背影,眸中满是落寞。 魏关月撩了窗帘看了片刻,随后望向江澜音垂眉道:“这便到将军府了么?关月与姐姐一路相处,相谈甚欢,还有好些话不曾说,就又到了分别之时” 江澜音眼皮轻掀,勾了勾唇角,语气平平道:“是么?那月妹妹不如先差下人去恭亲王府报个平安,你可下车入府再叙一会。” 琥珀般的瞳眸自带着暖色,即使江澜音的语气平淡,但配上她天生含笑的五官,倒也难让人看出她的真实情绪。 魏关月等得便是她这句话,忍了笑意刚起身,车外的季知逸却冷声道:“魏小姐路途遇险,如今平安到了上京,恭亲王妃定然已在等候。” 季知逸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魏关月半起的身子不禁一僵,随后假装调换方向重新坐好,看向车外的俩人温柔笑道:“季将军说得是,今日确实不便,也多谢姐姐的邀请,待见过姑母,关月再来拜访谢恩。” “魏小姐客气,维护建梁百姓安危,本就是我等职责之事,不必道谢。”魏关月怔了一瞬,季知逸看向带着季云姝跟上来的林越道,“你与魏小姐同路,便麻烦你送她去恭亲王府了。” 林越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随后揽了这桩麻烦事道:“行,反正我也得回宫交差,刚好顺路。” 车队慢慢走远,季知逸转身望向立于阶上的江澜音,随后眉目又沉了几分。 自他在灯会失了分寸后,江澜音虽不曾说过一句怒言,但显然她与他之间有了嫌隙。 这一路她会与季云姝玩闹,会和李曾云说笑,甚至跟相识不久的魏关月也聊上片刻,独独没再主动与他说过一言。 他想多看她一眼,都只能借魏关月与他说话的机会,隔着窄小的车窗,远远望上片刻。 他和江澜音之间这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只需要一点点力度便可彻底戳破。可就是这一点点力度,他却软了筋骨,丝毫也不敢再推进。 因为这层窗户纸后是怎样的光景,他似乎已经看得清楚,而这一份光景,他毫无勇气去接受。 隔着两层台阶,明明不过一步之遥,俩人却似隔山跨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什么话语,江澜音垂眸转身,季云姝忍不住推了推季知逸道:“哥,你怎么惹嫂嫂生气了,快哄哄啊!” 季知逸无措地僵在台阶上,他也很想去解释,可又怕彻底揭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江澜音的背影,期待着她能给一句话。然而江澜音直至入府,也没回头再看一眼。 当晚,季知逸回到房间时,江澜音早已将他的被褥丢在了外间的软榻上,自己已经熄了灯卷着被褥安静地卧于床榻上。 季知逸望着床上鼓起的背影,周身尽是落寞。他默默躺至榻上,熄灭了外间最后一盏灯火。瞳眸微闪,他听着室内细弱的呼吸声彻夜未眠。 “将军,夫人 ,宫中传信,太后娘娘请夫人入宫一叙。” 杜管事一早便候在了门外,江澜音似乎也料到太后会有传召,一早便坐在妆台前,喊了银翘替她装扮。 季知逸今日早早便停了练剑,等在院外想要与江澜音一同用早膳,然而她却只是匆匆瞥了院中的他一眼,丢下一句自己要入宫面见太后,随后便离了去。 府外,太后身边的传信太监已经在车边等候,见江澜音出来,他往后望了一眼问道:“郡主安好,请问季将军不再府中么?” 江澜音怔了一下问道:“是太后也要召见将军么?” “这倒不是,也怪小的没说清话,方才劳杜管事通传时,忘记提醒他,务必请季将军也前来相见,因为娘娘嘱咐小的,一定要将此物亲手交于将军手上。” 江澜音回头看向杜管事,杜管事立即回府请季知逸出来。 等在门口的江澜音打量了一番宋公公手中的木匣,巴掌大小,也不知里面放得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季知逸自府中行来,宋公公赶紧捧着木匣奉了上去。 季知逸收了木匣也未打开查看,只抬眸看向江澜音,只言不语。 “郡主,咱们该启程了。”宋公公俯身轻声提醒,江澜音颔首回礼,等着一旁的小厮将矮凳放至车旁。 身前光晕倏暗,江澜音看着突然放大的的身影,下一瞬视线旋转,她便已经被放置在车上。 她诧异地握紧了环于腰侧的手臂,半蹲着身偏头看向不打招呼便将她抱上车的季知逸,她盯着他等了许久,本以为瞳眸闪烁的他会说些什么,片刻后,他却慢慢抽了手,沉默着退回了原处。 宋公公的视线在俩人之间游弋,江澜音忍下了满心的浮躁,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多谢夫君。” 季知逸的瞳眸清亮,对上江澜音依旧无甚波动的视线,他又不禁垂了眼眸轻应道:“夫人客气。” 强扯的嘴角终于挂不住微小的弧度,江澜音敛了最后一点强撑的笑容进了车。 马车缓缓驶走,直至消失,季知逸才收回视线,打开了太后还于他的木匣。 木匣之中雕刻精细的虎符静置于中,季知逸扣指一合,握着木匣的手渐渐收紧,低垂的眸中满是苦涩—— 他曾以为等他有了足够的能力,他便可以站在她的身旁。可现在他才明白,若是不喜欢,站得再近,也不过是惹得人更加厌恶。 他还是惹她讨厌了。 第35章 第 35 章 太后的劝诫 : 一入春季, 宫中娇养的花儿终于有了些生机。往年此时,亭台花苑处,少不得会坐上三三两两的宫妃公主, 今年不知怎么的, 一路走来倒是格外冷清。 江澜音低头打量着四周, 不仅少了那些鲜活艳色, 连最喜洒扫闲聊的宫女太监,今日也规矩异常。 泰宁宫外, 苏嬷嬷已经等候在那, 见江澜音走来,她移步迎上道:“郡主安好,娘娘已经备好茶点, 正等着郡主来陪她闲话。” 江澜音从银翘手中接过一篮点心递于苏嬷嬷道:“苏扬城的花饼口感清甜绵密, 澜音带了些回来与娘娘和嬷嬷品尝。” 苏嬷嬷接过食盒, 沉甸甸的分量便知江澜音是特意也为宫中其他人准备了点心。苏嬷嬷含着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微微俯身谢礼道:“劳郡主牵挂,老奴代宫人们谢过郡主。” 江澜音随着苏嬷嬷步入内苑,朱嬷嬷正陪在太后身侧, 坐在院中沐阳品茶。 “臣妇参见娘娘。” 听到江澜音的声音,太后含笑的面容微怔, 随后重新回笑道:“过来坐吧。听你这么一称呼, 方才意识到你如今是真真切切地嫁了人。他待你可还好?” 朱嬷嬷奉了茶水于江澜音手侧,看了看她的面色,轻声说笑道:“想来也是很好的, 季将军可是将咱们郡主呵护在心尖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江澜音浅笑未语,太后瞥向刚刚跟进来的宋公公道:“东西可有亲手交至季将军手上?” 宋公公颔首温声道:“回太后的话, 奴才已经依着您的吩咐,亲手交于了季将军,不曾假借他人之手。” 江澜音想起临出门前宋公公交于季知逸的木匣,如今听来似乎是什么很贵重的物品。 “那便好。”太后端起茶盏轻轻刮去浮沫,瞥了眼一旁神色微茫的江澜音笑道,“怎么,他没跟你说过么?” 江澜音摇了摇头道:“臣妇不知。” 太后垂眸一笑道:“你此番遇险,他为尽快带人出京,便将虎符交给了本宫。” 江澜音愕然。 太后说得平静简单,但其后的风波,江澜音已是难以想象。她也好奇过陛下与太后为何会这般轻易放他出京,只是不曾想竟是用虎符交换来的。 “你遇险的消息传回,本宫便着程将军立即带上南府军的精锐前去救援。可季将军偏执地在宫外求见,坚持要自己带人前去。” 太后顿了片刻,笑容微敛道:“妻妹在外遇险,这般焦急本乃人之常情。可朝中那群人却想法诸多,他不过是刚至宫门外,他们的反对声便已经传到了陛下的面前。”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太后看向江澜音笑道,“这季知逸倒也真的是性情中人,你嫁于他,本宫倒也安心了不少。” 太后盯着江澜音秀丽的眉眼看了片刻,不禁轻声一叹道:“可惜愉姐姐没有看到” 听到太后提起自己的母亲,江澜音知她又会伤神许久,从食盒中拈出一块花饼道:“这是苏扬城的花饼,娘娘尝尝?” 太后接过花饼,细细品了一口道:“有心了我听林将军道,那些劫匪的身份已经查明,是周阳那边的猎户?” “是。因为南乡疫病,他们无法入城变卖猎物,为了银钱,无奈落草为寇。” “听起来倒也是天公降难的可怜人,但因己难而去加害他人,这便由可怜人成为了可恨人。” 太后接过苏嬷嬷递来的帕子,擦去指尖碎屑道:“傅相后日便可自南乡返回,既然南乡事宜一直都是他在处理,这件事就也交给他处理吧。” “全凭娘娘安排。” “对了,听说你们昨日是与原中郡守家的长女同返上京,你们怎会与她同道?” 江澜音将路上之事简单复述了一遍,太后不禁轻挑眉头道:“哦?这倒是走了巧” 太后话未说尽,垂了眼眸摇头道:“好的东西就是招人惦记。” 江澜音轻轻移目瞥了太后一眼,太后看向她,抬手屏退了身后的随侍之人,只留下两位嬷嬷陪在了身侧。 内苑里一时只余细微风声,桌上茶盏轻响,太后缓声问道:“你与知逸成婚已有些时日,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江澜音轻转瞳眸,视线在太后的微肃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斟酌道:“他是个很直爽的人。” “直爽?”太后倒是没料到江澜音会这么形容季知逸。 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嗯,他虽然看起来不太好亲近,但这只是天性使然,他不太擅长与人交道。实际上他的性子直来直去,有着牢固的底线,是一个非常正直爽利的人。” 听到江澜音的解释,太后重新拾笑道:“看来你与他的确相处甚好。” 太后起身望向远处的宫宇檐脊,倏然问道:“澜音,你觉得宫中的嫔妃如何?” 江澜音神情一顿,缓 声回应道:“各有其好。” 太后摇了摇头道:“本宫并非是此问。别人只道宫中的妃嫔富贵享乐,可他们不知,这宫里人的忙累全隐在心中。” “后宫佳丽三千,能得陛下喜爱的不过几人。”太后拨了拨枝头含苞欲放的粉花,视线移到怒放的那一朵道,“入了宫门又如何,若得不到陛下青睐,一切都是枉然,空有虚荣罢了。” 江澜音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聊起这些,太后转身看向她道:“宫中女子如此,府中亦是如此。只要他敬你护你,其他人即使入了那府邸,又能奈你何?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江澜音怔愣了一瞬,明白了太后话中的意思,随后俯身行礼道:“臣妇明白。” 太后盯着她的神情有些无奈,沉默许久后,牵起她的手轻抚道:“局势如此,委屈你了以后无论何况,你都只需记得,你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孩子,有任何事,尽管来寻本宫。” 江澜音抬眸看向太后,随后恭敬俯身道:“多谢娘娘厚爱。” 太后差苏嬷嬷取了些补品交于江澜音,随后便让宋公公送她离开。 见江澜音离去,太后静立片刻,向身侧的苏嬷嬷问道:“今日是何日子?” “回娘娘的话,今日已是二十四。” “二十四”太后伸手搭上苏嬷嬷的手背,示意她外出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本宫去朝华池那边走走吧。” 苏嬷嬷怔了一瞬,随后面带喜色应了下来。 朝华池临近皇子们学习的书房,坐在池边,偶尔还能听到些许晨起诵读的声音。 苏嬷嬷铺了软垫于石凳上,太后便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听着不远处飘来的朗朗书声。 钟声八响,院中的朗读声消散。太后怔怔地定了片刻,随后对着苏嬷嬷吩咐道:“把那壶沁兰香取出来吧。” “是。”苏嬷嬷将茶具在亭中一一摆好,动作刚毕,挟着书籍的老者,挺立着身骨自方才传出书声的宫苑中走了出来。 老者见到亭中的太后微愣,撩抚胡须的手僵了片刻,慢慢放了下来。 “老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老者上前行礼时,太后便站起了身侧至一旁,见他俯身施礼,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伸出手搀扶道:“文太傅与我又何必如此?” 文太傅直起身看向身侧的文华月,眸中湿气氤氲,低首一笑道:“规矩既然定出,那便该如此。” 文华月扶着文太傅坐定,文太傅看了眼桌上的茶水神情微顿道:“原来娘娘还记得老臣这点喜好。” “您素喜饮茶,尤爱这沁兰香,我自是记得。”文华月挡下准备上前斟茶的苏嬷嬷,自己挽了袖摆亲自为文太傅斟起了茶。 文太傅端起茶盏品了片刻,直至茶盏余底,方才放下茶盏重新望向对面的文华月:“今日甚巧,在此遇到了娘娘。” 文华月没有接话,文太傅看着文华月笑道:“老臣入宫教习诸位皇子已有三载,每日都会在此时辰,自这朝华池边经过。” “三载的时间,老臣在宫中偶遇了诸多人,却唯独不曾见过娘娘,今日极巧。” 文华月的眉眼低垂,文太傅盯着她看了片刻道:“娘娘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挺好。” 文华月迟钝了一息,文太傅静静打量了一会,慢慢摇头道:“可老臣看,娘娘似乎并不太好,眼尾处的愁绪比当年出阁时多了不少。” 低垂的凤眸倏然上抬,文太傅慈祥含笑,迎着文华月诧异的目光低缓道:“你可还怨为父?” 文华月僵了片刻,鼻腔一阵酸涩, 文太傅的唇角微低,看向她轻声道:“他已经离世这些年,你还是放不下么?” 文华月轻碰睫羽,倏然抬头否定道:“一天不见尸骨,我便不认他已离世。” 文太傅愁绪满目,不禁眉头深皱道:“事已至此,你又何苦继续困着自己?” 半晌后,文太傅轻揉眼周,轻吁一声道:“这些年我都在懊悔,若是当年我不曾纵你偷偷随我北上,你是不是会比如今快乐很多?” 文华月摇了摇头道:“如若没有随您北上,我依旧会是如此。您知道,我怨得不只是没能与他厮守。” 文太傅默了一瞬,随后落寞道:“是,我对不起你的,又何止这一桩事,先前你说我太过偏爱容霜,如今想想,你说得的确有道理。” 文太傅偏头顾向四周,最终视线落回对面文华月的身上道:“如果我不纵她,你也不会替她进入宫中。你怨我,怨她,怨文家韶华可贵,怎能不怨?是我对不起你。” 第36章 第 36 章 太后的抉择 文家明珠有二, 一为容霜,一为华月。尤其是嫡长女容霜,自幼书香满腹, 言行举止向来是世家贵女的标榜。 先后因病离世三年, 先帝悲痛之余, 点下文容霜为后。然而文容霜福薄命短, 尚未入宫便因重疾而亡,改由文家二女执掌中宫。 “当初先帝自知时日无多, 而恭亲王妃的父亲, 手握平中军权,其力虽不及东西南北四路,可其驻守内郡入京要塞, 这让处于上京的陛下如鲠在喉。加之塞北情势告急, 江大将军阵亡, 先帝更是妄动不得” “所以先帝便想为当时尚且年幼的陛下寻一支柱, 于是他就找上了您,让长姐入宫为后。”文华月单薄的眼皮轻垂,眸中讥讽一闪而过。 “真要算起来, 先后还是我与长姐的姨母,彼时先帝也是灯尽油枯也难怪淑名在外的长姐, 竟会那般叛逆, 倏然离家,从此杳无音讯。” “入宫为后?”文华月笑了笑道,“往后史载, 我应当是建梁最年少的太后了吧?” 文太傅心怀愧疚,半晌后方才轻叹道:“年少心怀鸿鹄,我逆了父亲之意, 毅然离开安阳来到了上京。为官三十载,如今再回想,年少之志早已变了味,成为了我争名夺利的借口。” “事已成定,父亲又何必说这些。”文华月掀眸看向对面的文太傅,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尾道,“毕竟时间不会回逝,它只会在本就短暂的人生中加深岁月的刻痕,怀旧之言多说无益。” 文太傅看向文华月被岁月磨得锋利的眉眼,片刻后轻声道:“今日你来寻我,是为了太子吧。” “是。”文华月神色平平道,“您应该也知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这个月陛下已六次召请太医,近来更是连他最宠爱的芳贵人也不曾召见。”文华月面带嘲色道,“听说他还特意派人去香山寺请了知大师,想要寻找那传说中的舍利。” 文太傅皱眉不语,文华月低首斜眸道:“父亲,如今局势又回如十年前,您这次又将作何打算?” 文太傅并未急于回答,却是抬手推了茶盏至文华月的方向,低眉一笑道:“月儿,今日的茶甚好,你可否替为父再斟一杯?” 文华月的瞳眸微怔,可在看到文太傅停于杯盏旁的瘦削手背时,她的眸蓦然刺痛。 印象里那只宽厚结实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瘦削多纹,那只手的光泽也不再似过去那般莹亮,如今更是褐斑点点。 文华月盯着文太傅的手背许久,半晌后重新起身挽袖,站至他的身侧细致斟茶道:“新茶已至,待会我让宋执给您带上。” 文太傅顿了片刻,笑着应下道:“也好,安阳路途遥远,路上倒是可以和你母亲一同细品解闷。” 文华月拎着茶壶的手骤然一紧,细长的凤目不禁圆睁。她惊诧地看向文太傅,须臾后又回复神色,低垂了眼眸,声音酸涩发紧道:“您决定好了么?” 文太傅端起文华月亲斟的茶水,慢慢刮着茶面上的浮沫眉眼温和道:“早已到了致仕的年纪,该回去了。” 文太傅轻嗅着茶香,升腾的雾气氤氲着他逐渐灰白的眉睫,他轻轻抿下茶水,自袖中取出一份书册递于了文华月。 “名册上都是与我文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的人,我想若是你有何难处寻到他们,想来他们看在与文家过去的情分,也会为你支援一二。” 文华月接过名册翻看了几页,错综复杂的关系,以遒劲之笔详尽书写在其上。深浅不一的笔墨,不难看出 书写之人耗费了多少日夜与人长谈,然后寥寥几笔写下其间利害。 她轻轻合了书册收于袖中,干紧着嗓子瞳眸酸涩道:“多谢。” 文太傅含笑的眉眼闪过些许失落,他拢了手徐徐起身道:“旁人道羡文家长盛,可他们不明白,长盛的是世家,而不是某一世家。文家昌极至此,该回安阳了。” “纵马横穿上林道,鸿鹄肆意绕平川。年少知意,不惑却唯惦逐利,如今已是花甲,也该拾回本心了。”文太傅轻叹一声笑道,“在宫中教习数载,也是越发觉得无趣了。” 文华月隐于宽袖下的手交互攥紧,片刻后低问道:“您不怨我么?” “为何要怨?”文太傅笑道,“太子生性顽劣,他的心也不在那庙堂之上,若是强行将他送往高处,建梁自北方行至此处,又是为何呢?倒是你,当真想好要淌这一道深渊了么?” “从入宫那日起,我便一直陷于其中,任人拖行。”文华月瞳眸渐厉道,“如今,我只是不想被动罢了。” 文太傅微微点头:“既然你心中已有打算,我便不再多言。但是有一点,我倒是有些惊讶。我本以为你会想尽办法将林太尉那只老狐狸拉至身侧,不曾想竟是让你撬出了一块铁板。” “您说季知逸?”文华月摇头道,“不,他并非与我同心。他那个人” 文华月倏然想起江澜音对季知逸的形容,长眸微弯道:“他是个正直板正之人,他站得向来都是黎民苍生,不会为某一人所用。不过,这一点就够了。” “你很欣赏他。” 文华月点头回应道:“是,我很欣赏他。” “因为他很像高丰?” 含笑的眉眼骤然凝滞,文华月偏了眸没有言语。 “贫苦出生,自力更生,以硬本事拼出一条坦途。季知逸与他一样,都是硬气之人。” 文太傅顿了片刻道:“我知你怨我当初刁难高丰,可他一介穷苦莽夫,若无能力,我又如何放心将你交于他?我本想让他知难而退,不曾想他倒真在塞北拼闯出来,可惜” 文华月垂着眉眼道:“所以,我希望季知逸与澜音,可以比我和高将军少些舛途。” “月儿,高丰已经在庆谷之战中牺牲,你该放下了。” “我说了,我不曾见过他的尸骨。” 文华月的语气倏然增重,父女二人僵持了片刻,文太傅低叹道:“罢了。时辰不早了,我该离宫了。” 文太傅微微俯身道:“今日见到娘娘,老臣心愿已了。明日便会呈上辞呈,携眷回乡。今后上京唯留你们姑侄二人,还望娘娘多多珍重。” 文太傅拱手沉身,文华月盯着他微颤的手,终是忍不住伸手搀扶道:“您保重。” “好。”低哑的嗓音颤抖不已,文太傅挺直了身,整了整衣衫挟书离去。 文华月望着他蹒跚的身影,不禁出声道:“爹!对不起” 挺直的身影倏然一僵,文太傅立在原地,抬手挥了挥。 浑浊的眼白泛起红丝,文太傅毅然背身离去,面上的落寞在那声多年不曾听过的呼唤中消散,不再遗憾。 * 江澜音回到家中,屋里只有洒扫的丫鬟,不见季知逸的身影。 她在府中四处转了转,确定季知逸不在家后,慢慢转至杜管事身边道:“昨日翻找东西,书房弄得有些凌乱。” 杜管事立刻恭敬道:“好的夫人,老奴这就派人进去整理打扫。” 江澜音的视线四处飘了飘,随后轻咳一声看向杜管事探听道:“嗯但是将军最近也在府中时常使用书房,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能否乱动,不若还是先问一问他吧。” “夫人尽管放心,倘若有重要函件,将军会特别交代,我等也不会妄动。” 江澜音张了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问话吞了回去,杜管事斜眸看了片刻,轻浅一笑道:“不过夫人考虑的也很有道理,最近事务繁多,也许将军也会有忘记叮嘱之时。等将军回来,老奴再去问一问。” “将军出去了?去哪了?” 杜管事的话音将落,江澜音便接话问了过去,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显得有些过于急促,抿了唇慢吞吞寻了个理由补话道:“之前听将军说曾叔叔和魏叔叔赠了贺礼,本想让将军陪我一同去看看的。” 杜管事是个老人精,自二人从外回来,便察觉出小夫妻之间似是在闹别扭。他笑了笑详尽解释道:“因着南乡解了封城,京郊最近也有些不大太平,所以林将军便邀了将军前去帮忙,过几日方能回来。” 听到季知逸这几日都不会回来,江澜音松气之余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失落。 她垂了脑袋点点头,杜管事俯身道:“曾魏二位将军的贺礼已经收入库房,将军特意交代了,那些都应交由您支配,所以一直收纳未动。您可要现在去看看?” 本只是随口找的理由,如今不看又有些打自己的脸。江澜音只得应声道:“好,有劳杜管事了。” 将军府的库房不小,江澜音随便看了几样新堆在一旁的物品问道:“好像比前些日子看得账本多了些?” “是,此番将军剿匪有功,陛下又赏赐了些玩物。” 江澜音拈了几颗珍珠转看,杜管事接话道:“将军交代老奴,用这些珠子为夫人打制些首饰,满翠阁已将款式样子送来,放在您屋内的小书房中了,只等您挑选。” “将军什么时候吩咐的?” “昨日下午赏赐送来后便交代了。” 江澜音拨弄着珠子没说话,半晌后收回手道:“杜管事,你替我寻一寻,城中可有哪位工匠手艺极好,擅于打制器具的。” “夫人是需要什么东西么?老奴可去寻一寻” “不必,你替我寻好工匠便可。”江澜音偏头看向一旁的杜管事,轻转眼珠低声道,“别告诉将军。” 杜管事狐疑地望向江澜音,瞥到她不自然泛起红晕的面颊后笑道:“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差人去打听。” 曾、魏两位将军的贺礼堆在两口箱子中,简单的木箱,看起来不会过于隆重,也不会显得太过礼轻。 杜管事差人打开箱子,江澜音上前看了几眼,神情微怔。两份礼物都不乏珍稀之物,但右边的箱子里还呈了些特殊物件。 “左边那箱是曾将军派人送来的,右边那箱是魏将军所赠。” 江澜音俯身自魏将军送来的礼物中挑拣出一些塞北独有的小玩意,都是些儿时她喜欢的物件。 见江澜音握着布织的彩画红了眼,杜管事低首轻声道:“两位将军都甚是关怀夫人,老奴也曾随将军在塞北待过些时日,魏将军的这份礼,倒是承了不少特别的祝福。” 江澜音摸了摸彩画勾唇道:“是,小时候不知道这个是父母于女儿出嫁前准备的百吉纳,只觉得图案有趣便闹着要,气得爹爹直说不中留没想到魏叔叔还记着。” “不只是这些,还有些塞北的吃食,将军差老奴送至了厨房,只等处理好了再烹于夫人品尝。” 江澜音笑着点头,将那些小物件一一拿出来细赏了片刻。 她从中挑了几样有趣的准备赠给季云姝,起身时又瞥到了曾将军送来的礼,随后轻轻皱了眉。 杜管事顺着望去,眼眸低垂道:“曾将军的礼倒是有些贵重,将军说等您回来看看如何处理。” 箱子不大,看起来也不打眼,内里的财宝倒是多得太过注目。 这份礼,着实过重也不太合适。 江澜音合了木箱,转头吩咐道:“明日我写两封回信并上回礼,劳驾杜管事您差人送给他们二位夫人。至于曾将军的贺礼先这么放着吧,等过些日子我寻个别的由头,给曾夫人带去。” “是。” “杜管事!恭亲王府差人来送帖子了!” 守门的护卫拿着帖子匆匆而来,江澜音心下明了,应当是过些日子的春花会。 见江澜音也在,护卫行了礼道:“还有些谢礼在外,不知是否要接下?” “谢礼?” 江澜音疑了一瞬,护卫回话道:“说是将军救下了 魏家小姐,特备了厚礼表达谢意,有一车的东西,都在府外停着呢!” 杜管事听言皱了眉头,看向江澜音道:“夫人,这个时辰,街上人来人往,恭亲王府这般大张旗鼓赠这般厚礼说谢,怕是不妥。” 恭亲王府这么一送,旁人看到免不得要去传一传季知逸与这位魏小姐之间“英雄救美”的佳话。 江澜音倏然想起太后的那番提点言论,浮躁之意顿时袭了满腔—— 没事做什么老好人!还英雄救美沾了一手烂桃花! 第37章 第 37 章 互相惦记 所谓春花会, 不过是上京各家借着赏花的名头,聚在一起联络关系的宴会罢了。 江澜音一向不喜参加这些宴会,先前跟在太后身侧, 不去也就罢了。可如今她是季知逸的夫人, 虽然将军府不用刻意去拉近什么关系, 但若不去, 少不得又会被排挤。 而且,此次是恭亲王府办宴想起恭亲王妃前几日送来的谢礼, 江澜音觉得这顿饭左右是吃不安稳的。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 江澜音带着银翘提了礼出门,刚至回廊,季云姝带着贴身丫鬟匆匆忙忙追了过来。 季云姝的性子大大咧咧, 平日里总是穿着简约的裙襦, 一头青丝只用丝绳随意挽在身后。今日她倒是格外规矩, 鹅黄色的纹蝶广袖配着月白襦裙, 斜飞的发髻点缀着珠花,静雅而又不失灵动。 轻荡的披帛又一次滑落小臂绊住了脚步,季云姝终于失去耐心, 将柔长的飘纱圈绕在了手腕上:“嫂嫂,等等我, 我和你一起去!” 江澜音不禁有些诧异:“你也要去恭亲王府么?你不是最不喜去参加这些宴会么, 总嫌这些地方无趣又虚伪。” “那也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去啊!无聊且不说,万一她们欺负你呢!”季云姝将拖沓的袖摆整理好,随即怔愣道, “嫂嫂怎么知道我讨厌去参加这些宴席?” 江澜音神情微闪,眨了眨眼胡编道:“先前参加过几家的宴请,但是都不曾见过你, 前些日子和你哥闲聊就提起过,是他告诉我的。” “哦,难怪。其实嫂嫂你要是不想去,我们也可以不去的。”季云姝撩了撩垂至鬓前的碎发道,“守着规矩一坐几个时辰,还要听她们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真的是好没趣!哥哥也说过,咱们将军府不必去刻意维持什么关系,不去便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掌着兵权,身份本就敏感。就如季知逸所言,将军府不必刻意与谁交好,有时候关系甚密,反倒是坏事。也就林太尉这样早早就交了实权,只留闲职的无甚畏惧。 不过,如果离得太远,免不得就会被排斥而出,基础的往来还是需要维持的,哪怕只是浅薄的一层关系,至少也不会让将军府在上京孤立无援。 她曾亲眼见过季云姝兄妹二人吃了此亏,如今自然是能避则避。 江澜音抬手替季云姝整理好簪于发髻处的步摇笑道:“你若不想去便留在家中,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是去吃顿饭,我不招惹人,旁人自然也不敢为难我什么,你只管安心。” “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一起!” 见季云姝坚持,江澜音也不再劝说。比起一个人去赴宴,她倒是也更期望有人能陪她一起。 恭亲王府位于宫城之西,今日气候好车马多,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耽搁了许久。 季云姝一直撩着窗帘看着街边风景,见她看得痴迷,江澜音不禁也撩了点窗帘往外看去。 春闱将近,上京城中各地才子云集,不少酒楼前还做起了此次春闱的筹榜,一群人围在榜前议论不已。 筹榜并没能勾起江澜音多少兴趣,但是对面那三层楼阁,一瞬勾起了江澜音诸多不好的回忆。 云香楼,上京最雅致的风月场。往店内随意丢一颗石子,砸到的都是京中显贵。楼中的姑娘也非庸俗,琴棋书画各有所长,与客人所言皆是风雅,也正是这样清雅脱俗的待客方式,云香楼声名远播。 傅棠也是这里的常客。只是别人为得是享乐,而他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 秦家因秦相忤逆圣心而遭惩处,本已发卖为奴的秦舒荷也不知是何缘故,最终流落至云香楼中,成了陪人谈笑的艺女。 江澜音觉得,倘若傅棠不曾求娶她在先,那之后他每日至云香楼,为这位落难的青梅竹马作庇护,倒也真的是情深意重,当得一段佳话。 可那时她是他的妻,她只觉得那所谓的情深,令她心寒作呕。 白日的云香楼清冷了许多,楼中和着淡香飘出袅袅琴音。 忆起往事,江澜音的神情恹了些许,正准备放下帘子,却倏然看到了云香楼后巷处的一道纤瘦身影。 那道身影纤若青竹,半遮的面容看不清具体容貌,但她瞥向巷外的那一眼,眉心轻锁,柳叶般的眉眼似是凝满愁绪。 秦舒荷? 江澜音不禁探了身向外望去,然而方才似乎只是她的幻觉,后巷之中空荡无影。 “怎么了?”见江澜音突然起身外看,季云姝也好奇地探出了身往外看去,随后惊讶道:“哥?” 正在走神思索问题的江澜音迟缓道:“哥?”她顺着季云姝的视线望去,正好与屋檐下站立的高挺男子对视在了一起。 “季将军?” 赶车的随从听到车内的声音,随即停了下来。季知逸行至车旁,趴在车窗上的季云姝好奇道:“哥,你不是和林大哥去京郊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啊?” 季云姝抬眸看向方才季知逸所站的位置书社?也不太像是他会去的地方。 “你是刚从书社出来么?你去书社做什么?” 季知逸瞥了眼坐在车窗边静默不语的江澜音,片刻后才应了季云姝的问话道:“去找个东西。” 季云姝狐疑地看向季知逸,眼神无意间瞥到一旁的云香楼,怔了一瞬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江澜音的脸色,见她低着眉不知在沉思什么,随即眨眼低斥道:“哥,你这就不应该了!既然忙完回了城,理应先回家看看,真是白瞎嫂嫂这几日的挂念!” 墨色的瞳眸微茫,片刻后星星点点光亮明起,全然聚在了车上的江澜音身上。 “啊?我哪有” “杜管事都说了!嫂嫂你昨日还遣了银翘去打听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季云姝的眉毛挤弄飞斜,江澜音也没想到自己让银翘随意问问,竟然也被杜管事知道了,还告诉了季云姝! 她几次张口想要辩解,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眨了眨眼支吾道:“我我就是准备问问将军,今日去恭亲王府赴宴,该备些什么礼。” 季云姝拉了江澜音的胳膊,打趣着点了点自己的脸。江澜音睨了她一眼,旋即抽了手闷红着脸不再做声。 车帘掀动,季知逸携着帘外春风而入,早春微阳融了硬朗面容上的冷峻,他如学堂上得了表扬的少年,压着欣喜端坐道:“备礼之事你看着办就好,我听你的,不必询我意见。” 季云姝撇了嘴,故意抬手捂了耳朵看向窗外。江澜音支吾半晌嗯了一声,季知逸放在膝头的手蜷了蜷,紧着下颌解释道:“我也是今早才入的城,有些事情需要来这边处理,并非有意在外不归。这几日我都是和林越在一起,随行的还有南府军的将士,你若有怀疑,等林越他们回来,我可以” “我没有不相信!”江澜音忍不住打断了季知逸的低低念念,热着耳尖吞吐道:“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我只是闲着无事,多问了一句,也没别的意思。” 季知逸轻蹙眉头,江澜音的神情也跟着一顿,就在她思索着自己过问季知逸的行踪是不是有所冒犯时,季知逸端了神情认真道:“最近忙着京 郊的事情,忽略了家里,家中没什么人与物,打发时间的乐趣也没有。” 江澜音怔着望向对面认真考虑的季知逸,他垂眸思考片刻道:“先前你说对骑马有兴趣,这几日天气不错,我见京郊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后日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可以一道去看看,你若还想,也可骑行试试。” 原本还在窘迫的江澜音逐渐回复冷静,紧跟着暖意盈满心头。 不过是她曾经一点点的期望,他却一直记在心上,又因为她随口一个“闲”字而认真思考,并做好了规划,然后将她的期望实现。 江澜音望着对面还在真诚等候回答的季知逸,认真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红着耳朵自矮桌旁提出一个食盒道:“再过几日便过了尝鲜期,先前出门时答应过要给你带花饼的。” 季知逸接过食盒,看着里面的花饼满目怔然。 “苏扬西市的那家花饼远近闻名,那日灯会,本想着回去路上刚好路过,可以带你去尝尝新鲜烘烤出来的”说到这江澜音低了音将后话带过,抿唇顿了片刻继续道,“之后一直没机会给你,这两日再不吃,便只能明年才有机会再尝鲜了。” “所以你在等我回来?”季知逸倏然明白了江澜音寻他的真实意图,江澜音挺了挺身,支着下颌瞥向窗外道,“任何粮食都得来不易,而且这花饼味道鲜美,浪费了着实可惜” “谢谢。”季知逸拈了花饼细吞慢嚼,车内甜香弥漫,半晌之后腻得发齁,可他依旧眉眼含笑,一点一点将盒中花饼吃了干净。 “哥,你就这么吃独食,也不考虑带我和嫂嫂分点么?” 季云姝故意等着季知逸吃完最后一口才开口打趣,季知逸顿时窘迫无措。直到季云姝放肆地笑出声,他才板了脸低声道:“书社的老板说,你寻他定了些画册。” 季云姝的笑容一止,随后转舵道:“珍惜粮食是美德,嫂嫂说得对,哥哥做得好。” 马车轻晃停顿,车外的随从低唤道:“将军,恭亲王府到了。” 季知逸起身下跃,随后扶着江澜音与季云姝下了车。 江澜音整理好裙摆刚刚站稳,身侧便传来了一道温柔笑声:“早听旁人说季将军对新夫人疼爱有加,我本还想着他们这些武人哪懂什么疼人之道,今日一见,旁人倒是确无虚言,他可比我家那个粗鲁莽夫强多了!” 江澜音扶着季知逸站直了身,随即回头惊喜道:“魏婶婶,好久不见!” 第38章 第 38 章 宴上逢旧 自从塞北一别, 江澜音便再也没见过曾魏两家人。 尽管五年前,陛下也为两位将军在京中安置了住宅,将他们的妻儿一并接入了上京, 但两位夫人皆因种种原因身体抱恙, 入京后便一直静养于家中, 鲜少应邀各家的宴请。 “魏婶婶身子近来可好些了?”江澜音细细观察了魏夫人的面色, 除了唇色浅淡,其他方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 “都是些先天的老毛病, 承蒙陛下与太后娘娘关怀, 如今已调养的大好。”魏夫人轻缓地牵过江澜音的手,一同慢慢步入恭亲王府道,“之前听管是的说, 你来府上探望过几次, 偏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毛病不断, 只能闭门谢客, 倒是害得你空跑了几趟,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婶婶这是什么话,您来上京, 作为晚辈,我本就该去拜见。您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我心中也是明白, 只是有些担心,这才去叨扰了几次,还劳婶婶莫怪!” 魏夫人天生患有心疾, 言行举止缓而温和。她略有疲惫的眼神中满含歉意,看向江澜音不好意思道:“我哪里会怪。我在上京也没什么熟人,唯有你是我自幼看大, 关系甚密。几次拒你于门外,我还怕你与我生了嫌隙,只当我这个婶婶情薄。” 魏夫人轻淡的眉眼间拢了无奈,她与江澜音一样,都是被捆绑在上京中用来桎梏雄鹰的一道牵线,自然也没有多少往来的自由。后来江澜音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便鲜少再前往曾魏两家拜访。 “婶婶多虑,澜音自是明白。”江澜音浅浅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 魏夫人牵着她慢慢走道:“本来今日我也无甚打算出门,可恭亲王妃差了世子夫人亲自前来送帖,先前我已是拒了好几次约,最近身体尚可,便也不好意思再拒了。” 江澜音不禁怔愣,先前各家宴请,也都明白曾魏两家的情况,只是出于礼节送上请帖,她们不来赴邀,也没人会真的去计较在意,恭亲王府先前也是如此。 今年怎么突然这般热情,倒是有些邀不着人誓不罢休的态度。 江澜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季知逸,跟在身后听到她们对话的季知逸轻蹙着眉头道:“今年恭亲王也特意差了人去京郊邀我。” 难怪季知逸会突然回城,还在路上遇着了她们。 江澜音觉得恭亲王府的举动有些奇怪,如此大张旗鼓地邀请各家赴宴,难道就不怕宫中多想么? 虽然恭亲王与陛下一向兄弟不睦,但两者间的关系,一直维持着十分微妙的平衡。 “我今日出来时遇着了张夫人,听她言,文太傅前些时日致仕归乡了。” “文太傅致仕?”江澜音很惊讶,上次进宫时也不曾听太后提起此事,如今听来,实在是有些突然。 “文太傅入朝几十载,算起来也差不多到了致仕的年纪。”魏夫人瞥了眼左右低声道,“但前几年他接了太傅一职,一直在宫中教习,我还以为如今他突然致仕离开,这确实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江澜音抿了唇沉思着,片刻后弯了眉眼笑道:“大抵是宫中有其他打算。” 见江澜音也不知晓情况,魏夫人垂了眼低柔道:“说得也是,而且我们妇道人家又哪里懂这些事情,只管过好咱们自己的生活便好。” 魏夫人倏然抬手按住心口急喘了两声,一旁的江澜音匆忙询问道:“魏婶婶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魏夫人缓过脸色摆摆手道,“许是太久不曾见过风,有些不大适应。” 江澜音小心地扶着魏夫人往前走,另一头恭亲王妃携着两位夫人一道走了过来。 倏然遇到江澜音她们,恭亲王妃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看向一旁带路的小厮训斥道:“你这奴才真是没礼!怎可这般怠慢贵客!魏夫人与季夫人来了,竟然也不知道与我通传!” 恭亲王妃圆润富态的面容倏然一柔,看向魏夫人与江澜音赔礼道:“府上奴仆没得规矩,怠慢了!” 江澜音福身施礼,恭亲王妃这才留意到独自缀在她身后的季知逸:“季将军也来了啊!刚刚王爷还在与其他大人念叨着!” 恭亲王妃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魏关月,使了个眼色笑道:“你刚刚也还念着救命恩人,这会见着人了,怎地没了声?还不快来拜谢季将军!” 魏关月低首轻瞟季知逸,一双含情的眸子水润透亮:“关月谢过将军救命之恩,前几日登门致谢,不想将军不在府中,谢恩一事便一直拖至了此时。” 江澜音瞥了瞥魏关月泛红的面颊,低了眼尾轻轻侧身避让了一步。紧跟着肩头碰上了一道坚实的胸膛,季知逸也不知何时贴至了她的身后,顺手轻揽了她的肩头温声道:“魏小姐客气。维护建梁百姓安危,本就是季某职责所在,季某说过,魏小姐不必挂怀。” 魏关月盯向季知逸揽上江澜音的手,瞳眸微怔紧了神情道:“如何不挂念,若非将军那日搭救” “关月,大恩不言谢,具体事宜我们待会再言。”恭亲王妃留意到路过的两位夫人,浅浅一笑为众人引路道,“诸位一路辛苦,王爷与其他大人已在春华园等候,我 们还是先进园入座,莫要在此站着了。” 恭亲王妃勾唇斜睨了魏关月一眼,魏关月羞怯地看了眼季知逸,随后红着脸扶着恭亲王妃的手臂娇羞同去。 江澜音将姑侄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回头看了看正搭着她的肩头低首凝望她的季知逸,肩膀轻轻一动,将他的手让落肩头,然后招呼了魏夫人与季云姝跟着离去。 春华园里桌椅早已摆好,男女分席,不少人已经入席正坐。 江澜音带着季云姝,与魏夫人一同坐在了女席第一排。紧跟着恭亲王妃推了推身侧的魏关月,示意她坐至江澜音的身旁:“关月说,季夫人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她与你也是姐妹投缘。今日正好,就让她坐在季夫人身侧,你们姐妹好好叙叙吧。” 季云姝茫然地看向坐至她们身侧的魏关月,随后偏了身贴近江澜音嘀咕道:“谁跟她是姐妹,一路上都是她死皮赖脸跟在你的车上,真是硬套近乎!” 江澜音浅笑了一下没说话。一旁的魏夫人突然出声道:“曾家妹子,好久不见!” 江澜音循声望去,曾夫人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先是迎上了江澜音的目光,与她对望了一眼,随后转了视线看向魏夫人道:“嗯,好久不见。” “曾婶婶安好!”江澜音起身见了礼,曾夫人点了点头平淡道,“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你与季将军恭喜。” 江澜音含笑刚要谢礼,曾夫人却已回头看向引路丫鬟道:“我的座位在哪,带我过去吧。” 引路的丫鬟看了看魏夫人身侧的空位,曾夫人微微皱了眉。 “看我这忙乎糊涂了,差点忘了曾夫人不喜香!”恭亲王妃收回打量的眼神,笑着指了指魏关月隔后一座道,“你们赶紧去熄了那处香炉,安排曾夫人入座,好生伺候!” 丫鬟低首引路,曾夫人点头一谢道:“有劳王妃。” 曾夫人冷淡的态度让江澜音一阵怔愣,心情也不禁低落了起来。 魏夫人回头看了看坐定的曾夫人,片刻后转回头,与江澜音低叹道:“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了,她应当已缓过些许,不曾想还是这般也是,丧子之痛,又岂是时间可以抹平?” 曾夫人与曾将军年少夫妻,直至中年才得一子。曾安也非娇惯之人,少年时便随曾将军上阵杀敌,本是大好儿郎,结果庆谷一战,韶华止息。 庆谷一战,都言是江道桉妄自尊大,这才应敌失误,导致了一场惨战, 江澜音回头看向低着头也不与旁人交流的曾夫人,唇角轻抿,眸中染了悲绪。 曾魏两位叔叔不曾说过什么,之后还时常来信关怀独在上京的她,但是曾婶婶似乎是怨着的,她先前也去拜访过曾婶婶,但是皆被挡在了门外。 再后来的两年,她刻意与两位叔叔拉远了距离,曾叔叔也很少再来信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渐渐也随曾婶婶一样,对庆谷一战的失败起了些许怨念。 江澜音不相信她的父亲是旁人口中那般狂妄之人,但庆谷失利酿成惨剧,这也是不可辩解的事实。 所以每每想起死去的曾安,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因为信赖,而将独子也送上战场的曾叔叔与曾婶。 坐在上首的恭亲王,眯着细长的双眼笑看下方的满座,片刻后轻轻抬手笑道:“今日设办春花宴,感谢各位光临寒府,同赏这满园春色。话不多说,既然人已到齐,我们便开席吧。来人” “皇上驾到!” 恭亲王抬着的手一顿,随后眉头骤紧,看到院门口处缓缓移来的明黄轿座,神情怔了片刻倏尔一沉。 在看清轿上的宣庆帝,他瞳眸微眯,慢慢下座行礼道:“臣弟竟不知皇兄前来,不曾出门相迎,实在该死!” 嘴上的话虽谦恭,可态度却截然相反。 宣庆帝推开准备上前搀扶的高公公,缓步行下轿撵,看着前方懒散行礼的恭亲王,沉眸片刻倏然一笑道:“这哪里怪得皇弟,是朕没有提前打招呼。” 宣庆帝看了眼恭亲王刚刚坐的最高位,绕过还在行礼的恭亲王,径自上前坐下,随后巡看向下方行礼的诸臣子道:“刚刚朕从院门处进来时,倒是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准备去奉天门上朝。” 园内骤然沉静,宣庆帝单手支着下颌,慢慢扫过低伏行礼的众人,阴了眸子缓缓笑道:“朕前些日子身体抱恙,不曾早朝,今日一见诸位爱卿,甚是想念啊” 第39章 第 39 章 贤良淑德的江澜音…… 宣庆帝的话, 说得众人头颅更低。江澜音偷偷斜眸睨向上首,只见宣庆帝看着站于中间空地的恭亲王,神色阴郁不快。 陛下生病没有早朝么? 江澜音收回视线低首思考, 宣庆帝左右环视, 见众人面有惧色, 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抬手道:“既然大家是齐聚在此, 欣赏大好春光,那就不要耽搁了, 都起身入座吧。” 宣庆帝说完低眸看了眼桌面上已经斟满了的酒杯, 一旁的高公公立即会意,将恭亲王方才用过的这个酒杯撤了下去,紧跟着放上了宣庆帝自用的龙纹银杯。 恭亲王沉眉看向坐于上方的宣庆帝, 片刻后才掷袖挤笑道:“再去准备个座位。” 座椅很快便安排好, 恭亲王入座后, 宴会这才渐渐恢复热闹。 宣庆帝最近似乎格外小心谨慎, 宴会上所用器具皆是从宫中带来的银器,即便如此,过口之菜也都会有小太监先行试用。然后他才会小心吃两口。 江澜音抬眸偷偷打量了几眼, 宣庆帝虽坐得挺直,但龙袍下的身躯显然比之前瘦削了不少, 衣袍腰身处被束出了不合身的褶痕。 “陛下因为身体有恙, 已经好些日子没上朝了,大臣们一直担心他的病情,如今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魏夫人借着敬茶的机会, 低声与江澜音说着宣庆帝的情况,江澜音回礼一笑,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 仔细观察了一下宣庆帝的面色,除了唇色略有偏紫,并无其他什么明显病状。若说有什么怪异,便是那双细眸,眼白浑浊,眸珠无光,与他红润的面色十分违和。 江澜音的心头蓦然一跳,她记得前世也是如此,自此不过一年光景,陛下便重病不起,紧跟着建梁乱成一团。 她掀眸看了眼坐在宣庆帝下手握着酒盅出神的恭亲王,前世建梁大乱,可没少这位的手笔。如今陛下不过是对外称病几日,恭亲王便能邀来大半的文臣武将来此赴宴,这其中暗流涌动,也难怪宣庆帝会气愤至此。 坐在门边的宾客倏然骚动,江澜音转头望去,一道天青色的修长身影逐渐行来,傅棠偏眸轻扫,在众多女眷中一眼寻见了端坐于前的江澜音,见她同样望向他,深棕色的瞳眸光亮轻闪,水墨般的眉眼间蓄满温柔。 坐于对面的季知逸盯着走至中央的傅棠良久,在看到江澜音望向傅棠的眼神后,单薄的眼皮轻垂,搭于膝头的手不禁慢慢收紧。 众人皆看到了傅棠望向江澜音的神情,三三两两隔桌相挨,小声地议论起来。 江澜音轻轻睨了后座的两位夫人,心中明白,自己若是表现出一点异样,都会给这些闲得慌的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讨论内容。她压下情绪,对着傅棠礼貌地回以一笑。 傅棠看着江澜音规规矩矩的一礼,不禁怔了片刻。而江澜音在礼貌回应后,便垂了眼眸娴静地坐在原处,一切言行恰到好处。 “恭亲王府设宴,傅相怎 么迟到了?“明明是问话傅棠,陛下的眼神却一直看向下方的恭亲王。 不光是宣庆帝在打量,周围的人也在偷偷观察着俩人。 众人皆知傅家与恭亲王府关系密切,如今恭亲王设宴,身为傅家当家人的傅棠,竟然姗姗来迟,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大家心中盘算不已。 “臣傅棠参见陛下。” 因着傅棠的迟来,恭亲王的面色也难看了不少,宣庆帝收回视线,扬着唇角和煦道:“傅爱卿快起来吧,这段日子在南乡辛苦了!” 傅棠似是没看到恭亲王的神色,面对陛下谦逊垂眉道:“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宣庆帝与傅棠寒暄了几句,一旁的恭亲王适时插话道:“陛下,菜已上桌,不如大家边吃边聊。”宣庆帝这才结束了君臣相欢的客套场面,支着手臂揉了揉额首,隐隐显出疲惫之态。 好好的宴席,因为宣庆帝与傅棠的接连出现,搅得人心躁动。本来心情极好的恭亲王,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他斜眸看向对面的恭亲王妃,微微偏头侧向了季知逸的方向。 得了恭亲王的暗示,恭亲王妃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魏关月,随后起身笑道:“今日季将军也在,妾身须得好好敬将军一杯,先前若非将军搭救,妾身怕是再也见不到我这可怜的侄女了关月,还不赶紧谢过季将军!” “关月谢过季将军救命之恩!” 季知逸皱眉看向对面的恭亲王妃与魏关月,开口反驳道:“我想我与王妃和魏姑娘说得很明白,清理流匪本就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将军大义,自是不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恭亲王妃笑了笑,随后拉了魏关月的手看向季知逸道,“可我这侄女,却一直挂念着将军的恩情。” 恭亲王妃的尾音拉得重且长,在座的人看了看这姑侄俩的神情,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是英雄救美后,美人暗许芳心了! 大臣们只当一个乐呵,笑而不语,坐在女席前排的江澜音,只觉背后目光灼灼,那些夫人小姐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魏关月红着脸依偎在恭亲王妃身侧,恭亲王朗笑一声起身道:“关月虽然一直随她父亲在原中郡,但她与王妃这个姑母格外亲近,本王也是将她视作女儿看待。关月虽比不得世家贵女,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略通。季将军先前救了她一命,她自此对将军芳心暗许。” 恭亲王笑着走至季知逸身侧道:“常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以为报,便唯有以身相许。季将军,本王就将关月交于你,做你的侧夫人如何?” 恭亲王话音刚落,季知逸的眉头瞬时一紧:“季某已有夫人,王爷莫要说笑。” “将军觉得本王是在说笑?莫非季将军觉得我这侄女配不上将军府?”恭亲王面上挂着笑意,看向季知逸的眼神却沉了下来。 说好听点是侧夫人,实质上就是妾。恭亲王妃的亲侄女,许给一个正三品的将军做妾。恭亲王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席间的大臣们谈笑的声音一瞬小了不少,各自坐在自己的席座上看戏。 上首处的宣庆帝本已疲惫地阖了眼,在听到恭亲王的话后,挡在手臂后的细长眼眸骤然厉起。 眉心间峰峦拢起,眼见季知逸又要直白反驳,江澜音扯住了已经半起了身,满面忿色的季云姝,拉着她的衣袖将她拽回座椅上,江澜音伸出指尖,安抚性地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头,随后站直身看向恭亲王笑道:“王爷说笑了,魏小姐乃是恭亲王妃的亲侄,名门贵女。何来她配不起的郎君?” 恭亲王面色稍缓,斜眸看向态度恭敬的江澜音,江澜音低首谦卑道:“正是因为魏小姐身份尊贵,让她入府做侧夫人实是委屈,所以将军才觉不妥。” 恭亲王微微抬首,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睨向江澜音道:“不过是身份名号,无甚好在意的。而且季将军对关月有救命之恩,只要季将军愿意,莫说做妾,就是做个通房丫头也不是不可。” 江澜音低首不语,座下客人偷偷看向冷站在一边的恭亲王妃与魏小姐。 恭亲王的话着实是不太中听,恭亲王妃的笑容也僵了不少。 “既是婚姻大事,王爷何不问问魏小姐的想法?” 傅棠瞥了眼对面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江澜音,尔后放下手中一直捏转的茶盏,垂眸起身道:“报恩的方式有许多,而季将军也不是协恩图报之人。况且魏小姐乃是原中郡守的嫡女,秀外慧中,多少郎君心往求之,进将军府于她而言也非最好的选择,还是问问她的意见吧。”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神色平静的傅棠,倒是不曾想他会站出来说话,为他们摆脱困境。 恭亲王不快地看向傅棠,本就因为傅棠迟来而微恼的恭亲王,神色愈发难看:“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家中长辈说了算” “傅相说得不错,如今原中郡守不在此处,魏小姐的婚事自然还是要问问她本人的意见的。” 宣庆帝放下支额的手,打断了恭亲王的话,看向依在恭亲王妃身后的魏关月道:“魏小姐怎么看?你可愿给季将军做侧夫人?” 魏关月低首斜眸,与身侧面带愁色的恭亲王妃对视了一眼,随后快速瞥了眼对面俊朗高挺的季知逸道:“臣女心仪季将军,自是愿意。” 恭亲王扬了眉笑容渐深,季知逸沉沉吐气,俯身行礼道:“多谢魏小姐赏识,但在下与夫人” “既是如此,将军与妾身定会好好照顾月妹妹,不负王爷与王妃所托。” 季知逸的声音骤然一截,他错愕地看向对面微笑应声的江澜音,身形僵然。 一直安静看戏地众人不禁低叹,江澜音的欣然接纳,实在是不可思议。 恭亲王本人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满意地笑出了声:“郡主贤淑,关月送去将军府,本王与王妃自是放心!” 坐在上方的宣庆帝,锁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随后轻笑道:“娶妻如此贤良,季将军好福气。” 季知逸的眉峰紧紧拢于一处,望向江澜音的目光沉且复杂。 感知到季知逸的灼灼目光,江澜音不敢抬首,硬着头皮行礼道:“陛下谬赞,妾身无才无德,能得贤妹相伴,一同打理将军府,心中自是欣喜。” 宣庆帝笑着抚了抚手,半眯了眼看向江澜音道:“郡主待季将军当真是上心。将军府里的人,确实是少了些。季将军此次回京,缴了匪又平了京郊的流乱,朕一直在愁该如何奖赏正好,前些日子司礼坊新来了批新人,能歌善舞,回头就让高公公挑一个伶俐的,送于郡主做差使丫鬟吧。” 宣庆帝话语一落,满座哗然。这哪里是给郡主送差使丫鬟,分明就是给季知逸送通房丫头! 宣庆帝盯着沉默的江澜音,眸色渐渐阴沉,江澜音捏了捏袖下的手温声道:“澜音谢过陛下恩赏。” 府中突然添了两位美人,周围的大臣纷纷拱手恭喜季知逸。 季知逸沉了脸对上对面挂着浅笑的江澜音,指节捏得青白。许久后他才俯身行礼,向宣庆帝与恭亲王请辞道:“末将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还请陛下准末将携家眷先行归家。” 宣庆帝这会心情颇好,随意挥手道:“爱卿只管先去。” 季知逸拱了拱手,绕过席座,不顾一众人的目光,一把拉过对面的江澜音,快步离去。 第40章 第 40 章 在意与不在意 见季知逸拉着江澜音快步离开, 季云姝赶紧拿过银翘手中的披风,也顾不得和周围人打招呼,匆匆跟了上去。 季知逸的面上虽无什么表现, 但是低沉的眉尾, 抿紧的唇线都充分说明了他此时的心情十分不好。 季云姝也想不明白, 明明她哥已经开口拒绝了恭亲王结亲的想法, 江澜音为什么还要替他应下,不仅如此, 还收了陛下塞来的丫鬟。 江澜音温和应下时, 她从在场的大臣脸上看到的是惊讶与羡慕,但是一个妻子能坦然地替丈夫接下妾侍,如果不是心中暗妒, 那便是真的不在乎了。 季云姝追在后方, 看着江澜音越挣扎, 便被她哥攥得越紧的手腕, 不禁轻声叹了一息—— 她家哥哥好像不管是哪条路都很坎坷。 “季将军?你慢点!” 江澜音挣了挣手腕,细白的腕部瞬时又紧了几分。这一路她一分没有挣开不说,拉着她的手却一再收紧。 季知逸在生气。 她按着那只圈住她整只手腕的手, 抬头看向前方那道直挺的背影。 季知逸的步伐迈得大且急,高束于身后的发丝, 随着他的动作高扬拂动。 恭亲王府的花园小道铺满了细滑石子, 为了赴宴,江澜音特意穿了精致的软底绣鞋,这会走在坚硬的石子路上, 脚下本就硌得难受,又被前方的季知逸拉着走得急快,她踉跄地跟在身后一连磕绊了两下。 在她再次绊得一沉后, 前方快行的季知逸倏然一顿,紧跟着放缓了速度。 缓过气的江澜音抬手撩了撩自己已经滑落至手腕的披帛,试着挣了一下被攥住的手腕—— 行吧,刚刚松一点的力度又加了回来。 季知逸的步伐虽然没有先前那般急了,但是手上牵拉的力度却是全然不减。 江澜音沉默着任他拉着走出王府,她知道季知逸生气,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季知逸不想接纳魏关月入府,这一点她也很清楚,如果可以,她也不会容恭亲王将魏关月放进府中。 今日陛下亲临,他与恭亲王之间的暗流,显然比之前要翻涌更猛。陛下身体抱恙,恭亲王又极力拉拢着朝中势力,他的野心昭然于面。 如今他又将王妃的嫡亲侄女委于季知逸做妾,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和魏关月的女儿心思,恭亲王对季知逸拉拢与监视的目的显而易见。 就当前的局面而言,拒绝恭亲王的结亲,对于季知逸而言最为有利。但是,无缝可入的季知逸,又如何能让那些人放下心来? 季云姝从身后追了上来,江澜音回头望去,不禁又想起前世那个一身嫁衣却满面泪水缩在季知逸身后的她。 与其让人一直惦记,不如自己主动留缝,把主权握在自己手中。 “哥!你慢点!”季云姝塌了肩急喘了两口,她抬眸看了看气氛尴尬的兄嫂二人,将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披风递于季知逸道,“哥,嫂嫂的披风。” 季知逸看向身侧的江澜音,垂质的纱摆在微风的吹动下徐徐飘动,上京的早春依旧是留着余冬寒意。 他松开一直紧攥的手,屈伸着过于用力而有些僵麻的手指,接过季云姝递来的披风覆在了衣衫单薄的江澜音身上。 外散的热气被披风拢于周身,一直跟着疾走的江澜音,后衫处已经洇了些许薄汗。她本想脱下披风,但是低首看到季知逸活动在她颈脖处系绳的手指,她掀眸瞥了眼他紧绷沉郁的神情,已经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任由季知逸替她拢好披风。 脖间绳带慢慢系紧,江澜音盯着他漆黑深沉的眼眸,尝试开口道:“我知道你在为我擅作主张的事情生气。对不” 季知逸正在系绳结的手倏然用力,骤然收紧的绳结,惊得江澜音猛然圆睁了眼收紧了线条柔美的下颌。她扑扇了两下睫羽,观察着眉眼又沉了几分的季知逸,心虚而又小声地吐完了尾音:“起。” 垂着眼眸的季知逸神情平淡,他偏头看向一旁的季云姝,季云姝立即识相道:“我想起书社最近来了批新书,我想去看看。你们不用等我了,我待会自己回去!” 季云姝拎了裙摆走得飞快,季知逸收回手静静地立在原地,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江澜音只言不语。 江澜音轻抬着眉眼,观察着季知逸的神情。这时她才意识到神情平静的季知逸比先前皱着眉眼的他更具压迫,反倒让她更加紧张不安。 “为什么要应下恭亲王?”吞吐的气息沉而断续,墨色的瞳眸紧紧收揽着江澜音面容上的所有细微神情。 江澜音如实道:“如果拒绝,恭亲王必然不快,这对将军府而言并无好处。” 季知逸顿了半晌道:“他不快,那我呢?” 江澜音只当他是不满她替他作了主,轻轻舒气劝慰道:“我知道你心有郁气,但是让一步可以息事宁人,又何必当众与恭亲王和陛下闹得不开?虽说府中添了俩人有所不便,但明枪终比暗箭易防,往后多多留心便是。” 江澜音觉得自己说得很是中肯,想着季知逸定然能够理解明白,她弯了眉眼温声歉意道:“因着恭亲王是突然发难,我也没来得及与你商量,对不起。” 墨色的瞳眸沉而深邃,季知逸盯着眼前软语商量的江澜音,心间灼满躁意:“恭亲王不快,我也不快,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心情?” “我?”江澜音倒是没想到季知逸会在意这一点,沉默回想,除了害怕季知逸耿直拒绝而招了恭亲王他们惦记算计外,好像还有些不一样的烦躁。 她凝望着季知逸疏朗的眉眼,倏然想起了魏关月看向他时的绯红面颊。 魏关月不惜成为恭亲王府棋子,做他的妾,她也要顺着那一份心意跟着他。 魏关月并非被逼无奈,她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季知逸。 而魏关月对季知逸的喜欢,她不快。哪怕季知逸果断地回绝了她的情意,她依旧心有不满。 就像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侵占了一样。 喜欢的东西? 江澜音瞳眸一怔,她对季知逸的在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么? “你一点也不在意魏关月她们么?” 季知逸还在追问,江澜音踌躇了片刻,牵唇一笑道:“当然在意,如果她们入府,少不得需要费心提防” “只是这样?” 季知逸的声音轻了许多,江澜音目光微闪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文太傅致仕归乡,太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旁人都认为你娶了我,这是接下了太后递来的橄榄枝,若是不接下恭亲王与陛下的人,接下来他们就很可能会针对你” “我明白了。”季知逸打断了她的话,一直盯着她的视线慢慢收了回去。 日暮的余晖彻底消散,街边小铺的伙计举着烛火将檐下灯笼一盏盏点明。寒风吹荡的灯笼打着旋将隐在街巷边的两道身影拉长,季知逸深邃立挺的五官在昏黄灯火下晦明不清。 逆光而立的江澜音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依旧从他挺立的身形感知到了些许情绪。 她低着头看向季知逸被拉得纤长的身影,那道脊梁骨一如既往的直挺,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莫名有些萧索,坚实挺阔的肩头压满落寞。 从吃百家饭的流浪孩童,到如今威震天下的一方名将,江澜音很清楚他这一路的艰辛与无奈。想起他前世的结局,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季知逸值得更顺畅坦荡的人生,她不希望他与季云姝再入困境。 不仅仅是他们,她也不想再成为旁人砧板上的鱼肉。 江澜音盯着地上孤单的影子,从屋檐下轻轻挪出半步,直到自己瘦削的肩头与他并立,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他道:“我不会任她们在将军府中胡作非为。” 琥珀色的瞳眸映出团团灯火,亮而灼目。 季知逸盯着这双瞳眸许久,心尖微顿,喉间滚动道:“为什么?” 这次江澜音回得极快,眉头轻动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我们过得更好啊!” 我们。 淹溺的心倏然寻到了一处汀州,简简单单的“我们”,成为了漂浮身前的巨木,将无措的他托出水面,得到了一线残喘的机会。 季知逸迟缓地 点了点头,喉间滚动,紧合的牙关死死咬着那一块救命浮木。 目光吞噬着身前人,他一点也不想松口。 沉郁胸口的气息缓缓释出,季知逸低眸轻声道:“回家吧。”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突然沉静的季知逸,片刻后有些茫然地应声道:“好。” 似乎是怕她与季知逸反悔,第二天一早,魏关月和那位舞女,便乘着小轿被直接抬入了府中。 有些惊讶,但是也在意料之中。 小书房内,江澜音放下手中账本问道:“将军知道她们入府了么?” “呃应当是知道的。” 江澜音疑惑地看向一旁前来汇报的杜管家,杜管家俯首解释道:“将军昨夜入了书房便没出来,老奴早上敲门汇报时,他也没应声但应该是知道了的。” 江澜音点了点头,杜管事谨慎道:“夫人您看,那两位姑娘该怎么安排?” “先安排住下吧。” 杜管事神情为难,江澜音思考了片刻起身道:“罢了,我去看看。” 杜管事赶紧跟上道:“西头园子没什么人住,离得远,您看要不安排去那边?” 江澜音否决道:“直接这么安排怕是不妥。” “那总不能安排至东苑啊!这离将军太近了!” 杜管事焦急劝阻,江澜音脚下一顿,瞳眸轻转道:“当然不能安排去东苑,我的意思是让她们自己要求去住西苑。” 杜管事一愣,江澜音抬了抬手,和杜管事嘀咕了几句。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便去安排!” 杜管事匆匆带人去准备东西,江澜音带着银翘往前厅而去。 “郡主,人家巴不得往东苑粘,怎么可能自己要求去西苑啊!”银翘觉得江澜音是在说梦话。 江澜音看向她扬眉道:“不信?那你等会可要瞧好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懂事的妾室 大概是宣庆帝与恭亲王还有些许良心, 顾虑到江澜音与季知逸成婚时间不久,塞来的两人也没再行什么礼,只是差了礼官, 低调地将人领了过来。 到了大厅, 两个姑娘坐在那面面相觑, 只两个小厮守在门口处, 桌上连杯茶水都不曾奉上。 江澜音偏头看了眼身后的杜管事,只见他低头负手于前, 对于丫鬟小厮们的“无礼”视若无睹。 明白大家的态度与心思, 江澜音心中微暖,片刻后轻叹一声扬笑道:“让两位妹妹久坐,实在是不好意思。银翘, 去取些新茶来沏上。” 银翘低头未动, 江澜音瞥了眼她气抿的嘴, 搭了她的手轻轻一握道:“还不快去!” “是。” 银翘不情不愿地转身去泡茶, 江澜音笑着往厅内走了几步,与宫中来得礼官寒暄了几句。 “将军何时过来?”坐了片刻也没等到季知逸,江澜音望向杜管事温声询问道。 杜管事迟疑了片刻, 低首回话道:“将军今日塞北那边来了书信,大抵是有些繁忙, 究竟何时能来老奴也不清楚。” 江澜音不禁愣了一下, 最近季知逸确实时常闷在书房中,难道是塞北那边有什么变故么? 思索了片刻,想起厅里还有其他人, 她提了笑容有些为难道:“今日赶得不巧,正好将军有其他事务,具体礼事, 还得两位妹妹稍等一会了。” “无妨。”一旁的礼官赶紧行礼道,“来时陛下已有交代,二位姑娘是入府随侍将军的,一切从简。” 江澜音斜眸看了眼对面脸色不大好看的魏关月,神情微有为难道:“如此不大合适吧?” “无甚不可,夫人尽管放心。”礼官拱手施礼道,“人已送到,一切皆已完成,奴才还需回宫复命,便不在此叨扰了,先行告辞。” 礼官紧张地擦了擦额首上的汗水,季知逸不在,反倒是让他松了口气,生怕季知逸突然反悔,将人全扔了出去,他回去也不好交差。 江澜音也明白陛下他们这是见好就收,会意一笑道:“如此,便不多留了。杜管事,麻烦你差人送送。” 有了江澜音的话,杜管事这才上前塞了一份钱袋于礼官,礼官匆忙推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平日里最喜拿礼的人,今日连连推却,只想着抓紧时间离开将军府,免得拖久了又生变故。 杜管事差人相送,厅里一时只剩下两个守门小厮与江澜音和两个新“姐妹”。 只是这两位新姐妹的脸色着实都不太好,江澜音轻咳一声,温声客气道:“两位妹妹一路辛苦,不如我们先选好住处,入屋休息休息,待将军事了,再与两位妹妹相见。” 江澜音的语气和气温婉,魏关月的面色缓了不少,但是依旧说不上多好,只勉强牵了嘴角应付道:“一切听姐姐安排。” 宫里来得那位舞女倒是很殷勤,她暗暗瞥了眼身侧的魏关月,腰身轻动,袅娜行礼道:“奴婢软香谢过夫人,一切听夫人安排。” 声音如莺鸟轻啼,江澜音不禁多看了两眼。不愧是司礼坊出来的人,又美又娇,真是赏心悦目。 江澜音抿唇走神了片刻,随后拂了衣袖起身道:“如此,我便先带两位妹妹去选住处。” 行至门口正好遇到杜管事回来,江澜音看向他笑道:“杜管事回来的正好,我现在要带两位妹妹去寻住处,你也一同前去,她们选好何处,就交由你来安排。” 杜管事眉头微动,谦逊应声道:“是,老奴谨听夫人安排。” 跟在身后的魏关月眉头一皱,想着江澜音定是要安排她们住得偏远,本想理论几句,但想起临出门前恭亲王的交代,又只得忍了回去。 江澜音带着一行人前往东苑,待行至一处空旷阁楼处介绍道:“这里边是将军的住处,平日里将军也在此处处理事务。西头还有几间空屋,也无人居住,两位妹妹可去看看是否喜欢。” 闻言,魏关月和软香一同看向不远处的阁楼,随后怔愣起来。 本以为江澜音会给她们塞至离季知逸十分偏远的住处,没想到竟是直接带到了东苑。 见两人都在眺望阁楼,江澜音看向一旁的杜管事眨了眨眼,杜管事会意上前道:“将军一般都在塞北,只偶尔回京时才会住于府上。将军一向不喜繁杂之物,所以东苑的环境便冷硬了些。” 魏关月和软香顺着杜管事所指方向望去,邻近阁楼的小院面积不大,一眼往去构造也的确是十分简陋,只院中几棵孤零零的绿树,看着着实有些寒碜。 住惯了庭院的魏关月秀眉轻拢,就连软香神情也有些微嫌。 江澜音将她们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笑了一下温和道:“西苑那边主要是客房,条件上则要好上许多,但是那边离将军的住处稍远,考虑到两位妹妹应当是要和将军亲近些,便先带你们来看这边的住处了。” 已经做好坐冷板凳的软香不禁喜出望外,她也很是会看脸色。今日见了杜管事对江澜音的态度,明白将军府上下甚是听从她的话,十分识趣地堆了笑,准备上前说些好话,与江澜音拉近关系。 然而话还没出口,一旁的魏关月已是先一步含羞道:“姐姐考虑如此周到,妹妹甚是感激,多谢姐姐照顾,既然如此,关月便听姐姐的安排,就选那间” 魏关月的手刚指向离阁楼最近,环境最好的那间屋子,身旁的软香忽然一声低叫。 魏关月本就看不上舞女出生的软香,对于与她一同入府,算得平起平坐的她,满腹不屑。 这会见她失礼,面上也是挂了讥讽:“妹妹这是做什么,此处乃是将军住所,何以大呼小叫啊!” 魏关月倏然一叫,紧跟着捂了唇颤抖着退了两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关月与软香一同颤抖后退,江澜音低头浅笑,随后敛了笑意顺着看去,先是面上一惊,随后以袖掩唇,故作定神的样子道:“杜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杜管事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抬手唤来不 远处指挥两人搬动麻袋的小厮道:“怎么又出了岔子!” 见到江澜音也在一旁,小厮匆忙行礼道:“不知夫人在此,惊了夫人!” “无妨。”江澜音放下袖子轻瞥了眼麻袋中淋于地面的血迹道:“今日这又是什么情况,不是已经提醒你们小心些了么?” 小厮无奈地擦了擦面上的汗水道:“回夫人的话,先前的提醒已经交代下去了,但是这个,是前两日新进府的小丫鬟,不懂规矩!今日洒扫时,竟然擅自进了将军的院子,这才中了院中的机关,被竹箭扎成了马蜂窝!” 软香闻言惊呼,江澜音瞥了眼她吓得失色的花容,重新抬袖掩唇,调整了下神情,努力蹙眉道:“早已说过,将军的住所乃是府中重地,四周机关重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怎得就是这般不小心!” 江澜音刚叹息完,杜管事立即接话训斥道:“我昨日才叮嘱过你们,将军近来住在府中,不仅是园中机关,四周的机关也皆已开启,没有特殊交代,一律不得靠近!你们都当耳旁风么!这都是这个月第五个人了,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想我们将军府!” “夫人息怒,管事息怒!奴才一定小心处理,不会让旁人发现的!” “这不仅是小心处理的事情,重要的是人命。”江澜音放了袖摆愁叹道,“若是他们家中人看到他们这般惨相,心中不知有多难受。” 杜管事无奈行礼道:“夫人恕罪,是老奴疏忽了。请您放心,老奴待会便召集所有人再强调一番,定然不会让惨相再生。” 江澜音望了眼还在滴血的麻袋,撇过头挥手道:“罢了,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抬下去厚葬吧。” “是!”杜管事回头吩咐道,“赶紧把尸身抬下去!地上的血也清理干净!” 江澜音低落了片刻,随后一惊,似乎终于想起了身后的两位姐妹,交握紧了双手尴尬道:“府中管理疏忽,让两位妹妹受惊了。” 软香缩在一旁倏然回神,颤了声害怕道:“这这是尸么?” 江澜音牵强一笑没说话,只尴尬地点了点头。 软香瞪了眼看向四周,抖着手指向四周道:“这这附近都,都有机关?” 杜管事接话道:“此处乃将军住所,自是需要重防。不过姑娘放心,只要不乱走乱碰应当是不会碰着机关的。” “应当?”软香看着地上的血迹紧张道,“难不成还有别的可能才触发机关?” “当然不会。”江澜音适时接话道,“机关是为了防外人,当然不会随意触动。只是” 江澜音顿了一瞬温声道:“只是这机关乃是将军命人所制,究竟在何处,如何触动,我们也不太知晓,所以难免会有人把握不住方圆范围,一不留神就跨进了区域。” 见魏关月和软香都白了脸,江澜音笑着安慰道:“两位妹妹莫怕,平日里若是在院中住好,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软香看着地上逐渐干涸的血迹,连忙摆手道:“夫人,奴方才想了想,此处乃将军住所,虽然夫人厚爱多有照顾,但是奴不能不守规矩,越矩住于此处!奴还是去西苑更加合适!” 江澜音迟疑了一下,魏关月望向不远处的阁楼,咬唇片刻终是顺声道:“软香妹妹说得有理,姐姐厚爱,但我们不能没有规矩。” 江澜音瞳眸微低,片刻后轻叹道:“如此,那便依两位妹妹吧。” 她偏头看向杜管事,唇角不禁上扬起来。 真是两个懂事的“妹妹”啊! 第42章 第 42 章 同房时间分配 “那淋了一地的红色液体是什么?血?”林越斜倚着墙面, 半掀了木窗向院外眺望着。 站立在暗处的季知逸收回视线,转身坐回桌前轻轻嗯了一声。 “真是血?”林越讶异了一瞬问道,“那个袋子里是什么?看体积可不小” 林越眯眼仔细看了看麻袋的形状, 半晌后紧眉低喃道:“倒是有些像人?” 季知逸在书桌前一边翻找一边轻应道:“嗯, 差不多。” “还真是人嗯?”林越掀着木窗的手一抖, 木框猛然抨击发出咚的一声。 准备跟着去西苑的江澜音抬头看向楼上, 紧合的窗户后似乎有人影闪过。 “夫人?”杜管事顺着江澜音的目光看了上去,江澜音盯着窗户问道, “将军在书房么?” “在的, 将军今日并未出门。” 江澜音望着书房看了片刻,低头轻轻抿唇道:“走吧,去看看她们选住何处, 待会记得差人来与将军说明白。” 半晌后, 缩在窗户后的林越悄悄掀开一点窗户看向院外, 看到江澜音她们远去的背影后, 他慢慢舒了一口气。 庆幸自己偷窥没被发现之余,林越又想起了季知逸方才的话,匆匆绕到桌前, 按下了季知逸正在整理的书籍道:“你说刚刚那个抬出去的麻袋里是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知逸抬眸看向眉眼焦急的林越,轻轻牵了下唇角道:“是冒充人。里面是裹了石头包成人形的碎布。” “石头?碎布?”林越疑惑了片刻, 随后忍不住笑道,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直接带她们直接来东苑选住所所以那淋出来的是什么?” 季知逸相对一笑道:“鸡血。” “我就说进来时,后厨那边怎么满是鸡叫声。” 林越随手从笔架上抽了支毛笔, 搭在指间边转边叹道:“真该让那天的大臣们过来看看,保管回家不和自家媳妇闹别扭了!” 季知逸挑了挑眉头,林越转过身贴至他的身侧笑道:“你家夫人如今可是后院楷模!你知道有多少已婚男人在羡慕你么?” “羡慕我?”季知逸低笑一声, 柔了眉眼温声道,“确实,值得羡慕。” “要点脸吧你!”林越抽回被季知逸躲开握住的笔杆,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冷哼道,“瞧你那得意样!不过就你家夫人宴会上那表现,温柔大方,体贴入微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啊!” 林越轻轻啧了一声,随手将笔扔回桌面,慢慢摇了摇头道:“但凡让他们看到她今天耍心眼把人忽悠走的模样,就会发现还是自家那个没心没肺的专情婆娘好!他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越故意瞥了眼季知逸的面容,瞥到他慢慢低沉下来的眉眼后,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也不想想,哪家真心喜欢夫君的妻子,会笑着接下别人送给夫君的妾侍,而且还是一次性两个!” 季知逸的喉头急速一滚,紧绷着下颌,唇角抿成一线。 屋内沉寂了片刻,林越也收了说笑的态度,呵出一气拍了拍季知逸的肩膀道:“没事,来日方长乐观点想,哪怕最后她也没喜欢上你,至少你可以收获无数侍妾,羡煞旁人哎!” 林越倏然摔向前方踉跄了两步,随后稳住身形回身道:“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哎!都 说了我不开玩笑了嗯?信筒?” 林越接住季知逸丢来的短小竹筒,拆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细细看起来。 “这是昨日寄到的,今日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林越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信后眉眼锋利道:“信上说得内容确定么?” “嗯,胡声已经去核实过了。”季知逸从一旁的柜架中抽出一柄钢刀,手腕轻转,他将刀柄转向林越道,“新丰二年,罪臣赵寻贪污军需万两,自此之后,所有军需在铸造之时,皆会在暗处铸上印记,入库之后,也必须将去向登记在册,以方便核查军需数量。” “那日我们在那群猎户手中收来的兵器,皆属于由江小将军率领的朝云骑。朝云骑人数不多,但皆是精英,最擅长埋伏突击。” 林越接过钢刀眯眸看了片刻,随后凛眸道:“我若没记错,庆谷一战后,整个朝云骑,一具尸身都不曾寻到。” 季知逸轻轻点头道:“是。朝云骑一百六十八人,全部失踪。” “庆谷一战,战况惨烈。战后收敛尸骨时,好些将士连具完整的尸身都难以拼凑完整。四周高山深谷,还有许多人失踪寻不得。半个月后,战场清理完毕,守在营中的人也没有再等回生还者。所以大家认为失踪的朝云骑,也同样牺牲在了那片荒野之中。” 林越顿了片刻,心中只觉有些荒谬,他将信纸塞回信筒,连着钢刀一同拍进季知逸的怀中道:“这些钢刀是朝云骑的,但是,却被人在原中郡的平河谷捡到。季知逸,你知道这有多荒谬么!” 季知逸接回钢刀放于桌面,他掏出火折子,将竹筒中的信件燎于焰尖,静静看着写满字迹的单薄信纸化为灰烬。 林越抬手抹了一下自己有些紧绷的面容,半晌后呼气道:“战时离营,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他们不会是逃兵,更不会是” 林越喉头一滚,哽了一下道:“更不会是有不轨之心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季知逸点了点头,看向林越道:“南府军押送那群人回来时,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林越摇了摇头道,“没有,那群人前些日子已经按律处理,这会应当已经在发配冰河的路上了。” “那些兵器呢?” “我将它们收进南府军的杂物库中了,那边平日都是堆放一些没用的杂货,钥匙在我手上。” 季知逸垂眸问道:“有其他人查看过这些兵器么?” “谁会查看这些,入京后便收了起来”林越的话语猛然停顿,皱眉思索片刻后,他睁了眼满目不可置信。 季知逸盯着林越看了片刻,随后轻声问道:“有人查看过?林太尉?” “不可能!”林越眉目一厉道,“他不可能做这些事!他他那日只是刚好遇到了我,见我还拉了一箱东西,随手翻看了一下!” 季知逸没有说话,林越捏了捏手有些慌乱,片刻后他沉沉呼气,倏然反应过来道:“你也相信老头子。” 季知逸收回打量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本来不确定,但是现在可以肯定了。” 林越搓了搓自己有些僵木的脸道:“我倒是自乱了阵脚,我家老头如果有这坏心,又何必自己交了兵权,让我进南府军。” 季知逸拍了拍林越的肩膀,林越回手捶了他一拳道:“你今天就是来诈我的!” “不是,我是真心来问你的看法。”季知逸神情正了正道,“我想林太尉应该是知道什么。” 林越与季知逸对视一眼,瞳眸微闪起身道:“我回南府军一趟!你等我!” 林越匆匆起身,推开后窗一跃而出。季知逸看着林越奔远,视线挪向西头,鹅黄色的身影在西苑一闪而过。 “将军!” 敲门声倏然响起,季知逸关了窗应声道:“进来。” 入门的小厮是先前派在江澜音身边的,季知逸望向他道:“何事?” 小厮上前道:“将军,夫人差我来禀告,两位侧夫人的住处已安排好。” 季知逸的目光一冷,皱眉反驳道:“府里只有一位夫人,何来两位侧夫人?” 小厮顿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道:“是,小的实言!是魏姑娘与软香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魏姑娘住在了西苑的望月楼,软香姑娘住在了西苑的绿芜园。” “软香姑娘?”季知逸斜眸道,“她不过是陛下派来随侍夫人的丫鬟,为何也安排去了西苑居住?” 小厮顿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季知逸也明白自己与小厮置气没任何意义u,但依旧控制不住脾气。冷静片刻后,他沉沉舒气道:“我知道了。” 小厮立在门口未走,季知逸怔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小厮低着头吞吐道:“呃夫人还有话,让小的转于将军。” 季知逸等着小厮继续回话,小厮却犹豫了许久,这才硬着头皮道:“夫人说,今日两位侧两位姑娘首日入府,您理应去她们屋中,但一夜进两屋,怕是不大合适” 小厮每说一个字,季知逸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小厮压低了头道:“夫人的意思是,魏姑娘先点入府,又是恭亲王妃的侄女,论身份地位都比软香姑娘高,您今晚去魏姑娘那最合适,但软香姑娘是陛下派来的人,也不容轻视,您明天晚上切记要前往软香姑娘的绿芜园” 屋内寂静无声,小厮只瞥了一眼季知逸的脸色,随后便不敢再多说一言。 半晌后,季知逸才平复了心情捏紧了手指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夫人,一切听她安排。” 小厮逃也似得离开,季知逸仰头呼气,视线掠过远处,正好看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自西苑而出,她与身侧两个姑娘说笑甚欢。 季知逸目光沉沉,心中一片闷郁。 她就当真这么不在乎他么? 第43章 第 43 章 一碗水要端平 自宴会之后, 季知逸便没有回过主屋,江澜音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自在,换衣服时也比以往方便许多。 可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 自在的快乐少了许多, 心里反倒是闷了不少。 心中烦闷也睡不着, 江澜音在空落落的屋里转了几圈, 最后还是端了桌上的果盘,坐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 先前每天一早, 季知逸便会在院中练剑, 那时也不觉得这个庭院有多空旷,这会晚上独自坐在此处,廊下的灯笼轻摇, 地面上的光影昏暗跳动, 江澜音倏然发现, 这个庭院竟然也挺宽阔的, 还有些冷清。 江澜音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袖衫,无聊地搭着桌檐,随手拿了盘中的橘子剥了起来。 一连吃了五六瓣后, 她才觉出橘子有些酸,蹙着眉将手中剩下的橘子放置一旁, 静了半晌后, 她才撑起下颌仰头望向了西苑的方向。 高立的廊檐将远处的景遮了严实,漆黑的夜空更是将仅剩的那点屋顶也吞了个干净。 江澜音眺望着墙头也没收回视线,只怔怔地望着西边方向, 陷入了沉思。 这个点,季知逸应该已经忙完去了西苑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先去了魏关月那边。 按理来说,软香比魏关月晚进门, 论身份,她也比魏关月更低,季知逸明日再去软香那屋,也是应当。但是软香是陛下派来的人,这么安排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陛下不快 江澜音伸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越想越觉得头疼。 那两个姑娘怎么想,会不会得罪陛下,其实也不至于让她如此头疼,可是她就是觉得越想越难受,胸口处的烦闷感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只当是银翘看 到了院中的烛火过来寻她。 沉沉舒了一气后,她闭了闭眼道:“银翘,明日和杜管事说一声,这几日将军都在西苑,让厨房给西苑那边多备些好菜,不用按日常的份例准备还有,不论将军是去望月楼还是绿芜园,两边都一样安排,毕竟将军之后常去谁那边也不确定,暂时就先这么安排。”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应声,江澜音睁了眼回头道:“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将军?” 季知逸负手静立在几步之外,江澜音怔了片刻眼眸轻瞪道:“你怎么在这?” 季知逸在江澜音讶异地注视下慢慢走至桌边坐下,他看了眼桌上半裹着橘皮扔放在一旁的橘子,从中拿了一瓣放进口中道:“还算甘甜,不合口味么?” 江澜音眨了眨眼,重新拿了一瓣塞进嘴里,腮帮轻动,直至口中橘汁全部吞咽,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道:“是挺甜的,只是晚上吃得有些撑。” 季知逸点点头,看了眼江澜音端放在桌上的果盘道:“西域送来一批甜瓜,杜管事没让人送来么?” 江澜音没想到季知逸会突然聊起这些,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与他闲聊道:“送了,一部分送去了云姝那边,剩下的我想着两位妹妹刚入府,便差人送给她们二人了。” “两位妹妹?”原本低垂着头的季知逸抬眸看向江澜音道,“你和她们倒是熟得很快。” 江澜音偏眸看向对面背光而坐的季知逸,笼在阴影中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她缓了缓轻笑道:“还好,两位妹妹也挺好相处的。” “东西都给她们了,那我若是回东苑了,又该如何?” “嗯?”江澜音不解地看向季知逸,琥珀色的瞳眸中溢出疑惑。 季知逸掀起眼帘唇角上提道:“夫人方才考虑那么周到,怎么就漏了东苑?” 江澜音愣了许久才明白季知逸的意思,顿了好一会才接话道:“将军最近不都应该在西苑么?” “为什么?” “两位妹妹刚入门,于礼,你也应该在西苑” “夫人不是安排了今明两晚么?” 江澜音扇了两下睫毛道:“是这样不错,但是接下来将军应该也会在西苑才是。” “为什么?”季知逸似乎是真得很好奇,一双墨瞳定在江澜音的脸上,认真地等着她回答。 “为什么”江澜音屈指挠了挠自己的指腹,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魏关月和软香是恭亲王与陛下塞来的人,总不能将人冷落在一旁。而且,她们如今是季知逸的妾,又温柔貌美,他不流连西苑,还能去哪? 江澜音打量了一番季知逸,低了头小声道:“于情于理都应如此,两位妹妹初来乍到,总不能冷落了她们。” “夫人说得是。”季知逸认真探讨道,“那夫人觉得我应当在西苑陪伴多久才合适?” 没想到季知逸还真的在认真考虑,江澜音憋闷了许久,才闷了声叨咕道:“陪伴多久自然是要看将军自己,将军若是不偏爱,一个月三十天,一人十五天便是。若是有偏爱,自然可以多留几日,但是尽量还是一碗水端平哎?你做什么!” 还在闷头分配时间的江澜音,眼下的地砖倏然倒转,腰腹处被坚硬的肩骨硌得生疼,她扑棱了两下眼睫,盯着季知逸飘动的衣摆道:“你这是干什么!放我下来!” 季知逸拍按住肩头上扭动的腰肢,固定好被扛在肩头的江澜音道:“夫人说得是,一碗水要端平,我与夫人成婚三个多月,宿在东苑的时间不过几日,算起来还缺了不少时日,自然是要补回来。” 江澜音趴在季知逸的肩头上转了转眼眸,随后停止了扭动,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道:“补什么日子?” 季知逸弯腰将人放至床榻,江澜音将要起身,他却撑着手臂贴了近,又将人逼卧回了床榻。 季知逸低俯着视线,眼睑轻垂微眯,勾了勾唇角认真计算道:“夫人大度,她们二人一人十五日,但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季知逸的面容又下压了几分,呵出的热气擦着她的耳廓,带起一片细小疙瘩:“一个月就三十天,给她们三十天,当然不公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按着夫人的分配,一个月里,一个妾我都要去陪十五天,那我在夫人这,至少也该陪上二十天。” 琥珀色的眼眸一睁,江澜音猛然侧头,唇畔擦过温热的下颌,她怔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蹭过了什么,又缩了脖颈努力拉开距离,圆睁着一双杏眸往下缩了缩。 温软一触即逝,沉沉的墨瞳眸星点渐亮。季知逸低头看向仰躺于榻的江澜音,喉头滚动低沉道:“这三个月,我欠了足有六十多天,既是欠了债,自然是该先还的。” 江澜音倒是没想到还能这么算账,眸光跳动,怔怔的与季知逸对视良久,才反应过来磕绊道:“这这怎么能这么算!” 季知逸却挑了眉头认真道:“按着夫人的说法,就该这么算。” 软发铺散于身下,季知逸的掌心处也按压了一缕。指节轻动磨了磨绸缎般细软的发丝,温热的呼吸带得交缠的视线也逐步热烈。 季知逸蜷指勾了一小撮发丝,喉头几滚,慢慢低首,最终唇畔自挺翘的鼻尖擦过,将这一吻落在了身下人的眉心之间。 视线倏然由暗转明,江澜音呆愣地望向已经起身走向衣柜的季知逸。 她慢慢松开拉着衣袖紧攥于胸口处的双手,扑着长睫傻傻地坐起身,怔愣地看着季知逸从柜中取出被褥,在外室的软榻前铺好了睡处。 铺好床褥的季知逸回头看向呆坐在床的江澜音,瞥到她两颊上的红晕,英挺的眉眼间晕染开笑意,然后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外室的软榻上传来窸窣动静,直到室内归于平静,江澜音才缓过神,看着软榻上那道拢起的背影,慢慢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眉心。 他这是什么意思? 魏关月与软香第一天入府,季知逸既没有去行礼,也没有去留宿,而是啄了她一口,又窝在了她屋里的外间软榻上。 江澜音点着自己的眉心盯向季知逸,她应该再劝他去西苑的。 人已经留入府中,若是冷落了她们,惹得恭亲王与陛下不快,一切便是白忙活。 江澜音干涩着嗓子想要开口,哑声了片刻,她又闭了唇。 魏关月与软香可以进将军府,已经是她与季知逸给了足够的情面。今日陛下派来的礼官也不在意那些礼节,就足以说明陛下也是心知肚明,不会再逼迫得更紧。 毕竟陛下与恭亲王的目的,也不过是让她们二人留在府中,好埋下自己的眼线。季知逸不与她们同房,纵然陛下与恭亲王心中会有所不快,但也不会为此而过分计较。 江澜音心中琢磨了片刻,咽回了劝诫的话。她看着外间的季知逸,一晚的沉郁也荡然一空。 季知逸说她今日的安排很大度,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的肚量究竟有多少。 重活一世,她有许多庆幸。但是有时候,她又很怀念过去的自己。 至少前世的她,爱得直白坦荡,没有这么多的担忧,不会束手束脚。 顾虑太多,反倒是有些憋屈。 “澜音。”低沉的轻唤声自外间传来,怔愣思索的江澜音渐渐回神,望向背身侧躺于榻的季知逸。 一声轻唤后,季知逸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他才低缓了声道:“后天我便要启程回塞北了。” 江澜音眸间微茫,紧跟着神情一紧。 他要回去了? 江澜音的眼睑骤然一垂。 原来他是来道别的啊 第44章 第 44 章 了知大师 尽管早已知道季知逸回京, 不过是一段过渡时光,他并不可能在京中久留,但是现在突然听到他说要走, 江澜音心中还是蓦然空了一些。 内室一片寂静, 季知逸背对着榻外, 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 江澜音才短促应了一声。室外再无动静,侧躺于榻的她, 微微转过身子, 瞄着外间轻声开嗓道:“将军这次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季知逸垂了眼眸停顿道:“若是顺利, 可能半年便可归京。但若是寒漠有变归期不定。” “我明白了。” 纱衣与床榻上的绸缎磨出细微响动, 江澜音慢慢侧翻向内, 不自觉地轻咬起自己的下唇。 边境一向风云多变, 寒漠奸诈狡猾,保不齐又会有什么新的变故。若是塞北不稳,两方持续交手三五年也是常见的事。 以前的日子也没有季知逸, 但是如今他真的要走了,心中却觉得一片空落, 这种心情与父亲每次出征时的感觉差不多。 江澜音背着身眼睫轻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有些依赖季知逸了。 她知道自己对他有好感,可没想到这些好感也累积到了会让她产生思念的程度。 季知逸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床榻上的人再度开口说话, 两人相背而卧,各怀着心事,假寐至天明。 一早, 杜管事便备好早饭等在了前厅,魏关月与软香也等候在了一旁。 季知逸昨夜直接回了东苑,与这二人也不曾有过照面。刚入府便得了这样的冷落,一向被捧在手心的魏关月,一张花容好似霜打,眼下也多了几分倦色。 见江澜音与季知逸一同进来,魏关月的原本挤出的笑容顿时淡了许多,勉力撑着笑与二人行了一礼。 “奴给将军、夫人请安。” 见季知逸替江澜音拉了拉桌边的圆凳,呵护有加,加上昨夜季知逸又宿在了东苑,软香也明白过来,季知逸对江澜音格外珍视。 见魏关月立在一旁未动,软香却很是识趣。 她自银翘手中接过汤勺,先是盛了一碗米粥放置季知逸手侧,然而季知逸却只是瞥了一眼,便点着碗壁,将粥推至了江澜音的手边。 江澜音怔了一下准备推回,然而无意间瞥到了魏关月难看的面色。 已经伸出的手改推为端,她在魏关月怨念的注视下,端过粥碗浅笑道:“多谢妹妹了。” 江澜音拿着汤勺慢慢搅和着热粥,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这般劣性。 软香的视线在江澜音与季知逸之间来回了一圈。季知逸对江澜音的呵护,着实让她诧异了一番,但也让她明白了江澜音在将军府中的地位。 看出季知逸对她与魏关月的冷漠,软香也直接退至了江澜音的身侧,在她身旁伺候起来。 季知逸的冷漠,魏关月也看在眼中。这会看着软香去讨好江澜音,不禁妒意满心,内里牙关也咬得紧切。 季知逸瞥了一眼魏关月,眉头微皱道:“往后你们二人不必随侍,在西苑安稳些。府中事宜,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软香温声相应,魏关月顿了片刻,也低声应了下来。 季知逸似乎有什么事情,匆匆喝完粥便与江澜音道了别。 魏关月精神不大好,一顿饭还未吃完便告了退。软香倒是适应良好,很是机灵,但总体而言,也算是安安分分。 饭后,杜管事又送来了新的账本。先前季知逸剿匪有功,太后与陛下又给了不少赏赐。 那些金银财物之类的,杜管事已经整理清点好入了库,剩下的珠宝首饰,他却是直接捧了盒送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 江澜音拿了支珠钗把玩,杜管事解释道:“将军交代了,往后有什么珠宝首饰,都直接送至夫人这里。” “这是为何?放在库房里存着便是。” 杜管事低了首慈笑道:“将军既然交代了交于夫人,那便由夫人您随意支配。而且,这些首饰留于仓库中也无甚用处。” 江澜音把玩的手一顿,视线移向了一旁的珠宝首饰。 这个意思是,这些东西都送归于她个人? 先前下聘时,季知逸差不多就掏了自己的大半身家,如今又将所得的好物都给了她。 旁的暂且不说,单是钱财方面,季知逸对她真的是毫无留私,十分大方。 “夫人,不知可方便让奴等人,现在入屋为将军收拾行李?” 一直随侍在季知逸身侧的高泽带着两个小厮,候在门外等着江澜音的应答。 江澜音点了点头,有了她的准许,高泽带着小厮前往东苑收拾起季知逸的行李。 三个人收拾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抬了一个木箱出来。 在庭院内呆坐的江澜音怔了片刻问道:“只有这点东西么?” 高泽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江澜音落在木箱上的视线,随后明白道:“回夫人的话,将军常宿塞北,留在京中的物品并不多,只回来时带了几件衣物。若比起来,这次带回的物品还算多的了。” 见江澜音神色显惑,高泽瞥了江澜音一眼笑道:“将军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将夫人先前缝制的几身衣裳带上。” 她缝制的衣裳? 江澜音的眸珠轻动,她何时给季知逸缝制了衣物? 高泽与一旁的随从神色微慕,江澜音尴尬地垂了眼睫,也不好说出自己的疑惑。 她起身踱至木箱边,掀了盖打量,虽是一个木箱,实际上内里的东西只放了小半,也不过是几件季知逸常穿的旧衣物和几本兵书。 在旧衣物旁还有一个银色绸缎包裹的行囊,她抽了绳结翻看,里面是几件新置的衣裳。 衣物是上等的丝锦面料,还用金线绣了边角暗纹。好料是好料,但是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季知逸穿上这些衣物会是何样,大概是比上京那些纨绔子弟要端正些许。 指尖轻轻拂过奢华的衣面,江澜音终于想起这些华而不实的衣物是从何而来。 出嫁前苏嬷嬷曾提醒过她,闲暇时可以为季知逸先缝制两身衣裳。她的手工一般,那时也没什么心思,索性就让银翘挑了几匹好料子,找了绣娘估着季知逸的身量缝制了几身。 衣物缝制好后,她也不曾细看过,只是对这几匹料子还有些印象,倒是不曾想,季知逸竟是这般爱惜,此番回营也要随着带回去。 高泽他们笑得含蓄,江澜音心里却十分煎熬。季知逸的珍视,让当初随意糊弄的她愧疚不已。 江澜音看着那几件与季知逸完全不贴,也不可能穿上战场的衣物,一时之间坐立难安。 如今再去缝制新衣物定然是来不及的了,她绕在木箱附近踱步,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去补救。 江澜音愁着脸在那徘徊,一旁的杜管事瞥了瞥木箱,顿时明了原由。 他抖了抖胡须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弯了唇角建议道:“今日天气不错,夫人可要去香山寺转一转?” 正攥着手踱步四转的江澜音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杜管事道:“香山寺?” 杜管事眯了眉眼温和道:“是,今日恰逢十五,香山寺广开寺门,可入殿祈福。现在时辰尚早,想来去时也可赶上热闹。” 江澜音倏然想起香山寺每逢十五便会开寺门迎香客,供上香火的香客,寺中还会馈以福袋。 香山寺的福袋都言灵验,江澜音本身是不太信神佛之说的,可自从自己重活一世,她对这些也不敢不敬。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庇佑? “杜管事,劳烦为我备辆马车!我要去香山寺!”江澜音顿了一下道,“不,还是直接为我备匹快马!” 香山寺每开寺门,都会早早便有香客去排队,若是去晚了,福袋可能也派送完了。 见江澜音神色着急,杜管事低头一笑道:“夫人莫急,老奴这便去安排。” 杜管事做事一向麻利,只片刻便安 排好了马匹与随从侍卫,惦记着福袋的江澜音匆匆上了马,带着几个侍卫往香山寺疾驰而去。 尽管早已料到今日香客繁多,但当江澜音看到上山的队伍排至山脚时,心中还是不禁一沉。 她看着前方长龙似的车马队伍,面上尽显焦急。 上山祈愿求福的人太多,还不乏一些贵妇千金。从前方直接越过已不大合适,江澜音只得驻马寻找其他上山的方式。 她的视线四处搜寻着,最终落在了一旁杂草丛生的小道。 “你们在这候着。”她将马匹丢于随从,脱了披风,独自拨了杂草钻进了那条小道。 在她的印象里,这条小道可直通香山寺的后院偏门,早先她曾随了知大师走过一段。 凭着记忆摸索着,行了半个时辰后,果然看到了山寺一角。 一路丛林小道,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角也沾满了花草碎屑。江澜音抖了抖衣袖上的叶片,攥了袖摆擦了擦滑至腮帮处的汗水。 寺院偏门半阖,门口有一个小沙弥正无聊地轻扫着门口的落叶。 江澜音倏然从草丛中钻出,吓得小沙弥一个哆嗦,低低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后,小沙弥看了看她身后疑惑道:“施主这是从何而来,若是想要入寺进香,还请走北面正门。” 刚刚爬上山的江澜音急喘着,看了看院墙内的寺庙谢道:“多谢小师傅提醒,不知北门该往何处走?” “那边!”小沙弥指了指方向,见江澜音提了提裙摆准备奔走,他歪了歪脑袋道,“施主是要请福袋么?若是如此,倒是不必着急了。” 江澜音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因为这几日师兄们都在研读经法,时间不多,并未缝制多少福袋,今日一开寺门,福袋便被请光啦!” 小沙弥年纪不大,声音脆生生的,一番提醒听得江澜音脑海一空。 她还是来晚了? 渐渐喘匀气的江澜音神情不禁失落,怔了好一会才挤了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师傅提醒。” 江澜音的失落实在太过明显,小沙弥挠了挠脑袋道:“施主也不必太失落,每月十五都会开寺回赠福袋,下月早来些便是,总能请到的。” 江澜音颔首笑了笑,福袋总能请到,可下个月那人已经到了塞北这也怨她,不曾真正上心。 “明空,你又偷懒了。”寺门处突然传来一道沧桑之声,江澜音看向寺门,身着灰色僧袍的老者正浅笑立于树下。 “师父!”明空赶紧动了动手中扫帚笑道,“明空没有偷懒,是这里有位女施主想要求请福袋,徒儿正告诉她,今日福袋已经请空,请她下月再来!” 老者看向一旁的江澜音,捋了捋胡须施礼道:“阿弥陀佛,江施主安好。” 江澜音也认出了老者,整了整衣衫施礼道:“了知大师。” 紧跟着她的神情神情微愣:“大师与我不曾会面,不知如何识得我的?” 第45章 第 45 章 赠福袋的小友 在江澜音的印象里, 这一世的她是不曾见过了知大师的。 她并不是什么信赖神佛的人,先前随太后来过几次香山寺,但是她更多时候也是在寺外的杏花林中赏景, 鲜少礼佛。 了知大师大多时候都是在内院清修, 很少见客, 即便是太后亲临, 也不过是偶尔于后院竹林相会,听他道一会佛法。 江澜音慢慢打量了了知大师几眼, 他与她前世相见时并无甚区别。身形瘦削, 面上布满褶皱,但了知大师是个爱笑之人,面上纹路总是斜上, 给人温润和善之感。 了知大师望着沉默思索的江澜音低首浅笑, 江澜音蓦然想起自己前世与了知大师相见, 也是在香山寺的偏门处。 她垂眸细想了片刻, 随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说来也巧,前世他们的相遇, 也正是今日! 相传,百年前曾有真佛在此化身, 当时佛光闪耀, 京郊晃如白昼,许多百姓都看到了那夜的奇景。也正是因为如此,自此之后, 香山寺香火鼎盛,连宫中的贵人也时常来此。 江道桉与李今愉都不是信佛之人,江澜音对此也不是很信服, 太后虽时常来香山寺小住,但也都是直接入偏院静修,不曾入正殿敬过香火,所以她也乐得自在,等太后静修时,她便独往寺外的杏花林中欢玩。 后来,她嫁于傅棠,傅老夫人甚爱礼佛,她便只能陪侍在身侧,久而久之,她对神佛也有了依信。 她与了知大师的初次相遇,便是前世的今日,她来香山寺为病中的傅棠求请福袋之时。 那日也如今日,她因着前一夜照顾傅棠而错过了时辰,等到香山寺时,福袋也早已被请尽,最终还是了知大师,赠了她寺中最后一枚福袋。 江澜音神情微顿,偏眸望向一旁的了知大师,她轻睨了一眼了知大师背于身后的手,心中有了些期待。 留意到江澜音的目光,了知大师顺着望了眼自己掩至掌心的宽袖。江澜音的目光清亮闪烁,了知大师不禁一笑道:“江施主是在望什么,可是老衲身上有何不妥?” 江澜音低首轻扇睫羽,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我失礼了不知大师缘何认得我?” 了知大师和蔼一笑道:“老衲与施主曾见过,自是记得。” 江澜音抬头对上了知大师轻弯的双目,瞳眸微放,心中倏然一惊。 那双含笑的眸子坦然地落在她的身上,微微稀疏的眉睫,被岁月浸染了些许灰意,倒是让这位温和的老者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 江澜音盯着了知大师迟迟未有动静,总觉得他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什么,气息堵于喉间,内心一阵慌乱。 见江澜音神色紧张,了知大师低眸浅笑道:“本也没认出江施主,但施主鬓边那一点痣,老衲仍有印象,加上施主面容与江大将军实是相似,这才认出了施主。” “我爹?”江澜音怔了一下道,“大师认识我的父亲?” 大师眉眼一轻温润道:“是,早些年曾在塞北同行过一段路。” “大师也曾去过塞北?”江澜音的神情很是错愕,她竟不知了知大师和父亲还有这样的渊源。 了知大师笑着看了眼江澜音,抬手点了点自己光秃秃的额顶道:“是,施主那时还拽着老衲的僧袍,对老衲的头顶十分好奇。” 江澜音神色微僵,她瞥了眼了知大师没有毛发的头顶,以她幼时的性子,对不曾见过的东西定是很好奇,大概也不似了知大师说得那般“普通好奇”,恐怕还闹了好一阵,要去摸一摸他的脑袋。 江澜音低垂着头尴尬施礼,低着声不好意思道:“年幼无礼,还请大师见谅。” “童真之行,施主不必挂怀。”了知大师呵呵一笑,看向江澜音道,“江施主今日来香山寺,是为了求请福袋?” 江澜音点点头,了知大师浅思道:“施主倒是来得不巧,这几日寺中事务繁忙,福袋数量有限,今日一开寺门便被请尽过几日吧,老衲让弟子为施主留取一份。” 听闻了知大师的话,江澜音的眸光一顿,半启着唇哑了片刻,随后眨着眼失落道:“如此多谢大师了。” 了知大师静静观察了片刻温声道:“施主是自请?” 江澜音抿了抿唇角摇头道:“是为他人所求。” “他”江澜音唇角微落道,“他明日便要离京了,大概很长时日不会回来今日是我来迟了。” “看来施主口中的他,要去的地方是个险境,施主担心他的安危?” 担心季知逸的安危么?江澜音想了想自己听到福袋时的心动,她确实在那一刻,下意识地认为神佛可佑平安,求得是一个心安。 江澜音慢慢点了点头,了知大师捋须和善道:“看来那位施主,对于江施主而言也是很在意的人了。” 江澜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它倒真是与施主有缘了。” 覆满薄茧的掌心中放着一枚印满经文的福袋,江澜音诧异地抬头望向了知大师,心中与了知大师同时念出一句话—— “这枚福袋本是老衲留于一位小友的,但是他一向不信神佛,于这枚福袋无甚需求。”了知大师摊着掌心笑道,“如此,还是赠于江施主吧。”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江澜音怔怔地接过福袋,轻轻施了一礼:“多谢大师。” 了知大师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它与江施主有缘。” 江澜音仔细地将福袋收入袖中,了知大师回首望了眼阁楼,捋了捋 胡须眯眸浅笑道:“老衲那位小友道他无甚佛缘,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大师此话何意?”前世了知大师赠了福袋便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倒是不曾和她提起过他的那位小友。 了知大师不知看到了什么,面上笑意深了几分。江澜音顺着远眺,除了掩在高大古木后的阁楼一角,旁得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就是觉得老衲那位小友颇有福气。” 因着是那人拒了福袋,她才有机会请得,江澜音也和煦一笑道:“了知大师的这位小友,想来也是极好之人,定是福泽润身。” 了知大师认同点头道:“是也。” 江澜音抬头看了看日头,有些担心季知逸会回府取了行囊提前出门。她匆匆施了一礼,有些迫不及待道:“今日多谢大师与您的小友相助。澜音还有其他事情,这便先行告辞了。” “江施主客气。明空,替为师送江施主出寺吧。” “是,师傅!” 偷懒逃过一训的明空,高兴地蹦至前方为江澜音引路。待到俩人走远,了知大师背手笑道:“小友说自己不信神佛,要这福袋也无用。如何,现在可还是这么认为?” 季知逸自暗处走出,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没有回声,但紧了几日的眉心,此刻松软了许多。 “今日多谢大师了。” 了知大师眉宇轻动,抬手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本就是小友的缘,那福袋老衲也不过是应小友之托,转交于她,当不得谢。” 季知逸唇角微提,收回视线微微躬身道:“今日叨扰大师了,方才在阁楼中所求之事,还请大师多多帮助。” 了知大师眉眼中的笑意渐收,转而忧愁道:“小友不言,老衲也自当尽全力。只是早年香山寺于战乱时历过火难,先师手札多毁于此” 见季知逸的神情严峻疲惫,了知大师垂眸一叹道:“老衲年少时也曾随师父四海游历,多少还有些印象。待老衲交代好寺中事务,便前往平河密林探一探,若有发现,立即修书于小友。” 季知逸眉头骤紧,片刻后恭敬俯身道:“多谢大师,如有需要,请告知季某也请您量力而行,多多珍重。” “阿弥陀佛。”了知大师回礼道,“本就是老衲分内之事,季将军不必言谢。” * 来时自山间小路而上,一路疾走也没觉得有多累。这会顺着大道慢走而下,不过半的路程,江澜音便已经累得薄汗微起。 她寻了处树荫坐于石上歇息,取出袖中的福袋,拎着绳结转了转,面上不禁起了笑意。 也不知道季知逸相不相信神佛,收到福袋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江澜音盯着福袋上的经文思考了片刻,觉得他一定也是不信福袋能带来多少福气加成,但依旧温和一笑,亮着眼眸收下这份礼物。 掺着金线的福袋迎光微闪,江澜音眯了眯眼眸笑容一顿,随后撑了下颌鼓了鼓腮帮。 她为什么会觉得季知逸一定会高兴地接受这份礼物? 回想先前,闹了乌龙的剑,以她的名义送出的衣物,从苏扬带回来的花饼好像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东西,季知逸都是妥帖珍视地收纳着。 江澜音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想起灯会那晚的吻,微微凸起的唇珠又热了几分。 她曾不顾一切,大胆地从心去爱,但结果不尽人意。所以这一世,她对情感很吝啬,不会再没头没脑不顾一切,做事也更加小心谨慎。 还有父亲与哥哥的死如今已知事有蹊跷,她便不能再稀里糊涂,若父亲与哥哥当真死于非命,她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能拖季知逸他们下水。 转动的福袋慢慢停转下来,江澜音看着它犹豫起来。 人生一世本就难,她没有再肆意地选择权了。 她勾着手指愁绪满容,犹豫了许久,慢慢握紧了福袋准备藏回袖中。 大道上倏然传来疾驰的马蹄声,马儿的嘶鸣声洪亮高昂,觉得耳熟的江澜音不禁抬头顿了顿。 转角处玄色的身影俯身纵马而来,她看着马头正中的那撮白毛,失神愣在了原地。 季知逸瞥到路边石块上端坐的江澜音,猛然收缰勒马,骤风扬了马蹄,摇着颈脖不适地打了几个响鼻。 马背上的季知逸静了片刻,伸手向她询问道:“回家么?” 呆呆出神的江澜音蓦然回神,盯着他骨节凸显的手指顿了许久,随后扬笑覆手道:“嗯,回家。” 第46章 第 46 章 摇摆与肯定 本以为京郊的风会比京内寒凉, 倒不想它更懂春意,拂于身侧满携温香。 江澜音轻轻动了动鼻尖,随风而来的除了沾了露水的青绿味, 还有一缕低沉的木香。 “你刚刚从香山寺出来?”季知逸身上的那缕木香味与香山寺中的味道十分相似, 季知逸看了看江澜音轻轻抽动的鼻尖, 怔了片刻点头道, “嗯有些事需要找寺中人帮忙。” 季知逸慢慢收回视线也没再细说,江澜音心中虽有疑惑, 但想着可能事及军务也没再多问。她拢了拢耳边被风拂乱的发丝, 跟在季知逸的身侧沉默着向山下走去。 闲了月余的骤风,今日山道飞奔得了欢,这会突然改为慢走, 显然是不尽兴的。它踢踏着前蹄时不时地打两声响鼻, 以此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季知逸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随后一顿, 又抬手在空中来回摆弄了几下。 他收回手捻了下掌心,指尖被风吹得温凉,但也不会冷得不适。 季知逸偏头看向身侧沉默出神的江澜音, 牵过骤风的缰绳询问道:“今日天气尚好,你要不要带骤风遛一遛?” 被收紧缰绳的骤风似有所感, 在地面磨了磨前蹄, 兴奋地伸了脖颈贴至季知逸的手边。江澜音看着温驯地扭动颈脖的骤风,瞥了眼马背上的鞍具,有些心动。 季知逸一边拍抚着骤风, 一边观察着江澜音的神情,她抿着唇没有拒绝,一双杏眸晶亮, 心中所想显而易见。 江澜音抿唇纠结着,机会难得,可今日山道上来往的车马太多,一来怕不安全,二来怕熟人见着,到时候背后又少不得一些议论。 杏圆的瞳眸微微半阖,弯翘的眼尾也随之落了几分。江澜音思考再三,还是觉得规矩点少些麻烦好,一口气刚提到嗓子眼还未吁出,下一瞬腰间一紧,视野倏然高阔,她已经被放置了马背上。 骤风也被季知逸突然的动作惊动,甩着脖子乱了下马蹄,江澜音紧张地攥住了缰绳,被勒得难受的骤风顿时低鸣了两声。 江澜音放低了身,小心地趴伏在骤风身上,在它的不耐抖动中怔愣地看向一旁的季知逸道:“它好像不太想” 话未落音,玄色的衣摆翻飞,站在下方的季知逸没了身影。 江澜音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腰肢被人轻拍道:“往前一点。” “哦。”江澜音直起身拉着缰绳慢慢往前挪了挪。季知逸从身后环过她的身侧,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的指尖一同攥紧缰绳道,“它没什么不想,就平时被营里人惯坏了,脾气大。简单说就是欠” 季知逸突然消了声,江澜音斜仰了头向后看道:“欠什么?” 四目相对,江澜音垂于耳畔的绸带随风撩起,绸带尾端时不时扫过他的颈侧,拂在皮肤上带起细微痒意。 季知逸垂眸抚平被他方才上马时,不小心压于腿下的纱裙,细软 的布料摸起来十分舒适,他捻了纱侧眸看向还圆睁着眼等待回答的江澜音,薄纱衬着莹白的肌肤,倒是显得她格外乖软。 但是,表象惑人。一想起家里多得那几个外人,她给人的那些乖软错觉便消失殆尽。 心中一直憋屈得火又灼了几分,季知逸微紧了眼,随后错开眸轻哼道:“欠什么?欠揍!” 伴随着尾音落下的,还有清脆的马鞭破空声,原本还在低头寻野草的骤风霎时绷紧了筋肉,迈开马蹄在山道上疾驰而出。 匆忙间,还未来得及转回身的江澜音,只得随手抓了身边最牢靠的东西。 胸膛处的衣物倏然收紧,季知逸低头看了眼攥在自己衣物上的细白手指,原本低闷紧抿的唇角不禁微松。锋利英挺的眉眼微微飞扬,他慢慢翘起唇角,搭在骤风身侧的两腿骤然收紧,在江澜音惊讶的目光中,骤风应令疾奔,风声呼啸。 四周的虫鸟声骤然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嗡响的风声。看着飞速倒逝的青黄树枝,江澜音不禁闭紧了双目往身侧的依撑多靠了几分。 原本柔顺垂落在肩侧的乌发顺势飞扬,细软的发丝在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抽打。江澜音紧着呼吸缩在季知逸的身前,慢慢地,她开始适应这种自由无束的姿态,原本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低埋的脑袋偏转,她看着四周倒退的景物,瞳眸莹亮。 劲风带来的颤栗退却,兴奋之感取而代之,江澜音慢慢直起身,圆睁着双眸细看起这漫山春景。 青山,秀木,净水,灰石她静静地将这些山景囊入眼中。没有庭院中的景观雅致,也没有塞北风光的辽阔,可她偏偏就移不开眼。 前世今朝,十多年的时光,她从没有以这样的肆意姿态看过上京的景。 疾奔的马蹄敲击在路面上带起急促的嗒嗒声响,道旁慢行的车队不禁侧目,车队正中的马车撩起窗帘一角,坐于马背上的江澜音与车内的俩人视线一擦而过。 她看到车内端坐的妇人望着她眉头微蹙,她身侧的那位小姐神态讶异,车队渐远,她偏头看向四周,原本紧攥在季知逸衣衫上的手指倏然松开,她抬手恰好接住了一片新绿落叶,迎光轻转,眉眼间皆是欢色。 她不喜欢上京的风景,但是她喜欢以这样的放纵姿态去看上京的风景。 杏圆的眸中被细碎的阳光点满光亮,她眸中的热意也化去了季知逸面上覆了多日的沉闷。他将缰绳递入江澜音的手中,自己放开手轻轻拢在了她的腰侧轻笑道:“自己掌控试试。” 江澜音从季知逸手中接过缰绳,握紧缰绳的那一瞬,她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即使多年不曾上马,即使她只是前不久才练会骑术,可她依旧可以很快地熟练起一切。 这是江家人的本能,也是天性使然。 春风穿鬓而过,江澜音倏然回头看向了身后之人。 微微俯身相护的季知逸低首道:“怎么了?” 江澜音盯着他没有回答,他只当是马速增快,她有些不太适应。他将放在她腰侧的手护紧了几分,伸手轻轻拍抚了几下骤风的侧颈,原本全力奔驰的骤风渐渐降下了速度,以更平稳的步伐匀速奔跑。 “放心,骤风虽然野惯了,但是也有分寸,不会将我们摔下去的。” 季知逸压低着声安抚着,话至一半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随后声音又低了几分,小而轻缓道,“你,你不不必怕。” 常年与一群军士生活在一起的季知逸,并不擅长安抚哄人,刻意放低的嗓音朦胧不清,倒也意外达到了温柔的效果。 江澜音盯着他微红的侧颊,眼帘轻垂,视线落在了他小心护在身侧的手。 她攥了攥袖口低头不语,半晌后松开缰绳,自袖袋中取出一件物什,侧身系在了季知逸的腰间。 见江澜音松了缰绳,季知逸不解地接手了缰绳,江澜音的袖摆铺散在俩人之间,也遮挡住了她袖下的动作。腰间有细微酥麻触感,只见江澜音低侧着头在他身前穿绑着什么。 季知逸神情微讶,随后明白了什么,鼻息微顿,眸中光亮渐盛。 “你明日何时出发?”江澜音转回身背对着季知逸,微小的声音随风而来。 “什么?”季知逸的注意力全在腰间新挂上的小巧福袋上,布料上金线纹绣的福字明亮夺目。 江澜音也没再重复方才的提问,而是矮了身,伸出手和季知逸一同牵起缰绳道:“你赶路吧,我们早些回去,你的书房他们不敢乱动,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你自己去收拾。” “这是送我的?” “嗯?”江澜音顿手回眸,季知逸空出手,摩挲着福袋上的福字,低垂着眼眸看不出情绪。 没了缰绳上的牵力,不明情况的骤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江澜音学着季知逸先前的动作摸了摸它的脖颈,骤风踢踏着马蹄走至道旁,靠在路边低头舔舐起新长的嫩草。 马背平稳,江澜音索性转过身与季知逸对视,见他低垂着头把玩着自己刚刚挂上的福袋,她默了默道:“今日恰好香山寺恰好有祈福会,这是寺中的福袋,了知大师给我的。” 季知逸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只是捏着福袋再次问道:“这是送我的么?” 墨色的瞳眸中点着微光,那光亮都不及枝叶间透下的春光明亮,可落在人的面皮上,却比夏日午时的太阳还要灼人。 江澜音动了动有些燥热的面颊,避开季知逸的视线,迎了风降着热意道:“是吧。” “什么?”锋眉微起,季知逸瞳眸轻动道,“抱歉,风声有点大,我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么?”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刚刚确实是没听清楚,季知逸特意低垂了脖颈,将耳朵往她的面前递了几分。 突然贴近的身躯截断了那点微乎其微的风,断了那股清凉不说,又平添了几分热气。 江澜音抬手隔在了她与季知逸之间,手心贴着自己的脸颊,绝着热嗡声道:“是。” 呼到手背上的热气忽然加重,耳边传来一声低笑:“谢谢,我一定贴身收好。” 捂着脸颊的江澜音微微诧异,迷糊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再次回答了季知逸的询问,只是声音都不及她如今的心跳声响亮。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低垂的视线无意间掠过了在裙边扫动的马鞭。视线上斜,只见握着马鞭的那只手,正在藤绳缠绕的柄手上有节奏的点动。 手的主人心情很好。 怔了片刻后,江澜音紧了唇角面颊骤热!忍了几息,意识到季知逸是在逗弄她的江澜音恼羞成怒道:“明知故问!” 季知逸笑出了声,低了头将小巧鲜亮的福袋,仔细地佩戴在自己的腰间:“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这是你送于我的。” “为什么?”江澜音有些不解道,“东西是我给你的,你既已收到,还有什么区别么?” 季知逸抚了抚福袋上的绣字浅笑道:“不一样,因为有你肯定,我才能够安心。” “安心什么?” “安心我是真的收到了你的礼物,而不是臆想。” 一时无声,江澜音半启着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蹄轻踢,江澜音微微晃了晃身子,半晌后,她盯着眼前耳廓泛红的男子缓声问道:“季知逸,如今的将军府你都是交于我打理,以后也一直都交给我打理,怎么样?” 季知逸的面容逐渐怔愣,江澜音抿了抿唇补充道:“这个‘一直’就是很久很久,久到我们百年归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话出口的瞬间,江澜音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但是话语传达而出时,她却格外的清醒与认真。 她可以确定,她对季知逸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不是出于对过去的谢意,也不是如今的依赖,只是她发自内心冲动不可控,却又不会犹豫后悔的喜爱。 她喜欢他。 第47章 第 47 章 临行前的难舍 料峭春风转瞬而逝, 随之腾升而起的 便是盛夏的燥热,叶间散落的细碎天光也被彻底掩去。 鼻息相隔间,眼前人的眉眼因着阴影的遮掩更显深邃, 唯独他珠眸上那一抹清浅倒影, 在这一小片昏暗中格外明亮。 那是她的身影。 江澜音怔怔地凝视着眼前人, 对方似乎也终于清醒, 留意到了她的目光,随后唇上轻轻碾磨的柔软一顿, 紧跟着扑面的鼻息加重, 本是轻贴的唇齿骤然相碰相合。 深邃的眼眸中情绪汹涌,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面容上,有似山狼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更满的是对待珍惜之物的眷恋与狂热。 紧锁的目光远比扑在鼻尖处的鼻息更加灼热, 昏昏沉沉间, 江澜音才意识到他一直在看她! 羞赧之感倏然爆发, 江澜音终于反应过来想要推开对方,恍惚间,手上带了些力度, 接触到的却是一片温软—— 咚! “嘶——疼” “郡主!怎么了?” 守在门外的银翘匆匆推门而入,江澜音揉了揉磕红的脑门摆手道:“没什么不小心磕到桌子上了。” 见江澜音一直抚着额, 银翘不太放心地疾步走来:“怎么会磕着?伤哪了” “没事, 嘶!”一想到自己刚刚做得梦,江澜音只觉面颊燥热,她抬头尴尬道,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睡着了,撑着头的手一松, 与桌子碰了一下。” “没事便好。”银翘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江澜音还有些泛红的额首,随后有些诧异道,“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起热了么?定是方才睡着冻着了!这天才刚刚转温,夜里还是寒凉的!” 银翘翻了手背,准备贴上额首仔细试试温,江澜音赶紧退开脑袋,躲了目光干咳一声道:“没,不是发热,就是” 琥珀色的瞳眸左右游移,薄面皮的江澜音,努力为自己寻找着一个合理的借口。目光扫过烛台,她赶紧开口道:“刚才离烛火太近,烤的。” 银翘心中疑惑,江澜音捂着脸颊看向屋外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已过。” 江澜音的神情微顿,静了半晌,垂着眸子随手翻了面前的账本道:“已经出发了吧。” “是,将军寅时刚至便离府了。”银翘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江澜音,抿着唇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提了桌案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道,“将军也舍不得您!临行前,他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呢!” “他在屋外站着做什么,真舍不得,也不知道进来打声招呼”茶盏磕桌轻响,终于反应过来的江澜音横了眉眼提声道,“说谁舍不得他呢!” 银翘低头笑出了声,江澜音瞪了她一眼,扯过算盘噼噼啪啪拨弄道:“不跟你说了,我这还有一堆帐没算完!” 算盘珠子只急促响了几声,又渐渐息了下来。银翘斜眸瞥向按着算盘沉默不语的江澜音,只见她轻咬缩着的下唇,满面纠结。 三、二 “他站外面做什么,有说什么吗?” 心中的倒数还没结束,坐在桌前的人已经忍不住问出了声,银翘低头缩着肩颈憋笑憋得辛苦。江澜音圆睁着眼眸忍了几忍,终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强撑面皮,伸手轻摇了两下银翘:“好银翘,别取笑我了,你快讲,他有没有说什么!” 江澜音的面颊飘起绯色,见逗弄得差不多了,银翘也收了笑声哄言道:“郡主怎地这么薄皮,夫君出征,妻子思念担心,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将军今夜在院外怕是守了有半个时辰,依奴婢瞧着,他倒也是又想见又怕见。” “他怕什么?”顿了顿,江澜音又挑了眉道,“也?” 闻言,银翘左右移了移眼珠,赶紧转到江澜音身后,一边为她揉捏肩膀一边故意道:“是奴婢会错意了,郡主只是不想浪费粮食,才命管事为将军特意带上了那般多的干粮,哦对了,还有那四季的新衣裳,也是因为府中余材太多,哦,还有那些罐膏药,多了不用该” “啊!行了行了!”江澜音按住被揉得越发麻痒的肩膀,恼羞地看向身后的银翘道,“就你嘴贫!你为什么说他也是又想见又怕见?” “神情啊!”银翘转到桌案旁歪了脑袋笑道,“今夜您坐在书桌前,将军就一直站在院外看着您透过门窗的影子。说来也奇怪” 银翘奇怪地挠了挠腮边道:“将军当时都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犹豫道‘还是算了,我现在进去,她怕是又觉得手疼’。您说,将军进屋,您为什么会觉得手疼?我看将军那神情,倒是有些委屈。” 温热的鼻息,茫然的眼神。 想起自己错乱间误扇的那一巴掌,以及倒打一耙,反怪对方的下颌骨硌疼了手的无理取闹之举,江澜音不禁有些臊红了脸。 “是么?我也不太明白呢,可能将军有自己的想法吧。” 银翘眨了眨眼:“或许吧,但是嘴上这么说,将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您的身影,偶尔您起身拿书,身影晃动,他的眼神便会亮几分,等您坐回去,他又会恢复原样。奴婢觉得,将军是期待着您走出来,与他意外相见的。” 见江澜音垂了眼眸,银翘轻声道:“直到确定您是撑着额睡了过去,将军才吩咐奴婢去取个药枕,扶您回床上休息。” 听了银翘的话,江澜音这才留意到银翘丢放在一旁软榻上的药枕。那枕头有着安神助眠之效,先前每次看完账本,银翘便会为她换上这药枕,她倒是没细想过,如今想想,银翘这个习惯,好像也是在她们来到将军府后才有的。 “这也是之前将军特意交代的,他说您每次看完账本,夜里都会翻身难眠,让奴婢去找杜管事备了这药枕。”银翘这会有起了几分担忧道,“郡主,您从前在宫里,奴婢也没见您有失眠之症,这将军府财账,当真这般难理么?” 江澜音怔愣了一下,片刻后温了眼神。 她确实有这个毛病。如今将军府穷归穷,但倒也不至令她头疼难眠。只是每次一算账务,她便免不得想起些前世之事。 父兄的死,傅棠的薄情,如今莫名出现的军需器物,那个前世便跟在安王身后的李曾云 还有将军府的账务,虽然不至于让人愁得彻夜难眠,但也确实是入不敷出,现在战火将起,需要接济的遗孤遗孀,怕是只多不少。而且,这些人也不能一直由将军府这般容纳,若是规模再扩大,终会引起宫中那位的猜忌,当然现在季知逸也没少被他们忌惮 一想到这,江澜音便皱了眉头心烦不已。 思绪太重,江澜音无味地翻了翻账本,随手丢至一旁起身道:“你说将军方才离开?” “是的,约摸着这会也该到城外了。”见江澜音走向一旁搁置外衫的衣架,银翘赶紧小跑着上前取下外衫欣喜道,“郡主可是要去送送将军?” 估计季知逸他们整队尚且还需要些时间,算起来现在赶去应当来得及。 “是,去让杜管事替我备辆马车。”江澜音罩了外衫迈出了门,然而行至庭院却又停了下来。 今夜的风比前几夜喧嚣了不少,院中树上的浆果砸落了许多,地面上几颗果子被碾出汁水,在石砖上留下了鲜明的湿痕,沾了湿意的脚印,一直延伸向院门口,逐渐浅淡,然后消失不见。 恍惚间,江澜音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每次出征前夕,娘都不会出去相送,只是抱着她在屋中哄睡,而父亲也从不会进屋来告别。 如今想来,那时因为担心害怕,总是闭眼装睡的她,时常会听到屋外窸窣的枝叶断裂声和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或许那并不是她的幻听,而是有人和季知逸一样,也在院中踌躇不前。 离别已是定局,相见也只是两厢添愁。与其难舍,倒不如不见,免得伤神之余又添牵绊,反倒是乱了对方的心。 这大概也是季知逸不敢主动进屋见她的原因吧。 想要冲去城外见一见的念想压制而下,江澜音朝着浆果湿痕最重的位置走去。她在那位置望向城北方向站了半晌,直到风声隐隐携来马蹄声,才慢慢转身回了屋。 一年不回,那便两年,两年不回,那便三年。反正岁月尚久,她也等得起。 * “老季!你搁这看什么呢!” 林越从背后一把勾住季知逸的脖颈,难得是,这次季知逸不仅没躲开,还任由他贴了满怀。林越犹疑地嘶了一声,疑问还未出口,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高兴道:“嘿,还是季哥会疼人,知道兄弟我这会饿了,谢了哎!” 季知逸飞速抽身将手中的饼远离,随后反手抽了林越一巴掌挑眉道:“林老夫人给你带了那么些干粮,饿了就吃你自己的去!” “一个饼而已,你至于么!”林越呼了两下被抽疼的手背,跳过石墩坐下道,“谁还没吃过饼,有什么好稀罕的!” 季知逸给林越挪了位,随意往对面一坐,咬了口手中的饼瞥道:“确实稀罕,你从来没吃过。” 闻言,林越抽了抽鼻翼嗤道:“看不起谁呢!一个肉饼,小爷我还能没吃过?它怎么就稀罕了?” 季知逸斜了他一眼也轻嗤道:“这是我夫人特意给我准备的,怎么,你也有夫人给你准备出行的干粮?” 林越被季知逸猛然一噎,张了嘴半晌没反驳出个一二三,终是不甘地闭了嘴,气得直舔自己的后槽牙:“你有媳妇,你了不起!” 想起江澜音红着脸懵然扇他的样子,季知逸倏然笑道:“是了不起。” 林越被季知逸这个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季知逸慢条斯理地品完了手上的肉饼,这才看向一旁拿草出气的林越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什么?”林越扯了根草叼在嘴边嘟哝道,“丢了个看门狗的活,换了去山野撒欢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这要是你,肯定也和我一样,毕竟,人生能有几回欢?” 季知逸顿了顿,随后摇头轻笑道:“你决定了就行。” “这才对!”林越随手搭了季知逸的肩膀笑道,“这可是我和我家老头磨了几宿才磨来的机会!而且,有我这个前南府军右将军给你当下手,你小子应该感到荣幸骄傲才是!我都没嫌丢人,你替我愁个什么劲!” “对对对,林将军肯屈居我延北军,做一个小小的校尉,我季某荣幸之至!” “你知道就好!”林越笑着拍了拍季知逸的肩头,眼神掠过不远处休息的将士,慢慢低了声道,“老季,我觉得要变天了。” 季知逸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笑道:“可不是要变天了,不然老狐狸怎么会放你这只蠢崽出狐狸洞?” “说什么呢!”林越骂了两句,片刻后看着季知逸认真道,“我家老头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林越沉了面色严肃道:“他说,季将军此番也该战死沙场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狗皇帝贱兮兮 季知逸出发月余, 宫中派人传了口信给江澜音,说是太后近来甚是思念她这个身边长大的姑娘,特召她入宫小坐闲聊。 马车行至宫门便不得再入, 江澜音便下了车随着宫人往深宫走去。引路的宫人江澜音不曾见过, 大概是太后宫中新进的小太监, 一直低着头不曾四下乱看, 看起来倒是个谨慎沉稳的。 “这位公公倒是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想着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 江澜音也只是正常地客气一问, 那位小公公倒是不知为何格外慌乱,低了身子瑟缩道:“回郡主的话,奴才姓范, 贱名不当提, 只怕污了贵人耳, 前几日才得幸入了太后宫中当值。” “原来是范公公。”江澜音斜眸打量了两眼, 这范公公倒是有意思,胆子格外的小,说几句话竟是吓得快要抖起来。不过也确是个老实人, 不肯说名字,看来也是无意与他人结识, 在宫中当值, 这般行举倒也妥当。 见这位小范公公是真的很抗拒与人交流,江澜音也无意再多说,本想先和他探听探听太后近况, 罢了。 离得尚远,苏嬷嬷便望见了江澜音,赶忙迎了过来:“郡主可来了, 太后早早便起了,一直念叨着。” “苏嬷嬷安好。”江澜音搀住欲要行礼的苏嬷嬷笑道,“嬷嬷这么说,倒是澜音不是了,待会进去,太后若是念叨我,您可得帮我讨两句饶!” “哪里!太后才舍不得念叨郡主呢!”苏嬷嬷回头看了眼小范公公道,“太后昨夜突然又头痛了起来,你去太医署让张院令再调一副药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小范公公匆忙离去,江澜音微皱了眉头道:“太后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有了头痛之症?” 苏嬷嬷轻叹一声,引着江澜音向宫内走道:“倒也无碍,只是近来烦心事多了些罢了。” 烦心事多了些?江澜音不禁心中嘀咕,这些年太后也没少烦心事,陛下、恭亲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着苏嬷嬷走了几步,江澜音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太后喜静,身边的随侍不多,但也是几步一人,各司其职。今日这院内倒是格外清静,随从少了近半。 江澜音一面和苏嬷嬷说笑,一面偷偷扫视院内打量,不少都是生面孔不说,这些宫人都与那小范公公一般,低着头颅手脚极轻,看起来倒是十分怯懦。 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自江澜音身侧擦过,盆沿处沾了些水渍,一不小心洇湿了江澜音的一小块衣角。 小宫女一直低头缩肩,没料到拐弯处会突然冒出人来,看到裙角时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如今抬头见着江澜音与苏嬷嬷,顿时惊吓后退,铜盆摔落丁零当啷响彻寂静的庭院,紧跟着小宫女扑跪在地,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郡主可有被磕碰到哪?”苏嬷嬷伸手抹去江澜音袖边水渍,睨了地上的小宫女一眼道,“毛手毛脚,自己去领罚!” 江澜音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会反应如此之大:“没事,是我只顾着与嬷嬷说话,没留意到有人过来,怪不得她。” 苏嬷嬷看了那小宫女一眼,纤瘦的身子,脸上还带着稚气。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狠下心道:“郡主心善,但奴婢们犯了错,该罚还是得罚,免得因为侥幸疏忽,日后昏了头,那便不是小施惩戒就可以抵去的事了。下去领罚吧。” 小宫女抽噎着应声离开,看到这边的情况后,院内的宫人们也更加谨慎起来。 这宫中的气氛实在是沉闷,江澜音心中的怪异感更甚。跟着苏嬷嬷走了几步,江澜音这才想起今日看见小范公公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苏嬷嬷,今日怎么不曾见到宋公公?” 往日两位嬷嬷都是陪在太后身侧,太后宫中诸多事务都是交由宋公公打理,为太后取药这样的事都是他亲自去做,鲜少经他人之手,今日怎么都交给那位眼生的小范公公了? 闻言,苏嬷嬷神色一顿,片刻后才垂了眼帘冷漠道:“宋成玩忽职守,已按宫规处理了。” 江澜音不禁一怔,宋公公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若非大错,绝不会处置至此。她心中盘算,刚想再细问,屋内有人唤道:“可是郡主到了?” 朱嬷嬷得了太后授意询 问,江澜音也不好再耽搁,只得暂且压下疑惑,先进屋向太后请安。 “行了,在哀家这也不必那么拘谨,过来坐吧。”江澜音低首入座,太后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尔后含笑道,“不错,看来季知逸没亏待你,哀家瞧着倒是圆润了不少。” 太后的视线顺着移至江澜音的小腹,微怔一瞬随后问道:“你这是有了身孕?” 江澜音也是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明白太后这是误会了不禁耳根红热摆手道:“没有,澜音只是最近小日子不太舒服,云姝得了个方子,教我这般敷着可以缓解不适。” 太后不禁轻笑道:“云姝也是个鬼灵精,她还是那般喜欢民间那些神魔鬼事?” 想起季云姝最近新搜刮来得那些话本,江澜音弯了眉眼点头道:“是,近来将军不在,无人约束,她倒是欢喜得很。” “她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季家无长辈,季知逸又是个不甚心细的武人,你这个做长嫂的,倒是得多为她操劳些。”话语微顿,太后侧首向身后的朱嬷嬷询问道,“昌平最近可还是热忱于游园设宴?” “是,昌平公主向来喜欢侍弄花草,邀请京中的勋贵一同赏玩。” 太后点点头道:“让她长心点,她那处人多,别出了乱子。” “是,前些日子还听昌平公主念叨,如今春意将过,等她那韵荷园荷花露了尖,便邀大家去共赏,公主还特意交代老奴,您要是有兴趣,必要通知她,她定来宫中迎您前去。” 太后慢慢摆了下手道:“人老了便越发懒了,哀家如今也不太想出门。下次昌平再进宫请安,提醒她一声,若再设宴,便邀了澜音和云姝一起。” 说到这,太后又看向江澜音笑道:“到时候你替云姝把把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昌平公主的赏荷宴? 江澜音脑中一空,随即耳边尽是喧嚣,宾客的慌乱声,赵家的哭闹声,季云姝的低泣,还有季知逸的怒喝。 前世她因突起疹子,只能缺席了昌平公主的赏荷宴,而季云姝好像便是在那次宴席后,与赵小侯爷定了姻亲。 季云姝与赵小侯爷成婚十分匆忙,她不过将将养好身子,便接到了请帖,也不知云姝与赵小侯爷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成婚当日,季知逸拦花轿时才听到了只言片语,那日宴席上似是发生了什么,云姝也非情愿出嫁。 “澜音?”见江澜音走神,太后轻唤了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思飞转,江澜音回神乖巧道:“澜音是有些心事。” “你有何难处,在哀家这,只管说便是。” 江澜音垂了眼睫有些担忧道:“云姝的婚事,莫说澜音,只怕云姝自己和将军,也不敢随意做主。” 季云姝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婚事倒也好说,可季知逸手握重兵,季云姝是他的亲妹,她的婚事牵涉到的便不只是她个人的幸福。 如果可以,江澜音希望季云姝可以嫁个她所喜的如意郎君,再不济,至少也得是个能让她安稳喜乐,护得住她的好人家。总之,不能是注定毁了她一生的侯府。 江澜音不知道前世荷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必须得避免悲剧再发生。避不若解,与其躲开,倒不如为云姝寻个可靠的护盾,大胆迎上去破解。 只一句话,太后便明了江澜音心中的难处。思索片刻轻叹道:“罢了,昌平那荷花池想来也是极赏心的,待到那日,哀家便也去凑凑热闹吧。” 江澜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有太后在场,她与季云姝只需要紧跟在太后身侧,应是无碍,至于其他的,见招拆招便是。 太后喝了口茶水,又瞥了眼江澜音的小腹道:“如今不是什么好光景,没有也好。你府中那两个可还安分?” 愣了片刻,江澜音才反应过来太后口中的“那两个”是指什么:“两位妹妹都是安静之人,不曾烦神。” 江澜音品了口茶,想起昨日杜管事送来的账单,钱花到位,没什么不安分的,如果有,那就每人再加两盒上好的水粉。 就是账面让人看得心梗,等会出了宫,她得去趟醉茗楼找荣老板谈谈合作的事。 “季知逸这一去,怕是得有些时日,云姝年幼,府中事务都只能你一人操劳。”太后看向朱嬷嬷吩咐道,“前些日子,西南那边送了些缎子,哀家瞧着颜色鲜亮,倒是适合澜音她们这些小姑娘,你去库房取了,让她带回去。” 江澜音眨了眨眼,每次进宫都有些收获,真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战场虽凶险,但季知逸是个勇猛有分寸的,你也莫要太担心。若有事,只管进宫寻哀家便是。” 刚刚收了好处的江澜音,格外乖巧地点了点头。 “听张院令说,母后昨夜身子不适,可是那日被刺客惊吓尚未缓过来澜音?” 突然进门的宣庆帝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推开搀扶他的高公公道:“你在的刚好,前线传来捷报,季将军前些时日已抵达塞北,首战告捷,但” 宣庆帝话语一转,叹惋着神情语调却微扬道:“寒漠那些人甚是狡猾,季将军被暗箭所伤,怕是得休养些时日了。” 第49章 第 49 章 甚思甚念 “兵器无眼, 战场上难免受伤,人无大碍便好。季将军为我建梁出生入死,屡立大功, 此番首战告捷, 陛下理当犒赏, 以振士气, 抚慰人心。” 坐在上手的太后腰背高挺,凤眸缓缓视向一旁站立的宣庆帝, 气势上反倒压了他一头。对上太后的目光, 宣庆帝隐隐高兴的神情一僵,慢慢收敛了起来,半晌后低首应声道:“母后说得是, 儿臣这就着人去办。” 宣庆帝看了眼身后的高公公, 对方立刻会意, 小心翼翼地赔了笑,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宣庆帝目光沉沉,片刻后狭长的眼眸一垂一抬,神色随即又恢复如常。 “母后今日身体如何?可是被那日的刺客惊吓着了?” 有刺客行刺太后? 原本低着头安静候立的江澜音下意识地望向太后, 见她面色担忧,不及开口太后已然先宽慰道:“好孩子, 哀家无事, 不用担心。” 太后的语气很温和,宣庆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转,随后盯着江澜音轻笑道:“澜音与母后的关系一直这般亲善, 没有血亲,倒胜似母女。” 心知宣庆帝这是不满她与太后亲络,忌惮季知逸与太后联手。江澜音心中啐了一口道:“太后心慈, 念臣妇孤女无依,这才格外照拂。” 宣庆帝偏头看了看端坐品茶的太后,又慢慢看回江澜音点头笑道:“你的父兄都是忠烈之人,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还好,朕听闻季将军待你极为珍视,见你们夫妻琴瑟和鸣,朕对江大将军也算是有了交代。” “澜音自幼在哀家身边长大,如今哀家收她做了义女,本就与母女无异。”太后放了茶盏看向宣庆帝笑了一下道,“江家如今只剩澜音一人,她又是陛下的义妹,既是娘家人,若是他们小两口日后闹别扭,陛下可得偏袒着点自家妹妹。” “母后这就说笑了,他们小两口关系可好着呢,香山寺外同骑赏花,一段佳话,京中可是传了个遍!”宣庆帝说到这,视线在江澜音的面容上流连一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倒诚不假。” “那日只是与将军寺外巧遇罢了。” 方才听到季知逸前线受伤,心中本就有些着急牵挂,这会儿宣庆帝句句带着试探,江澜音心中更是烦躁不已,也无甚与宣庆帝打太极的心思。 有些事,解释越多,怀疑越深。江澜音垂了睫羽,掩下眸中的烦躁不耐,也不再多言,只低着头呈出一副乖顺柔弱之态。 “芳贵人最近如何了?” 想起芳贵人,宣庆帝的面色又带了些怒气:“回母后的话,尚可。” 太后瞥向宣庆帝和气道:“陛下先前对她宠爱有加,芳贵人的性子难免也就骄纵了些。陛下近来去岑美人那多了些,她心有妒意也是难免。那日岑美人虽受了些皮肉伤,可她也无意间推倒了芳贵人,致使她落了胎,因果循环,陛下也莫要再非得追出个对错。” 太后顿了顿,凌厉的凤眸轻弯道:“ 归根结底,还是芳贵人对陛下用情至深啊。” “母后说得是。” 太后似是想起什么,轻叹一声,看向江澜音劝诫道:“日后你与季将军总之莫要像芳贵人那般,伤人又伤己,凡事看开点。” 太后嘴上劝着江澜音,余光却一直瞥着宣庆帝。 明白太后是有意提起芳贵人,以此来削弱陛下因为对季知逸的忌惮,而在她身上动心思。江澜音福身应道:“是,澜音谨记教诲,也定会与府中姐妹好生相处。” 也不知是以及推人,觉得情深只是一时,还是想起了自己安插进将军府中的那个舞姬。总之,宣庆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拂了拂衣袖向太后行礼道:“儿臣还有些政事需要处理,今日便先行告退了,母后好生歇息。” “陛下事务繁忙,保重龙体。朱嬷嬷,替哀家送送陛下。” 朱嬷嬷送着宣庆帝出去,见人走远,江澜音赶紧来到太后身侧:“刺客是怎么回事,您可伤着何处?” “无妨,不过是文家退出上京,有些人觉得哀家如今势单力薄,人又老了,想试试底。”见江澜音神情紧张,一向严肃的太后软了神情道,“别担心,哀家好得很。倒是你,季知逸如今待你极好,旁人怕是要将你视作他的软肋了。” 闻言,江澜音矮了身,如同过去那般倚在了太后身侧。想起季知逸看向她时的明亮眼神,她摇了摇头道:“澜音不怕。” 太后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温和道:“你们江家的门户里,确实没一个胆小的。澜音,当初留你进宫陪着哀家,委屈你了。” 伏在膝头的江澜音仰起头,细长的凤眸旁虽有细纹,但那些岁月的痕迹也尚不与太后之位匹配。若在寻常人家,以文华月如今的年岁,大抵也还只是谁家的主妇,与夫君举案齐眉,每日逗弄一下尚且年幼的稚子。 当年父兄将上前线,宫中传来旨意,让她与娘亲留在上京,她确实满心不愿。后来江家只剩她一人,身为太后的文华月将她召入宫中,自此她便留在了文华月的身侧。 有人说,太后留她在身侧亲自照料,这是一种安抚人心的手段。也有人说,太后面上是照顾孤女,实则是看重她身后那些手握塞北重兵的叔伯,既是拉拢,也是威胁。 她也曾这般想。 可是,她始终记得那年夏季雷雨夜中,文华月也是如现在这般环着她,轻轻拍抚她的长发。 鼻翼轻抽,江澜音埋了头嗡声道:“没有委屈,澜音不傻。” 文华月拍抚的手微滞,片刻后笑出声道:“是,我们澜音不傻。”顿了一下,文华月又压了压江澜音垂落的鬓发,神色有些哀愁:“可正是因为不傻,所以我们澜音才有委屈。澜音,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季知逸么?” 埋着头的江澜音轻抬额首,与文华月对视须臾后才红了脸,慢慢点了点头:“喜欢。” 透彻的眼眸晶莹明亮,文华月心下明了,眉眼含笑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那他呢?他待你可是真的好?” 这次江澜音没有犹豫,杏眸弯弯点了点头:“嗯,他待我很好。他很敬我,关心我,会带我去做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江澜音歪了一下脑袋,回想着和季知逸的相处总结道:“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只是江澜音,无关其他。” 说起季知逸,江澜音沉静的面容鲜活了许多,文华月看着有些小雀跃的江澜音,突然想起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像季知逸待江澜音这般待她。文华月想,自己当初和旁人提起高丰时,大概也是这般雀跃。 “如此,我便放心了。”文华月扶了江澜音起身,看了看窗外道,“快至午膳时间了,今日便陪我一起吃吧,朱嬷嬷已经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花汤饼。” 江澜音犹豫了一瞬婉拒道:“谢太后好意,只是澜音还有些事需要去做,今日便不留下陪您用膳了。” “嗯?什么事这么着急?” 江澜音不好意思说将军府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尴尬地另寻了一个由头道:“我娘之前给我留了不少庄铺,这些年一直没怎么打理,我想着改善一番。” “你娘是个生意能手,莫说塞北,就是行商最盛的江南,至今也还有不少人记着李老板的厉害。”太后思索了片刻道,“苏嬷嬷有个外侄,家中从商,这方面倒也有些天分,不若我将他差于你,帮你管理经营一些庄铺。” “多谢太后好意,不过澜音还是想尝试着自己接手经营。”想起先前那忽悠得她团团转的荣老板,江澜音盘算笑道,“而且,澜音已经物色好了一位师父。” 太后不经有些好奇:“嗯?什么师父?” “京中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名叫醉茗楼,它的老板是位奇女子,胆大泼辣,仅靠她一人之力,在商铺林立的上京城立住了脚,周围的商户无不敬佩!” “一介女流,却能在上京城经营起这样规模的酒楼,的确不凡。她叫何名?” “她叫荣呃”江澜音尴尬地挠了下鼻尖道,“大家都称呼她为荣老板,澜音也不曾问过她全名。” 文华月不禁有些赞赏:“旁人不知全名,说明她不以名姓行道,靠得就只是自身之力,确实是位能人。罢了,我也不耽误你去拜师学艺了,自己小心些,若有难处便来寻我。” 见江澜音出来,一直候在宫外的银翘上前道:“夫人,现在可是去醉茗楼?” 江澜音摆了摆手,心中有些烦乱。 按着原本的计划,她现在该去醉茗楼和荣老板谈合作的事。可刚刚宣庆帝说季知逸在前线中了暗箭,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塞北环境恶劣,物资紧缺,也不知道她给他备得那些药有没有用 不清楚季知逸的情况,她实在是静不下心,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心中盘算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去塞北的商队,帮她带封信去延北军大营。 去塞北,骑快马的话,来回大概需要两个多月,若是她现在装病,硬撑一撑,或许也能瞒住旁人,偷偷去趟塞北,但是这样风险太高了,若是被发现,又免不得起风波。 “夫人,府里好像来人了!” 被打断思绪的江澜音抬头望去,只见杜管事身边的张合小跑而来,他来到江澜音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江澜音道:“夫人,将军加急来信!” 加急来信?莫不是季知逸有什么急事?还是说 江澜音急急接过信件,信封中鼓鼓囊囊,也不知道还装了些什么,她也顾不得细看,快速抽出信纸阅览起来。看到信纸上的第一句话,如烟柳眉骤然一松—— “吾妻阿音,见字如晤。吾素不甚言表,今惟有一言,甚思,甚念。” 第50章 第 50 章 街头巧遇 季知逸这个人真真切切是个实在人。 先前他也直言过自己只是一个粗人, 没读过什么书,但后来江澜音也在书房中看到过不少兵书,有些地方还做了简易批注, 她只当是季知逸谦虚。如今看来, 他的话倒是不掺假, 他在动笔这件事上, 确实不擅长。 整封信也只有开头那几句有些文人样,后面的内容便极为通俗, 与其说是书信, 倒不如说是季知逸的随聊小记。 枝桠一样的笔墨痕迹,描绘着塞北的日常生活。比如,这个季节的塞北, 荒了一季的原地上冒出了嫩草尖;骤风许久没在旷野上奔跑, 他带着它绕了几圈, 兴奋地像狗一样直吐舌头;一路上林越都在吹嘘自己的勇猛无敌, 等到了塞北定然让寒漠人吓得屁滚尿流,结果在雪山下奔驰数日后,他竟然晕雪吐了出来, 趴在马背上像一头狗熊。 大概是很期待看信的人能有回音,每说一件事, 他都要带上一句问语:上京如今的花儿应该都开了吧?等寒漠退回老窝, 我就陪你来塞北骑马,你的骑术最近可有生疏?林越的嘴比他的身子骨硬,非说无功不写家书, 想来林夫人很担心他,你若是得空,便替他往家中报句平安吧 信中内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既没有首战告捷的得意吹嘘,也没有对战场凶险的感慨描述,好像他只是去塞北溜达一圈,如一名云游者,去体验当 地的风土人情。 江澜音捏着信纸又细细从头读了一遍,信中提及寒漠人如今退回至边界三镇之外,城中百姓暂时得了安宁,镇上的老婆婆还教会军中的厨子做一种简易好吃的野菜饼。 寒漠退兵,那这封信应当是写自首战告捷之后了。既然季知逸还能亲自动笔絮叨这么多闲事,想来他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江澜音终于定下心来。她将信小心地折好收回信封,信纸受到阻碍,她这才想起随信而来的还有其他物什。 倒置信封抖了抖,石头一样的物品掉落在手心中,是一块琥珀。 琥珀在塞北很寻常,晶莹剔透的树脂里裹着不知何时睡去的虫蚁,对于一向不喜欢虫蚁的江澜音而言,美得有些残缺。 但是季知逸送来的这块不太一样,也不知是怎样的巧合,这滴树脂中正好裹挟了一朵小白花,本是最易逝的娇美,意外的永久留存了下来。 江澜音将这枚难得一见的琥珀迎光相对,光线微透,她静静欣赏了片刻,一直沉闷的情绪消散而空。 “送信的人还在府上么?”江澜音将琥珀收入袖袋中,张合回话道:“在的,杜管事料您大概也是有话要带给将军,特意将人先留在府上,备了酒水好生招待着。” 江澜音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四下环顾,视线落及一处书肆屋檐下,不禁眉头轻挑。 “你随我来。” 江澜音带着张合走到屋檐下,拐角阴凉处正靠着柱子哼曲的青年倏然睁开了眼,他盯着眼前遮了日光的江澜音晃神片刻,随后弯了眉眼有些惊喜道:“江姑娘,好巧呀!” 江澜音看着曲腿而坐的青年,慢慢打量了一番,他还是和先前一样,磨得发白但十分干净的素白外衫,一头长发以一根好像随手捡来的木枝盘束,看起来还是那么纯粹老实。 “是啊,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遇到李公子了。” 江澜音翻了翻李曾云面前所摆的字画,看了片刻问道:“这都是李公子所绘?” 李曾云坐起身,随意看了眼自己的那些字画道:“随手写画,卖个本钱好糊弄生计。” “李公子真是谦虚了,看这功底,想来也是名师高徒。不知师门何处?”江澜音一连翻了几幅画卷,看得出绘画之人技艺颇高,待翻到一幅高山飞鸟图时,她的神情微微有了变化。 见江澜音突然没了动静,李曾云也看向她手中的画,怔了片刻,他收走画卷笑道:“哪是什么名师高徒,都是在下对着名家宝墨,照虎画猫罢了。” 李曾云起身将面前的字画一一收起,江澜音盯着他询问道:“不知方才那幅高山飞鸟仿得是哪位名家?” “唔,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在去哪家府邸绘画时曾见过,觉着好看便手痒描摹了一幅。”李曾云抬头问道,“怎么,江姑娘有兴趣?” 青年自然询问,似乎并没有觉得那幅画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太明白江澜音为何对它独有兴趣。 “那画得是青未山。” “哦?”李曾云笑了一下道,“在下对于山水欣赏向来不太通,在画中看到,总觉得皆是大同小异,若非题字,定是分辨不出那些山山水水。” 江澜音点头道:“我与李公子差不多。只是那山上的亭子太过独特,所以识得。” 江澜音从李曾云的手边抽出那幅画展开,摸了摸画上的亭子轻笑一声道:“寻常山上修的亭子,多是为路人提供一处落脚休息之地。而青未山上这座亭子,修亭人实在是有些” 李曾云看着江澜音指尖下的亭翼之兽,眉头轻动道:“实在是什么?” 江澜音抬眼哼了一声:“幼稚。” 李曾云有些错愕,回过神后指了指亭子上的犬像道:“在下倒是觉得,修亭之人甚是风趣。” “什么风趣,他就是恶趣味!”江澜音点着亭子上朝向四面张嘴狂吠的犬像道,“正常人谁会恶趣味的在亭子上雕四只狗?” 李曾云不禁反驳道:“狗怎么了?忠正、勇猛,吠声可止恶贼,不好么?” 这会江澜音没了声,半晌后才蹲下身盯着画低喃道:“他也是这么说的。” 方才还在辩驳的李曾云安静了下来,看着江澜音的发顶,垂在身侧的手微动,又慢慢缩回了袖中。 “寒漠欺人,行径如贼。以狗相对,正是合适。”李曾云看向那座朝北的亭子道,“青未山于边塞北眺,犬首朝北而吠” 李曾云笑了一下道:“你说得没错,这种反击寒漠的方式,确实是幼稚。” 得到认可的江澜音并没有因此而高兴,片刻后她收了画不快道:“哪里幼稚?对付寒漠,正好般配!” 李曾云不由得瞳眸微瞪,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说幼稚的是她,应和了她,她倒又生起了气来,合着他怎么说都不对! “这幅画我要了,银翘,给他一锭银子。”江澜音将画递给张合,张合打量了一下李曾云,抱着画小声道,“夫人,奴才瞧着这书生也不是什么名家,这画大抵是值不了那么多钱的。” 李曾云这个人看着憨憨的,耳朵倒是尖儿,他推了银翘递来的银子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确实不值当这么些银子!” 江澜音摇头道:“给你就收着,它对我而言,值这个价。另外,可以借李公子的笔墨一用么?” “嗯。当然可以,江姑娘请便。” 江澜音道了谢,取了笔墨寻了个方便处,提笔给季知逸写回信。 江澜音从未写过如此没有修饰的信,内容不多,只是对季知逸的问话一一做了回应。写到末处,她本想询问他的伤情,叮嘱他小心注意,犹豫了片刻,她终是没有直白的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因为她娘曾经说过,有些时候,担忧关怀太多,也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微微思索,江澜音主动写下了一段题外话:“愚兄曾在青未山上修了一座亭子,亭翼坐有吠犬石像,倒是有些趣味。我觉得,你若见着,定然欢喜。” 想象了一下季知逸见到那石像所吠方向时的场景,江澜音觉得他十有八九也会认同她那无聊哥哥的恶趣味。 她将笔墨吹干,折进信封递给张合道:“差人送给将军,再捎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 待张合离开,一直靠坐在墙边的李曾云道:“江姑娘待季将军倒是真好。” 李曾云这句语调有些奇怪,江澜音偏头看向他,但见神情又十分诚意。她敲了敲手指,大概是她想多了。 “今日多谢李公子了,妾身还有事情,便不打扰了。” 醉茗楼离书肆只隔了一条街,难得出来走动,江澜音也舍了马车,准备带着银翘漫步过去。走了几步,发现李曾云跟在她的身后,不禁停步疑惑道:“李公子还有事?” 李曾云背着书筐解释道:“哦不是,我准备回醉茗楼,看起来江姑娘好像同路。” “你也要去醉茗楼?”江澜音也觉得很巧,李曾云点头道,“是,我如今借宿在醉茗楼中。” 江澜音不觉神情有些微妙:“借宿?荣老板待你倒是不错。” 李曾云明白江澜音的意思,摸了摸鼻翼道:“当然不是白住,荣老板店中的账房近来家中有事,我得替她做工一些时日。” “原来如此。”她就说荣老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会无端接济起人来。 “既然同路,不若一起吧。” 与李曾云一路交谈,江澜音发现这个李曾云倒是比他面上表现有趣许多,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想起前世在安王身侧那一瞥,李曾云似乎是安王身边的谋士。 江澜音侧首思索,这李曾云看似闲云野鹤,但他 又选择了参与科举。若是有心仕途,他又为何要跟在安王身侧? 莫非安王也有心入京? 江澜音眉头微拧,偷偷打量了两眼李曾云,开始思量他是否如今已在安王麾下,若是如此,此人就不得不防了。 思索间身侧有人相撞,意识到自己走神碰了人,江澜音匆忙道歉。 然而那人似乎急着赶路,一步未停疾步离去。江澜音回头望去,那人戴着帷帽裹得严严实实,随后转入巷中消失不见。 江澜音有些奇怪,觉得那人身上的香味似曾相识。不过上京中使用香粉的人众多,味道相熟倒也正常,她也没再多想。 转回首,江澜音这才发现自己正停留在云香楼前,蓦然想起了自己上次看到的那个酷似秦舒荷的身影。 正思考着要不要改日进楼中探听一二,她与楼中出来之人迎了个正面。 对方的神情有些微妙,江澜音眉眼轻动,随后平静行礼道:“傅相安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醉茗楼中谋营生 时光可以治愈各种伤痛, 江澜音觉得那一定是那些伤痛不够刻骨铭心。但是这次再见到傅棠,她才意识到那句话不无道理。倒不是说,她对傅棠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而是她有了更重要更需要在意的东西, 如此, 再分出心思去计较那些过往, 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心里懒得计较,但不代表她能揭了过去的篇章, 与傅棠和谐相处, 她对傅棠的忍耐,也就只有见面打声招呼,混个面子上过得去, 仅此而已。 进云香楼中打探一二的心思暂时搁浅, 江澜音也没等傅棠回应, 垂了视线便准备转身离开。 “江姑娘。”看着江澜音沉静的侧脸, 傅棠的神色十分复杂,“前方有座茶楼,江姑娘若无急事, 在下可否邀江姑娘一同去喝杯茶?” “多谢傅相好意,妾身正有急事要去处理, 傅相若是有事, 在这里说便是。” 江澜音的态度十分恭敬,拒绝的话却十分果断,明明是温软的嗓音, 却如澎湃的潮水没过了胸腔,压得傅棠窒息闷痛。 他不明白他与江澜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离京了一段时间, 再回来时,一直与自己两情相悦的爱人,就突然变得形同陌路,他甚至连个询问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傅棠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两人一同站在这上京贵人们最喜来小聚的云香楼前,渐渐吸引了四周人的关注。 黛眉轻蹙,江澜音叠放在身前的手来回刮蹭了几下新染的蔻丹,这是她不高兴时的习惯性小动作,傅棠很清楚。 “如此,那便改日再邀。”再纠缠下去也是徒惹人厌,傅棠垂了眸慢退一步,江澜音礼貌一笑,一句客套话也没再多说,带着银翘径自离去。 傅棠还伫立在原地,灼灼目光一直黏逐在那道纤细背影上。 “傅相想来还有诸多事务要忙。”傅棠这才留意到一旁背着书篓的素衣青年,皱眉打量道,“阁下是?” “在下只是一个无功无名的书生,没什么长处,但读了几本书,也知些礼节。”李曾云偏首看向傅棠道,“四面皆环耳目,傅相还是慎言慎视,免得给自己和他人,徒添非名。” 眉眼骤厉,傅棠仔细探究着眼前的书生:“阁下这般又岂是正行?” “自是与傅相不同。无缘而缠,苦果强求,又能有几分真情切?”李曾云一面温和道,“傅相您说是也不是?” 傅棠眸光沉沉,李曾云拱手行礼道:“傅相请便,在下先行告辞了。” 已经走远的江澜音停在前处回望向醉茗楼,见那书生前去,她才回了身继续前行,只是步履慢了许多,似是在等书生追上。 傅棠盯着李曾云逐渐追上去的身影,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良久后才沉沉吐气道:“乔一,查明那个书生。” “是。” * “嘻嘻哈哈说什么呢!院子里的酒坛都堆在那,等着老娘去搬么?” 江澜音刚到醉茗楼门口,便听到荣老板嘹亮的吆喝声。原本聚在大堂和姑娘们说笑的跑堂吓得脖子一缩,见自家老板娘打着扇子靠在楼梯栏杆上睨着自己,立刻赔了笑溜蹿道:“哪敢让老板娘您动手!小的这就去收拾,保管开门前就给您收拾好!” “别光图速度!稳着点!”见伙计撸了袖子去后院,荣霜赶紧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晃动的门帘喊道,“现在生意不景气,一个坛子也好几文呢!磕坏了小心老娘扣你工钱!” “放心吧您嘞!” 荣霜摇着扇子笑了一声,垂眸看到站在门口的江澜音,怔了一瞬眯了眯漂亮的凤眸笑道:“哟,今个儿生意倒是不错,还没开门就有客上门了,姑娘里面请。” 江澜音在店内环顾一周,寻了个靠窗的僻静处坐了下来。荣霜打着扇子不慌不忙的自楼上走下,路过柜台前,还顺手提了个茶壶过来。 捋了捋下滑的披帛,荣霜单手执壶斟茶,一边斜眸瞥了眼江澜音道:“姑娘好生眼熟。” 江澜音接茶的手一顿,想起先前自己扮了男装来买七日醉那件事,低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么?久闻醉茗楼大名,今日第一次来” 她装模作样的四下环视,然后点头客套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谈生意前先夸一夸捧一捧,总不会出错。 “姑娘谬赞。”荣霜也不客气,放下茶壶,往江澜音身侧一坐道,“不知姑娘觉得妾身这醉茗楼,‘名’之何处?” 本就是谈事前的客套话,荣霜突然追问,倒是让江澜音语塞了片刻,但好在醉茗楼确实名副其实,略一思索,江澜音也由衷夸赞道:“这醉茗楼,名就名在‘天时地利人和’。” “哦?”随手扑扇的荣霜动作一顿,转了转扇柄正视道,“听起来妾身这生意做得倒像是前线行军,我这酒馆如何占了‘天时地利’,还请姑娘详言。” 江澜音捧了茶盏慢声道:“上京向来不缺饮酒作乐之地,六年前,位于东市的春柳巷最是出名。巷内茶楼酒肆,宾客云集。” 听江澜音提起早已改做新居点的春柳巷,荣霜点了点搭在扇面的手指道:“春柳巷之名,妾身倒也听过。一场大火,甚是可惜。” “虽是可惜,但也不亏。”江澜音抹了抹杯沿摇头道,“一场大火掀出了举朝震惊的‘千金酒’案,将朝中以晋国公为首的那帮通敌之贼,一网打尽,那场火烧得很值。” 荣霜认同地点点头道:“如此也是,但这与我醉茗楼何干?” “‘千金酒’案牵连甚广,京中人人自危,达官显贵更是无人敢出入春柳巷。加之巷中三大名楼皆牵涉案中,时隔三月,春柳巷才恢复平静,但巷中的商户,生意十分惨淡,随后便换了址,重寻其他营生。而醉茗楼,便是在这青黄不接之时,横空出现,自此之后,新开的酒楼皆不可比。” 江澜音看向荣霜伸出一指道:“醉茗楼经营时机巧妙,此谓天时。” 荣霜轻挑眉头认可道:“确实,若是春柳巷的三大名楼尚在,我这醉茗楼不见得能讨得什么营生。那地利呢?”荣霜站起身推开了一侧墙面的窗户道,“在上京这片地,听溪坊可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吧?” 江澜音掸了掸衣袖也起身来至窗边,随之四望道:“风水方面,我也了解不多,不知这里究竟是何格局,但是只对醉茗楼而言,这里绝对称得上是风水宝地。” 荣霜勾了勾唇角,抱臂倚窗道:“愿闻其详。” “一座酒楼,若想营生,除了有好酒,还得有好客。”江澜音伸手指了方位道,“听溪坊北邻高门,南毗巷户,地理位置正好居于此中,甚是玄妙。” “经历了‘千金酒’风波,居于北边的权贵行径收敛了许多,出门饮酒听曲也不敢在招摇,可他们天生高一阶的心,又不肯屈降至南边那些瓦房酒肆,醉茗楼这个位置与规模,对他们而 言一切正好。“江澜音又探了身看向窗外临溪的一排桌椅道,“而此处临水,商户不多,沿排之地无用,荣老板将此处利用起来,倒也揽了不少南边的客人。喝酒嘛,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有座有碗便可。” 江澜音侧眸看向一旁的荣霜弯眉笑道:“荣老板以适中的租金便取得这样一块优地,客源广来,这难道算不得地利么?” 荣霜不禁仰首长乐:“听姑娘这么一分析,妾身倒真是寻了个好地。不过,姑娘有一处说错了。” 江澜音略有疑惑:“何处?” 荣霜摇了摇团扇,明艳面容尽显得意:“当初看好此处,妾身便直接盘下了这一街的商铺,不用租金。” 闻言,江澜音怔愣了许久,随后回神一笑:“难怪,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人和。我本以为是此处因着这些年地段渐好,租金太高,普通商户不敢轻易来此尝试。如今看来,当是求铺无门啊!” 荣霜挑眉哼笑道:“区区一杯羹,妾身也不过是将将饱,又何以会给他人品尝的机会呢?” 江澜音转身正视荣霜道:“醉茗楼的‘名’,天时地利人和,若非要说出个具体缘由,那便只能是因为它的经营者是你——荣老板。” 荣霜抬了团扇覆面弯眸道:“姑娘谬赞!阿霖——” “哎,来了!老板娘有什么吩咐?”刚刚去后院搬酒坛子的周霖撩起帘子走过来,荣霜笑得双眼眯弯,心情颇好道:“这位姑娘与我甚是投缘,你去告诉老何,做几道拿手好菜。还有,将他新酿的‘春日媚’取一坛来,好生招待她。” “好嘞!小的这就去!” 荣霜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到了迎客的时候,准备上楼换身衣裳:“姑娘先坐,妾身还有些事,往后姑娘再来,一切酒水价钱皆给姑娘让三分。” 江澜音也不客气:“多谢荣老板,不知可否再耽搁荣老板片刻时间?” 荣霜的心情很好:“姑娘有事只管说。” “我今日来此,是想和荣老板做一笔生意。” 荣霜瞳眸轻转,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她只当江澜音是想从听溪坊租一间铺子:“妾身方才说了,区区一杯羹尚不足饱,又何以再同人分享?不过妾身与姑娘投缘,如是所营无冲突,租借一间铺子倒也无妨。” 江澜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在此经营铺子,而是想和荣老板结伴唱和,你壮名,我谋利。” 荣霜眼眸轻眯,看着江澜音思量道:“结伴唱和?妾身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江澜音也不再兜圈,微微倾身靠近,目色狡黠道:“上京城中有一招摇撞骗的说书老头,荣老板没少和他合作吧?” 第52章 第 52 章 合作谈成 清脆的磕碰声打碎了一瞬的宁静, 瞥到自家老板轻轻挑起的眉梢,周霖赶紧扶起自己不小心踢倒的酒坛道:“不能扣钱,没碎!” 荣霜的目光在坛身上溜了一圈, 确定酒坛没有损伤后, 打着扇儿啧声道:“你紧张什么!老娘又不是那小气之人, 一个坛子碎了便碎了, 还能和你计较不成?” “当然会,小气那都是往轻了说的”周霖小声嘀咕了一句, 耳尖的荣霜当即眯了眼准备起身。看到荣霜变了脸, 周霖赶紧改口拍马屁道,“老板娘美丽大方!当然不会计较这点银钱!” 周霖麻溜地抱起几个酒坛子往后院跑开,荣霜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才重新看向一旁的江澜音道:“姑娘方才说的是那个四处游走的说书老头?妾身确实认识他, 确切的说, 这街坊邻里的都认识他。毕竟闲着无聊时, 都听他讲过故事打发时间。” 江澜音笑了笑,随口闲聊般道:“老人家说得故事也确实新奇有趣,比如, 喝了醉茗楼的七日醉,母猪都成了怀中娇。” 荣霜低头把玩了两下扇柄, 随后扇沿轻磕桌面, 慵懒地靠着椅背,直白不掩饰道:“他谋生,我求利。一点小手段无伤大雅, 也给大家带来不少乐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见荣霜回得爽快,江澜音也不再说暗话:“荣老板是聪明人, 我今日便是想毛遂自荐,做一回那说书人,和荣老板共同合作。” “哦?”荣霜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坐直了身靠近道,“不知姑娘想怎么合作,又能为妾身带来什么好处?” 江澜音的目光移至摆放菜牌的柜台道:“能否借菜牌一看?” 隔开前厅与后院的布帘轻轻晃动,荣霜回头睨了一眼,随后理了理滑落至臂弯的披帛,摇着扇起身走了过去。 周霖和楼中几个忙活的姑娘一同挤在帘子后竖耳偷听,这会突然没了动静,周霖竖指嘘声道:“姑奶奶们,你们小声点,什么都听不到了!” 胆子大点的百灵伸手想要撩开点帘子,被一旁猫着身的南儿眼疾手快地拍下了手背:“别乱动,要是被老板娘发现咱们在这摸鱼偷听,你那点工钱还要不要了!” “扣就扣嘛,回头趁老板娘心情好,嘴甜点不就哄回来了么?”百灵挨着南儿挤了挤肩道,“南儿,你见过这姑娘么?她怎么敢和咱们老板娘谈生意的!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们老板娘的抠门劲,有三分钱赚,她绝对不漏一个子儿。依我看,这姑娘捞不到什么好处” 遮挡的帘子突然被掀起,躲在后面的几人吓得猛一哆嗦。荣霜挑着帘子不语,只唇角含笑盯着几人,看得百灵浑身发毛。 “偷懒闲聊,二十文。”荣霜抬了扇子遮在唇边笑道,“都从百灵的工钱里扣。” 百灵垂头丧气地应了声,一旁的南儿赶紧拉了她回后厨忙活,生怕荣霜反悔,把她们几人的钱也扣了。 见荣霜没有真计较,周霖不禁松了一口气,慢慢挪动双腿,准备轻悄悄地撤退离开。 “周霖。”突然被荣霜点名的周霖一僵,挂着笑脸搓手回身道,“老板娘,您有事吩咐?” 荣霜微微颔首,领着周霖回前厅道:“去把桌上的菜牌拿给那位姑娘。” “哎!好嘞!”周霖颠着圆滚的肚子一路小跑到柜台,取了菜牌递给江澜音道,“姑娘,您看看想吃些什么?” 临近饭点,周霖只当江澜音是打算在店里用饭,热情地推荐道:“姑娘是第一次来醉茗楼吧,那可得尝尝咱们店里的招牌菜。” 周霖指着江澜音左手边的三个菜牌乐呵道:“荷叶鸡,醉香鱼,再来一份口感清爽的三丝小炒,保证您打着满嘴香嗝出门!” 江澜音看了看周霖点到的三个菜牌,只笑了笑没应声。来醉茗楼之前,她也详细打听过醉茗楼的情况,这些招牌菜她也有所耳闻。 她将这三个菜牌按在桌面,也不急着点菜,反倒是松了腰板,姿态闲适地和荣霜闲聊起来。 “好的菜肴少不得好的厨子,还得配上好的食材。”江澜音将手下的三个菜牌摊开推至桌面中间道,“醉茗楼这三道菜看似常见” 荣霜懒散地瞥了眼桌上的菜牌,勾着唇角神色傲然地等着江澜音的夸赞—— “也确实很普通。” 荣霜有些怔愣,等了片刻,确定对面的人的确没有后话,不禁面色微愠,但只一息便又恢复如常,随后坐直了身认真起来。 “姑娘,你这话说得可就武断了啊!”周霖有些急恼道,“这三道菜虽然别家也有,但咱们醉茗楼这味儿可是独一份!就这醉香鱼,汤汁里含有的酒香,就是咱们店里特酿的” “周霖,去给贵客沏壶好茶。”荣霜打断了周霖的争 辩,挥手示意他退下后,细细打量了江澜音一番含笑道,“姑娘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用目光点了点桌上那三个招牌菜牌认真道:“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江澜音也不再绕弯,直截了当地分析起来:“醉茗楼的菜肴确实有自己的特色,技艺一流的厨子,秘制的腌料,让这三道菜美味不凡,更是引得上京内的各家酒楼饭馆争相模仿。尤其是那专擅烹食的满香居,做出来的这三道菜,味道虽说不尽相同,但综其其它菜肴优势,加之它在上京已有几十年的基底,单论菜肴,上京人定是优选满香居的。” 饭点已至,醉茗楼的厅堂里也只有零星几桌食客,比之晚间的热闹,着实清冷了许多。 作为醉茗楼的老板,醉茗楼的短板,荣霜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以酒闻名的醉茗楼,单说菜肴,自是比不过那些根基牢固的餐馆食楼。 “姑娘倒是一语点出了小店的不足。”荣霜也明白江澜音定是有了破局之法,当即直白道,“既谈合作,姑娘有何条件,只管提出。” “不急,荣老板不妨先听听我的想法。” 荣霜瞳眸微转,点了点桌面轻声叹了一息,终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谈条件,先说想法,就不怕妾身拿了法子,然后翻脸不认人么?” 闻言,江澜音也是毫不担忧,神色自信道:“自是不怕,因为这个法子要想成功,只有我才是你的最佳伙伴。” 自信狂妄的话语也激起了荣霜的好奇,既然江澜音都不在意先交底,怎么也不会吃亏的她,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意见。 “方才说了,好菜好厨好食材,现在若想改变,那便只能在好食材上打主意了。” 荣霜抬手打断了江澜音后面的话,随即摇头道:“话是不错,但是姑娘可能不太清楚,这上京最好的菜源商便是城南的赵员外,而他的那些食材只供于上京五家餐馆食楼,其中两家便是醉茗楼与满香居。除了赵员外,这上京也无更好的菜源商,所以想在这方面提升,难以实现。” “这可不一定。”江澜音提醒道,“方才进来时我便说过,我是想毛遂自荐的。” “你有更好的菜源?”荣霜思索了片刻道,“即使是好食材,也不见得比赵员外的优出多少” “可以试菜,我赠荣老板五日食材,明日便差人送来。”荣霜还未答话,江澜音又抛出了更令荣霜心动的好处,“若荣老板觉得合适,往后这些食材只供于醉茗楼一家,出价和赵员外如今一样。” 想到之前收集到的消息,江澜音点明道:“作为目前最好的菜源商,赵员外一家独大,菜源有限,他近来的报价也是越来越高了吧?” 说起赵员外坐地起价一事,荣霜便是一肚子恼火,可偏偏她又没有其他选择,愣是忍着那老奸巨猾的老匹夫和她废话了许久。若江澜音当真有好的菜源,只供于她一家,这倒是笔极好的生意。 “你当真只供于醉茗楼一家?” 江澜音点头道:“对于餐馆食楼,必然只供于醉茗楼一家,由醉茗楼优先挑选。但是醉茗楼挑剩的少量食材,会拉至菜市卖于普通百姓。当然,荣老板只管放心,我们会小心谨慎,不会让其他餐馆食楼囤积买走,从而影响到醉茗楼。” 江澜音考虑的已算是周到,荣霜也没什么意见,随即爽快应允道:“好,五日后妾身给你答复。” 谈拢了一桩生意,荣霜心情极好:“周霖,让后厨备些好菜,再取一壶我新酿的酒来!好好款待江姑娘!” 听到荣霜的称呼,江澜音不禁有些怔愣:“荣老板认得我?” 荣霜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姑娘大婚前夕来醉茗楼买酒,妾身如何不认得?” 小姑娘胸有成竹地与她谈了半晌,这会脸上终于有了些窘迫,荣霜终于有了些扳回一城的愉悦感:“妾身自塞北而来,与季将军和林小将军也算是老相识了。”荣霜轻轻搭上江澜音的肩膀,在她耳畔逗趣道:“这桩生意,季夫人可不能诳了妾身,否则,妾身可是会去找你的夫君告状讨债的哟!” 江澜音不禁耳尖微烫:“自是不会。” 没想到盘算了许久,竟是算到了季知逸的友人处,江澜音也很意外。 见江澜音脸皮薄,荣霜越来越起劲,没几句话,江澜音便起身告辞道:“府里还有些事,饭菜今日便不吃了,五日后我再来寻荣老板商讨具体事宜,今日便不叨扰了!” 江澜音落荒而逃,荣霜不禁笑得更大声。 “你知她皮薄,还故意逗她。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正经一点?”刚刚算完账的李曾云将厚厚的一沓账本往桌上一扔,看着荣霜眉梢高挑。 被戳到年龄痛处,荣霜立马变脸道:“怎么和姑娘家说话的?活该这个年纪也没个媳妇!我不过是逗了她几句,你这就心疼了?” “是!”李曾云抬了抬下巴道,“我就是看不得人欺负她!” 嘴上随意,但李曾云眸中却满是认真。 看着眼前这个小郎君的模样,想到他这一路的遭遇,荣霜也没了斗嘴的心思。 “是是是,知道她是你的心头宝,我就是和她闹着玩,哪会欺负她,我有分寸的。” 李曾云也了解荣霜,自然不会与她较真。 他笑了一下,随后执了桌上的茶壶,喝了两口茶正色道:“晚上还是老地方,公子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 意外频起 五日转瞬即逝, 江澜音特意起了个早前往醉茗楼。到的时间也巧,正好在门口遇到了从听溪苑送菜而来的何叔。 “荣老板豪爽!那我便替张家嫂子先谢过荣老板了!” 江澜音靠近时,何叔正拱手向荣霜谢礼, 听到两人的对话, 不禁疑惑道:“张婶怎么了?” “夫人您来了!”何叔摊开手掌, 露出刚刚收下的菜钱笑道, “刚刚荣老板给咱们结了这五日的菜钱,还说等您来, 就续下往后的约。不仅如此, 她还给了个摊位,让张嫂她们卖些织品,大家可算是有些事做了!” “荣老板, 之前我们商谈时说过, 这五日是我送” “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好菜, 当得起这个价。”荣霜摆了摆手道, “你我既是合作关系,你诚意待我,我又怎能占你们便宜?同样的价钱, 得了更好的食材,我自是赚的。” 江澜音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摊位租金多少, 我结给你。” “不用。”荣霜回绝得十分干脆, “这条街的铺子,当初都是我以低价盘来的,张家嫂子的织品我看过, 很有塞北的特色,她搁醉茗楼隔壁摆摊,我也能跟着占利。” “方才我便想问了, 这醉茗楼卖的是酒食,张家嫂子卖的是织品,这两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你又怎么占得利?” 何叔所问,也正好是江澜音的疑惑之处。 早先张婶她们不想全依赖着季知逸,也带着赫柔到街坊试着卖过一些手工织品,想要自食其力。 但是她们纺得面料细密厚实,绣出来的纹样又带着些异域风格,并不符合上京这边的穿着习惯与喜好。 张婶与赫柔她们这些妇孺孩童,平日里都在听溪苑里忙活一些细活,很少外出,对上京了解甚少。老老少少,又带着外乡口音,时常会遇到些欺生无赖之人。后来,季知逸知晓了这些事,便不再让听溪苑里的人外出寻活了。 “我这儿多得是南来北往的商客,在外漂久了,少不得就会想起边远老家,在异乡看到故乡的东西,自然就会忍不住心动。” 荣霜的目光虚落在对面的字画摊上,也不知道是想了多远,出着神嘀咕道:“这墨闻久了倒也不臭变香了。” “张婶她们卖的是故乡的衣,她若是拉着了客,说不准对方就会想着再来我这喝点故乡的酒,我们也算是互相帮衬。”荣霜弯了细眉笑道,“周围摊铺多了,显得热闹,我还能多些客人,反 正我是不吃亏的。” 说到吃亏,荣霜撇了嘴角有点嫌弃地点了点对面:“总比那个欠债书生强,字画卖不出两幅,一天到晚闲得遮脸睡觉。” 经荣霜这么一指,江澜音才发现那字画摊旁还露着一双灰白布鞋,摊桌后一声响亮的喷嚏后,李曾云掀了盖在脸上的书,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看到老熟人,江澜音往对面走道:“原来是李公子啊,今日又有什么新作……” “小心!” 荣霜喊得急促,江澜音还未来得及回头查看,就被一股力猛然拉扯走,和拉她的人一同扑摔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砰得一声碎响让人始料不及,江澜音缓了片刻才回神往刚才的声响处望去,只见瓷盆碎裂,一株绿植伴着泥土摔立在一旁。 “哎哟!没事吧!实在是对不住!”屋内急匆匆走出一人,看到摔在台阶上的江澜音,赶紧赔礼道,“姑娘你怎么样?伤着没?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楼上没留意到窗边的盆景,一不小心就给它碰落了!” 李曾云从台阶上坐起,仔细检查了江澜音的外表一番,没见到什么明显外伤,这才松了眉头提醒道:“活动一下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江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脚关节,除了被猛然拉倒,心跳有些急促外,其他并无什么不适。 她撑着台阶起身摇头道:“没伤着,方才多谢李公子。” 荣霜和何叔她们这会终于回过神,赶忙围了过来:“幸好这位李公子反应快!没事就好!” 何叔不放心地继续询问着江澜音的身体情况,荣霜看了片刻,抬头望向楼上半敞的小窗,又回头盯着地面破碎的盆景观察了好一会,随后皱起了眉头。 “那么大个盆,怎么就没看到!如果砸到人,可不得出人命啊!”银翘跟在江澜音的身后,看到盆景砸下来时,吓得声音都发不出,这会安了神,横着眉眼,凶得对方插不上话。 “人命关天,我是真没看到啊!”青年拉起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道,“最近刚租了这么个铺子准备卖些瓷器,忙活得迷糊,这才没留神!你看看,这店里现在还是乱糟糟的!荣老板知道的,我前两日才和她定的契。” 荣霜打量着瓷器铺老板没吱声,江澜音斜眸扫了眼店内的情况,确实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收拾起来忙得团团转。 好在落下的盆并没有真伤到人,江澜音只当是小意外,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既是意外,我也没什么大碍,老板往后当心点便是,莫在马虎。” “多谢姑娘!姑娘大度!往后我一定小心谨慎!”瓷器铺老板拱手道谢,客气了几句转身便急着离开。 “这么大个店铺,老板就一个人忙活啊?” 蹲在地上翻看盆景的李曾云突然出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跟到老板身侧,环视店铺内一圈后问道:“听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文湖人,最近才到上京准备做些小本生意谋生。家里没什么人能来帮忙,能给的工钱也不多,这两日也就没招到人,只能自己忙活。” 李曾云突然沉笑一声,微微低了肩颈打量着老板的神情道:“不知道老板怎么招人?我看店铺门板光得很,也没个招人的信息。” “额这实在是这两天忙迷糊了,难怪都没人来,我只当是工钱太低的缘故。”老板尴尬一笑,避开了李曾云审视的目光。 “再忙再迷糊,闲情雅致的时间还是多啊。”李曾云转过老板的肩膀,带着他看向地上那盆景栽道,“金钱树,好寓意,看枝叶就知道修理照顾的很好。” “但是,如今已入夏,老板把这么娇贵的盆栽放窗台上,难道打算给它晒太阳么?” “这”老板低了头吞吐道,“当然晒不得。主要是方才收拾东西,店里乱糟糟的,这才临时把它放在了窗台上搁置一会你这是做什么!” 李曾云突然捏了几下老板的手臂,屈指一敲道:“看来老板平日里鲜少活动。” 老板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无意识地顺着李曾云的话,捏了捏自己的胳臂道:“又不是什么练家子,就日常时忙活才动动。” “那周老板这一肘子可厉害了!”荣霜退了几步至窗台下方,伸手比了比距离,“这么重的盆栽,竟然能不小心碰掉这么远?” 荣霜话语一顿,冷笑道:“堪比扔呢!”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都说了是不小心,我也道歉了,你们还想怎样?” 周老板突然变脸,一摆手恼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信不信由你!我没闲工夫再和你们聊扯,你们自便!” “何叔。”江澜音刚出声,何叔已经出手将准备离开的周老板按住。 “你们干什么!我都说得很清楚了!” 江澜音看着还在挣扎的周老板,向何叔示意道:“送去京畿府,和张大人说明今天的情况,让他处理。” “是,夫人。” 何叔拧着周老板的胳膊离开,江澜音看着地上摔碎的盆栽陷入沉思。 “这周老板来得蹊跷,看样子也是等在那,特意等你靠近才将花盆砸下。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 江澜音想了片刻,摇头回话道:“没有,我最近都在府中和庄园。” 荣霜看了眼一旁的李曾云,李曾云补充道:“那之前呢?可有发生什么巧合意外?就像今日这样的。” “巧合意外?”江澜音明白了李曾云的意思,摇头道,“也没有。” 三人一同陷入了思索。 半晌后,江澜音放松一笑道:“这次失手露了马脚,对方暂时应该也不会再出手。先不想这么多了,后面我会小心的。” 李曾云还是皱眉不语,荣霜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大家回店道:“一大早就受了惊吓,呸呸呸,晦气远离!先回店里歇歇,我让后厨做些点心,咱们边吃边聊。” 事主回屋,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李曾云缀在荣霜她们身后慢慢跟着思索事情,即将迈进醉茗楼之际,他倏然抬头望向西边一处楼阁。 “怎么了?”见他没有跟进来,荣霜走了过来,一并望向了那处楼阁。 荣霜看着楼阁檐下飘动的柔纱道:“那不是云香楼么?有什么问题么?” 李曾云眉头轻锁,片刻后摇了摇头:“先进去吧。” 所有人都回了屋,半晌后远处楼阁柔纱猛然晃动,又慢慢归于平静。 傅老夫人愤怒地关了窗,神色阴郁道:“愚蠢!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让人抓了去!” “今日失手,已是打草惊蛇,再想取她性命,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坐在桌边的妇人,同样神情不愉,傅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确定她那日认出你了?” 妇人斟了杯茶摇头道:“不确定,但她当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当是察觉了什么。” “如今正是事成的关键时候,冒不得险,必须除了她。” “我当然知道!”傅老夫人想发牢骚,可看着那妇人又不得不咽回去,只得忍着气道,“我会再想办法,倒是你和你夫君,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妇人喝完茶,放了茶盏准备离开道:“让王爷只管放心,我们夫妻二人,自会配合好他。” 房门拉开,正好来送点心的女子微微一退,见妇人打算离开,她福身行礼道:“夫人慢走。” 妇人的目光在她姣好面容上的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女子将点心放置桌上,见傅老夫人气得揉额,便接手替她揉按起穴位。 按了片刻后,傅老夫人还是烦躁,挥手拍开她道:“行了,越按越难受!” 女子应声后退,看到她面上象征着罪人身份的疤痕,傅老夫人忍不住啐道:“一个个都是讨债的!” 片刻后傅老夫人才静了心问道:“傅棠最近可有来你这?” “傅相近日不曾来过。” “没用东西!”傅老夫人盯着她,刚刚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想到傅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给她请安,不禁咬牙道,“翅膀硬了便忘了本!忘记究竟是谁给了他今天的地位!” 傅老夫人低声骂着,女子就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 念了一会,傅老夫人才渐渐歇声,坐 在桌边盘算了一会道:“那个钱太医最近是不是还流连花柳巷里?” “是,前日还见着他欠了酒钱被丢了出来。” 傅老夫人屈了屈手指,随后决定道:“舒荷,明日给他点好处,避着人将他带来寻我,我要找他拿点东西。” “还有,傅棠如果来你这了,让他回府见我一趟。”傅老夫人冷哼道,“他不是念着那江家丫头么?那就让他去和人家好好聊上这最后一回!” 第54章 第 54 章 傅棠的身份 “傅相放心, 下官一定会派人加强巡逻,确保使者们的安全。” 张大人送傅棠走出京畿府的大门,等在一旁的宋主簿上前耳语了一番。 “这”张大人眼眸微垂, 面上十分为难, 斟酌片刻后还是点头道, “再仔细审查一遍, 若还是查不出什么哎,再拖一拖!” “是。” 宋主簿领命离开, 傅棠出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见傅棠主动问话, 一直犹豫怕得罪人的张大人赶紧回话道:“确实有些棘手!事关季夫人” 倏然想起之前京中有关傅棠与江澜音的一些传闻,生怕“季夫人”三字惹了傅棠不高兴,张大人又改口换了个称呼道:“额这件事与宁乐郡主有关。” “江澜音?”傅棠微讶, 随即仔细询问起来, “她怎么了?究竟何事, 你细细说来。” 见傅棠神色严肃, 十分看重此事,张大人立刻将江澜音险遭意外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 按照将军府的仆从所言,这花盆的确像是被故意抛下, 可这瓷器铺老板咬死不认, 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下官也派人去查看了几番,但找不出什么其他异常。” 张大人有些头疼道:“仅靠那花盆落下的位置, 就定意图谋杀而判刑,这不符合我朝律法的规定。” 见傅棠眉心深陷,张大人无奈叹气道:“如今那瓷器铺老板的家人就蹲在京畿府牢门口哭嚎, 说我们以权压人,要求我们放了这瓷器铺老板!可事关宁乐郡主的安危,下官又实在是不敢马虎。” 打量着傅棠的神色,张大人小心请示道:“傅相,您看这事下官如何处理是好?” “依你所言,此人已有谋杀之嫌,依律当扣。一月之内若无结论,按律,此后年内,他也不得出上京一步。” 傅棠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下了决定道:“宁乐郡主乃太后义女,事牵皇戚,依律应移交天镜司处理。今日把嫌犯移交给天镜司,并且告诉王大人,明日我会去陪审。” 说完傅棠便上了马车,乔一跟在车旁,待行出京畿府范围时,车内人突然出声道:“去云香楼。” * 白日里的云香楼没什么人来往,搭上那一层层飘转的轻纱更显冷清。 傅棠的马车刚停至云香楼后巷处,小门便轻轻打开,秦舒荷候在那里将他迎了进去。 直到进入阁楼厢房,傅棠与秦舒荷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待到入座,他才径直看向秦舒荷问道:“你在等我,何事?” 秦舒荷倒也不急,慢慢将茶具洗净冲泡,待到茶香氤氲才开口道:“前几日老夫人来了,让你回府寻她一趟。” 听到傅老夫人寻他,傅棠的面上多了几分厌色:“她有何事找我?” 秦舒荷没有直接说事,只提了一个人:“江姑娘。” 茶盏脆响,因为与桌面碰撞,翠色茶水溅落桌面。秦舒荷拿出随身丝帕,并没有管那有些狼藉的桌面,只隔着帕子轻轻搭上那因拳头紧握而绷出青筋的白皙手背,将溅在上面的茶渍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傅棠的耐心殆尽,面色不愉地抓着秦舒荷的手腕问道:“前几日她在醉茗楼前遇险,也是魏云芝的手笔?” 魏云芝是傅老夫人的闺名,这会直呼名姓,可见这会他已怒到极点。 果然,江澜音也是傅棠的软肋。 秦舒荷轻轻点头:“看来您已经知道江姑娘遇险一事。幸好那日醉茗楼的账房先生反应快,将江姑娘拉至了一旁,这才没有受伤。” 傅棠闭眸几忍,这才松了紧握的手道:“魏云芝为何突然要取她性命?” 秦舒荷低垂了头轻声道:“因为恭亲王那位心腹武将的夫人。” “先前那位夫人代她的夫君来云香楼与恭亲王妃见面议事,出门时赶巧与江姑娘打了个照面。” 傅棠眉头一蹙:“她知道了多少?” “江姑娘大概还不太清楚。”秦舒荷重新拿了帕子擦拭桌面道,“那位夫人当时戴了帷帽遮面,江姑娘应是没有看清。只是她当时打量了几眼,大概是察觉有些熟悉。那位夫人不放心,便将此事告知了恭亲王,恭亲王命傅老夫人处理。” 傅棠不禁冷笑:“所以魏云芝没有处理好这件事,现在寻我,是想我去将她除了么?” 秦舒荷没有正面回答:“如今陛下病重,文家式微,恭亲王自是急切,容不得一点风险差错。而且,江姑娘背后是季将军,加上当年江大将军一事,对于那位心腹武将而言,终是隐患,自是留不得江姑娘与季将军。” 秦舒荷顿了顿摇头道:“除掉江姑娘是早晚的事,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 傅棠自然也知晓江澜音的境遇,尤其是她嫁于季知逸后,恭亲王一帮人更是容她不得。 “自文太傅致仕归乡,文家在京中势力大削,后来太后遇刺,京中局势已是大变。恭亲王势盛,傅家也水涨船高。”秦舒荷软了声劝道,“我知您对傅家,对傅老夫人积仇已深,但您隐忍蓄力至今,此时若与傅老夫人决裂,只会前功尽弃。” 下颌突然被迫抬起,秦舒荷对上了傅棠蕴满怒火的沉黑双眸:“秦小姐,为了报仇,你现在可以为仇家说话,你有此般忍劲与格局,我想秦相泉下有知,定是欣慰。” 傅棠话中带刺,秦舒荷也只是瞳孔微缩,随后便轻巧一笑道:“恨之入骨,既已忍痛至今,又岂会计较朝夕。” 笑容一收,春水般的瞳眸骤然冷厉,秦舒荷靠近傅棠狠声道:“徐淮松,你若是现在与傅老夫人硬斗,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你扳不倒傅家,你母亲的仇也报不了,她永远只能背着一个外室之名,一直葬在荒野,也无人知晓她。” “当年傅棠意外身亡,因为你与他长相最似,傅老夫人为了保自己的权势,她杀了你娘,将作为私生子的你强行接回,顶了傅棠之名。” 秦舒荷好言劝道:“你想想徐姨,想想你这些年的努力,你想让傅家败落,想让魏云芝血债血偿,如今曙光将现,不要在此功亏一篑!” 傅棠难以接受:“看她丧命,我做不到!” “只有让别人以为她死了,她才能真正安全。”秦舒荷抬手递出药瓶道,“这是我秦家偶得的秘药,一粒无息,一粒回生,可造假死之象。魏云芝想让你毒死江姑娘,你大可顺她意,然后偷梁换柱,帮江姑娘假死逃生,两全其美。” 傅棠看着药瓶未动,须臾后哑着声道:“当真有这样的假死之药?” 秦舒荷也不多言,只倒了一粒药丸,喂于了屋内木架上的虎皮鹦鹉。不过几息,那只鹦鹉便垂头无息,形似安睡。 接着,秦舒荷又倒出另一粒药丸,捏开鹦鹉的喙塞了进去,不一会儿鹦鹉翅羽微动,苏醒过来。 见状,傅棠拧眉。秦舒荷回身道:“药效七日,待江姑娘出殡后,及时将第二粒药喂下,可恢复如常。” 傅棠盯着那只梳理羽毛的鹦鹉许久,随后开了临街的窗吩咐道:“乔一,去街口小贩处买一只鹦鹉。” 候在门口的乔一微愣,他瞥了秦舒荷一眼,依着傅棠的吩咐,去小贩处买回了一只鹦鹉。 “再试一次。” 闻言, 秦舒荷倒出药丸,刚要走向新买的那只鹦鹉,傅棠却抬手制止道:“给乔一,让他去试。” 傅棠做事一向谨慎,明白傅棠并不信任她,秦舒荷将药丸递于乔一道:“按我之前的方式即可。” 乔一拿了药丸于鹦鹉试药,结果与秦舒荷方才试药相同。 看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鹦鹉,傅棠一直拧着的眉头慢慢松开。 “多谢。”他将药瓶收入袖囊之中,对乔一吩咐道,“去傅府。” * 因着江澜音的事,傅老夫人最近一直烦心。 自从那日打草惊蛇后,将军府戒严,江澜音也鲜少出门,她也不敢贸然再出手。傅棠一直未归,这种失控之感,也让她心神不宁。 “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小厮通传,傅老夫人当即起身道:“让他去书房等我!” 书房内,傅棠安静地立于桌前等候,见傅老夫人进来,他恭敬地低身行礼。 见他卑顺,傅老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多日不回,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哪里是家了。” “陛下病重,朝中事务繁忙,每日归来已晚,便没有再来打搅老夫人。” 傅老夫人瞥了眼低首的傅棠,缓了缓表情道:“事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上次南乡染疫,我与族中叔婶也甚是担心。对了,听说今日你将一人转关进了天镜司?” “是,人入天镜司,于我们更方便。放在京畿府或是放出去,于我们不利。” 对于傅棠的回答,傅老夫人很是诧异。本以为傅棠知道她对江澜音下手,少不得一番大闹,命他屈服的打压之法,她都盘算了许久,没想到傅棠竟然对这件事,反应如此平静。 不过,想想近来傅家在朝中势力更盛,需要借助傅家之力的傅棠,如今自然也只能服软乖顺。 思及此处,傅老夫人又不禁傲然:“你能想明白甚好。如今恭亲王势好,他若大业能成,咱们傅家便从龙有功。届时,你依旧是建梁的丞相,背后有傅家支撑,前途必然坦荡。” 傅棠恭敬听训,傅老夫人满意道:“我知秦舒荷配不上你,但她手上有秦相生前手札,上有陛下残害忠良的罪证,日后可助恭亲王名正言顺的继位。加之她知你并非真正的傅棠,她还有用,暂时除不得,待恭亲王顺利登位,自是不会留她,只能暂且委屈你了,至于江家那个丫头” 傅棠瞳眸微动,但并未多言。傅老夫人看在眼里,只轻笑道:“日后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她们都会以能嫁于你为傲。” 见傅棠没有异议,傅老夫人甚是满意。她将青瓷药瓶搁置桌面道:“那江丫头与你有旧情,我想你定有方法约她出来。此药会让人看似死于心悸,即便尸检也不会验出毒来。就算有人起疑,也无人会去追究,你只管放心去做。” “那季知逸呢?”傅棠抬眸询问,“夫人又如何知晓他不会计较?” 闻言,傅老夫人轻嗤一笑:“他?怒有何用。过了今年,别说他,连延北军都得没了,无以为惧。” 傅棠点头,将桌上药瓶收入手中:“我会尽快办妥。” 傅老夫人挥手:“行了,你也忙了许久,先去休息吧。” 傅棠应声退下,回屋思索良久,提笔写信差人送至了将军府—— “庆谷一战,有事相谈。城郊杏林,候卿独来。” 第55章 第 55 章 他不信任我 上次经过杏林, 玉白的花遍满郊野。如今再来,花已经凋落无踪,酸甜的果香直入心肺。 江澜音突然想起了那个陪她纵马下山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塞北情况如何, 仔细算算, 已有四月未曾见过。 心中想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事, 待寻到杏林深处的凉亭旁,才发现傅棠早已站在了台阶旁, 桌上还备了糕点茶水, 也不知等待了多久。 “傅相久等。” 上回江澜音与季知逸自这条山道同骑飞驰,那日来祈福的许多人都有看到,之后议论了许久, 都道两人伉俪情深。 傅棠自然也清楚。 他收回一直停留在江澜音身上的目光, 引着她入亭道:“无妨, 江姑娘肯赴约便好。” 收到信件时, 江澜音确实犹豫了许久。 一来最近她的身边意外频频,出门着实不安全。二来独自来会傅棠,若是被人看到, 又免不得多些闲话。 但是傅棠在信中提及庆谷一战,事关父兄, 不论傅棠是否真的有什么信息能告诉她, 她都还是得走这一趟。 “傅相信中言到庆谷一战,不知是有何事情要与妾身说。” 傅棠的笑容微苦:“若非因为庆谷一事,你怕是不会来见我吧?你我如今竟是连一句可多聊的话都没有。” 话题切入的太过急切, 江澜音也觉出一些不适,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南乡染疫,傅相的病可是已痊愈?” 傅棠不禁一笑, 距离他自南乡归来已近半年,若是病还未好,差不多也该尸骨寒凉了。 “如今身体已好,多谢关怀。” 亭内又是一阵沉默,江澜音不自在地坐了一会,干着嗓子道:“之前在苏扬城,多谢傅相搭救。” 傅棠为江澜音添了杯茶水,摇头道:“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给你添了乱,最终还是靠你与季将军才得以脱险。这声谢,当由我说才是。” “傅相客气,举手之劳。” 一言一答,不过几回便没了声。看着对面急得摩挲指根的江澜音,傅棠只得掩了失落之色,主动聊起她最想知道的事。 “既然提及苏扬城,你可还记得那群绑了你的劫匪?” 倏然提到那群劫匪,江澜音不禁想起了那批由北工司打制的塞北军需。 江澜音有些急切:“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张武他们倒是没什么,有问题的是未捕回来的那个人。” 思索了片刻,江澜音才回想起那人的名姓:“张守成?” “不错。”傅棠点头道,“根据张武他们后来的口供,张守成似乎也对他们捡来的那些兵器很是感兴趣。” 江澜音倏然抬眸看向傅棠,傅棠对视回应:“虽然林太尉处理了那批兵器,但是林越特意将那批兵器以证物之名带回,还是引起了旁人注意。” “是谁?”江澜音只觉心口怦跳,“究竟是谁也在留意那批兵器?” “是陛下。”傅棠继续道,“在知道那群山匪自平河谷地拾到兵器,并且引起了林越与季知逸他们的注意后,陛下便偷偷派了心腹特意前往平河谷查探。” 尽管心中早已猜测到父兄的死另有隐情,但这会听到这一切竟与宣庆帝有关,江澜音顿觉浑身血液冰凉。 “那些年江大将军常胜不败,寒漠惧他,百姓敬他。功高震主,陛下又如何能不担忧?” “可我父兄他们从未有过二心!”茶盏撞翻,江澜音也毫无意识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有功,因为那些无根的猜忌,就赌上塞北边境的安危,将忠臣良将迫害?” 江澜音已是气急,傅棠看了眼桌面,重新斟了一杯茶,递于江澜音道:“你先别急,喝口茶平复一下心情。” 自知于傅棠发火也是无用,江澜音冷静了片刻,端起茶盏—— “别喝!” 焦急而又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澜音尚在怔愣,手上的茶盏便被人打翻。 “季将军?”看到来人,傅棠甚是惊异。 江澜音无神地望着眼前人,半晌后才确定道:“季知逸?你怎么会在这!” 季知逸拉起江澜音,将人紧紧掩在自己的身后道:“傅相曾言视阿音如珍宝,如今却又意欲投毒谋害,傅相此举,实是令人鄙弃!” 投毒?江澜音这才察觉到季知逸的手一直在颤抖。 江澜音皱眉看向桌上的茶水小食,事已败露,傅棠只得解释道:“不是,我并无谋害之意,这茶水里并非毒药,澜音你听我解释!” “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见江澜音并不信任自己,傅棠眸子里的光淡了些许 。好在他还有解释的机会。 季知逸自树上捉了一只鸟雀,江澜音将壶中茶水喂于它,只片刻,那只鸟雀便腹羽抽搐没了生息。 季知逸的眉头皱得更深,反手握住江澜音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开。 “这鸟只是因为服了药暂时屏息,待吃了解药便会恢复如常。”傅棠急忙倒出另一枚药丸,一边喂于鸟雀一边道,“我只是想用假死之状,将你转移走,只有这样才能保你安全无忧” 傅棠摸着鸟羽等待着,然而过了许久,那只鸟也没有任何苏醒之象,连身体都逐渐转凉。 “怎么会”傅棠急躁地翻动鸟雀,举止无措道,“怎么可能!它怎么还不醒!” 原本端方如玉的君子陷入了疯魔,他赤红着双目抓紧那早已没了气息的鸟雀摇捏着:“你醒醒!你怎么可能会死!不会的!不可能是这样!” 试了许久也不见鸟雀有反应,傅棠跌撞起身,想要去拉扯江澜音,却被紧紧护在她身前的季知逸推倒。 “澜音,你信我,我真的没有下毒!”傅棠面色惨白,他无神道,“明明是假死之药,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不对!” 傅棠将药瓶中的药悉数倒出,掐开鸟儿僵硬紧闭的尖喙,全部塞了进去。 “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我是要救你!这不可能” “鸟雀已死,一粒是毒,三粒四粒也是毒,傅相何必再折腾这可怜之雀,放过它吧。” 季知逸声音冷厉,傅棠身躯一僵,慢慢抬头,望向了一直在他身后沉默的江澜音。 江澜音神情复杂地看着傅棠,他这般疯魔之象,与前世将她刨坟而出时无异。 她想不明白傅棠的行为,只是这样的情景,让她心胸窒闷。 “将军,我们走吧。” 季知逸逐渐呼吸平稳,他捏紧了江澜音的手腕,沉默地拽着她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傅棠彻底瘫软于地,满面灰败。 “夫人!将军?” 看到季知逸和江澜音一同回府,杜管事很是讶异,他急忙招呼人去重新准备膳食,一边询问道:“将军何时回来的?可是前线战事已结?” 季知逸没有答话,只是拉着江澜音一路快走。 杜管事不解地看向江澜音,江澜音试着挣脱了两下,手腕却被握得更紧。 几次挣脱不成,季知逸猛然停住脚步,回身厉问道:“你就这么想见他?” 季知逸的声音沉而急促,江澜音自知理亏,摇头解释道:“我不是想去见他,是” 思及可能隔墙有耳,江澜音没有说出庆谷一事,只解释道:“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傅相商谈,这才去赴了他的约。” “有事相谈,所以你就一个去?” 江澜音愣了愣,心中明白自己这次险些殒命着实理亏,但看到季知逸质问的模样,那种被怀疑的委屈感油然而生:“只是商谈事情,又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有什么不能一个人可去?” 杏圆的瞳眸中猛然蓄起了泪水,季知逸一瞬呆愣,江澜音愤愤抽回手道:“我累了,先回屋休息,将军自便!” 季知逸这才慌神想要追上去解释,然而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望着江澜音砰声摔上的房门,慢慢垂下了眼眸。 “将军,还不快去哄哄夫人么?” 一回来两人就发生争吵,杜管事也摸不着头脑,只催促着季知逸去服个软,让一让江澜音。 季知逸站了许久未动,拳头捏了又松,最终转身离开。 “将军,您是要回书房么?”杜管事赶紧跟上季知逸,季知逸摇头道,“去绿芜苑。” 杜管事哑然,绿芜苑那不是陛下送的那位软香姑娘的住处么? “将军”杜管事不禁劝诫道,“夫妻之间小吵小闹,缓几日冷静下来再谈便好,可若用错了法子激过了头,这窟窿可就不好补了!” 季知逸脚步微顿,沉沉回望了一眼江澜音的房门,转身往绿芜苑走去。 * “兄弟,别冲动!” 陈寿章死命拽住李曾云,向身后的女子喊道,“秦姑娘,要不你还是先离开吧!他这会真的想杀了你!” 秦舒荷低眸看了眼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抬头看向满目怒火的李曾云道:“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但我也是为了公子着想。” “这与她又何干!”李曾云低吼道,“秦舒荷,你不该碰她!” 秦舒荷不禁苦笑:“我也不想,可偏偏她是季知逸与傅棠的软肋,只有她死了,才能让这二人彻底归公子所用。” “若只能依靠一名女子才能将贤才拢入,那我入京也是毫无意义。” 房门开合,温雅俊秀的锦衣男子缓步而来。 陈寿章向男子行了一礼,男子示意他退去一旁,自己抬手捏住刀刃,看向李曾云轻轻推开道:“持榷,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先饶她一命?” 第56章 第 56 章 冷战而别 “主子, 方才季将军和江姑娘已经平安回到了将军府。” 听到两人平安的消息,陈寿章松出一口气。他拍了拍李曾云的肩膀安抚道:“江姑娘没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曾云冷哼不语, 只抱着臂膀盯着秦舒荷, 明眼人都明白, 他想杀了她。 “持榷, 秦小姐此番做法确实激进。”锦衣公子在两人之间周旋道,“所幸江姑娘吉人天相, 能否看在秦小姐也是心急失寸的份上, 暂且不与她计较?” “江公子想取我性命无可厚非。”秦舒荷看向李曾云道,“但是可否求江公子留我性命至事成,待秦家冤屈洗尽, 我再任凭你处置。” 化名为李曾云的江持榷许久未语, 直到陈寿章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方才将刀收回身后, 沉了声警告道:“秦相的面子,只此一次。” 见两人暂时和解,锦衣公子也松了一口气:“下个月昌平公主要办一场赏荷宴, 算算时间,计划差不多该启动了。寿章, 你那边准备如何了?” “公子放心, 已经安排妥当!” 陈寿章刚刚拍完胸脯保证,身侧就是一声嗤笑:“上次在苏扬城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出了那么大纰漏, 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江持榷今日心情不好,说话更是毫不客气。 “那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啊!谁能想到那群乡亲竟然在平河谷地捡到了兵器,最后还成了山匪!”陈寿章委屈抱怨道, “如果只是一把菜刀还好说,那么多把武器,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偷梁换柱回来啊!” “好了,既已打草惊蛇,现在也是多说无益。”锦衣公子看向陈寿章道,“近来陛下已派人去平河谷地查探多回,想来是又起了疑心,你记得提醒季将军小心谨慎。” “是。” 锦衣公子准备离开,行至江持榷身旁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持榷,再忍一忍吧。” * “这是真宿在那位的屋里了?” “听说是,阿福早上打水时看着将军从软香姑娘屋里出来,错不了!” “那夫人呢?昨日将军看起来很生气,明明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砰! 突然的关门声打断了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连银翘都铁青着脸站在一旁,屋里那位的脸色可想而知。 两个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闲聊,领了各自的活匆匆离去。银翘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敲门道:“郡主,今日的早膳是否需要端进屋内?” 平日里为了节约开支,江澜音都是每日去前厅与魏关月、软香一同用膳,今日这情况,怕是 紧闭的房门猛然拉开,江澜音大步外出道:“去前厅吃。” 鹅黄的裙摆翻扬,江澜音一路步履如飞。知道自家小姐此时心情不好,可她主意已定,劝也无用,银翘也只好快 步跟上,心中一片担忧。 “将军,您一走就是几个月,关月与您已是许久未见。正好,前几日姑母送了些西域瓜果,今日不如便去妾身的屋里坐坐” “夫人,您来了!这边坐,饭菜已经命人布好。”魏关月一直软着嗓子说话,听得杜管事浑身不适,这会看到江澜音,终于让他寻着机会断了魏关月的话。 杜管事看了看借着说话占据了主母位的魏关月,轻咳一声提醒道:“魏娘子,饭菜快凉了,还是先回位吧。” 魏关月撇了撇嘴不想动,磨磨蹭蹭才探起点身,一旁的江澜音直接抽出离自己最近的凳子道:“吃个早饭而已,随便坐吧。” 入座后,江澜音只拿了汤匙慢慢喝粥,话不曾说,眼皮也不曾掀过。 软香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江澜音,又看了看右手边同样沉默的季知逸,非常识趣的也跟着沉默,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魏关月端着碗,眼珠溜了半圈,还是不甘心的继续邀请道:“将军今日若无事,待会就去关月屋里” “早上我要入宫面见陛下,下午便要出发回塞北。”季知逸放下筷子打断了魏关月的话,墨黑的瞳眸一直锁在对面人的身上。 “怎么刚回来就要走,不能多留几日么?”魏关月在一旁喋喋不休,季知逸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但对方连一个眼神也不曾回应。 夹在中间的软香在心中一叹,主动接话道:“将军此番回京,乃是陛下特召,今日进宫述了职便要赶回塞北。如今前线胜利在望,将军自是在京中耽搁不得。” 说完,软香便低下头不再多言。能传递的信息,她都已经传递了,至于人家搭不搭话,她也是爱莫难助。 桌上依旧只有魏关月的聒噪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对面人的反应,季知逸拂袖起身道:“赵深,收拾好行李,等我出宫,即刻出发。” 杜管事和银翘急得拍手,几次三番给江澜音使眼色,她也是不为所动,直到碗中粥食饮尽,这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道:“银翘,准备一下,我要去醉茗楼。” 醉茗楼内,荣霜一见到江澜音便赶了过来,拉着她看了好几圈,这才对着柜台后的李曾云比了一个让他安心的手势。 “荣老板这是做什么?”荣霜打着扇顿了顿,随后一笑解释道,“昨儿季将军拉着你急匆匆地回府,街上好些人都看着了,现在满京都在传你们夫妻二人关系不和,他们那些男人个个都是大老粗,我担心他伤着你。” “我并没什么大碍。”江澜音坐在桌前发愣,荣霜挤到一旁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有些担忧道,“真闹别扭了?”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堵。” 没有警惕心,差点着了道,这的确是她的错。可季知逸的质问,却让她莫名觉得难堪,而这种难堪,她说不清到底是对季知逸感到失望,还是对她自己感到失望。 忍了一天的情绪倏然涌起,在眼底酸涩之前,江澜音抛开乱绪提了笑道:“我今日来是向荣老板道谢的。前日何叔来府中送账本,我听他说,你帮听溪苑中不少人找了新活,也给听溪苑里的孩子安排进了私塾。” “多大点事,你还特意为了这个来道谢。”荣霜摆摆手道,“这周围的街坊我都熟悉,找个活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私塾,你们听溪苑内的那个傅先生确实有些才华,书院院长也很欣赏他,把他挖去刚好抵了费用,院长也乐意得很,毕竟人生难逢一知己。” 能给听溪苑里的那些老少妇孺新生,江澜音明白,荣霜说得轻巧,但这其中必然也没少费工夫。 现在庄园里的人有了好的生计,这既给了他们人生希望,也减轻了将军府的后顾之忧,江澜音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听溪苑里的人也算是我的半个同乡,帮点小忙没什么。” 从前只当荣霜是塞北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江澜音不禁有些好奇道:“一直没有问过,荣老板的家乡是何处。” 倏然被问到家乡,荣霜有些出神:“安阳,那个被称作‘状元城’的安阳。” 江澜音也不禁怔愣,竟是和太后同乡。 坐了片刻,江澜音忽觉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几回查看,除了在柜台算账的李曾云,再无他人。 “怎么了?”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荣霜撇了眼后方的李曾云,遮了他的视线,贴近江澜音道:“可能是错觉,但是近来意外不断,你也少出府,安全为重!” 想起傅棠下毒一事,江澜音心中疑惑更深。 前世傅棠给她下毒,是为了秦舒荷。这一世她不曾碍他一分,又是为何要毒杀她? 江澜音觉得,她好像忽视了什么。 “郡主,将军差不多快出发了。”一直记挂着两人关系的银翘,在一旁催促提醒着。江澜音沉默了片刻,终是起了身。 嘴上硬着,可身心早已被煎熬变软。 荣霜撑着下巴弯眼道:“快回去吧,小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呢?” 江澜音点了点头,终于下定决心往回赶去。 见江澜音走远,荣霜来到柜台旁叹气道:“我说江公子,可以收一收你那双‘痴兄眼’么,再这样下去,迟早引起她的怀疑。” 啪!李曾云将账本一摔,心情不愉地白了荣霜一眼径自离开。 “姑奶奶,你最近可别惹他,先是宝贝妹妹差点被杀,现在又要吃妹夫的醋,他的心情能好到哪去?”一身小厮打扮的陈寿章悠着抹布晃了过来。 荣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活都干完了?” “哪能啊!你以为那道是好挖的?”陈寿章忍不住吐槽道,“也不知道是哪年的陈年老道了,都塌了大半,就这么点能用的人手,可忙活死我了。” “行了,少两句废话,多干点事!”荣霜靠着柜台闲散道,“你家主子也该正式进京了吧?” “嗯,队伍已至朱阳,再有半月差不多就该到上京了。” 荣霜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要结束了,累死老娘了!等干完活,回家!” * 回府的路上,江澜音一直坐立不安。 想说的话在脑海里想了又改,不知待会见面的结果,如今只能是怕见又想见。 马车速度减缓,江澜音已是迫不及待地掀了车帘。将军府外,魏关月与软香正在给季知逸送行。 江澜音招呼车夫停在一旁让她先行,刚刚站稳身子,便看到骤风打着响焦躁地靠近软香,而一旁的季知逸反应极快的将软香护在了身后,抬手将骤风的脑袋远远推开并呵斥了两句。 这一切,江澜音都看在眼里。原来他对旁人,也是可以这般亲密体贴。 原本急着迈出的步子骤然被困,江澜音突然明白,这一步她是难以再迈出了。 季知逸翻身上马,江澜音低着头躲去了一旁,两人至此擦肩而过。 第57章 第 57 章 前世之解 “夫人, 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杜管事前来通传,江澜音对镜整理衣物道:“好, 魏娘子和软香姑娘那边可有通传?” “已派人前去, 只是小姐那边”杜管事吞吞吐吐, 江澜 音轻声叹气道, “她可是又想了什么新花招,不愿意配合?” 杜管事尴尬一笑, 江澜音向外走道:“过去看看吧。” 还没进院门, 便听到季云姝的贴身丫鬟无奈地劝诫声:“小姐,今日是昌平公主的赏荷宴,您还是听奴婢的, 让奴婢替您装扮一下吧。” “什么赏荷宴?分明就是卖人宴!”拍桌之声乍响, 季云姝恼着声道, “反正我就这么去!平日里我就是这般, 她们爱看不看!” 江澜音与杜管事对视一眼,对此也甚是无奈。 “这好好的荷花宴怎么就成卖人宴了?谁卖人了?又要卖给谁?”江澜音迈进屋,便看到了坐在桌前发脾气的季云姝, 原本清秀的小脸脂粉厚重,口脂晕出边线, 生画了一张血盆大口。 江澜音看了一眼打趣道:“卖不卖人先不说, 但是吃人倒是说不定。” 江澜音示意丫鬟退去一旁,然后拉了季云姝坐至梳妆台前,她从盆中取了湿巾, 慢慢为季云姝擦拭道:“这不过是一场荷花宴,你若没有其他意向,它便只是一场赏花玩乐的宴会, 没人能强迫你做其他事。” 季云姝仰头欲辩,片刻后又低下头红了眼圈:“我知道你与哥哥不会如此,可陛下与太后我不想你们为难。最好他们谁都看不上我,这样就不会让你们难做了!” 幼稚娇纵的话,逗得江澜音笑颤了手,她替季云姝抹去画歪的眉峰,面容温和道:“那些打歪主意的人,并不会因为你今日看着丑了些而放弃自己的盘算。可咱们家与别家不同,婚姻是你与夫君两人之事,你若不愿意,我们自是不会让旁人插手了去。” 江澜音替季云姝一点一点完善好妆容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糟践了自己这张小脸蛋,让别人看笑话?我们云姝就应该是每日漂漂亮亮、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大小姐,谁也看轻不得。” 季云姝环住江澜音的腰身,依靠在她的胸前呢喃道:“嫂嫂,谢谢你。” 江澜音也不禁一笑,抬手覆上季云姝的发顶,顺了顺她的鬓发道:“我们本就是家人,何谈谢字。” 伏在怀中的季云姝顿了顿,她抬首望向江澜音道:“我们是家人,那你爱哥哥么?会离开我们么?” 江澜音被问得怔愣,她好像也许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她轻轻揽着季云姝道:“为什么这么问?” 季云姝如孩童般重新趴入江澜音的怀中,神色有些惆怅道:“旁人多言,你心中并无哥哥。” 江澜音心中莫名,拍抚的手停顿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她们都说,一个妻子怎么会主动帮夫君接纳妾室,纵然再贤良淑德,也定是郁郁寡欢”季云姝并未再往后说,江澜音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在意季知逸的妾室么?那日季知逸走后,她便不曾去前厅用膳,无他,她只是见不得软香。 “夫妻间的事,旁人又如何会知全貌?”江澜音心有苦涩,季云姝抿唇道:“你若不愿,哥哥定不会接纳魏关月与软香。” “他若不接,陛下与恭亲王也不会停休,为他自己惹来更多麻烦。”江澜音低垂着眼眸,比起家中多两副碗筷,她更怕的是前世季知逸的结局。 至于贤良淑德江澜音一声苦笑,一旦陷入情海,她也不过是个妒妇俗人。 “我与你哥哥的事,我们自己都还未明白,别人更不清楚多少。你也少听外面那些传言。”江澜音示意丫鬟拿来披帛,为季云姝梳妆完毕道,“总之,不必思虑太多。时辰快到了,咱们该出发了。” 昌平公主乃是圣上胞姐,驸马早逝,这些年便一人居于公主府,平日里喜爱侍弄花草,府中那一池荷花甚是出名。 “本来初夏就想邀请大家前来赏花,不巧的是,那段时日太后身体不适,赏荷之事便耽搁了。如今这个时间倒也正好,莲食丰收,我府上有两个南方来得厨子,大家正好尝尝他们的手艺!” 客人们纷纷应和着昌平公主,江澜音的视线却在四下打转,寻找着前世那位赵小侯爷的身影。 前世的赏荷宴,她因身体不适而未参加,只是结合后来季知逸的反应来看,这场婚事怕是有什么不光彩之处。江澜音在心中考量,赵小侯爷乃是芳贵人的堂弟,这中间定是少不了陛下的手笔。 也不知道赏荷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季云姝选择嫁给了赵小侯爷,而季知逸又是那般愤怒。 江澜音心中不安,总觉得这场宴席是场鸿门宴,可偏偏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或许有她在场,这些人会有所收敛,不敢任意放肆。 “今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乱走,任何人引你去任何地方都不要去。”想起前世听过的后宅里那些腌臜事,江澜音回头叮嘱道,“高泽、银翘,你们两个今天跟紧云姝,无论她去哪,都必须一步不落,若是有人欲对她无礼,只管教训便是!” 听到江澜音的吩咐,季云姝有些害怕:“嫂嫂,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江澜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防患于未然罢了。” 江澜音看向高处的空位,也不知太后的身体如何了,今日是否会如约来这赏荷宴。 “澜季夫人。”桌前光线倏暗,江澜音抬头望去,只见傅棠立于桌前,神形憔悴。 江澜音没有答话,傅棠沉默了片刻,规矩方正道:“季夫人,傅某有事与夫人相聊,不知可否移步前方凉亭。” 傅棠来此,周边的说话声都淡了许多,客人们时不时的斜瞥此处,满是好奇的打量。 江澜音刚要开口拒绝,傅棠有些焦急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可携随从同往。只耽误夫人一盏茶的时间,傅某说完便不再打扰。” 傅棠的面色极差,一身素袍更显削瘦。江澜音不曾见过他这般失志之向,斟酌良久,终是起身点了两名随从道:“你们随我走。高泽、银翘,陪好云姝。” 江澜音俯身拍了拍季云姝的肩膀道:“你莫要胡乱走动,我就在前方凉亭处,等我回来。” 季云姝瞥了眼那凉亭,亭周空旷无遮掩,不远处也还有两桌客人,当是无甚大碍,点点头应允道:“嫂嫂放心,我在此等你。” 江澜音上前步入凉亭,傅棠趋步跟在她的身后,待江澜音站定,转身才觉傅棠已停于台阶处,与她隔着君子之礼。 江澜音觉得,傅棠此番大有所变。 “季夫人。”傅棠俯身行了一礼道,“先前无知,险酿大祸。傅某自知赔礼无用,不敢奢求原谅,但若不说出这番话,傅某心中实是难过此坎。” “此番傅某太过自负,于你带来祸端,但不论你相信与否,傅某的确不曾有过任何加害之心。” “傅相。”江澜音打断道,“杏林之事,我已淡忘,就此揭过吧。” 江澜音准备离开,傅棠急声唤道:“澜音,你还是恨我不是?” 江澜音看向傅棠神色淡漠道:“恨与不恨,又有何影响?” 傅棠脚步微浮,重新稳了身苦笑道:“是,没什么不同。又怎能回到从前杏林一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与你成为了结发夫妻,我本以为那是一场美梦,可结局却是令我胆寒。” 傅棠似是失了魂魄,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因为我的自负,婚后处处忽视你的感受,在你遇到危险时,依旧选择了杏林一样的处理方法,可梦中没人阻挡,你喝下了我亲手斟的毒酒。” “那日是你的生辰,我却在为你植下的梅林里,自信地看着你含笑喝下,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咽气,却还以为你只是安睡了去” 傅棠捏紧指腹不住颤抖:“我将你葬于梅园,待到七日之时,我想救你,推开棺椁却发现醒来之后,我无限后怕,这才明白如今你若怨我恨我,已是极好的结局。” 他抬头望向亭内的江澜音,往日清明的双目早已是红丝遍布:“过往伤害皆不可消,今后傅某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但若夫人有事肯需傅某,傅某定尽全力,不问缘由。” 话毕,傅棠又是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亭内 江澜音神色复杂,不曾想前世的种种,竟在今日寻到了答案。 知道真相的江澜音缓缓舒气,没有喜悦,没有怨恨,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傅棠与她的那点红尘往事,早已在她心中淡去。 江澜音慢慢步回席座,脑中思绪万千。前世今生,傅棠都是想要以假死之法助她脱身,这两世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傅家必须除了她? 她闭了眼细细想着近来发生过的事情,身后却倏然传来干呕之声。 睁眼回头,只见软香以帕掩唇,碗中放着藕盒,面色甚是难看。 她正要询问,旁桌的夫人已先是惊讶道:“软香姑娘这是怎么了?看样子,莫不是有了身孕?” 江澜音只觉脑海嗡鸣,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第58章 第 58 章 帷帽妇人 “有了身孕?开什么玩笑!”魏关月的反应极大, 顿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 一旁正与宾客交流的昌平公主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盯着软香打量了片刻,随后神色惊喜道:“看来将军府要添喜了, 可有找大夫看过?” 软香掩唇摇头, 昌平公主当即吩咐道:“刚好今日宋太医也在, 快去请他过来看看。” 很快, 宋太医便被仆从引来,一番号脉后确定道:“下官要恭喜季将军和软香娘子了, 软香娘子已有身孕月余。” 周遭霎时私语切切, 落在江澜音身上的视线犹如针芒。 “如此,确实要恭喜将军府了。”昌平公主看了眼桌上餐食,吩咐身边的随从将软香桌面上的烹油之物撤下, 特意替换为口感清爽之物, 又交代了宋太医细细诊脉, 一定要为软香调理好身体。 “季将军为我建梁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他尚在沙场,我们定是要照顾好他的家人。”昌平公主甚是喜悦,盯着软香的肚子看了片刻, 招手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想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你速去宫中, 将这一喜讯告知陛下。” 小太监急匆匆地出门,正好太后仪驾到临。 苏嬷嬷扶着太后缓步走来,环顾打量, 太后询问道:“都围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回太后的话,是将军府有喜事, 软香娘子刚刚诊出喜脉,已有月余。” 昌平公主上前解释,太后敛了眉目,盯着软香不语,直至软香冷汗涔涔,她才轻声一笑道:“那倒真是喜事。月余哀家倒是瞧着软香娘子面色憔悴了不少,看来这孩子少不得折腾,好生养着吧。” 软香福身谢礼:“是。软香谢过太后关怀。” “不过月余,哪能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看这软香娘子也不简单。”隔壁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这会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句私语说得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人听见,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江澜音一直僵坐在位没什么反应,太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招呼道:“澜音,你与云姝到哀家身边来坐。” 太后有意为江澜音撑腰,众人自是不会不识趣,对于软香怀孕一事,很快便止了讨论。 昌平公主亲自上前引路,太后却不曾看那特意留得上座,指了一处偏角僻静处道:“哀家坐那处便好。” 太后有意想要寻个安静之处,昌平公主自是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让人重新备了东西过去。她看了看跟随入座的季云姝,笑着向太后提议道:“太后,有宁乐郡主在此作陪,不如让季小姐随我去坐,也好和别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乐解解闷。” 季云姝牵了江澜音的衣袖摇摇头,江澜音替她拒绝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云姝甚少参加宴席,对京中的玩法也不甚熟悉,恐会扫了诸位公子小姐的兴儿,还是让她留在妾身身边,陪太后闲聊一会吧。” “不熟悉没关系,玩几把自然就知道了。”昌平公主瞥了季云姝一眼,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姑娘终有出府的一日,你这做嫂嫂的可不能这般舍不得。” 江澜音陪着笑想要再拒,一旁的太后突然开口道:“一段时日不见,昌平倒是越发有长公主的样了,如今竟是会关心起朝中大臣的家事,为陛下分忧,想来陛下也甚是欣慰。” 昌平公主的笑容微僵,随后低头尴尬道:“太后说笑了,昌平一向没个正形,只会玩乐,哪里又能为陛下分忧。” 太后没再接话,只挥挥手赶人道:“行了,今日你是主人,莫要冷落宾客,随他们玩去吧。” 没能邀请走季云姝,还反遭太后警告,昌平公主也只得讪讪而退。待她走远,太后方才轻声咳喘道:“早先想着让你带云姝来,好提前让她过过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好儿郎,如今看来,倒是哀家想少了,这相看不去也罢,你们跟紧哀家便是。” 江澜音感激福身,看着太后的面色有些担忧道:“太后凤体可是有恙?” “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问题。”太后接过苏嬷嬷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道,“先前一点外伤,不曾想竟是养到了今日。” 想起太后先前遇刺一事,江澜音心惊道:“可是先前宫中行刺一事?澜音竟不知您受了伤” 太后摇摇头道:“朝中无人知晓。” “那刺客可有抓住,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竟是敢入宫行刺太后,这人的猖狂程度实是令人胆寒。 “刺客早已击毙,至于何人所派”太后冷笑道,“不过那一颗狼子野心罢了。” 江澜音哑然,心中也是明了。陛下病重,若想储君稳固,还需依仗太后。如今会铤而走险行刺太后的,也只有那位意图不轨的恭亲王了。 “如今他敢对哀家下手,看来已是按捺不住。”太后柳眉深锁,向江澜音提醒道,“近来边境频频告捷,寒漠已有意图求和,想来季将军不日便会归朝。越是此番时刻,你与云姝便要愈发当心,边境安了,上京怕是要动荡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太后的面色便疲倦了许多,眉心深痕,显然最近忧思甚多。 太后揉了揉眉心,闭目询问道:“那软香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她腹中胎儿当真是季将军的?” 江澜音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哑着声回话道:“大概是吧,一个多月前,将军曾回京述职。” 太后掀眸看向一旁垂目静坐的江澜音,许久后方才轻叹:“先前劝你,本想着能保你与季将军少些麻烦,如今看来倒是给你添了诸多烦绪。” 太后瞥了一眼正在紧张吃糕点的季云姝,毫不避讳地向江澜音示意道:“这孩子来得也不是时候,留着只怕会是季知逸的软肋,成为你们的催命符,哀家知你心软,让朱嬷嬷去陪你一段时日” “澜音明白太后之意,可正是因为它可能是季知逸的软肋,我才更不会去触碰。”江澜音侧目望向独坐桌前的软香,沉声舒气道,“若连我都不与他同气,折其软肋,那他这一世便真的太苦了。” 太后盯看江澜音许久,终是没有强扭:“罢了,祸福各有定数,你若已下定决心,哀家自不强迫。” 许是偷偷打量的目光太多,软香怯生生地护摸着自己的肚子,太后瞧见她坐立难安的模样,拧眉低语道:“能否顺利过此关,便要看季将军对她们母子究竟是何情意了。” “公主!”一个小丫鬟自侧廊处匆匆奔来,贴在昌平公主身侧小声耳语。随后,昌平面色微变,推了一旁来客的敬酒赔笑道:“府中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本宫先行,诸位自便。” 昌平公主急急忙忙往后院而去,连廊拐角处隐有焦急哭泣之声。太后心觉异样,向身后的苏嬷嬷示意道:“你跟去看看。” 江澜音探眸而望,留心到昌平公主离开前看向季云姝的那一眼,心中突有直觉,公主府后院的意外,或许与前世季云姝与赵小侯爷的婚事有关 。 不消片刻,苏嬷嬷皱眉而回,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腌臜事,面色尽是嫌弃道:“说出来都怕污了主子们的耳,那赵家小侯爷犯了混,竟在公主府中食了药,白白污了人家原中郡守家三小姐的身!” “原中郡守家的三小姐?”季云姝诧异出声,江澜音询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季云姝点点头道:“她是魏关月的庶妹,前不久才跟着府中姨娘来到京城。我在逛书肆时遇到过她,方才你与傅相说话时,她还来邀我同玩,只是我记着嫂嫂你的交代,便没有搭理她。”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季云姝会突然与赵小侯爷定下婚事,事后季知逸竟愤怒至此。听着后院里依稀的嘈杂声,江澜音只觉胸中犯呕。 听季云姝一言,太后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腌臜。冷笑一声评判道:“也是自食恶果,怨不得人。” “满屋秽事,这荷也无甚可赏。哀家也乏了,澜音,你与云姝陪哀家走一段,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当前情境,江澜音也不愿再坐,太后既有发话,她自是跟着同行。 见江澜音离开,早已是坐立难安的软香也赶紧跟上。行至门口,倒是遇到了姗姗来迟的魏夫人。 “臣妇参见太后。”魏夫人一向身体不好,太后挥手免了她的礼数。见江澜音她们与太后同出,魏夫人有些诧异道:“今日天气忽凉,臣妇出门耽搁了一会,竟是错过了昌平公主的盛宴么?” 江澜音于她解释道:“这倒不是,公主的宴席也将将开始,只是太后有事需先移凤驾,澜音陪太后走上一程罢了。” “原来如此。” 江澜音扶着纤弱的魏夫人步上台阶,与她告别道:“今日风大,魏婶婶快进去吧。” 魏夫人微微施礼缓步而进,擦身而过之际,江澜音步履僵挺。 她猛然回头看向魏夫人纤细的身影,鼻尖淡香萦绕,与那日云香楼所见的帷帽女子尽数重叠。 而且,不止是前些日子的云香楼偶遇,前世她去云香楼寻傅棠时,亦曾同遇。 第59章 第 59 章 季知逸阵亡 回府的路上, 江澜音一直心事重重。 若真如她所想,那个帷帽女子就是魏夫人,两世她都在云香楼遇见她, 那么魏将军的立场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江澜音越想越担忧, 倘若魏将军如今已为恭亲王所用, 南边本就是恭亲王的势力范围, 北边只需要再控住季知逸与曾将军,易天, 对于恭亲王而已, 便不过是翻翻手的事。 现下塞北属季知逸手下的延北军最为强劲,寒漠议和,北边局势渐稳, 此时拿下季知逸最为稳妥。只是究竟以何种方式拿下他江澜音只觉心慌难宁。 “嫂嫂还在想软香怀孕之事么?”季云姝说得小心, 原本小鹿般清澈的瞳眸中布满担忧。 “或许, 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哥哥与软香并非我们所想那般”季云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 低垂的眼眸中失望之色渐染。 江澜音并未言语,只是抬手摸了摸季云姝的发顶。 妾室有孕, 若是寻常人家的宅院内, 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发生在她与季知逸身上,她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生气、难过、失望,这一层层的情绪如潮水般叠涌而来, 这不仅仅是她对季知逸的感受,也有她对自己的情绪。对外的无力,对内的消耗, 一遍遍的磨损心神,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遇事只想逃避的懦弱者。 车外,嘈乱的马蹄声疾疾而来,江澜音掀了窗帘望去,黑底红边的虎啸旗鼓风而起,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骑兵握着火把往城门方向而去。江澜音眯眼看向队伍最前端的人,浓眉周正,是如今已升任南府军右将军的程青辰。 “高泽,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高泽领命前去交流,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程青辰往江澜音的车撵处看了一眼,随后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先行,自己则调转马头打马前来。 见程青辰过来,江澜音掀帘而下,主动向他招呼道:“程将军安好,上次琼花宴承蒙将军相助,之后还未谢过将军。” “郡主客气,只是一些小事,何须记挂。”程青辰看了看车撵上悬挂的将军府木牌,失落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调整好情绪浅笑道,“郡主这是刚刚从公主府回来吧?” “是,陪太后走了一程,索性便提前回去了。”江澜音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只见城楼之上灯火通明,显然是戒严之状。她扬头示意,向程青辰打听道:“方才见南府军往城门方向疾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程青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解释道:“今夜有刺客行刺陛下,所幸未得手,但陛下大怒,于是下令全城戒严,进出城门必须严格查明身份,若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又有刺客?”江澜音心觉奇怪,程青辰也不解道:“说来这刺客也奇怪,尚未进入陛下寝宫,便因为不小心惊动陛下喂养在院中的那只玄凤而被发现踪迹,后又藏入内采司消失不见。” “能一路躲藏进内采司而未被抓获,显然对宫中环境很是熟悉,但他又因为不了解情况,极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迹,看起来似乎不大机灵。” 而更令程青辰疑惑的是陛下的反应:“宫中四下戒严,此人极大可能尚在宫中,但是陛下却坚持此人已逃之夭夭,命我等严查城门,此举甚是令人不解。” “看来陛下自有所想。”江澜音直觉事有蹊跷,陛下此举必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宫中刺客。但现下事情皆不好说,她只得按下心中所疑,对着程青辰福身一礼道:“既然事态紧急,那妾身便不耽误将军公事了。” 程青辰回礼上马,向着尚且站在车撵旁的江澜音道:“近来京中多事,郡主外出也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江澜音笑着道谢,待程青辰远走,面上神色凝重。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江澜音在厅中踱步,见高泽回来赶紧询问道:“如何?” 高泽点头道:“回夫人的话,正如您所想那样,今日城门戒严,尤其是出城者,皆需查验户牒,询问出城缘由、归期,等候审批,出城甚是困难。” 江澜音心下一凉,果然如她所想,陛下此举是为了防人出逃,防得是谁,可想而知。 原本恐局势有变,她想带着季云姝和软香寻个机会出城前往塞北去找季知逸,顺便告知他魏将军一事。如今全城戒严,想要举家出逃,已是难于登天。 江澜音思考良久,觉得如今的情况,只有荣霜或许能有办法帮她送季云姝和软香出城,斟酌半日后,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不说你我的关系,仅凭季将军与林小将军和我的交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荣霜答应得十分爽快,旋即联系了一支准备南下的商队,为季云姝和软香伪造了身份,准备先度她们出城,再护送她们改道去塞北。 荣霜的动作非常麻溜,仿佛一切早已有所准备。江澜音也来不及细想,如今尚能有一条出路,她已是感激不尽。 “你赶紧去和云姝妹子她们收拾东西,商队今夜便出发。”荣霜催促着江澜音,江澜音却摇头道:“只云姝与软香二人,我不能走。” “为什么?”见江澜音不愿离开,荣霜有些急躁道:“你是担心度不了三人么?你只管放心跟着,我与商队老板自有办法。” “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而是将军府早已被盯上,若我与云姝她们同时离开,府中不见我们的踪迹,定然会很快引起怀疑,从而被追捕。”江澜音摇头拒绝道:“与其一个也逃不走,倒不如我留下掩人耳目,给云姝她们一个逃离的机会,若她们能早日顺利与季知逸会和,我们都能多一线生机。” 荣霜劝了许久,可江澜音却铁了心不肯离开。劝说无用,荣霜也只得作罢:“既然如 此,那便先送云姝她们出城吧。你安心留守府中,也莫要胡乱走动。” 江澜音向荣霜道了谢先行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荣霜愁得眉纹深陷。 “有胆色,若不是她已有夫君,怎么说我也要去追求一把。” 荣霜偏头看向一旁同样望着江澜音离开的陈寿章,忍不住冷嗤道:“没尿就多喝水。” “哎,你这是瞧不起谁呢?”陈寿章跟在荣霜身后喋喋不休,荣霜被他叨得头疼,最终还是搭理道:“行了,等江持榷回来,你和他商量去。对了,你家主子怎么还没入京,先前不是说要参加昌平公主的荷花宴么?” 一提他家主子,陈寿章趴着柜台忍不住叹气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主子的队伍在半路遇袭,原本替主子坐轿撵的人受了重伤,主子也只得就着这伤演下去,所以行程便耽搁了,算起来,这两日差不多也该到了。” 荣霜闻言皱眉道:“是谁派得人?” 陈寿章耸耸肩表示不知。荣霜思索片刻斜眸道:“你家主子到底行不行?我告诉你们,别诳老娘!这建梁究竟是谁做主,我管不着,也不在乎。我只想保我的家人平安!告诉你家主子,若他不行,我便按我的原计划行事。” “晓得!晓得!”荣霜生得一双凤目厉眉,这会敛了笑色,陈寿章也不敢再招惹,只得老老实实安抚道:“主子不是早就说过,待他入了宫,你便可单独行事,人手已经给你安排好,定是能确保你们平安出京的。” 荣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陈寿章却是苦了脸道:“倒是江姑娘那边,她不肯走,我们没能把人顺利送出去,要是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我可怎么交代。” “走一步看一步吧。”荣霜烦躁得拨了拨算盘道,“一个个都是傻子,为了男人值得么!” 陈寿章倏然想起荣霜提过她的妹妹,似乎也是为了所爱之人和家中闹了别扭。他瞥了瞥荣霜的脸色,不再多语。 当夜,江澜音将乔装打扮的季云姝和软香悄悄送出了府,第二日她又如无事人一般,带着随从在京中四处闲逛。 一日、两日直到第五日她特意一早出城去香山寺祈福,等她按照出城所报时间归来时,程青辰神色犹豫地将她拦了下来。 “程将军可是有何事情?” 程青辰看着江澜音踌躇许久,待四下无人留意,这才压低了声提醒道:“今日郡主出城后便有人向宫中通传,郡主你多加小心吧。” 心中早有所料,如今得到确切肯定,江澜音反倒没有先前那般恐慌焦虑。 倒是程青辰冒着风险告诉她这些,这让江澜音不禁心生感激:“多谢程将军提醒。” “没什么。”程青辰看着曾经喜欢的姑娘,见她反应平淡,眼下微青,便明白她大概也是早已知晓,并担忧了许久,于是出言安慰道:“如今塞北战势甚好,季将军不日便能大胜归朝,陛下此举,或许只是为了震慑,而无他意。只需等将军正常归京,届时” “报!边关大捷!寒漠已降!速速通传!” 城门处传信兵持令疾驰,一路高喊,马蹄声也遮掩不住他嘶哑的喜报声。堆积在城门内等候出城的百姓与守城士兵共同欢呼雀跃。 “郡主,你听到了么?边关大捷,寒漠已降!季将军他们胜了!” 焦虑许久的江澜音终于露出灿烂笑容,程青辰挥手撤去关卡,放传信兵进城。 然而当传信兵挥旗骑马而入,看清他的穿着打扮后,城门处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帽檐围白,甲衣披素,悲拗的面容怒目红丝。 江澜音笑容未散怔在原地,心有所感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大捷喜事,为何如此打扮?”程青辰接住险些摔下马的传信兵,扶着人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询问。 传信兵深深吸气,忍不住抹了下眼哽声道:“边关大捷,寒漠投降,但是季将军他重伤不治而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来接你回家了”…… “那边的灯笼也要换下来, 还有那边廊檐下的布。”宫里来的张公公指挥着将军府的奴仆四下忙碌,看着新挂上的素白灯笼,瘫坐在一旁的杜管事, 忍不住又抬起了袖子。 仆从们搬着东西四下走动, 带起得灰尘令人鼻痒。张公公皱眉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回头看见还在擦泪的杜管事, 忍不住过去劝诫道:“杜管事与季将军主仆情深,咱家能理解。可咱们做奴才的, 可不能主家遇到事, 却担不起任,关键时候还添乱。你可得早些振作起来,这偌大的将军府, 还需要你这个管事去打点忙活。” 见杜管事双目通红, 张公公叹息一声, 递了帕子无奈道:“人死不能复生, 季将军走了,可将军府里的人总还要过生活。你是老管事了,这时候不帮你家夫人帮衬着, 总不能还让她一个刚刚丧夫的妇人出来操持吧?而且,只怕现在她也没心力再来管着府中的琐事” 张公公看向主院的厅堂, 摇摇头招呼门口的小厮道:“那传信兵还没出来么?” “回公公的话, 夫人将人喊去问话,尚未出来。” “怎的这么久还未问完?陛下那边也等着他去答话呢!”张公公急得踱了两步,思考再三, 还是收了拂尘往屋内走道:“咱家还是进去看看吧,毕竟再问几遍也改不了现实呀!” 屋内,江澜音坐在乌木圆桌前细细听着传信兵的汇报:“当时季将军和林副将兵分两路, 季将军带着人马试图从密林追击,但是因着那一片地势复杂,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那片密林没有地图么?” 听见江澜音问话,传信兵嘶哑着嗓子回话道:“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前不久将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份密林地图,开始跟着地图走是没问题的,可走着走着,地图上的路线就出了差错。行至腹地,季将军他们便中了埋伏。” 江澜音思皱着眉没再追问,随后点了点指尖道:“你继续说。” “突围时季将军受了箭伤,那一箭正中胸膛。将军一直撑到大家走出密林,当即就坠了马陷入昏迷。待回到营中,经军医诊断,箭入肺腑,伤情实在严重,没多久,将军他就不治而亡。” 听完传信兵的汇报,江澜音依旧蹙眉不语,沉默许久,她又一遍吩咐道:“你把将军遇伏一事再说一遍。” 传信兵无奈抬眸,看了看江澜音的脸色,犹豫不忍道:“夫人,已经说了第三遍了,所有的情况都说完了,您请节哀。” 江澜音闭了闭眼,只是执着地要求道:“我知道第三遍了,再说一遍。” 传信兵看着眼前这位面容疲惫的将军遗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逢张公公此时进来,他看了眼桌上未动的丧服,向江澜音福身行礼道:“事已至此,季夫人节哀。将军棺椁明日便会入城,届时来吊唁的人很多,夫人还是要振作起来,府中之事早做安排。” “至于这传信兵”张公公心觉江澜音可怜,叹了气与她商量道:“陛下还在宫中等候他去汇报详情,夫人这边若是没什么需要询问的,咱家就带他先行回宫一趟,晚点再来将军府帮忙。” “有劳张公公了。”江澜音的视线并未在张公公身上停留,只紧紧盯着那传信兵再次道:“你把前线的情况再说一遍。” 四下无声,江澜音终于回了点神,明白自己的要求实是无理,可她又心绪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哑着嗓子再次恳求道:“就一遍,再说一遍,你便随张公公入宫汇报吧。” 传信兵看了一眼张公公,张公公长息一声扶手道:“既然夫人要听,你就再说一遍吧。” 又一遍从头说起,这次说完江澜音没再出声,只起身回了一谢礼,便任由张公公带着传信兵回宫答话。 元和殿内,宣庆帝靠坐于睡榻上听着前线的消 息。 听到寒漠求降议和,宣庆帝也只是微微点头,面上喜色不显。待听到季知逸中箭而亡一事,宣庆帝长眸厉睁,看着传信小兵一字一顿道:“说慢点,把季将军阵亡一事,再细细说一遍!” 传信兵也甚是疑惑,江澜音不知前线之事,心中悲拗,一遍又一遍地听他汇报,不难理解。可陛下早已收到军中详细的文书汇报,为何现在也要一遍又一遍的听他特意再报? 虽然心中疑惑,但陛下之命不可违,传信兵只得低了头再次汇报起来。待最后一字说完,榻上突然传来一阵呛咳。 他偷偷抬眸打量,只见陛下面色青灰,呛咳不止,但胡须遮掩的唇畔似是含笑。 笑?陛下怎会面带笑意? 细长的眼眸斜睨,见陛下发现自己的打量,传信兵慌张地收回视线跪伏于地。 宣庆帝接过张公公递来的帕子掩唇轻咳,待缓过这一阵不适,他重新看向下方的传信兵温声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传信兵脊背一僵,匆忙摇头否认道:“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榻上一阵轻笑,宣庆帝咳喘两声道:“一路快马通传,你辛苦了,接下来便好好休息吧。” “多谢陛下!” 宣庆帝给一旁的张公公使了个眼色,张公公心中微惊,瞥了眼还不明白情况的传信兵,垂眸应声道:“奴才明白。” 张公公随即招呼一旁的小徒弟道:“安排一桌好菜,送他上路吧。” 传信兵怔了一瞬,猛然睁圆了眼不住磕头道:“陛下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陛下饶命!” 张公公点了点拂尘,驻守一旁的近卫,立即将人掩了嘴拖了出去。 元和殿内恢复宁静,宣庆帝倚着软枕微微后靠道:“将军府内怎么样了?” “季夫人似乎不太能接受事实,至今也不肯换上丧服。” “不接受?”宣庆帝闭着眼轻笑道,“听起来确实不太可信,建梁的战神,竟然在胜利之际,被一箭射杀。可事实往往就是这么让人意想不到,不是么?” 张公公没有答话,宣庆帝也似乎只是随口闲聊。过了片刻他又询问道:“季知逸的棺椁何时可到?” “明日一早便可入城。” “明日便到了啊”宣庆帝又咳了几声道,“朕好些日子没睡好觉了,今日觉着状态尚佳,或许可以安睡一夜。明日有了精神,咱们便往将军府走一趟吧。” 宣庆帝翻身平躺道:“那是建梁的大功臣,合该去祭奠一下。” * 上京,恭亲王府。 “千真万确?”听到消息,恭亲王难掩喜色。忍不住走下榻追到暗探身边道:“你们确定季知逸死了?” “千真万确!”暗探俯身回话道:“军医当着众人的面所验,林将军当时便悲愤交加,延北军营乱成了一团。” “因着林将军要留在塞北处理前线事宜,趁着路途遥远,管理宽松,我们的人偷偷查验了季将军的棺椁,确认无疑,棺内是季将军,人已身亡!” “太好了!”恭亲王高兴抚掌,不禁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魏将军!此番你功不可没!” 一旁喝茶的魏将军眉头微挑:“说起来还是王爷技高一筹,若非王爷能寻得人偷偷换了了知大师手上那份地图,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给季知逸送上这致命一击。” “魏将军此言差矣!此功非你莫属!”恭亲王笑得极为放肆,一旁的暗探迟疑道:“王爷,此次查探,属下们还发现了一些其他事情。” 恭亲王笑声戛停,他看向暗探问道:“什么事?” “季将军的棺椁回京,途中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另一队人也悄悄潜了进去,他们不仅验了尸,还偷偷拿走了季将军随身的一个香囊。” “香囊?” 暗探应声道:“是,属下派人打听了,那香囊似乎是随将军府的家书送往的边境,之后季将军便一直贴身携带。” 魏将军呷了一口茶道:“江澜音送的?” 暗探摇头道:“好像是府中那位软香娘子所赠。属下不能确定,但大致无差。” “不是江澜音送的?”魏将军放了茶盏微微蹙起了眉头。 恭亲王倒是思索了一番忽笑道:“看来算计着的,还不止咱们。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确如此。” 见魏将军拧眉不语,恭亲王负手笑道:“魏将军这是怎么了?” 魏将军点了点桌面深思道:“说不清,但总觉得一切太顺。” “本王谋划,本王那皇兄也在谋划。两厢设计,他季知逸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防诸多暗箭。” 恭亲王自信拈须道:“季知逸已死,你我联手,剩下的又有何惧?” “我听说安王昨日进京了?” 恭亲王点头道:“祭典在即,他昨日进了京。倒也是个命大的,先前竟没能要了他的命。不过昨日本王见了他,也是苟延残喘,待祭典结束,能不能活着折腾回去都不一定。” 魏将军还是不放心道:“林太尉呢?南府军王爷可已把控好?” “林太尉早已是空壳,不足为惧。南府军也已经安排到位。”见魏将军忧虑,恭亲王宽慰道:“魏将军实在是多虑,有你手上的安西军,还有本王和王妃父兄手上的中路军、南境军,这一仗,我们必胜。” “时机也差不多了,明日陛下定是要去将军府吊唁。”恭亲王想了想盘算道:“与其在宫中行事,明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魏将军意下如何?” 魏明书思考片刻点头道:“未免夜长梦多,那便明日吧!” 两人举杯合庆,成败只在明日一搏。 翌日清晨,上京的城门提前而开。 城门守卫将进出的百姓隔至一旁,中门大开,迎接延北军送棺队伍入城。 兵甲沉重,黄纸漫天,待到棺椁行至城内,道旁已是哭声一片。 将军府的人早已候在城门处,素白人群前,一袭青衣的江澜音格外醒目。 笨重的棺椁缓缓运来,一直垂眸不动的江澜音终于有了些反应。 披着麻衣的赵深向江澜音行了一礼,江澜音福身回礼后,向身后吩咐道:“开棺,验。” 赵深惊讶抬头,杜管事忍痛劝道:“夫人,老奴明白您的心情,可将军已经” “验!” 江澜音十分坚持,赵深瞥了眼她的神情,俯身退后道:“便依夫人所言吧。” 赵深亲自上前推开棺木,跟随江澜音而来的大夫当即上前,查验片刻后,大夫回到江澜音身前摇了摇头。 江澜音慢慢上前往棺内探看了一眼,静躺之人,剑眉深目,面容朗俊,与他离京那日并无大异。 只是星眸不睁,唇色青白,原本温热的胸腔,如今毫无起伏。 江澜音盯着他的面容许久,却不见一息伏动。 眼酸胸窒,江澜音将手伸向银翘,银翘将粗制麻衣奉上,江澜音握紧麻绳,圆睁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泪水而熬得通红。 她将麻衣抖开披覆于身,抬手抚上棺木轻声道:“塞北已安,我来接你回家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 61 章【VIP】 第61章 第 61 章 螳螂捕蝉 厅堂外, 来吊唁的人已聚集许多。炉中香火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盆中的黄纸灰被风撩起,碎成的粉末令人呛咳不止。 “咳, 季将军英年早逝, 实乃天妒英才唉, 季夫人节哀。” 京畿府的张大人与江澜音寒暄了两句, 再次被屋内的火盆烟灰呛了几声,他向一旁的杜管事建议道:“这屋内怎么点了这么多蜡烛?待会来敬香的人更多, 棺前还有火盆, 这屋内气流灼呛,待会季夫人她们该受不住了!赶紧熄了些蜡烛,再找个人在屋门口看着火盆, 这样屋里人也好受些!” 杜管事看了眼跪在地上向来客谢礼的江澜音, 愁着眉眼叹气道:“方才周大人也这般说过, 可夫人不愿意。她说黄泉远暗, 怕将军寻不到回家的路,须得多点些灯。而这火盆里皆是祭奠之人的挂念,放在棺头也好让将军不觉孤单。” 张大人喉间一哽, 环顾了一圈屋内哭泣不止的女眷,半晌才又叹出气道:“实是可怜便依你家夫人说得做吧。找人看着点, 今日京中来吊唁的人多, 听说陛下也有意前来,可千万得小心谨慎,莫出了事!” “老奴明白, 张大人请放心!” 这头话语刚落,屋内就是一片嘈杂之声,府中的丫鬟慌乱地扶起忽然晕 倒的魏关月, 杜管事刚要过去查看,江澜音已先一步吩咐道:“魏娘子身体不适,先扶她回屋休息吧。” 魏关月的贴身侍女赶紧扶着魏关月回屋,江澜音又点了几人分别去寻大夫,通知膳房,招待客人。一时之间厅堂内空了许多,只剩下张大人与杜管事。 “府中事务繁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大人见谅。”江澜音看向还未离开的张大人,张大人匆匆摆手道:“夫人客气,不打紧。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夫人只管吩咐。” 江澜音轻轻福身,向杜管事示意道:“院内备了些茶水,大人若是不嫌弃便去饮上一杯。” 厅堂内的人突然减少,一阵寒风吹来屋内烛火摇晃,张大人看着厅堂正中的白花黑布,后脊倏然一凉,点头应声道:“也好,那下官便先去院中坐着,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唤一声便可。” 杜管事引着张大人出门,厅堂内只剩下江澜音一人。她静默地看着沉黑的棺木许久,终于慢慢挪了步子往棺内看去。 棺椁中的人依旧是无声无息,寒风自门口灌入,带得盆中的灰烬扬起,又慢慢打着旋落入棺木之中,正好落在了那张已经清理干净的面容之上。 江澜音盯着那一点灰屑,原本无神的瞳眸终于有了些动静,她隔着棺木望了片刻,慢慢伸出手将那一点灰屑轻轻擦去。指尖下的肌肤尚未完全僵硬,紧绷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 冰凉的触感激得江澜音猛然收回了手,她看着棺椁里的人问道:“季知逸,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起来?” 屋内无人应答,江澜音捻了捻指尖,酸涩之感自肺腑蹿涌而起:“你不是说想让我一直做将军府的主母,替你打理将军府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与傅棠是什么关系,对你又到底是怎样的情意么?”江澜音立在棺木旁,忍着眼泪看向躺于棺内的季知逸道:“骗子,你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言而无信。” 屋内依旧一片寂静,良久后一声低咽响起,纤瘦的身影靠着棺椁慢慢滑落,江澜音抱紧自己蜷曲的双腿,将脸完全埋入了自己的双膝之中。 连绵的抽噎之后,那对靠着棺木的瘦削肩膀慢慢停下了抖动,许久后静谧的屋内才响起一声低语:“季知逸,我想一直做季夫人。” 白烛摇曳,这一声祈愿无人应答。 江澜音靠着棺木仰头静坐,庭院外传来一声声通传—— “陛下驾到!” “恭亲王到!” 江澜音撑着地面扶站而起,她回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季知逸,转身迎向庭院。 明黄的轿撵在院门口处停住,张公公上前意欲搀扶宣庆帝,宣庆帝摆摆手拒绝道:“朕自己走。” 恭亲王自侧后方而来,见宣庆帝自行上前,轻笑一声假意关怀道:“前些时日听闻皇兄身体不大好,臣弟甚是担忧,如今看来皇兄已是安康,真乃喜事一桩。” “是么?有劳皇弟挂念。”宣庆帝脚下微晃,恭亲王抬手搀扶道:“皇兄小心,臣弟搀着你。” 宣庆帝本想推拒,恭亲王搀着他慢步往前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难怪皇兄这两日身体大好。” “喜事?”插于厅堂门口处的招魂幡随风旋转,宣庆帝扫了一眼恭迎在院侧的臣子,眯眸看向恭亲王道:“皇弟这话倒是将朕说迷糊了。” “塞北大捷,寒漠投降,北边战事平息,这难道不是大喜事么?”恭亲王虚扶着宣庆帝的手臂,抬眸询问道:“不知皇兄是如何所想?” 宣庆帝阴沉着脸轻声冷哼,恭亲王低首扶他步过门槛:“皇兄当心脚下。” “妾身参见陛下。”江澜音上前行礼,宣庆帝摆手示意她起身,一双长眸直盯向厅堂内那口乌木棺椁。 恭亲王跟随宣庆帝一同靠近棺椁细看,待看清棺内的季知逸后,面上松懈不少。 宣庆帝看了眼已堆满香灰的香炉,这才向身后示意:“张维胜,取香来。” 张公公正要去取香,江澜音已点了香奉至宣庆帝手边。待宣庆帝与恭亲王皆持香祭拜,她对门外的杜管事道:“杜管事,你带诸位大人、公公去庭院吃茶吧,好生招待。” 没有宣庆帝的指令,张公公不敢妄动。恭亲王则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道:“你们都去庭院处等候,本王与陛下、季夫人闲聊一会。” 见恭亲王挥退手下,宣庆帝望了一眼候在院外的南府军,心下稍安,随即也挥手示意道:“你们也去院里等候吧。” 江澜音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糕点放至桌案,宣庆帝与恭亲王看了一眼皆未触碰。环顾四下,宣庆帝皱眉询问道:“怎么这里只你一人?季云姝和软香她们呢?” “云姝自听到兄长死讯后,便一病不起。软香娘子有了身孕,也不宜来此。至于魏娘子,方才也因悲伤过度而昏厥,现下尚在屋中休养。” 江澜音眉眼低垂道:“陛下可是要见她们?妾身这便差人去喊” “不必了。”宣庆帝不甚在意道:“既是身体不适,便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一直沉默的恭亲王四下打量,随后看向江澜音宽慰道:“生死自有定数,季夫人也莫要太过伤怀。” “王爷之语,妾身明白。”江澜音抬眸冷淡道:“生死自有定数,妾身之命,仿佛也是早已定局。当年塞北局势大好,庆谷一战,妾身的父兄尸骨难寻。如今塞北好不容易恢复安宁,妾身的夫君却又与父兄一样,战死在塞北前线。” 清丽的面容尽显悲拗,江澜音抬眸直视宣庆帝道:“陛下您说,是否天意如此?” 江澜音的目光透亮凌厉,宣庆帝面色微僵,视线轻移道:“你父兄与夫君皆是忠勇之将,他们为建梁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阵亡于前线,朕与建梁的百姓皆感悲痛,他们的功劳,我们也不会忘记。” 为表诚意,宣庆帝表态道:“朕已经拟好旨意,封季将军为威远侯,授你一品诰命,待明日文书阁核定,圣旨即可颁发。” 封侯加爵,自建梁开朝已是少见。宣庆帝自觉诚意十足,江澜音却无所动容。 “陛下既有意嘉奖,妾身可向陛下讨一个赏赐么?” “说来听听。” 宣庆帝揉了揉眉心等候江澜音讨赏,江澜音立身提问道:“妾身想弄明白妾身的父兄究竟是如何而死,平河谷地遗落的塞北军需,陛下又为何如此在意?” 江澜音问一句上前一步,直至与宣庆帝一步之远,她才止步盯向面容慌乱的宣庆帝道:“可否告诉妾身,此时此刻,您又在害怕什么?” “放肆!”宣庆帝想要拍桌,可又怕引来院中群臣的注意,只得收手握拳道:“你这是在质问朕么?” 江澜音毫不退却道:“陛下心中最是清楚。” “你!”宣庆帝怒不可遏,一番呛咳后脸色更是灰白。 “皇兄息怒,莫要气坏身子。”恭亲王端过一旁的茶水递于宣庆帝道:“说来,本王心中也有一惑。” 恭亲王拍了拍手,他的随从押着一人进入屋内。 不知道恭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宣庆帝铁青着脸看向他道:“你这是做什么!这又是何人?” 恭亲王拽住被捆绑之人的发尾,迫他抬起头,面向宣庆帝道:“皇兄不认识他么?他可是从龙卫的一员,昨日您还准备要了他的性命,正巧他一路求饶,被本王遇见了。” “皇兄对他没印象 了么?“恭亲王松了手笑道:“人没印象不要紧,为何要取他性命,皇兄总还有印象吧?” 见宣庆帝怒目不语,恭亲王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道:“您让从龙卫去窃取季将军的随身之物,完成任务后又要杀了他们,这香囊究竟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需您如此大费周章?” 恭亲王抬手示意屋外之人进来道:“臣弟觉得,季夫人的问题,或许这个香囊也可解答一二。” 屋内的情况早已引得院中群臣的注意,恭亲王满意地看了眼屋外的情况,将香囊丢入宋太医怀中道:“宋太医,验一验吧,正好让大家看看,这香囊之中究竟藏了些什么!”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 62 章【VIP】 第62章 第 62 章 死去的夫君从棺材里坐…… 宋太医接过香囊准备查验, 宣庆帝拍案恼火道:“恭亲王,你这是做什么!” 恭亲王靠着椅背扶额闲坐,瞥了眼气得身体颤抖的宣庆帝道:“皇兄稍安勿躁, 等会就能知道结果了。” 宋太医拆开香囊捻开其中的香粉在鼻前轻轻晃动, 宣庆帝皱眉怒视道:“宋承你退下!” 宋承继续查验着香囊里的材料, 对于宣庆帝的命令置若罔闻。 “宋承!”宣庆帝起身指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命令你听不到么!” 坐在旁边的恭亲王轻声一笑, 宣庆帝怒目回首,盯着他看了片刻, 心间一阵不安:“来人!把恭亲王和宋承拿下!” 院内探望的臣子议论纷纷, 院外的南府军更是纹丝不动。宣庆帝圆睁了眼怒吼道:“张维胜!人都死哪去了!让程青辰他们进来!都聋了么?” 话音刚落,身着玄色重甲的青年持刀而入,宣庆帝眼神微茫道:“董尧?你来得正好, 恭亲王以下犯上, 意图不轨, 快带人将他拿下!” 董尧冷漠一瞥, 随即忽视了宣庆帝的命令,俯身向恭亲王行礼道:“王爷,一切已布置妥当。” “嗯, 你带着南府军在外候着吧。”恭亲王轻轻挥手,董尧领命而退, 宣庆帝瞪着眼唇瓣微张, 半晌后终于意识到什么,软身倒退,跌坐于身后的圈椅之中。 “王爷, 这香囊里还混了一种慢性毒药。”宋太医奉着香囊回话道:“这种毒虽不直接致命,但若长期吸入,会使人神经麻痹, 行动迟缓,严重者失去神智,成痴傻之相。” 宋太医的话清楚地传入院中,原本不明情况准备进屋护驾的大臣,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恭亲王眉头高挑,故意扬着声惊讶道:“这可是季将军的贴身香囊啊!究竟是何人这般狠毒,竟用这种方式去害我建梁的忠良大将!” 江澜音侧眸望向神色灰败的宣庆帝,恭亲王起身来到宣庆帝身边道:“陛下,您既然特意派人悄悄从棺木中拿走这香囊,想来是早已知晓香囊中有毒一事,今日诸位大臣也在,你说说究竟是谁谋害了季将军!您可得为季将军和他的家人做主啊!” 宣庆帝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恭亲王的话,庭院中的大臣们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是傻子,宣庆帝向来多疑,最忌惮的便是季知逸手中的兵权。结合他如今的反应,这香囊中的毒究竟是何人所放,已是不言而喻。 一国之君,因一己之私而不容忠良,最是令人心寒。 见此情景,朝中已有忠正之士束手而立,显然是对宣庆帝彻底失去了希冀。还有一些传统老派之士,犹豫着是否该上前维护国君,可瞥了瞥其他同僚的反应,再看看如今已倒戈听令于恭亲王的南府军,也只得无奈叹气,选择明哲保身,不敢贸然出头。 “陛下可有话说?”江澜音蹲至棺前取了一沓黄纸放入火盆之中,隔着跳跃的火焰,她望向宣庆帝冷声道:“平河谷地处寻得印有北工司印记的塞北军需,庆谷一战,我的父亲战死前线,我的兄长与一百六十八名朝云骑将士尸骨未寻。苏扬城的那群山匪尚未押送至京,陛下便已知这些兵器的获取之处,并多次派人前去偷偷查探,陛下这又是再查什么,庆谷一战又有多少您的手笔?”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恭亲王诧异之余陷入了沉思,斟酌之间有人出声道:“他自是不敢承认当年所做之事!”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作为一国之君却不顾边境安危,派自己的暗卫埋伏在江小将军的突击之路上,断了前线军队的后路!” 身着金叶连环甲的魁梧男子跨刀而入,他横眉厉目神情愤然道:“如此卑鄙行径,你让他如何敢认!” 看到来人,江澜音眸光闪烁,半晌后才轻声唤道:“魏叔叔,澜音以为你不会来了。” 纤弱的身形摇晃,一张清水芙蓉面满是失落。魏明书看着故友之女,如亲叔一般呵护安慰道:“听闻季将军阵亡一事,我便急忙回赶。当年你父兄之事,我无奈而忍,如今这昏君又重蹈覆辙,现下塞北已定,再无后顾之忧,无论如何我都要回来与他算清这笔账!” “魏叔叔说陛下派暗卫埋伏在我兄长的突袭之路,以至我父亲于庆谷一战失利身亡。此话当真?” 魏明书还未来得及答话,宣庆帝终于有了反应,回神否认道:“不!不是朕!还有寒漠的人埋伏在那里,是他们射杀了朝云骑!” 宣庆帝的一番话,听得众人连连皱眉。眼见自己孤依无靠,本就是残烛之身的宣庆帝,顿时一口气续接不上,倒在椅中粗喘不止。 “皇兄!你怎么了?”恭亲王假意上前,赶紧招呼宋太医道:“还不快为陛下诊治!” 宋太医当即上前,号脉片刻,查看了半翻着眼抽搐抖动的宣庆帝道:“启禀王爷,陛下本就身体亏虚,如今又刺激过大,出现口舌歪斜、言语不利之相,这显然是卒中之症啊!” 宋太医的诊断一出,院内顿时嘈杂一片。恭亲王握着宣庆帝的手面带戚色,有人大胆而出,俯身高声道:“国之君王,狭隘多疑,残害忠良,以致国家动荡,百姓受苦!如今天道惩处,陛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治,老臣以为当择新君,重振朝纲!” 出声请愿的是朝中老臣傅太师。先帝在时曾位列丞相,又为三朝帝师,备受尊重。如今虽已闲散不问朝事,但傅家门生众多且在朝为官,傅太师一言,院中当即附和声声。 “那傅太师觉得何人当为新君?” 一直在庭院中静坐的林太尉倏然出声,傅太师斜睨一眼并未直接答话,倒是身后一名小吏道:“既有太子,当是太子继位。” “不可!”那小吏话音刚落,便有一武将反对道:“太子年幼,难当大任!” “新君首要便是品行端正,太子年幼贪玩不说,朝中对其言行举止亦是颇多言论,不妥!” 众臣低声议论,傅太师抬手出言道:“自文太傅致仕,蒙陛下信赖,老夫授命也教导了太子一段时日。太子殿下虽贵为储君,然其品德与行为或有不足之处,未能展现为君之道。” “皇位继承关乎国家之安危、社稷之存亡,故不能有丝毫懈怠。”傅太傅思索建议道:“既选新帝,此人自当英明神武,德才兼备,素有威望于朝野又合乎血统” 傅太师言语稍顿,已有人识趣接话道:“太师所言甚是!此人既要合乎血统,又要治国之能,下官以为恭亲王甚是合适!” 此番话语当即引得一部分人附和,观望至此,原本不明所以的一些人也明白了今日唱得究竟是什么戏。 事已定局,在场的都是在官场油滑多年的人,如今该说什么做什么,各个心里皆有数。 应和之声越来越多,一直演着悲伤之态的恭亲王这才起身谦虚道:“陛下病重,太子年幼。本王自知德薄才鲜,实恐难以担此重任。然既蒙诸位拥戴,本王必当竭诚尽节,勤勉不息,愿以谦恭谨慎之心,励精图治,与诸卿共筑盛世!” “臣叩见吾皇!新皇承继大统,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愿吾皇龙体安康,福泽绵长!” 傅太师领头叩拜,傅氏一派纷纷追随。其余大臣四下打量,眼见伏地之人越来越多,也只得跟随伏地,同贺新帝登基。 恭亲王负手而立,坦然接受着群臣的叩拜,江澜音冷眼看着厅堂中一唱一和的恭亲王与魏明书,慢慢退去了一旁,她拎起早已放在桌案处的两坛酒来到了厅堂门口。 砰砰两声碎响,酒水洒了满地。 魏明书心觉 不妙,下一刻疲软袭身,不禁头脑昏沉跌坐于地。 眼见情况有变,恭亲王转身欲走,然而只觉腿脚沉重,同魏明书一般难以动弹。 惊变一环接一环,院内群臣一时也摸不清状况。江澜音回至棺前,拿起一旁的黄纸蹲身撩火道:“恭喜王爷、魏将军得偿所愿。可我父兄、夫君与塞北死去的将士也一直等着光明之日,今日便请三位以命相慰。” 浓重的香火烟纸味儿被风吹淡了几分,魏明书鼻翼轻动,这才闻出了被烟火味掩盖住的燃油之味。 “不好!她想点火!”魏明书撑着桌案想要起身,却偏偏喉头干涩,连说话的力气都渐渐散去。 火焰跳动,江澜音拿着半燃的黄纸起身,手臂微斜,刚要将黄纸丢于方才摔洒的酒水之上时,素白的手腕却突然被一只覆着薄茧的宽大之手紧紧握住—— 身后温热的胸膛贴覆而上,熟悉的清朗之声于耳畔响起:“夫人,咱们如今只这一处府邸,若是烧了,只怕大家都得流落街头,还请夫人手下留情,莫要冲动。” 江澜音怔愣许久,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只手抽走她手中的黄纸扔入火盆,她才猛然清醒回身看向身后。 季知逸从棺材中翻身而出,院外嘈杂,程青辰带着北苑军自院外蜂拥而入:“恭亲王意欲逼宫谋反,我等奉太后之命捉拿叛贼!”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 63 章【正文完】 第63章 第 63 章 正文完 程青辰手持太后懿旨与圣祖印牌朗声道:“太后有旨, 请诸位大臣移步明宣殿。” 伏地接旨的大臣们偷偷斜眸打量程青辰手中那一方九龙令牌,心下震惊。早闻圣祖帝曾传有一令,见令如见圣祖帝。拥此令者, 可改一朝帝令。 说得直白些, 这就是一张盖了印的空白圣旨。当年圣祖帝担心后人不贤, 给明德皇后留下了一个矫枉的机会, 好在当时继位的盛文帝贤明德正,在他的治理下, 建梁成为了东陆强国, 圣祖留给明德皇后的印牌最终没有派上用场。 后来明德皇后逝世,圣祖印牌也跟着消失无踪。一说是它作为明德皇后的陪葬,一同埋入了皇陵。还有一说是明德皇后将它交给了儿媳孝娴皇后, 以备后需。如今看来这第二种说法倒是更为准确。 已经坐在院中喝完了一壶茶水的林太尉拂袖起身, 看了看周遭还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同僚们笑道:“各位大人还不动身么?待会太后该等急了。” 陛下因卒中而晕厥, 恭亲王与魏将军被麻翻在地, 死去的季将军突然诈了尸。一连串的惊变,众大臣已经被冲晕了头。 林太尉背着手悠哉悠哉先出了门,原本就随波逐流的大臣们只犹豫了片刻, 便随着林太尉一同出了门。 眼见厅堂内的恭亲王大势已去,傅太师面色变了又变, 最终还是带着傅氏一派掷袖而择道:“进宫!” 原本人员熙攘的庭院不一会就散了个尽, 这场闹剧实是荒唐,久久才回过神的江澜音一时说不出是喜是怒。她睨了半晌自己这个诈尸而起的夫君,杏圆的眼眸流光暗转, 冷哼一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中挣脱了出来。 江澜音大着步子迈过门槛,眼角余光扫到了门口不知何时就被撞得歪斜的招魂幡。心中火气腾升,她愤愤地将它抽扔在地, 踩着幡面甩头而去。 院中的程青辰目睹了一切,他看着跨步追出的季知逸,轻咳一声提醒道:“郡主看起来很生气。” 季知逸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然而他瞥了程青辰几眼,倏然想起程青辰当初在校场向江澜音诉情的模样,他抿了抿唇眼尾轻垂道:“此番令她这般担忧,恼我也是应当的。不过,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能哄好的。” 程青辰摸了摸后脑勺,也说不上是哪里怪异。就是觉得季知逸这话不像是忏悔,反而带了些攻击性的敌意。见季知逸对于哄媳妇这件事似乎胸有成竹,好心提醒的程青辰也只得干笑道:“季将军说得有理,二位鹣鲽情深,郡主定也是高兴多于气恼。” 江澜音坐上马车时也依旧觉得心胸不畅,直到季知逸掀帘而入,她也没有分予一点眼神。 见江澜音不搭理自己,季知逸识趣的没有立刻去搭话,而是掀了车帘对着赵深吩咐道:“先进宫没到宫门口,谁唤也不用停车。” 听到季知逸的后半句话,江澜音这才微微掀了眼帘。季知逸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暂时没有赶他下车的意思,这才轻轻松了半口气。 “阿音”季知逸试探着开口,见对方没有抗拒,这才慢慢挪近半寸,低声道歉道:“没有事先告知于你,这是我的错。你恼我怨我,我自随你处罚,但是你可不可以理理我你已经许久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季知逸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江澜音的指尖,又一点一点试探着覆住更多,直至手心完全覆盖她的手背,这才敢收紧手指握住她的手,然后蹲身至她的面前。 没有更多的话语,也没有更亲密的举动。 季知逸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将一小堆黑色的种子倒入了江澜音的手心中。 掌心被种子磨得微酥,一直冷脸的江澜音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琥珀色的瞳眸中莹光流转。 她认得这种子,她在塞北的家门前便有这么一棵树。 北域有树,三月一芽,七月成干,双年有花,五年结果。两枝交缠,命有百年,一枝枯败,叶凋根腐。 因着这一根双生的树,一荣双荣,一枯尽萎,就如同恩爱夫妻一般,故称作夫妻树。在塞北常被男子当作定情之物送于心爱的女子,寓意着一生双人,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永不离弃。 “阿音,等此番事了,我便能解甲归田,我们去过你想过得生活。你不用再思考我何时能归家,也不用再担心我是否平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生同床,死同穴。” 蹲在身前的男子大概是没说过什么情话,藏于发鬓后的双耳红得似血欲滴。他捧着她的双手小心地握着树种,那双望向她的墨瞳炽热灼人。 季知逸没有文人雅士的浪漫风趣,但是他有真情雕琢而出的一腔真诚。 江澜音低着头与他对望许久,半晌后才将树种仔细地收回囊中,握紧于手心道:“往后不许再骗我。” 墨色的瞳眸光彩渐明,他牵着她的手承诺道:“夫人面前定无隐瞒。” * 申时,明宣殿。 看着殿中已基本到全的文武百官,张大人凑至林太尉身旁小声道:“林太尉,方才进宫时,下官发现这宫中守卫皆换成了北苑军的人,还有大批宫人在洒扫清理,你可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张大人方才在将军府不是都看到了么?南府军已被叛贼所控,如今自是再用不得。至于宫中洒扫”林太尉浓眉一耸,有些看傻子一般道:“你说这宫中守卫交替,它是用什么方法完成的?” “嘶——您的意思是恭亲王以南府军逼宫了?”张大人声量猛升,原本私语嘈杂的明宣殿霎时安静下来。 林太尉撇了撇嘴,交握着手有些瞌睡道:“等太后来了,自然就明了。” 傅棠穿着朝服立于文官之首,傅太师慢慢行至他的身侧面色不愉道:“今日你为何没有去将军府?” 闻言,傅 棠眼神未动,只轻笑一声反问道:“去做什么?和你们一起蹚浑水,将傅家百年基业彻底销毁么?” “你!”傅太师怒目而视道:“你早知道会有今日这一变?你为何不说!” 傅棠侧眸低睨,眸中满是嘲讽:“三叔胸有成竹,又岂是我能劝阻?俗话说鸡蛋不放一个筐里,万一三叔成功了呢?” 傅太师明白自己被傅棠摆了一道,却也无奈,只得灰溜溜地退至一旁。 季知逸领着江澜音入殿,看到两人同来,殿中有人不禁提醒道:“此处乃明宣殿,季将军带着夫人来,怕是不合适吧?” “若是寻常自是不合适。”季知逸瞥了眼殿侧偏门,抬颔示意道:“只是今日要议之事,与我夫人也有关联,所以太后特命她同来。具体如何,马上就知道了。” “太后驾到——” 范公公扶着太后步上台阶,太后斜眸示意,身后的侍卫恭敬地抬着圣祖帝的牌位,将它放置在龙椅之上。 群臣见状,伏地行礼道:“臣等叩见圣祖帝!” 范公公手持圣祖印牌立于案旁,文太后坐至下首斜侧早已放好的凤椅道:“诸爱卿请起。” 群臣谢礼而起,文太后直点关键:“想来诸位也知晓,今日请大家来此所为何事。恭亲王以下犯上,与魏明书残害忠良,逼宫谋反,实是罪无可恕,其行当诛。此为事一。” 广阔的宫殿内,文太后厉声而谈,声音回荡,她观察四下缓声继续道:“十多年前,庆谷一战,塞北军重创,主将战死,此乃朝内有人蓄意而为,当问其罪,此乃事二。” 文太后看了一眼身侧,范公公即刻会意:“带罪臣入殿!” 早上还神气十足的恭亲王,此刻已被褪去五爪蟒袍,披头散发,一派落魄之相。魏明书也一同卸去了兵甲,被重镣所铐,压跪在地面之上。 文太后睨着阶下之人,出声询问道:“魏明书,你为一己私欲,残害朝中大将,你可知罪?” 魏明书脊背立挺,昂头否认道:“末将不明白太后之意!” 文太后也不屑与他争辩:“那你便好好看看。” 话音将落,明宣殿九扇浮雕云龙木门齐开,北苑军的将士抬着一副副担架而入。 白布蒙尸,十具一行。明宣殿下的群臣一退再退,直到退至殿内缠龙金柱的后方,才堪堪容下这十六列蒙布担架。 消失的朝云骑共计一百六十八人,殿内摆放了一百六十个担架。 明宣殿内气氛沉闷,这些担架上放得是什么,众人心中皆已有数。 最后一副担架落地,李曾云身着明光铠,手执苍鹰穿云青色旗自殿外而入。 擦身而过的瞬间,怔愣的江澜音倏然意识到什么,裙裾微动,季知逸已先一步拉住她道:“等会有很多时间叙旧,再等等吧。” 江澜音盯着那道直挺背影双目通红,李曾云立旗跪地,对着高首沉声行礼道:“末将江持榷率朝云骑将士回京复命!” 泪水盈满眸眶,直至江持榷低首复命,那一颗颗泪珠方才如断线般滚落。 跪在地面的江持榷似有所感,他偏头看向立于殿侧的江澜音,红着眼尾轻轻动了动双唇—— “别哭。” 见到满地尸身时,魏明书尚且还能硬撑,待到江持榷自报身份时,他已是面色如土,跌坐于地无从辩解。 见状,文太后没再询问魏明书,她向着江持榷点了点头示意道:“你先起身,将十年前平河密林中所发生的事,与大家说一说吧。” “当年庆谷一战,末将与家父商量好策略,由家父率塞北主力军在庆谷主战,曾将军率当时的关宁营在北路等候追击,末将率朝云骑自南面穿过平河密林自后伏击,魏将军率安西营辅助包抄。” 江持榷斜视向失魂落魄的魏明书,一双厉曈可剜肉骨:“但是末将率人穿越平河密林时,突然遇到了两队人马袭击,一队是由魏将军所率领的伪装成寒漠骑兵的安西营,一队则是陛下身边的暗卫。那日,朝云骑一百六十八将,未能依约行至战场,竟在我建梁疆土内悉数丧命于同袍手中!致使庆谷一战惨败!” 那场胜利本是势在必得,最终却因同袍倒戈,变成了建梁的战史之耻,以致塞北战火绵延了十多年。 众人唏嘘间,瘫在地上的恭亲王匆忙叫冤道:“庆谷一战乃是皇兄与魏明书之过!这与本王无关啊!本王也是受了魏明书的蛊惑,这才动了邪念!请圣祖帝明鉴!太后明鉴啊!” 人不要脸则无敌,林太尉瞪着眼震惊道:“恭亲王是不是忘记了季将军是如何而‘死’的?十年前朝云骑被伏击与你无关,可如今季将军他们平河遇伏没少你的手笔!” 想到自家傻小子初去塞北险些吃了大亏,林太尉吹着胡子臭骂道:“你可真是嘴巴堪比厕石硬,非得把证据砸你脸上才会乖乖认命!” 林太尉回头寻找季知逸,看到他黏着江澜音站在偏侧,恨铁不成钢得过去拉扯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你媳妇还能跑了不成?你过来!那王八蛋嘴硬得很,你来敲碎他的鳖壳,让他死心!” 季知逸被林太尉拽着上前,整了整歪斜的腕袖无奈一叹道:“太尉,那假地图与残箭,昨日便已经让林越给你了。” 林太尉抽出袖中的羊皮卷塞入季知逸手中:“你是当事人,你砸他脸上才更解气!” 如今事已定局,林太尉也甚是高兴。文太后心知这老顽童一向没正形,出言掌局道:“将那支残箭呈上来吧。” 殿外守卫将带血的残箭呈上,文太后指了指箭尖道:“此箭是平河密林中插于季将军胸口之处带回,上有南境军的印记,恭亲王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当初本以为胜券在握,如今留了把柄的恭亲王也是无话可辨。 文太后沉沉舒气,接过范公公手中的圣祖印牌道:“当年圣祖帝留下印牌,防得便是子孙不贤,恐毁了我建梁百年基业。如今君王不圣,亲王谋逆,本宫特请圣祖令,依律惩处!” “但太子年幼,才德未及,今又得安王庇护,方转危为安。依祖先律,可由安王摄政监国,辅佐太子,诸位可有异议?” 文太后于阶首环视,众臣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林太尉与季知逸已俯身道:“末将无异议!” 立于文官之首的傅棠行礼回话道:“臣无异议。” 权衡利弊,由安王摄政监国已是当前最优选,朝中清醒的大臣也俯身应答道:“臣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 殿内答声回响,一切尘埃落定。 宣庆二十六年,恭亲王、关西将军魏明书逼宫谋反,恭亲王一脉流放关河,魏明书满门抄斩。 宣庆二十七年,宣庆帝病重而崩,新帝年幼且无心朝政,禅位于摄政王,改年号元和。 元和二年,文太后突发恶疾而崩,与先帝合入皇陵,举朝同悲。 元和五年,朝云将军江持榷率兵攻下北域十八部落,自此四海昌平,帝封其为镇远大将军。 * “小妹,你快试试我这新酿的酒!”荣霜执了酒盏递于柜台前拨打算盘的清冷女子,一脸献宝道:“今日算不完便放那,明日江持榷来了,让他算!这活儿他熟!” 算账的女子微微抬头,其长相与荣霜有七分相似,她听了荣霜的话,凤眸轻扬道:“他如今已是镇远大将军,让他来算这一本酒馆的账,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这有什么?” 荣霜依着身旁人的肩膀,依扇掩唇低语道:“曾经风华绝代的文太后都在我这当二掌柜,他镇远大将军算本账又算得什么?” 文华月低眉一笑,摇了摇头道:“父亲前日来信,说母亲近来对你甚是思念,问你何时可以归家。” “当初上京事了,你便说要回安阳,结果至今也未归家。”文华月倚着柜台询问道:“不知文大小姐准备何时动身?” 荣霜打着扇扭身逃避道:“啊,突然想起来澜音今日约了我逛街,回家一事改日再说吧!” 堂屋内,江澜音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 屋外,深夜才从营中归来的季知逸轻轻拍门道:“阿音,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你随朝云骑去剿匪!” 江澜音愤愤啃了一口秋梨,对于季知逸的悔过充耳不闻。 季知逸扣着门扉低声相哄道:“阿音,你开开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江澜音吮着梨汁,喉中一声冷哼。 “阿音,嘶——” 季知逸撤了手贴着门框一声轻呼,门扉倏然拉开,匆匆丢了梨核的江澜音急问道:“你又伤着哪了?” “没有!”季知逸趁机挤进门框,顿了顿拉住江澜音的手腕贴紧胸口道:“嗯也不一定没伤,不如我脱了衣服,让阿音仔细查看查看?” 江澜音怒睁着圆眼,含着梨汁含糊不清道:“你这人要不要脸!” “和夫人要什么脸?”季知逸抬腿踢合木门道:“过几日林越和云姝便要带着孩子来塞北了,咱们也该抓紧些了!” “喂!你和他比这些作甚!唔臭不要脸!” 又是一个白日好眠。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